第三百四十六章 承德朝落幕
废太子在李信的纵容和李慎的操作之下,先是从平南侯府的地道逃到了别的坊,再从京城的东门出城,成功的逃离了京城。
然后这个胖子就开始朝西南走去。
胖子在马车上走了一天之后,掀开车帘幽幽的看了一眼京城方向。
今天是年三十了。
本来他现在应该在长乐宫里,饮宴群臣,再不济也应该跟自己的妻儿一起,好好过个年,但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在路上,一个人孤苦伶仃。
只有两个平南侯府的部曲陪着他。
这位太子殿下不禁悲从中来,他越想越难过,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掩面哭泣。
因为肥胖的关系,他用休息抹眼泪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笨拙。
在这位前任的太子殿下,一个人在马车里抹眼泪的时候,新任的皇帝陛下的确在京城里饮宴群臣。
不过新天子并没有在长乐宫开宴,而是放在了未央宫。
因为只是年三十,还没有正式到年节,所以这一次不算大宴群臣,一共只有十几个大臣参加,其中包括三省的宰辅,六部的堂官,以及李信还有叶璘侯敬德三人。
本来他们三个,都是没有机会参与这个级别的宴会的,是新天子赏脸,他们三个才能到场。
坐下来之后,天子亲自站起来,给这些人敬酒。
众人纷纷起身还礼。
新天子落座,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父皇的谥号已经定下来了,但是明天便是新年,大晋就要更改年号,万象更新,礼部呈上来的几个年号朕都不太满意,诸位今日都在,就一起商量商量,议一个合适的年号出来。”
承德天子庙号仁宗,谥号昭皇帝,也就是大晋仁宗昭皇帝,这个盖棺定论虽然不尽圆满,但是勉勉强强可以形容承德天子的一生。
圣闻周达曰昭,昭德有劳曰昭。
这位承德天子在位期间,大晋没有一场大的外战,也没有太大的内斗产生,昭皇帝在位十九年,国内除了南疆之外,别的地方甚至很少有人造反,这足矣说明这位皇帝的仁德了。
对于先帝的谥号庙号,朝廷里基本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承德天子当得起这个昭字,也当得起这个仁字。
但是新帝的年号就有些难办了。
礼部给出了好几个年号,有永安,太安,祥符等等,但是新帝都不满意。
他觉得这些都太小家子气了。
这个活是几个文官做的,李信等三个人就坐在一旁喝酒,并不参与这些文官的激烈讨论。
天子跟那些文官讨论了许久,仍然没有一个结果,他突然心血来潮,回头看了李信一眼,呵呵一笑:“李侍郎,你现在也算是文官了,也说一个年号出来与朕听一听。”
六部里面,不管是刑部还是兵部,都算是文官,李信现在身上最大的职位就是兵部右侍郎,因此说他是个文官一点也没有问题。
李信低头苦笑道:“陛下,臣一介武人,哪里懂得这些……”
天子微笑道:“你少要唬朕,你去岁进京的时候,写的那个卖炭翁,文采斐然,至今京城里还有不少人家有收藏,你怎么就不懂得这些了?”
我那是抄的……
李信心里叹了口气,不过他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年号,靖安侯对着天子报了抱拳,低头道:“陛下……不如叫太康如何?”
太康,就是太平安康的意思。
摆在这里,就是天下太平,万民安康,有平乱安民的大目标在里面。
天子自己琢磨了一下,眼前一亮,开口笑道:“李侍郎果然厉害,这两个字比起礼部给出的那些年号,大气了不少。”
两个人私下里,天子仍然把李信叫做信哥儿,但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能用官职称呼了。
李信心里暗暗嘀咕。
这个年号,貌似是后世司马晋的年号之一,反正大家国号都一样了,年号再一样的没有什么问题。
大晋的规矩,一个皇帝一般只有一个年号,一旦定下来就要跟随一生,后世多半也会用年号称呼其人,因此新帝才会如此慎重。
他对于太康这个年号很是满意,立刻就去跟几个宰辅还有礼部尚书商议去了,天子既然觉得好,几个大臣自然不会扫他的兴,因此没过多久,这个年号就定了下来。
天子面带笑意:“那就这样定了,明天就张贴告示,改元太康。”
其实年号这种东西,应该是早早的定下来,以便尽快发布到各个地方去,但是先帝死在腊月,这一整个月里朝廷上下都在为新帝登基忙碌,取了几个年号天子又不满意,因此一直拖到了年三十。
年号定下来之后,天子开心了不少,他伸手把李信招到了自己桌子旁边,两个人喝了几杯酒之后,这位太康皇帝开口问道:“昨天闹这么大动静,找到大兄了没有?”
李信苦笑摇头:“臣把平南侯府都得罪死了,那些部曲臣就差把他们衣服脱了搜查了,但是还是一无所获,臣怀疑李慎已经把废太子……送出京城去了。”
天子脸上的笑意收敛。
“何以见得?”
“这一次送部曲去南蜀,是李慎最好的机会,如果他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废太子送出去,以后就很难再有这种机会,再过一两年,他自己也要自身难保,就更不可能把废太子送出去了。”
说到这里,李信面色凝重。
“陛下,如果南疆的平南军有了废太子,他们就会多出一张底牌,将来陛下收复南疆的时候,就会多出许多难处。”
天子沉默了一会,随即举起手里的酒杯,与李信碰了一杯。
这个新任的天子自信一笑:“太康太康,就是要天下太平,万民安康,朕既然敢用这个年号,便不会害怕那些跳梁小丑。”
说着,他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沉声道:“信哥儿,愿意与朕一起缔造太康盛世否?”
李信低着头,恭声道:“陛下,臣已经派人偷偷跟在这些平南侯府部曲身后,一旦他们之中出现废太子身影……”
天子摆了摆手,示意李信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信哥儿你做事,朕是放心的。”
天子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转头看了看落幕的夕阳,喃喃自语:“进酉时了。”
“再有三个时辰,承德十八年便结束了。”
是的,长达十八年的承德年间,再有短短的三个时辰就要结束了。
三个时辰之后,过了子时,就是太康元年的正月初一了。
天子回头看了一眼李信,笑道:“信哥儿今天晚上也留下来,陪朕喝几杯?”
李信犹豫了一下,低头道:“陛下,臣家里还有个幼妹,臣要同她一起过年才行……”
天子愣了愣,随即哑然一笑。
“罢了,朕不勉强你,你回去罢……”
第三百四十七章 拜年
李信如今住在永乐坊里,距离皇宫非常之近,出了皇宫之后没有多久,便回到了自己的靖安侯府。
如今他不能算是孤家寡人了。
靖安侯府的前身,是四皇子的齐王府,地方在王府里头不算大,但是比起普通的民宅,就不知道要大到哪里去了,因此府中上下需要不少人打理,如今靖安侯府的下人就走一两百个人。
这些人,有些是天子赐下来的,有些是李信让管家去牙行里买的。
其实房子大了,与以前也没有什么分别,毕竟李家现在就李信和钟小小两个人,再大的房子也是空置的。
今天是年三十,进了家门之后,李信就带着钟小小两个人在厨房里包着饺子,几个婢女丫鬟都吓得不轻,对着李信连连摆手:“侯爷,您是…天大的贵人,如何能做这种贱事,还是让我们来吧……”
这些丫鬟,是当初李信在大通坊里使唤的丫鬟,跟着李信从大通坊进了靖安侯府,如今也算是升官了,每个人都做了靖安侯府的小管事。
李信抬头瞥了这几个丫鬟一眼。
“你们不行,你们弄得不好吃。”
他本身是个懒货,今天之所以愿意自己包饺子,多少是想找回一些前世的味道。
几个丫鬟对视了一眼,都有无奈,只能跟着李信还有钟小小在厨房里头忙活。
钟小小年纪还小,包的很慢,几个姑娘也就跟着帮忙弄饺皮饺馅,李信撸着袖子坐在一堆女人中间,扭头看向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开口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这个丫鬟本来正在包饺子,闻言被吓得手抖了一下,连忙开口回答道:“回侯爷,奴婢姓林,名薇。”
其实李信与她们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这几个月里,李信全身心都放在扶助魏王上位的事情上,平日里在家的时间都很少,自然不知道这些丫鬟叫什么名字。
李信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们呢?”
“奴…奴婢黄琴…”
“奴婢陈蓉儿……”
这几个丫鬟一一通名,李信暗自在心里记了下来,然后开口问道:“都是…教坊司来的?”
这些人,当初都是魏王殿下送给李信的,一共十个人。
教坊司,就是这个时代合法人口买卖的地方,一些官员犯了罪,女眷就会被送进教坊司为奴,这些丫鬟一个个都是中上姿色,而且个个有名有姓,很显然都是出自教坊司。
最先说话的那个陈薇怯怯开口:“回侯爷,姐妹们都是来自教坊司…”
说话间,饺子已经包的差不多了,小丫头钟小小立刻站了起来,兴冲冲的跑到灶台前面烧火。
这是她的老本行,这丫头有事没事都想去烧火。
李信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回头淡淡的看了这几个丫鬟一眼,微笑道:“不管你们以前在哪,以后都要在我家里吃饭,卖身契还买我这里,我不点头,你们谁也出不去,做事之前,要想一想自己的处境。”
这些人里,必然天子的眼线。
其实天子固然可以发话给她们脱籍,但是天子不可能因为几个婢女,和李信翻脸。
李信这一句简单的警告,也不可能让她们从此背叛天子,但是多少能让她们收敛一些,顺便也告诉天子,自己知道他在监督靖安侯府了。
这是李信在很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一定有用,但是态度要有,要告诉那个刚刚登上帝位的魏王殿下,李信也并不是全然没有脾气。
几个婢女连忙对李信行礼,都是声音颤抖。
“侯爷,咱们都是家里遭了难的,能托付在侯爷这种良善人家,不受欺负,已经心满意足,咱们姐妹都是规规矩矩的,可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侯爷的事啊……”
这些丫鬟里,肯定有天子的眼线,但是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天子的眼线,因此有几个人心里惶恐不已,深怕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
这时候水差不多开了,李信没有理会她们,径自端起水饺,去下饺子去了。
现在他羽翼未丰,对于这些事情只能容忍。
看破也不能说破。
…………………………
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一。
这天是真正的年节,也是太康元年的第一天,百官纷纷向天子上贺表,恭喜圣天子登基临朝,新登基的太康天子在未央宫接受了百官朝拜,也赏赐了不少群臣。
其中,靖安侯府的赏赐最厚,丰厚到让一些御史忍不住要上奏劝谏的地步。
朝贺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了下午,下午时分,百官大多离开了皇城,开始到各自的亲朋好友家里拜年,这个时候,也是官员们交际的最佳时机,几位宰辅的家门口往往都挤满了人。
今年不同往年,今年另外有三家的家门口,也挤满了拜年的人。
陈国公府,靖安侯府,还有忠勇侯府。
这三家是新朝的从龙功臣,在太康一朝,必然是举足轻重的位置,自然会让大家争相巴结。
就连本就德高望重的陈国公府,今年来拜年的人数,也比往年多得多了。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忠勇侯府,也挤满了人。
曾经的齐王府,如今的靖安侯府门口,更是门庭若市,这位年纪轻轻的靖安侯,乃是目前无可争议的第一红人,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和李信交朋友。
不过大家都扑了个空。
因为靖安侯不在家。
大家都堵在靖安侯府门口,侯府的门口紧闭,没有办法进去。
一身军侯常服的大个子侯敬德,也在这些给李信拜年的人当中,他靠着身强力壮,硬生生的离开人群,又靠着关系进了靖安侯府,对着几个丫鬟来了句问道:“靖安侯爷去哪里了?”
几个丫鬟都是连连摇头。
“侯爷早上去了宫里,便一直没有回来。”
侯敬德皱了皱眉头。
难道李兄弟也去给别人拜年去了?
他心里清楚,李信在京城认识人不多,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值得他登门拜年的人就更少了,数来数去,似乎也只有陈国公府叶晟一家了。
这位候将军咧嘴笑了笑:“还是李兄弟懂事,第一个去了叶家,正好我也要去叶家拜年,这就去叶家寻他。”
说着,这个大个子挤开人群,朝着陈国公府去了。
可是,李信也不在陈国公府。
此时,在金陵城郊一个叫做陈家村的地方,李信带着沐英,两个人各自拎了不少东西,敲响了一个农户的大门。
一个中年妇人,打开了院门。
李信和沐英把东西拎了进去,都对着这个妇人作揖行礼。
“给伯母拜年了。”
一个只剩下左臂的少年人,牵着他妹妹的手,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到李信之后,这个名叫陈十六的少年人泪流满面。
“李郎将……”
第三百四十八章 自古蜀地多豪客
坦白来说,李信是有些对不住这家人的。
陈家的大儿子初一,跟着李信去了战场,死在了小陈集,这件事一直让李信心里有些芥蒂。
因为他们是羽林卫。
羽林卫本来是不用去北地的,就算去了北地,也不用去跟那些胡人打仗,单纯的因为承德天子和叶鸣的安排,因为李信自己需要这份军功,所以三十九个人死在了小陈集。
这件事对于李信的冲击很大。
那会儿他刚来这个世界没有多久,脑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的思想,三十九具尸体摆在他面前的景象,让这个少年人深刻的记在了心里。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记着这三十九个人,昨天年三十,他还让人每家每户送了一点钱过去。
没有送太多,一家送了两贯钱而已。
其实李信有能力送更多,但是给多了未必是什么好事,有可能还会给他们招祸。
今天大年初一,李信从宫里出来之后,本来应该去叶家,或者侯家,张相,桓相这些人家里上门拜年,这样彼此就有了交情往来,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拉着沐英带了点年货礼品,赶到了城郊这座不起眼的小村子里来。
陈十六的母亲,是一个很朴实的妇人,平日里见到谁都是一副笑脸,但是见到李信来了之后,她就有些不太高兴
李信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告诉她她的大儿子死在了战场,好容易这件事过去了,小儿子跟着进了羽林卫,家里的日子勉强好过了一点,但是没有过多久,小儿子也没了一条胳膊,只能回到家里养伤。
她的小儿子今年还没有成婚啊,断了条右臂成了废人,还怎么娶老婆?
上次这个什么李郎将还说羽林卫不打仗…
妇人给李信还有沐英倒了杯水,然后牵着小女儿的手,就要避开。
陈十六对着李信尴尬一笑。
李信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于是站了起来,对着这个妇人拱手道:“伯母,李信这一次来,一来是给伯母拜年,二来十六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小侄准备给他说个媳妇。”
陈母停下脚步,回头抹了抹眼泪。
“他都残废了,哪里还有人看的上他?”
“话不能这么说。”
李信笑着说道:“陈兄弟虽然伤了胳膊,但是上次立了功,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羽林卫队正了,这是有品有级的官职,如何会没人看的上他?”
“不瞒伯母,小侄认识一个品貌俱佳的姑娘,我把陈兄弟的情况说了,她很是喜欢,等陈兄弟伤养好了,我领着陈兄弟去城里见一面,如果陈兄弟点头,这门亲事就定下来,等百日国丧之后,小侄亲自主持让他们两成婚。”
李信所说的姑娘,其实是他府里的那些丫鬟。
那些丫鬟,都是教坊司出来的,正儿八经的清白姑娘,大多都是出身官宦人家,因为家里遭了难才流落奴籍,如果能找个清白人家嫁了,自然是愿意的。
至于奴籍的事情,以李信现在的身份,拿着卖身契给京兆府打个招呼,就可以脱籍。
这种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天堑一样的鸿沟,对于如今的李信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陈母声音都跟着颤抖了。
“李…李将军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李信含笑点头:“陈兄弟受伤的时候,小侄便跟他说了,他下半辈子便落在小侄头上。”
“小侄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不会食言。”
陈母泪流满面。
“那就太谢谢李将军了,妇人这段时间,正愁着怎么给他找个媳妇……”
她流着眼泪说道:“不瞒李将军,民妇已经准备花钱从贩子手里给他买个媳妇回来,好给老陈家传宗接代了……”
李信摇头叹了口气。
一旁的陈十六脸色有些发红,他对着李信咬牙道:“李郎将,我阿娘她不晓事,您不要介意……”
他在宫变之中受了伤,伤势稳定下来之后就被送回了家里休养,并不知道李信如今已经不是羽林卫的右郎将,而是大晋的靖安侯了。
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叹了口气。
“当时让你不要那样冲,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大兄。”
陈十六眼睛微红。
“羽林卫的兄弟们死了近半,我能活着便是幸运了,李郎将没什么对不住我的,是我自己本事不够……”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开口:“好好在家里养伤,等伤养好了,如果还有心思,就去城里找我,在我家里做事。”
“无论如何,总要给你一个前程……”
………………
李信与沐英在这个小村庄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两个才结伴离开,陈十六身上有伤不方便动作,陈母带着那个小丫头,一路把两个人送到了村口。
这个眼睛大大的小丫头,拉着李信的衣襟。
“大哥哥,谢谢你。”
李信蹲下来,对着这个十一二的小丫头微笑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初七……”
得,这家人取名还真是省事。
李信心里摇了摇头,微笑道:“过几天跟你哥一起进城来,大哥哥领着你在京城里好好逛一逛。”
初七连连点头。
“好,我还没有进过城呢……”
他们都是京城郊外的人家,距离京城二三十里的样子,放到后世怎么也是二环三环了,但是小丫头却从来都没有进过京城里去。
回城的路上,沐英与李信并马而行。
这会儿是年关,天气还是很冷的,寒风吹过来,让李信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沐英身子比李信好很多,他见状笑了笑。
“侯爷好像有些怕冷。”
李信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是有些怕冷。”
去年那个小破庙里的彻骨寒冷,李信至今都会觉得有些畏惧。
沐英顿了顿之后,低头说道:“便是在咱们蜀人里,也很少见到侯爷这么重情义的人。”
李信回头,对着沐英笑了笑:“怎么,还有地域优越感了?”
沐英昂着头,颇为骄傲:“自古蜀地多豪客。”
李信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沐兄弟,等过几天,我要你回蜀郡一趟。”
沐英神色微变,低头道:“做什么?”
“去看一看南疆到底是个什么局势,顺便再去见一趟李兴,告诉他,大晋的废太子,已经落在了平南军手里。”
平南军能够在南疆立足到今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平南军与南蜀余孽结成了联盟。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大晋姬家,南蜀遗民个个恨姬家入骨。
而废太子也是姓姬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衣锦当还乡
沐英在京城无牵无挂,他只要在羽林卫里告个假,就可以离开京城回到蜀郡去。
而他的上司,正是李某人。
因此沐英借着回乡探亲的名头,很顺利的离开了京城,骑着自己的枣红马朝着蜀郡的方向飞奔,他有羽林卫的腰牌,一路上的驿站都要给他免费食宿换马,沐郎将享受了几次这种待遇之后,不禁喜笑颜开。
“格老子的,可比老子之前当反贼的时候舒服多了!”
去年做反贼的时候,他还要隐姓埋名,一路上躲躲藏藏,深怕暴露了身份给官军捉起来,如今路上的官军见了他都要称呼一声将军,让他心里有些得意洋洋。
这就是社会认同感。
作为群居生物,人都是渴望得到认同的,这种认同感说的细致一些,就是名声。
沐英一路南下的时候,李信也开始在京城到处拜年。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陈国公府,而是后宫坤德宫,太后娘娘的住所。
淑妃娘娘作为当今天子的生母,在承德天子无有皇后的情况下,她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太后,李信与九公主的婚事现在基本已经定了下来,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去给丈母娘拜年的。
这个出身高门大户的太后娘娘,起初多少有些嫌弃李信的出身,不过李信是有晋以来最年轻的初代侯爷,而且生的也有些英俊,再加上九公主也喜欢,这位太后娘娘也就越来越喜欢李信,见了几次之后,恨不得把李信当成亲生儿子。
进了坤德宫之后,李信俯身给太后娘娘磕头,口中说道:“臣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这位太后娘娘今年才四十岁出头,还很是年轻,立刻把亲手把李信搀扶了起来,拉着李信的手在里屋坐了下来。
“用不了多久,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以后没有外人,就不要跪了。”
李信瞥眼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站着的九公主,对太后含笑道:“跪长辈也是应当的。”
相比于太康皇帝来说,这位太后娘娘对李信倒没有什么心眼,李信能够感觉的出来,她就是那种对晚辈的喜爱,因此李信也很尊敬这位太后娘娘。
太后拉着李信的手,叹了口气:“可惜先帝走了,不能看到你跟小九成婚,先帝生前,可是最喜欢小九的。”
九公主坐在太后娘娘身边,轻轻哼了一声。
“谁要嫁给他了…”
李信面带微笑,没有说话。
九公主气呼呼的看了一眼李信。
“你昨天去哪了,年初一都不来给母后拜年……”
太后娘娘也有些好奇的看着李信。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眉道:“有个羽林卫的袍泽兄弟,跟着我死在了北地,他的兄弟后来替补他入了羽林卫,前段日子也丢了一条胳膊,这兄弟俩都未满二十,一死一残,他们的父亲也是死在战场上,家里只剩下一个母亲,一个妹妹,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昨天就带着羽林卫的兄弟提着东西去看了看这家人。”
上了年纪的妇人,最听不得这些人间疾苦,只李信几句话,太后娘娘就要开始抹眼泪,她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家,都是替我大晋出了力的。”
后宫争斗激烈,这位太后娘娘能够在宫里做到贵妃,要说她是个不通世事的人那也不现实,不过如今她的儿子做了天子,她就是这个后宫最大的赢家,没了对手,心肠就跟着软了。
“李信啊,你可要好好照顾照顾这家人,莫要让她们对大晋,对朝廷寒了心…”
“太后娘娘放心,臣会照顾好她们的……”
太后娘娘又拉着李信的手说了几句话,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其实李信虽然有个兵部右侍郎的职位,但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去兵部上过班,过完年等朝廷休沐结束了,李信就真的要去兵部报道了。
兵部是六部之中,权柄比较重的衙门之一。
李慎身为兵部尚书,每日躲在家里是因为他没有办法真的执掌兵部,而李信却是个实打实的右侍郎,在没有尚书的情况下,他其实就是兵部的二把手。
这个位置,很重很重。
一直在坤德宫待到了中午,陪未来的丈母娘一起吃了顿饭,李信才起身告辞。
临别的时候,太后娘娘拉着李信的手问道:“今年多大了?”
李信低头道:“回太后,承德二年生人,过了年,该十八了。”
这个时候都是用虚岁,进了太康元年,李信就真的虚岁十八了。
太后娘娘笑着说道:“十八岁也勉强算成丁了,回头找人给取个表字,不然每日李信李信的叫你,也不合适。”
这个时代,很少有人直呼名讳,同辈相称一般都是叫名字,只有长辈训斥的时候,才会直呼姓名。
李信还没有取表字,所以太后有些不好称呼。
李信心里一动,弯身道:“李信遵命。”
正巧,他一会儿要去陈国公府给叶老公爷拜年,到时候就让叶晟给取个表字。
一旁的九公主对着李信嘿嘿一笑:“本公主给你取个字吧,姓李名信字大厨,怎么样?”
李信白了她一眼,没有理她。
他对着太后低头道:“还有一件事要禀告太后娘娘,过几天臣要回老家永州一趟,到时候就不进宫向太后辞行了。”
太后还没开口,九公主就开口问道:“你……你回永州做什么?”
“给我娘亲修坟。”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娘亲一辈子孤苦,过世之后连个墓碑也没有,臣如今勉强有了一些出息,要回乡给她老人家修葺坟墓,顺便告知……告知她老人家臣的婚事。”
太后娘娘大为感触,伸手拍了拍李信的手。
“知道孝顺,好孩子,好孩子……”
九公主脸色有些微红,怯怯的问道:“那……我要跟去么?”
李信还没有回答,太后娘娘就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现在没名没分的,你过去做什么,一点也不晓事。”
李信微笑道:“等以后有机会,就带长公主去我家乡看一看。”
太后娘娘点头道:“嗯,这事是好事,哀家知道了,你与陛下说了么?”
李信微微摇头,低头道:“臣现在就去未央宫求见陛下,想来陛下念臣一片孝心,应该会放臣出京。”
太后娘娘拉着李信的手。
“你只管去,他要是不肯放人,你便来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等你回去的时候,哀家让陛下下旨,给你娘亲封个诰命,不能让她在地下受了委屈。”
李信低头称谢。
离开坤德宫走向未央宫的时候,李信缓缓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他在永州的那些亲戚。
也就是他的外公外婆,还有那些舅舅们。
当初母亲死了之后,舅公求着他们给母亲重新写进家谱,不至于让母亲死后成为孤魂野鬼。
他们……
没有同意。
拒绝的坚定无比。
第三百五十章 一诺千金!
回永州一直是李信心里的一个执念。
或者说是另一个李信的执念,但是现在,两个李信早已经不分彼此了,就连李信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那个长在赤旗下的五好青年,还是这个世界的倒霉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总要回去看一看娘亲,给那个可怜的女子修个像样的坟出来。
还要把舅公也带回永州去。
本来这是李信做了官之后就应该立刻去做的事情,但是前段时间他陷进夺嫡之争中脱不开身,一直到现在,帝位尘埃落定,李信终于有机会回乡了。
在未央宫里,李信很顺利的见到了太康皇帝。
听完李信说明来意之后,天子长叹了一口气:“信哥儿早年孤苦,朕也是听说了一些的,现在做了官,是该回乡给母亲尽一尽孝心。”
他开口问道:“信哥儿准备什么时候离京?”
“大概初四初五的样子,处理完京城的事情,就启程动身。”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大兄的事情……”
李信低声道:“臣会叮嘱手下人继续看着平南侯府,不过看情况废太子在京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陛下要动用天目监还有……祝融司的人去蜀郡查一查了。”
祝融司,就是去年天子还是魏王的时候,与李信用祝融酒的收益建立起来的一个情报机构,最开始的时候不成样子,只有二三十人,但是后来人数就越来越多了,不过后续的组建工作李信就没有参与了,现在祝融司有多少人,他也不是很清楚。
天子缓缓点头:“只好如此了。”
说着,天子起身走到李信面前,拉着李信的衣袖,缓缓说道:“信哥儿以前受了委屈,这次回去便风光一些,朕许你带五百个羽林卫,一来是保护你的安全,二来给你撑一点排场。”
李信摇头道:“多谢陛下厚爱,二百人足够了,羽林卫还要拱卫京城,不能因为臣的私事大规模出动。”
天子含笑点头:“那就二百人,回头朕就给礼部下条子,让礼部给信哥儿的母亲封一个二品的诰命郡夫人。”
李信如今身上最大的官职是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按理来说他的母亲就算封诰命,也应该是三品才是,天子给加了一品,说明恩宠甚重。
李信恭敬跪了下来。
“臣,多谢陛下厚赐。”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叹了口气:“早去早回,莫要留恋故乡,朕还有许多仰仗信哥儿的地方。”
“是。”
……………………
离开了宫里之后,李信提了两坛祝融酒,来到了陈国公府,给老国公叶晟拜年。
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李信想要见老头子一面都难,但是他这一次拜访,是叶璘领着叶茂亲自出来迎接。
陈国公府甚至还开了中门。
一般只有贵客临门,才会开中间那个门户,以陈国公府的身份地位,能让他们开中门的,也就只有天子或者宗室才有资格,如今他们为李信大开中门,是给足了面子的。
见了面之后,李信就对着叶璘弯身抱拳:“叶侯爷新年安康。”
然后有对着叶茂呵呵一笑:“小公爷新年安康。”
这位宁陵侯拉着李信的手,笑着说道:“什么侯不侯的,李兄弟少要取笑,快进来吧。”
叶茂也吭吭哧哧的说道:“就是,李兄弟还这么见外。”
叶璘脸色一黑,回头瞪了一眼自己的侄儿。
“没有规矩,没见到我与李兄弟平辈论交了么,你以后要叫他叔叔!”
小公爷叶茂,咳嗽了几声,气的咬牙切齿。
他明明比李信还要年长好不好?
不过叶侯爷可不会理会这个大侄子怎么想,把李信引进了院子里,笑道:“昨日在京城里不曾见到李兄弟,听说李兄弟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不见了身影,不知道是去哪里潇洒去了?”
李信摇头苦笑。
“去岁去南疆一趟,不少袍泽殒命,颇觉得对不住他们,因此昨天去看了一下袍泽的家眷。”
叶璘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叹了口气。
“李兄弟还年轻,这种事情以后见多了就好了。”
慈不掌兵,叶家是将门,叶璘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是从小耳濡目染,对于这些东西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李信摇了摇头。
“罢了,不说这些了,老公爷在哪里,我去给他老人家拜个年。”
“在里面。”
叶璘呵呵笑道:“李兄弟昨天没有来,老人家有些不高兴,骂你没有良心呢。”
李信跟着叶璘一起,走到了陈国公府的后院,见到了叶晟之后,李信作势就要下跪给叶老头拜年。
过年的时候,晚辈给长辈磕头,再正常不过了,叶晟这段时间帮了李信很多,而且他算是李信正儿八经的长辈。
不过长一辈还是长两辈,就不太好说了。
反正叶璘现在是要求小公爷叶茂把李信叫做叔叔的……
他还没有跪下来,叶晟就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呵呵笑道:“咱们忘年交,不用磕头,不用磕头。”
这一下,轮到叶璘脸色不好看了。
叶茂更是咬牙切齿。
一转眼功夫,自己又矮了一辈。
坐下来之后,李信把手里的祝融酒放了下来,对着叶晟说了几句吉祥话,等到叶璘和叶茂都退出去之后,李信才对这个老头子开口说道:“老公爷,晚辈过几天就要离开京城,回乡一趟。”
叶晟皱了皱眉头。
“新朝初立,正是拿好处的时候,你怎么这个时候离开京城?”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承德朝已经是过去,太康朝遍地都是蛋糕,只等着一群虎狼瓜分,这个时候远离京城,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信微笑道:“月满则亏,拿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次回家,一来是给母亲修坟,二来也是要避一避风头。”
叶晟拍了拍手,称赞道:“好见识,好见识,你在这个年纪能有这个见识,这辈子最少也是张渠那个位置。”
李信摇头笑道:“晚辈只想着有一天,能够坐到老公爷这个位置。”
叶晟吹胡子瞪眼。
“老头子被关在这座国公府里三十年了,地位再高有什么用处?莫学我,莫学我。”
李信又跟这个老头说了几句话,临别之前他才想起了正是,于是站了起来,对着叶晟行礼道:“老公爷,晚辈过了年也十八岁了,勉强可以取表字,晚辈在京中没有什么长辈,请老公爷赐字。”
“取名字啊。”
叶晟眼睛一亮,呵呵笑道:“这个老夫最是拿手了。”
他一边数着手指头,一边说道:“你名字里有个信字,信即守诺也,古人有云,一诺千金,不如……”
叶老头一拍大腿。
“不如就叫千金如何?”
李……千金?
李信沉默了很久,然后看了这个老丘八一眼,默默转身。
娘的,来错地方了,忘记了这老货是个文盲!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人生不过一捧灰
叶老头见李信这个模样,顿时哈哈一笑。
“好了,不拿你开心了,这事你能找到我头上,便是给老头子面子,这样罢,就叫长安如何?”
长安,李长安……
说起来当初武皇帝平灭天下之后,曾经有意迁都长安,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还是定在了金陵。
最重要的是因为利益牵扯太重了,如果武皇帝是第一任皇帝,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迁都,但是到了武皇帝那一代,已经是大晋第六代天子,盘踞金陵超过百年,各种势力早已经在金陵扎根,即便以武皇帝灭国的功劳,也没能撼动。
李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叶晟一眼,缓缓说道:“用古都做表字,会不会有些不合规制?”
叶晟咧嘴一笑:“有人拿这个说事,你就说是老夫给你取得,长安长安,长乐久安,有什么不好的?”
其实长安的意思,应该是长治久安,不过这个一般是天子的心愿,所以叶晟很机警的改成了长乐。
叶晟拍了拍李信的肩膀,微笑道:“小朋友,走路多小心一些,你能长安,我叶家便能长安。”
李信微微低头,笑道:“叶家才是参天大树,晚辈只是无根浮萍而已,老国公的孙女,已经跟陛下定下来了,用不了多久,叶家就是皇亲国戚了。”
叶老头摇头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天家的姻亲,老夫未曾把这个放在心上。”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李信,呵呵一笑:“说起来,你小子反倒让老夫更顺眼一些,比较重情分,老夫有两个孙女,大的许给陛下了,还有个小的,要不然给你留两年,让你跟陛下做个连襟?”
李信连连摇头:“可不敢耽误叶姑娘。”
老头子哈哈一笑。
“好了,你应该还有事要忙,不跟你说闲话了,去罢。”
李信弯身告辞。
叶茂亲自把他送到了陈国公府门口,这位小公爷满脸幽怨,幽幽的看着李信。
“李侯爷,你再来我家几趟,我就要喊你叔祖了……”
李信学着叶晟的模样,拍了拍这位小公爷的肩膀,脸色严肃。
“叶兄,实不相瞒,我差点就成了你的妹夫。”
叶茂眉头一竖,正要开口,李信已经一溜烟跑了。
离开了陈国公府之后,李信又去忠勇侯府给那位老侯爷侯固拜年,侯固也很是喜欢李信,拉着李信非要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李信做妾,他的孙女自然就是侯敬德的女儿,李信想了想侯某人大猩猩一样的身材,当即脸色发白,逃也似的离开了忠勇侯府。
侯敬德出来相送的时候,已经见不到李信的影子了。
这些情景虽然很可笑,但是却是李信如今地位的一个缩影,不开玩笑的说,只要他现在放出一句话,京城里那些三品官都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女儿孙女塞给李信做妾。
他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金陵城里开后宫。
甚至就算是九公主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因为李信如今的份量,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一个公主,太康天子不会因为九公主,就对李信如何如何。
最多申饬几句而已。
不过李大郎将,抱着大恒心,大毅力,毅然决然的拒绝了这些诱惑。
红粉骷髅,都是红粉骷髅呀……
…………………………
太康元年的正月初五,已经安排好了京城事务的李信,一大早就领着钟小小一起坐上了马车,从东城门出京,朝着北山方向走去。
是的,这一次他要带着小丫头一起回家去。
这丫头很是认生,如今九娘躲了起来没有办法照顾她,李信实在不放心把这个小丫头一个人丢在京城,因此决定带着她一起回永州看看。
当太康天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又临时增派了三百个羽林卫,沿途护卫李信,说是怕小丫头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李信心里有些怀疑,这位新皇帝是害怕自己带着小丫头一起跑路了…所以才派了这么多人跟着自己。
不过五百个人总是比两百个人要强的,要知道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羽林卫精锐,不是地方上的那些杂兵可以比拟的,毫不夸张的说,这五百羽林卫,可以轻而易举的攻下李信的老家祁阳县城。
到时候要是在祁阳县里碰到什么地头蛇不肯听话,嘿嘿嘿……
李信心里正在意淫回老家可能发生的事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北山。
李信牵着小丫头的手,把她领到了卖炭翁的坟墓面前。
“来,给爷爷磕几个头。”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这个难得有墓碑的坟堆不住磕头。
李信伸手把她拽了起来,摇头道:“够了。”
小丫头转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难得,没有哭出声。
李信也叹了口气,屈膝跪了下来,给卖炭翁磕了三个头。
“老丈,你孙女儿我养的很好,以后也会一直养下去,你在地下安心吧…”
祭祀完卖炭翁之后,李信又在坟堆上烧了点纸钱,然后走到另一处不起眼的坟堆面前,他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一丝不苟的磕头,
这两个静静躺在北山的老人,都是李信的救命恩人,尤其是舅公,若不是他,便不可能有今日的李信。
李信磕完头起身之后,小丫头连忙跪在李信刚才跪的位置,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信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不用跪这个。”
小丫头恭恭敬敬的磕了九个头,然后抬头看着李信,目光坚定。
“哥哥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
李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转身从马车里取下几把铁锹。
他扔给了身边几个羽林卫,自己也拿着一把,闷声道:“挖。”
客死异乡,是古时候最大的遗憾之一,当初舅公不得已被埋在这里,所以现在李信要带他回家。
回永州老家去。
挖坟的过程中,有几个人要抢李信手里的铁锹,想着帮中郎将多干点活,都被李信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几个人挖终究速度快很多,没多久舅公的尸体就被起了出来。
因为没有棺材的原因,尸体腐烂的很快。
李信对着舅公的遗骸磕了几个头,然后沉声道:“寻木头来,生火。”
烈火熊熊燃烧了一两个时辰,到了中午的时候,李信拿着一个陶罐,亲手把舅公的骨灰捧了进去,然后封死。
然后这位年轻的靖安侯爷一只手抱着陶罐,一只手牵着钟小小,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启程了。”
马车的轮子缓缓转动,沿着官道缓缓驶向西南。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叶璘与侯敬德在京城外的十里亭勒马难忘。
侯敬德小声嚷嚷了一句。
“李兄弟真不够义气,走了也不打个招呼,让我们送一送他。”
叶璘眯着眼睛看向西南,没有开口说话。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祁山山里人
靖安侯离京了!
这个消息很快开始在京城里疯传。
但凡对朝堂有些理解的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要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
要知道,如今的兵部,是左侍郎陈仲在打理,而这个陈仲,是明明白白的齐王党,也就是迟早会被清算的一批人,只要那位任兵部右侍郎的靖安侯在京城里多待一段时间,虽然不太可能就任兵部尚书,但是却不是没有可能把兵部握在手里!
到时候,就是十八岁的六部堂官啊……
许多人莫说十八岁,就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到八十岁,也摸不到这个位置,而那位少年侯爷,竟然就这样潇洒的离开了京城!
金陵城里,到处都是议论之声。
有些人甚至在背地里偷偷说是当今天子容不下人,把这位少年侯爷赶出了京城。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李信走了,平南侯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此时,这位平南侯正躲在平南侯府里,与玉夫人一起翻晒书籍,平南侯府虽然不是书香门第,但是从李知节再到李信,都是喜读书之人,家里的藏书也过了万卷,需要经常搬出来翻晒。
玉夫人这会儿,也正常了许多,不再一直念叨李淳的名字,只是静静的帮着李慎一起翻书晒书。
这是士大夫之家的乐趣之一。
但是,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进来,打扰了夫妻俩的闲情逸致。
“侯爷,据消息,那位靖安侯李信……出京了。”
李慎一边把潮湿的书籍翻开见太阳,一边淡淡的说道:“他去哪了?”
这个下人低头道:“据说……是回乡探亲去了。”
“回乡…探亲?”
李慎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李慎这段时间自然派人去过永州,把李信母子俩这些年的消息打听了一遍,他知道李信在永州也是举目无亲,闻言微微皱眉:“他回永州做什么?”
这个下人低声道:“说是……说是给母亲修坟。”
“陛下下了圣旨,封靖安侯的母亲为二品郡夫人,还特意让户部拨了两万官钱,给靖安侯的母亲修葺坟墓。”
“二品郡夫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玉夫人一下子爆发了。
她出身郑氏,乃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大户,十几岁嫁入平南侯府,二十多年来战战兢兢,因为李慎是从一品柱国的原因,她也跟着有了一个一品夫人的名头。
但是,这个一品夫人,因为热恼了承德天子,被削了一品!
也就是说,这位郑氏出身的贵女,平南侯府的主母,如今也不过是个二品夫人而已!
玉夫人狠狠地攥拳,指甲深进肉里。
“她凭什么?”
玉夫人还有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一个野种,他凭什么?
李淳死了之后,她的心智就有些不太正常了,如今已经把大半的怨恨转移到了李信头上,她觉得是这个野种害了自己母子两个。
相对来说,李慎就要冷静的多。
他早就不在乎什么一品二品他,只要十万平南军还在南疆,他李慎就算是在城门看门,只要轻轻咳嗽一声,天子也要考虑考虑他这声咳嗽是什么意思!
他在乎的是,李信去永州做什么。
永州距离蜀郡并不远,否则当初李慎受伤的时候,也不会跑到永州去养伤。
这位平南侯深深皱眉。
“去把钟鸣叫过来。”
不一会儿,同样出身蜀郡的钟鸣,对着李慎弯腰行礼。
李慎把他拉到一边,开口问道:“你还能出去么?”
钟鸣摇头:“怕不成了,小的也被人盯住了,那些人眼很尖。”
李慎微微摇了摇头:“能送消息出去么?”
“可以。”
“给李延递一封信,告诉他,李信去西南了,让他小心一些。”
钟鸣抬头看了李慎一眼,随即低头道:“小的这就去办。”
…………………………
去年李信跟随舅公,从祁阳县一路北上,中间不知道历经了多少辛苦,才勉强到了京城。
走了多长时间不记得了,只记得从夏天走到了冬天。
所以才有一身单衣的李信,出现在京城的寒冬里。
那个时候,不管是舅公,还是另一个李信,都坚信一件事,那就是到了京城以后,不说大富大贵,总归会有一口饭吃,不至于再受人欺负,不至于再躲在祁山里头。
但是无情的现实,狠狠击垮了那个少年人的意志。
那个李信,虽然身子不是特别健壮,但是自小在祁山里长大,什么苦都吃过一些,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一晚上就冻死在破庙里,他之所以死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想活了。
而一年后的今年,换了一个身份的李信,坐在一辆双马拉着的马车里,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大氅,正在和一个小女孩下着五子棋。
马车里的火炉里,有一块块兽炭缓缓燃烧。
这是正品的兽炭。
是天子从宫里赐下来给李信过冬用的,不用白不用。
钟小小最初的时候,并不会下五子棋,总是三五个回合,就被李信轻松取胜,但是小丫头并不服气,每次输了之后立刻飞快的把棋子收拢到各自的棋盒里,抬头可怜巴巴的看李信一眼。
“哥哥,我们再来!”
李信每一次都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然后看着她在棋盘上摆第一颗棋。
因为无聊,这一路西南之行,兄妹两个就在这辆马车里,一盘又一盘的下着五子棋。
等到纵横十九道的围棋盘上摆满黑白棋子,兄妹两个谁也奈何不得对方的时候,时间就从冬天来到了春天。
初春时节,桃花朵朵盛开的时候,李信掀开车帘,看到了不远处的祁山。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身材高大的羽林卫校尉沈刚,在李信的马车面前弯下了腰。
这个沈刚,就是当初李信刚进羽林卫的时候,收拢的第一个属下,如今李信平步青云,他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羽林卫的校尉,被李信留在身边听用。
“侯爷,祁阳县就在前面了,咱们要去祁阳县衙么?”
阳南阴北,祁阳的意思就是在祁山的南面。
李信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四下张望了一眼。
马车附近,是五百个齐齐整整的羽林卫,黑衣黑甲,很是威风。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先不要惊扰地方衙门,你们在这里扎营吧,我要去我家里看一看。”
李信的家里在祁山的山里,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茅草屋。
这还是当年母亲躲进山里的时候,舅公帮着盖起来的,不然连个茅草屋也没有。
一年半没有回来了,不知道那个茅草屋还在不在。
李大侯爷一只手抱着存放舅公骨灰的瓦罐,另一只手牵着钟小小,面带微笑。
“走,哥哥带你去看看哥哥的家。”
第三百五十三章 磕头
京城里的许多人,都以为李信这次回乡是回来显摆的,毕竟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少年封侯,身居高位,不回家乡显摆显摆,怪可惜的。
包括太康天子在内,都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他也不会特意给李信派了五百羽林卫撑排场。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李信还真不是回来装逼的。
最起码不是特意回来装逼的。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并不是那个李信了,或者说不单纯是原来的那个李信了。
如果是原来的那个李信,有了如今的成就,估计第一时间就会回到永州清算当年的旧事,但凡骂过他一声野种的,就吊起来打一鞭子。
几个舅舅,直接吊在母亲坟前。
暴戾一点的,把外祖家抄了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如今的这个李信,没有这么无聊。
他只是很单纯的想要避一避京城的风口浪尖,很单纯的想给母亲修个坟,很单纯的想来西南办点事情。
如今的李大侯爷,甚至没有把当初死活不让母亲进祖籍的外祖还有舅舅们放在心上,他并不打算联系他们,也不打算上门去算旧账。
他真的只是回来修坟的。
祁山的山脚下,有一处简易的市集,虽然简陋,却是附近好几个村落买东西的地方,从前李信住在祁山上的时候,这个市集上的东西都是不肯卖给他们母子的,只有舅公经一趟手,这些山民才肯卖给他们东西。
为此,早年的李信没少来这里捣乱。
李信牵着钟小小的手,走在市集上,不时指着某个地方,跟小丫头说一些当年的旧事。
他们两个人慢悠悠的穿过这个市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认李信。
当初离开祁山的时候,李信是一个穿着补丁的穷小子,如今的李信身穿裘服,一身上下的衣裳就够普通人家一年甚至好几年的用度,这些人自然不会认为李信就是当初的那个野种。
直到李信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才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
“信……信哥?”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李信回头一看,一个大概十五六岁少年人,一只手拎着一篮山货,应该是来市集卖东西的,他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李信,生怕认错了人。
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个男孩姓林,祁山山脚下猎户的儿子,比李信小两岁,今年应该是十…六岁了。
他的名字叫林虎。
早年李信和娘亲住在山里面,日子过的很苦,尤其是李信年纪小的时候,母子两个经常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就是这家姓林的猎户,偶尔会送些东西到李信家里去,东西不会很多,但是也算心意。
后来李信长大了一些,能漫山遍野跑了,就自己去山里抓些野味,那个时候,林虎就是跟在李信的屁股后面,信哥信哥的叫。
母子两个人的生活才慢慢改善了一点点。
但是还是不行。
因为山脚下的人不认可他们,李信打到的东西,也卖不出去,只能通过舅公,或者林家人转手,才能勉强卖些钱。
总而言之,在另一个李信的记忆里,整个祁山,也就只有林家这么一户好人家。
林虎见李信不回答自己,以为认错了人,连忙低着头,准备离开。
李信对着他展颜一笑。
“虎子。”
林虎愣了愣,随即直接跳了起来,两只眼睛微红:“信哥,还真是你,那些人都说你回不来了……”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是去京城寻亲,又不是送死,怎么就回不来了?”
林虎问道:“那信哥你找到你爹了么?”
李信摇了摇头。
“他死了。”
林虎信以为真,安慰道:“信哥儿你不用难过,反正这么多年没有他,咱也一样过来了,走,我爹昨天猎了头鹿,我让他不要卖了,去我家吃鹿肉去!”
李信微笑道:“我回祁山之后,还没来得及回家,等我回家里看看,给阿娘上个坟,就去你家找你去。”
林虎“诶”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李信手边的钟小小一眼,想问却没有问出口,提着手里的山货一溜烟跑远了。
他从小比李信吃得好,十二三岁的时间李信便打不过他了,不过这人没什么坏心眼,从小到大一直叫李信叫哥。
等到林虎走远之后,站在李信身后的几个大汉,才默默把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下来。
这些是随身保护李信的羽林卫,这里山高皇帝远的,京城里那些希望李信死的人,未必不会在这里动手。
摇了摇头,李信踏上了上山的路。
祁山脚下有好几个村庄,但是山上却是很少住人,从前也就李信一家住在山里,就连林猎户也是住在山脚下的。
因此就没有路上山。
以前还有一条李信自己“开辟”出来的小路,但是一年多没有回来,这条小路也不见了。
几个便衣的羽林卫,很懂事的走在李信前面,抽出腰里的横刀,替李信开路。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李信终于见到了记忆中的那座茅草屋。
这座茅草屋,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块空地里,地方不大,连个栅栏也没有,比起卖炭翁的小木屋还要简陋。
这会儿是初春季节,一年多没有人住了的土坯墙上已经长了一些杂草,木制的房门上甚至还升了一株蘑菇出来,看的李信哭笑不得。
他指着这个茅草屋,对钟小小笑着说道:“丫头你看,这就是哥哥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钟小小紧紧的拉着李信的手,左右看了一会之后,开口道:“挺好的,这里不冷。”
李信把她抱在怀里,咧嘴笑了笑:“夏天的时候就不好受了,这里的蚊子可多了,能咬死人。”
山里的蚊子能咬死人,母亲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每年夏天都因为蚊子吃很多很多苦,经常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李信抱着小丫头,走到了茅草屋的后面,大概四五十步的地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
土堆前没有墓碑,土堆上长满了杂草。
李信把钟小小放了下来,先是把坟堆上的杂草清理了一些,然后他又整理了一番衣裳,跪了下来,对着这个小土堆恭恭敬敬的磕头。
“娘,儿回来看你来了…”
这一声娘,李信喊得水到渠成,很自然的就脱口而出,仿佛喊了十几年一样。
他低头叩头:“儿子现在过得很好,可以照顾自己了,您在地下,安心罢……”
钟小小也学着李信的样子跪了下来,给这个小土堆磕头。
她磕完头之后,抬头脆生生的说道。
“娘,小小也来看您来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口棺材引发的后续
李信的母亲姓肖,家里是祁阳县的一家士绅,本是肖家镇人,后来搬到了县城里去住,颇有些财产,因此十几年前李慎受伤,在祁阳县养伤的时候,才会借住在肖家家里。
那时候,肖家的小姐才十六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家里来了个样貌英俊,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尤其是在祁阳县这种小地方,显得格外耀眼。
当时李慎并没有跟肖家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平南军的一个将官,在战场上受了伤,一直到几个月后李慎离开,肖家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只有肖家的那个小姐,收获了一块刻着“慎”字的玉佩,还有一个孩子。
偏偏肖家的家主肖明礼是个秀才出身,对礼教看的极重,知道女儿未婚先孕之后勃然大怒,几乎把这个女儿打死,后来肖小姐坚持生下这个孩子之后,肖明礼更是把她赶出了家里,到死不相认。
肖家的人,都觉得李信的娘亲,坏了肖家的门楣。
而这位一辈子可怜肖小姐,到死也没有跟外人说李慎到底是谁。
她死的那年,才三十三岁。
大抵是因为这位肖小姐厌倦了人间疾苦,儿子又将将长成少年,所以她便很干脆的撒手人寰了。
这天晚上,李信和钟小小两个人把这个茅草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在这里住了一晚上。
这时候已经是初春季节,天气不算太冷,他们一行人都带着毯子还有裘衣之类的东西,因此这一天晚上并不是太难熬。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李信带着羽林卫的人去了一趟祁阳县县城,找到了祁阳县最大的一个棺材铺。
一身黑衣的李信,面色平静的走了进去。
他说的是地道的祁阳方言。
“掌铺的,我要买两口棺材。”
掌柜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有点矮痩,闻言立刻低头道:“哎,客官准备要什么木料的棺材,男棺还是女棺?”
棺材分男女,其中是有一些差别的。
李信微微低眉:“一男一女,要最好的。”
母亲下葬的时候,只有一口薄棺入土,很是寒酸,按照丧葬规矩,越厚的棺材越好,材料上等的用檀香木,次等的用楠木,再次用杉木。
所以要更换棺材。
至于那另一口棺材,是给舅公准备的。
这个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信,知道来了肥羊,把李信领到了一口楠木棺材面前,弯着腰说道:“客官请看,这一口棺材是上等的楠木所制,板材厚实,您的先辈躺进去,定然能够福佑后人。”
李信点了点头,开口道:“就这个了。”
这个掌柜笑了笑,继续说道:“至于女棺,劳客官您等一两天,小老儿要现做,明天下午就能做出来了。”
李信瞥眼看向棺材铺里,一个檀香木所制的棺材,比男棺稍稍小一号,上面贴着一个福字。
棺材的讲究,男子贴寿,女子贴福。
“这口…?”
掌柜的连连摇头:“客官,这个可看不得,这是县尊大人的母亲定做的,老太太最看重这个,这口棺材就是她的命根子,可不敢卖给您。……”
李信转头看向这个掌柜。
“县尊的母亲死了么?”
掌柜的脸色大变:“客官,可不敢这么说,老人家身子好着呢,这口棺还是县尊大人找的木料,托小老儿制成的,卖不得卖不得……”
李信低眉道:“他娘亲没死,我娘亲已经死了,比较着急。”
掌柜的苦笑连连:“客官,可不是这么个说法……”
李信并不理会他,而是拍了拍手。
在掌柜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二十多个壮汉,一股脑涌进棺材铺,把这两口棺材硬生生的抬了出去!
李信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几块金子放在桌子上,缓缓说道:“掌柜的,我非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急用,劳烦你与县尊大人说一声,就说我过后会赔给他一口檀香木的棺材。”
正在往外走的李信,停下脚步,继续说道:“他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就让他去祁山找我,这段时间我都会在祁山上给母亲修坟。”
李信离开之后,棺材铺的掌柜飞奔到祁阳县衙,敲响了鸣冤鼓。
………………
离开了棺材铺之后,李信又开始联系祁阳县里的石匠木匠,统统一股脑被请到了祁山上去。
与此同时,沈刚也在祁阳县里大规模采买石料,出钱比市价高出不少,一时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本来这些杂事,李信是不用自己参与的,他只要给地方官府打个招呼,地方官府就要征募徭役去帮他修坟。
但是李信这个人多少有点偏执,有些事情,他想自己做,最起码自己参与进来。
但是毕竟还是得罪了人。
以他靖安侯的身份,在棺材铺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甚至称得上是温良恭俭,没有派头,但是如果撇去这个靖安侯的身份,这种做法就是嚣张至极了。
县尊周阳勃然大怒。
祁阳县这种偏僻的地方,县尊就是天地,就是父母,他在祁阳县里横行无忌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抢别人,如今居然被别人抢了?
第二天一早上,这位周县尊就带着一班衙役,找到了祁山,见到那些那些正在运石料上山的工人之后,更是愤怒已极。
他带着人直接冲到了半山腰,准备把那口棺材抢回来,顺便把那个恶徒还有这些人,统统抓进县衙大牢里去!
然后他就在半山腰看到了李信,正当这位县尊大人怒气冲冲的冲向李信的时候,一个壮汉从怀里取出一块黑底白虎纹的牌子。
县尊大人立刻连连作揖,屁滚尿流的滚下了山。
羽……羽林卫啊,天子亲率啊!
更可怕的是,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
从府里听来的消息,京城里有一位祖籍永州年轻侯爷要回乡访亲,陛下亲自命令羽林卫随行。
看起来,**不离十了……
周县尊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
还好这位侯爷脾气好,否则自己这个祁阳的土皇帝也就做到头了。
看情况还是羽林卫里的高层,不管羽林卫在祁山做什么,他这个小小的县令,都是得罪不起的。
从周县尊上山,再到仓皇的下山,李信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县尊并不是什么低级的官员,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县尊就是祁阳县这片穷地方的天。
但是李信已经看不见他了。
他只是单纯的想给母亲修个像样的坟墓,这种行为于死人无益,只是想安慰安慰自己。
祁山上,叮叮当当的声音片刻不停。
第三百五十五章 对面不相识
京城里但凡有高官回乡,一般都会一级一级的下发通知,李信虽然没有惊扰地方官府,但是京城里的消息多少也传单了永州,周阳一见到羽林卫的牌子,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碰到了什么人?
当朝的靖安侯啊!
如今已经是太康元年的三月份,京城的消息早已经遍传天下,谁都知道当今陛下一登基,便一口气封了三个侯爷,其中最年轻的一个,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当天,这位周县尊就直接赶到了府里,把事情告诉了永州的知府大人,两位父母官一起,慌慌张张的到了祁阳县,带着祁阳县上下的乡绅地主,一起上祁山要给李信请安问好。
李信点头同意了。
知府已经是四品官,也就比李信这个侍郎低上一品两级,而且李信跟他没有上下级的关系,这位知府大人原本是不必惧怕李信的,人家既然给面子过来了,李信自然应该见一见。
一行一百多个人浩浩荡荡的到了祁山上面,他们赶到的时候,李信正在和一群石匠说些什么,直到沈刚过来通知,李信才点了点头,迈步走向了这位知府大人。
知府姓孙,名叫泉石。
此时,这位孙知府还没有确认李信的确切身份,只能上前对着李信拱手道:“永州府知府孙泉石见过上使,请问上使驾临永州……”
他不知道李信到底是谁,但是他知道这些人是羽林卫,只要粘上羽林卫,便可以说上使两个字。
李信微微欠身还礼。
“兵部李信,曾是府尊大人治下生民,离乡年余,这次回来是想给母亲修坟。”
说着,李信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文书,递在这个孙府尊手里。
“这是朝廷的文书,府尊大人可以看一看。”
这个文书,是天子授意,再从尚书台发出来的,内容大概是勒令地方衙门协同配合靖安侯修葺坟墓云云。
孙知府看完文书之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头道:“李侯爷,按照道理来说,这份文书应该发到我知府衙门才是……下官非是不信李侯爷,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这个年头,上下信息不通,地方官与朝廷沟通起来十分困难,所以才有天高皇帝远的说法,正因为如此,就有不少人钻空子,或者冒充高官,或者冒充高官子弟,有些大胆的甚至冒充皇族,诈骗地方官府的钱财。
不过面前这位李侯爷是作不得假的。
哪一个骗子身边,会有二十多个羽林卫啊……
看情况,只这这二十多个羽林卫,攻下祁阳县衙,都能有些富裕!
李信淡然一笑:“是我自己扣下来的,修坟是李某自己的事,不想麻烦各位地方官,现在亮出来也只是为了证明身份,消解误会。”
孙泉石肃然起敬。
“李侯爷高风亮节,下官深感佩服,不过朝廷既然有文书下来,我等地方自然是要照做的,太夫人的陵墓,永州府当全力修建……”
李信未置可否,而是转头看向周阳,歉然道:“县尊大人,家母修坟需要换一口棺材,祁阳县里实在是没有,所以才暂时借用贵府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县尊大人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介意的,不介意的……”
李信沉声道:“县尊大人放心,李某不是什么仗势欺人之辈,等寻到好的檀香木料子,立刻就给送到祁阳县衙去。”
县尊大人心里胆战心惊,唯唯诺诺。
县尊和府尊一起上了祁山,自然招惹了不少人围观,想看一看两位大老爷长什么模样,猎户林虎也在围观之列。
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两位天一样的大老爷,在给信哥弯腰作揖!
信哥他一脸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睡醒…
他怀疑信哥被什么妖怪给上身了!
……
两位父母官近距离接触了这位侯爷之后,祁阳县当地的乡绅也都纷纷上前向李信行礼。
李信都是含笑点头。
这些人,都是他的老乡,没有什么好摆谱的。
直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满脸赔笑的站在李信面前。
他一脸谄笑,对着李信行礼道:“祁阳县肖修齐,见过李侯爷。”
李信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了。
他淡淡的看向这个中年人,开口问道:“你不认得我?”
肖修齐低着头,摇头赔笑道:“李侯爷说笑了,小民哪里有福气,认识李侯爷这样的大人物……”
说着,他在左右看了看,低头说道:“李侯爷在祁阳县应该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如果不嫌弃,我们肖家的房子但还不错……”
这个肖修齐,是李信的大舅。
他还有个二舅,叫做肖治平。
母亲去世的时候,舅公曾经带着李信去过肖家,恳求肖家人让自己的母亲葬在肖家的墓地里,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可是肖家人没有同意,他们连母亲在墓碑上留一个肖字也不许。
当时,李信是第一次见这个大舅肖修齐。
如今,一年半时间过去,他还认得肖修齐,肖修齐已经不认得他了。
这并不奇怪。
一年半以前李信只有十五周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如今的李信长高了不少,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谈吐,都与以前截然不同,甚至是声音都稍微有了一些变化,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李信眯了眯眼睛,提醒道:“我姓李,叫做李信。”
肖修齐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侯爷跟自己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完全没有把面前的这个人,跟一年半以前那个可怜兮兮的李信联系在一起。
“侯爷……您?”
李信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你听不懂就算了,你家里我是不会去的,去了怕见到一些让我不高兴的人。”
“肖修齐,你抬起头。”
这个肖家的大公子连忙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李信。
李信继续说道:“你看一眼四周,这里是哪里你认不认得?”
肖修齐茫然摇头。
“小人第一次来祁山上,不认得这里……”
这里是母亲被你们赶出来之后,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啊!
李信淡淡的看向自己这个大舅,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自己的娘亲,还真是被肖家彻彻底底的抛弃了啊,离开肖家十几年,肖家甚至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父母兄弟,都不再认她。
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至于这场悲剧的责任人……
三分怪肖家,七分怪李慎。
李信淡淡的看了肖修齐一眼,声音平静。
“肖修齐,你听好了。”
肖修齐低着头说道:“小人听着呢。”
“从今以后,肖家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去报复你们什么,但是你们也求不到我头上,谁来都不行,听明白了没有?”
肖修齐一头雾水。
他当然听不明白李信到底在说什么。
第三百五十六章 您配吗?
因为那座茅草屋实在是太过破败,没有办法住人,李信便借住在了山脚下林猎户的家里,林家虽然不算富裕,但是也有三间木屋可以住人。
林猎户也知道李信发达了,为了给李信腾地方,他便带着媳妇暂时借住到别人家,把自己家给空了出来。
当林猎户的儿子林虎,知道了李信如今做了大官之后,立刻成了李信的脑残粉。
他拉着李信的衣袖,央求李信也带他去做官。
坦白来说,并不是不行。
因为以李信现在的身份,安排人进羽林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而且林虎的体格很壮,进羽林卫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丑话要说在前头。
李大侯爷淡淡的看了林虎一眼,用祁阳方言说道:“虎子,我可以带你进羽林卫,但是有些话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林虎嘿嘿一笑:“信哥你说。”
李信面色严肃。
“我可以带你进羽林卫,但是不是进了羽林卫就可以做到我如今这个地步,你可能在羽林卫里干一辈子,也做不到一个校尉。”
李信能有今天这个成就,机会,运气,努力缺一不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时机,其他人要想有他这个际遇,最少也要等到太康皇帝老死的时候,下一代皇子夺嫡了。
而且太康皇帝已经早早的立了太子,便是几十年后,也未必会有这种机会。
林虎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问道:“那能让县尊对我作揖不?”
李信脸色一黑。
这是什么狗屁目标……
“只要你能做到校尉,就应该可以…”
“那我就跟着信哥干!”
李信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另外一点就是,做羽林卫会有危险,京城里的那些人,比山里的老虎要凶恶的多。”
林虎憨厚一笑,表示自己不怕老虎。
李信点了点头:“那你明天问一下林叔,他要是同意,我就把你带到京城里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其实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一个人只要能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他就自然而然的会带着着一大拨人一起起来,这些人或者是朋友,或者是学生,或者是家族。
其中,家族最多。
就拿京城里的宰相桓楚来说,桓相在京城里可以说是两袖清风,出了名的耿直清官,但是他在老家的家族,几十年来却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你并不能用这件事就说桓楚是个伪君子,因为他可能没有给家里人任何方便,但是只要有他这个人在中枢,有这个名声在,家族自然而然就会兴旺起来。
李信也是这样。
说句不客气的话,以李信在新朝的地位,他可以捧起一个不逊色与桓家的大家族,但是很可惜,他没有父族……以后也没有母族了。
但是像林虎这种天生就是“亲信”的人,还是可以引他上路的,只要林虎足够听话,李信有把握在他四十岁之前让他做到羽林卫中郎将的位置上。
甚至更早。
…………
在祁阳县待了三四天之后,李信终于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人。
沐英。
沐英比李信早几天离开京城,不过他是一个人回去,又有驿站沿途换马,因此速度比李信要快了不少,早早的就回了蜀郡。
按照李信之前和他的约定,两个人在这祁阳县里汇合了。
见到沐英的时候,是下午时分,李信正在祁山上看修坟的进程,一身黑衣的沐英,对着李信弯身道:“中郎将,我回来了。”
李信回头看了他一眼,把他拉到了一边。
“你一个人来的?”
沐英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父亲也跟着一起来了,只是怕你身边的人不干净,因此没有带过来,让他在县城的客栈里等着。”
沐英的父亲,就是南疆沐家的家主。
南疆的局势很是复杂,李信没有快刀斩乱麻的能力,那就只能抽丝剥茧慢慢来,南疆的沐家,就是第一根丝。
李信微微摇头:“可能不干净的人都在祁山的另一边驻扎,我没让他们跟过来,跟在我身边的二三十个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沐英笑了笑:“那我带你去见我爹?”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了一下,最终摇头道:“罢了,求稳一些,晚上再去。”
沐英微微一笑,跟李信说了客栈的名字,就先回县城去了。
这里毕竟不是蜀郡,他父亲还需要靠他这个“官”护着才成。
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李信换了一身稍微普通一点的衣裳,带着几个羽林卫,坐上马车,准备去县城里去。
然后他就看着一群大概四五十个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当先一人正是前几天被李信赶回家的肖修齐。
他引着一个老者,朝着林家的小木屋走过来。
就在今天下午,肖家终于打听清楚这位少年侯爷的来历,也终于明白过来这位少年侯爷,便是小女儿肖青兰私孕所生的那个野种。
虽然不明白这个野种为什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靖安侯,但是肖家很清楚,他们必须把握机会。
肖家的家主肖明礼,也就是李信的外公,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就带着四五十个肖家人,上门认亲来了。
这是一个侯爷啊,一个十八岁的侯爷啊……
傍上了这么一个大腿,不说别的,最起码在永州府,肖家可以横行无忌了!
李信这个时候,本来准备上马车了,看到肖修齐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李大侯爷毫不犹豫的跳上了马车,对着赶车的羽林郎淡然道:“去县城。”
马车已经被几十号人挡住了去路,这个羽林郎犹豫了片刻,决定听从中郎将的命令,驭马撞过去。
肖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对着眼前的马车极其温柔的开口道:“信儿……”
马车里的李信,听得头皮发麻,几乎就要吐出来了,他掀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一颗脑袋。
冷冷的看了面前这个老者一眼之后,李信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外祖肖明礼。”
肖明礼回答的理直气壮,因为他的确是李信的外祖。
李信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负手在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老头子,最后“嗬嗬”一笑。
“如果本侯没有记错,先前我与肖修齐已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了,以后肖家与我,与我娘都不会有任何关系。”
“我没有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应该在家里烧高香庆祝,现在你们反倒找上门来了。”
李信面色冷然:“本侯的的娘亲,是陛下亲封的二品郡夫人,位比王侯,何等尊贵?”
“你们肖家,配吗?”
这样当面打脸,是很不合规矩的,被打的人往往也会受不了。
肖明礼脸色阴晴不定,然后他用拐杖狠狠杵了杵地,怒声道:“去了趟京城,进了大户人家,便不认亲戚了!”
很好理解,一个少年人去京城前后不到两年的时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那么这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少年人傍上了大腿。
想来想去,李信能够倚靠的,也就是自己家里曾经寄住的那个年轻人,勾走了自己女儿魂魄的那个负心汉。
这是很符合逻辑的想法,肖明礼想当然的以为李信是在京城继承了那个不知名父亲的一部分家业,或者是全部家业。
李信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生气了,因为这个老头子提到了最让他生气的部分。
李大侯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本侯赶时间,暂时不与你们计较。”
这个少年侯爷几乎是低喝出声。
“让开!”
第三百五十七章 小人与大事
李信这句话一说出口,他身边二三十个羽林军几乎是同时抽刀!
明晃晃的羽林卫制式横刀,寒光闪闪。
这些人,都是李信的亲信,说句不好听的,李信现在让他们去砍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李大侯爷开口了,他们自然要给李信开路。
二三十个羽林卫一边抽刀,一边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些拦路的人,齐声爆喝!
“让!”
这些羽林卫,当初连皇宫都敢冲击,此时只要李信一句话,他们把这些肖家人全部杀个干净,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肖明礼脸色很是难看。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那个性格懦弱的小女儿,生出来的儿子居然这么刚烈果决。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让开,这些黑衣服的官军,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们杀个干净!
肖明礼深呼吸了一口气,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低声道:“让开。”
李信的马车在二三十个羽林卫的护卫下,朝着祁阳县城走去,留下四五十个肖家人,在祁山脚下面面相觑。
肖修齐转头看了老爹一眼,低声道:“父亲,这……该如何是好?”
肖明礼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无论如何,青兰的的碑总要刻上肖字的,到时候不管他认不认,都与我肖家脱不开干系!”
肖明礼沉声道:“明天就召集族老,把青兰的名字写进族谱里去,另外这小子在祁阳县待不了太长时间,等青兰的墓修好,他也就该走了,到时就让敬诚他们这些后辈上祁山,给姑姑上香磕头,那时这份亲他不认也认下来了。”
肖敬诚就是肖修齐的儿子,肖明礼的孙子,从血脉关系上来说,还是李信的表兄。
肖修齐眼睛一亮,拍手道:“父亲手段高明,不管他认不认,只要青兰这个二品的诰命夫人算在咱们肖家,整个永州便不会有人敢惹我们了。”
肖明礼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再有,立刻派人去京城,打听打听这小子的爹到底是什么身份,再打听打听他在京城里做了什么。”
肖老爷子淡淡开口道:“没道理一个野小子,一年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侯爷,还能带着二三十个天子亲率出京!”
一旁肖家的二儿子肖治平皱了皱眉头,对着自己的老爹开口道:“父亲……当年确实是咱们对不住青兰,这个李信也对大哥说了,他不来报复我们,也不许我们求他,咱们这样做,万一惹怒了他,恐怕会给肖家招祸……”
“你以为爹不知道这个?”
肖明礼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咬牙道:“这样做虽然有风险,但是只要跟青兰挂上钩,从今天开始咱们肖家不说一飞冲天,至少可以绵延三代人富贵!”
“至于这个李信……”
肖明礼看了一眼李信离去的方向,默然道:“算算年纪,他今年也才十七八岁,就算继承了那个野爹的家业,又能懂得什么?”
“他刚才虽然硬气,但是却并没有对咱们动手,说明他还是有些像他母亲,心里是软的,心软就有可以拿捏的余地。”
“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他的长辈……”
肖明礼说完这句话,便带着肖家人去了。
如果他知道李信刚才只是有急事,没空搭理他们,或许他会改变自己对李信的看法。
如果他知道李信这一年时间在京城里做了什么,他同样不敢这么放肆。
如果他知道李信不是带了二三十个羽林卫回来,而是带了整整五百个……
就连当今的天子,也不敢说自己可以随便拿捏李信,何况是这么个偏居县城的小家族?
…………………………
祁阳县城,同福客栈。
二三十个羽林卫,暗暗把手住客栈的个个隘口,保证了这个客栈的绝对安全。
客栈的二楼,黑脸的沐英在门口守着,李信在房间里,与一个中年人对面而坐。
中年人脸色黢黑,看起来与沐英有五六分相像,不过比沐英稍稍胖了一点,留了两撇胡子。
他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拱手,肃然道:“减锅黎猴耶……”
李信默默起身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口,一把把沐英抓了进来。
这位当朝的靖安侯黑着脸说:“进来翻译……!”
这位沐家的家主,乡音实在是太重了,重到李信有些听不懂的地步。
这个中年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忘了李侯爷听不懂蜀话…”
“蜀郡沐青,见过李侯爷。”
这一句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官话了,虽然不是很标准……
李信松开沐英,回头对着这个中年人弯身还礼:“原来沐叔叔会说官话。”
“要吃饭的嘛。”
这位沐家家主叹了口气之后说道:“成汉覆亡之后,蜀人不得不与外界沟通,当时沐某才十几岁,就被家里人逼着去学官话,经常要跟晋人打交道的嘛……”
他虽然说的是官话,但是时不时还是会带上一些巴蜀的口语。
见沟通没有问题了,李信回头对沐英摆了摆手。
“好了,沐兄你可以出去看门了。”
沐英幽怨的看了李信一眼,默默的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沐英走了之后,李信坐回了沐青对面,拱手道:“沐叔叔,有一件事我不说您也应该知道,那就是……做反贼是没有出路的。”
反贼只有在朝代末期,才会有生存的土壤,大晋刚刚一统,在承德天子的手底下二十年来愈发兴旺,在这种大环境下,反贼是没有前途的。
沐青笑着说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否则沐英他在晋朝做了官还敢回家,我早就把他打死了。”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沐兄已经是羽林卫的右郎将,从五品的实权将领,这个位置并不低,而且他也有从龙之功,以后必然会步步高升,沐家已经有在京城立足的资本了。”
沐青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李侯爷是要我们沐家投降?”
李信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开口,冷冰冰的诉说了一个事实。
“李兴已经不信你们了。”
靖安侯面色冷漠:“不管沐叔叔有没有把沐兄逐出家门,李兴都不可能会再信任沐家,沐叔叔你说是不是?”
沐英有些复杂的看了李信一眼。
“李侯爷说话很厉害。”
“说吧,李侯爷要我们沐家做什么?”
李信脸上露出微笑。
“沐叔叔不用担心,李某并没有想要沐家去涉险,这两年时间,朝廷必然对南疆有动作,到时候我希望沐叔叔能在关键的时候,帮我一把。”
沐英皱了皱眉头。
“具体是做什么事情?”
李信呵呵笑道:“让沐兄升官发财的事情。”
第三百五十八章 作死
南疆的局势必须要想办法破掉。
否则李信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把平南侯府踩在脚底下!
他把废太子送给平南侯府,表面上看起来是壮大的平南侯府的力量,但是李信其实只是想让太康天子心慌,从而从朝廷里拿到更大的权力。
废太子之于南疆,只是一杆好用的大旗而已,本质上并没有壮大平南侯府的一丁点力量。
就算平南侯府可以用废太子的名头,再凝聚起一拨力量,但是这拨力量到底是听废太子的,还是听平南侯的,还是未知之数。
所以平南军并没有获得什么实质上的力量增长。
反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李信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得到真正的兵权…
所以南疆的僵局必须要打破,南蜀旧势力中的沐家,就是很好的一颗棋子。
一颗可以打乱南疆均衡的棋子。
这颗棋子是李信在为未来布局。
这个未来,并不是大晋,或者说是太康朝的未来,而是他李信自己的未来。
这场谈话,一直进行到后半夜,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李信与沐青的谈话才告一段落。
这位沐家家主站了起来,对着李信拱手道:“李侯爷说的是,我都记下来了,不过这件事我一个人决定不了,我要回一趟蜀郡,跟家里的族老商量。”
沐家当初护着闵王逃出锦城,家里并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沐家到现在最少还有两三千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家族。
李信对着沐青拱手道:“沐叔叔,我与沐兄一起在京城里历经生死才走到今日,绝不只是利益关系,我说的话沐家不管同不同意,都不会影响任何事情。”
说到这里,李信面色肃然。
“如果沐家不同意,那最近一段时间,我会与沐兄一起,尽量接一些沐家的孩子进京,沐兄如今已经有足够的本事自己成家,这样总不至于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沐青脸色微变,对着李信拱手行礼。
“李侯爷仁义,沐青先行谢过了。”
他心里也很清楚,南蜀如果真和朝廷有什么正面碰撞,生存下来的几率很低很低。
或者说,南蜀遗民生存下来的几率也很低。
说完这句话,这个沐家家主趁夜离开了祁阳县城。
沐英亲自送老爹离开县城。
毕竟这个时候,县城的城门都还没有开,沐英的羽林卫腰牌,可以轻而易举的叫开城门。
沐青走了之后,李信一个人房间里,缓缓闭上眼睛。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当碰到复杂事情的时候,他都喜欢闭上眼睛,把事情的所有脉络在脑子里过上一遍,这样就可以理清楚,理明白。
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李信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向了京城的方向。
“殿下……人都是应该要为自己考虑考虑的。”
李大侯爷缓缓吐了口气。
“谁也不能例外,你有你的私心,我也应该有我的。”
南疆,京城,太康天子,平南侯府,这些东西才是现在真正被李信放在心里的事情,至于肖家那些人,充其量只会让他恶心一下,不太可能让他真正上心了。
…………..
沐青走了之后的第二天,祁阳县的县尊周阳,知道李信来了县城之后,毕恭毕敬的在同福客栈门口等着,等到李信下来之后,这位周县尊腰弯的更低了,他恭声道:“李侯爷,下官知道您纯孝,但是总是住在祁山上毕竟不像话,就算侯爷您不在意小县接待不力,朝廷知道了多半也会责罚下官。”
李信笑着看了他一眼。
“周县尊要说什么?”
周阳讪讪一笑:“是……是这样,下官在县城里找了一家富户,他家同意把宅子献出来给侯爷暂住,宅子今天已经空出来了,只等侯爷住进去。”
周县尊满头大汗。
“侯爷要给太夫人修坟,最少也要待半个月以上…侯爷是兵部侍郎…总不能有失朝廷体面…”
李信现在的最高官职是兵部右侍郎,这个官职一般是封疆大吏升迁做到的位置,相比于周阳这个县令来说,李信就像是天一样的人物。
因此,哪怕李信才十七八岁,这位周县令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怠慢。
李信双手揣在衣袖里,淡然道:“这家富户姓什么?”
周阳连忙道:“姓齐……姓齐,家长是个举人出身,与下官交好,是个一等一的良善人家。”
李信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点头:“这样也好,麻烦周县令了。”
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老是住在猎户家里,惹人非议不说,传到京城里,那些人也会笑话他乡巴佬,而且现在是初春季节,山里多少还有些冷,李信自然是无所谓,但是不能让小小受了委屈。
只要不姓肖,那住几天也没有什么问题。
周县令大喜过望。
“下官这就给侯爷引路。”
李信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本官还有个妹妹在祁山里,我要回去接她。”
周阳连连点头。
“下官便在这里等着侯爷。”
李信摇了摇头:“周县尊不必如此,你也是一县的父母官,想必县衙里也有不少事物繁杂,回去处理办公就是,留个人引路就行了。”
周阳连连作揖,低头道:“谨遵侯爷吩咐,下官这就回县衙去,等侯爷把小姐接回来,下官再同侯爷一起去齐家。”
最终,在折腾了整整一天之后,李信跟钟小小在这天的下午,搬进了祁阳县首富齐应勤的家里,这位齐应勤,是祁阳县里唯一一个还留在祁阳县的举人,家里良田千亩,木材生意也做的很大。
对于李信住进来,这位人称齐半城的举人老爷大为欣喜,带着一家老小排队给李信行礼。
当天晚上,他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儿塞给李信陪床。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一个举人的女儿,就算给侯爷做妾,也是不委屈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少年侯爷?
不过李信还是委婉拒绝了。
并不是齐家女儿长得丑,相反那个年仅十六岁的齐家小姐生的很是标志,但是偏偏李信有个身为公主的未婚妻,他要是在这里瞎搞,回京城之后说不定就要被小九直接勒死……
第二天一大早,李信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听到了外面有唢呐敲锣的声音。
李大侯爷穿着一身便服,走到了县城的大街上,抬眼就看到一群人敲锣打鼓,又有些人脸上涂着油彩又蹦又跳,咿咿呀呀的乱叫,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李信拍了拍一个路人的肩膀,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用的是地道的祁阳话,这个人很自然的回答了李信。
“哦,是肖家的老爷要把肖家的小姐重新接进家门,正沿路祭神,要去祖坟祭告祖宗呢。”
肖家这么做,并不是要祭告祖宗,而是要告诉整个祁阳县的人,祁山上埋着的那个二品郡夫人,是肖家的女儿。
他们把一切都算得很清楚,只是他们没有算到,李信恰好今天,住进了祁阳县城,恰好就住在肖家不远处的齐家家里!
只是祁阳县的富户都住在一起,他们在祁阳县里敲锣打鼓,不远的齐家自然听得到。
本来一脸平静的靖安侯,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人喜欢作死!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配姓肖
经过一年多时间,那个倒霉孩子李信的记忆,已经被彻底刻在了如今的这个李信的脑海里,现在的这个李信,不能说是单纯的一个人格,他更像是两个人的融合体。
不过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占据了主导地位而已。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格,虽然骤登高位,但是并不打算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回老家一趟,只是为了给母亲给舅公好好安身,然后再在这几个月时间里,在南疆留下后手。
他没有报复谁的想法。
但是有些人,真个就是作死了。
李信面无表情,转身回了齐家大宅。
迎面就撞到了沐英,沐英对着李信抱了抱拳,微笑道:“侯爷起这么早。”
李信面色默然。
“沐兄,你现在去县城外,把五百个羽林卫统统调进城里来!”
李信本来只准备带两百个人回来,但是太康天子硬塞了五百个,所以这一次,整整有五百个羽林卫跟着他回来了!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
要知道,整个羽林卫的数目也就是三千个而已,尤其是经过宫变之后,羽林卫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这些人已经是所有羽林卫的四分之一了。
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羽林卫,一个人未必可以打十个人,但是五百个羽林卫打五千个普通人,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李信甚至可以带着这些人,打下祁阳县,攻下永州府!
沐英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李信:“侯爷,出什么事了?”
“有人给脸不要脸。”
李信漠然道:“那就干脆不许他们要脸。”
这件事,其实是可以通过祁阳县衙,或者是永州府衙来处理的,但是这样一来,那些肖家的王八蛋未必会收到教训,必须要给肖家来一次狠的,他们才会害怕,以后才会老实!
沐英若有所思的看了外面那些正在跳大神的队伍,点了点头。
“卑职这就去。”
李信回了自己屋子,换了一身紫锻的衣裳,又把青雉剑系在了腰里,背负双手,带着几个羽林郎,朝着肖家大院走去。
齐举人等在外面,见李信这个穿着,连忙低声,谄笑道:“侯爷要出门?”
李信对着这个胖胖的齐举人微微低头:“出门有些事。”
“要齐某陪同否?”
李信摇了摇头,径直迈步走了出去。
齐应勤看着李信远去的背影,心中羡慕不已。
按照大晋的规矩,三品以上或者勋贵才能着紫衣啊。
…………
肖家大院里。
家主肖明礼召集了七八个族老,经过一致商议,最终同意把肖青兰重新归入族籍,写进族谱。
本来女子是不能进族谱的,但是成了名的就可以,这么一个从二品的郡夫人写进族谱,以后就算是知府大人来了肖家也要恭敬行礼!
身为族长的肖明礼,一脸郑重的跪在祠堂里,提笔把肖青兰的名字写在了自己名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把李信的名字写上去。
其实是可以写的,毕竟李信没有父族,完全可以归入母族里,只不过肖明礼以为李信在京城认祖归宗了,他不敢得罪那个京城的大人物,也不太敢彻底得罪李信,因此也就没敢落笔。
写完之后,他吹干墨迹,恭恭敬敬的把族谱重新放回祠堂的架子上。
然后他对着祖宗灵位叩首道:“敬告列祖列宗,小女青兰,因有大德,被朝廷封为诰命,颇为荣光,特将其纳入族谱之中,万望列祖列宗恩许…”
旧时代,女子写进族谱都要有这么一套礼仪,不然天上的祖宗不认可,写进族谱也没有用。
念叨完了之后,肖明礼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插在了香案里。
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们肖家的祖宗许了,你有没有问过我许不许?”
肖明礼被吓了一跳,他猛然回头,就看到一个腰里悬剑的紫衣少年人,正在冷冷的看着自己。
那些肖家的族人正准备喝问这个少年人来历,但是少年人旁边的黑衣羽林卫各自抽出腰里的佩刀,吓得这些肖家人再也不敢说话。
肖明礼气的浑身发抖。
但是他又不敢直接和李信翻脸。
老头子咬牙切齿:“青兰是老夫的女儿,老夫把自己的女儿写进族谱里,还需要你一个少年人准许么?”
李信左手放在青雉剑的剑柄上,面色冷然:“但是听舅公说,十七年前,肖家已经把我娘逐出家门了。”
肖明礼脸色变了变,继续说道:“一家一姓之间,哪里有什么仇恨,如今老夫年纪大了,念及青兰可怜,不忍心让她做孤魂野鬼,不成么?”
“不成。”
李信面无表情,冷冷的看向肖明礼:“一年半以前,舅公跪在你面前,求着你,只是想让阿娘的墓碑能上有一个肖字,不至于成为一个游魂,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说的?”
肖明礼脸色难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李信的舅公,也就是肖明礼夫人的兄长,他的大舅子,舅公这辈子无后,就特别喜欢肖家的这些外甥,尤其喜欢肖青兰这个外甥女,肖青兰被赶出肖家之后,也是舅公一直在照顾着她们母子,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哪有可能在祁山这种山沟沟里活下来?
一年半以前,娘亲过世,舅公十分悲痛,就来肖家求肖明礼,不是求着要钱,只是想让肖青兰有个肖家的名头,不至于死的无名无姓。
肖明礼嫌丢人,没有同意。
“当时你拒绝了。”
李信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如果娘亲的墓碑上敢有一个肖字,你就带人把她的坟给挖了。”
“锵”的一声。
李信腰里的青雉剑被他拔了出来。
剑尖直指肖明礼。
“本来我现在多少有了点本事,给你们沾点光也是理所应当,但是肖家个个薄情冷血,凭你们,也配与我娘一个姓?”
李信的娘亲,是一个善良而又温柔的女子,即便是她下半辈子吃尽了苦,也从来没有怪过谁,没有跟谁红过脸,这十几年时间,本就柔弱的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李信拉扯成人。
舅公去山里看她的时候,常常说一句话。
肖家的良善,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
李信大踏步走向了肖家宗祠,手里的青雉剑狠狠斩下!
青雉剑是中山国的镇国之宝,也是跟了种帅二三十年的佩剑,锋利无比,一剑之下,那本厚厚的族谱被切豆腐一样,切成了两半。
肖明礼整个愣住了。
李信手里的长剑指向高高在上的肖家祖宗牌位,随即又改了主意,放了下来。
他回头冷冷的看向肖明礼。
“从今天起,你们肖家人全部给本侯改姓!”
“你们也配与我娘亲同姓?”
第三百六十章 出淤泥而不染
逼人改姓,尤其是逼一个家族改姓,在这个宗族至上的年代,是很过分的一件事情。
一般只有皇帝那个层面的人才能做到,比如说那位则天大圣皇帝就曾经逼着两家人改姓。
肖明礼浑身颤抖,颤巍巍的指着李信。
“我肖家一未犯忌讳,二未犯国法,你凭什么让我们改姓?”
李信的确没有权力强行让肖家改姓,他只能逼着肖家自己改。
靖安侯爷收剑入鞘,冷冷的看了这个老头子一眼,然后他转头对身后围观的人说道:“在座有不是肖家人的,现在退场,免得等一会伤及无辜。”
羽林卫已经拔了刀,有些来看热闹的人被吓得不轻,便仓皇离开了,甚至是有些胆小的肖家人,也趁乱跑了出去。
肖明礼脸色发白,转头看向李信。
“我肖家上下四五百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善男女,你待如何?”
到现在,他还以为李信只是在京城继承了他父亲的家产爵位,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的女儿肖青兰之所以会被封二品的郡夫人,是因为李信的父亲是一个二品官。
他以为这是出于李信父亲的愧疚。
但是他想岔了。
一阵令人震撼的,齐整的脚步之声传来,重新披了羽林卫黑甲的沐英,带着近百黑甲羽林郎,涌进了肖家。
这个羽林卫右郎将对着李信大声道:“中郎将,按照您的吩咐,卑职等已经把肖家团团围住。”
中……中郎将?
肖家虽然地处偏僻,但是毕竟也算是读书人家,对于朝廷的官职还是知道一些的,肖明礼自然知道羽林卫中郎将是个什么职位。
要冲之职啊!
一个少年人能够成为侯爵,并不奇怪,只要他的长辈坐的足够高就可以,但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能够成为羽林卫的中郎将……
肖明礼心里开始后悔了。
不过后悔归后悔,想让他改姓是不可能的,列祖列宗披荆斩棘,何等辛苦才把姓氏传承下来,如何能够说改就改?
肖老头拄着拐杖,对着李信弯身行礼,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复杂:“李……李侯爷,今日之事,算是我肖家做错了,以后再不敢牵扯令堂,李侯爷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可好?”
现在,涌进肖家的羽林卫人数就超过一百个,如果这个汉子说的是真的,肖家门外最少还有一两百个羽林卫,这么多天子亲率,已经足够说明这个少年人的权势到底有多重,该低头的时候,肖明礼还是愿意低头的。
哪怕是向他的“外孙”低头。
李信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本侯觉得不好。”
李信迟早是要回到京城去的。
今日放过肖家,以这家人的德行,绝对还会打着自己的旗号在这里招摇撞骗,今日不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他们便不会知道厉害!
而且,李信心里对这家人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
他本质上并不算是另一个李信,因此真对肖家动手,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肖明礼见事情过不去了,索性便把拐杖一丢,直接坐在了地下,闭上了眼睛。
“那你便杀了老夫,反正无论如何,肖家绝不会抛弃祖宗姓氏!”
“你以为我不敢!”
李信冷声喝问。
此时他心里戾气横生,的确有把这个老头砍死,甚至是在肖家大开杀戒的念头。
人都是怕死的,只要死几个人,肖家自然而然就会改姓了。
而且这么做,不会有任何隐患。
因为这是李信一个难得的污点。
就算这件事捅到京城里去,太康天子也会帮着李信掩饰,绝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他,天子巴不得手里握住一个可以拿捏李信的把柄。
“羽林卫,抽刀!”
院子里一百多个羽林卫,同时抽刀!
明晃晃的刀光,让肖家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里的戾气。
他冷冷的看向肖明礼。
“你听好了,这件事情你混不过去,肖家也混不过去!你知道冒认当朝兵部侍郎的亲属是一个什么样的罪过?只这一个罪名,最少可以把你们肖家上下所有人拉去充军!”
冒充官员或者冒充官员亲戚,在大晋都是重罪,严重的甚至是死罪,最少也是充军三千里。
像肖家这样的,强行把李信的母亲拉进祖籍,只要李信咬死不认,不管是县府州道,还是京城的三法司,都要给李信面子,肖家冒认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兵部……兵部侍郎?”
肖明礼愣住了。
突然,他指着李信,有些发癫的说道:“你……你肯定是冒充的!”
“这个世上,十几岁的侯爷有,哪里有十几岁的侍郎!”
肖明礼瞪大了眼睛,怒声道:“你肯定是骗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这些人,老夫要去县里告你,去府里告你!”
李信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这个老头。
沐英适时上前,这个黑脸的汉子昂起头,不屑的看着这个肖家的家主。
“老头,你听好了。”
“我家侯爷一年前进入羽林卫,后跟在当今陛下潜邸之中,陛下即位之后,封侯爷为靖安侯,世袭罔替,另升为兵部右侍郎,兼羽林卫中郎将,封太夫人为二品诰命郡夫人,年初的时候,陛下恩赐侯爷回乡为太夫人修葺坟墓,命我等羽林卫随行护卫!”
沐英从衣袖里取出自己的羽林卫腰牌,头昂的更高了。
“某乃沐英,忝为羽林卫右郎将,官从五品,你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看,我等身上的衣甲,你们永州府哪一个铺子能制得出来?”
说完这句话,沐英心中格外酸爽。
娘的,难怪人人都想做官,人前显圣的时候,简直是太爽了!
李信双手插在了衣袖里,冷冷的看了一眼肖明礼。
“肖老爷,我娘死的时候,才三十三岁!”
“她的死,最起码要有一半要归咎于你们肖家冷血无情!我娘亲是你所出,你害了她,只当是以恩抵债,大家两清。因此,本侯强忍住心中一口恶气,并不准备对你们肖家做什么。”
说着,李信看了肖明礼身后的肖修齐一眼。
“第一次见到你的大儿子,本侯就借着他警告过肖家,让你们夹着尾巴躲起来,这段时间不要惹恼了本侯,本侯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便不会理会你们。”
“可是。”
李信环顾了一下这些肖家人,又看了一遍肖家的祠堂,回头漠然看着肖明礼。
“可是,你们肖家人所作所为,恶心到我了。”
“难为阿娘生在肖家,却出淤泥而不染。”
说着,李信拔剑指向肖明礼。
“本侯只问最后一句。”
“你改,还是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