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拿身份证,弄合同,晚上再更新……
冬天,从来都是老天爷收人性命的季节,有些富人到了年纪都熬不过冬天,穷苦人家更是难熬,而承德十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此时风雪正急。
“娃儿,冷不冷……”
“舅公,我不冷……”
外面下着漫天大雪,京城外的一间破庙里,穿的并不是很厚实的一老一少,正斜倚着破庙的矮墙,尽力的躲避着从四处吹过来的寒风,可惜的是,这间破庙四处漏风,无论怎么闪躲,总是会有凌冽的寒风吹到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上。
人在冷的时候,就会想家。
少年人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被冻的浑身发抖,整个人不停的在打摆子,身体僵硬的扭着头看向老人,上下两个牙关在不停的打架。
“舅…舅公,我…我想回家了。”
少年人很费力的说完了这么一句话,用的是地道的永州方言。
老人是他的舅公,也就是他娘亲的舅舅。
老人也是勉强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少年,声音颤抖:“信儿……你…你娘没了,她临走之前让我带你来京城寻你父亲,以后这京城就是你的家…”
两个人都不是结巴,可是因为极为寒冷的原因,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好半天才能勉强说完一句话。
少年人名叫李信,今年十五岁,今年年中的时候母亲因病走了,直到临走之前,这个被人骂了十几年“贱妇”的女人才把李信的身世吐露出来,说李信是京城平南侯李慎的儿子,又让自己的舅舅带着李信来京城寻亲。
想到这里,少年勉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块雪白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慎”字,这是母亲交给他的信物,要他带着这个玉牌,进京来寻找父亲。
少年人咬了咬牙,把玉佩收进怀里,眼中隐隐含着泪水。
“可……我们昨天去那个……侯府。”
李信说话断断续续,单薄的嘴唇几乎被他咬出了血。
“那个侯府里的人……也骂我……野种。”
之前的十多年里,李信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被人骂了十几年贱妇,他自然被人骂了十几年野种,长大之后,他没有少为此跟别人打架,后来母亲干脆带他搬进的深山里,母子两个人都很少再跟外人接触。
这么一个被人骂了十几年的少年,这一次进京来,本来是怀着希望来的,他想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望自己还有母亲。
可是,当他与舅公敲响平南侯府大门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两个冰冷的字。
“野种。”
这两个字,李信听了十几年,本来他都渐渐习惯了,可是这两个字在李家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刺耳。
舅公艰难的眨了眨眼睛,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把李信抱在怀里,声音低微:“你爹呀,他在外出征,不知道你来了,等他从外面回来了,自然会来认你,到时候,你的苦日子就到头咯。”
老人一边说,一边从腰里取出一个小木壶,递到李信嘴边。
“来,张开嘴喝一口,天太寒了,喝一口暖暖身子。”
这个木头制成的小壶里,装的是混浊无比的烈酒,是老人从永州一路带到京城来的。
李信摇了摇头,整个人缩在老人怀里:“舅公……你喝吧,信儿不冷。”
舅公面容苍老,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木壶里仅剩的一点劣酒,倒进了李信的嘴里。
李信身子暖和了一些,身体在老人怀里缩了缩,隐隐带着哭腔:“舅公,我不想在京城,咱们明天就回永州去好不好…这里好冷……”
永州在南,京城在北,相比较来说,京城的冬天,要更加难熬一些。
老人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拍了拍李信的后背,声音微弱:“好……明天……我们就回永州去。”
寒风再度吹来,两个人都缩了缩身子。
外面风雪正急,大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注定了这一老一少,永远都没办法回到永州去了。
因为在这个寒冬夜,他们两个人,都冻死在了这破庙里。
………………………………………………
嘶……好冷…
李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刺骨的冷。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天的白色。
奇怪……
记忆中,自己昨天晚上在跟那些小王八蛋们一起喝酒,然后被几个王八蛋给灌醉了,倒在地上就睡了过去,怎么一觉醒来……这么冷?
很快,刺骨的寒意就让李信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环顾了一下左右,漫天都是白色。
见鬼了,昨天晚上还是夏天来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老人,老人像是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的样子,不过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毫无生机的青灰色,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李信踉踉跄跄从地上站了起来,才勉强辨认清楚,这里是一间破庙的样子,破庙里没有别的东西,就只有一些已经残破的神像,还有一些杂乱的稻草。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娘的,这些小王八蛋整老子?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他太虚弱了。
人对抗寒冷,是需要消耗自己的热量的,现在的他,身体已经撑到了极点。
于是李信很干脆的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破庙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推着一个独轮车,领着一个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路过了这间破庙。
这也是一对老小,老人家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小女孩看起来还小,最多也就五六岁左右。
不过与李信不同的是,这个老人和小女孩,浑身都沾满了黑灰,尤其是老人,双手几乎变成了漆黑色,十指的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煤灰。
很显然,他们是以卖碳为生的。
冬天太冷了,城里的老爷们可不会用身体里的热量硬抗,他们会在家里摆上一个个漂亮的火炉,然后在火炉里丢上几块碳,整个房间里便会变得温暖如春。
这个时代的碳,大多都是木炭。
木炭是需要人烧出来的,因此就有了伐柴烧炭这个职业,在冬天里上山砍树,再烧成碳卖给城里的老爷们。
不过这个职业,如果你只能烧出来普通的木炭,那也只能挣一口活命钱而已,连温饱也不能,更别提大富大贵了。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碳贱愿天寒,说的便是他们。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老一少路过破庙门口,那个小女孩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倒在破庙里的基因,脆生生的说道:“阿翁,庙里有个人……”
老人停下脚步,把独轮车放在一边,然后抱着小女孩走进了破庙,看到倒在地上,眉目还算俊朗的李信以后,老人家弯下身子,把漆黑的手在李信的鼻子下面探了探,确认李信还有呼吸之后,这个卖炭翁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苍老:“也是个可怜孩子,这大寒天的,倒在这里可就没了活路了。”
说着,他弯着身子,走到破庙门口,把独轮车推了进来,然后颇为费力的把李信搬上了独轮车。
还好李信很是瘦弱,不然他还真搬不动这个少年人。
第十六章 交托性命
姓姬……
李信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位七公子,他自然知道大晋的国姓就是姬姓,这个姬七公子既然姓姬,那么最起码也是一个宗室,甚至有可能是个皇子。
可是李信现在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位七公子的身份,而是在想好在这位是七公子,而不是八公子……
想到这里,李信微微咳嗽了一声,把脑子里不正经的念头丢在一边,抬头看向这位七公子,轻声道:“七公子……是皇族?”
一身白衣的七公子微笑不语。
李信略做思索之后,从袖子里取出那份京兆府的文书,递了过去,开口道:“七公子,在下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七公子了。”
这份文书,是李信唯一可以威胁到京兆府的东西,没了这个文书,京兆府想怎么弄死李信就怎么弄死李信,他把这份文书交出去,跟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没有什么区别。
七公子洒然一笑,伸手接过这份文书,然后收进了袖子里,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本来还说你心思缜密,可你我才认识半个时辰,你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在了我的手上,你便不怕我反手将你卖了?”
李信低头道:“若无外力,这东西即便在我手里,也未必能到得了陛下面前,既然本来就机会渺茫,不如信一回七公子。”
在古时候,民与官之间的距离如同鸿沟一般,比如说像李信这种屁民,一辈子甚至都见不到县尊一次,更不可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去府衙敲一敲鼓,就能见到开封府尹包大人。
事实上,像京兆府这种衙门,是一个很庞大的衙门,就算老百姓去京兆府告官,也会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基本不太可能见得到京兆尹大人。
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门路的话,京兆府就是普通百姓所能触及到的天花板,像李信这种人,连够到这层天花板都还没有资格,更不用说触及到更高级别的大人物了。
所以,这份京兆府的“罪证”,掌握在他手里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这份文书,递到更高级别人的手里,这个七公子,谈吐气质都颇为不凡,而且能够在秦淮河边开起得意楼那样的大买卖,他必然有一股惊人的能量。
所以,李信选择赌一赌。
七公子再次打量了一眼李信,微笑道:“不仅有谋而且有勇,很不简单,你与平南侯李慎,倒有三四分相像。”
李信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害怕的,毕竟哪怕是在前世,他也只是一个高级白领而已,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种权力圈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李信心中所想,也是好好的活下去,但是短短大半个月时间,他已经接触到了平南侯府,京兆府,还有面前的这个七公子。
这个世界上,最甘美的东西,就是权力了,可是权力这个东西也最危险,只要你距离他稍近一些,就跟有可能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到现在,他已经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刚刚认识的七公子头上了。
七公子见李信没有说话,他也不生气,只是淡然的笑了笑:“难得你看得起本公子,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这份信任,本公子也会尽力把这件事给你办好了。”
李信低头道:“多谢公子。”
七公子背负双手,就要走出这个小院子,他刚迈动脚步,李信突然开口唤住了他。
“七公子,留步……”
七公子愕然回头。
李信伸手指了指旁边被吃的一串不剩的羊肉串,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七公子,这些肉串是在下打算明天拿去卖的,在下与两个家人的生计,全靠这个肉串,现在你把它们全部吃完了,…怎么也该适当的表示表示?”
七公子回头,看向李信的目光就像看神经病一样。
自己是来搭救他的,这厮反倒跟自己要钱?
不过碍于脸面,七公子还是把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串挂玉摘了下来,作为这顿“羊肉串”的饭资,这玉坠虽然不是什么顶尖的货色,但是既然能给七公子待在手上,自然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李信满脸笑容的把这块玉坠,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七公子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离开了这间小院子。
七公子离开之后,李信沉默了下来,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这块从七公子身上敲诈的玉佩,按照七公子的说法。这块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朱红玉佩,最起码能换一百贯钱。
李信把这块玉佩握在手里,低声喃喃自语。
“希望你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值钱……”
李信之所以厚着脸皮跟七公子要钱,自然不是单纯为了什么幽默,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开始准备跑路了,现在事情的发展轨迹,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计,他不知道下一刻的京城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有点想要逃离京城的念头了,毕竟以他的本事,只要找个有人的地方,就不至于会饿死,没必要死皮赖脸的留在京城里。
有了这个念头,自然要准备一些盘缠,这块从七公子身上敲诈来的玉佩,就是李信跑路的盘缠。
想到这里,李信把目光看向院子里留下来的半只羊腿。
经过他跟七公子的谈话,出去卖羊肉串的生意显然是不能做了,说不定这会儿那个什么天目监的人还在到处索拿自己,自己再出去“做生意”,就是自投罗网。
他重新做回了炭火旁边,用刀子在羊腿上切下来一块块肉,串在竹签上面。
然后他对着房间里招了招手。
“丫头,出来吃羊肉串了。”
穿着一身棉衣的卖炭妞兴冲冲的跑了出来,乖乖的坐在李信对面,眼巴巴的看着李信手里的羊肉串。
刚才她虽然拿进去了一串,但是那一串她只吃了一口,剩下的都喂给爷爷吃了。
李信串了两串之后,放在炭火上灼烤,不一会儿香气四溢。
小丫头咽了咽口水,抬头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李信。
李信伸手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小馋鬼,还没有烤好呢,放心,这些肉今天晚上都烤给你吃了。”
既然不能出去做生意,那么这根羊腿留下了也没有丝毫意义,还不如全部烤了,打打牙祭。
小丫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伸手拿了一串生的羊肉,学着李信的样子,放在木炭上翻烤,不一会儿,肉串香气四溢。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紧紧的看着炭火上的肉串,一刻也不舍得移开眼神。
第十七章 天子
“陛下,关于那首诗的事情,奴婢已经查清楚了。”
皇城的天子暖阁里,天目监的太监董承,双膝跪在承德皇帝面前,头触碰在地面上,声音恭敬。
一身黑色裘衣的承德皇帝,坐在主位上,仍旧在处理手上的文书,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站起来回话,把这件事详细说一说。。”
董承恭敬的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奴婢们把这件事前后查了个究竟,发现了此事不止涉及到宗卫府,还涉及到了平南侯府。”
“平南侯府?”
承德皇帝放下了手里的文书,抬头看向董承,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怎么会牵扯到平南侯府的头上?”
董承恭敬低头。
“回陛下,半个月前,从永州城来了一个少年人……自称是平南侯流落在外的儿子,不过平南侯没有认他,这个少年人没了去处,就辗转流落到了北山的那个小木屋里。”
董太监话说到这里,还没有继续往下说,承德皇帝就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位天子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京兆府之派人去烧那座木屋,是因为平南侯府想要烧死那个少年人?”
董承低头道:“陛下,依奴婢看来,平南侯府的人对那个少年人并没有杀心,他们只是想把这个少年人赶出京城而已,否则他们也不用劳动京兆府……”
说到这里,董承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平南侯府是一个实权将门,家中是有合法的家将部曲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当年跟随老侯爷李知节上过战场的狠人,他们想弄死一个少年人,再容易不过了,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去让京兆府的人出面。
承德皇帝闭上眼睛,详细琢磨了一番前因后果,然后这个皇帝睁开眼睛,呵呵一笑:“你说的不错,平南侯府的人的确没有想弄死这个少年人的意思,看来这个少年人的确是李慎失落在外的儿子,否则平南侯府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常。”
平南侯李慎是承德皇帝从小到大的玩伴,此时听到了李慎的花边新闻,这位天子显然很是开心,他眯着眼睛继续问道:“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叫李信。”
董承弯着腰回答道:“这个李信,在房子被烧了之后,偷偷溜进了京城南城,前几日天目监发现的那首诗,应该就是出自这个李信的手笔。”
话说到这里,就到了这件事情的关键了,这件事情的关键就是承德皇帝对于李信的态度,如果承德皇帝发话,李信诽谤君上,那么李信这一场牢狱之灾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可是如果承德皇帝觉得李信无罪,那么宗卫府还有平南侯府,就多少要吃一些亏了。
承德皇帝沉吟了片刻,皱眉道:“就这些?”
董太监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京兆府的文书,双手捧着递了上去,躬身道:“回陛下,这是京兆府下令烧毁北山木屋的文书,算是此事的证据之一,这文书上的确写了陛下狩猎北山的事情,就凭借此文书来看,京兆府有抹黑陛下之嫌。”
话题进行到这一步,才算是到了关键的地方,承德皇帝让身边的小宦官把这份文书传了上来,拿在手里开始详细查看。
如果李信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份文书,正是他递给七公子的那一份。
看完这份文书之后,承德皇帝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如果按着这份文书来看,那李信的那首诗,的确是一句都没有写错,京兆府的人,的确打着他的名义,去烧了一个卖炭翁的房子。
承德皇帝有些恼怒的把这份文书丢在一边,怒声道:“李邺这厮,给平南侯府做人情,居然把朕当成大旗扛了起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传朕旨意。”
董承双膝跪地。
承德皇帝拍了拍桌子说道:“京兆尹李邺,假借圣意,欺辱百姓,深负朕望,着削职两级,罚俸一年,仍暂代京兆尹一职。”
京兆尹李邺,现在是正三品,削职两级也就是直接变成了正四品,朝堂之上攀爬,每一个品级都难如登天,连削两级,可以说是极为沉重的处罚了。
不过仍旧让李邺做这个京兆尹的位置,就说明天子还是器重他的,削职也只是暂时,等过一段时间,就会找个由头官复原职了。
董太监恭敬应是,然后低头道:“陛下,这个李信,还要不要抓起来?”
承德皇帝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不抓了,人家说的句句属实,抓什么抓?等会你亲自去一趟平南侯府,告诉平南侯府的那个夫人,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是她耍小性子的地方,如果她再这样故作非为,朕便收了她身上的诰命身份。”
说到这里,承德皇帝怒哼一声:“一个侯府的夫人,没有一点容人之量,还没有一点分寸,京兆府的人也是她能够随便动用的?”
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可以看出这位承德皇帝,对于平南侯府还是有所偏爱的,如果是寻常的官员犯了这种错误,最少也是罚俸降职,甚至会因此招祸,但是在平南侯府头上,承德皇帝只是派人训斥几句了事。
董承下去办事之后,承德皇帝把手边的文书放在了一一边,捡起了旁边李信写的那封大字报,对着身后的大太监陈矩微笑道:“李慎这厮,居然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而且他这个儿子文采还硬是不错,比起他这个老爹,可强的多了。”
陈矩躬着身子低头道:“平南侯爷并不在京城,平南侯府里的那位玉夫人,吃了这次亏之后,多半不会放过李信,还是要对这个年轻人下手的。”
承德皇帝眯着眼睛说道:“董承去骂了她几句,她多少应该能够收敛一些,实在不行,让内卫拍点人在他身边护着他就是了。”
承德皇帝点了点头,淡然道:“那就这么办吧,在李慎回来之前,从内卫派人跟在李信身边,莫要让那个善妒的玉夫人伤了她。”
陈矩恭敬点头。
内卫监也是八监之一,掌握皇宫里的主要兵权,与天目监一明一暗,算是承德天子的左右手。
陈矩点头应了下来。
承德皇帝笑了笑,开口道。
“李慎一个人跑到南疆潇洒快活去了,到现在反倒是要朕给他擦屁股。”
“陈矩。”
大太监陈矩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躬身道:“老奴在。”
承德皇帝呵呵一笑。
“取笔墨来,朕要给那个身在前线的大将军李慎,写一封信。”
“顺便告诉他,他突然多了个十五六岁的儿子。”
第十八章 玉夫人
平南侯府,位于距离皇城最近的长乐坊,坐北朝南,前后十三进的一座大宅子,显示了平南侯府在朝廷之中的不凡地位。
要知道,大晋在三十年前一统天下之后,京城的地价经历了三十年的疯涨,如今的长乐坊里,用寸土寸金来说也丝毫不为过,平南侯府能有现在这个规模,已经说明了圣眷昌隆。
近两年时间,平南侯大部分时间都远在南疆平叛,不曾住在京城,这座平南侯府,就全由那位玉夫人主事,玉夫人是平南侯发妻,娘家姓郑,是金陵城本地的望族,颇有些手段,哪怕是平南侯不在京城,她也把平南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从小含玉而生,京城里的人称其为玉夫人。
这一日,平南侯府一如往日一样平静,但是一个大红衣裳的宦官来到了平南侯府门口,不过这个宦官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走正门进来,而是从侧门进入了平南侯府,最终在平南侯府的正堂里,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玉夫人。
玉夫人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但是保养的很不错,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跟三十岁一样,见到这个红衣宦官之后,玉夫人盈盈行礼,轻声笑道:“董公公有什么事情,派个人知会一声就是了,哪里能用得到您亲自跑一趟?”
这个来平南侯府拜访的,自然就是天目监的太监董承了,别看董承在承德皇帝面前一副卑微至极的样子,但是他身为天目监的主事人,一身权柄可以在宫里排进前三,京城里的任何王公贵族,都不敢小瞧这个有些微胖的董太监。
董承面无表情,也不在正堂里坐下来,而是面色严肃道:“传陛下口谕。”
口谕,其实就是天子的口信,也就是天子的私人意见,这个东西与制诏都不同,它不经过中书门下两省,也不经过尚书台,只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只不过这东西虽然没有法律效应,但是在一个帝国里,皇帝的意思就是最大的法律,也不会有人不给皇帝面子,除非是涉及到国家大事,否则口谕手谕之类的东西,跟寻常的圣旨也没有什么区别。
玉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当即盈盈一拜道:“天使稍后,妾身这就去召集家人,聆听圣训。”
董承摇了摇头,开口道:“陛下无意把这件事情闹大,夫人一个人听听也就是了,给太多人知道了,反而不好。”
玉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缓缓跪倒在董承面前。
“妾身,李郑氏,恭聆圣训。”
董承面色不变,开口道:“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万般皆有法度,非是尔等可以肆意非为之所,此次念在两代平南侯屡立战功,朕也与李家有旧,便不与平南侯府计较,平南侯远征在外,为国讨贼,颇为辛苦,家中门楣名声,望爱之慎之。”
说完这句话,董承脸上的严肃消失不见,这位太监亲自伸手,把玉夫人扶了起来,轻声道:“李夫人,陛下就说了这么多,奴婢已经一个字不漏的说出来了。”
玉夫人脸色苍白,她伸手拉着董承的衣袖,开口道:“董公公,侯爷不在京城,妾身打理侯府,一向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逾越规矩的地方,不知道因何触怒了天子,还请董公公明言。”
说这话,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发黄的钱票,塞进了董承手里。
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纸币的,不过这个世界的纸币跟后世的纸币不是一个概念,这个世界的纸币类似于一个存款单,拿了这张存款单,就可以去钱庄提钱,同时交付给钱庄一定比例的保管费,因此这种“纸币”是不能直接消费的,一般是用来做大宗交易的时候使用。
而且,整个大晋,也就只有大通钱庄等两三个名誉极好的钱庄汇票,能够让人信任。
玉夫人塞给董承的,就是大通钱庄的一千贯不记名汇票,任谁拿了这张纸,都能够在大通钱庄里,取出一千贯铜钱。
董承眯着眼睛,把这张汇票收进了衣袖里,然后轻声开口:“李夫人,近来可是为难了一个少年人?”
玉夫人脸色微变,勉强一笑:“董公公这话,妾身怎么听不明白?”
董承面色平静:“李夫人,这件事天目监已经查明白了,陛下也已经清楚了,此时再怎么分辨也是无用。本来这件事情,任由李夫人如何去做,也不会惊动到陛下,坏就坏在李夫人动用了京兆府去烧了那个少年人的房子,而京兆府是打着为陛下北山狩猎的名头去的。”
说到这里,董承声音低沉了下来:“你们这无疑是联手败坏陛下的名声,陛下因此震怒,连这次北山围猎都取消了,京兆尹李邺因此被陛下贬了两级,险些丢了京兆府的差事。”
董太监幽幽的看了玉夫人一眼,轻声道:“这件事情说到底,平南侯府是主谋,京兆府只是从犯,若不是陛下念在与平南侯府的旧日情分上,此时扛下这件事的应当是平南侯府,而不是京兆府。”
“其中利害,李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想的明白。”
玉夫人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的身子都微微颤抖,她抬头看了董承一眼,颤声道:“董公公,劳烦您转告陛下,我平南侯府绝没有半点抹黑陛下的意思,这件事……”
“好了,李夫人不用再多说了。”
董承摆了摆手,沉声道:“此事到这里,暂时就算是告一段落了,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侯爷不在京城,夫人碰到事情的时候,应该要温和一些,最好多想一想后果,不要等到侯爷回京的时候,才发现平南侯府已经做错了许多事情。”
说到这里,这位天目监的太监起身告辞,玉夫人自然起身相送,送到平南侯府门口的时候,董承回头对玉夫人行礼,然后低头弯腰道:“夫人,奴婢再多嘴一句,此事之后,陛下与侯爷的情分,就被夫人用掉了一些,以后夫人做事的时候,可要想清楚后果才是,侯爷远在南疆为国厮杀,夫人不要让他有后顾之忧才是。”
玉夫人脸色变得愈发不好看,她勉强点了点头,对着董承行了个万福,轻声道:“多谢董公公提醒,妾身这就闭门谢客,侯爷不回京城,我平南侯府都不会再开府门……”
董承笑了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轿子,几个太监抬起了轿子,朝着皇城方向走去。
目送董承远去之后,玉夫人神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对着身后的侍女开口说话。
“去,把大公子请回来。”
第十九章 未来与当下
在朝堂之上,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不懂,独独一件事情必须要明白,那就是要知道进退,该进的时候当仁不让,不该进的时候,就要毫不迟疑的往后退上几步。
就比如说现在的平南侯府,京城的大字报事件,本来无论如何,平南侯府也会受到一些牵连,最低罚俸也是要的,虽然平南侯府不在意那点钱,但是只要官方的处罚下来了,平南侯府的面子也就没了。
但是,皇帝与李家有旧,不愿意为难平南侯府,所以只让董承偷偷到平南侯府骂了玉夫人一顿了事,一点官方的处罚都没有,反倒是那位京兆尹李邺倒了大霉,平白无故从正三品的位置,掉落到了正四品。
这就是帝制时代的亲疏有别,有时候你做了什么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份。
董承离开平南侯府之后,平南侯府就大门紧闭,宣布从今天开始闭门谢客,而那位倒了血霉的京兆尹,不仅被贬了官,还要继续苦哈哈的在京兆府上班,可谓是人间惨事。
就在董承回宫复命的时候,穿着一身普通棉服的七公子,亲自提着一只羊腿,敲响了李信所在那个小院的院门。
李信打开院门,对着这个神神秘秘的七公子拱了拱手:“见过七公子。”
七公子把手里的羊腿,给李信看了看,然后笑眯眯的说道:“上次在你这里吃的那个烤肉十分爽口,本公子特意让人去弄了一只草原上的羊,刚刚才杀了,等会你再给本公子烤几串尝尝。”
李信有些无语的看了看这个可能是皇族的七公子。
这些家伙,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为了几串羊肉串,特地跑一趟来找自己。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七公子,毕竟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家性命,都还依托在这个七公子身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片刻之后,又一堆炭火被点了起来,几串羊肉串被放在了火架上来回翻烤,李信一边把一串烤好的羊肉串递在七公子手里,一边开口试探性的问道:“七公子来找在下……就是为了这个?”
七公子狠狠咬了一口羊肉串,一边咀嚼一边开口说道:“主要是为了这个,另外就是告诉你,你的事情平了,大概明天京兆府就会撤销对你的通缉,天目监的人也不会再抓你,你不用每天躲在院子里了。”
李信站了起来,对着七公子作揖道:“在下,多谢七公子。”
这几天时间里,李信仔细的把这件事的来回想了一遍,最终发现自己的确太过冲动了,别的不说,就自己那张涉嫌“抹黑天子”的大字报,就足够被杀头十几次了,如果不是这个七公子,就算天子不找他麻烦,京兆府的人也大概率不会放过他。
好在,这一次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七公子,帮李信解了这个围。
七公子笑呵呵的说道:“不用这么客气,这件事主要是你自己会来事,弄了那首诗出来,本公子才能够顺势为之,否则本公子也没办法正面对抗京兆府。”
李信重新坐会了炭火旁边,继续烤着羊肉串,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抬头开口问道:“七公子这么做……终归不会没有目的,在下能问一问七公子的目的么?”
七公子把手里的竹签丢在一边,淡淡的说道:“这些事情现在跟你说也是无用,你只需要记住,你欠本公子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本公子如果有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又能够帮得到的话,你不要不认账就是了。”
李信沉默了下来。
他心里多少猜到一些这个七公子的目的了,这个七公子姓姬,那么很大概率就是当今的皇子之一,如果他想要顺利登基,就必须要获得尽量多的大臣支持,而平南侯府就是很好的一个拉拢对象。
因为平南侯府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平南侯手里还有…兵权!
想到这里,李信突然开口,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七公子…与李淳的关系不好?”
李淳就是平南侯府的公子,李信的那个便宜兄长。
七公子愣了愣,有些讶异的看向李信,然后释然一笑,轻声道:“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不熟。”
七公子犹豫了一番,然后开口道。
“李淳与我一个兄长走的很近。”
话说到这里,这个七公子几乎已经承认了自己皇子的身份,李信把一串烤好的肉串递了过去,然后开口道:“七公子,有些话在下要跟你说说明白,在下先前就说了,在下这辈子都不会再与平南侯府有任何关联,如果七公子想用在下影响或者控制平南侯府,那么七公子……大可不必白费力气了。”
七公子把一根空空的竹签丢在一边,用绢帕擦了擦嘴,然后抚掌微笑:“好一个聪明的李二郎,通过只言片语,就能猜到这么多东西。”
“你放心,本公子施恩,从来都不是强制性的,未来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以后你能帮到本公子就帮一把,不能帮那就拉倒,本公子也不会怪罪你什么。”
说到这里,这个七公子呵呵笑道:“不过你这般聪明,就算不进平南侯府,将来说不定也能够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李信把一串烤好的肉串,塞到自己嘴里,然后轻声开口:“七公子放心,在下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今日七公子的恩情,在下记住了,以后有机会,定当回报七公子。”
七公子眯着眼睛说道:“以后的事情暂且不谈,本公子现在就有一件你力所能及的事情,要你帮忙。”
“七公子请说。”
七公子指了指自己身前的这个火堆,眯着眼睛说道:“你这个烤肉串的法子,须得写下来交给我,以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办法见你,本公子要把法子,带回家里去,让家里的那些下人们跟着学学。”
李信闻言,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七公子……为何不能见在下?”
“哦,忘了跟你说了。”
七公子微笑道:“从明天开始,宫里的内卫监将会派人来保护你,有他们在,我不方便露面,免得给陛下知道这件事是我在中间当推手,可就不好收场了,所以以后的这段时间,本公子都不会再来见你了。”
李信点了点头,回屋把羊肉串的具体流程还有配料都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递在了七公子手里。
七公子接过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收进了衣袖里,然后对着李信轻声笑道:“那本公子这就回去了,你若是有急事找本公子,就去得意楼寻九娘,她有法子联系到我。”
李信对着他拱了拱手。
“多谢七公子。”
第二十章 长辈
京城里的这场风波,被限制在了一场很小的范围内,以至于除了承德皇帝和几个当事人之外,京城里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只要有心人能看到李信写的那份大字报,联系到围猎取消,京兆府的府君被降官两级,多多少少也可以猜出一些梗概。
不过这事涉及到天子,李信那份大字报更是有诽谤天子的嫌疑,因此京城里没有人敢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说,因此这场风波被最大程度的掩盖了过去,就算是知道的也装作不知道,大家只当是无事发生过。
第二天的时候,大街上京兆府的官兵们消失不见,通缉李信的文书也不翼而飞,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李信忐忑不安的心思才终于定了下来,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完全相信了七公子所说的话。
不管怎么样,他跟七公子毕竟没什么交情,两个人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两三天时间,李信有一些防备也是正常的事情。
好在这位七公子跟李信说的话,没有一句话是错的。
这桩风波,真的如七公子所说的那样,被轻而易举的揭了过去,那些昨日还在大街上,如狼似虎的京兆府官兵,此时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天,李信这个人在大街上走了溜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七公子所说的内卫监的人,不过想来也不奇怪,那些人就算奉命保护自己,也不一定非要在明处,他们躲起来的话,自己也发现不了。
于是乎,在大街上采买了一些柴米油盐之后,李信便动身返回自己在大通坊的小院子,等他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色差不多已经到了傍晚,李信推开院门,发现院子里不止卖炭翁和卖炭妞祖孙两个,还多了一个满头银发的青衣老者,这青衣老者正坐在卖炭翁的床前,时不时问上一两个问题。
卖炭翁满脸笑容,两个人老头显然聊的很开心。
他们说的是京城这边的方言,而且说的很快,李信听了两句之后,发现有些听不太懂,便拉着一旁的卖炭妞问道:“丫头,这老……他是谁?”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此时多半应该是天子微服私访了,然后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天子向自己问政,自己慷慨激昂发表一番惊天地泣鬼神之语,然后让天子惊掉下巴,拜服不已,最终成功进入朝堂,走向人生巅峰……
很可惜的是,这种剧情一般都不会轻易发生的,天子如果微服出巡,白龙鱼服的情况下,周遭必然满是护卫跟随,而且会在一定范围之内警戒敌人。
可李信刚才在进门之前,大通坊外面的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没有半点被警戒的迹象。
而且,皇族身上都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这个老者虽然也有一些气质,但是比起七公子都还略显不足,更不可能是什么皇帝了。
卖炭妞往房间里面瞅了一眼,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李信,脆生生的开口道:“哥哥,这位老人家自称是你的长辈,来这里看你的,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长辈…?
李信皱了皱眉头,他在京城可没有什么长辈,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么也就是平南侯府那边的亲戚了,可是他是真的不想跟平南侯府,再有任何的关联。
想到这里,李信咳嗽了一声,从房间外面走了进去,对着这个青衣老者微微拱手:“老人家找在下?”
青衣老者正在跟卖炭翁说话,听到李信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然后开口道:“你就是李信?”
李信缓缓点头。
老人闷哼了一声,沉声道:“老夫按照辈分,应该是你的伯父,怎么一点礼数也没有,见到伯父也不行礼?”
李信眯着眼睛说道:“老人家,在下在京城无亲无故,更没有父亲,不知道这伯父二字是从哪里来的?”
青衣老头从床边站了起来,李信这才发现这个老人家身材颇为高大,比李信还要略微高出一些,老头认真的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道:“这里不方便,咱们出去说,老夫有些话要问你。”
李信沉默了一会,然后微微点头。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这个时候逃避也是无用,如果真的是平南侯府那边的亲戚,应付两句打发走也就是了。
李信从自己带回来的菜篮子里,取出一包粘糖,递在小丫头手里,轻声笑道:“拿去吃,先去跟爷爷说会话,哥哥一会儿就给你弄饭吃。”
李信从有了收入之后,每次出门就经常给小丫头带一些零食,只不过最近他们的小木屋给烧了,李信又在忙一些别的事情,所以一直没能给小丫头买糖吃,今天李信才想起来,给她带了一包糖回来。
小丫头结果糖果,抱在怀里,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卖炭翁身边。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
这个时候,还在腊月天里,院子里还是颇为寒冷的,李信在院子里生了处篝火,两个人围着篝火对坐。
老头伸手在火上烤了烤,抬头看向李信。
“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李信低头道:“猜到了一些。”
老人家低哼一声:“既然猜到了,老夫有些话就不得不跟你说说了,年轻人有些想法固然是好事情,可是做事之前,总是要想一想后果,这一次若非是圣上从中护着你,此时你最好的下场,也是在京兆府大牢之中吃牢饭!”
说到这里,这个老头子气呼呼的看了李信一眼,冷笑道:“还天子圣德昭天下,老翁冻死北山中,那个卖炭老者,此时活的好好的,便被你拿来诽谤圣君!”
李信微微皱眉。
虽然这个老头说的话,句句属实,但是这些话在平南侯府的人口中说出来,多少会让他有些不舒服。
于是李信站了起来,开口道:“这位老人家,在下在京中无有亲戚,更不会有什么伯父,你应该是认错人了,至于在下做什么不做什么,也是在下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干。”
“与旁人无干?”
青衣老者被李信这一句话气个半死,他豁然站了起来,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对着李信大声道:“老夫李邺,忝为京兆府府尹,这一次拜你所赐,老夫直接被削官两级,你居然这件事说与我无干?!”
第二十一章 是谁救了你
这一次李信弄出来的“大字报”事件,在承德皇帝的意志下,被限制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并没有发酵扩散,即便是那些知情者,也觉察到了承德皇帝的意志,不敢把这件事情闹大。
于是乎,整个京城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是,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这件事,受伤害最重的,恐怕就是这位京兆府的京兆尹了,本来他身为京兆府尹,乃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大员,这个品级再进一步,就是六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是六部侍郎,比起京兆尹也要差上这么点意思。
而且京兆尹这个职位极其特殊,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来的,以李邺的地位,只要再做个几年京兆尹,将来进入三省中枢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这一切,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后辈,给搅得一干二净!
李邺是平南侯李慎的堂兄,两家同出赵郡李氏,都是赵郡李氏的分支,只不过在三十年前的那一代人里,平南侯李慎的父亲李知节选择了从武,而李知节的兄长选择从文,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有所成就,李知节官拜大将军,爵封平南侯,而他的兄长李知礼也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兄弟二人都可以说是功成名就。
李邺就是李知礼的长子,子承父业,也早早的入朝为官,只不过李邺虽然跟平南侯府有亲戚,但是两家人平日里并不是走的特别近,也就是祭祖的时候能碰到一起,别的时候,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是现在,这个平南侯府家的儿子,不仅对这件事毫不悔改,甚至对自己一点礼数也没有,这让李邺颇为恼火。
就算是平南侯府的那个嫡子李淳,见着他也要恭恭敬敬的磕头,叫一声伯父,这个少年人,居然说跟他毫无干系!
听到李邺这句话之后,李信才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面前的这个老者,只是平南侯府的李家长辈,没想到这个老头,就是七公子所说的那个京兆尹李邺…
京兆尹这个职位,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能够权知首府,便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要知道京城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又要处理好平时的事情,又不能过多的得罪人,只这一点,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成的事情。
李信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对着李邺弯身拱手道:“原来是府君到了,在下一时不察,言语得罪了府君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里。”
面对首都市长,该怂还是要怂的,要知道哪怕是七公子本人,也说了没办法正面对抗京兆府,足见这个衙门的厉害之处,李信以后还要在城里混饭吃,自然不能得罪这个老头。
这老头虽然被削了官,但是并没有被降职,也就是说他还是金陵城的京兆尹,削官警告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最多一年半载,就可以恢复从前的品级。
李邺淡淡的瞥了李信一眼,冷哼一声:“这一次来见你,一来是想看一看你写的那个卖炭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二来是想见一见你这个李家的后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本来老夫还以为你是什么智珠在握的智者,没想到却是一个不通礼数的狂生!”
对于李邺的话,李信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反驳,这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困在四品官上一辈子,而李邺莫名其妙从正三品变成了正四品,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
见李信没有属牛的,这位京兆府的府君也有些意兴阑珊,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李信,沉声道:“你真是李慎的儿子?”
李信微微摇头:“不是,在下与平南侯府,没有任何干系。”
李邺叹了口气,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
“你是不是李慎的儿子,这是平南侯府的家事,老夫懒得管这么多,不过你终归是在京城里住了下来,也算是在老夫的治下,今日老夫过来,就是要提醒你几句话。”
李信垂手道:“府君请说。”
这位京兆尹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负手道:“在京城里,什么都可以碰,唯独不可碰到陛下,陛下是个爱惜名声的人,这一次你写出这种诗来,如果是在从前,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到这里,李邺淡淡的看了李信一眼,淡然道:“知道陛下为什么不杀你,反倒援护于你么?”
李信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很好奇这件事,这件事情之中,他虽然处处占着理,但是在王朝时代,并不是哪边有理哪边得胜,像李信这样写诗诽谤朝廷的人,承德皇帝完全可以一巴掌拍死李信,或者让李信悄无声息的在京城里头消失。
但是承德皇帝并没有这么做,这就说明了这位承德皇帝要么是个很闲的明君,要么就是这件事情背后另有深意。
李信本来以为是那位七公子替自己说了好话。
府君大人背负双手,呵呵一笑:“你之所以能够好生生的平安无事,是因为陛下与你父亲李慎交情甚好,他们两个是自小到大的玩伴,你是李慎的儿子,陛下就自然而然的把你当成了他的子侄看待,因此这一次,就只有老夫的京兆府倒了大霉,不管是你还是平南侯府,都没有受到半点损伤。”
李信没有说话。
他已经下定决心与平南侯府决裂,但是没想到这件事到头来,还是自己这个私生子的身份救了自己。
见李信没有说话,李邺开口问道:“你……是南方人?”
李信点了点头:“是永州人。”
“你母亲呢?”
李信声音涩然。
“病死了。”
李邺点了点头,了然道:“看平南侯府的反应,你应该是李慎的儿子没有错,你现在极力反对这个身份,应该是大半个月以前,与平南侯府之间生出了怨隙。”
李信抬头,对着这个京兆尹呵呵一笑:“府君大人想多了,在下与平南侯府确实没有半点干系。”
李邺看了李信一眼。
“这一次,是李慎儿子的身份救了你。”
李信沉声道:“那就算在下欠平南侯府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在下也救平南侯府一条人命就是了。”
李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的家事,老夫本来也懒得管,不过你初来京城,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老夫要提醒你,想要在京城里头厮混,有一个好的出身极其重要,而平南侯府,就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出身之一。”
李邺沉声道:“你若拉不下见面,老夫可以出面,让你去平南侯府认祖归宗。”
李信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李信此生,都不会与平南侯府有任何干系。”
第二十二章 你不要惹事
人生在世,最基本的立场必须要有,从血脉上来说,自己这个身子虽然是平南侯的血脉,但是那个平南侯的儿子,早在大半个月前,就被冻死在了城外的破庙里,如今的李信,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跟平南侯府没有关联。
更关键的是,李信是看过自己前身的记忆的,“自己”跟母亲两个人,躲在永州那块小地方相依为命十几年,母子两个人甚至都不敢住到村子里头去,母亲就带着李信住在了山脚下面,平时大多是靠母亲做一些刺绣卖钱,即便如此,母子两个还是不为当地人接受,那些人骂了母亲十几年贱女人,骂了李信十几年野种。
就因为未婚先孕,连母亲亲手做的刺绣,也不敢自己拿去卖,都要委托舅公转手才能卖出去,因为那些人嫌弃她不干净。
整整十五年时间,母子两个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李信”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说那位平南侯,整整十几年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们母子两个。
终于,两三个月前,母亲熬不住人世艰苦,因为一场简单的风寒便撒手人寰,临死之前她告诉了“李信”父亲的身份,让李信带着那块玉牌,来平南侯府寻亲。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李信”跟舅公两个人,被活活冻死在了京城外面的破庙里!
以上种种。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绝不是一句平南侯不在京城就可以解释的清楚的,别的不说,光十五年抛下母子两个人不见人影,那个素未谋面的平南侯李慎,就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事情,李信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他都在另一个李信的记忆里看到过,两个人的灵魂从某种程度上融合到了一起,李信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这就是为什么,李信第一次见到那个平南侯府公子李淳的时候,心里会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因此李信对于平南侯府的态度是很清晰的,他不会与平南侯府有任何关联,有生之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替母亲跟那个“便宜渣爹”要一个说法!
京兆尹李邺看了看面前这个面色坚定的少年人,微微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老夫也不好太过强求,这一次你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波却没有波及到自己,算是你小子走运,以后在京城里头讨生活,做事要慎重一些。”
说到这里,这个一身青衣的老头子准备转身离开李信的这个破院子,李信跟在后面相送,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李邺停下脚步,略做犹豫之后,开口问道:“这几日……可有…人来找你?”
在这位京兆尹看来,这场“大字报事件”是透露着许多诡异的,首先就是天子知悉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京兆府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朝廷的处分就已经落了下来。
其二就是陛下的态度,按照道理来说,就算陛下知道这件事,最少也该传唤他这个京兆尹前去对峙一番才是,但是陛下仿佛不用任何证据,就已经掌握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其中,隐隐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在其中推动。
李信知道这个老头是在问七公子,此时他当然不能够出卖这位姬家的宗室,不出意外的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姬七公子,都是他在京城里生存的倚仗。
于是李信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府君大人,在下在京城里没有认识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找我。”
李邺点了点头,开口道:“这几天时间,如果有人来找你……”
李邺本意是想让李信到京兆府知会他一声,但是不知想起了什么,就缓缓摇了摇头,轻叹道:“罢了,你自己多长点心就是,京城里头不比你的老家,人心倾轧的厉害。”
李信低头抱拳:“在下谢过府君大人教诲。”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一台青色的官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院子门口,李邺在院子门口停了下来,对着李信说道:“你初来京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来京兆府寻老夫。”
说到这里,老头子狠狠地瞪了李信一眼:“再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动不动就写什么诗,更不要在诗里提到京兆府!”
这一次的大字报事件,可把李邺害苦了,他之所以不顾身份,亲自来这个破院子里看望李信,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李信算是李家的后生,更重要的是他害怕李信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李信摇头苦笑道:“府君大人这是什么话,在下一向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一次若不是京兆府的官爷烧了在下的住所,在下又岂敢对京兆府不敬?”
李邺低哼了一声,矮着身子钻进了官轿里。
“你老实一些,过几日老夫会让人给你办一个金陵城的身份,你若是想要考学,可以用这个身份参考。”
李信的那份大字报,后面几句是他自己编的,但是前面几句,确实原封不动抄人家白居易的,所以文采很是不错,李邺是科考出身,自然能够看得出来,因此给了李信一条科考的路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青色的官轿被四个轿夫抬了起来,一行人缓缓离开李信的小院。
李信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官轿远去。
一个金陵城的身份,他自然是需要的,不然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太方便,不过考学这种事情还是不太现实,古时候的科考,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点真材实料,是不可能能够从浪潮之中脱颖而出的,李信自己的底蕴自然是不够的,另一个“李信”虽然读了一些书,但是中秀才都很是困难,几乎不可能能够在科场有所作为。
所以,科考这条路,李信并不准备去走。
至于以后该如何从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过好当下。
目送李邺走远之后,李信转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插上门栓之后,李信转身走进了院子里的厨房,开始给一老一小准备饭食,小丫头很有眼色,立刻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坐在灶台旁边开始帮着李信生火。
李信把七公子带过来没吃完的羊腿清洗了一番,剁成一个个肉块,依次倒进了锅里。
“丫头,这可是草原送过来的羊,今天你有口福了,哥弄一锅羊肉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卖炭妞点了点头,低头更加卖力的烧火。
第二十三章 有恶人拦路
如果不是七公子,李信是准备在京城里找一些生计的,但是经过这么一档事之后,李信暂时也就放弃了出去做买卖的想法,按七公子所说,现在是有一队内卫监的人在暗处保护自己的,也就是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上面的监视之下,这个时候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更重要的是,要过年了。
李信是腊月初来到这个世界的,转眼大半个月过去,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马上就要年关了,虽说这个年关没有办法和家人一起度过,但是只要是诸夏子孙,总是把年节看的很重,所以李信还是打算好好过年的。
因此,他准备出去采买年货了。
临走之前,李信去看了一下卖炭翁,此时经过几天时间的养伤,老头子的伤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因为自己的房子被烧了的原因,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精神状态也有些萎靡。
见到李信来了,老人家在床上坐了起来,咳嗽了一声之后,有些艰难的说道:“李……公子,在京城里头有仇家?”
老头子虽然日子过的很苦,但是他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一些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他那个小木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十几年时间都无人问津,偏偏李信来了之后,就有人上门烧了屋子,这其中必然与李信有关。
李信低头道:“老丈,房子被烧这件事,确实与小子有关系,不过老丈放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最多一年,小子在京城里头赔给老丈一座房子。”
卖炭翁微微摇头。
“老头子一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是那个小木屋是老头子一块块木板亲自搭起来的,什么房子也比不上它…”
李信苦笑道:“那房子已经化成了灰烬,小子也没有办法复原。”
卖炭翁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看着李信。
“所以,老头子要你答应一件事情。”
李信低头道:“老丈是要我照顾丫头?”
卖炭翁点了点头。
老头子伸头朝外面看了看,确认卖炭妞没在之后,开口说道:“李……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瞧得出来,这丫头…不是老头子的亲孙女。”
这个东西……李信还真没有瞧出来,不过这个卖炭翁皮肤黢黑,而卖炭妞虽然脸上经常弄得黑乎乎的,但是脸色却是白皙的,起初李信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这丫头确实不像是卖炭翁的孙女。
老头子咳嗽了一阵,声音沙哑:“她姓钟,是家里出了变故,被人托付到老头子这里的,老头子没有什么本事,这些年苦了她了,你把老头子的房子弄没了,以后须得帮老头子好生照看她。”
“老丈对小子有救命之恩,小子先前承诺过与老丈养老送终,不会食言的,至于那个丫头……”
李信沉默了片刻,轻声笑道:“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她,老丈尽可以放心。”
卖炭翁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躺回了床上,又咳嗽了几声之后,开口道:“施恩本来不应当图报,不过老头子也是没了办法,李公子不要介意……”
李信微微摇头,开口道:“老丈好生歇息,过几天就是年关了,小子出去采买一些东西,然后咱们三个聚在一起过个年。”
老丈轻轻点头,又咳嗽了几声。
李信从床边站了起来,缓缓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小丫头从外面捡了不少枯枝,正抱在怀里朝着家里走过来,李信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开口道:“丫头,哥哥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照顾爷爷,不要到处乱跑了。”
小丫头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衣,有些笨拙的点了点头。
亲自锁上门之后,李信从腰里取出那块京兆府赔偿的银块,朝着就近的钱庄走去,这个时代的银子,是不能直接用的,需要去钱庄兑成铜钱之后才能正常流通,本质上来说只是一个硬通货,而不是货币。
从银块上切下来一小块,换了三四贯钱之后,李信朝着京城的西市走去,京城的各个坊市都是划分好的,北城是皇城的所在地,类似于永乐坊那种地方,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而李信居住的大通坊,则是位于南城,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至于市场,则有东西两市,其中西市的东西要便宜一些。
这些都是李信这几天在京城里打听到的。
李信现在虽然有些余钱,但是本质上还是在坐吃山空,因此他只能去西市买东西。
只不过他刚刚走出大通坊,就隐隐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这种被盯梢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不过按照七公子的说法,这些应该是皇城的内卫监,对自己没有恶意,李信也就假装没有发现,自顾自的朝着西城走去。
他走出大通坊大概一两个街坊之后,两个身材壮硕的壮汉,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信微微皱眉。
“两位,这里是京城,京兆府的巡捕还在四处巡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壮汉面无表情,其中一个看了李信一眼,沉声道:“小兄弟,我家公子有请。”
李信面带微笑。
“这个世界上,还有拦路请人的道理?”
这个壮汉面色不变:“我二人也是奉命行事,希望小兄弟不要让我们为难。”
直到这个时候,李信才明白,从大通坊出来之后,就是这两个人在跟着自己,而不是内卫监,如果是内卫监的人跟着自己,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察觉的到。
想到内卫监,李信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状,不过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七公子,于是微微抬头,漠然道:“带路。”
如果如七公子所言,有内卫监的人跟在自己身后保护自己,那么此去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应该都伤不到自己。
在天子脚下,还没有人敢正面跟皇帝叫板。
两个点了点头,引着李信在大街上拐了好几个胡同,最终在秦淮河边上的一家青楼门口停了下来,这青楼名叫凝翠楼,距离得意楼并不是很远,不过看规模就要比得意楼差了一个档次。
这个时代的青楼,跟后世的青楼并不是一个概念,它更像是酒吧,而不是妓院。
因此,在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中,逛青楼乃是一种雅事。
在两个大汉的带领下,李信来到了凝翠楼的二楼,这两个大汉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微微弯下身子,声音恭敬:“小侯爷,人带到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信瞳孔微缩。
他知道是谁要见自己了。
房间的门被缓缓打开,一身白色衣裳的小侯爷李淳,脸上挂着一层淡淡的微笑。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语气有些玩味。
“原来是你,上一次在得胜大街上见到你,本公子还以为你是一个乞儿。”
说到这里,李淳笑意脸上的更甚。
“却没想到,你是本公子的弟弟。”
第二十四章 野种!
先前,李信是见过这个平南侯府的公子李淳的,那时候李淳带着一帮王孙公子在得胜大街上纵马,其中一个人还把李信给撞了,不过因为李信登门平南侯府的时候,这位小侯爷并不在家,因此当时李淳并不认得李信。
李信面色平静。
“大半个月过去了,难得小侯爷还记得在下。”
李淳拍手笑道:“难怪那个时候我给你银钱,你不愿意要,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想多勒索一些,却原来是因为心中有气。”
这个平南侯府的嫡长子,生长在候门,从小不缺荤腥,而且李家子孙都是自小习武,所以李淳生的人高马大,个子要比李信高上小半个头左右,站在李信身前的时候,颇有些压迫感。
李信站在门口,眯着眼睛说道:“如果小侯爷叫在下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话,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奉陪了。”
李淳面带微笑,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伸手虚引道:“来都来了,进来坐一坐如何?”
李信略做犹豫之后,抬头走进了这间凝翠楼的雅间。
他刚刚走进去,那两个守在门口的汉子,就把外面的门关了起来。
李信心里沉了沉,不过他随即涨到了内卫监的人应该还跟着自己,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径直走了进去。
身材高大的李淳仍旧面带微笑,跟在李信身后走了进去。
两个人在雅间里坐了下来,李淳亲手给李信倒了一杯茶,这位平南侯府的公子,面带微笑,显得谦谦有礼,倒完茶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低头抿了一口茶之后,把茶盏放回了桌子上,淡然道:“准备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李信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在下为何要离开京城?”
李淳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轻声道:“你弄出来的那首诗,我听说了,很是有一些心机,不过这种小手段并不能决定任何事情,你再如何心机,也进不了我李家的大门。”
李信端起桌子上的茶水,也喝了一口,然后轻笑道:“小侯爷误会了,至始至终,在下也没想着进平南侯府。”
李淳呵呵一笑。
“本公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样费尽心机的想要留在京城,无非是在等父亲回来,然后让父亲把你收进门墙,可是你想错了,父亲他远征在外,没有两三年时间根本不可能回来,即便父亲回来了……”
说到这里,这个平南侯府的嫡子,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即便父亲回来了,他也未必会认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儿子。”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平南侯府的长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家伙,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一些,莫不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去攀他平南侯府的高枝?
“小侯爷…这京城并不姓李。”
李信轻声道:“在下住在京城里,合理合法,没有任何一条国法不许我住在京城,平南侯府固然位高权重,但是也管不到在下头上吧?”
李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声道:“本来,让你住在京城里也无关紧要,将来见了父亲也好让你死心,可是你偏偏弄出来一首诗,还在京城里传的到处都是,累及到母亲被陛下呵斥了一顿,她老人家这几天心情都不太爽利,就为了这个,本公子也不能容你继续就在京城里!”
李信心里一动。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没有波及到平南侯府,但是现在看来,那位天子不仅降了京兆尹的官,还派人训斥了平南侯府一顿。
不过平南侯府既然被天子呵斥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闭门思过,以示悔改,这个平南侯府的公子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寻自己的麻烦,莫不是个傻子…?
想到这里,李信心里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看了李淳一眼,开口道:“小侯爷,此事的前因后果,你应该清楚才是,是平南侯府的人派人烧我房子在前,否则在下怎么也不会写出那首诗出来。”
“那是母亲仁慈!”
李淳豁然起身,冷笑道:“她老人家只是想把你赶出京城,没有害你的意思,否则以平南侯府的势力,想让你死在城外也是轻而易举!没想到你不仅不知恩,反倒反咬了母亲一口!”
李淳这句话说的是不错的,当初玉夫人只是想把李信赶出京城,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否则只要派一两个家将,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弄死李信,到时候再处理一下,保证一点证据也不会留下,到时候李信还有卖炭翁祖孙俩,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玉夫人并没有这么做,她派人给得意楼打招呼,又派人烧了李信的房子,就是向李信表达了一个很清楚的态度。
滚出京城。
很可惜,李信并没有接受平南侯府的态度,他毅然决然的踏进了京城里。
李信抬起头,直视站起身子的李淳,微笑道:“按小侯爷的意思,平南侯府烧了在下的房子,在下非但不应当心存怨愤,反倒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李淳眯着眼睛看向眼前的这个乡巴佬,冷声道:“若是母亲提前把这件事知会我,此时你没有机会站在本公子面前说话。”
“好,很好。”
李信笑着拍手道:“小侯爷说的太好了,不过在下是个倔脾气,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当初贵府如果能好声好气的来与在下商议,在下说不定就老老实实的离开进城了,可惜,平南侯府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一把火烧了在下的房子。”
李淳不屑一笑。
“所以呢?”
“所以在下不走了。”
李信面色平静下来,淡然道:“从今天起,在下便定居在京城里,哪里也不去了,在下从没有想得罪过平南侯府,可是平南侯府也不能太欺负人。”
李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回头怒视了李信一眼。
“你以为凭借着一首诗上达天听,你就可以与我李家作对?”
李信摇了摇头:“在下从未这么想过。”
看着云淡风轻的李信,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怒气,他咬了咬牙,从嘴巴里憋出了两个字。
“野种。”
李信额头上青筋迸出,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视面前这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你……说什么?”
“我说野种。”
李淳毫不畏惧的重复了一遍,冷笑不止:“本公子就是重复一百遍,你又能把本公子怎么样?刁民就是刁民,一点进退也不懂,现在有陛下过问,本公子是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过一段时间你再不乖乖离开京城,你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在京城里!”
李信目光凶狠。
他伸手拎起了旁边的椅子。
“李淳,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向我道歉,我可以放过你一次。”
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哈哈大笑。
“怎么着?想动手?”
“我李家世代习武,你以为本公子是那些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草包?”
说着,这个李家的小侯爷重重一脚,踢在了旁边另一把椅子上头,直接把这把椅子踢的四分五裂。
李信面无表情。
“是你逼我的。”
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大喊了一声。
“李淳,你敢打人!”
然后,他手里的椅子,狠狠朝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巨响,椅子触碰到了李信的额头上,李信应声倒在血泊里,只留下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这野种……自己打自己?
疯了?
还没等李淳反应过来,凝翠楼的一楼有两个人听到动静,飞奔了上来,这两个人都穿着一身便衣,看起来跟平常百姓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两个人的动作都是迅捷无比,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两个人直接拉开守门的两个家将,推开了房门。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李信。
这两个出身内卫监的武官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看向呆若木鸡的平南侯府小侯爷。
“李淳,你敢当街行凶!”
第二十五章 你摊上事了!
如果不是出于无奈,没有人会愿意伤害到自己,但是这个法子是现在李信唯一可能能伤害到平南侯府的办法了。
平南侯府被天子训斥了一遍,并且派了内卫监的人保护自己,也就是说天子不想再看到平南侯府的人对自己下手,如果此时平南侯府顶着皇帝的训斥,顶着内卫监的保护,仍旧要对李信下手,那就是平南侯府不给皇帝面子。
李信的个人安危事小,皇帝的面子事大。
不管因为什么,在天子已经降口谕警告平南侯府,并且派了内卫监的人保护李信的情况下,平南侯府就应该老实一段时间,最起码不能在这个当口再对李信下手,否则就是抽皇帝的脸面!
李淳脸色微白,这个时候他也明白了李信的用意,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对着两个人微微拱手:“两位是?”
这两个内卫监的武官,一个人去查看李信的伤势,另一个人对着李淳冷声道:“小侯爷,我等是皇城内卫,奉命保护这位李公子,小侯爷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伤人,我等虽然不敢对小侯爷不敬,但是必然会把情况如实禀告陛下!”
内卫监,是皇城的一个武力机构,由两个层级组成,一个层级内卫监的百多个太监,另外一个层级就是驻扎在皇城左近的两千内卫军,这内卫军与羽林卫一样,都是天子亲军,只不过相比于羽林卫来说,内卫要更亲近一些,宫中的巡逻防卫工作,都是由内卫军的人在做。
内卫监的人是宦官,而内卫军的人却不是。
这两个武官,就是出身内卫军,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天子亲军,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
李淳的额头渗出汗水。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早知道这个乡巴佬身后还有内卫的人跟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他为难。
这位小侯爷苦笑一声,对着两个内卫拱手道:“二位,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在下并没有出手伤他……”
那个在地上帮着李信止血的武官,抬起头来看向李淳,冷笑不止:“小侯爷,你没有伤他,难道是他自己伤了自己不成?”
李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涩声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正是如此,这个少年人心思阴毒,为了栽赃在下,不惜自己对自己下手。”
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两张大通钱庄的汇票,准备递给两个武官。
“二位大人,这件事在下的家将也可以作证,希望二位能在陛下面前,把实情说出来,不要冤枉了好人……”
这两个武官都是微微冷笑。
“小侯爷,你是不是平日里用这一套欺压平民,用的顺手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是奉了圣旨保护这位李公子,现在李公子被你打成这个样子,我们兄弟回到宫里复旨的时候,都要因此背上罪过,小侯爷认为,我们把这一套说辞说给陛下听,陛下信是不信?”
李淳额头上冷汗更多。
他不明白,这个半个月前还像个乞儿的乡巴佬,怎么会在短短半个月之后,就攀上了天子的高枝,甚至还让天子派出了内卫,随身保护他!
事情麻烦了。
如果他不能摆平这件事,传到天子耳朵里,平南侯府或许不会立刻出事,但是多少都会让天子心生厌恶,如果平南侯府因此失了圣眷,那李淳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两个内卫武官作揖道:“两位也说了会被宫中责罚,这件事传到上面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李信虽然受了伤,但是怎么也不会伤到性命,咱们把这件事情瞒下来,等到他伤好了,就全当没有发生过……”
说到这里,李淳低头道:“若两位应承下来这件事,我平南侯府必牢记这份恩德,家父回京之后,也会亲自登门拜访。”
如果说李淳这个小侯爷,在京城里还算不上什么人物的话,那位出征在外的平南侯,就可以说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大人物了,李淳这也是没了办法,才不得不把自己的父亲抬出来,想要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此时,地上的那个武官已经帮着李信止了血,从一个棉布条把李信头上临时包裹了一下,然后弯身把李信背在了背上。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李淳说道:“小侯爷,这件事没有人帮得了你,我们兄弟是内卫,是天子亲军,如果我们敢欺瞒陛下,那么不出三天,就要人头落地。”
李淳声音微颤。
“无人会发现此事……”
另外一个武官深深地看了李淳一眼。
“小侯爷难道忘了卖炭翁,是怎么传到陛下耳朵里的?”
是啊,就算这两个内卫,愿意配合李淳隐瞒此事,但是李信这个当事人毕竟还活着,等到他恢复过来,在大街上再贴一个大字报,到时候再上达天听,事情可就远远没有现在这么简单了。
这两个武官,都是知道李信“大字报”的厉害的,他们绝不敢在这件事情,对皇帝有所隐瞒。
那个背着李信的武官,狠狠地瞪了李淳一眼,径直背着李信,下了凝翠楼找大夫去了,另一个武官留在凝翠楼的二楼,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一边离开一边摇头:“小侯爷,你惹上大麻烦了。”
这一次,他们两个内卫要背上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但是这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还有整个平南侯府,都会摊上大事。
李淳都快哭出来了。
“真的不是我做的……”
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李淳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艰难的挪动脚步,对着门口的两个家将说道:“走……咱们回家。”
两个内卫的分工明确,其中一个人背着李信去找大夫,另外一个则是飞快的赶回了皇城,经过一番程序之后,最终在书房里见到了正在读书的承德天子。
这个内卫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卑职等保护李公子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承德皇帝放下手里的古籍,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个跪在阶下的内卫。
“李信怎么了?怎么叫你们内卫去保护一个少年人都办不成?”
这个内卫双膝跪地,叩首道:“回陛下,今日上午,李信公子出大通坊去西市买东西,半路被平南侯府的人拦了下来,卑职等跟在身后,见平南侯府的人一路把李公子带到了秦淮河旁边的凝翠楼……”
说到这里,这个内卫咬牙道:“卑职们跟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李公子已经和平南侯府的人起了冲突,卑职等冲进房间里的时候,正看到平南侯府的小侯爷,手持一把竹椅,砸在了李信公子的头上,此时李信公子……”
“生死不知……”
第二十六章 跪着吧
本来,李信虽然是平南侯李慎的儿子,但是他在天子眼里并没有多少轻重,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死是活,承德皇帝并不是如何挂在心上,之所以申饬平南侯府,是因为平南侯府和京兆府,借着天子名义作恶,而派人保护李信,也只是随手为之,单纯是不想故友李慎的儿子,莫名其妙死在京城而已。
但是,承德既然插手了这件事,就代表了天子的意志,即便他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两个人去保护李信,但是既然人派出去了,京城里的人就不能不给天子面子。
现在,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当着内卫的面,重伤了李信,这种行为跟打皇帝的脸没有任何区别。
要知道,就在两天前,承德皇帝亲自派了天目监的太监董承,去申饬平南侯府,短短两天之后,平南侯府做出了这种事情!
这分明是要跟天子作对!
承德皇帝放下手里的古籍,瞥眼的看向跪在阶下的内卫,淡然道:“确定是平南侯府的李淳下的手?”
承德皇帝与平南侯李慎是好友,平南侯府的公子叫什么名字,他自然是清楚的,甚至李淳出生的时候,当时还是皇子的承德皇帝,亲手抱过这个孩子。
这个身材高大的内卫恭敬低头:“回陛下,是平南侯府的小侯爷下的手,卑职与周诚亲眼看到的。”
两个内卫负责保护李信的内卫,送李信胡找大夫的那个叫做周诚,回来报信的这个,叫做孙敬。
他们两个自然是没有亲眼看到李淳出手打伤李信的,但是为了把责任推脱出去,他们两个都只能一口咬死,这件事是那位小侯爷干的,否则陛下还有内卫监的公公们追究下来,他们不好交代。
承德皇帝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李慎不在京城,他这些家里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上一次平南侯府对李信下手,承德皇帝并没有觉得平南侯府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无非是不该打着他北山围猎的名头而已,但是这一次,平南侯府的所作所为,真的让这位天子有些着恼了。
他是圣天子,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够左右京城里的动向,可是现在,他亲自派人去警告平南侯府了,平南侯府的人却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承德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开口道:“那个李信,伤的重么?”
孙敬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回陛下,李信公子被小侯爷用椅子砸在了头部,当场人事不醒,卑职等只看到他倒在血泊里,至于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卑职还不太清楚。”
承德皇帝面无表情,挥手道:“你下去,从宫里带一个太医去,给李信瞧伤,尽量保住他的性命。”
再怎么说,李信也是李慎的儿子,承德皇帝颇为看中李慎这个潜邸旧友的,所以不想让李信就这么死了。
孙敬恭敬叩头。
“卑职这就去。”
孙敬弯着身子退出了暖阁之后,承德皇帝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他捡起桌子上的古籍,继续翻来。
“陈矩,你说平南侯府的这个李淳,是一时冲动犯了浑,还是要故意悖逆朕的意思?”
内侍监的大太监陈矩,一直就站在承德皇帝身后,把整件事情都听在了耳朵里,这个头发苍白的大太监弯腰道:“回主子,平南侯府的这个小侯爷,在京城里颇有些名声,没听说过是什么浑人。”
承德皇帝不悦道:“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悖逆朕?”
陈矩摇头道:“这位小侯爷不是蠢人,自然不敢悖逆陛下,这一次一来应该是不知道陛下派了内卫保护李信,二来是一时冲动,平南侯府这些年一直很懂规矩,李淳不会,也不敢忤逆陛下。”
承德皇帝呵呵冷笑:“朕两日前才给平南侯府递了口谕,让他们安分一些,这个小东西今日就出来惹事,不知道有内卫保护,就可以动手伤人了吗,这次若不是有内卫跟着,这个李信还不被他活活打死?这母子两个人,分明是恃宠而骄,不把朕这个天子看在眼里!”
话说到这里,即便是陈矩这个大太监,也不敢替平南侯府说话了,他低着头说道:“主子说的是,平南侯府做事的确出格了一些,主子的意思是……”
承德皇帝闷哼了一声。
“朕就在这里,等着李家那个小东西来向朕请罪,他若是不给朕一个像样的说法,朕就要替那个李信跟平南侯府要一个说法了!”
陈矩点了点头,恭声道:“陛下说的是。”
在权力的高层圈子里,往往都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这些规矩虽然摆不到台面上,但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李淳回到平南侯府之后,跟母亲玉夫人说明了情况,玉夫人狠狠打了李淳两个巴掌,直接让人用麻绳把李淳绑缚了起来,然后这位平南侯府的夫人,翻出了自己的命服,亲自牵着自己的儿子赶往皇城门口请罪。
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平南侯府小侯爷,被自己的母亲用麻绳捆的结结实实,然后用手牵着这个小侯爷,这一幕被永乐坊里的达官贵人们看了个干净,李淳脸色涨红,但是又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被玉夫人牵着,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母子两个人跪在了皇城门口,叩头请罪。
且不管这件事后续处理的结果是什么,这件事之后,李淳算是在京城里,丢了大面子。
永乐坊里的王公贵族们看见了这一幕,私下里都是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平南侯府的公子,到底闯了什么祸。
母子两个人,从下午一直跪到了傍晚,一直到天色完全暗淡下来的时候,天子还是迟迟没有召见,玉夫人面无表情,仍旧恭恭敬敬的跪在宫门门口。
一直到了酉时左右,一个步伐缓慢的老太监,才慢慢踱步走到母子二人面前,老太监停下脚步,对着玉夫人开口道:“李夫人,陛下说了,晚上天冷,容易冻着,你可以回去了。”
玉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太监,仍旧跪在地上,牙齿打颤。
“陈公公,这一次淳儿是被小人陷害了,请陈公公代为通报,臣妾与犬子要面见陛下,把这件事分说清楚。”
来人正是宫里的大太监陈矩,这个老太监弯着身子,缓缓说道:“这件事情,陛下很生气……”
玉夫人垂泪道:“陈公公,妾身可以与陛下解释清楚!”
陈矩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玉夫人,现在可是腊月天,你大晚上的跪在这里,要是出了人命,咱家可吃罪不起。”
玉夫人抬头看向陈矩。
这个宫里的大太监淡然道:“玉夫人,这件事与你关系不大,你可以先回去了,至于令公子,跪在这里便跪在这里,陛下消了气,自然会见他。”
一旁的李淳也被冻的脸色发青,他低着头,咬牙道:“母亲,您快回去罢,儿子一个人跪在这里就是了……”
第二十七章 李信的伤
这边李淳跪在冬夜的冷风中受苦的时候,另一边的李信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实际上他并没有昏过去。
他砸自己的那一下,是很有讲究的,直直的砸自己脑门,有可能把自己砸成一个傻子,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但是只要斜着来,用点力气的话,一般结果都是划破皮肤,多流一点血而已,只能算是皮外伤。
他为了流血,还刻意用椅子的尖锐部位,在脑门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因此才会流了一地鲜血,以至于内卫孙敬进宫里回话的时候,说了一句“生死不知”。
其实所有的动物,包括人类,伤害自己的时候都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如果不是那个李淳彻底激怒了李信,他也不会去砸自己脑门。
他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报复平南侯府,除此之外,以李信现在的资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伤害到那个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从凝翠楼被内卫周诚背出来之后,李信被背进了一家医馆里,大夫简单检查了一下李信的伤势,摇头叹了口气,简单帮着李信清洗了伤口,撒了些金疮药上去,简单包扎了一番,又开了些补气血的药。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那些仪器,一般是很难分辨伤着的受伤程度的,比如说李信这种,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模样颇为骇人,大夫见了,自然不会说他伤的很轻。
而且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缝针技术,不管你再重的伤,都只能靠自己的愈合能力慢慢复原,因此大夫的治疗方法,总体上都是差不多的。
后来,孙敬领着太医来给李信治伤的时候,办法也是差不多的。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敷在伤口上的药可能不太一样。
太医与医馆的大夫一起,围着李信处理的半天,因为他有些困乏,就干脆闭上眼睛睡了一觉,等到天色黑了下来的时候,他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偷偷看了看守在旁边的周诚,轻轻咳嗽了一声。
守在旁边的周诚和孙敬听到动静,心中一喜,连忙来到了李信身边,长出了一口气。
“李公子,你可终于醒了。”
他们两个人,是奉了上命保护李信的,李信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两个回了内卫营都是要吃罪责的,现在李信醒了过来,也就是说不会有什么大事,他跟孙敬就算有责任,也不会被罚的太重。
李信装模作样的四处看了看,开口道:“两位……大哥,这里是哪里?”
周诚开口道:“这里是南市街的郑氏医馆,李公子白日里……与人争斗,不小心伤着了,我便带着李公子,来这里治伤。”
李信昏迷虽然是装的,但是他脑门上的伤口却是正儿八经的,此时动弹的时候还会隐隐传开疼痛,李信皱了皱眉头,勉强坐了起来,对着周诚点了点头:“多谢这位大哥了。”
周诚连连摇头:“李公子,我等本是奉了陛下之命,暗中保护公子,是我二人保护不力,让公子伤成了这个样子,公子不要怪罪我等才是……”
李信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把这件事前后问了一遍,才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对着这两个内卫低头道:“两位大哥,在下已经出来一天了,家中还有一个幼妹,一个长辈,能否劳烦两位大哥,把在下送回大通坊去?”
两个汉子看了一眼李信的额头,话比较多一些的孙敬开口轻声道:“李公子,下午的时候太医来看过你的伤势了,他说你虽然伤的不重,但是最好不要到处走动,你就安心在这里静养,至于大通坊那边,我们兄弟去通知就是了。”
李信微微摇头:“两位大哥,家中老幼初来京城,我不在家里,连个给他们弄饭食的人都没有,还请两位大哥帮帮忙,在下这点伤势,不碍事的。”
他自己的伤口,自己是清楚的,他头上的伤,也就是算比较严重的皮肉伤而已,最多就是失血多了一些,休息个四五天就调养回来了。
周诚跟孙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也成,我们兄弟去给公子叫一顶轿子来。”
李信艰难的点了点头。
“劳烦二位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顶轿子从郑氏医馆出发,朝着大通坊方向走去,本来这个时候,京城里已经宵禁了,大街上是不许走动的,但是兄弟两个都是内卫的人,亮出内卫的牌子,自然可以在京城里畅通无阻。
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轿子在李信租住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跟在轿子旁边的兄弟二人,架着李信的胳膊,把李信从轿子上抬了下来。
院子的门还是锁着的。
李信从怀里摸索出了一把钥匙,让周诚帮着打开院门。
这个时候已经是大半夜,本来卖炭妞这个时候早已经睡了,可是李信没有回来,这个丫头就一直等在房间里面,听到院子门口有动静之后,小丫头立刻穿着棉鞋跑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头上裹着白布的李信。
小丫头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甚至没看到李信旁边的两个大汉,直接上前拉着李信的衣袖。
“哥哥……你怎么了?”
李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呵呵的说道:“无事,走在大街上跌了一跤,幸亏这两个大哥送我回来,去给两个大哥倒杯茶。”
小丫头擦了擦眼泪,点头正要去屋里倒茶,周诚和孙敬两个人都是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夜深了,我们兄弟就不打扰了,您在家里好生养伤,等这件事……有了一个结果之后,再出门不迟。”
说着,周诚蹲下身子,把两包药递在小丫头手里。
“小姑娘,这是治伤的药,左边的内服,右边的外敷,你先拿着。”
卖炭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把两包药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给完药之后,周诚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微微弯腰:“李公子,今日是我们兄弟保护不力,累你受了伤,这里给公子赔个不是。”
李信缓缓摇头,微笑道:“今日若非两位大哥,在下都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等在下身子好些了,请两位大哥吃上一顿。”
周诚和孙敬都是连连摇头,两个人肩并肩退出了李信的院子。
两个人走远了之后,李信不复刚才虚弱的样子,他蹲在卖炭妞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眯着眼睛说道:“今天吃饭了没有?”
平日里都是李信给祖孙两个做饭,今天他一天没有回来,不知道这两个人吃饭了没有。
小丫头没有回答李信的问题,她看了一眼李信头上的伤,小心翼翼的问道。
“哥,有人打你了么……”
李信微笑道:“放心,都过去了。”
“估计你饭也没有吃,哥哥去给你弄点吃的。”
李信站了起来,朝着厨房走去。
他头上的伤,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第二十八章 这是污蔑!
在这件事情之前,李信与平南侯府从来都没有正面接触过,充其量也只能算是间接接触过,但是这一次,是李信第一次与平南侯正面碰撞,并且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借力打力,巧妙的碰赢了。
代价是他的脑袋被开了一道口子。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是常人在李信这个位置上,别说是受点伤,就算是死了,也未必能够动摇到平南侯府,李信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过李信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件事他只能起个头,后续如何发展,结果又是什么,都不是他这个庶人能够掌控的,如果李信不经过七公子那边,他甚至连知道结果的资格也不配有。
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晚上之后,李信额头上的疼痛已经慢慢减缓,由于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头脑微微有些昏沉,躺在床上懒得动弹。
卖炭妞虽然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食,但是简单的米粥还是会弄的,小丫头一大早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开了,给卖炭翁还有李信,一人端了一碗稠稠的米粥。
李信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捧着米粥喝了起来,他才喝了一半,就听到院子门口有敲门的声音。
李信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对着蹲在他床边的卖炭妞轻声道:“去看一下,如果来过咱们家的,就给他开门让他进来,如果没有来过,就不要开门,回来告诉我。”
现在的情况来看,京城里不管是任何人,一时半会之间都不敢再对自己下手了,可是万事总有意外,因此李信还是长了个心眼,让小丫头帮着注意一点。
目前,跟李信相对友好的几个人,七公子,周诚,孙敬等人,都是来过这个小院子的,小丫头也都认得,这些人过来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是别人来,李信就要下床亲自处理了。
小丫头点了点头,随即跑了出去,她用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看了看,发现门口的人自己认得,于是踮着脚打开门栓,放了门口的人进来。
门口那人进来之后,随手关上了房门,笑呵呵对着卖炭妞说道:“你哥哥呢?”
卖炭妞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然后低声道:“哥哥他……伤着了,在屋里头养伤呢。”
来人点了点头,跟在小丫头的身后走进了李信的房间,李信此时已经躺回了床上,偷偷看了一眼来人是谁之后,他双手用力撑着,让自己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李信对着来人勉强一笑:“七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就在前两天,这位七公子还亲口说,他不方便再跟李信接触,短短两天之后,这个来历神秘的七公子,居然亲自上门来了。
一身青色衣裳的七公子,自顾自的在房间里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头上的伤,然后淡然回答道:“内卫监的人撤了,现在宫里派来保护你的人,是天目监的精锐,本公子在天目监里还有些人脉,不怕他们去陛下面前告状。”
天目监这个名字,李信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天目监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听名字也可以猜出个大概,应该是个充当天子耳目的机构。
这个七公子,显然在天目监里是有一股自己的势力的,那么自己当初那份大字报,能够顺利送到天子手里,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能在天子直属的机构里,埋下自己的势力,这位七公子的本事,在李信心里又上了一个等级。
七公子坐了下来,双手拢进了衣袖里,对着李信轻声道:“你头上的伤,无碍?”
李信摇了摇头:“伤的不重,休息几天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七公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轻声道:“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可被你害惨了,他昨天晚上在宫门口跪了大半夜,一直到三更天的时候,陛下才见他,当时这位小侯爷,几乎已经冻的昏死过去了。”
寒冬腊月,是可以活活冻死人的,平日里就算是待在家中,也是寒冷难耐,更何况是跪在空旷的宫门口,昨天晚上,那个身强体壮的平南侯府小侯爷,差点没能禁受的住,险些就倒在了宫门门口。
李信闻言,心中畅快了一些,他放下手里的粥碗,开口道:“然后呢?”
让李淳罚跪只是天子要摆一摆架子而已,这件事既然已经出了,天子也过问了,这件事就必然会有一个结果出来,李信问的,就是这个结果。
七公子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平南侯府在这件事中,是犯了忌讳的,这件事放在京城里任何一个权贵家中,都有可能引来陛下的雷霆之怒,但是平南侯府却不会。”
李信捧起旁边的粥碗,低头喝了一口。
“这一点在下已经想到了。”
七公子轻声开口道:“今天早上,李淳被陛下鞭了四十鞭子,赶出了皇宫,勒令他禁足半年,半年之内不许踏出平南侯府半步。”
说到这里,七公子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就这些?”
“就这些。”
七公子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这件事平南侯府虽然做了错事,但是他们补救的很好,只能到此为止了,不过平南侯府如果懂事的话,这会儿应该在准备探望你的路上,八成还要给你赔个不是。”
说到这里,七公子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到时候,那位平南侯府的玉夫人,说不定会赔上一大笔汤药费,你这伤可受的不冤枉。”
李信低着头,轻声道:“在下只是一个无力反抗的弱者,谁也没有得罪,就被那位平南侯府的小侯爷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成了这个样子……”
“少装了。”
七公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信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说道:“按照昨晚上宫里传出来的说法,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在陛下面前泪流满面,哭诉着说你头上的伤,是你自己砸的……”
“胡说八道!”
李信毫不犹豫的摇头否决:“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自己打自己?这平南侯府的人当真不要一点脸面了,在下都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还能想出这么不要脸的理由污蔑在下,替自己开脱!”
七公子一脸古怪,呵呵笑道:“平南侯府的两个家将,也一口咬死了,是你自己动的手。”
“七公子也说了他们是平南侯府的家将了,这两个人说的话,又岂能当真?”
说到这里,李信义愤填膺,狠狠握拳。
“如若平南侯府的人再这么污蔑在下,在下便要写诗明志了!”
七公子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李信所谓的写诗是什么,这货又想去贴大字报了……
第二十九章 死你家门口!
关于凝翠楼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死守秘密的,哪怕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是李信自己动手打的自己,李信自己也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事情,否则这件事的性质就会变成了他这个“卑鄙小人”,蓄意构陷平南侯府的小侯爷。
而只要他咬死了这件事不改口,就算别人都猜到了这件事的真相,也没有人能说他什么,大家说不定还会在背地里夸他有手段。
对于李信的回答,七公子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双手插在宽大的袖子里,坐在李信床边,淡淡的看向李信。
“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轻声回应道:“在下一个庶人,一没有出身,而没有功名,做不成什么事情的,以后只想在京城里好好过日子,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七公子呵呵一笑:“你这个想法,在昨天以前还能实现,平南侯府最多也就是把你赶出京城,了不起你到外地去,也能好好的过活,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你彻底得罪了平南侯府,等这件事情的风头过去了,就算你逃出京城,也未必能够逃出平南侯府的手掌心。”
平南侯府两代平南侯都在南疆掌兵,军中一些精锐士卒从军中退下来之后,没有了去处,就被平南侯府当做部曲家将收留了下来,一方面帮着平南侯府打理田产,另一方面也算是充作平南侯府的“家丁”,按照朝廷编制,平南侯府最多可以有一千个部曲,算是平南侯府的私兵。
这些部曲们,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说一句杀人不眨眼都是委屈他们了,如七公子所说,这一次李信彻底跟平南侯府撕破了脸,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平南侯府随便派几个部曲过来杀了李信,然后再去官府投案,以命偿命,那些部曲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会提刀来杀了李信。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即便七公子不说,李信也是想得到的。
李信半坐在床上,抬头看向七公子,低声道:“七公子的意思是?”
七公子微微一笑:“李信,原来本公子只是以为你有些小聪明而已,经过凝翠楼的事情之后,本公子才发现你不仅聪明,而且很有手段。”
聪明跟手段是两码事,会用手段的人一般都很聪明,但是聪明的人,未必就用的来手段。
七公子声音低了下来。
“所以,本公子想要你帮本公子做事。”
李信目光凝重了起来。
“七公子……是?”
七公子微微一笑:“李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一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我是当今天子第七子,大晋七皇子姬温!”
如果是普通人叫这个名字,李信多半会用“鸡瘟”的谐音吐嘈两句,但是当一个皇子在你面前表露了身份,李信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用双手撑着床榻,就要起身给七公子行礼,但是七公子伸手,对着他摆了摆手。
“你不用这么拘礼,你我说话还像以前一样就是了。”
说到这里,这位七皇子目光炽热。
“李信,你可愿意帮我?”
李信咳嗽了一声,低头开口道:“殿下……在下不过是一介庶民,一无权柄,二无出身,恐帮不了殿下什么……”
七皇子呵呵一笑。
“你有这一身本事就够了,李信,你若愿意辅佐于孤,日后孤顺利继承大宝,你便是孤的平南侯!”
平南侯李慎,在朝堂之中的武将里头,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如果只论皇帝的宠信,李慎甚至可以在满朝文武之中位列第一,这位七皇子能够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他把李信看的很重。
李信沉思了片刻之后,低眉道:“殿下,在下刚进京城,对京城种种都还不太熟悉,且容在下考虑一段时间,再给殿下答复如何?”
夺嫡是王朝时代,投资回报最大,风险同样也是最大的事情,现在李信对于皇家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这位七公子一共有多少个兄弟,皇帝现在的身体怎么样,整个京城的上层对于李信来说就是两眼一抹黑,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贸然答应倒向这位七皇子。
姬温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低头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在家里好好养伤,顺便也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情,不过你时间不多,等平南侯府的人下手杀你的时候,可就太迟了。”
说着,七公子负手离开了李信的房间。
李信坐在床上,并没有起身相送。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出身永州的平民,没有功名,没有出身,甚至连一个进身之阶都没有,现在七皇子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甚至给了李信一个对平南侯府报仇的大好机会,按照道理来说,李信应该毫不犹豫的纳头便拜才是,可是,李信却没有急着答应这个七皇子。
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贸然涉足进夺嫡之争里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信躲在房间里思考这个问题,从七公子离去一直想到了中午时分,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厨房去弄点饭,但是此时的房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李信透过门缝看了看,发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美妇人,还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家将。
李信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门口站着的这些人,应该就是七公子口里的玉夫人,还有平南侯府的一众家将。
七公子说的不错,平南侯府的人,果然来与自己赔礼来了。
想到这里,李信跟卖炭妞招呼了一声,示意他去开门,而李信自己则是躲在了床上,装出一副“重伤垂死”的模样。
过了片刻之后,卖炭妞踮着脚尖打开了门栓,把院子门口的玉夫人带了进来。
此时的玉夫人,不复从前那样雍容华贵,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
她缓步走到李信面前,仔细打量了一遍李信,然后开口微笑:“好了,莫装了,我派人去郑氏医馆问过了,那里的大夫说你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不至于像你现在这样一副行将的样子。”
李信也知道自己的表演有些过头了,他缓缓睁开眼睛,重新坐了起来。
“请问这位夫人是?”
玉夫人脸色平静:“奴家乃是平南侯主母李崔氏,昨天白日里,犬子无知,伤着了公子,现在特意来给公子道个歉,赔个不是,希望咱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玉夫人这番话,说的面无表情。
李信半躺在床上,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这位平南侯府夫人的话。
“李夫人,多余的话在下就不想多说了,这件事到这里也应该告一段落,只是在下被贵公子伤到,贵府是不是应当给在下一些赔偿才是?”
玉夫人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公子要什么?”
李信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在下是乡下来的,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侯府看着给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信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如果侯府赔偿的东西不让在下满意,在下就去买个麻绳,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吊死在侯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