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凶手。
复发这两个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逐没了她。亦真觉得她永远都不会胜利了。一次次数着日历上的数字,骇异是某种化学反应,是她根本看不懂的文体或者语言。生命总是用它独有的方式告诉你,死亡的符号是什么。老人是全休止符,她的人生大概才迟缓地进行到二分之一。
原韶希联系亦真的时候,夜烬绝去s市出差,亦真刚领着单子从医院出来。医生建议她做开胸,非常痛苦的手术。亦真站在走廊思考了五分钟,决定去死。
出了医院,天空是苍灰色,沥青路面是黑灰色,黑白夹心饼一样。细雨纷纷,亦真想起清明节的雨。
她做了决定,像敲定一首韵调独特的小诗,心里很快乐。没有水母触手一样的东西会恋恋缠绕她的负罪感和功利心,或者她根本就没有。
原韶希在电话里平静地发问:“我想和你谈谈,好吗?”亦真说好。
咖啡店离她并不远,亦真步行,淋着小雨,发烧也会复发,从此人生都得小心翼翼。
原韶希坐在最靠角落的一个位置。亦真面对她那张脸,像灵魂面对**。
“想对我说什么?”亦真问。
原韶希含着眼皮笑。“亦真姐,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我可能要离开了。”
亦真知道原韶希说的离开不是那个离开。她就像自己无数次从医院回来面对镜子时的样子。亦真啜了口咖啡,问:“为什么?”
原韶希笑了:“我说了你会害怕吗?凶手是我。”
“什么意思?”
“杀死秦严和皖音的凶手,是我。”
亦真就只是呆坐着,没有动。
原韶希划着卡通杯里的小银汤匙,卡通面被割破割裂,面目全非。
“为什么?”亦真蹙眉。
原韶希笑:“难道你希望我告诉你?你不怕被灭口吗?”
亦真摇头,“反正你也决定去死了,不是吗?”
“也?”现在换原韶希不解地看着她。判定大逆不道的眼神。
“你怎么能?”原韶希轻飘的声音像断了线。“他知道了该多难过多痛苦?”
“你妹妹知道了该多难过多痛苦?”亦真气定神闲地喝咖啡,没有比再她正常的一个人了。
“不一样的。”原韶希的笑馁在脸上,说:“不一样的。我死了,恰正是为了我妹妹,我终于为她报仇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亦真瞥了眼窗外,刻薄地说:“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夜烬绝不会让你死的。到时候你和你妹妹就熬出头了,再也没有隐患了。”
“亦真,你现在只能看到你自己的痛苦,看不到别人的。你不知道他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想想你现在拥有的,你怎么能——?”
“所以你留下来。”亦真断然地说:“所以你留下来。你陪在他身边。他喜欢的不过是过去的我,放不下的也是过去的我,我不怪他也不怨他,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他没必要自责。”
“不。爱一个人是爱他的一切。我和你根本是两样的,不一样太多了。真的,我恳款的请求你,回到他身边吧,他真的很爱你,胜过他的骄傲。”
亦真迟缓地眨眼,慢镜头一样,说:“我真的很怕做手术,我已经经历过两次了。你不知道身上插满管子的那种痛苦。我太清楚我的身体了,可能我会死在手术台上,我不想那样死。”
原韶希摇头,“换你是我,生命只剩被剥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生命的可贵。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许吧。”亦真抿净最后一口咖啡。“所以照顾你妹妹的事,还是去拜托夜烬绝吧。你和秦严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原韶希摇头,说:“你不必担心,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知道。总有人知道的。”
“我很想鼓励你在爱里活下去。可那样太自以为是了,也许自首——,算了,还是你自己做决定吧。”亦真已经拿起了包。
“等一下。”原韶希叫住亦真,说:“好好照顾他,好好和他在一起,他真的很爱你,拜托。”
亦真拿起包走了,包是头脑与思想的容器,填满了诊断报告。
当晚,亦真沐浴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剥落的死灰墙皮的样子。电话这时候就打来了,原韶希真的死了,从废弃建筑物上一跃而下,那是想要自由跟解脱的证明。
“她留了遗书,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扮成服务人员,将混有玻璃纤维的海盐混入了材料里。”夜烬绝说。
“哦。”亦真听见自己空落落的一声。在大脑里倒带最后见到原韶希的场景。夜烬绝觉得有些奇怪,叫她:“小真?你怎么了?”
“她今天下午找过我。”亦真说。
“她跟你说什么了?”
“说她是凶手。她还拜托我好好照顾柠珺。我让她去找你,她没去吗?”
“可能是她跟我说的话够多了吧。她没告诉你原因?”
“我想她已经告诉了。她说我知道了有被灭口的危险,看样子是个不能被得罪的人。是夜阡陌吗?”
“我想你是正确的。”夜烬绝撇开不提的样子:“我找人去陪你。我大概后天才能回去。”
“不用了。”亦真冷冷拒绝。
“为什么?你不害怕吗?”
“我已经休息了,要来改天吧。累了。”
夜烬绝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大概是从没听过这种语气。像深邃的地洞里有光探入,发现根本不可能出去。亦真这几天总是怪怪的,像回到纽约的那时候。
“真的没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也许是被原韶希刺激到了,需要好好休息,那也可以理解。
“嗯。晚安。”亦真说。
“晚安。”夜烬绝道。亦真挂了电话。
亦真把头发吹干,一个人在沙发上默坐了好一会儿。豆芽睡在沙发上。亦真把猫盘子装满,想起死后财产分配问题,留给柏新是最适合的,总得给活着的人留点什么。夜烬绝?他就算了吧,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这样。
一股脑掀翻医药箱,撕锡箔纸像植物的锯齿型叶片在咬手。亦真从没有这种机械上的耐心。药品像五颜六色的建筑遗骸,堆在手里,就着水吞下去。胃里的马达,开启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也无风雨也无情。
亦真第二天居然醒了过来。从未对自己如此失望。幸亏没有人知道,也幸亏没有昭告网络,不然一定会有人质问她为什么没有死。
瞪着天花板,动弹不得。亦真又把眼睛闭上。客厅里手机疯狂作响,呼救一样。她不打算搭理。又听到有人拍门,像另一个世界的回声。
夜烬绝想起自己还有钥匙,停止了撞门。一闯进来,先看到包装纸堆。跌进卧室,亦真就葬在阳光里,一瞬间有希腊悲剧的感觉。
亦真听见他奋力问自己吃了什么。每个问句的句尾都拖的悠长,拖的断了线。
再次醒来一定是医院。亦真挤开眼睛,头很疼。夜烬绝坐在病床旁边,额发像被雨打湿。
“醒了。”语气似乎在控制自己不要跟她发脾气。
“嗯。醒了。”
“喝水吗?”“我扶你起来。”
“怎么回来了?”
“担心你啊。”
“我没事。”
“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有什么不能跟我说?”
夜烬绝就是从那天起不久搬进来的。亦真也并没有阻拦。确切来说,是放弃了对生活的一切自主权。
“喜欢吗?”夜烬绝划着图片给亦真看,是个白色吊椅秋千篮,像切开的半个桃子。亦真说喜欢。
夜烬绝又说可以把时间调的宽松一点,“医生最喜欢吓人了,没必要非动手术不可。好好休息,放宽心,不一定非得动手术的。”亦真点头,一面接过他手里削好的苹果。
“没有告诉梁熙吧?”亦真问。
夜烬绝笑的眼睛眯起来,睫毛包围眼睛,黑釉釉的栖着光。孩子气地问:“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你是不是也答应我以后不犯傻?”
“好啊。”亦真看进他的眼睛。夜烬绝又拿了纸跟笔过来,要她写保证书。
“答应你就是了,干嘛还写保证书。”她一面笑,一面从他手里接过笔,沙沙写起来,像光阴流淌。
只要开始了接受他,就是接受他的开始。
他们的生活像寻常小情侣,也像回到以前。早上会去餐厅吃三明治,周末会瘫在沙发上看电影,手里抱着家庭号套餐。
拿着珍珠奶茶亦真总是快乐的。去书店的下午要搭配牛奶跟咖啡,夜烬绝总是能比她先找到她喜欢的漫画。去商场买拼图和马克杯。雨天路过寿司店要打包寿司便当。下雨天他也会纵容她吃啤酒炸鸡。她画画他也是永远在她的侧对面,抬眼有两个人的倒影相映成彰。
亦真有时会有做梦之感,有时候发作起来,会分不清哪个才是梦。
但她也知道他一直在给她找医生。
亦真跟梁熙视频聊天,说我现在比以前还懒。梁熙笑着问:“你家掌勺的是谁啊?”一干墨色欹影像被雾化玻璃封裹着,琥珀一样。赤酱酱的排骨被锅盖焖住,咕噜声戛然,酝酿源源不断的水蒸气。
阳台摆满绿植,叶片倒垂,像瀑布一样。亦真浇好水,爿了果盘,夜烬绝在桌上看文件。
“找到柠珺了吗?”亦真靠在门框边问。
“还没有。”夜烬绝合上文件,思了思:“我现在还在查刘如海。我问过crystal关于原韶希的死,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她在说谎。”
“你说crystal在说谎吗?”亦真把果盘放在桌上。
“嗯。我一直在想,原韶希为什么要杀秦严。她和秦严一点过节都没有。唯一的一种可能,是因为crystal。”
意思是反正杀一个也是杀。亦真不由失笑。听着秦严就好像超市大减价的赠品一样廉价。
“我不认为原韶希会和crystal要好到那个地步。”亦真想起原韶希的自卑。女人间的嫉妒往往比迷信要容易的多。根本是太多了。“就像原韶希被皖音利用一样。crystal对她的利用也是同出一辙。”
夜烬绝看着亦真。隔着稀薄的阳光,胸部的曲线像呼吸一样,被放大的呼吸。不由联想到手术疤痕,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他问是怎样的同出一辙。亦真轻灵地说:“还不是为了男人。一样的为了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那表情背后仿佛要缀上一句:“真是不值。”
夜烬绝很有些感激地笑了,感激亦真近来对他的仁慈。可他心里很两样,想起生日烛火勾住她的脸,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夜烬绝想亦真是对的。她背后的老板是夜阡陌。出于恨,杀死皖音就够了,可是crystal是如何授意她对秦严动手的?
“如果我是crystal——”亦真下了结论:“总之我会利用她对你的爱。比如,‘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死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好了。’柠檬真可怜。”
其实我也可以利用你对我的爱。亦真心想。像把热情投进岁月的炼金炉,余灰是不忍。就像张爱玲说的慈悲一样。在平凡人的爱的无能里,那就是不忍。我对你不忍。啊。真罗曼蒂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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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绝处理完公司的事的当天,亦真在家里吸氧。刚结束没多久他就回来了。疲惫深深在她的眼窝里凹陷,像结束一天工作后的人凹陷在沙发里那样。
“我们出去旅行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你公司的事都处理好了?”亦真问。
“也不能说处理好了吧,是没什么大事。”
“夜阡陌那里没有变数吗?”
“没有。”
“我去不了太远的地方。而且跟心情没有多少关系,最近我心情还不错的。”也从没有这么怕死过。
夜烬绝也咨询过医生。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养肉,复发的几率会低很多。医生又告诉他不影响生育,只是得剖腹产。他目前还没往这方面想。
“把梁熙也叫上,不远的。我选了几个地点。”夜烬绝一面说,一面兴冲冲拿了纸笔出来。探宝一样。
亦真不由想到他们从前恋爱的时候,有时会像两个小孩子做游戏。现在她总有种将来进行时的感觉——不是英语文法,是在将来进行。
原韶希说的没错,她越来越珍惜活着这个字眼了。
最终将旅行地点定在z市。有山有水美,像烟雨濛濛的山水画,出行那几天天气也不会太潮。
梁熙非常高兴,一晚上都在跟亦真讨论要带什么物品。亦真说带伞就够了,晴雨两用。梁熙说也许“也无风雨也无晴”。
亦真想起原诗“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瞬间以为是在说自己。又不全是,她多贪恋活着啊。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六韬
夜烬绝在卧室收拾衣服。亦真看着他的背影,像风雨千墙。浮生第一次有一眼万年之感,像神话幻灭后残遗的影壁,腻滞着浓厚的被岁月冲刷的天青泥。
“我来吧。”亦真从他手里接过。他不拙。亦真还是觉得有点滑稽。彼此都太把对方当孩子看了。
他从后抱住她的腰。像藤蔓攀附藤架,生生不息。“怎么了?”“回来嫁给我好吗?”
亦真的怔忡像银河静止不动。首次想到的是小时候邻居家奶奶和老伴吵架了,还闹离家出走要老伴去接。啼笑皆非。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邻居里最相爱的两个。
亦真这才发觉她对生活的不自主其实是将选择权过继给了夜烬绝。或者她放弃了,放纵自己溺死在他的爱里。却看到了最好、平凡而最细微的浪漫。他做的很好。真的。
亦真说:“我们不是还没离婚吗?”
他笑着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
亦真只是低下头,说:“我会考虑做手术的。”他非常高兴。
去z城的当天,晴天忽然被洗劫,哭成倾盆大雨。几个人刚从高铁站出来。
“我的天。又被天气预报骗了。”薛子墨从包里掏摸雨伞。
亦真心里还有些抱歉。因为她,本来大家可以坐飞机的。现在一出站就是雨。
“冷吗?”夜烬绝揽住亦真的肩膀,又握住她的手,“小鹅卵石一样。”亦真喜欢他的手,真暖和。
“用不用找一家民宿?”薛子墨说。梁熙瞪起眼睛:“薛子墨你不是吧!要不要这么不靠谱!为什么不早点订?”
薛子墨朝夜烬绝努嘴。表示对他有信心。夜烬绝说:“民宿我找好了,不远。”亦真知道他找好的一定还有医院。距离医院最近。
亦真报了个地址。夜烬绝说就是在那儿。梁熙骇异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撮紧了鼻子:“酸。”大家都笑了。夜烬绝牵住亦真的手,这次她也没有挣。
十五分钟后,几个人到达民宿。男士提行李,亦真和梁熙闲散走在后面。民宿旁有小茶馆,两人去预订茶点,纠结要三色农家团还是猪油年糕。
夜烬绝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又在纠结新的。这家店像老木头搭建成的木头房子。忽略掉那面大玻璃,夜烬绝说放从前是摆西瓜的位置。亦真想起猪八戒偷西瓜,点点的笑溅出梨涡。
民宿是的居屋是屉窗。亦真用叉杆支起来又放下,竟有些爱不释手。透过窗看山水,丹红色的廊漆桥横在两卧翠嶂间,水面蒸出氤氲,蒸的廊桥薄嚣嚣的,浑而旧。
亦真想起两句诗。“烟凝翠黛山疑雾,风蹙斜纹水似罗。南望千山如黛色,愁君客路在其中。”
“那里有吊桥。”夜烬绝又指向另一处,“那里有石桥墩,看见了吗。”
一步一个石桥墩淹在水里。有一溜人小心在上面走。就是不知道水深不深。亦真说更喜欢吊桥,下意识的心理是,喜欢吊桥上只有我们两个。
“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的。找一个人。”夜烬绝说。
“找谁?”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是关于书信的。你在美国的那几年,有个人来找你,被我找到了。”
“关于书信的?”
“对啊,本来我想给你的,一直觉得不适合提起。现在应该可以说了。”
原来那三年间,有人找上门,询问亦真,并交托书信。怎么会有两幅书信。夜烬绝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以为是傅媛媛的叔叔,也就是沈长柏,只提供了部分书信。后想起早年沈长柏询问关于六韬,忽然明白过来。
亦真早就把书信这茬抛向脑后了。不愿意想起的成分居多。不过还是认真聆听。
“诸有阴事大虑,当用书,不用符,书皆一合而再离,三发而一知。再离者,分书为三部;三发而一知者,言三人,人操一分,相参而不知情。”
“大概意思是,将信息一分成三,分三个人执行,相互间各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沈长柏就是其中之一。不过给的是假书信,可能是怕项家人觊觎所做的障眼法。”
亦真听明白了。“所以我们要找的是第二个人?”
夜烬绝摇头:“是第三个人。真书信现在就在我手里。”
“第三个人是什么?”
“就是破译书信的密钥。我用计算机密码破译过,破译不开。我想第三个人没找你的原因,可能是他找不到你,或者以为你不再人世了。”
夜烬绝拿出书信给亦真看,古英语。
“我不明白。难道是与遗产有关吗?”亦真问。
“也许与adel有关。你最开始不是说有一大笔钱吗?我想可能是古董。你可能要发了。”夜烬绝笑。
“我并不很在意。”亦真说。她现在可以自己挣钱。但这话说出来似乎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亦真忙道:“我是说,比起它更在意你。”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
夜烬绝显然非常意外。原来还要听她没说出口的话。亦真又将话说了半截,“我是说……”更在意他的傻。可说出来仿佛她更十分在意他。
“别说了。我懂。”他竖起指,做嘘状。
亦真笑着拨开他的手,说:“我是说,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等我一起?”
“当然要等你回来,本来就都是你的。真抱歉那时候误会了你,我也是后来才发现那匣子有玄机。”
亦真心想他真是个可托付的人。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很诱人,尤其是他在公司地位并不独大。
茶店的老板送了多穗石柯进来,也叫甜茶。亦真就着黑瓷杯子喝,还是记挂吊桥,莫名悬在心里。喝到第五杯,雨小了。
“小真,如果我不在夜氏,你有什么看法?”夜烬绝忽然问。
“你不想在夜氏了?”亦真问。
“我更想经营理事会。也能陪你多散散心。”
亦真点点头,“喜欢就好。”她也没打算一直把工作室开下去,很有养生的自觉。
喝过茶,亦真去隔壁找梁熙。梁熙和薛子墨正在打游戏,语言很吵闹。
滴六百九十五章 雅凛篇(1)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夜烬绝看着亦真把门掩上。
“他们在打游戏。”亦真嘻笑着嘴,发现夜烬绝又叫了一壶茶。
“他俩打游戏谁都插不进嘴。”夜烬绝把茶递给亦真,说:“一会儿我陪你去看吊桥,好不好?”
亦真笑了。夜烬绝问她笑什么。亦真说:“好像你总能看穿我,知道我的语言。”
他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语言。就像薛子墨和梁熙打游戏一样,共同的意识流。
亦真听了非常动容。攀住他的脖子,猴子倒挂树枝自信不会掉下来一样。回来之后第一次主动吻了他,从下巴,到胡茬,最后到唇,到腔。从河岸到沙漠,从月亮到星河。溺死了。
翌日去吊桥,亦真穿了件奶白色的薄绒衫,牛仔蓝铅笔裤,虚拢拢的扎了头发。夜烬绝又发现她像一尊玉瓷娃娃。捧在手心也怕化了。
吊桥位于两个村落的交界处,非常长,所需的耐心和勇气更长。吊桥两侧是蓊郁的林木之河,像从其间拨出一条道来,分割天上与人间,从过去通向未来,充满了未知。
桥上只有他们两人。亦真说不知道摔下去会不会死。往下看,还以为被古道分割的湖水区是温泉。
亦真不住喊了一声,被潺潺的流水和林风吞灭了。夜烬绝大声喊她的名字。亦真很有些不好意思,怕被世界一角听见,怕被风听见,怕风掀开那一角,露出新娘的羞涩。
一瞬间什么都潮落一样过去了。他把脸转过来,说:“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下了桥,亦真答复他:“一个月,过一个月我给你答案。”
亚林从秦严家搬了出来,搬离了那个葬满回忆与粉尘的屋子。夜阡陌心想太迟了,要是秦严早死了该多好。
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股东联合起来逼她交出股权,强买强卖。亚林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保留秦严最后一点东西。她怀疑是这些股东害死了她的丈夫,而原韶希不过是枪。
亚林在收拾房间,crystal给她打来电话,说:“其实你没有那么爱秦严吧。”很有种较量之下的得意。
亚林不明白crystal为什么要一直对自己充满敌意,从她进cc就开始了。
crystal的鼻子在笑:“你爱秦严什么呢?爱他救了你?爱他可以为了你抛弃我?还是爱他将你凹陷的伤痛与自尊满了回去?”
亚林说:“爱他是我的丈夫,有错吗?他是世上最温厚,最善良,最纯正的人。”
crystal一听就知道亚林并没有那么爱秦严,因为这答案太中规中矩了,像我的梦想之类的横线上的满分涂鸦。
crystal说:“你知道我爱他什么吗?爱他到他说我是个婊我依然爱他。既然他这么配不上我的爱,那他就去死好了。现在你还觉得他是个纯正的好人吗?幻灭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亚林一怔,“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秦严的死和你有关?”
“是啊。我干的。我指使原韶希我利用她的。谁叫她蠢。希望你不要和她一样蠢就好了。”
亚林警惕起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crystal用风吹散江霭的语气说:“再见了。”挂了电话。
亚林听不明白。心里钝钝的,脑子里涨涨的。就只是蹲下来哭。眼睛像从云里孵出雨,从牛毛到黄豆,再到滂沱。
第一次喜欢上夜烬绝还是在学校。普通班像住家属楼,实验班是冷白瓷上铁画银钩的再造字体——反正学校为它擅改礼仪是常有的。是文明,也是阶级。
高一七班几乎所有人,都抱怨过周练卷子上被放大加粗的浓墨重漆的定语——普通班。打笔墨官司的白皮书一样。大家一笑而过,笑从桌上滚下,砸在地上,成了种子。
高一七班是文科班,仅差个分班仪式,体育生居多。第一次矛盾爆发是辩论赛,匹配到实验班。七班说千万不要给文科生丢脸,实验班都是理科生。大家都笑了,哄笑。却也努力去维持愚拙跟稚气。
第一次辩论赛,实验班非常意外的输了。选举出代表告发高一七班的评委——七班的语文老师徇私舞弊。理由是“我们实验班不可能输给普通班。”
七班同学都非常生气。语文老师又不是独有的,她还是八班的班主任,在淘汰赛亲手裁掉自己的班级。
实验班同学也非常生气。不仅是徇私舞弊,更重要的是他们居然无法撼动击垮一个普通班的语文老师。
最后,学校又一次修改了规则,阶级与阶级不再交叉对决。七班同学把笑吞下,不是为自己,就仅是为了那可怜的自尊心。啊,真渴望看到他们幻灭吃瘪的表情。
那段时间矛盾非常激进化,连说话都不能“普通班实验班”二位一体。亚林,那时候她还叫雅凛,没有阶级观念,就只单纯喜欢冷白瓷的小天台。一上去,立刻有人喊住她的名字。
是初中同学。那笑像鸟喙一样突出来,眼睛图钉一样钉住——“你不是普通班的吗?干嘛跑到我们实验班的地盘?”天哪,地盘,这是犬类代名词吧。
雅凛立刻不知所措。路过的人口气里有螺丝钉:“不是来窃题的吧?”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对象了。
“喂,你连话也不会说了吗?”
“一看就是有问题。奸细吧。”
“普通班连奸细都这么低能的吗?”
“喂,你什么都不说就想走吗?”
一面驱赶一面堵住。雅凛只能在心里祈求上课铃快点响,但希望永远被事与愿违,何况是大课间。
“干嘛呢干嘛呢?”声音不大,也不友善。可雅凛一眼看到他。最笔挺的松木林,夺走阳光的松木林。
雅凛呆钝钝钉在地上,有人说话了:“她是普通班来窃题的!”
夜烬绝回头看那个女生。女生脸立刻红了。他笑:“普通班妹子都这么好看吗?”
后来才知道他是校草。这句话后没几天,他就成了实验班的叛徒。搬着桌子大剌剌闯进普通班,从此落地生根,她恰正就在他旁边。
第六百九十六章 雅凛篇(2)
后来雅凛才知道夜烬绝进七班只是个意外。可心里不愿意承认,非恋上这个人不可,否则就太对不起这童话一样的开篇。
也有人说夜烬绝进普通班是为了她,雅凛心中默然的喜悦。可恋他长的好看吗?其实男生达到一定标准都是受欢迎的。
雅凛自己没有察觉,可再意识不到,也具备社会形态的孵化。她恋上的是伸手就能够到一个阶级的可能,一个光明的希望,与未来。被一个优秀的人爱上要比自己努力变得优秀更容易,也更愉快得多。
雅凛不仅有营养不良的背景,还有青黄不接的头脑,以及整天对着电视机无所事事却对她抱有高要求高期待的留声机一样的父母。
夜烬绝经常不来学校。雅凛每天都会帮他整理课桌。有天他忽然在qq上联系她,“麻烦自习留一下卷子。”她知道他晚自习会来。母盼子归般的高兴。
他来了。雅凛思想斗争了很久,搭讪着问:“你需要笔记吗?”一出口立刻后悔,他的课本白静到连姓名都没有。
雅凛近期的字迹像她装扮过的脸。形体端秀如脸庞,笔锋细挑如柳似眉。很好看。可他会看吗?夜烬绝说不用。
两周后他又出现。闻睹过他大名的老师都非常喜欢点他。物理课选择题对答案,他对着空白的练习册,一个一个往下。雅凛比他还紧张。
全中。她喜悦到窒息。
雅凛非常努力,一定要考到第二名,第一名第二名同桌,真罗曼蒂克。
“可以教我这道题吗?”她很不好意思,打搅到他做奥数题了。
夜烬绝拿过她的纸跟笔。侧脸线条像卓然的工笔画。她冥思苦想十五分钟做不出的难题,他不到五分钟就解决了。
“你适合学文。”夜烬绝说。
“你文科也很好。”
“我是记性好。”
“分班你打算学理吗?”
“对啊。文科东西太多,抄的烦。”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搬出实验班啊?”
“一个个在象牙塔里都快自称皇帝了。受不了那作态。”
雅凛更憧憬他了。
他们也会在晚自习作业课上聊天。夜烬绝说给你猜个谜题吧,看你能不能猜出凶手是谁。雅凛说好。
最后说是犯罪心理学。雅凛问他答案,夜烬绝说你自己猜吧。结果直到最后,雅凛也不知道谜底是什么。
有天早读他非常意外地出现了,原来是去网吧熬了通宵。
他趴在桌上睡觉,雅凛有些心不在焉的紧张,反复背离骚。他忽然调转过脸,哼哼两声:“我都会背了,你要读到什么时候啊。”眼睛弯成黑月牙,撒娇一样。
有一天他发现她在白纸上画项链,只看得出很精致,问:“你怎么不去学设计啊。”
雅凛说:“我不过就打发时间。”眼睛黯下来。
分班时雅凛选了理科,和夜烬绝都在九班,依旧是同桌。但这个同桌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学校。她开始感到吃力。
她也听到风声,夜烬绝不像以前那么受欢迎了。原来他还有个弟弟,俩人长的很像,头脑和肌肉同样练达。夜阡陌谦逊有礼,夜阡陌打篮球很好,夜阡陌就不会背叛实验班。
原来普通班在诋毁的同时,也对实验班充满了向往。实验班才不高看夜烬绝,普通班立刻紧随其上,以实验班的向往为向往,己任为己任。
“那前校草为什么搬离实验班啊?”不止一个人问。后来大家都把原因归结于雅凛,说她是夜烬绝的女朋友。
矛盾真正爆发是在篮球赛。以为该无自尊骄傲可言了,毕竟不是对勾八叉,是鸭蛋一样的椭圆,任何良莠都穿得进去。
篮球赛通知下达的当天,九班刚结束体育课,回到教室后分成两队。一队在前面的饮水机抢热水,一队在后面的洗手池冲洗脸。
雅凛想替夜烬绝接热水,又怕被人看见,延宕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他从不带杯子。教室里也没有他。
刚刚他还在球场,人呢?正想着,信息就来了:要捎雪糕吗?因为她经常替他捎水。
她从不吃,却说好。
那节课正好是雅凛悄悄问夜烬绝参加篮球比赛吗?他说刚刚报名回来。
九班同学也团结起来。雅凛主动给篮球赛成员做蜂蜜柠檬。
“唉唉唉,搞什么乌龙啊,怎么是和实验班比赛?”前排女生腻声抱怨。
雅凛不觉得太糟,误解了敌对的单位,像实验班敌对的并不只是七班。可以是九班,可以是空气,可以什么都不是,也可以什么都没有。
九班里篮球生居多,整天都在操场训练,只有晚自习才回来上课。这场篮球比赛没有悬念,九班的女生从头尖叫到尾。
一边实验班的女生不高兴了,脸饱饱地坠着,高贵地宣布:“等下咱班男生投进球,咱们喊的更高。”可嘴一直便秘着,球被篮筐反弹,像马桶盖啪地被合上。
雅凛捧着蜂蜜柠檬去找夜烬绝,叉子是专门买的。他穿着白色球衣,撩开头发说谢谢,又问你吃棒棒糖吗?
雅凛一惊:“你喜欢吃棒棒糖?”
“别人给的。”他说。她听了心里很高兴。
夜烬绝又成了校草。有天放学,实验班堵在九班门口闹,指责声泼出来,比脏水还脏。
“你们贿赂裁判!”
“我们实验班不可能输!”
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反正他们永远就那么几句。
那次总之是打起来了。当时雅凛不在班级,在操场遇到了夜阡陌。
夜阡陌说:“我注意你很久了,做我女朋友吧。”没说注意雅凛是因为夜烬绝。
雅凛拒绝了。
学校又实行辩论赛那一套,重新组织球赛。九班的学生被制裁了。
其实不仅球赛,连老师都安慰他们,任何比赛第一名一定属于实验班,这是学校内定的——原来天之骄子连自尊心都那样娇贵,小心翼翼保存起来,可别一点风吹雨打就死了。
夜阡陌从那时开始追雅凛,不狂烈,只是按时定点给她送早餐。
可那时仇视与敌对已深入了每一个人。
其实要换普通高中还好。一中是重高,普通班的人,也包括雅凛,大多有过辉煌的历史。落差悬殊之下,反响与抨击自然更加激烈。
雅凛不会爱上夜阡陌。夜阡陌爱的可能也是阶级本身。他喜欢用夜烬绝的标准去自满,嫡子一样被承认。
他和雅凛同样爱伸手就能够到一个阶级的可能。爱完美主义,爱自卑,爱得不到,也爱痛苦。
第六百九十七章 雅凛篇(3)
雅凛意识到这一切时就已经太迟了,情书和爱都收不回来了。夜烬绝发现她夹在他课本里的情书,下晚自习的时候叫住她:“你不是认真的吧?”
雅凛知道,“不是认真”的意思就是不喜欢。问他为什么。他说:“喜欢和不喜欢都不需要理由。”
没过几天他就有了新女友。十足的白富美。据说是朋友介绍的。雅凛心想,原来爱情也分高低贵贱。
再后来,他就出国了。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她。那次月考,雅凛的化学成绩首次不及格。
“嗳,她就是那个雅凛?”
“听说她是校草的前女友,是不是真的啊。”
“什么前女友啊。分明是个小三。人女朋友都说了,是因为她才被校草甩的。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我看她自己也知道人家看不上她,索性做起绿茶。”
“我也觉得是,听说夜阡陌也在追她。”
“可是校草犯得着跟前女友分手吗?”
“那谁知道啊。嗐,还不就男女间那点破事。”故作神秘,声音比谁都敞。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雅凛不满。从不满到敌对,从实验班的敌对再到普通班的敌对,最后到同情。而同情,意味着被孤立。
理科班的压力远高于文科班,她是百舸争流中的翻车鱼。名次开始从成绩单第一页掉到第二页。
那天雅凛从教室出来,夜阡陌在门外等她,手里捧着精巧的礼物盒子。
雅凛握着书包带,露出屈服的表情,问:“你可以给我补课吗?我爸妈说补课费太贵了。”
连双亲领低保的飞飞都一年四季上补习班。父母倾尽家财在校门口租房子,节约学习时间。
本来她和飞飞仅差两名的。现在差十五名。雅爸爸和雅妈妈的教育方式,就是成天对着电视机数落她的不上进,靠着屏幕反射声音来达成说教。
雅凛第一次透过“穷人的教育”,发现自己比贫穷更贫穷。又一个月,她和飞飞的月考成绩相差二十五名。
雅爸爸盯着电视屏幕,卧贵妃榻的姿势,说干脆找个大学家教好了,一对一辅导,没有那个贵。
雅凛也看着电视屏幕,眼睛随着屏幕灯光暗下来,说:“算了。”
雅爸爸调转了身体,还是卧贵妃榻的姿势,宣读圣旨一样:“成绩不好补个课就好了?越补越差。我看那飞飞就是瞎说,哪有那种老师?还不是骗钱。自己好好下功夫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也不是怕被骗钱,认定投资失败而已。雅凛手里捏着成绩单。她不信他不知道越是成绩好的学生越是连补课都不肯松懈。他太保守了。他太便利了。他对女儿太有信心了。
雅凛不要夜阡陌补课了。夜阡陌问她怎么了。雅凛说:“我找到了能让父母满意的最简单的方法。”
那次月考她跌到四十名,对雅爸爸说考了二十五名。眼睛死一般的平静。雅爸爸非常生气,觉得她不长进,如果长进的话她可以考的更好。因此整个暑假都没有理过她。
开学了。大家一如既往去哄抢成绩单,第一张成绩单的最底栏是三十八名。
雅凛总是从第一页去找,没有。这才不甘心地去看第二页,后来干脆直接去翻第二页。再后来从第二页的顶栏掉到末端,永世不得超生。
退步到五十名的那次,雅凛对雅爸爸说考了四十名。雅爸爸整整一个学期没有理过她。雅凛心想,其实不补课是对的。爸爸真睿智,一开始判定她上不了一本,后来判定投资会失败。爸爸真英明。
其实她比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的父母要焦躁得多。他们连深潭都是快乐的,迷药一样,毒品一样。雅凛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的头脑为什么青黄不接,不明白深潭为什么就长在脚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雅爸爸也很诧异,“怎么她就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呢?”一面不希望她平凡,一面又用平凡的眼光去界定她,越矩是不正常的。
雅凛渐渐明白,他们只是想让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一个他们想要却不自知的,黑洞的形状——或许是电视机,一叠钞票,或许是橡皮泥,一坨随时都能捏出各种形状的橡皮泥。
如果是单纯的无视,雅凛倒也可以接受。可一到午餐的批判时间,雅爸爸从不缺席。他的说教是如此的理直气壮,雅凛谎报的成绩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做父母的一次都没有发现。
那次家庭聚餐,雅爸爸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无所谓地宣布:“你家孩子好啊。我家的,以后那就是个废物。”
那无所谓是一个无能的人掩饰无能时特有的高贵与尊严。仿佛他直起腰就能抓下整个天空。
雅凛听了,漠然将骄傲端在脸上,那骄傲像随时会崩脆的灰白石像。反正无论他怎么吹嘘,大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反正不道歉那就是对的。反正做父母不用判定等级。尽管去否定,尽管去摧伤,去破坏,去不在乎。那也是一种成就。
雅爸爸觉得没有比自己更豁达的人了。别人家的孩子那么优秀,自己怎么就如此不幸。没有一个人能够比拟他的乐天派,他们都不配。
雅凛面对嘈嘈背景里的餐桌餐盘。一面动着筷子一面想,我是马桶,任何垃圾桶不要的东西都可以往里塞。
从我什么都可以,到我什么都不是。从我可以和你一样,到我的孤独根本是没有人的孤独。从没有这么失望过。
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最为稀疏平常。批判大会上,雅凛决定刺痛他们。她像一个数次走丢却没被发现的小孩子一样,无聊到对种这游戏彻底丧失了兴趣。
她摔出成绩单,宣布:“都是假的。我一直都在骗你们。”
雅爸爸的咆哮和雅妈妈的巴掌一齐吼了出来,土石流一样。他们也像土石流一样土崩瓦解,一面崩裂一面坍塌,我们就是太相信你了!
是啊。你们太相信我是个废物了。现在又反过来不允许我是个废物。
雅凛背上书包,乘车去了火车站,再也没有回来。后来秦严推荐她去参加设计大赛,才成了亚林。
第六百九十八章 我家小朋友可乖了。
得知 crystal的死讯,得知所在的殡仪馆,得知是电子闹钟而不是午夜哀乐。亚林揭开被子。窗外,阳光在地上饴糖一样晒到化。
近来总是梦回以前,像一个迟暮老人面对金色沙漠,总是迷路,哪里都是原点。
亚林知道,那是他和秦严的生命金丝织之布匹,被扯成燕尾的形状。阴阳的荒芜,她不可能越过去。
如果没有秦严。这句式一开头,立刻有种罪恶感,蹿成张牙舞爪的形状,恨自己让他等太久。太痛苦了,幸在被手机铃声拍散了。
不是搬家公司,是夜阡陌。亚林并不排斥他,相反,有同病相怜之感。
“雅凛。”试探的声口。
“嗯?”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亚林一笑,哽咽立刻涌上来。秦严火化的那天,夜阡陌也来了,说起他的婚姻与妻子的背叛。亚林的悲伤被同化了,心想,为什么我们会生就出不幸福的形状。
“我已经联系好搬家公司了。”她说。
“找好房子了吗?”夜烬绝问。
“还没有。我可以回自己家。”
亚林告诉他不用来了,夜阡陌只是笑纳。他出现时的表情,像高中教学楼下捧着精美礼盒那样。
亚林立刻笑了,说进来喝杯水吧。两人都默认了,不急,大把的时间叙述前半生。
说起那之后的经历。亚林不得不想起自己的父母。因为天赋不是她的,要念着馈赠的好,念着岁月的好,念着伤痛的补偿金。
有时她也会被自己的人情味感动到。那感动是古堡壁炉前老者的叹息。旁边一面窗被雪扑了满脸。
夜阡陌也说不清楚,只听是搬离了家,在亚林的笑破灭之前,他保证一样说:“我会帮你找到你爸妈的。噢,公司的事,我也会帮忙处理。”
亚林笑着道谢,聊到中途时说:“后来我才发现,情感也需要有寄托的,即便是不好的情感。”
夜阡陌说:“不止是情感需要寄托。比如对中年人来说,情感更需要归宿。”
亚林被他这话打动了,或者被一语道破了。他的侧脸钩子一样,勾住她的过往。他是见证者,唯一的分享者,爱情能被收拢进去的任何瓶子的模样。
亚林立刻意识到这是对秦严的不忠,打开岔另说:“怎么最近没见夜烬绝呢?他结婚了吗?”
夜阡陌的笑转瞬即逝,说:“结婚了。他后来很爱一个女生,之前闹了误会,三年,从美国把人追了回来。”
亚林只觉哪里撕裂般的疼,正要说别的,夜阡陌立时说:“他早就知道你是雅凛了。”
“他喜欢的女生,长什么样子?”
“原韶希跟她一样。但夜烬绝并不爱她。”
没有然后了。夜阡陌也泛泛起来,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思想里从未停止。”
亚林岔开别的话,连夜阡陌也觉察到她的惊慌。秦严很爱她没错,可阡陌爱的更久。
雅凛早在高二就已和爱情生离死别了。夜阡陌怎么那么聪明,也许是他们都寄托失败了,都需要归宿。
亚林命令自己不许再想。夜阡陌又问:“工作有规划吗?以后的生活怎么打算?”那眼睛。爱情能被收拢进去的任何瓶子的模样。
公司里那帮董事真的很少在咬她了。亚林在阳台上浇花,浇完回卧室,不知道自己在走神。一面对镜子,发现脸上近乎于痴呆。她笑了。一个人的脸居然可以像一座养老院,一座空城。
头脑亦如此。但凡她上心一点,就会发现夜阡陌那句“公司的事,我也会帮忙处理。”的前提是他早就知道了,默许的。
可现在她只怕那空旷。
(??w??)??
从z城回来的那三天,亦真每天都在家里吸氧。不知道是心理的病态还是别的,总疑心病情加剧了,医生说跟那次吞药有关。
这是她暗中咨询的。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原来痛苦不是因为死亡,而是生与死的动荡中不知在何处继续。当初她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情,离别的心情,觉得什么都该放下了。恋爱从彼此转向生活。原来细微的浪漫是最打动的人。现在她竟迟疑了。
翌日醒来眼睛红的像两颗陈皮糖。夜烬绝问她你怎么了。鼻子立刻发酸。
“怎么哭了?”他赶紧抽了抽纸出来,一面抱着她一面给她擦,生怕擦破了一样,有些滑稽。
三年以后亦真第一次哭出声。越哭越大声,眼泪尿失禁一样。她用手盖住脸,说我好恨你,我真的真的好恨你,恨到永世不得超生。
夜烬绝真感激她能把这话说出来。可是道歉是多么的苍白软弱,如果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他就好了。
“好了好了丫头。不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到死。”他说。
哭声渐渐小了。哭累了。她瘫软在他怀里,融化的雪人一样,胡萝卜一样的红鼻子。
“好了好了,乖。我家小朋友可乖了。”
她一听就笑了,嗓音还带着哭腔:“谁是你家小朋友了。”
“我家的,我家的。”又腾出手来抚顺她的背。
亦真伸手环抱他,小的像个刚成型的孩子。他直起腰,仍是抱着,轻轻端在沙发上。又轻轻抚顺她的头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亦真摇头。一冷静下来也就觉得可以忍受。
他的笑像棉花糖一样,一个人的甜度刚刚好。“什么都不要想。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想吃苹果还是橘子?”
亦真想了想,说樱桃。
“我去楼下超市给你买。”
“我跟你一起去吧。”现在亦真不喜欢一个人在家。
也不知道超市什么时候整修的,之前竟没有一点印象。仔细一想,才发现根本不是原来那家超市,也不是原来那家公寓。
才一个不留神,夜烬绝就把货架上的零食横扫进购物车里。
亦真笑着拍他的胳膊,“买这么多干嘛?我是单纯喜欢逛超市。”
他太坏了。又是那卖弄棒棒糖的口吻,甜死人了:“没关系,你喜欢就买下来。柏新就快回来了,她比你能吃。”
“你和柏新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第六百九十九章 女归。
“打游戏。滑雪。骑马。打电玩。不过打电玩没意思,赢得没有意思。”
亦真“切”地别过脸,“卖弄。”
他笑了,撷了苹果举到齐耳处,衬起她的脸,自大而又欢欣:“只有你能让我输。”
亦真抬起眼,又迅速收了回去。动物园里新初小动物的好奇。
晚饭后他又来找她。亦真正坐在床上理抽屉,那种高中女孩儿喜欢的彩色泡泡布艺抽屉,和月光蓝搭小狗纹样的收纳盒。
夜烬绝清清楚楚看见戒指盒。那吸引像海平面的白光,让人忘记自己。亦真也没有阻止,只是睞了睞他。脸沉静在金色粉尘里,像慢镜头,不能破坏。
他脸上露出大彻大悟的欣喜,“你没丢?那天见你没带在手上,我以为你丢了。”
这人也是,干嘛还要说出来。亦真斜夜烬绝一眼,夺回来,松鼠爪子爬满坚果一样护卫起了那小盒子,赌气地说:“本来要扔的,忘了。”
夜烬绝笑,“我这人很细心的。当时你把银行卡还给我,我就在想你为什么不丢了,说明不够心狠。后来又发现上面有泥点,原来是丢了又捡了回来。”
亦真踢他,灭口。
夜烬绝又逗她,“嗳,你知道动物游戏的那种憨玩吧,你就像,小狐狸不咬伤。”
“是小狐狸不咬伤老狐狸。”亦真想说,没说。干脆不理他,自顾自收拾。
他时不时戳逗她的笑点,才不到十分钟又闹趣成一团,蓝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了?”亦真丢下手里的狼牙棒。他手里还拿着小丑鱼。
“柠珺找到了。”夜烬绝回过脸看她,脸背向着窗,从金光托出。亦真觉得不妙。
一直等他打完电话才问。夜烬绝说人已经有点呆傻了,类似地下经营的窑洞,不见天日,是皖音把人送过去的。
亦真还是狠狠吃了一惊。难怪原韶希宁可死。
“你一直,在找柠珺?”亦真问。
“我答应过原韶希。”夜烬绝看亦真:“你,不高兴了?”
“当然没有。只是怜悯不是很多。”亦真心想,自己这样一个毫无同情心的人,对夜烬绝倒母性起来。也是,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一样对她。
“要怎么安顿柠珺?”亦真问。
“原韶希还有些东西留给她。或者——”夜烬绝又试探地看她:“你怎么想?”
“补助她一点我也没有意见。”亦真很坦直。“crystal算是谢罪吗?”
“应该不是。她太爱秦严了。”
大家一个个都离开了。不知道最后离开的会不会是自己。亦真出神。
去看柠珺的那天,亦真也去了,一路纠结。这时候去造访,有幸灾之嫌,也容易造成刺激。
还是跟着夜烬绝下车了,他说柠珺现在半个人都认不全。
精神病院的光白的刺眼,高大围栏里的人本身还是一座动物园。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柠珺,或许她的朋友们早就不记得了。
亦真跟着夜烬绝进去,护士说今天情况比较好。亦真不知道好是如何被定义的。柠珺的脸像冷冷无欢的青苔水泥砖,一个时代的气息死了,死一样地活着。
柠珺把手指过来,“姐姐,我要吃香蕉。”
亦真有点怕被她攻击。怕柠珺原始的动物本性。
“她不伤人的。”护士说。
亦真剥了香蕉给柠珺,她吃完一根又要一根。护士说不能再吃了,又解释她现在肠胃不好。柠珺哀郁一会儿,最后抹着嘴说谢谢姐姐。那样的满足。
“上帝收回了她成为人的权利。”亦真离开时说。
“她自愿被夜阡陌扣下的。”夜烬绝懒懒地说:“如果当时她们离开就好了。不该走那条捷径,被快捷的往往是自己的人生。”
亦真很动容似的,确切来说是心酸。夜烬绝大概也有点伤怀,拉住她的手宽慰,忽然说:“crysta的死——我应该去见见那个人。”
“谁?”亦真问。
“之前秦严死的时候秦巍托人找过我。我应该去看看他。”亦真只当他是善心。
亚林去探望父母的这一天,夜阡陌陪同她去的。亚林想过自己的父母也许像严霜麦秆那样被弯了腰,也许会拒绝相认,也许他们又有了子女。
“我帮你开好了证明。”夜阡陌说:“海马颞叶周边区域受损,记忆功能缺失,你这样解释他们更比较能接受。”
亚林非常恳款地道谢。那语气,很有种托付的意味。
露天小巷整个的像被城市淹没,连呼吸也感到逼仄。白灰色的地面,斑驳的铁门上有锈迹,有门神,还有红灯笼。亚林推开门,听见有犬吠。连这犬吠也让她泪目,老人的武器,晚景的寄托。
雅妈妈问是谁,目光相撞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蝉鸣与白光。像被什么追上了,呼啸着推跌她,白光如削尖的铅笔头子般在脑子里尖叫。
夜阡陌本打算充当旁观者,奈何亚林句句话都脱不出口。过了这么多年,仍旧对父母的理解充满了不自信。
大家都是潸然的。雅爸爸雅妈妈没有再要孩子。天知道他们身为老年人的心酸,提心吊胆惧怕死亡,惧怕另一个老无所依,更惧怕生病和存款。如果一个人死能换回一个存活的希望,那死也就死了。
雅妈妈说这话时撕心裂肺。雅爸爸倒也没被自己的顽固死灰了心。沉着脸,灵魂与喜悦在颅骨中手拉手跳起康康舞。
亚林这一刻才明白她非常渴望父母的宽恕。亲人间没什么不能原谅的,特别是生命里的几年没有延期这一说法。母亲的眼泪也将她眼底的冰层融化了,她不要一个人。
亚林一走,雅爸爸带点哽咽地说:“你相信吗?分明是谎言,还有人能忘记自己的父母这么多年?”再不服输也被眼泪出卖。
“好了。她能回来,日子还得过下去。”雅妈妈说,哭一会儿,将这些年的苦悲与心酸淘洗尽了,开始给朋友亲戚打电话。听到的话自然是她亟想听的,原谅孩子吧,还有多少日子能呕气呢?
没过几天,雅妈妈就来找亚林,现在应该叫她雅凛了。
雅凛把一部分钱给了雅妈妈,问:“我爸还是那样?”雅妈妈倒很快慰:“面上撑着呢,什么时候回家里吃饭?上次那小伙子是谁啊?带他来家一起吧?”
雅凛知道他们很相中夜阡陌。这些天有思想疯狂追猎她——缺席的孝道一定要如数补偿给父母才行。雅妈妈这一开口,雅凛就答应了。
第七百章 雅凛造访。
夜烬绝近期要回总部一趟,亦真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同行,竟有些恹恹的,还有消瘦的预兆。
“我很快回来的。”夜烬绝手里撷着刚做好的桔子灯,滴溜溜在她眼尾晃,像个灿烂的笑脸。越是阳光一样灿烂,心里越是阴雨绵绵。他那样快乐,亦真非常难过,因为他救不了她。
“快笑呀。”哄小孩一样的声口。“那我不去了,留下来陪你。”
“别。”亦真错开脸,那笑是冲着宽慰自己的。“你去吧。”
“我可以不去。”他竟真的狠下心。
“不是。我没有在跟你怄气。”亦真轻声,抚弄一样。
他不住环抱她。“你不是说一个月吗?想好没有?”
其实现在已无需再问,心与声向来是两样的。亦真笑着把额抵在他胸前,说:“等你回来。”夜烬绝也就宽心了。
后来几天她对他很关照,甚至亲自下厨。夜烬绝一回来,厨房像一座花园,她是花园里的仙女。
“今天这么勤快啊?”他凭靠着门。
“快来帮忙。”亦真回头看他一眼,使唤。
又是去帮他买一次性毛巾和牙杯。换洗的衣服也从洗衣店领回来了。最后又井井有条替他收拾行李。
“舍不得我啦。一连几天这么乖。”
“都是看在你要走的份上。”现在也开始像电线杆上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拌嘴了。
“诺,溜溜梅。”
“真小气啊,跑超市就买了一包。我要是店员就把你撵出去。”
“只有一包了。”
“屁。”
“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熄了灯。亦真用手指摩挲他的脸,脸上的笑像霍霍的刀口,咸湿湿的眼泪冲刷在上面,心如刀割。不久前的一场旖旎,壮丽的史诗一样。亦真像小时候被母亲丢下那样,哭了。
翌日他轻手轻脚起床,亦真立刻就醒了,破壳的雏鸟一样:“给你煎两个蛋吧。嗯,还是吃三明治好呢?”
“越简单越好,我随便吃点就走了。”说是时间赶,还非常有兴致地替她选了漂亮的裙子出来。
白色蕾丝边的公主裙,蓬蓬的莲朵一样。真美好。亦真说:“我这才发现和你在一起后我开始穿裙子,小学三年级,裙子对我就已经是很幼稚的东西了。每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儿都是洋娃娃,可以跟爸爸妈妈撒娇。”
“她们是爸爸妈妈的洋娃娃,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公主。”他俏皮地说,阳光里牵动着眉梢都在飞扬。低头覆上鎏金色的吻。
亦真有自己的私人医生,近来她都是在用药物和吸氧控制。今天非常意外的给医生打电话,说了五个字:“我决定手术。”
在家里收拾衣服,夜烬绝抽空也要视频,亦真的抱怨撒娇一样:“我最近忙,你干嘛总跟我视频呐。”
“忙?忙什么?”
“想静下心好好破译书信,现在才弄了五分之一,你总是打扰我。”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声音微笑着。
“你生气了?”
“没有啊。”
“我的意思是,你有时间打电话,还不如赶紧把手头的事处理好。”
“好,我马上去工作。”电话真的少了,心里倒酿蜜一样。
亦真有些感慨地盯着桌上的书信,情绪疙瘩脸的样子。看不完了,类似诗歌代码一样的东西。大概她母亲有藏画之类的爱好,要有时间才可以研究。
把书信扇合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可一个幸福的人怎让他人承受己之不幸。亦真在心里一直纠着团。告诉他,不告诉他。折返跑一样。
这一天,门铃忽然奏响,有耐心的一直节奏下去。亦真惊乱夜烬绝怎么回来了,手触上门把,不会是来寻仇的吧?猫眼外的是个女人。她来干什么?
那次亦真没有开门,翌日她又来,《百年孤独》一样——如果他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
亦真在监控里看见没有人,开门迎接。女人说:“你好。”声音像牵动风筝线,日本礼节端在脸上。亦真问她找谁。
“请问你先生在吗?”坦而白的一句,笃定了他们的关系。可亦真并不认识她。
“你是——”亦真端详着她的脸,从鼻子到嘴。洋娃娃的圆眼睛,刻划般的高鼻梁,也许两者都太瞩目,嘴的嚅动像鱼的呼救。一字一句都伴随着小气泡破灭在脸上,老态的年轻。
“我是雅凛,你和是cc的合作的插画师吧?我之前也在cc工作,学设计的,负责过销售这块儿。”
亦真侧过身请她进来。刚刚雅凛也在端详亦真,如果用芝士做成公主,就该是她这个样子。
“你来找夜烬绝吗?他不在。”亦真端了果汁在桌上。
“没关系,我只是来知会一声。”雅凛注意到厨房那一壁柜上摆满了零食跟糖果,还有包装精致的饮料,他应该是非常宠她的。
“我结婚了。”雅凛说。
亦真也不能一句不问,“是cc的同事吗?也许我认识的。”
“你当然认识。”雅凛轻放下玻璃杯,说:“我要阡陌结婚了,至于婚礼,因为秦严的关系,所以不打算再举办了。”
亦真只觉全身的血液都辐辏在了脸上,血管涨裂到要爆开。难道是要作为对夜烬绝的报复?想到夜烬绝说的秦家的股权,夜阡陌难道是冲着股权去的?
“你们,你们已经领证了?”亦真问。
“是啊。”
“为什么?”
“只能说,子女对父母始终是有上进心的吧。”
亦真比雅凛更有悲壮之色。
夜烬绝知道了也并不惊讶,他比亦真更早知道。
“我猜到了。反正无非是那么几种方法,最近便不过是娶了雅凛。她一定会后悔的。”夜烬绝说。
“谁后悔?”
“雅凛,她一定会后悔嫁给夜阡陌。但凡她对秦严还有一点感情。”
亦真还以为是不知所嫁非人,只道:“我一直以为夜阡陌很爱她。总之他娶她的时机不对。”
夜烬绝在那头笑,笑声手指一样伸过来,刮了下她的鼻子。“夜阡陌只爱他自己。他爱雅凛不过是为了保持上进心。”
“我不明白。”
“仇恨也是一种上进心。”
“那太痛苦了。你的意思是,夜阡陌对你的仇恨?”
“是啊。偏偏我师傅近来身体不好,不能一直劳驾他当董事长,拦不住的,理事会的事已经够我忙了,我又不是超人。”
第七百零一章 那你答应嫁给我了吗?
“可你难道打算把夜氏拱手让人吗?那可是你的心血啊。”亦真说。
“看看情况再说。不一定的,夜阡陌想把我赶出去也没那么容易。”他这样解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手术方案暂定在两天后。亦真躺在医院里,窗外是郁郁粉红色的垂丝海棠,凤冠一样,却也像她一样底子里透出病色。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的窗口景色非常,真不吉利。
夜烬绝打来电话,说会早两天回来,亦真微笑着说好。医生进来检查身体。亦真说有事,先挂了。
夜烬绝庆幸航班赶的巧。出机场没多久,雨落成瀑布,雷电把天空闪成负片色。灾难片的感觉。
从蛋糕店买了柠檬芝士蛋糕,回去搭配柠檬汁。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想给亦真打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打到第三个,雷电已经不单纯了,像有无数个轮子轧在地板上,轰隆隆在廊道里淆成一片,危险信号频闪。
“血常规异常,血红蛋白从十克降到八克,随时有失血性休克的危险!家属呢?家属还没联系到?”
亦真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天花板的灯忽闪忽灭,应该把戒指箍在无名指上的。
喜欢你拉着我的手。喜欢吊桥上只有我们两个。喜欢你笑起来笑花像从伞面溅开。喜欢你认真时嘴角的弧度,兜满了碎星子。时光机的隧道大抵如此。
“把外科会诊的刘医生叫来!20毫升注射器腋中线穿刺!申请血浆,浓红,快速补血!”
“你就是家属吗?快签字!”
夜烬绝一看,心里啸如过山车。病危通知书还是第二次下发的。血压接近于零。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直接进icu。梁熙和薛子墨也来了。夜烬绝只匆匆看见亦真胸口和喉咙上都插着管子。那一瞬间眼睛在发烧,鼻腔锅炉一样翻沸。
在icu的头两天,胃部完全不工作。几天后转普通病房。夜烬绝没让梁熙陪护,以亦真的自尊心,不会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伤口愈合的过程疼的撕心裂肺。肌肉完全瘫软,换个姿势也要人帮忙。
如果亦真没记错,这应该是夜烬绝第三次哭了。脸蜡渣似的黄,整个人自内向外如被烟熏火燎过。亦真还想安慰他我没事,实在疼的说不出话。
“干嘛背着我自己做手术?真傻。”他一面说一面替她拭泪。这时候的眼泪都是生理性的。
我以为这样大家都不会痛苦。亦真心想。手上都是点滴针戳的孔,像光滑的白色木料给虫蛀满了。自己看了都头皮一凛,不许他看。
两周后可以在搀扶下勉强下床。为了缝合伤口,肺被切除百分之十五,术后肺会不同程度的萎缩,需要外部刺激让肺鼓涨起来,常见的方法就是吹气球。
亦真抹着眼泪,一面说:“这才是呼吸的痛。”夜烬绝笑不出来。
“你回公司吧,我没事。”亦真再看窗外,已经不是垂丝海棠了,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生命很旺盛的样子。
“等你出院吧。你现在这样,我实在走不开。”夜烬绝总是一笑就破在脸上。
梁熙已经来过几次了,让梁熙来也是一样。夜烬绝不肯走,陪着亦真做纤支镜。
管子通过鼻腔直通进肺部,观察伤口愈合的情况,情况不好还要再开胸做一次手术。每个词句都惊心动魄。亦真只是苍白着脸,不发一言,鼻洼眼窝间有深深的贞顺与平和。
夜烬绝不能相信小拇指粗的管子能通过鼻孔和呼吸道到肺部,像睁着眼睛打喷嚏一样,近乎于挑战生理极限了。亦真咳嗽地也很厉害,肺的痉挛扭曲在脸上。
“恢复的还行。”医生轻描淡写。夜烬绝抽了纸,亦真自己接过来,擦干嘴边咳出来的液体,非常难为情。
整个房间都是阳光被揉碎的金粉。亦真说:“我快出院了。”夜烬绝轻轻点头,又凑上去吻她。亦真轻轻别开脸,说了句什么。他摇头,捧着她的脸吻上去。
“你说的一个月给我答复,就是指手术是吗?”夜烬绝问。
“是。就是指手术。”亦真说。
“那你答应嫁给我了吗?”
“嗯。”
他笑了,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丝绒盒子,光芒拍在亦真脸上,是枚水滴形的冰雪蓝宝石,周边镶一圈白钻。指环上雕着衔枝蔓的鸟。
出院前梁熙还提了大包小包来医院看她。虞昕也来过一次,还煲了鸡汤。亦真看着梁熙那说:“你还打算在医院办个party ?”
梁熙笑眼发花,“这是奇趣蛋啊,小时候不是最喜欢拆了吗?今天最后一天了,得过的有意义才行。”
又说:“傅媛媛答应和晏晚凉结婚了,旅行婚礼。邮轮。”
亦真笑:“我不行,我才刚恢复,打算好好养一段时间身体。这几年拼事业,身体一直恢复的不彻底。”
梁熙也不沮丧,“那挺好,等我参加了傅媛媛的旅行婚礼,再来参加你的。”
亦真说:“我们应该不是旅行婚礼,可能会去岛上。夜烬绝前不久买了个岛屿。”
“那也挺好。”
从医院回来的当天,亦真第一次拍照发朋友圈。夜烬绝放下行李,宿舍群里大家都说“欢迎回来”,结婚的也都有了孩子。
“季安然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她。”亦真拿了手机给夜烬绝看,下巴磕在他胳膊上,乖。绵。懒。
夜烬绝这时候打定主意不要孩子。没想过亦真后来身体恢复的很好,几年后会有个儿子。虽然他更喜欢女儿,不过儿子也很好,能保护妈妈。
“一会儿想吃什么?医生说不能吃辣的,玉米炖排骨可以吗?”他转过脸问她。
“鱼香肉丝吧,夜老板会做吗?”
“就没有我不会的。”
“你走的时候我买了一盒拼图,等着你回来的时候拼,现在我太幸福了。”亦真光着脚进卧室,拿了一大盒拼图出来。“过几天我要吃沙冰!”
“入秋了吃什么沙冰。脑子傻了。”
“一万块拼图,你认真的?”夜烬绝惊叫。
第七百零二章 你去还是我去?
亦真把盒子放在茶几上,颊腮洼出两个甜滋滋的圆子酒窝。“反正有的是时间。等柏新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啊。”
“书信你破译开了吗?”夜烬绝问。
“没有,太麻烦了,我都懒得看。”
夜烬绝无奈道:“我帮你破译完了,都是有收藏价值的名字画。收藏价值已经超过一亿了。”
“公司的事,还好吧?”亦真问,顿露出富婆的豁达。“我算算,一部分做慈善,用不用我帮你度过难关?”
“谁用你那点小钱。”他笑着点她的脑袋。确实,公司还有事亟需解决。
“少爷。”亦真语出惊人,一瞬间表情像不慎翻错书页被剧透时的抑制与兴奋。
“你刚刚叫我什么?”夜烬绝转过脸,不足用可爱形容。
“没呀。”亦真又转去看她的拼图。
他只笑了笑,俯首一吻她的手。
吴素决定回国一趟。夜烬绝还以为是她在美国不顺,又怕勾起她对死者什么不敬的话,漫应的态度。
“怎么?怕我打扰你们小两口过蜜月?还是怕我欺负你老婆?”吴素挑起眉毛。
“都不是。”夜烬绝近期还在调查刘如海和夜阡陌,发现了些苗头。“你来了正好替我陪陪小真,她刚动了手术,也怪无聊的。家里有阿姨,您什么都不用做。”
吴素也不多问,本就是回国看望儿子。
亦真暂停画笔,这一幅是《鸽与钟》,已经画了许久了。片了果盘端进厨房。夜烬绝还在整理资料,稻草黄的光烘在壁上,像流光水榭。
“你打算怎样拆这个招?”亦真把苹果递到他嘴边。
“刘如海的洗钱活动涉猎范围太广,除了地下钱庄、跨境洗钱集团、货币兑换店、贸易公司外。金融机构也参了一脚。”夜烬绝说。
“你打算查刘如海?”亦真觉得有些舍近求远。
“刘如海和夜阡陌多年都有合作关系的,客户资源共享。刘如海主要是洗钱,夜阡陌是走私。不论洗钱还是走私,两人的利益渠道是一样的,关键一链都是资金结算。黑钱都在国外,而且不是自己的账户,没办法查。”
“除非有决定性的证据,这两个人是共生关系。打一头落一头几乎不可能成功。最起码需要搞到名下的公司和账户,和地下钱庄,金融机构的结算信息。比如现金存缴、现金支取和现金汇款、现金支票、现金本票解付等。还有虚假合同、报关单等。这些都不是我们能搞到的。”
亦真想起一个人。“你去还是我去?”
夜烬绝笑,疼惜稚嫩的那种笑。拉着她坐在腿上。“当然是我去了,你好好在家养身体。而且你和雅凛也不熟,有些事你不知道。”
亦真倒也不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可是这样算不算挑拨人家夫妻关系?”
“只是把真相说出来,怎么能算挑拨?如果不是涉及夜氏,不关咱的事,你说是不是?”轻言款语,一面用额抵住她的,亦真想到耳鬓厮磨。
夜烬绝没有让女士等的习惯,可雅凛来的更早。他进门先低头,分不清身高和脸哪个更引人瞩目。
“久等了。”夜烬绝先将菜单给雅凛,“我记得你喜欢喝拿铁吧。”
雅凛很高兴,又一想,记性好罢了,他家里还有一个小公主呢。
“我一直以为你只适合恋爱,不适合结婚。”雅凛匆匆扫视菜单。
“为什么?”
“因为记性太好。听说男人越往后越会打负分,会记得对方太多的不好。”
“为什么不是记得她所有的好呢?”
“噢,也是。”雅凛点了蓝山,连笑也是匆匆的。
“最近还好吗?”夜烬绝随意问。她却要动用相当大的能量。
“还好。”
夜烬绝没有再一步寒暄,还是保持理性地好。直接将调查资料摊诚在桌上,说:“当然,我不过是将事实告诉你。”
雅凛更希望他说有事所托,他从没拜托过她什么。可内容还是相当令她震惊。
“阡陌会这样吗?”几乎不敢相信。
“不止是这样。”夜烬绝说:“你知道原韶希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皖音怎么死的吗?退一步来讲,你知道秦严是怎么死的吗?”
雅凛的脸像陶土面具一样破开,“秦严的死不是crystal造成的吗?她自己跟我承认的,遗书是:‘我要去地狱做秦严的新娘。’可能对于crystal,死亡更能洗刷清白。”
“不是的。”夜烬绝将咖啡放在杯盘里。“我给你细细梳理一下经过。一切溯源于crystal,这点没错,但这溯源是夜阡陌的手笔。”
“crystal和秦严恋爱关系的破灭,都是从秦严那次去探监开始的。起先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秦巍知道她过去的历史。”
“直到crystal死后,我想起秦严去世时秦巍托人过来,当时想无非是要个交代。crystal死后,大概也能给秦巍一个交代了。结果秦巍一见我就问谁是害死秦严的凶手。”
“当时我心里起了疑。说crystal已经死了,秦巍反问我难道她的死和秦严有关?他甚至不知道秦严和crystal交往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回来后我开始查秦严得到消息的渠道。是因为他在监狱里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夜阡陌的人,这个人你认识吧,他的司机。”
雅凛看着照片,彻底呆住。这个人她见过,那次夜阡陌赴雅妈妈的约来家里吃饭,负责接送的正是这个司机。“可是,明明是crystal——”几乎语无伦次。
夜烬绝道:“可是秦严是crystal杀的吗?杀死秦严的是原韶希,原韶希是crystal的枪,而crystal又成了夜阡陌的枪,一切都在夜阡陌的算计之中。”
雅凛不能相信。“这太理想化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谜题?”夜烬绝微笑:“现在想起来,其实很有象征意义。”
之所以对这谜语记忆犹新,是因为那是夜烬绝唯一一次输给夜阡陌。夜阡陌在算计别人这方面,几乎是持有一种天赋。
大怪兽病了,二怪兽瞧。
三怪兽抓药,四怪兽熬。
五怪兽死了,六怪兽抬。
七怪兽挖坑,八怪兽埋。
九怪兽哭,十怪兽问九怪兽为什么哭。
九怪兽说五怪兽一去不回来。
第七百零三章 情与起,缘与灭。
把人暗喻成动物是文人常用的一种手法。这里怪兽的象征意是公司。
大怪兽作为阶级统治者。买药是黑话,延伸为需要同类做药引,药引就是死了的五怪兽。而负责抓药的三怪兽,真实身份是个杀手。
做药引是由医生决定的,也就是二怪兽。二怪兽借三怪兽之手杀了五怪兽,可能是由于情杀,仇杀,或者利益关系。
六怪兽抬,一个人抬不了尸体,所以是被抬,也就是死了。七八负责六的善后。
夜烬绝和夜阡陌同步推理出杀死六的不是七八,而是三。原因是五与六行为亲密,要灭口。
问题出在真凶这一步。夜烬绝认为赢家是二,十最终和五幸福生活。那次夜阡陌拿了满分。
真正的赢家是十。十对五爱而不得,为了得到五,对大怪兽下了毒。
那时他们只有七岁。夜景权面对这两个儿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这个谜题围困了他们的一生,也注定了结局。
夜烬绝从夜景权的死开始追溯,整个事件梳理一遍。
夜景权一死,夜阡陌掌握夜氏实权,开始吞唐氏,借皖音勾上刘如海,合作越来越频繁。
亦真成了替罪羊,夜阡陌为了摧毁夜烬绝的精神,对亦真下了杀手。后安排柠檬——也就是原韶希在夜烬绝身边。
期间夜阡陌对原韶希起过疑,用毒试探,那次瞒过了夜阡陌。后来对走私需求越来越烈,权利亟需扩大,夜阡陌开始觊觎起秦氏。
可crystal和秦严太亲密了,容易向夜烬绝倒戈。于是探监那次对秦严捅破了crystal的历史。之后两人分手,秦严开始和雅凛交往。
从夜烬绝发现亦真没死开始,原韶希越来越心力不足,直到亦真再次出现,夜阡陌决定除掉原韶希。
可动手杀了她吗?脏自己的手。那段时间皖音担心婚姻破灭,想用夜阡陌给刘如海施压,手里握有太多证据,夜阡陌和刘如海都有除皖音之心。
于是便借皖音之手折辱柠珺至精神失常,原韶希恨死了皖音。夜阡陌又给原韶希施压,要她给夜烬绝下毒,明知道她不可能做得到,其实是逼虎上梁山。
原韶希知道自己既杀不了夜烬绝,也救不了柠珺,决定死前各为柠珺和夜烬绝做件事。原韶希去求助crystal。
之后秦严和雅凛结婚,crystal彻底绝望。反正原韶希要杀人,多杀一个也是杀,于是告诉就原韶希,秦严是夜烬绝的大患,杀了秦严。
既然要一箭双雕,婚礼当天是最合适的。于是皖音和秦严中毒身亡。
“这还不算完。夜阡陌早就知道你是雅凛。他和你结婚,不过是觊觎秦氏的股权。夜阡陌几乎策划了场完美犯罪,他太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了,包括我的弱点。”夜烬绝道。
雅凛不说话。这一切都对她太残忍了。就在她对新生活充满期待的时候,全部都被推翻了。而这个人居然是她的丈夫。
“为什么你永远在被夜阡陌算计呢?”雅凛问出最后一点怀疑,本能的护卫自己的丈夫:“你在其中都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受害者吗?”
夜烬绝笑了。“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但雅凛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夜阡陌这种强迫症,幸福窥伺者。他们总认为自己不幸,分给别人痛苦就公平了。我爱我的妻子,所以生活在光明里是自己的选择。凝视深渊也是自己的选择,你明白吗?”
雅凛从翻沸到凉白开。“我真羡慕你的妻子。”
“自己的幸福才是最好的。”夜烬绝说。
雅凛知道自己和夜阡陌有类似的性质,自卑,觉得谁都比自己幸福。可一个人总去窥伺他人之幸,自己如何能够幸福?她唯一需要担心的应该是自己的父母,他们对夜阡陌非常看好。
雅凛喝干最后一口咖啡:“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你的妻子什么?不是之前那个回答。”
夜烬绝说:“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喜欢生命里的那种生动。”
雅凛又问:“那你爱她什么?”
夜烬绝说:“爱她的不完美,像树年轮上的深刻。”
一瞬间,雅凛看待这段感情,情与起,缘与灭,就全部都了然了。
雅凛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夜烬绝说:“看你自愿。我只是把事实都告诉你,毕竟你也是受害者。”
雅凛现在对父母始终有种越过去的态度,那件事后,大家相互间都带有委屈,一点点态度上的对触就会勾起伤心。雅妈妈太保守了,倒不是要她从一而终,一定会担心她因此离开夜阡陌会被灭口,会吗?
夜阡陌回家意外的早。雅凛一推门,先在玄关换鞋,眼梢还带铁灰色西装的那一片,像天荒地老淌在那儿。
“去哪儿了?”他说。满不经意的口吻。
“去看我爸妈了。”她看向他。这一刻雅凛觉得自己老了,不是从四肢开始退化,而是从眼皮往上开始瘫软。
“今天回来这么早?”你为什么要害死秦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嗯,今天事情少。”夜阡陌指指餐桌,“喏,你喜欢的柠檬派。”
他在光与影的交界上笑。亦动亦静,亦正亦邪,亦纯亦垢,亦幻亦灭。
雅凛忽然有坦诚的勇气,一张口,梗住了。
“怎么了?”夜阡陌问。
“没事,我去取盘子。”雅凛夹起脚,呼救一样去了厨房。砰上门,眼泪砸在碟子上,珐琅花卉被眼泪扭曲,扭曲到狰狞。
吃过晚饭,两人去街上,也不过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夜阡陌难能腿下西装,好像有预感一样,虽然什么都没说。
“阡陌,你还爱我吗?”雅凛问。“我是说,隔了这么多年,你确定你还爱我?”
夜阡陌的笑和夜烬绝全然是两样的。夜烬绝的笑是孩子的冲浪板,是离心水洒了满脸。阡陌的笑是树头最后一瓣梅花,正落在手心,敲出爱你的形状。
其实也不能怪他歪斜。雅凛想。夜烬绝有资本,他可以随意一条路走到黑。一个不被看好的聪明小孩,要用尽快捷去抵达迷宫出口,意味着要走出更多迷宫,难免不会迷路。
第七百零四章 大结局。
夜阡陌说话了:“雅凛,我承认我对你的爱是不单纯的。比如一开始我爱你其实是为了恨,后来你消失了,爱比恨支撑的更多。你能明白一个人,当他的爱都不被承认不被看好的时候,是最大的不能原谅。”
“所以你恨夜烬绝?”雅凛问。
“对,我恨他。无论我做什么我爸都更看好他,偏袒一个人是没有原因的。可是再怎样一条路走到黑,没有人不去想回去的路的。雅凛你知道吗,你是夜雨寄北的月,我早就回不去了,可现在能看看月亮也是好的。”
雅凛说不出所谓“停手”之类的话,那样太自以为是了。她只能说:“我们不要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好吗?”
夜阡陌还是笑,眼像一宵灯花落尽。“你是来替夜烬绝当说客的?”
雅凛摇头,“不是,我不是帮他。我只是——”一瞬间想起秦严,痛苦不堪。
“只是什么?”
“我不想你一条路走到黑。”指刘如海。
夜阡陌的脸一瞬间冻住,“我刚刚已经给了你回答。”
可还是一如既往对她好。早餐会给她煮奶滑咖啡。看到有趣的东西也会买回来和她分享。一旦花店推出新花样就会带回家。周末还会和她一起回家看父母,搀着手一起走过斑驳的绿苔砖块。
唯一不带她出现也就只有工作场合。也许是见不得光。
“我做了松饼。”雅凛敲开书房门。这一天周末,周末的早晨总是无限好,无论什么天气都很愉快。
“还有茶。”一面说一面摆了紫砂壶上去。
夜阡陌说谢谢,然后,会用一种预习过的表情说:“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看家庭影院吧。你喜欢吃冰激凌吗?听说都这么做。”羞于承认的样子。他在感情里有些愚拙。
雅凛看待他近乎于母性,连她自己也都眷恋。也许他们需要的是类似爱情的那种宽宥的性质。像学生时期的功课,有无限无尚的耐心,一直进行下去。
那一场看的灾难片。夜阡陌的五官在黑暗里真正浮出来。他有着比夜烬绝更狭长的眸,装满了夜晚。侧脸比夜烬绝的要好看。薄嚣嚣的唇更有寒凉之意。
雅凛渐渐觉得夜阡陌对她,是雪归的人抱着手炉在取暖。这背后是一个人对家庭况味的渴慕。
每天雅凛晨起照镜子,能看到毛孔之下有另一个自己在尖叫:回来,回来。不知道是阡陌回来还是秦严回来。
刘如海来家里了。雅凛退步到二楼,心里前所未有的痛苦。特别是刘如海大声提到“秦氏”,那对秦严何止是不敬,根本是侮辱。
中午围桌吃饭,刘如海邀请他们一起出国。男人的酒杯对碰到随时都会迸碎。
雅凛一听到金三角,筷子哆嗦在地上。任何一个看过警匪片的人都知道那话语下的意味深长。
刘如海走后。雅凛去卧室,夜阡陌正在换衣服。室内没开灯,仿佛黑夜伸出手来将他捉住。
“别去,可以吗?”雅凛扶着门框,像梦一样。
夜阡陌走出来,吻她的脸。他的笑近乎于苦笑:“你是在担心我?”
雅凛露出贬抑的痛苦表情。
“雅凛,你爱我吗?”一句几乎带着渴求。
当初没想到那是永别。
夜阡陌走的当天,雅凛在家搜寻出保险箱。对没下定决心的自己说只是看一看。可不知道密码,给夜烬绝打电话,他报出一串数字,保险箱真的开了。
空的。
“没关系。刘如海同行的那伙人里,有我安插的眼线。”夜烬绝说。“我想一样的,夜阡陌当然不会蠢到把东西放在那里等你去取。”
夜烬绝又告诉雅凛一个消息。夜阡陌已经对秦氏下手了,股份转移。夜氏内部已经被夜烬绝安顿下来,夜阡陌来不及下手,说明这次离开并不自主。
雅凛释然之外又增了苦痛。她不用亲手将夜阡陌推出去了。可他到底防范她,不如说这一场注定是穷途末路。
“他这次走,很有可能没打算回来。”夜烬绝说:“搭缠上刘如海,就是一条不得不走下去的路,不是他能决定的。可能他走的越远,对你反而越安全。”
雅凛觉得错过了什么。
几天后那边传来消息。刘如海拒捕,交易现场,准确来说应该是火拼现场,被击毙。夜阡陌乘快艇离开,在海上被击毙。
没人知道他坚守着那个方向做什么。这太傻了。夜烬绝叮嘱过眼线,先保证夜阡陌的安全,有什么恩怨以后再清算。
“这不像他的作风。”夜烬绝说他不应该这么傻的。做哥哥的错会了,原来他心里真的会有一点点的爱——尽管谁也说不出那是什么。
只有雅凛知道。倒也不是夜阡陌把爱看的崇高,他确是到了穷途末路才会回归的那种人——早就回不去了,可看看你也是好的。
雅凛搬家时惹了不少闲话,她也无心去听。收拾床褥时里面掉出一封信,釉色的信封,从前她最喜欢。
香味已散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也许很久远了。拆开,只有几句。
“如果你一早告诉我这样的人生是错的,也许我也能够拯救你。当然,你歪斜了我也会歪斜,但在爱里我会更甘心些。”
雅凛把信封收起来,收进行李箱。雅爸爸开了车来接,秋天的阳光比夏天更丰烈。
粉笔灰的阔条纹穿过她,衣絮被糙出铂色。放映机仿佛还在咔擦擦工作,家庭号冰激凌泛着冷气,行李箱拖着她的手,一切待她回去的样子。
“就这么些?”雅爸爸掂了掂行李箱。
“嗯,就这些。”雅凛只需松开手,把行李箱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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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真和夜烬绝去接机。吴素特特带了亦真喜欢吃的那种花生酱,还有花旗参、蔓越莓、红酒和化妆品。亦真笑着道谢。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夜烬绝伸手接过行李箱,说吴素老派。
吴素劈拍他的背,笑的金铃一样:“倒还挺结实。耐打。”
夜烬绝笑着抱了下亦真,刺激吴素:“我老婆可好了,才不打人。”
吴素掀翻睫毛,视而不见:“不是说打算结婚吗?你就和别人不一样,领证多久了这时候结婚。”
“旅行婚礼。”夜烬绝搬行李上车,已经订了餐厅,打算午餐时详谈。
“嗳,你不是说那小凉打算结婚?是一趟吗?”
“算是吧。本来不打算去的,医生说小真现在身体恢复的不错,可以出行,反正又不是坐飞机,环绕太平洋一圈。宜早不宜迟。”
吴素冲亦真挤眼笑:“地主家的傻儿子。有个什么事比谁都急。”
窗外树影婆娑,明暗交替的白光灼在车玻璃上。亦真和夜烬绝都刻意不去提夜阡陌。
吴素倒记得首次会晤时的场景,是个很乖很安静的孩子,没想越是安静越是要出错的。
出行前一天婚纱已经回来了。亦真觉得珍珠白的古典型太正式,于是采用蓝白的森系礼服式,非常委婉含蓄。
夜烬绝说:“是我们结婚,不用太在意,我们开心就好了。”
亦真笑:“看别人的婚礼都是这样那样。反倒有些怕了,生怕落了重。”
夜烬绝取了纸和笔,握住她的手,从白纸一端开始延长,像苹果皮不削断,一看便知演练过无数次。
出行那天碧空如洗。邮**港口的旁边是机场,飞机的嗡鸣灌在耳里像一片沙漠。亦真抬头看白线滑翔,现在不觉得是延宕的殉难,而是翼的涂鸦。
梁熙和晏晚凉又是姗姗来迟。夜烬绝嗤笑:“这一对儿脸可真是大,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们俩。”
梁熙还是嚷嚷闹闹:“这不还没开吗?都是自己人。”
夜烬绝拍拍吴素:“我家老佛爷可在这儿坐镇着呢。”吴素嘻着嘴,摆手笑:“我是高堂。”
傅媛媛挽着晏晚凉的胳膊,宣布:“我决定休息一个月,和晏晚凉去看看世界。”
薛子墨挑衅:“傅媛媛你这不行啊,才一个月!都不够我家梁熙闷个觉的!我家梁熙的工作日等于你一年的假期!”
大家都笑了。梁熙劈手擂薛子墨。笑的更大声。
阳光下,港口像一片粉末蓝的流沙,世界是更宽广的许愿瓶。謍謍中一声船鸣,大家都排好队。阳光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发红发烫。
亦真能想象,成千的海鸥在碧空拍翅鸣叫,夕阳将海面浣成油画。世界翻转过来,各式颜色劈拍在壁上,吐出七彩浮沫。时间的帘幕外,一切都是新的,半新不旧,像气泡从船底往上飞蒸——船靠岸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