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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一章:浑人训女(二)

    在燕王府,马大军一直喝到深夜才离开,走的时候嘴里还不停的嘟囔。
    ‘燕王现在的酒量可是真不如当年了’
    没有尽兴的马大军顶着一身酒气回了自己在南京的府邸。
    一样坐落长安街,但跟四周那一圈武勋的豪门深宅不同,马大军的国公府反而是简陋的很,一个原因是他自己的大本营这些年都在昆明,南京这边修缮的也就不太上心,二来也是马大军在南京的媳妇也不像他昆明的正妻那般招摇,很是低调。
    即使前几年他昆明的正妻已经带着其他几个妾从昆明搬来了南京,这府宅也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扩建的地方,索性也就懒得动了。
    一家才十几个人,能住的下就成。
    跨过几进的院子,马大军才进入到自己的书房便吆喝了自己的警卫营正,说是书房,书没见到几本,全是各式各样的甲胄、兵刃和几把擦得锃亮的手铳。
    “去,把我闺女喊过来。”
    喝两大口浓茶缓缓嘴里的酒气,马大军瞥见一旁驻足难言的警卫营正,这眉头就蹙了起来:“愣着干什么,去啊。”
    “那个,马帅,这么晚了,什么事的要么明早再说吧。”
    警卫的推辞,让马大军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这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是不是不在家。”
    自己打一回到泉州就派人往南京传了家书,当时还说自家闺女刚从北京回来,便是自己进了城之后,虽然没回家,也听家里的护卫传话,说闺女在外面闲逛呢,并没离开南京。
    谁能想到,这都夜半时分了,一个黄花大闺女还能在外面疯野。
    “混账!”
    即使警卫不回话,马大军也能猜出个大概梗概来,一拍桌子:“去,把人给我抓回来,一个丫头,都快子时了还在外面,还要脸吗。”
    见马大军动怒,警卫吓得不轻,慌忙应了一声跑出去。
    倒也没让马大军等多久,这嘴里的酒气还没散出一半呢,警卫就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酒晕,很不情愿的姑娘。
    除了马大军的闺女马玲之外,还能是谁。
    父女对视,俱都乐了。
    “好你个混丫头。”
    马大军属实是气笑了,指着马玲的鼻子:“老子在外面喝酒,你也在外面喝酒,几年没管你,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吗。”
    别看先前动怒的紧,到底是几年没见自家姑娘,要说不想那是胡扯,马大军纵是刚才千般动怒这刻也是瞬间烟消,嘴里一点诘责的味道都没有。
    “这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马玲一脸的嬉皮笑脸,绕到马大军身背后,两只玉手一搭肩头,讨好的按捏起来:“爹,您这班师凯旋的也不提前将日子给家里说一声,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得喊着娘和那些个姨娘弟弟的去城外接您。
    今晚这堂酒怎么说都得陪您喝啊。”
    “滚滚滚。”
    马大军一震肩膀,抖楞开闺女的双手,一指桌前空地:“给老子罚站去,谁跟你嬉皮笑脸,你倒还像没事人一样呢,老子可都听说了,你这浑丫头,这几天天天跟一大帮子老爷们一道耍酒,这叫个什么事,他娘的你还不嫌丢人?”
    “本姑娘又不是蹭吃蹭喝,吃饭喝酒可都是我自掏腰包,有什么丢人的?”
    磨磨唧唧走到马大军桌前老实站着,马玲嘴里还不忿的很:“酒坛子上面又没说只允许男人喝不允许女人喝,我吃点喝点怎么了,又不是吃霸王餐。”
    好吃、喝酒,动辙就野在外面几个月。
    马大军仰天长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闺女。”
    老话说的真是一点不假,龙生龙凤生凤。
    他老马的种,可谓是随他随到了骨子里。
    拎不清,浑的很。
    “也罢,你反正也没多少痛快日子了,为父给你定了门亲,过些日子等我到北京述职之后,你就过堂。”
    一脸酒意通红的马玲登时傻了眼。
    她最担心的事到底是出现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马玲便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你都不问问老子给你定的哪家?”
    “我管他哪根葱。”马玲也不站了,拎过一张椅子就坐到马大军对面,梗着脖子:“反正我就是不嫁,谁也不嫁。”
    这可把马大军气恼了,一拍桌子就骂:“你他娘的还真拿自己当宝了,我告诉你,我给你定的燕王长孙朱瞻基,这门亲你是认也得认,不认还得认。”
    “凭什么!”
    嘭的一声,缘是马玲怒而起身,将身后的椅子带倒。
    “凭什么你说嫁谁就嫁谁,那什么谁谁的,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就非他不嫁了。
    我知道了,你以前总跟家里念叨,说什么燕王与你恩深情重,无以为报啥的,你没法报答就拿自家闺女来抵恩是吧,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见女儿同自己反呛,马大军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给你选了一个上好的夫家,这还不够吗?让你疯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吗?”
    “我不要!”
    许是真的生气,也可能是怒火在酒精的刺激下变得更加难以控制,马玲这一嗓子可是不轻,吵的半个贵国公府都点上了灯。
    “我不需要你给我挑什么上好的夫家,我有手有脚,我是个大人了,我可以自己养活我自己,哪怕是这几年离了你,我在漠庭给别人放马赶牛,乃至为人护猎,我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独立生存。”
    “独立?”
    像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马大军仰脖哈哈大笑几声,这笑声也镇住了撒泼的马玲。
    直至笑声消散,马大军才一脸的严肃,用着极清晰的吐字和发音,说道。
    “自打我领军打仗开始,这些年你一直没有沾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摆脱一个女人在出嫁这种事无法做主的宿命,这是你娘告诉我的,她跟我说,你想要摆脱我,摆脱这个家,去追求你那狗屁不通的自由、独立和个性。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我这个做爹的,在你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所做的一切,你今天还有机会来跟我谈自由、独立和你想要追求的个性吗!
    你甚至都没有资格知道什么叫自由!什么叫独立!什么叫个性!
    什么是自由?你要的自由是可以看草原、看沙漠、看大海、看群山,没有我你有资格去看吗?就算你是个孤儿,腿长在你的身上你可以去,你一个小姑娘敢去吗!你现在的自由是建立在十几个亲兵护卫,和老子给你的那道随时可以调动地方一支不超过一千人军队的令符之上!
    什么是独立?你能在漠庭养马放牧,狩猎捕鱼,可以将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采集到手并且贩卖获利,装进你自己的腰包,这就叫独立了吗。是因为你有我这个老子的存在,这个国家、社会的各地方势力都在为你让道,让你的获利变得容易和事半功倍,要不然,漠庭那数之不尽的马匪早就把你生吃活剥了!
    至于个性,呵,多么一文不值的一个词,你还能有脸在我面前谈及?
    之前的二十年,你爹我忙于战阵,何曾要求过你去做什么?我让你精通诗词歌赋了吗?让你去学琴棋书画,学女红刺绣了吗?我何曾阻拦过你!
    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学什么学什么,你说你想学射箭,我给你请的是三军第一甲的神射手,你要学骑马,我给你找大草原最好的骑手、马师。
    还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做爹的来向你让步的?”
    浑只是马大军的表象,自从当年那次审察之后,读书成为了马大军生命中一项新的课程,要不然,他今天绝说不出这番话,早就大耳光抽到自己闺女脸上了,而不是在这里第一次跟自己的子女如此平心静气的讲道理。
    但纵是马大军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这番话听在马玲的耳朵中依旧刺耳。
    “爹,我现在已经大了,即使没有你尊贵的身份地位,我仍然可以活下去,我已经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你明白吗?”
    “哈哈哈哈。”
    马大军笑了,笑的同时冲门外怒喝一声:“趴耳朵听什么呢,都给老子滚!”
    门外影绰绰的身影顿时跑了个一干二净。
    “你说不需要我的帮助了?但你实际上哪一天的人生离开过我的帮助,你何曾真正的不需要我的帮助过!
    你努力想想你这二十年的人生,你是全天下多少人羡慕妒忌的千金大小姐,你是盘水郡主,领着二品的诰命,当你每年过年的时候进入皇宫,可以近距离的听到皇后娘娘两句关切话语的时候,有多少道艳羡的目光看向你,让你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当你出门坐上马车,享受着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舒适便捷的通行,看到窗外那些为了活计忍风挨冻的贫农百姓的时候,你何曾离开过马车,去跟他们一道过那种生活。
    你没有,你还会反过来说,做人要努力,不努力就没法进步,就活该忍饥挨饿受冻,如果你将这一些归功于你自己这几年的所谓独立自强,那简直是这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因为你一直在享受着我这个做爹的给你带来的数不尽的既得利益,却掉过头来高傲的、恬不知耻的跟我谈你的独立,你独什么立,你拿什么来独立。
    当你离开这个家,身无分文、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时候还能靠着见得了光的正道手段赚取哪怕买一个馒头钱的时候,你在来跟我谈独立。
    当你不依靠一个女人本身的本钱,只通过劳动和奋斗,就可以让你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的时候,你在来跟我谈个性。
    如果你做不得,你就不要这么堂而皇之的说这番话,因为你没有资格。
    你从出生就享受着我这个做爹的给你带来的一切,享受的心安理得,那么,你就必须为了这个家做出相应的付出,而不是只一味的索取,然后贪得无厌、索取无度的继续向我伸手要自由、要权力。
    权力我可以给你,但权力对标相应的责任,你为这个家做出什么功劳了吗?你担负过这个家哪一块责任了吗?
    还是说你爹我这戎马几十年的仗,你替我杀过敌、克过城、灭过国?
    你是一无是处,没有一件我能够拿出手去到别人家府上对你进行夸耀的地方,燕王跟我说,说南京城的公子少爷哪一个都盼着将你娶过门,但人家图你什么?
    图你漂亮吗,锦绣金陵城,数百家青楼雅倌,哪一个歌伶戏子不生的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还是说图你会骑马、会喝酒、能踩着桌子跟一群老爷们划拳摇骰子!
    人家要的只是你的身份,要的只是借助娶了你做我马大军的女婿!”
    这话已是说的相当难听,饶是马玲强于一般女流,也是哭的泣不成声。
    “哭什么哭!”
    这番委屈姿态,更是惹得马大军动怒:“你倒还委屈上了,怎么着,老子说话难听了,入不得你耳了?
    好家伙,你这二十年活得够滋润啊,这就受不得、骂不得吗?
    你出门去感受一下,这个社会原比老子今天骂你的这几句更刻薄、更残忍一百倍!”
    说到这里,马大军沉默着喝了两杯茶,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当年,你爹我奔袭河内,千里密林,毒障蛇虫。饿吃鼠蚁,渴饮血尿,才活活熬见第一个人烟村落。最后硬闯皇宫,百刃加身而不死。
    夜夺顺州,站在狭隘的城门洞里为了夺门,任由利箭攒体,一只眼也是那个时候被射瞎的,我拔矢啖睛,一战克定。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在你面前倒苦水,拉同情。而是我想要告诉你,任何一个吃过苦、受过累的父亲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女再尝试一遭,我的奋斗,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因为有你、有你的几个弟弟。
    封妻荫子,他就是一个武人这辈子实现自我生命价值唯一的动力。”
    书房内陷入到一片静默之中,而在这漫长的煎熬之后,在马大军充满期冀的目光下,马玲做出的反应却让马大军大吃一惊。
    只见马玲猛然拿起一把墙上的短铳,对准了自己的下颚。
    “你要干什么!”
    马大军几乎要疯了,吓得满脸苍白,双手张开僵硬着:“放下,放下!”
    “不!”马玲一脸的泪,却是坚定的很:“爹,女儿不孝,但女儿实不愿意嫁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如果你苦苦相逼,我只能一死了结,将这条命还给您。”
    “不嫁,不嫁了。”
    生怕闺女喝了酒脑子转不过来,马大军只好先认怂:“咱不嫁了,你先把枪放下成吗,回房休息,有什么事,咱们明早再说。”
    “这件事,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马玲拿着枪,手指一直搭在扳机之上,一步步退到门槛处,拉开门,猛然跑了出去。
    ‘啪嗒’一声,枪掉在地上。
    马大军本打算快步追赶,但脚一踏出门又生生顿住。
    月光下,看着马玲消失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默默的捡起地上的枪,马大军对准头上的天。
    ‘嘭’!
    自己多年未曾回来,但家里的枪内却有上膛的子弹。
    不用多想,必定是马玲做的,她早就准备好了,等的就是这一天的以死相逼。
    而且她的激烈抗拒,也并非酒精作祟。
    看向不远处手足无措的警卫,马大军再次叹气。
    “将府内,所有兵刃火枪全部送到南京府衙门,以后绝不允许再有。”
    “是。”
    亦在此夜,熟睡中的朱文圻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走过去拉开大门,就看到一脸带泪的马玲,听到后者那句让他瞬间清醒的话。
    “咱们成亲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不自量力

    “成亲?”
    如果深夜里,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大姑娘向你开口说想要嫁给你,而你又曾经对这个女人有点心思想法,你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在这个不用担心会出现喜当爹的时代,想必很多人会先惊而后喜。
    朱文圻确实也惊住了,而后当惊疑退去,他的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闪身。
    “先进来再说吧。”
    将马玲引进客厅,朱文圻走里屋取了两件绒毯,给马玲一件,另一件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深夜凉,盖一下膝盖吧。”
    坐定,添了两杯热茶,朱文圻看向马玲:“出什么事了?”
    成亲对寻常普通人来说,那自然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但是对于朱文圻和马玲来说,真的是大事吗?
    马玲的情绪有些低沉,将事情的原委如实说了一遍。
    从头到尾静听下来的朱文圻哦了一声,依旧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变化:“我听明白了,你是因为不想嫁给朱瞻基,又怕将来你爹联同你娘继续对你逼婚,所以想拿我做挡箭牌对吧。”
    “确有这个想法。”马玲也是直耿耿的性子,毫无隐瞒欺骗朱文圻的想法:“我不怕我爹那所谓的气势,只怕我娘的眼泪,我担心将来会妥协,所以需要先成亲,断了这条路。”
    “你倒是想的挺远。”朱文圻的嘴角挑起:“那为什么选择我,这南京城,公子少爷的不在少数,你跟我咱俩好像也就见过寥寥几面,甚至都没有真正的独处过,若说感情,那也是没有的。”
    “因为只有你最合适。”
    马玲正视着朱文圻,坦白:“一般百姓我若嫁了,就是害他们性命,家里有点身份地位的,知我身份缘由便不敢娶我。”
    谁敢为娶一个马玲,给燕王府的牌匾抹黑,给朱棣脸上来一巴掌?
    “你是真聪明啊。”朱文圻啧啧赞叹,低头笑了笑,再抬起时脸色便冷冽了许多:“我就属于既敢娶你,又不会有任何风险的那种对吧。
    而且,我还不是皇子,没有什么太多的关注度了已经,嫁给我,你将来依旧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像嫁给朱瞻基、嫁进燕王府那般,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妇礼。
    而就算我事后将你休了,那便更遂了你心意,因为燕王府绝不会娶一个被休掉的妇人做媳妇。
    算盘打的真精明啊,但你觉得我会同意吗?嫁给我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只是出个人陪我睡觉罢了,我却要为你,开罪燕王,这交易不值。”
    这话说的已算是极难听,马玲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她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克制住起身离开的冲动,正视朱文圻。
    “我不信你愿意一辈子做平头百姓,咱俩虽只有寥寥几面之缘,但我能看出来,你有很大野心,但你现在连皇子都不是,你的野心报负没有施展的平台了已经,娶了我,对你将来一定有帮助的。
    我父亲即将去北京履新,他的岁数优势在这里,最重要的,我大明周遭已经没有敌人了,再想开疆拓土,只有往西打,往西,用的军队必是我父亲的旧部,你的机会就来了。”
    “哈哈哈哈。”
    朱文圻顿时失声而笑,笑容里满是嘲讽不屑:“你太幼稚,你也太拿你爹当回事了。
    往西打用你爹的旧部,你认为我父皇就会顾忌你爹?还是认为我父皇离了你爹就指挥不动西南、西北军区了?最后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再给我次机会?
    在我父皇眼里面,别说你爹,就是燕王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许二十年前,燕王很重要,不能轻动,但今朝,燕王跟随便一平头百姓在我父皇眼里,我跟你说,没有任何分别!
    他能杀朱高燧的时候你还不懂吗,他顾虑过是否会因此得罪朱棣吗?
    压根没有这个担心,天下与我父皇,尽在掌心之间。
    所谓的燕王旧部、你父亲的旧部,你真正的去问问,他们到底是燕王、你父亲的追随者还是我父皇的追随者!
    做人啊,千万不能自不量力,这个国家离了谁都仍旧可以照常运转,除了不能离开我父皇,明白吗?”
    看着马玲沉默,朱文圻端起茶碗毫不客气:“你不要这么幼稚,你父亲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你终究只是个女人,一无是处,所以我奉劝你,别太无知狂妄,你的条件与我来言毫无吸引力,这个交易不对等我做不了,不送了。”
    ‘现实往往比我说的话更加残酷、刻薄一百倍。’
    马玲这一刻便发现,自己父亲说的话是多么正确,她的骄傲啊,就这么被朱文圻亲手击打的粉碎。
    自己一个姑娘,还是一个堂堂的郡主,送身上门,人家竟然来了一句。
    ‘交易不对等’。
    因为她不配!
    看着失魂落魄的马玲离开,身背后朱文圻的声音响起:“铃小姐,我劝你最好还是回家吧,虽说这些年治安情况大为好转,但田野之中,山猫野汉子的还是不少,难服王化的歹徒终归是存在的,你若是孤身一人,只怕不太安全。”
    身影顿住仅仅片刻,便更加果决的离开,直至消失于夜幕之中。
    朱文圻默默的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只可惜全然沉幕。
    合上门闩,朱文圻再回屋的时候,已是睡意全无。
    便索性拿出茶叶,给自己泡上一碗。
    这茶叶包括先前的绒毯,全是前些日子他岳丈陆英送来了。
    契合了他之前的猜想。
    今天马玲来到之后说的事,朱文圻还在报以怀疑的态度。
    这也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一种习惯。
    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也不急着去信。
    自己慢慢思索,用时间去践证。
    “呵。”
    想了许久,朱文圻不屑一笑,将茶饮尽,起身向后堂走去。
    搞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他现在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分心别的事。
    他有更重要的事业要去做。
    至于武勋、宗亲之间的联络,跟他现在有什么关系?
    再过几日,他可就要去龙江船厂参加工作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京津冀一体化发展(一)

    当朱允炆抵达北京的时候,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
    呈现在他眼前的北京城,竟然让他捕捉到了一丝记忆中的影子。
    街道两旁林立的高楼,宽阔笔直的长安街,人山人海的商业街,和几乎时刻吵得人脑子发胀的喧嚣。
    除了没有电气化、没有霓虹灯、没有呼啸崩腾的发动机轰鸣之外。
    哪里还像是一座十五世纪的城池?
    白昼之下,看着街道上那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大军,跟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老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只有看到这种景象,朕才由衷的自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属实是做出了成绩。”
    驾辂一道缓缓驶进皇宫,过了承天门的时候,朱允炆就下了车,在内阁一众阁臣以及朱文奎的陪同下,开始徒步观瞧。
    “还别说,真是近乎原封不动的仿建。”
    这一观,朱允炆便乐了。
    工部尚书守在不远处应声:“屋檐边角,所有的比例都与南京皇宫无二,保证陛下住进来的时候,不会有生疏之感。”
    将一个占地上百万平的皇宫,等比例一丝一毫偏差没有的全部还原,有多难?
    朱允炆不是匠人搞不懂,单光听,猜测也是极不易的。
    不过靠近殿群的时候,朱允炆还是敏锐的发现了这北京皇宫和南京皇宫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每一座宫殿的屋脊两头雕刻的龙头,都比南京的更大。
    而且,南京龙头是木制,这北京龙头虽也是木制,但内里却吐出了一条金属舌条,延伸着,舌尖冲上,直指青云。
    “这是?”
    见朱允炆纳闷不解,工部尚书忙介绍:“此为引雷所用,北京殿群修建的过程中,每逢雷雨天气,易遭雷击,几次焚毁重建,就有人按照《炙毂子》内的记载,加以创新造了这龙头。
    舌条金属制造,舌尖冲天,雷击时可以引雷,在通过下端铁丝直通地下,就不会击毁殿宇了,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皇宫主体建筑不会毁于天象。”
    这算是古代版的避雷设备吗?
    朱允炆不懂,闻言点点头,道了声:“做的不错”
    一句肯定,让工部尚书脸上险些笑开了花。
    一行人看罢了三大殿,朱允炆便有些乏了,正好双喜正忙乎张罗着御前司搬家具、打扫乾清宫,烟尘弥漫的一时也进不得人,索性便转道去了文华殿,跟内阁一道听听朱文奎汇报一下他搞的京津冀共同发展的成绩。
    “搞京津冀共同发展的战略计划,是五月初过的北京府司会议,六月份正式立项,眼下北京府的初步目标,是先搞好一个工业园,计划建造六十到八十家工厂,面向周边各省,招工四十到五十万人区间。”
    从政也已经有些年头的朱文奎汇报起公务来比以前属实是多了些模样,一本正经的。
    “如今北京府的招商工作进展顺利,筹建工业园的目标预计可以在明年入秋完成,同时,关于招工的方向,北京府已经同山西、辽东、陕西、河北几个省都协调好,将主要从这四个省招募生活贫困的百姓,直接迁出落户到北京来。
    工业园周遭附近的居民区已经开始筹建。
    至于民生或相关的保障问题,平津港将作为核心枢纽,来自辽东平原、江南的生活物资走平津港入港,过京津高速进入北京,运输时间可以压缩到三至五天。
    如今,京津冀一体化发展的主要矛盾点在于发展的不平衡性,因为按照我们做的计划,前期主要还是要以北京这个新首都为重,先刺激北京的经济繁荣,而后再平津、河北两地。
    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是眼下京津冀一体化进程的实际困难,至于如何解决这个困难,我的经济顾问李翼给做出了几点建议。
    那就是扎实下服务招商的思想起点,做切实有力的围绕服务招商这一中心来统筹工作,以商业繁荣带动民生繁荣,以中心经济带动边群经济。
    凸出北京作为京津冀一体化中的辐射带动作用,以保定府、平津府两府作为两翼支撑,其中保定重点规划陆运畅通,平津港重点扩大港口航运。
    如此,陆路连通周边各省,航运联通北方江南。”
    说的很复杂,不过用通俗的话来说呢,就是北京先吃肉,其他两地后吃肉。
    朱允炆听得频频点头,看向朱文奎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许。
    虽说京津冀一体化发展的主要政策纲领是那个叫李翼的商人提出,不过朱文奎可以不耻下问,大胆用人,也是一件值得肯定和褒奖的事。
    不能小瞧商人对国家建设的重要性。
    “内阁有没有要对这项地方性政策做指示的地方?”
    自己不说,朱允炆反而看向了许不忌,想听听看后者的意见。
    许不忌先是冲朱允炆谦虚了两句,而后沉吟片刻才开口。
    “方才大皇子汇报的内容很精练,也将重点的地方做了详细阐述,我没有太多需要附充的地方,只强调一点吧。
    希望北京府、平津府、河北布政使司在搞京津冀一体化发展的过程中,重视一下实事求是的调研工作、观察工作。
    实事求是很重要且不容易,但确是必须要保证的。
    三地共同发展是大规划、大建设,不能光图面子上好看,图一个开工建设时的热闹劲,一定要追求实实在在的投入--产出之间的关系,这才是对这项政策影响下的几百万百姓负责任。
    眼下首都已经迁来了北京,那么就可以近距离的观察这项政策的进程,我希望将来北京府可以务实的向内阁报喜,更务实的报忧。
    这才算做到对上负责、对下负责、对人民负责。”
    眼瞅着许不忌又要长篇大论,朱允炆急忙抬手叫停,笑眯眯的看向朱文奎:“许阁老的教诲都记下了吗?”
    “儿臣记住了。”朱文奎不住的点头:“等回了知府衙门,儿臣便开府司会议,将许阁老的教诲通传下去,告诫地方绝不允许在这项政策的推进中大搞形式主义,浪费国家对京津冀一体化进程建设中投入的资源。”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去忙吧,朕还要跟许阁老他们商量一下明联的其他事情。”
    “是,儿臣告退。”
    级别不够,少往上凑。
    朱文奎也知道,明联的一些大事,自己在与不在也掺和不上,干脆的起身告辞。
    “这孩子成长的挺快。”
    看着朱文奎离去的背影,朱允炆感慨了一声:“孩子一长大,朕也就老了。”
    皇明四十一年的深秋,属实让人感受到几丝凉意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京津冀一体化进程(二)

    位于甲子区的北京商会总部,已经一连几个月忙成一锅粥了。
    随着京津冀一体化发展政策的正式立项,商务司索性把招商的办公地点直接放到了京商总部里。
    这几个月,来自天南海北各个省地的商人都往来不绝。
    很多甚至是甘肃、辽东等极远地方的。
    有的来到一看见焕然一新的北京城,索性便不离开了,直接派人回老家把一家子都迁了过来,直接落地北京户,摇身一变成了新北京人。
    做生意的没有傻子,任谁都能看出,将来一旦北京全面建成,一个容纳八百万人的超巨大都市,会有多少令人为之疯狂的海量财富。
    抓住北京眼下大招商的风口,不趁着这个机会进入占个位,将来怕是想参与进来都没得机会。
    不得不说,北京府上下的蓝图勾勒的也很好。
    不过蓝图勾勒的再好也没用,真正让全国各省地方富商愿意不惜一切来到北京的原因,还在于一条风声。
    ‘中央科学院已经发明出了一种新型载运车,可以全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运转,速度超过驿马的脚力达到每时辰一百二十里,并且可以载人运货。’
    一个时辰一百二十里,一天就是一千四百四十里地?
    也就是说,只要通车,北京到南京,才不过两天的时间!
    贯通南北,横亘东西。
    天下无不可旬日即达之处。
    这个风声没人知道是谁走露出来的,即使这风声中提及的所谓新式载运车连影子都没有露出来,但天下人愣是信了。
    这些年他们见识到的新鲜玩意委实太多了,出一个可以替代马车的新式交通工具有什么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的呢?
    正是因为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直接为北京带来了一波火热的商贾集体落户大潮。
    因此,作为主接待单位的京商总会,自然是忙的不可开交,后脚跟都快踩到了前脚掌。
    李思远是京商的头,同时也是北京工商联的理事长,此刻,正带着一众京商商会内有实力的大商人,同一个很有重量的同行在会议室内开会。
    这个人,叫李翼!
    对,就是朱文奎聘为自己私人经济顾问的那位河北工商联理事长的李翼。
    “李兄,快快请坐。”
    守在会议室的门口,李思远很是热络的紧紧握住李翼右手,一嘴的嘘寒问暖:“我们京商上下盼李兄可谓是盼的望眼欲穿呐,今天李兄愿意赏面莅临,着实让我们京商整栋楼都蓬荜生辉。”
    “言重,太言重了。”
    李翼哎哟着,也是满脸的笑:“这几个月我人一直在知府衙门里忙活,到现在圣驾落跸,内阁进驻才算堪堪忙完,这不,一忙完就先来思远兄您这,就怕说这久了不见面落生分。”
    虽说李翼早年在河北经商,但这些年已经把大部分产业都迁来了北京,跟李思远包括这一屋子的商人都面熟,进屋之后也是一阵寒暄。
    等到挨个道了几声问候,李翼才与李思远两人在首座坐定。
    “有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李翼这些年能在北京发展的如此稳定,也没少麻烦思远兄扶持,思远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请直说无妨。”
    众人都知晓李翼性子素来直爽,对此都面带微笑点头。
    李思远也没做作,见李翼直率便也直接道明了自己邀请李翼来此的打算。
    但见李思远一边为李翼添茶,一边愁云惨淡的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一在知府衙门口里的朋友跟我传了一个信,说,咱们这位皇子知府打算抑制房价,李兄你也知道,我们京商眼下大多的资产重心都移到这房地产业上去了,光屯下的地皮,就有小三四十块,这可都摁着没开发呢。
    要是这个时候,知府衙门出台政策抑制房价,这可就全砸了,小千八百亿全得打水漂。这在座一大半的身家性命可就全完了。”
    朱文圻想要抑制北京房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知府衙门上下就没有说不知道的,为此通政司还专门做过一次大张旗鼓的调研工作,瞒不住北京府内所有搞房产的大商人。
    而朱文圻的想法对于这些囤地盖楼的房产商来说,无疑是极其恐怖的。
    “这有什么好怕的。”知晓了李思远邀请自己来此的原因后,李翼顿时失笑,看了一眼满面愁容的李思远,随口问了一句:“思远兄请我来,是想让我跟大皇子殿下进言,暂不对房价进行政策干预?”
    “正是正是。”
    见李翼如此上道,会议室内众人都纷纷笑了起来,李思远小心翼翼的打了个手势:“只要事成,红利您拿这个。”
    瞥了一眼,李翼小吃一惊。
    自己一分钱没掏,干拿两成分红!
    要知道,北京一旦发展起来,真等到纳民五六百万的时候,最起码也是大几千亿利润的蛋糕。
    两成是什么概念了?
    “这个钱我不能拿,这个话我也不能说。”
    虽然内心极其动容,但李翼还是毫无迟疑的开口拒绝,眼见李思远又要着急,赶忙出声宽慰:“不是我不帮思远兄你,而是这事确实不需要我帮。”
    “这是,怎么个意思?”
    饶是李思远经商几十年,这一脑子的精明,一时间也没有吃透李翼话里的意思。
    “因为调控房价是不适用指导价政策的,说直白点,房价的上升和提高,不是取决于市场需求,而是取决于政策需求、国情需求。
    是现有的政策和国情需要高房价,所以房价就一定会接着涨,内阁是绝不会批准北京府衙门用指导价政策强行干预北京房产的。”
    “啊?”
    一群人顿时傻眼,有些闹不明白了。
    “这,这是为什么?”
    “只要房价的多寡时刻贴合当地百姓的收入,那么涨的再快都不可怕。”
    见众人不懂,李翼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今日北京的房价均价是一百五十文一尺,一个工人一天的收入可以达到六十至八十文。
    一套千尺的标准房才不到二十万,一个工人一年收入去掉吃喝,大概要奋斗十年左右。
    那么即使未来房价涨到一千五百文一尺,只要工人的收入同比涨十倍,那么收入和房价之间的差距依旧是奋斗十年。
    如果居民的收入不变,原地踏步,就算你们这些房产商想要涨房价,能涨起来吗?
    你们就算涨起来也卖不出去,只能再把价格降回来。
    所以,不是房价先涨,而是生活的水平、居民的收入、各种日常物价先涨,而后房价接到了市场经济的反馈,紧随其后的去涨,这个前后关系你们要搞明白。
    这段时间北京房价涨的快,是因为迁都,未来还会有一段时间疯涨,是因为大量招商,加上中央大量公员涌入以及各省富商迁户来此,购买力增强。
    等到这一波热潮退去,工厂也全部开工、市场民生经济繁荣起来,北京府居民的一般收入也会迎来一波飞涨,这都是相对的。
    因为我大明整体的经济一直是向好的,并且连年都在高速发展进步,这是大势所趋,百姓收入增加,各行各业的消费年年迈高,这就是大环境下的利好,房价凭什么不可以涨?为什么不可以涨?
    房价涨了不假,原材料的供应同样也在涨,盖楼的民工工钱一样在涨啊。
    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伙的积极一面。”
    这一番长篇大论打李翼嘴里趟趟趟的说了出来,李思远一时有些没消化干净,但他商人的本质让他敏锐的把握住了一个关键点。
    那就是李翼口中的,房价未来还会迎来一个涨幅点。
    涨了好啊,涨了他们这些搞房产开发的不就发财了?
    一念及此,李思远的脸上便笑开了花,瞅着李翼饮茶放盏,赶忙殷切的为后者添水。
    “方才李兄说,房价还会涨,这事真的?”
    “当然。”对于李思远的热情劲,李翼失笑道:“这马上年底了,户政司、商务司、税政司又开始对账。
    今年咱们北京府的岁入税计达到了三百四十亿,比去年涨幅多达一成二,商务司拿出的报告里面,服务业、果蔬业、肉制品这三个行当的销售额比去年高了三成,利润上高了一成七。
    这意味着什么你们明白吗?意味着,眼下迁户进入北京的,都是极其有消费能力的,他们不属于贫农,是富民。
    所以房价涨他个一星半点,对这些人来说没有多少感觉,你不涨,这些钱就会流入到服务业和其他产业的商人口袋里。
    在北京房价年年增高的当下,其他消费产业的收入和利润还能增加,足够说明在宏观经济领域,消费量一直保持高涨的积极势头。
    市场向我们反馈的内容,是北京府当地的人民消费能力,并没有随着房价的涨幅而缩减对其他消费产业的总量,说句不客气的,那就是眼下北京的物价水平还远远没挤压到当下北京居民的腰包呢,仍然留有一部分的可赚取的空间。
    而明年,工业园一旦建成,大规模的工人潮入户北京,将会极大带动北京府当地小型的手工业、餐饮业的发展,造成民间小型经济的高度繁荣。
    整合产业链的大市场也会繁荣起来,多得是有能力消化掉北京房价的百姓。”
    李翼口中这一番话,简单点概括就是CPI。
    即消费者物价指数。
    从宏观经济指标来观测市场物价总水平,方便政府时刻进行经济分析做出相应经济决策,调控国民经济发展方向以及进行相应的经济核算。
    北京房价涨了好几轮,但其他消费业的水平依旧在涨,利润和总量不仅没降,反拉一轮新高,这就说明,还有再涨的空间。
    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的榨干消费者口袋里最后一枚铜板。
    不得不说,李翼本身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天才,加上眼下又成为了朱文奎的经济顾问,近水楼台先得月,人在衙门口内,很多宏观上的经济指标李翼也就可以看到。
    这就方便了李翼进行分析。
    眼下大明的经济发展势头简直不要太好,既然想要刺激经济繁荣,那指导价政策就不能覆盖经济全领域,都搞指导价,全然不管市场规律,那还扯什么刺激经济繁荣?
    那干脆就一口大锅饭,全国人民吃。
    不成样子了。
    “能够结识李兄,实在是我们京商全体上下的福分啊。”
    李思远握住李翼的手上下猛摇,兴奋的不能自己:“便是文财神范蠡在世,也没您这一半的眼光见识啊。”
    “沾了些许身在公衙的便宜罢了。”
    对于李思远的吹捧,李翼倒是不以为然:“市场往往会对先知先觉者的回报是最为丰厚的,而商人,永远都要做对市场规律的先知先觉者,如果没有这个眼光,那就不配叫做商人了。”
    “真是金玉良言啊。”
    众人纷纷附和,一嘴的马屁话不要钱的说给李翼听。
    “中午鄙人设宴,望李兄赏个薄面。”
    聊得痛快了,这酒兴自然也就起来了,李思远决定乘胜追击,最好加深一下与李翼之间的感情。
    对此,李翼也是含笑点头。
    不过开心之余,李翼还是告诫了一句。
    “房价固然还会再涨,但我建议,你们也不要涨的太凶。
    我们做买卖的只赚取有限的利润,暴利是长久不了的,因为暴利会让其他行业的人眼红,当越来越多的人眼红我们赚取的利润时,那就是我们这个行业崩盘的时候了。
    因为暴利将会吸引一大部分手里攥着钱的大户蜂拥而至进入我们所在的行业,那个时候价格战就出现了。
    做生意,通常不是双赢就是双输。打价格战,那就必然是双输的结果,更可怕的是,如果我们选择双赢暴利,那房产业在整个市场经济中就会冲击挤跨其他的消费行业,造成市场经济的不平衡化。
    到那个时候,朝廷就势必要进行政策干预了,届时,房产全线崩盘,所有这一行当的,都将一贫如洗,满盘倾覆。”
    这一句告诫,顿时让本满心火热的李思远宛如兜头冷水浇下,心头一凛。
    “李兄所言甚是,鄙人谨记于心。”

第五百八十五章:裁军(上)

    随着朱允炆和内阁全面进入到北京城之后,原南京的大量朝廷公员开始迁居北上,同时为北京带来的,还有南直隶,现江苏、安徽两省以及山东、河北部分富民纷纷北迁,选择了落户北京。
    这可不是朝廷的号召力,纯粹是朱允炆这个皇帝一个人的号召力。
    咱们总会听说这么一句话,叫做。
    ‘天子脚下,你还敢目无王法不成?’
    恰是这句话的存在,很多老百姓宁愿选择不远千里的跟着朱允炆一道北上,不为别的,就图一个心里踏实。
    而这个踏实,恰是这个时代一个老百姓最渴求的心理支柱,是多少天花乱坠的宣导政策和外在物质都无法给予的。
    或许南京的百姓还没有泉州、广州的百姓富裕,但迁都前南京百姓的幸福度毫无疑问是全国最高的。
    即使南京城达官显贵云集,近些年又何曾出现过仗势欺人的案子来。
    你就是把海瑞放到应天府,都没他铁面无情的用武之地。
    而几十万百姓的涌入,也让北京一时间都有些‘消化不良’的反应,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被推到了朱文奎的面前。
    内阁是撒手不管的,明摆着是有考量朱文奎的意思在其中,朱允炆也没有管,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管事了。
    更主要的,是因为马大军入北京了。
    “臣,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几乎原原本本复刻的武英殿内,一身戎装的马大军撩袍下拜,行的依旧是跪礼。
    这是马大军一直以来面见朱允炆时的礼仪,也不能说是毛病吧,反正无论朱允炆要求过多少次,马大军就是不改。
    这大概是因为其出身低微的原因,今日的一切功名爵禄于马大军而言如梦一般,自然对朱允炆这个赐予他一切的君父无比尊崇和恭敬。
    亦或者,他只是更怕失去。
    “朕的大元帅回来了,快起快起。”
    一见马大军,朱允炆的心情便是好的不得了,不仅亲自上前扶起前者,更是攥住其手臂,拉到两侧椅子上落座,并招呼着:“双喜快快上茶。”
    “臣愧领。”
    君臣两人相近落座,朱允炆看着马大军,轻咦了一声:“大军,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憔悴,可是西征这些年太劳累了,若如此,今日咱俩就别叙国事了,喝杯茶缓缓脚力,先回府好生休息两天,你在北京的宅府朕前些日子已经安排御前司给你清扫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炆还抬手轻拍了马大军的肩头,很是关切。
    这也让马大军面色动容,猛一叹口气:“让陛下笑话了,非为军务实乃家事,前些日子臣本有意将自家闺女许与燕王长孙瞻基,结果我那闺女知晓后就连夜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臣思女心切,几日没有睡好,以至于今日面圣倒让陛下挂怀,臣有罪。”
    朱允炆的脸皮微不可查的跳动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朕当何事呢,不过是儿女私情,大军你也别过于担心了,双喜啊,马上晓谕各省锦衣卫、西厂,将盘水郡主找到,安全的护送来京,宽朕的总参谋长之心。”
    这句话,算是坐实了早前朱允炆对马大军的承诺,那就是让后者接任履新明联总参谋长职务。
    其实这个位置马大军做也可不做也可,国朝之内,很多人可以做,主要是明联下一步的扩张方向势必是往西,那就只能是马大军来做了。
    谁让他更熟悉呢。
    “还是由她去吧。”
    见朱允炆要大动干戈,马大军急开口:“不敢为小女劳陛下挂怀,小女性格顽劣皆因臣素日里管教无方,臣之过何颜劳驾御前司于地方兴师动众。”
    马大军的一再坚持,朱允炆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多言,转了话头。
    “眼下帖木儿汗国和金帐汗国已降,西域战事暂歇,接下来军务上你有什么安排。”
    这话说的马大军心里没底,他猜不透朱允炆的心思。
    皇帝是想要继续往西打,打出一个比当年蒙古西征还要辉煌辽阔的疆域,还是准备刀枪入库?
    动脑子的事是马大军最不喜欢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转变了,将来的他不是一线的元帅,而是身居中央的指挥者、决策者之一。
    元帅可以只负责打仗,但决策者就要通盘的对待问题了。
    心中拿不定主意,马大军闷了片刻,开口道:“臣只通军略,疏于大局,恭聆陛下训示,陛下指哪臣就打哪。”
    这个时候,朱允炆脸上的笑便更加灿烂。
    “朕哪有什么训示,还不是内阁的毛病多,这有份内阁的呈报,你看看吧。”
    唤双喜取来一份案头奏疏,朱允炆转手递给了马大军。
    后者接过一看,面色便有些变化。
    “内阁跟朕说,既然仗打完了,倒是无妨适度削减一下明联的整体军费开支,毕竟一个明联,养了将近四百万的军队,这个数量属实是有些太巨大了。
    而我大明一国便有正规军趋一百二十万,加上各附属国从军,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实在是有些冗重,毕竟在打下去,路途遥远,自安西往阿拉伯,仅路程都耗时半年,往来一场仗打个三五年都是正常。
    那干脆就把钱省下来,搞搞科研,发展下建设顺便呢整改一下军务,将正规军和地方军全面分离,明确指挥。”
    朱允炆说的简单,但马大军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汗珠。
    内阁的这封奏疏,可不仅仅是裁军这么简单。
    削减明联整体军队的数量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裁军也确实可行。
    战争早就变代了。
    养着几百万传统冷兵器军队有什么用,先不说战场上能不能摆下,就算摆下了,拉出来跟京营正面打一仗,能打赢?
    **凡胎终究不是火炮的对手。
    更何况京营全面装备了新式的燧发枪。
    每年省个几千亿军费,转移到大明国内进行建设和科研发展,保障大明在明联体系内超前的科技身位和巩固核心地位,重要性自然强于维持明联的军队数量。
    真正让马大军忧心的,是内阁最后的提请。
    什么叫做明晰正规军和地方军的指挥系统?
    简单来说,就是正规军归属中央,地方军接受中央和地方双重领导。
    省府一级遇到大型的**,需调动不超过三千人数量的省级军队时,经省一级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联署签名后,可以调动,并报手续至京。
    需调动超过三千人时,由省一级布政使司全员联署签名先将手续呈京。
    一个省出多大、多恶劣的**才用的着调动超过三千人军队?
    那必然是极严重的。
    那这个手续将直接送达内阁,呈报到朱允炆这里。
    最后还是要皇帝批复。
    指挥系统确实明确了。
    但是在这次改制之后,五军府呢?
    总参谋府领导正规军,五军府领导地方军,这是几十年来大明军方一贯的形态。
    而现在内阁玩这一手,直接把五军府给省过去了。
    内阁要夺五军府的权!
    先夺权而后裁汰。
    而五军府都是些什么人?
    武勋、开国之后、含着金钥匙落生的公侯爵贵。
    内阁这已经不是动人蛋糕了,而是干脆把人吃饭的锅都给砸的稀碎。
    “你觉得可行吗?”
    朱允炆笑眯眯的看着马大军,后者的额头呼呼的往外冒汗。
    这一刻,马大军真切的感受到了在外和在中央的天壤之别。
    ‘军人不得干涉政治,但高级军官必须懂政治’、‘永远要明确一点,政治领导枪炮,绝不能枪炮领导政治’
    内阁这份奏疏朱允炆还没有批,眼下却直接拿给马大军看,问马大军的意思。
    只要马大军点头,那他就把五军府所有勋贵全部推进了深渊。
    将来等马大军卸任了总参谋长,他也一样不会是什么武勋。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役的高级军官。
    干干净净的那种。
    什么贵国公、什么特进光禄大夫。
    全部不值钱。
    现在马大军算是明白为什么刚才朱允炆要先问他对下一步军务有什么安排了。
    如果刚才自己的回答换一句,真个自说自话表达想法,那内阁这封奏疏皇帝就不会拿给自己看了。
    因为,一个总参谋长还不懂什么叫服从,那往严重了说,就是有拥军自重的想法。
    “臣、臣觉得内阁呈请,确有道理。”
    肩头一垮,马大军只觉满背冷汗。
    “你是军方之首,你要觉得合适,那朕就放心了。”
    朱允炆呵呵一笑,将奏疏拿给双喜:“加印复还内阁吧,就说贵国公这也没有意见,可以推行。”
    说罢,端茶。
    马大军明悟起身:“臣这些日子家事缠身,弄得心烦意乱,特请陛下恩,想休些假在家。”
    “准。”朱允炆站起,语带深意:“打了那么多年仗,好好在家歇些日子,朕就不留你了。”
    连朕这个皇帝都不打扰你,你在家就别见客了。
    “是,臣告退。”
    直至马大军离开武英殿,直到消失无踪,朱允炆才开口。
    “召许不忌。”
    (请了假,全力更新)

第五百八十六章:裁军(中)

    等许不忌见到朱允炆的时候,后者便直接将刚才与马大军所说的事讲了出来。
    “内阁可以放手去做了。”
    许不忌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呈请得到批准而表现出什么开心来,他的眉头一样紧皱,反说了这么一句。
    “陛下要不要在慎重些,毕竟这么做,是不是有点飞鸟尽、良弓藏了,臣恐,会让武勋们寒心啊。”
    人家马大军前脚卸下戎装,为国立了这么大的功,不仅没得到什么大张旗鼓的款待,反而被朱允炆这个皇帝推出来当成裁军的替罪羊。
    而许不忌这句话一说,任谁都能听出来了。
    所谓的内阁呈请,根本就是朱允炆一手策划的。
    许不忌也一样做了替罪羊。
    裁军是朱允炆的意思,借了许不忌的手拟成内阁的呈请,而后再由马大军点头。
    文武两个一把手来对付五军府。
    但又何止只是为了明面上的这层含义,如果只是为了对付五军府,就那些个勋贵,朱允炆一道圣旨全得滚回家种地。
    “每个人都应该为这个国家付出些什么,位置越高,付出的越多,不是应该的吗。”
    朱允炆的脸色很冷:“朕也是刚知道,马大军跟朕说,他前些日子打算将他闺女嫁给瞻基。”
    这一下,许不忌的脸色也有些变幻。
    “自洪武朝始,武勋和宗亲便亲如一家不分彼此,往来联姻者不胜枚举,先洪武朝汤和伐蜀地,于军中颇多过失之言,班师之日太祖遍数其罪,汤和顿首告罪。
    然其仍自视甚高,还于凤阳大建豪府,纳妾数十,这一年是洪武二十二年,同年年末,他的女婿鲁王朱檀对外宣称病薨,谥号荒。
    转过年关,汤和寻太祖告老,不仅遣散了近百名美妾,还将自己所有的家私尽散分给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与老妻寡守余生病故,算是落了个善终。”
    朱允炆一开口先将了前朝一件往事,却让许不忌听得心惊肉跳。
    很多前朝旧事,尤其是洪武朝的事,暗里的腥风血雨属实太多。
    “徐达将闺女嫁给朱棣,汤和把闺女嫁给朱檀,常遇春的闺女嫁给了我父亲,朕有十七个叔叔,都娶了开国勋贵的女儿,宗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老一辈的宗勋随着四叔前几年的致仕,已经没什么存在感了,但现在,新一茬的还要长起来,马大军想将闺女嫁给瞻基,图的是什么,报恩。
    他念燕王的提拔之恩,就想要将来给朱瞻基保驾护航,这叫什么,这叫一代传承一代,是在大搞权力的私相授受!”
    说到最后,朱允炆又遽然失笑一声:“前几天,文圻去龙江船厂做工了。”
    宗勋的后代在互相扶持,搞权力传承,而皇帝的孩子却跑到了工厂做普通工人。
    咱们权且不去谈什么思想高度和伟大与否,这些同样都是朱允炆的安排。
    而这些安排,都是为了大明这个国家。
    早前释放商业经济活力,创立明联政治体系,吸血与盟国和殖民印度、日本,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防止经济内卷化,延缓边际效益恶化的速度,而朱允炆现在正在做的,是为了防止政治内卷化!
    即权力的无限复刻,破除某一阶级长期把控政治红利,垄断其他阶级或其他群体获取国家权力的渠道。
    为大家所熟知的汉朝举孝廉制度,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内卷化的复刻手段。
    名门望族、世家门阀拥有举孝廉的推举权,不得到这些名望的推举成为孝廉,普通人就不存在出仕为官的机会。
    曹操亦是举孝廉出身,而曹操是什么家境?
    不说上亿的家私,曹操的父亲曹嵩位列三公太尉,祖父曹腾虽是宦官,可历经四朝权柄一时,斗倒过不可一世的梁冀,算是汉朝时的刘瑾、魏忠贤。
    养子曹嵩也是沾了这个光,年纪轻轻一路飞黄腾达,而灵帝继位,十常侍张让、赵忠等人亦全力在汉灵帝面前说曹腾的好话,让其先任九卿、后列三公。
    论家势之显赫,曹操可一点不比袁绍差。
    这一点看对待十常侍的态度足见端倪,袁绍对于十常侍那是毕恭毕敬,而曹操说甩脸就甩脸。
    因为十常侍当年起身的时候,可都是曹操祖父一手带出来的。
    汉末诸侯混战,说到底就是贵族门阀之间的斗争,平民阶级出身的哪个有资格掺和进去。
    黄巾起义失败了,勇冠三军的吕布丧身了。
    曾经坐拥几十万西凉精骑,横推天下无敌手的董卓也一样失败了。
    还不是泥腿子出身。
    举孝廉这一历史制度固化了汉末的门阀地位,使得权力始终在最上层阶级流转,也增强了门阀对国家权力的掌控,继而进化成为了更恶劣的九品中正制。
    政治内卷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比起赵宋王朝的共天下,两晋的皇帝那才是实打实蜡像泥人。
    五胡乱华,毁灭了这一切。
    而第一个破除政治内卷化制度的大家都知道,隋炀帝杨广的科举制。
    事实上压根一次科举都没推行,杨广就被推翻了。
    唐朝亦没有全面科举,施行的仍是双轨制,其表现形态为通榜与行卷。
    同样是参加科举,但哪些考生的考卷可以上榜,可以供录取参考,完全取决于考生的‘名望’、‘名德’,至于这所谓的名望名德,自然是当时在朝的大臣和地方的公卿贤达说了算的。
    推荐你就说明你有,没有也有,不推荐你就没有,你连敲门进屋的资格都没有,考卷做的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等到唐后期,科举制名存实亡,朝堂录官亦多是推荐出任,所谓的科举试卷成了走过场,牛李朋党之争愈演愈烈。
    赵宋王朝算是全面科举,不过做出的政治交互,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
    这就是一种政治妥协后带来的进步。
    明清科举虽然公平许多,也破除了一定的政治内卷,但新的固化的权力阶级一样存在。
    “宗亲有皇商、五军府亦有自己的商会,朕可以允许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但朕不能允许他们长期的侵占这个国家的政治红利。”
    朱允炆拿出了一份名单递给许不忌,让后者看得眉头狂跳。
    “自从十五年前朕开省考至今,宗勋子弟通过省考录进的官员已经达到了三千一百七十人,这些人里面官当最高已经做到了一省布政,最低的呢,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公员,但往往一年不到,就会提拔做科正,继而县副、县令。
    省考本身的难度不大,他们只要好好读书,普通老百姓能通过他们当然也能通过,而只要通过之后,他们的提拔速度,那是普通老百姓出身的公员无法比肩的。
    山头林立、派系形成已是不可避免的,朕可以看到的,二十年后,满朝皆宗勋。”
    朱允炆微微合上双眼,面如古井:“朕之所以不管不问,是因为这些录进的宗勋子弟还没一个犯浑做错事,所以朕也不想大动干戈。
    朕同样心里没底,觉得想要破解这固化的权力阶级实在是太过于痴人说梦,有些过于理想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文圻这个孩子聪明,能看出朕的一些心思,知道当权力固化后,就势必会引起严重的阶级对峙矛盾,所以他现在小心翼翼的迈出了一只脚。
    朕没看错他,他是个有胆识和有大勇气的人,接下来就看他是否如当初那般,不仅嘴硬还得头铁。
    五军府的裁汰已是势在必得,朕决不能允许他们继续存在下去,任意的褫取国家的权力,朕不能保证这个国家未来一定是公平的,但朕只能尽力为后世的平民百姓创造一个相对公平晋升的宽松空间。”
    许不忌默默的点头,他知道,朱允炆即将又要策划一场席卷全国的声势浩大的政治风暴。
    而之前那次任命自己为太子太师的政见风波,其实只是为了这次全面风暴的铺垫罢了。
    是因为在先前那次风波中,朱允炆找到了一个内心坚定的接班人,而那个内心坚定的接班人又能够聪明的发现一些端倪,并且开始着手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这才使得朱允炆决定展开自己的计划。
    如果当初朱文圻没有表现出其具有一个领导者坚定不移的魄力来,那朱允炆是不会选择打破所谓的阶级固化的。
    因为就算他今朝打破了,等他一死还会立马复原。
    这就是现实。
    亦或者朱文圻在南京没有反思出朱允炆的安排,痴痴傻傻的一直认为朱允炆只是为了选一个独断霸道的皇帝,那么朱允炆一样不会搞出这事来。
    而朱文圻唯一的下场,就是一辈子呆在南京,直到朱允炆离世!
    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这么大的事,必须父子两代同心而为,才能做得成。
    一个人,即使是朱允炆成了在世神灵,也断然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在这一场大的,势必持续很多年的政治风暴中,许不忌一样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过几日开大朝会,你我君臣二人再见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裁军(下)

    十一月初一,几十年来定下的每月大朝会之日。
    这也是北京被定为首都后举行的第一次大朝会,但赶来奉天殿的文武群臣一个个却是悠闲自得,神态轻松。
    大朝会又怎样,不还是见不到皇帝。
    大家伙心头数数,这几年见到皇帝的次数不少,但在大朝会的场合反而没有几次,都是各种各样的其他场合,甚至是在南京时各种体育竞赛、文娱活动。。
    有鉴于此,群臣们也就不认为能在奉天殿见到朱允炆了。
    无非是去晃一圈,而后直接转道文华殿开会。
    可没等大家伙站定,两侧的乐班突然响了声乐,一个小宦官自偏殿走出,喊了一声。
    “圣驾至”。
    皇帝竟然来了!
    各自有着心事的百官大吃一惊,忙端肃站好,躬身齐唱。
    “吾皇万岁。”
    一些个品轶低的京官更是激动不已。
    “平身吧。”
    穿着厚厚的棉服,朱允炆的鼻音有些重,他感冒了。
    久在南方几十年,甫一来到北方,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北京属实比南京冷的太多。
    一时不慎,加上这些日子通宵熬大夜,着了凉。
    “有本启奏,无本退班。”
    双喜唱了一句,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应付的态度居多,尤其是在最后无本退班上咬了重音,意思今日这堂朝会,不过是应付个过场罢了。
    群臣左右互看,才发现,似乎没有什么要启奏的?
    那么多年了,大家早都融入进了如今高效的政治运转体系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大事需要越过内阁直接向朱允炆这位皇帝汇报的。
    部院司衙、民情政务,还有什么处理不好的?
    就眼下奉天殿里的群臣,哪一个拎出去不敢说将从上到下理弄的十全十美吧,单说一个井然有序、不慌不躁那还是可以的。
    所以双喜这么一句许久未听到的熟悉之语,还真有点打大家伙措手不及的感觉。
    要么拿几件处理好的出来给皇帝汇报一下,走个过场?
    就在群臣抓耳挠腮,寻思着要不要给皇帝讲两个故事听得时候,许不忌站了出来。
    这一刻不知缘由的,百官顿觉一阵心慌。
    包括除却许不忌之外的四名阁臣。
    “臣有本奏。”
    “是许阁老啊。”朱允炆的精神头不太好,带着病态倦意,便是许不忌站出来答话也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声:“有什么事你看着做主便是了。”
    看人家这地位!
    百官心里对许不忌那个艳羡可谓是酸到了骨头缝里,做臣子的这辈子做到许不忌这份,那真是死了都值。
    话说要能过两年首辅瘾就一命呜呼,算算也挺值啊。
    对于朱允炆的信任,许不忌很是诚惶诚恐,腰身躬的更低三分:“臣惶恐,此事兹事体大不敢妄断,特呈请陛下圣裁。”
    朱允炆没吭声,一旁的双喜开了口,语气带有几分诘责。
    “许阁老什么事长话短说吧,皇爷前几天染了风寒,御医叮嘱不可操劳,要颐养圣躬,今日本不欲上朝的,还不是刚刚迁都的第一次大朝会,这才过来,阁老莫要多耽搁了。”
    都说了无本退班,你咋那么多事?
    众人有心看许不忌笑话,都偷摸瞄了后者两眼。
    许不忌脸上也带了几丝惶恐,应了声是:“臣前些日子审阅明联和户部的部分度支,发现五军府的开支颇巨,主要集中在官员年俸和公费开销上,一个五军府,一品衔的左右都督便有十人,领二品衔的副职、佥事、地方领督军务和公干的更多达三四十人。
    尤其是这些年频繁的进行所谓扫匪清盗、打黑除恶,频频调动地方省府军进行大规模调动运转,糜耗了大量的钱财粮秣,公费开支之巨,达近百亿。
    而根据刑部的汇报,眼下我大明国内治安盛矣,虽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青皮无赖、乡匪路霸亦是少之又少,便偶有漏网之鱼,又何须辄动调拨千人围剿抓捕?
    所以臣恳请,裁汰五军府部份冗沉之官,整改地方军务与其指挥体系,如各省有需要调拨地方军配合打击匪盗的,可由地方各省根据实际情况,统筹规划,与地方按察司差役联合办案,也可以省却一笔不菲的公费开支。”
    满朝顿时哗然。
    武官班列首位的徐辉祖、李景隆两人更是一瞬间瞪大了双眼,转头看向许不忌的眼神中,满带震骇。
    而这骇意,更是很快变成了怒意。
    我们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同为正一品,我们还是国公呢,平素里见着你许不忌,那是能有多远避多远,避不掉了也是小心翼翼、客客气气。
    你咋就老憋着坏心眼惦记我们这仅有的一丁点权力呢。
    “臣不同意。”
    仅瞬间的震骇之后,李景隆一步跨出,扯着嗓门就叫了起来,可把朱允炆吓了一跳,一旁双喜更是双目一立。
    “国公爷你小点声,皇爷这还抱着恙呢。”
    这把李景隆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告罪,也是急了,干脆噗通一声就跪到地上:“臣有罪,但陛下,阁老所请万不可行啊,焉有将军务委于地方各省的道理,地方军政统筹,岂不是全成了旧唐节度,这与国不稳、与社稷无利啊。”
    他倒也不全然痴傻,说的托辞也是基于国家之事,先扯出一杆大旗来。
    “曹国公说的不无道理啊。”
    金椅之上,朱允炆有些疲倦,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去看李景隆和许不忌两人,低垂着眼帘。
    “若将军务委于地方,岂不坐大节度之权,如此行径不利稳定社稷。”
    “地方但有用处,自当事出必然。”
    对于朱允炆的担心,许不忌自有说辞:“一般缉盗勘罪,按察司有捕快差役,维护地方治安足够,不可擅自调动地方军。
    若出了成组织有一定武器行使恶劣严重犯罪的,严重破坏地方治安且地方捕快差役已无力遏制的,方可调动,人数亦有规制。
    若是出了灾情,需要调军救灾的,更是刻不容缓不能暂搁,如百姓聚众而兴事,必为吁求难解,矛盾峙立,如此之事已触国本,必先请至御前。
    如此安排,足可使地方不敢出狼子野心之徒。”
    整改地方军指挥系统,裁汰五军府,是否会令地方坐大本身并不是一个问题。
    各省染指部分地方军的调动权就可以轻易造反了?
    如果造反那么简单的话,那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纪纲岂不是可以直接带着兵进入皇宫把朱允炆一刀砍了,然后自己往奉天殿上一坐就可以君临天下。
    “而且各省调动地方军,也仅为需求协作,地方军的指挥权仍旧独立,他只是配合各省布政使司进行具体的行动,并非说无名无目,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许不忌拿出一份奏疏:“此本内有条陈,一条一款皆为红线,如有不按章程、短于手续的调动,则一省布政、一省指挥皆免职拿罪。”
    奏疏经手转呈御案,朱允炆翻看了几眼后颔首:“确实写的比较明晰。”
    说罢了看向李景隆:“曹国公跪着作甚,快起。”
    后者这功夫哪有心思谢恩,他从朱允炆的口气中听出的意思,只觉天崩地陷。
    皇帝可千万不能同意啊。
    “唔,怎么贵国公没来?”
    朱允炆扫视一圈,轻咦一声:“军务整改,他是总参谋长,朕还想听听他的意见呢。”
    通政司的杨荣站了出来:“回陛下,贵国公前几日就抱了病,言其久在西南,不服北方水土,这些日子在府内安养呢。”
    “啊?”朱允炆有些急切:“朕说怎么前些日子见他的时候一脸倦色,双喜,速派御医过去。”
    “是。”
    交代了这件事后,朱允炆皱着眉头:“这样吧,此事确实不小,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等贵国公安养好再议,魏国公。”
    徐辉祖站出来应道:“臣在。”
    “你与曹国公下朝之后,替朕去看望一下贵国公。”
    “是,臣领命。”
    说道完,朱允炆打了个哈欠,双喜明悟,马上本脸面向满朝文武。
    “皇爷这些日子圣躬亦不适,似这般烦心之事诸公先商量好再来汇报吧,退朝。”
    说罢,忙搀扶朱允炆离开,百官在其后恭送。
    直等朱允炆的身影彻底自偏殿离去后,百官才各怀心事的出离奉天殿。
    于门槛处换靴的时候,徐辉祖小声跟李景隆说了一句。
    “你我速回五军府开会。”
    这一刻,两人都有种火烧眉毛之感。

第五百八十八章:躁动(一)

    此刻的五军府大堂,气氛已经不能够用沉重压抑来形容了。
    徐辉祖历经两朝,他此刻能够感受到的那种恐慌感甚至远超过洪武朝时蓝玉被捕入狱之时。
    当年蓝玉案发的时候,太祖皇帝的屠刀虽然高举,五军府上下武勋几乎杀了一半,但总还算有活下来捡回条命的,但今日许不忌一道奏疏,却是要所有人的命。
    今天夺了五军府的兵权,明天就可以顺势裁汰掉整个五军府。
    五军府上下十个一品大臣,三十多个二品副职,还有数不胜数的挂着三品职衔养老的武勋,将全部一朝打落尘埃,从此成为一个平头老百姓。
    失去官身某种意义来说,绝对比死亡更令人无法接受。
    “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这件事上,整个五军府真的报成了一团,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因为许不忌的开口已经不是出于政治立场攻击他们这些既得利益群体,而是想要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官场之上,挡人仕途便形如杀人父母,更何况直接剥夺他人的政治生命。
    “一旦我们在座的哪位被拿掉帽子,赶回老家种地,那一家老小怎么办?”
    这是堪比灭人满门的极恶劣的事情。
    “陛下这件事上怎么会如此糊涂啊,竟没有当堂否掉那许不忌。”
    徐辉祖扼腕叹息,皇帝的政治手段几十年来向来高明,绝不会看不透这件事会导致的恐怖后果。
    环顾整个大堂,李景隆走到薛恪的身边,面向众人。
    “今日在座的,有三个国公,十六个侯,堂外的五军府署衙各间办公室,有四五十个伯爷在等我们的决定,全国各地,有我们所有人的亲戚在各个战区、地方军区乃至地方行署衙门等着信,只要我们在这件事上抱成团,就一定能斗倒许不忌!”
    “不还有贵国公呢吗。”
    还有人开了口,说及这事:“他是新任的总参谋长,又立了如此多的战功,威盖三军,我们何不请他出面,料想如此可保全局。”
    还是有不少人纷纷出言附和,只有徐辉祖的脸色阴沉。
    “马大军自打班师回来之后,这些日子诸位何曾有拜访得见的?”
    一句话,众人面色皆变。
    对啊,马大军打来到北京之后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此间释放出来的信号可有颇多耐人寻味了。
    是早就知道,以此来躲避?
    “如果没有贵国公出面的话,仅凭我们,斗得过许不忌吗?”
    粤国公薛恪沉吟了许久,心里还是没底,他不懂什么叫政治角斗,身处庙堂之高,很多东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他是内阁首辅,这些年来也是圣眷隆盛,咱们跟他斗能成吗?”
    “哎哟我的粤国公你糊涂啊。”李景隆急的满脸冒汗,一把抓住薛恪的胳膊,那眼神瞅的薛恪心里直发毛。
    “都什么时候了,人家许不忌都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了,你还在这担心咱们能不能斗的过他?就是斗不过也得斗啊。”
    不抵抗就是死路一条,反抗还有一线生机,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地方?
    “政斗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且要赌上所有的身家性命。”
    身居五军之首长达近三十年的徐辉祖在众人之中是当仁不让的头,他一开口所有人都要静心聆听。
    “所以我们如果不想要束手待毙,就必须联系所有的旧部、亲朋一起来斗,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宗亲也给拉上。
    国朝迄今五十多年,宗勋宛如一家不分彼此,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想要斗许不忌,必须联系三个人。”
    竖起三根手指,徐辉祖一一道出:“燕王系朱高炽、楚王朱桢、大皇子朱文奎!”
    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分量重。
    朱高炽是内阁阁臣,朱桢是除却朱棣之外仅剩的在军中有威望旧部的亲王,而朱文奎更是大皇子,眼下天下人心中已定的储君。
    “这前两个还有联络的希望,但大皇子?”
    还是有人对朱文奎不抱希望:“要知道,此前的事,大皇子已经旗帜鲜明的改变立场支持了许不忌任太子太师,他会在这件事上支持我们吗?”
    “家国社稷之重,皇子怎可置身渡外?”
    徐辉祖沉声道:“而且我们这可不是在拉他下水,而是帮他,我们宗勋一体反对,必是声势浩大,欲平三军之愤,势必要许不忌项上人头,这时候大皇子若可出面平此间之事,则可降服三军,对大皇子将来大有裨益。”
    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听徐辉祖这意思,他是打算联名逼宫了?
    “如果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这个时候李景隆反而怂了,刚才还昂扬的斗志秃噜一下降到了谷底:“要不还是咱们先去找陛下抗议下吧,这要许不忌项上人头的事先按下?”
    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点头。
    一想到正面跟朱允炆硬怼,谁心里都没有底。
    “陛下也没说同意许不忌的呈请不是,咱们没必要闹得那么大吧。”有人强笑几声,话里话外哪有一分底气:“咱们只要表态反对,让陛下不同意许不忌的呈请不久行了,哪有必要搞得那么兴师动众的,还联系宗亲皇子这可是大忌讳。”
    “呵呵。”
    徐辉祖甩头苦笑:“贪小利而忘我,遇大事则惜身,何以谋全局。这事你们还当是如此易与的吗,陛下没有当堂否决许不忌的呈请,说明已是三分动心,这个时候我们不表态强硬,须知温水煮青蛙,等到无力回天的时候,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我们的亲朋家眷,都跑不掉!”
    说到这里徐辉祖已经起身,负手绕堂而走。
    “更何况我们真的是无还手之力吗?明联四大战区,西北战区总指挥张辅是燕王系,西南战区总指挥陈春生是马大军副将,东北战区总指挥朱高煦是燕王二子,东南战区总指挥胡钊是粤国公曾经的副将。
    这四人除了陈春生我们很难联络之外,其他三人可都是咱们沾亲带故的兄弟挚友,天下有十三个省的都司指挥都是咱们五军府的勋将,论军权,咱们可是握着大几百万的边防军、省府军!
    许不忌这个提请何止是夺咱们五军府的权,他是夺天下军权,那些在正规军中为将的元帅指挥,将来退下来也可回五军府任职,五军府本身就是天下武将养老的后路。
    五军府没了,他们一生戎马到了老该怎么办?
    所以许不忌已经自绝于天下军人了,他是死路一条!”
    有句话徐辉祖忍了下来没说,那就是如果朱允炆同意,也是自绝于天下军人!
    徐辉祖就不信,皇帝真敢做这事!

第五百八十九章:躁动(二)

    “皇爷,五军府这会还开着呢。”
    乾清宫的暖阁内,朱允炆靠着床头看书,双喜在不远处往暖炉内夹着木炭,而在门槛的位置,一身飞鱼服的纪纲躬身抱拳进行着汇报。
    “魏国公提议,欲联络整个五军府、姻亲的宗室、地方手握大军的元帅指挥、内阁阁臣朱高炽、大皇子殿下共讨许阁老。”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允炆拿着书头都没转,挥手间,纪纲躬身退下,头都没有抬起过。
    等纪纲走了片刻,一个小宦官走进来,将一纸递给双喜后离开,双喜展开看了一眼,扔进暖炉内烧成灰烬。
    “皇爷,确实如此,五军府眼下愤懑难平,都打算要许阁老的脑袋了。”
    “呵。”
    朱允炆继续翻看着手里书,闻言不屑的轻呵一声,脸上仍旧并无急色。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都火烧眉毛了还开会,这是把自己当秀才了啊。”
    开会的时间长说明什么,说明人心不统一!
    如果说徐辉祖这边开口,那边所有人都顶盔掼甲的往皇宫里面冲,那朱允炆可能真的要思量一二,好好审度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急了些。
    可人家许不忌都要五军府所有人的官帽子了,这些人还能开几个时辰的会慢慢纠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等他们这个会开完,统一了所有的意见,朱允炆这边啥都知道,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朱允炆心黑一点,皇宫里伏军都该安排换岗了。
    “一群成不了事的废物,真拿自己一个个都当在世霍卫的名将了?大明军威之盛,卒武之勇、枪炮之利,就是拴条狗在帅位上也能横击八千里,朕要他们有什么用。”
    一想到这群武勋还要联络地方共同抗议,朱允炆的脸上还是浮现了几丝怒气。
    “鼓动军心牵涉政治,这些人一个个已经为了手中的权力把朕的话当成放屁了!”
    自古以来,最难把握是人心啊。
    “皇爷,要拿人吗?”
    “不用。”朱允炆大手一挥,浑不在意:“让他们闹,使劲闹,朕倒要看看他们能闹成什么样子。”
    也没有让朱允炆等到太久,能等不到一个时辰,五军府那边总算是开完了会,而会议取得的最终共识,只不过是徐辉祖、李景隆带着五军府一众勋贵穿着官袍,跑到乾清门外跪着罢了。
    他们要面圣。
    而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朱允炆的接见。
    “今日之场景与二十一年前,朕初登大宝规制京营之时,何等之相像啊。”
    朱允炆躺靠于软塌之上,不远处是跪满一地的公侯勋贵。
    而这句话,顿时让众人面色一紧。
    “当年魏国公与朕说的话,还记得吗?”
    徐辉祖喉咙发紧,只觉周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酸痛起来:“臣当年说,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陛下是君父,我等是臣子,宁可一死,不愿背负不忠不孝之千古骂名。”
    “哦,是吗。”
    朱允炆起身坐直,冷冷的俯瞰着徐辉祖:“朕都记不住了,难为魏国公还能记那么清楚。许不忌是内阁首辅,他此番呈请为国家计,是为了节省国费度支,朕还没有表态支持,你们就急着来找朕诉苦报冤,那要是朕同意了,你们今天是不是就不穿官袍改披甲执戈了呢。”
    众人抖如筛糠,顿首大呼万不敢。
    “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吗!”
    砰的一声,朱允炆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怒了:“议事议事,有什么事当朝不能与朕、不能与百官议、不能与天下议?
    非要搞这么一出,纠集百十号人入宫,这么多年,那些历朝历代最喜欢搞罢朝、群抗、联署的文官都不跟朕玩这一套,反倒轮到你们来做了。
    你们一个个看看自己现在这幅德行,个顶个当年都是元帅将军,丢不丢人,脸呢!”
    众人被骂的不敢抬头,只有徐辉祖伏地泣道。
    “臣等岂是为一己私利而行此猖獗之径,皆因许不忌此獠所请,虽口口声声为国家,实乃动摇社稷国本啊。
    陛下可知,边防军务之苦。漠庭北地天寒地冻,多少驻防大将,趟风冒雪浑身冻疮,为的就是守土保国,图的就是一个将来退出现役,能在五军府谋个养老的差事。
    安西万里之遥,多少将军几年难见妻儿一面,为的也是自己的付出能让家里人过的好一些,内阁削五军府之权,裁五军府之经费,这些边防大将将来退役了如何养家糊口,陛下,许不忌这份呈请,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要寒天下将官之心呐。”
    徐辉祖的泣求听起来属实是有理有据,却让朱允炆的心彻底凉了。
    这是他听过的最可笑的狡辩。
    驻防边地的只有将军没有普通的士兵吗?
    跟将军比起来,那些士兵退役之后除了一笔退役安置银,往后可什么都没有。
    而有品轶的将校营官,哪一个年年还可以领退休金,与朝官的致仕银比例相等。依旧可以活得很舒适。
    但人心欲壑难填啊。
    这些个为国家付出的人,都在伸手问这个国家索取他们觉得应得的这不算什么太大的毛病,但是,真正为这个国家付出的,他们却一概视而不见,甚至恨不得将人家兜里的钱掏出来装进自己的口袋才觉得是正常。
    当你伤害到既得利益群体的利益时,再去跟他们说大道理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他们注定是听不见去得。
    这叫做阶级利益的狭隘。
    屁股坐在哪个层面就只关心哪个层面的问题,高一层低一层的他们都视而不见这也很正常。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伟大,也不是每个人都如于谦那般,情操之高尚宛若圣人。
    贫农反抗地主的剥削是正常的,但一个地主也在反抗地主对贫农的剥削那就不正常了,当然,这样的地主绝对当的上伟大一词。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身处有产阶级却愿意领导无产阶级对抗有产阶级,这种伟大导师,整个世界史上,也仅有寥寥几人。
    朱允炆不能强迫这些人都做圣人,也知道这不现实,所以他并没有选择怪罪徐辉祖等人,也没有因为徐辉祖等人的联名反抗而动怒降罪。
    “回去吧,朕乏了。”
    朱允炆不想跟这些人浪费口舌,但同样也没有明确的表态究竟站在哪一个立场上。但他的不处罚、不怪罪,却给了徐辉祖等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如果皇帝铁了心支持许不忌的话,就凭他们这硬闯皇宫面圣的行为,怎么也得一人打个几十廷杖吧?
    皇帝没有怪罪,是不是觉得只是他们的力道不够?
    只要再添一把火,能取得地方的支持,皇帝势必要动许不忌!
    事态发展到了这一步,徐辉祖扪心自问,他们这群人,已经无路可退了。
    要么就束手就擒,将来老老实实接受做平头百姓,要么奋力一搏,打倒许不忌,未来仍可以位列一品,安享晚年。
    “我们的父辈打了一辈子仗,我们一样打了几十年的仗,凭什么现在太平盛世的时候,要我们把胜利果实交出来,让其他人来品尝甘美?”
    既然是我们在负重前行,那自然也应该由我们来享受岁月静好。
    一封封信,走五军府发出,送到了天南海北。

第五百九十章:躁动(三)

    五军府的武勋想要成事,那么想要联络的人里面一定有一个人是怎么都避不掉的。
    那就是身在南京的燕王朱棣。
    北京往南京并不远,朱棣很快便接到了自己大舅哥的来信。
    而拿到这封信之后,面对信中徐辉祖希望朱棣可以出面来北京的请求,朱棣只是冷笑。
    他笑自己的大舅哥太痴傻了。
    到现在竟然还对皇帝抱有幻想?
    “他竟然还能这么幼稚的以为,这份呈请只是许不忌的想法?”
    朱棣的府邸内,一时聚集了数十名将官,这些将官多是在江南各省的都司指挥,他们也一样接到了徐辉祖的信。
    “孤已经退下来了,路你们自己走,不要问孤。”
    这个时候的朱棣压根就没心情再去掺和,他直接就赶走了所有登门来试探的将官,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并且在赶走这些人之后,给朱高煦写了一封家书。
    “爹希望你可以做一个纯粹的、干净的军人。”
    做一个纯粹的、干净的军人!
    这就是朱棣对自己儿子唯一的寄语。
    军人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战场立功,也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方式,不要总去想着为这个国家刀山火海,就应该享受到哪些特权。
    “人心是填不满的,当你欲壑难填的时候要小心,在你的麾下一样有一群亟待实现人生抱负的官兵。”
    这句告诫足可使朱高煦警醒。
    他已经是东北战区的总指挥了,还想惦记什么?
    这句话说得已经很明白,整个东北战区大几十万军队,多少人想做这个总指挥?
    只要他们想做,他们就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是朱允炆的忠实拥趸,而绝不会是朱高煦的私军。
    徐辉祖这种就是已经陷入了思想误区,认为他们的官爵高,权力大,只有他们支持皇帝,皇帝才可以稳定统治。
    让贵族做保皇党,皇帝的权威永远不会稳固,只有让渴望做贵族的中下阶级做保皇党,皇帝的权威才可以万世不易。
    想闹事的不过是一群看起来名头唬人的高官,实际上不过是一群上了岁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罢了,这个国家多的是二十来岁青春正盛,渴望做将军、做元帅的普通士兵。
    他们不会跟着徐辉祖等人跟皇权对抗,他们只会将对抗皇权的人绑起来,换作自己的进身之阶。
    这就是不容置喙的现实。
    除非有一天,这个皇帝在中下层军人的眼中已经不值一提的时候,才会出现所谓的变国家军队为私人武装的情况,当然,你还要能养得起这些需要靠着军饷养家糊口的普通士兵。
    朱棣告诫了朱高煦,同时在江西,适逢年关,杨士奇见到了自己归乡过年,已经位列河南左布政使的儿子杨稷。
    对于自己的父亲,杨稷有很多想要请教的地方。
    “陛下一直想要开疆拓土,却在这个时候动武勋的利益,岂不是会影响到军方的积极性吗?这个操作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幼稚!”
    毫不留情的呵斥出口,杨士奇教诲道:“你以为这是内阁在夺权吗,这是中央在集权。是陛下在净化军权,让军队彻底的成为国家军队,而不在烙印上某一个拥有所谓军功、威望的将军的名字。
    为什么这次五军府闹得那么大,就是因为他们认为打了几十年的仗,对这个国家有功劳,应该伸手向这个国家索取他们应得的回报。
    而实际上,真正为这个国家付出最宝贵东西的,已经没有机会在开口向国家索要什么了,因为那些人付出的是生命!
    陛下这次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将属于勋贵阶级的利益全部剥离,而后分散到全军每一名士兵的头上,军权也将会高度的集中到陛下手里。
    那些个元帅将军在战场上一战歼敌几十万,真认为自己神勇无敌了?那是三军卖命加上炮火之利取得的战果,不是他们自己一把刀砍出来的。
    否定他们的成绩,实际上在肯定基层官兵的功劳,是牺牲一小部分将心换取全军的军心,将来在为将的,一定是纯粹的干净的军人,而不是一个满脑子私利作祟,总惦记能否利用手中军权为自己及家族牟取到私利的弄权军中老虎。”
    每一个时代总有不同的选择,如果眼下的大明没有犀利的火炮和枪械,还是冷兵器的时代,那么一个出色的元帅当然很重要。
    就好比穿越之初,朱允炆为了这个国家当然要迁就朱棣,宽恕朱棣曾有的反心反意。
    而到了今朝,一个名将依旧重要,但已经不再是不可或缺的那种了。
    李云龙带着独立团拿着轻重机枪,三千人干韩信三十万大军能取全胜,谁都知道李云龙一定赢。
    但谁会说李云龙是一个比韩信更出色的军事指挥官?
    是因为时代的进步,所以朱允炆要开始着手净化军队的思想。
    马大军班师的时候,朱允炆已经释放了这个信号。
    他没有出城几十里的去接,没有大排宴席的去款待,更没有明发诏书的去夸耀。
    只是一个任命的敕封,让一部分人知道,马大军做了新任的总参谋长罢了。
    逐渐降低军人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好事绝不是坏事。
    朱允炆只是在减少未来可能出现的军人干涉政治的风险,绝不是说去打压军人的地位,搞重文抑武。
    普通官兵的饷银、补贴、伙食、战功封赏一年比一年高,当兵固然苦,也比做工种地挣得多,一样是在厚待。
    “武官搞政治哪里是陛下的对手?他们总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殊不知,当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要用他们所自以为是的手段来捍卫他们理所应当的权力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众叛亲离。
    不是陛下自绝于军方,而是他们自绝于全**人了!因为他们恬不知耻的将所有军人浴血奋战的功劳拢于自身,豪言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天道对他们的恩赏,这就同许不忌斥为父那句水至清则无鱼一样,同为悖论。
    你且看着吧,这件事会闹很多年,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陛下借此机会将全国的军心军权高度统一,陛下为人,为父陪驾多年早有领教,一群愚昧无知之人,还妄图螳臂当车,却不知都是棋盘之子,每一步都在陛下预计之内。”
    看似具有极强大威慑力的军权,想要破除有多容易?
    只需要一道诏命,晓谕全军,告诉那些军人、军官、将领,他们的年俸会涨就足够了。
    徐辉祖这些不会背叛他们的阶级,那普通的军人又会背叛自己的阶级吗?
    人心叵测也最简单。
    利己主义!
    谁能让他们吃饱,还能给他们荣誉,更能给他们晋升的空间,那他们就一定拥戴谁并为之而赴死。
    而这三点,普天之下,除了朱允炆还有谁能给?
    而遗憾的是,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杨士奇能一眼看透,身处于漩涡中的徐辉祖等人却看不透。
    他们还在等着各省的支持呼应,等着各大军区指挥一级以上武将的附和。
    等着当天下四海云动的时候,他们在进一步,彻底斗倒许不忌。
    保全自己手中那来之不易的权力。

第五百九十一章:躁动(四)

    安西布政使司,亦力把里本部。
    刚从撒马尔罕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张辅戎装未解,便收到了一封信,一封落款为李景隆的信。
    “他给我写哪门子信?”
    张辅拿着信乐了,冲身旁的副总指挥朱能笑道:“总不会是打算给我介绍媳妇吧。”
    身旁一众参谋政委之类的从官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了,张辅拆开信观瞧,这脸色顿时僵住,而后青红变化,喝了一句:“狂悖无知!”
    见到张辅这般动静,几人都愣住了,朱能也瞥了一眼,脸上亦是变颜变色。
    这信中内容实在是太骇人了。
    “怎么了张帅?”
    参谋长邱福问了一句,心说就李景隆那货色,能写出什么让张辅如此动怒的信。
    “你们看看吧。”
    连一丝遮掩都没有,张辅直接将信交给众人传阅,而每一个看过的无不是瞪大了眼睛,气的浑身发抖。
    在信中,李景隆竟然希望他们向朱允炆写信,请拒许不忌呈请,并处罚其罪?
    让一众将军以边防军权影响朝堂政治,这不是害大家伙去死吗?
    大家戎马一生,好不容易拼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了如今的身份,有了能够建功立业的平台,有着前程似锦的光辉人生,谁脑子有坑跟你干这事。
    为皇帝效死命还觉得做得不够呢,还谈什么对抗皇权。
    内阁要夺五军府的权,裁五军府的经费,甚至说句不好听的,直接汰撤五军府的编制,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打了一辈子仗,到了岁数就退役,回到老家安享晚年的时候,自己含饴弄孙,跟一众后代儿孙吹吹牛,说说当年战场上的峥嵘岁月,他不香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不是退下来之后还要混个高官显位才叫公平,赖在位子上不走,非要保子孙后代一程的想法张辅不是没有,但他知道,这个权力皇帝愿意给他就受着,皇帝要拿走,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拱手让出。
    多少叫个够啊。
    “做臣子的要知足。”
    张辅环顾四周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政委何之亮的脸上,语气坚定的说道:“我张辅父子两代世受皇恩朝禄,自觉粉身碎骨亦难相报,中央一应决议,必恭顺服从,断无二念杂想看,也望诸位莫犯糊涂。”
    几人都应声道:“张帅英明,末将等亦作此想。”
    “将此信送往南京御前,同时以咱们西北战区的名义写一篇文章送往通政司,就言西北战区上下,誓为陛下效死命,坚定不移服从中央一应指挥安排。
    君父之意志即国家之意志,所有反对君父决议者皆为叛国乱贼,西北战区必予之坚决讨伐!”
    西北战区的表态很快抵达了北京,但朱允炆却并没有要求通政司刊发天下,他在等!
    很快东北战区朱高煦的表态、西南战区陈春生的表态均送达北京,一并送来的也有三封来自五军府写给他们的信件。
    四大战区,三个表态要为朱允炆这位皇帝赴死效命,彻底割断与五军府所有武勋的故交过往,并视五军府一众勋贵为敌寇!
    “看到了吗。”
    朱允炆将这些信件交给许不忌,冷笑:“张辅也是武勋、陈春生一样是武勋、朱高煦即使武勋又是宗亲,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支持五军府,都表态会坚决服从中央的一切决议。”
    许不忌亦笑,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情。
    这都是很合理的发展,是必然的现实规律。
    哪个脑子有坑的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和身家性命去搏所谓的未来养老特权?
    徐辉祖等人不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张辅这些人就愿意舍弃了?
    “东南战区和各省还没有表态呢。”
    想想这,许不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最要命的就是东南战区,这支部队的组成过于驳杂,含括了南华、日本和江南各省驻海防集团军,尤其是江南各省的驻海防集团军,毕竟江南自建国以来,一直都是勋贵的大本营,如果没有迁都北上的话,中央对这些地方还有着绝对的掌控力,眼下定都北京,这几支集团军的指挥可都是五军府勋贵出身,他们会不会?”
    “会什么?”
    朱允炆目光遽然一冷,说了这么一句:“朕还没死呢。”
    朕还没死呢!
    这句话,足与之许不忌无尽信心。
    有道是虎死威犹在,何况朱允炆这条活着的真龙。
    眼下东南战区的总指挥是当初薛恪的副将胡钊,薛恪征海外诸国战功卓著迁升粤国公后入五军府享清福,胡钊就接了薛恪的帅位。
    此间之事,胡钊自然也接到了薛恪的手信,眼下正犹豫踌躇着呢。
    在泉州大营,胡钊召集了东南战区几大集团军的指挥使,独独没有南华和日本的指挥使。
    而这些参会的指挥使,父辈基本都是五军府的勋贵,是洪武朝时期的沿海宿将。
    而胡钊的父亲亦如此,他的父亲叫胡德济,是胡大海的养子!
    胡德济生前领镇杭州,胡钊少时从军亦先入杭州水师衙门,后迁广州水师衙门,随薛恪领征东南诸国、后为副官征日本,亦算战功卓著。
    而胡钊毕生所余之心愿,就是可以将来能在退役的时候,不求混到祖父胡大海的越国公爵禄,能混个南越侯之类的侯爵就足矣了。
    可如今,内阁要动五军府,他还怎么荣退,怎么光复门楣?
    打了几十年的仗,眼瞅着就可以退下来安心养老,回京在五军府混个职务,顺道给自己的儿孙保驾护航,这就没了?
    胡钊不愿意,一众各集团军的指挥使也不愿意。
    “书信圣前,就说我们不服!”
    驻浙江海防集团军指挥使周世显第一个喝骂起来:“狗屁的阁老首辅,酸儒书生罢了,他能在后面耀武扬威,全靠着咱们在前线舍生忘死的拼,到了,他成了咱大明的万人之上,咱们呐,连个退休养老的地方都要给咱们剥夺掉。
    没咱们这些军人,蛮夷异族早就把他生吞活剥了,狗娘养的东西不知好歹,没说的,他敢裁五军府,老子第一个拿刀砍了他。”
    自周世显之后,其余几人也是如此,纷纷开口支持,表态要书信皇帝,惩治许不忌。
    “可人家是内阁首辅,这几年更是圣眷隆盛,陛下会同意吗?”
    一句话,兜头凉水浇下,正堂陷入到安静中。
    “陛下也不能忽视军心。”周世显咬牙:“我浙江海防区,三万健儿是断不会同意的。”
    对周世显的嘴硬,有人报以冷笑:“你说不会就不会了?”
    “你娘的,那你什么意思。”
    周世显急了,指着其人鼻子痛骂:“难不成咱们同意,当了几十年兵,打了几十年仗,付出了那么多,到老了退役回乡做平头百姓?”
    两人呛了起来,胡钊怒喝一声。
    “别吵了!”
    震住场子之后,胡钊才开口:“这样,咱们自己不服指定是不行的,马上各回本部,联系全军将士,向他们通晓利弊,争取咱们搞个万军书,视为军心所向,也好让陛下重视。”
    “嗯嗯,好主意。”
    几人都眼睛一亮,纷纷附和,而后心急火燎的起身告辞,谋划安排。
    不仅东南战区如此,浙江、福建、江西、拆分后的江苏、安徽、河南六省都司指挥也在谋划,打算动员这些个省府地方军搞一次联名抗议。
    万众一心,定要斗倒许不忌!

第五百九十二章:新生代的军人(一)

    踩着初春的阳光,一大早就爬起来上工的朱文圻蹬着自行车赶到了龙江船厂,将车子放进划规的车棚内,朱文圻一边同身边的工友闲聊,一边向着厂区走去。
    赶等到了厂区门房的位置之后,朱文圻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身旁的工友轻咦出声:“诶,今日倒是稀奇的紧,这把守厂区的兵呢?”
    龙江船厂可是眼下大明三大船厂之一,内里很多正在研发改进的龙骨堪称为国之重器,素来保卫森严,有两个总旗的驻南京海防正规军人看护,十二个时辰轮岗守卫,怎么可能会出现空岗。
    “谁知道呢,听说连夜就抽走了。”
    几名夜里住在厂区宿舍的员工经过插了话:“可能是出什么紧急任务吧。”
    “南京是故都,江南财税中心,能出什么紧急情况。”
    即便迁都京营北上,南京周遭依旧有小十万的正规军、地方军保卫着,压根不可能有什么严重的突发情况,需要连龙江船厂的卫兵都调离。
    所以朱文圻是压根不信的,但他又一时想不出来能有什么问题。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解做工,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朱文圻才在食堂碰到了刚刚调动回来的数十名卫兵。
    端着饭盘,朱文圻坐到了这些卫兵的附近,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今上午马将军说那话什么意思啊,怎么就要签名反对内阁整改五军府的呈请,话说,啥是五军府。”
    “俺哪知道啥是五军府,反正不懂的事就别操心,站好咱们自己的岗就好。”
    “那你签字了吗?”
    “签了啊。”
    卫兵嘿嘿一笑,轻声道:“俺虽然不知道啥是五军府,但马将军不说了吗,五军府是咱们军方的,可以为咱们军人谋福利,而内阁是那些读书人的,要整五军府的目的就是扣咱们腰包里的钱,我一听就把名字给签了。”
    “对对对,说的要道理。”
    几人都叽叽喳喳的,只有一个低头耷耳不敢吭声,因为他没有签。
    “小李,你这不说话,该不会是没签吧。”
    被唤作小李的卫兵都快急哭了:“俺哪懂这签名是做什么事的,什么内阁什么五军府,听着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俺就想老老实实的当兵,不敢掺和。”
    这话说的几人都纷纷对小李声讨起来,但很快,食堂大门处走进一人,喝了一句。
    “孙伟、孟二虎、高晴、李三天。”
    四个卫兵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大声应喝:“到!”
    朱文圻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唤这四人名字的是一个三十岁许的男人,从装束甲胄和头盔的翎色来看,这是一位政委!
    “出来,本将有话跟你们说。”
    四人都有些提心吊胆的喊了句是,然后饭也顾不上吃,马上列队走出,一桌子便只剩下那个没有签名的小李。
    朱文圻没有去窥听,而是端着饭盘走向小李的身边坐下,说了这么一句。
    “你在害怕。”
    小李本是不打算搭理朱文圻的,听到这个问题便愣住。
    “你拿筷子的手在抖,因为你觉察到自己之前的签名很可能是做了一件错事,尤其是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签名的时候,因为不合群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错,对吧。”
    朱文圻平和的语气在某种程度上宽了小李的心,他点点头,但还是恪守纪律什么话也没有跟朱文圻说。
    对于默不作声的小李,朱文圻也只是笑笑,自顾自的说道。
    “你做的是对的,当兵嘛就好好当兵,有些事本来就不该你们做军人的掺和,当兵吃饷,本分从军即可,千万不能被有心人利用,做了无妄无知的帮凶。”
    一句帮凶瞬间把小李吓得一激灵,他虽然单纯,但也知帮凶二字绝不是什么好词。
    “你若是想要心安,可将上午遇到的事跟我复述一下,或许我可以帮你。”
    朱文圻埋头扒饭:“放心,你小点声没人听得见。”
    心中忐忑难安的小李犹豫了许久,终还是将今晨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们驻防龙江船厂的两个总旗就接到集结的命令,赶等到了南京卫戍大营,就听得驻防卫指挥使马鑫的要求,让他们所有人在一份写有反对内阁整改五军府呈请的请愿书上签字。
    在这个动员会上,马鑫说五军府的存在是为了保障军人利益,提高军人福利和补助的军方机构,而内阁为了省下这部分钱,决定裁汰掉五军府相应的职权和经费。
    一句话来说,就是要把属于大家伙当兵的钱抢走。
    同时马鑫还厉声控诉,如果没有了五军府,将来这天下就是文人一家独大了,说什么重文抑武,大明就成了赵宋,将来国家社稷的都有危险。
    虽然眼下当兵的比起二十多年前稍微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文化,少部分呢还上过好些年学,但到底是想法单纯些,加上马鑫说的似乎也确实有道理,当即各个气愤填膺,一边声讨那群没良心的文人,一边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小李这般不愿掺和、不敢签字的,整个南京卫戍区一个整编卫,只有寥寥两三百人,其他的九千多人,全部在马鑫的哄骗鼓动下签了名。
    听完原委的朱文圻点点头,刚打算说话,便就发现食堂门外先前那个政委走了进来,忙缄口不言,将饭菜吃个干净,闷头混进人群中离开。
    政委一路走到小李跟前,脸上带着笑,见后者起身站的笔直,便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头。
    “小李是吧,你今天做的很好,思想上还是过硬的,我会把你的名字记下来抄送北京的。”
    “是,谢谢政委!”
    小李虽不懂自己到底做的哪里好,但还是大声道了谢。
    “感觉吃吧,吃完回到你自己的岗位上,其他的不要多想。”
    交代完,政委刚打算走,又顿住。
    “刚刚坐你旁边的工人跟你聊什么了?”
    “报告政委,没有!”
    小李心里紧张,但也不敢乱说,生怕到手的功劳又没了:“他问我今早为什么没人守卫厂区,我什么都没说。”
    政委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小李的眼神看向政委的背影,余光扫到了窗外。
    四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阳光下站的笔直。

第五百九十三章:新生代的军人(二)

    夜风微凉,刚吃罢酒的马鑫哼着小调走在回营的路上,入营地的时候,看守营门的两名卫兵向他敬了礼。
    “见过指挥使。”
    “嗯。”
    懒懒的随意抬手回了一礼,马鑫继续哼着调子,但入得营区的时候,这脸色便微微变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身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马指挥。”
    身子僵住,马鑫在回头的时候,脸上便挤出了三分热络的笑。
    “哟,葛政委啥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去北京,到总参政治学院深造了吗。”
    “我再不回来,南京戍备卫还有点军队的样子吗。”
    葛磊寒着脸走向马鑫,待等靠近的时候鼻翼一动,脸色更加难看:“马指挥这是喝酒了?”
    “咳咳,入营说。”
    避无可避之下,马鑫只好硬着头皮拉葛磊入自己的营房,一进屋便赶忙锁上门,陪笑:“碰到几个老乡,实在转不开面小酌了几杯,见笑。”
    “今天不是一个月内特点的假日吧。”
    坐在马鑫房间的椅子上,葛磊的腰板挺得笔直,看向马鑫的眼神里尽是不满:“非假日军人不得饮酒,这条纪律看来马指挥也忘了,也对,你犯的军纪那么多条,也就不在乎这区区一条饮酒了。”
    任谁被这般诘责的话直接说到脸上都不会好受,马鑫好歹也是南京戍备卫的指挥使,手下领着一万全副武装极精锐的军队,自然也有几分自己的傲气,加之饮了酒,脸色更难堪。
    “葛政委有话可以直说,本将犯了哪些军纪?”
    见马鑫不承认,葛磊冷笑起来,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马鑫,质问道:“全军签字抵制内阁呈请关于整改五军府相关军务的事是你搞出来的,马鑫,你要干什么!”
    说到最后,葛磊的声音越来越高,更是拍了桌子,手指马鑫的鼻子:“军规军纪第一条,军人当恪尽职守服从命令,绝不允许干涉地方政务。
    中央有什么决议我们只需要服从即可,你鼓捣军心牵连政治,其心可诛,其罪不赦,还有脸在这里问我你犯了那条军纪。”
    看到葛磊拉开的架势,大有跟自己水火不容的姿态,马鑫属实是有些吓住了,酒也醒了个七七八八,忙绕开桌子一把抓住葛磊的小臂赔笑:“我的葛兄,我的好大哥,你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咱们全国的将官指挥吗,文人要夺咱们的权,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是。
    再说了,这事又哪里只是咱们南京一卫之想,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等江南五省,带着河南这个中原省,所有的都司、驻军全部都在商量,要群起抗议,决不能让内阁把咱们武官的军权给夺掉。”
    “这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葛磊冷冷的看着马鑫,像是看一个小丑般嗤笑:“内阁什么时候夺咱们的军权了?你是南京戍备卫的指挥使,规制于总参谋府领导,跟此番五军府军务改制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江苏都司的指挥使,他是规制五军府,没了五军府,难不成江苏的布政使司衙门就敢直接指挥江苏都司的省府军了?
    军政分离中央强调了多少年,改制一下地方军的指挥体系,怎么就影响到将官指挥的军权了?
    我看你们不是担心失去军权,是担心失去五军府这个养老的体制吧。”
    五军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朱允炆要裁汰,而徐辉祖等人极力反对,甚至认为天下的武将都会支持他们呢?
    眼下的五军府早就不是原时空明朝的五军府了,这一点大家不要带入错了。
    有一定岁数的可能知道这么一个单位吧,叫做中顾委。
    五军府眼下就相当于大明军方的中顾委。
    而实际权力呢,又比中顾委多了一个可以指挥调动地方的省府军,以及征收高速过路费留作津贴专用。
    这些一次次的改动前文都写过。
    五军府是大明军队主将养老的地方,比如说一个兵在西北战区,跟莫斯科公国打仗,打了几十年一路升迁到了一品的总指挥。
    然后退役,退出现役之后,他就会进入五军府,担任东南西北中某一个府的左都督或者右都督,既可以每年领取他当初退役时的致仕银,又可以从五军府的职位任上领取到相应的职级年俸,还可以发挥一下戎马几十年的余热,指挥一下地方军干一些清缴匪寇的任务。
    同时呢,因为他在五军府任高职,他的子孙就可以直接进入南京军事院校(本书初期的讲武堂)读书上学,毕业后呢留在五军府任职或者调动到正规军、地方军出任军官。
    这就是所谓的军事贵族世系。
    所以每一个高级将军的最终一站,都会到五军府挂闲职,过着享清福日子的同时还能照顾自己的子孙后代。
    如果没有了五军府,那么同样是一个兵,打了一辈子仗混到了西北战区的总指挥,退出现役后,他就是退伍的老将军,赋闲在家养花种草,就又回归了老百姓,当然,作为一个一品正职退役的元帅总指挥,他每年可以从国库以及明联领取双份致仕银。
    能有个一千多万,可以在北京买几十套房子了。
    只不过他的子孙后代享受不到任何特权带来的余荫。
    想进入南京军事院校就要自己通过能力考录,考不进去又想当军官,那就从军入伍打仗,全凭实力和杀敌立功了。
    这就是为什么徐辉祖等人不愿意放弃五军府的原因。
    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子孙后代。
    也就是想要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永远昌盛。
    这种家族对这个国家自然是无限忠诚的,因为只有国家一直强大,他们的家族才能一直享福,做一只寄居于巨人身体上安然吸血的寄生虫。
    之前说过,如果没有朱文圻,朱允炆绝对绝对不会去碰这一块。
    绝对不会!
    一代人永远做不成这件事,只会让这个国家陷入到无尽的麻烦之中。
    而现在葛磊直接将话说到了马鑫的脸上,就是挑明了话:“你只是担心失去了五军府这个安心养老的体制,将来等到退伍的时候,没有个好去处安顿,不想再当回老百姓罢了。
    陛下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我们每一个人往上倒三辈,根上都是一普通百姓,朕的爷爷当年还是行乞发家的呢。
    百姓这个身份很丢人吗,如果我们的官员瞧不起百姓,那么我们要把这种官员踢出去,如果我们的军人也这么想,那我们就更要警惕了,因为军人是保护老百姓的。
    从百姓中来,更要懂得回到百姓中去,这才能不忘初心,时刻记得为老百姓谋福利、做好领导百姓们走向富强生活的筹谋工作。’
    马指挥,我们俩都是军人,还是高级军官,你是堂堂正三品的南京戍备卫指挥,你便是退了伍,一年尚有近六十万的致仕钱,哪个百姓能有你这般安享晚年的幸福!
    做一个纯粹的军人不好吗,为什么还去惦记那些不该你惦记的东西,去跟中央作对呢。”
    马鑫的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兀自嘴硬一句。
    “反正五军府不能没有,不然的话,这天下就成文人的了。”
    房间内,葛磊的面色已是铁青一片。

第五百九十四章:新生代的军人(三)

    当马鑫最后依旧嘴硬的时候,葛磊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
    这一刻,葛磊知道,他即将失去这位跟自己共事多年的战友。
    马鑫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而是一个已经具备了政治投机客特点且偏隘自私的人,这种人,是决不能够做一名高级武将的!
    “取缔掉五军府,这天下就是文人的了?”
    葛磊的肩头几次耸动,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话马鑫最后的嘴硬还是应该痛心,痛心马鑫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堂堂正正,如今的马鑫满嘴的谎言狡辩,甚至明知道自己在狡辩还兀自嘴硬。
    “这种话你拿来骗骗基层的兵也就罢了,现在还拿来跟我说,马鑫,你作为一名正三品的指挥使,这句话你自己信吗!你信吗!”
    眼下之大明,政权因为最初那次倒孔运动、因为《建文大典》、因为废除科举、因为越来越完善的行政机制已经全部被归拢到了中央,这一点就不多赘述了,细看的都能在前文找到。
    而军权一直都攥在中央手里,从洪武朝时如此,到今朝更甚。
    没有了五军府,地方军的军权便从五军府直接划归了中央,也就是说更加的集中了。
    地方布政使司衙门可以调动地方军,但那是在特定的几种情况下,且需要满足几点核心的要求及手续,这也有赘述。
    没有五军府的存在,只不过是让大明失去了一个可以长期安享国家政治红利的世系贵族阶级,向下向基层释放出了更加宽松的晋身空间,让处于基层的士兵可以得到提拔。
    同时,因为少却了几十上百个世系贵族的家族,自然也就不存在通过姻亲纽带迅速形成政治势力的宗权、族权,向基层释放了政治资源,可以让普通人也可以获取到国家公权力成为这个国家行使公务职权的一份子。
    让平民老百姓也有机会出人头地,成为可以领导或参与领导这个国家的一份子。
    当然,徐辉祖等人说这话给各省指挥听的时候,是如此阐明的。
    如果失去了五军府、失去了传承的贵族世系,那么这一块空白的政治红利很可能被文官集团攫取。
    比如说学院派、同乡派。
    这一点咱们不抬杠的说,确实如此亦是必然。
    宗勋一旦退出历史舞台、可以传承的贵族阶级退出历史舞台,那么大明这个国家,将会有一大片的权力空间瞬间呈真空状态。
    而作为距离政治权力最近的文官集团,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占有。
    不过有一点那是文官集团拍马都追不上宗勋贵族阶级的。
    那就是文官集团本身并不具备传承性,其本质上过于依赖皇权,或者说依赖政治制度而生存。
    什么叫做依赖政治制度而生存?
    这便是只有从政者、为官者才能懂了。
    政治的抽象化、具象化。
    抽象化是过渡期、具象化是稳定期。
    比如说汉晋时期的门阀制度,就是国家政治的具象化,也叫做豪族社会。
    豪族社会对国家政府的治理能力需求度并不高,因为豪族门阀他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咱们可以管这个叫做族权、乡权、宗权。
    在豪族门阀的势力范围之内,门阀的领袖根据自身势力内的人文情况制定秩序,这一范围内的百姓要按照这个秩序来生产、做事、循规蹈矩。
    国法是不可以干涉的,俗称的皇权不下乡。
    那抽象化是过渡期,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唐末至宋朝。
    因为两朝中间有一段五代十国,打得天下乱七八糟,宋朝建立之后,重新规划了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这一点前文有写。
    国家公器均天下,士大夫权力得到全面增强,民间老百姓可以读书一路成为王安石那种柄国宰相。
    豪族门阀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国家开始统一行使规范的法理,这个时期就可以叫做平民社会。
    而豪族社会往平民社会转变的过程就是过渡期,是政治制度的抽象化。
    眼下的大明,有五军府、宗亲这种贵族世系,也有许不忌这种平民出身做到内阁首辅的,就是抽象化。
    因为豪族和平民并存。
    等到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全面进入平民社会后,没有了贵族世系,那又是一种新的具象化。
    所有人担心的文官一家独大,大明是不是就变成了赵宋或者走明中后期的历史老路?
    平民社会的特点跟豪族社会截然相反,平民社会的吁求是政府的治理能力要变得更高,因为没有了豪族这个中间机制的存在嘛,所以是政府直接面对到普通百姓,政府每一条政策都将影响到一个普通百姓的民生。
    那么政府对社会的治理能力不够,平民社会就会反弹,反馈给政府一个不满的态度出来。
    而政府的治理能力通过什么媒介来表现?
    官员,也就是大家所担心的文官集团。
    文官集团做的不好,社会会实时进行反馈,那么这个官员就势必会被裁汰掉,他的政治生命也将会结束。
    因为在这个政治制度下,他没有做好份内工作,因此自然要被抛弃。
    而如果想要维系自己的政治生命,那么依附政治制度而存的官员,就必须要顺应平民社会下对政府治理能力不停提高的吁求。
    这一点不是现代人总结出来的,早在宋时古人已经具有很超前的政治眼光来看待这些问题了。
    《吕氏乡约》就是最早的乡村自治规范章程,是因为赵宋王朝不能够给予平民社会所需的治理能力,所以由民间老百姓自发组织治理。
    那么为什么赵宋王朝时期的政治家已经看出了这个症结却无力改变呢。
    还是那句话。
    ‘皇帝为何造反?’
    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怎么会反对自己的阶级呢?
    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进入到平民社会,从而整天愁眉苦思想着如何服务百姓,提高政府的治理能力。
    朱允炆愿意做第一个,你可以说他傻、说他理想化、说他太假了不真实。
    但你必须要承认他,伟大!
    我们都从历史书上认识过世上几大伟人,而朱允炆到了皇帝这个位置,肩负着全国上亿百姓的未来及责任,他当然想要做一个这样伟大的领导者。
    所以同样是文人坐天下,眼下的大明却和宋朝是完全不同的。
    在已经规范的形成习惯的政治运转体系内,向来靠着依存政治制度才能延续政治生命的文官还怎么去沆瀣一气的毁灭这个国家?
    或者头皮痒、水太凉的给自己换主子?
    就算他们想换,也只能裸辞,一个人孤身跑到敌营做奴才罢了。
    老百姓不会跟他,他的同僚不会跟他。
    所谓的同学会、乡友会也不会跟他。
    我们只是同学、同乡,我又不是你爹,我会为了你放弃我自己的政治生命?
    看似牢固的学院派、同乡派,在平民社会制度下,其根基是极其容易崩散瓦解的。
    因为你做不好,我不能冒着被摘帽子的风险来保你。
    当然,也有胆大去做的。
    就是到二十一世纪,也有带病提拔的,但几个**的官员联合起来,能**诺大一个国家吗,能**欺凌全国十几亿百姓吗!
    当**的圈子越来越大的时候,就更加包不住,就更容易被最上层察觉,继而一网打尽。
    要还担心,说万一内阁也**了呢?
    皇帝也**了呢?
    那就没必要再说了,揭竿而起,百姓造反,改朝换代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
    只要后继位的皇帝、内阁阁臣懂得这一点,他们就不会放任**滋生扩张,不会改变已经完成转型的国体制度。
    当然他们一定会懂,要不然《建文大典》不白修了。
    当然这里面还涉及一些政治本身所具有的独立逻辑,以及在官僚世界中政治关系的再定位问题,这里就不写了,一是比较复杂,举例的话就比较敏感了。
    葛磊斥责马鑫这句‘你自己信吗’,就是因为两人本身都是高级军官。
    军人不可以参与政治,但高级军官一定要懂政治。
    两人没有一个不懂的,所以葛磊才生气。
    直到这个时候,马鑫还在嘴硬。
    “没有五军府,这天下也轮到文人,还有我要纠正你一点,这天下既不是文人的也不是武人的,天下是人民的天下,我们都是人民的一份子,习文也好、从军也罢,都只是为国效力的一个渠道,这一点,是必须要搞明白的!”

第五百九十五章:新生代的军人(四)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封封所谓的‘万军书’送抵泉州东南战区总营,胡钊这位总指挥也是更加有底气。
    “东南战区,三十万健儿,江南六省都司二十万地方军,皆不服内阁决议,这是军心所向,是滔滔大势。”
    在紧急召开的全军高级会议上,胡钊将这十几摞厚厚的写满人名的抗议书放在桌面上,环顾四周面带得色。
    “下面,就该咱们联名签署递交北京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小视这五十万军队的力量吧。
    周世显第一个迫不及待的签下自己名字,其他众人也有样学样,倒也有提笔犹豫的,无不是紧皱眉头:“咱们就算签了又如何,万一内阁置之不理呢?”
    那一边,周世显已经暴躁的开口喝骂起来:“去他娘的吧,今天这事内阁是不同意也得同意,如果那些个臭书生还敢硬来,老子就去北京砍了他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及,那些个本就犹豫的更不敢签了。
    听周世显这话,咋总感觉像是要造反呢?
    “他娘的,你们倒是签啊。”见几人呆滞住,周世显急了眼:“扭扭捏捏的跟娘们似的。”
    首位之上的胡钊也是面色不虞看向几人,冷哼:“怎么着,诸位这是打算临阵退缩了?可莫要忘了,诸位皆受过五军府之恩,是几位国公爷的提拔,诸位今日才有资格位列指挥使一职。”
    几人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笔,恰在此时,会议室外响起了嘹亮的集结号角声。
    这一下可把会议室内几十号人惊了一跳。
    “没本帅的命令,谁敢吹全军集结。”
    熟悉军中号角声的胡钊面色大怒,这是最高级别的集结号,闻听此号,所有官兵需在五分钟之内完成披甲并达到指定地点整装列队,并且完成战斗准备,是可以随时投入进战场的。
    一群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离开会议室往外看,只见得营区内,已是无数身影涌现,泉州总营十万军队正在进行集结。
    “太大胆、太放肆了。”
    胡钊气的浑身发抖,拔腿向外走:“本帅一定要把传令兵枪毙掉。”
    几十号人跟在胡钊的身后往大校场走去,等赶到的时候,校场之上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浩浩荡荡的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娘的,谁敢假传军令,擅自吹全军集结。”
    迈步走上帅台,胡钊破口大骂:“警卫营何在,给本帅把人拿了,就地正......”
    话到这一句便是戛然而止,胡钊的眼睛亦是瞪大。
    站在帅台之上的是一个看起来能有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一身文官装束,胡钊能认出来,这是四品知府的袍带。
    一个四品的知府跑进泉州总营不足以让胡钊惊愕,真正让胡钊战栗的,是这文官右手举起来的一块令牌。
    令牌雕刻有日月星辰和一颗不怒自威的龙头!
    这是。
    明联皇帝令。
    自胡钊始,几十名将官瞬间站的笔直,右拳握紧举起:“吾皇万岁。”
    喊罢了万岁,胡钊才敢小跑靠近此人,脸上挤满了笑意,搓着双手:“天官何人,来前也不通报一声,本帅当亲迎设宴。”
    “杭州知府于谦。”
    杭州的知府竟然跑到了泉州来,而且,于谦明明才二十三四岁,现在看起来却已经来像三十多了。
    小心的收回令牌,于谦面色漠然的看着胡钊:“奉陛下命,此番来泉州是为拿人。”
    一句拿人,几十号将官的脸都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打起了哆嗦,胡钊艰涩的吞咽下一口唾沫,硬挤出一丝笑。
    “天官欲拿谁。”
    “拿你!”
    于谦啪一把拿出一份奏疏,当着十万军、当着胡钊等人的面大声念道。
    “东南战区总指挥胡钊、副总指挥李本、参谋长顾齐林、政委孟志并浙江海防集团军指挥使周世显、福建海防集团军指挥使刘玉和、江苏海防集团军指挥使瞿东来及浙江、福建、江西、江苏四省都司指挥使,触犯军纪,即刻拿入北京,接受总参谋府军纪司审察。”
    几十号人中,被点到名字的无不如遭雷击,有胆小的更是双腿一软瘫坐于地。
    帅台之下,十万大军亦哗然。
    什么情况,自家的指挥部就这么被端了?
    胡钊的牙关打起了哆嗦,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只要身处泉州总营,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去了北京,那就是死路一条。
    “天官开玩笑呢吧,本帅戎马二十几年,立功无数,从未触犯过军纪,只有功而无罪,陛下怎么会降谕拿我。”
    但他的嘴硬换来的只是于谦冰冷的注视。
    “这是泉州总营,你孤身就想拿我!”
    胡钊有些抓狂了,指着于谦的鼻子:“区区一个四品的知府,老子是正一品总指挥,是东南的元帅。”
    “谁说我孤身了。”于谦不屑的咧嘴:“看不见,我有十万大军吗。”
    十万大军?
    难不成于谦是带兵来的?
    胡钊疑惑,不可能啊,十万人那么庞大的数量怎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但紧跟着胡钊就明悟过来,于谦嘴里的十万大军,就是校场内集结的这十万人!
    果不出胡钊所料,只见于谦转身面向大校场,声音经过扩音喇叭传遍了这片天穹。
    “前些日子,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参与了一次所谓的签名抗议内阁的行动,我也知道你们参与的原因只是被某些人给欺骗和鼓动了,所以,奉皇命一概不纠,而鼓动你们的人,就是我刚才点名要拿的你们曾经的元帅、指挥使、参谋长。
    现在听我命令,所有人,回到自己的营房,等待新的将帅到任。军人,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
    十万大军仅稍顿挫了瞬间,便轰然应了一声是。
    来时如何聚集,离时便如何消散。
    军阵分成无数,一列列、一队队井然有序的四散,诺大一个校场不足几分钟便空无一人。
    留下的,只有一个帅台和帅台上的几十号人。
    “哈哈哈哈。”
    蓦然,胡钊仰首大笑起来:“你的十万大军呢?”
    笑罢一把掏出腰间手铳举起,指向于谦。
    同一刻,数十名胡钊的亲兵警卫亦掏出了枪。
    只是他们的枪口,对着的是胡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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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