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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三章:在泉州(十)

    金乌当头,撒下的阳光很暖。

    但泉州知府衙门外进进出出的官员却没有一个有心思晒晒这春日的暖阳。

    泉州出大事了。

    昨夜泉州港仓储十八区竟然闹出了走私大案,最离谱的,便是按察司带队协助办案的行动处处正被定为倭贼间谍,还正好被西厂现场抓获,逃跑过程中被一枪击毙。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串联在一起,要说不是有心人的推动,天下间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啊。

    知府衙门的巨大会议室内,大大小小的官员算是到了齐整,而陈天正更是早早就到了现场,坐在首位上面色冷峻,左手第一位的马启亮也是如此。

    两人的表情都很严峻,也让每一个后来到会的官员,明明没有迟到也是吓得不住告罪。

    朱文圻进来的时候神情也有些委顿,顶着一双黑眼圈,眼袋也有些虚肿,看得出来亦是一夜难眠。

    “府尊,人都到齐了。”

    通政司的司正,也算是陈天正的铁杆心腹点完了名册向陈天正汇报道。

    陈天正没有说话,就在位置上坐着沉默。

    知府不开口,与会的几十号人没一个敢在如此凝重的气氛下开口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昨晚上,咱们泉州闹出了不少动静啊。”

    陈天正总算是开了口,但是嗓音却是沙哑的很,能听的出来,估计也是一夜未眠,上了不少的火。

    “在今天的会开始之前,本府先宣布一件事,鉴于昨晚西厂跟本府的通报,按察司行动一处处正赵虎有通敌间谍的嫌疑,现任按察司司正撤职,交由都察司审察。”

    话音一落,会议室两侧偏处坐着的一些陪同公员就走出来两位,上前摁住了一脸惊愕的按察司司正,而后上铐带走。

    会还没开始呢,就已经有一个司正先倒了霉,这让所有人的心头都砸了一块大石头。

    今天估计要出大事。

    “朱司正。”

    正眼观鼻、鼻观心装哑巴的朱文圻听到了陈天正的点名,忙惊醒。

    “你来说说,昨晚都出了什么事吧。”

    面对这个指示,朱文圻自然不会推辞,翻看自己面前的本子,环顾四周沉声道:“昨晚,商务司接到举报,位于泉州港仓储区的第十八区有可能存在走私货物,于是,我下了令,由我司正室公员何奕带缉查处突击缉查。

    现场逮捕了海运司副司丞卫准,封存十八区大小货仓十三座,扣押货物无计其数,经连夜审讯和核查,十八区所有货物无货运清单,没有入关手续,属走私而来,至于这十八区隶属泉州商会名下,一应货物是从泉州商会拥有的航运船只上卸下来的。

    这些船于上个月初六、初九、十四、二十三、二十六至二十九在六号港口下货,那些日子在六号港口值班的海运司官员现已全部连夜抓捕归案,而他们都说,所有一应放私都是受原海运司司丞命令行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怒不可遏的斥责起来:“泉州商会简直是无法无天,竟然胆敢走私逃税,海运司上下更是胆大妄为,**枉法,放私入关。府尊,此案应尽快严查严判,从重处理!”

    “怪不得他暴毙牢中,原来是因为这事。”

    马启亮也怒骂着:“他以为他死了就可以把这案子盖住了吗,走私放私,泉州商会简直是目无王法的狂狷贼子,确实要全部抓起来,明正典刑。”

    面对整个会议室内的言辞讨伐,陈天正并没有表态,直等到所有人都收声之后才幽幽开口:“骂完了没有,骂完的话那本府讲两句。”

    “恭聆府尊训示。”

    大家伙应着话,都一个个摊开自己面前的本子,拿起笔做出一副认真听记的官僚姿态来。

    “目前来看,泉州商会伙同海运司走私一案已是板上钉钉,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走私、逃税坑的是国家收入,属危害国家利益的一种极其恶劣的行为。

    依照大明律,凡涉及走私、为走私行为打掩护、放私纵私的都是严惩不贷,现在本府命令,按察司即刻将泉州商会所有涉嫌商人缉拿归案,一一审讯,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按察司的司正已经被免了职,会议室里也没有人应声,好在还有通政司在,当即便应了下来,自会安排人在会后通报按察司。

    “府尊英明。”

    大家伙纷纷表态支持陈天正的决定,但至于有多少是真心的那就说不准了。

    不少人更是心里痛骂泉州商会。

    朱文圻发现账目不对的时候让你们平账,为什么就不愿意呢?

    明明是花钱就可以摆平的事情,非要搞到那么大,搞到现在大家都没法收场,图个什么劲啊!

    “第二件事就比较离奇了。”

    陈天正扫视一圈冷笑了起来:“昨晚,按察司接到商务司缉查处的通报,寻求帮助缉拿十八区现场工人,结果呢,带队的行动处处正赵虎不仅拒绝为缉查处提供帮助,反而还跟缉查处的衙差拔刀对峙,摆出一副驱赶缉查处离开的姿态。

    谁是泉州商会背后的保护伞?

    如果要只是这一件事也就罢了,西厂特情处接到密报,说泉州港仓储区藏有东瀛间谍,到场后就收到赵武送上的价值五万两的银行价券。

    于是,西厂特情处怀疑赵武有可能是东瀛间谍,想要拿下审讯的时候,赵武逃跑被击毙。”

    说道最后,陈天正直接拍了桌子。

    “来你们说说,这都叫什么事!西厂的行动报告交到南京去之后,你们给本府出个主意,本府该怎么向内阁,向陛下汇报此间出现的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做出的乱七八糟的事!”

    桌子拍的震天响,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缄口不言。

    “查吧,早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说着话,陈天正便站起身:“本府话放在这里,你们听好咯,这两件事,无论涉及到谁,绝对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看着陈天正的愤而离场,一群人都苦笑起来,而后,眼神又都看向了朱文圻。

    “朱司正真可以,一来就办了那么厉害的大案。”

    马启亮呵呵笑着,走到朱文圻身侧拍了怕后者的肩头:“而且目前来看,朱司正能量非同一般啊,要查海运司,马上就有人拿着材料到都察司检举告发。

    查十八区,西厂的人就到了现场救火,还顺手击毙了疑似东瀛间谍的赵武,属实是厉害的狠啊。”

    朱文圻慢条斯理的收拾完桌上物件,起身对视马启亮:“下官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真是一概不知,下官昨晚在海湾盛宴陪窦公公喝酒呢,这件事,很多人都可以证明。”

    说完话,朱文圻迈步就走,但在马启亮的身边顿住了脚:“马同知,泉州商会这次栽定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呢。”

    “是啊,是啊。”

    马启亮也在笑,看不出丝毫的惊惶担心:“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但倒霉的都是这群无良商人,谁让他们走私逃税的,该!”

    “他们会开口的。”

    朱文圻拍了拍自己手里拿着的奏本:“就好比海运司的卫准,只要进了大牢,就他们肚子里的那些秘密,本官保证一点一点全都给掏出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看着朱文圻离开的背影,马启亮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屑。

    “呵,年轻气盛!”

第四百九十四章:在泉州(十一)

    这是一间明亮的监室,跟绝大部分人印象中阴冷潮湿、恶臭难闻以及布满刑具的牢房迥然不同,这间屋子内有一张小床、有一套小的桌椅,甚至还有一个热水壶、一套茶具。

    这是商务司最高规格的监室了。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朱文圻自己都不会相信,泉州这地界,竟然连囚牢都归置的这般干净整洁。

    可着整个泉州,能住进商务司这间囚室的,只有泉州商会会长马驰。

    他爹马博良当年就是泉州商会的会长,也就是那个曾跟时任海运司司丞耿江一道商量合伙做奴隶贸易的商人。

    后来耿江虽然伏法被杀,但牵连并不大,也没有波及到他的父亲马博良,后来马博良病逝,马驰这位嫡长子就继承了这一切。

    一个比马博良更加胆大的商人。

    拖着整个海运司走私这种事,朱文圻怎么都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大胆的人,或者说,那么傻的人?

    朱文圻进入监室的时候,马驰正在安然的看书,仿佛这里不是他生命的最后一站,而是一间旅馆,一间随时都可以离开的旅馆。

    “别的不提,单只是你现在的这份处之泰然,便是顶了不起的人物。”

    朱文圻坐在了马驰的对面,身后还站着两个保护的衙差,而实际上,朱文圻甚至都不想带护卫,即使马驰连刑具都没有上。

    “稍等一下,容我看完这一段。”

    没有急着回应朱文圻的话,马驰还在静心看书。

    朱文圻也没有催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到马驰面前的茶碗只剩下一小半,还帮着添了一口,马驰搭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桌面,算是道谢。

    安静的氛围持续了有几分钟,马驰才合上书籍放到一旁,冲着朱文圻微微一笑:“劳朱司正等在下了。”

    “没事。”

    朱文圻接过这本书,看到书名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竟然是《建文大典》的第六卷。

    当下便愕然的看向马驰:“你竟然喜欢看这本书?”

    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一个胆大包天的罪犯,竟然捧着一本用俗话说,就是满满正能量的皇帝著作再攻读,这算是个什么操作?

    而且看的还是第六卷政治卷。

    这是想做什么,当皇帝吗?

    “陛下所著,看过之后实被引为天书一般。”

    马驰赞叹了一句:“看书使人开智,以前常不能理解此话,自从看了陛下圣著之后才是深有体会,王朝兴衰与更替,历史的盛起与消亡,都在这一卷用最简单的白文批注透彻,自夏起四千年王朝,亿万万苍生故事,都离不开政治这两个字啊。”

    朱文圻有些忍俊不禁的失笑,摇摇头:“我可不是来跟你一道探讨陛下圣著经典的,我的来意你也都清楚,什么事就坦白说吧,你也别给自己找罪受,是吧。”

    “我不太明白。”马驰有些诧异的看向朱文圻:“你的来意无非是问泉州港十八区走私案的事情,这事我听说了,但你让我坦白,我坦白什么?

    泉州商会走私不假,但泉州商会不是我一个人的,它是整个泉州商人的,所以到底是这个商会里谁在走私,我不知情,我平素里只喜欢看书,闲暇之余都在家里读书,啊,我去年还通过了泉州的录考,今年忙完便打算从政,这一点,马启亮马同知没跟你说过?”

    堂堂泉州商会的会长、大明工商联的执事之一,要做公员从政?

    这一点还真让朱文圻小吃一惊,他还真没想到马驰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见朱文圻呀然,马驰就笑了:“你看,你这还要抓我问罪,却连我的基本情况都没有了解清楚,这可不行。

    用陛下的话说,我们跟对手或者敌人相持的时候,不仅要了解我们自己,更要了解我们的敌人,甚至了解敌人的程度要比了解我们自身更胜一筹才行。

    朱司正你拿我当敌人,却对我毫无了解,那你怎么制胜我呢?”

    说完,还摊了摊手,一脸的轻蔑与傲然。

    面对马驰的挑衅,朱文圻呵呵笑了起来:“你想要激怒我?”

    “没有的事。”马驰的脸色又恢复平静下来,自嘲一笑:“自古民不与官斗,您是官我是民,您一身飞禽走兽,我现在一身素衣关在这囚室之内,把您激怒了,冲进来两个衙差一刀就可以要了我的小命,哪敢呢。

    我只是在跟您阐述一个事实罢了,泉州走私略有耳闻,我也多次到知府衙门找陈府尊、马同知汇报过,一直没有查出来具体的线索,好在朱司正您神兵天降,一举破案,大快人心。

    不仅是我,整个泉州上下无不弹冠相庆为您表功喝彩,只是您要我坦白所谓的走私犯罪,那是万万没有影的事情。

    十八区才多大?

    大小就那么些储量,装满了走私的赃物,一个月一装又能躲掉多少的税?

    鄙人不敢说富可敌国吧,三五千万的身家还是有的,没道理为了这点银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吧,毕竟家里妻妾十几人,孩子也不少,我被杀头抄家,他们都没了饭辙,总得为家里人考虑不是。”

    这番话说的有张有弛,条理清晰,一点没有一个戴罪之人的紧张与惶恐。

    朱文圻也知道,像马驰这种水平和层次的罪犯,想要第一次见面就攻克心理防线,问出所有有用的情报信息也不现实,故而心中并不气馁。

    举起茶碗递到嘴边轻轻润了一口,朱文圻接了马驰的话茬:“你还知道家中妻儿不少,这地方虽说比大牢的环境好上不少,但到底还是没法见家人吧,你就不想回家看看他们?”

    “想是想,这不是被您召来了吗。”

    马驰哈哈笑了两声,摇手:“反正我这边是把知道的都说了,朱司正还是去其他人那里试试吧,说不准可以问出些什么来,官法如炉真如炉,但凡是犯罪的不可能不交代出来对吧。

    不过我得给朱司正您提个醒,泉商下面将近十万工人吃饭,他们依存泉州港,依存整个泉商,十万人没饭辙饿着肚子不当紧,但这十万人还有家里人,别饿出了什么人间惨剧来。

    现在整个泉商停摆,没人出去主持大局,时间久了一定会出破坏稳定繁荣大好局面的事情,到那个时候,泉州知府衙门就算是秉正执法那也是在犯罪。

    因为,你们破坏了民生大计,破坏民生大计就是朝廷的罪人,这一点上,陛下是三令五申强调过的,任何人无论他打着什么为国为民的旗帜,只要影响民生,那就不行!

    良政变暴政、卫法变残民,那正义就没有意义了。”

    这话说的朱文圻真的生了气,变颜变色道:“你在恐吓我,拿所谓的十万工人恐吓我?”

    “我从不喜欢恐吓任何人。”马驰双手交错放在桌子上,言辞恳切,目光坦然的看向朱文圻:“我这人喜说实话,也只喜欢说一些通俗易懂的道理,陈述的也都是事实。

    泉州的事,你们倒是说的好听,一个个都正义执法了,那是你们因为站在的角度和你们屁股下的位置只能看到这个高度发生的事情,那就是有案必查、有罪必抓。

    但是闹了乱子之后的事传进南京,君父他俯瞰到的是什么?

    是本来一片祥和、富庶、稳定、繁荣的泉州成了一个处处闹乱子,百姓嗷嗷待哺的灾城,我且问你一句杀头的话,你要是皇帝,你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马驰是压着嗓子凑到朱文圻耳边说的,直接把后者惊跳了起来。

    “本官就不信,离了你们,泉州就能乱!”

    扔下这句话,朱文圻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身背后又响起马驰那平淡却极其招人厌恶的声音。

    “慢走不送。”

第四百九十五章:在泉州(十二)

    从商务司的监室出来之后,朱文圻径直去了都察司。

    虽然在马驰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但朱文圻就不信,每一个人都能像马驰这般难对付,就比如说正在被都察司审察的原按察司司正葛飚。

    “建文二年从军,建文十一年退役,历任泉州知府衙门班头、总捕、刑房主簿,改制后的按察司司正。”

    在都察司司正的办公室内,朱文圻拿到了葛飚的相关档案以及都察司审察的第一手材料。

    “赵武是东瀛间谍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也很容易查清,西厂算是误杀,不过考虑到当时赵武确实有脱逃嫌疑,西厂直接击毙,咱们毕竟不是一个系统,也不好说什么。”

    都察司司正也是一个都察院的老人,翰林郎出身,也是从南京都察院调任来泉州的,叫严琏,江西籍。

    “葛飚能招的基本都招了,赵武确实是奉他的命带人去的泉州港,意图是阻挠你们商务司缉查处查私一案,至于为什么阻挠,葛飚说他与泉州商会的几名商人有利害关系,受了贿怕走私一案暴露才如此行径。”

    翻看着手里的材料,看着葛飚供出来的名单中并没有马驰的名字,反而是一口咬死,他葛飚自己就是几名走私商人的保护伞,这让朱文圻气急而笑。

    这么粗陋的供词能信吗?

    换谁也没法信啊。

    “还能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朱文圻抬头看了一眼严琏,希望后者还能给出一点帮助,但是换来的却是一阵摇头。

    “希望不大,这葛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想要让他继续攀咬压根不太现实,泉州藏着一张很大的利益交互网,马驰或许是其中的核心之一,另一个你也知道,就是毒毙在大牢内的原海运司司丞。

    如果说走私是一件整个泉州都在做的事情,那么只有主持分钱的人是知晓最深的,葛飚最多是一个分钱的,他也知晓不了多少,他身后一定还有人,但到底是谁目前来看的话,葛飚不愿意说就很难查出来。”

    朱文圻有些怏怏不乐,开口说了一个提议:“我能跟葛飚单独谈一谈吗?”

    面对这个提议,严琏爱莫能助的摇头拒绝道:“人移交到了都察司,按照职属权责,即使是泉州知府衙门也无权过问了,他的级别在这里,我需要把他送往南京,交由三法司会审处决,明正典刑,你不能见。”

    对于这个拒绝,朱文圻也是心里明白,都察司也有都察司的担心,万一见面的时候,朱文圻把葛飚弄死了,那他严琏还不完犊子。

    这种后门哪里能够随便开。

    挠挠头,朱文圻就打算告辞,临行前又折首问了一句:“现任的泉州知府衙门里,各司司正的银行户头干净吗?”

    “呵。”严琏直接笑了起来:“每年年底,官员到都察司申报个人财产,银行那边也会对接,这么简单就查出来的猫腻,哪个官员会傻到用自己或家里人的名义开户啊。”

    耸耸肩,朱文圻意兴阑珊的离开都察司,抬首,看着头顶的骄阳,顿感一阵锐气受挫。

    本以为破获了一起不得了的大案,结果案情属实不小,抓到的,却只是小猫两三只。

    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马驰涉及走私,那就不能平白诬罪,到底是工商联的执事之一,不分青红皂白的砍了,南京那边交不了差的。

    而现在葛飚也咬死了口,所有的线索又一次中断了。

    想想最初的线索就是陈天正提供的,朱文圻便打起精神,拿着泉州商会商人被捕后的相关材料径直去了知府衙门,一路找进了陈天正的办公室。

    这事,还是要找陈天正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获取什么新的有用的线索。

    虽然说朱文圻心中膈应陈天正拿他当枪使的事,但自己现在想要做出成绩来,还真离不开这个看不出深浅忠奸的陈天正。

    “就先行证据来说,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挖掘进度,那么,泉州港仓储十八区,泉州商会走私案中涉案的只有这么五名商人,还有为他们走私提供帮助、保护的原海运司司丞、副司丞和按察司司正葛飚三人。”

    朱文圻叹了口气,将材料放在陈天正的桌上:“马驰那边下官办事不利,什么话都没问出来不说,还反被要挟了一通。”

    听得朱文圻这话,陈天正呵呵笑了起来。

    “那个混蛋,估计又是拿港口工人说事呢吧,就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府尊您也知道?”

    朱文圻也被逗乐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陈天正不屑一笑:“还真当那些工人都是他们商会的家丁不成?人家挣钱养家糊口,又不是陪他卖命造反,泉州这两年归属朝廷财政的企业发展的早已不慢,就算没有了泉商和皇商分会,大不了本官找到南京内阁,贷上个三五亿,还怕兜不住两家商会的底?

    泉州怎么都乱不了,大明,还轮不到一个商人在这里耀武扬威的称王作霸。”

    一听陈天正这话,朱文圻顿觉底气十足,当即就打算离开,继续审讯马驰,反被陈天正喊住:“就算咱们不受他的要挟,你觉得,有希望让他张嘴吗?”

    这话一出,顿时让朱文圻停下了身形。

    对啊,就算泉州当地有实力兜住十万工人的底,乃至说朝廷介入,兜住整个泉州七十万黎庶的底又如何?

    现在压根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马驰就是幕后指使者,马驰打死不承认你能怎么着人家?

    耍无赖直接砍脑袋吗?

    杀一个马驰不要太容易,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说句不好听的,马驰就没有无辜的可能性吗?

    老百姓眼中的马驰是个为富且仁的义商,每年几十上百万的善款捐着,就因为他说了两句挤兑要挟朝廷官员的话,就把人给杀掉。

    摆出一副,当官就可以随意褫夺无辜性命的姿态来,对朝廷的颜面没有任何好处。

    “其实马驰有的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万没想到,陈天正向着马驰说了一句好话:“国家之事,稳定最重要。”

    这一刹那,朱文圻的脑袋里顿时浮想起方才马驰在看的书。

    政治卷的扉页第一章,朱允炆就对政治的稳定性做了基本批示。

    继而,朱文圻又想起自己大哥成亲后入宫,出任礼部右侍郎之前,自己父皇对大哥的那两字寄语。

    稳定!

    “到此为止吧。”

    陈天正翻了翻材料后就递还给朱文圻,交代道:“再审审,实在审不出来就把人放了,有罪的该判该杀没什么好说的,但千万不要因个人臆测猜想,随意就定人死罪,那属于非法杀人,不该是一个成熟的官员行使权力的行径。”

    “是。”

    涩着嗓子,朱文圻意兴阑珊的告辞离开,直到出离了知府衙门,朱文圻才猛然惊醒。

    忘了问陈天正,原海运司司丞毒毙牢中那起案件的进展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在泉州(十三)

    所谓的泉州商会走私案,看似轰动巨大,实则也不过是暗流汹涌罢了,泉州城几十万百姓甚至没有通过任何媒介获知这个消息。

    雷声大、雨点小,其实也就是一阵风。

    在这起案件中,左右无非几个替罪羔羊般的小商人被拉了出来砍头,加上海运司、按察司上下十几名**官员的脑袋。

    查抄**官员家产脏银一百一十七万两,追缴走私商人关税二百三十五万两,之后,商务司又向泉州商会开了一张巨额罚单。

    总额是逃脱关税的三倍,也就是七百零五万两。

    在接到这份罚单的第一时间,马驰就带领泉州商会全体商户集资缴纳到商务司,连一时一刻都没有耽误。

    这份成绩单已经足够耀眼了。

    “百姓们拍手叫好,奔走相告,连抄带罚也算入了一千多万,已经足够了。”

    一想起陈天正在结案后的这句话,朱文圻心里就跟吃苍蝇一般的恶心。

    海运司原司丞被毒毙牢中的线索根本无从查起,只是一名看守的衙差从一名泉州商人的手里接了五百两的贿赂,便夹带了一瓶鹤顶红送进了大牢内,与其说是下毒,还不如说是海运司原司丞服毒自杀。

    那名贿赂衙差的商人和那名衙差都被砍了脑袋,死之前,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袒露出来。

    “一定有人买了他们的命,或者说买了他们家里人的命。”

    在心里,朱文圻已经认定,泉州一定是有一张辐散极广的走私大网和利益集团,这群人纠缠在一起的力量之巨大,根本不是一个小商人或者一个微不足道的衙差可以抗衡的。

    死亡对于这些人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浮出水面的已经全部死于非命了,那还有没浮出水面的,该怎么揪出来呢?

    对此,朱文圻是有办法的,那就是找到泉州港的监察太监窦和。

    窦和一定知道泉州走私其中的大量情报,但想要让窦和开口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报南京御前司,让双喜把人带回去审讯,二一个就是直接找到窦和,暴露自己皇子的身份。

    两种办法,后一种直接被朱文圻给否掉,但第一种还是很有可操作性的。

    “泉州港走私一案,身负监察职责的窦和办事不利,枉辜圣恩,即褫夺一切职务,交锦衣卫即日押赴南京天牢待审。”

    当南京来的传旨宦官宣读完御前司的决定后,这个在泉州堪称独立于万人之上的大太监直接瘫软在地,万念俱灰。

    进了天牢,保准再多的秘密也抖落的一干二净。

    “来人,把窦和带走。”

    小宦官也懒得看窦和那屎尿横流的窝囊样,挥挥手,身后几名锦衣卫便上前给窦和上了枷锁镣铐,推向不远处的囚车。

    这一刻,同时迎候的几十名泉州官员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焦在窦和身上。

    一步、两步。

    “咻!”

    破空声响起,在这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的当口,本就颤颤巍巍站着的窦和便直挺挺的栽在地上,激起尘土一片。

    后脖颈处,一支短矢的尾翎兀自颤抖不止。

    “有刺客!”

    “保护天使!”

    “保护府尊!”

    第一句是在场锦衣卫喊出来的,陈天正喊得第二句,而第三句则是马启亮喊出来的。

    现场数百名锦衣卫、泉州衙差齐齐拔刀在手,将南京来的小宦官、陈天正等人保护在中央,同时,外围两队西厂的番子已经行动起来,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搜寻。

    “皇明三十四年出产的制式钢弩配矢,射程六十丈,刺客离此不远。”

    一名锦衣卫总旗拔出弩箭,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随后环顾四周,一指不远处的一栋六层临海小楼:“那个方向,速去!”

    最外围,几十名锦衣卫缇骑勒马奔驰而出。

    “御前司钦拿的罪犯都敢暗杀,此间之事,咱家回了南京,一定如实上禀大总管,伏报圣上万岁御前!”

    小宦官吓傻了,而后惊魂稍定就是跳脚大骂,指着陈天正方向一大帮泉州官员怒不可遏。

    别说小宦官气恼,陈天正显然比他更怒。

    “一定要把人抓出来,一定要把人抓出来!刺客不落网,今天在场的官员,自本官及下,就准备向内阁递辞呈吧!”

    在陈天正发飙的时候,朱文圻就在不远处看着,透过陈天正的表情,朱文圻能够看出几分震惊和实实在在的气恼。

    这事不像是陈天正安排的,因为这伎俩属实是太招摇了。

    御前司前脚宣布拿人,后脚窦和就被射杀,说明有一个刺客一直在暗中时刻盯着窦和,如果窦和不出事的话,那这个刺客很可能一直都不会执行暗杀。

    而一旦发现窦和有可能会被抓捕,那就直接格杀!

    而且,前来宣布结果的地点并不在泉州城内,怕的就是出意外,从而选择了直接到泉州港窦和工作的地方拿人,但还是出了漏子。

    这说明现场的官员中,有人向外透露了风声。

    但既然他可以直接透露消息出去,为什么不直接跟窦和报信,让后者乘船出逃或者隐藏起来呢?

    反而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窦和,给御前司、给南京狠狠的一巴掌,如此恶劣的挑衅,是煽邪火,憋着让南京方面暴怒,好弄死泉州啊。

    想着想着,朱文圻就觉得脑仁发胀,伸手按压起自己的太阳穴来。

    “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马上回城先去招待处落跸吧。”

    现场负责保卫的泉州锦衣卫指挥佥事走到小宦官跟前提了建议,得到允肯后马上组织起回城的事,没等大家伙启程,负责搜捕的锦衣卫们就折返了回来。

    “报告天使,刺客在抓捕过程中自刎了。”

    这种结果,任何人都不觉得意外,若是能够活捉到手,那才是说不通呢。

    “身份能查明吗?”

    锦衣卫佥事问了一句,得到耳语汇报后面色大变。

    “谁做的?”

    小宦官坐在车辂内,撩开车窗探头出来问了一句,佥事便守在车窗就近低声耳语了一句。

    这一下,小宦官的脸色也变了。

    深深看了一眼陈天正的方向,扔下帘布。

    “泉州就不进了,咱家现在要回南京复命!”

    队伍转了道,但却留下了一大片密布的阴云。

第四百九十七章:在泉州(十四)

    短短三天,陈天正的鬓角便染了白。

    虽然南京方面还没有任何处理的态度下来,但发生了这种事,陈天正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已是仕途难保,愁的他已是三天辗转难眠,急、怒、忧、恨种种负面情绪缠身的他,青丝变白发也就不难理解了。

    “府尊大人。”

    急匆匆的脚步声先响,而后便是推门进来的随扈公员心急火燎的报信:“南京西厂的专员来了。”

    这一句,顿时让陈天正如遭雷击。

    西厂介入,全完了。

    “人到哪了?”

    扶着桌子颤巍巍起身的陈天正才刚来得及问上一句,便又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十几号人闯进了他这间,整个泉州最高权力的办公室。

    带头之人是一名体态挺拔、英姿不凡的年轻男人,但是干净白皙的面颊也让陈天正一眼认出。

    这是个太监。

    西厂从最基层的番子到特情员,再到指挥,最后到顶层厂督没有一个是太监,但一旦西厂派出的专员是一名太监的时候,就说明一件事。

    皇帝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

    西厂办事依循特殊管制条例,不归属大明律和任何地方法权。

    一句话来形容,便是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泉州知府陈天正,见过公公。”

    虽然心头紧张惊惶,但陈天正还是深吸两口气,压下了所有不适,肃容拱手见礼。

    来的太监也是微笑应对:“咱家御前司孙浩,奉皇命督办泉州港监察太监窦和被刺杀案,先宣布陛下钦令。

    自咱家到泉州之时起,泉州一应事务,暂交内阁专组代管,泉州知府陈天正、同知马启亮并各司司正全部卸职,接受西厂审察。”

    一场刺杀,一条人命。

    便如此轻易的把整个泉州官场给推进了万丈深渊。

    陈天正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悲痛,反而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臣,领命谢恩。”

    “带走吧。”

    孙浩挥了挥手,身后两名番子便上前把住了陈天正的双臂,倒是没有上刑具锁铐。

    自陈天正被带走之后,整个泉州知府衙门,所有各司的司正包括朱文圻在内都被带离,他们将会进入暂时被泉州集团军全面戒备的泉州招待处接受审察。

    而在这群人离开后,一大帮由内阁从各部遴选出的官员将会暂时接替他们的工作,全面掌控泉州行政职权,保证泉州不会出现任何空官怠政的情况。

    而随着以陈天正为首的泉州官员接受审察之后,泉州发生的一切注定真相大白。

    在招待处的二楼,第一个接受审察的自然是陈天正。

    一间采光通透、干净整洁的房间,陈天正和孙浩在厅室内对面而坐。

    除了两人以外,只有一个负责记录的书记员,再没有多余之人。

    没有凶神恶煞的西厂番子、更没有森冷可怖的锋刃刑具。

    有的,只是两杯热气腾腾的热茶。

    “简明扼要的讲一下吧。”

    孙浩的表情很轻松,似乎在他眼里,泉州发生的一大堆糟烂事想要调查清楚对他来说,只需要随口一问便可。

    这就是层级悬差带来的优势。

    没人敢骗西厂,更没人认为自己可以骗过南京那位。

    因为没人想要去尝试一下,只存在耳闻中的西厂酷刑。

    “讲一讲,泉州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孙浩取出一本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密本看了一眼后便合上,而后看向陈天正:“先说第一件事的源头吧,朱美坤空降泉州做商务司司正后便发现泉州有走私的嫌疑,命令海运司和泉州商会对数,但一直被阳奉阴违的对待。

    此后,举报海运司原司丞温斌贪污受贿的材料就递交给了都察司,都察司例行公事将温斌拘禁审讯,证据确凿后扔进大牢,准备移送南京交由三法司。

    偏生就是这一夜,温斌服毒自杀。”

    讲完了大致的梗概后,孙浩看着陈天正,问了几个问题:“这件事里面有几点需要陈天正你来解释。

    第一,是谁举报温斌贪污受贿的?

    第二,为什么都察院在拘禁审讯温斌后,没有第一时间移送南京,而是先安顿在了按察司牢房内。

    第三,你们做的关于温斌服毒自杀的汇报里,说是一名泉州商人买通看押的浴足,夹带鹤顶红进入大牢交给的温斌,这才使得温斌有服毒自杀的机会,但是,一名普通的泉州商人,是怎么知道温斌被都察司拘禁,又怎么知道温斌当晚一定不会被都察司移送南京,而是会在按察司大牢过夜?”

    这几个问题一件比一件尖锐,也让陈天正的鼻尖微微冒了些许汗水,虽有些紧张,但组织片刻后,陈天正还是一一对应的回答道。

    “这第一个问题,我确实不知道是谁举报的温斌,都察司的回应是只收到一封检举信,落款是一名有良心的泉州港公员。

    第二个问题,温斌在接受都察司审讯之后,没有移送南京的原因是我下的令,我向都察司建议,温斌虽然贪污受贿的案情被调查清楚了,但他很可能涉嫌放私,这起罪行还没有得到深挖,所以应暂时留置泉州。

    第三个问题,除了我之外,知道温斌会暂时留在泉州按察司大牢而不被移送南京的,还有马启亮同知、按察司原司正葛飚、都察司司正严琏以及商务司司正朱美坤。”

    实际上,谁举报的温斌这件事,西厂早就调查清楚了。

    就是朱文圻指示泉州西厂特情处干的事。

    所以说陈天正说他不知情,这是可以说的过去的。

    而在第二个问题上,陈天正的回答也有一定道理。

    留置温斌在泉州的目的,是为了深挖温斌身背后放私的罪行。

    至于第三个问题,陈天正的回答反而是给孙浩出了一个选择题,很多人都知道,谁是走漏风声者?

    每个人都有嫌疑。

    书记员全数记下来后冲孙浩点了点头,后者也不多做纠缠,便继续开口:“那咱们顺着问下去吧。

    自从温斌服毒自杀后,紧跟着便是商务司司正朱美坤接到举报,说是在泉州港仓储十八区存在走私的货物,随后朱美坤派司正室公员何奕带缉查处当夜查私。

    现场人赃并获,查到了走私的货物,随后通报按察司协助办案,按察司的带队赵武阻挠办案,意图破坏查私现场。

    这个节骨眼上,我西厂泉州特情处的靳开河带锦衣卫赶到,说是接到举报泉州港有东瀛间谍,在核查过程中,赵武脱逃被击毙,也促使朱美坤查私之事顺利完成。

    在这次事态的发展中也有几个问题。

    朱美坤是怎么接到的举报,得知泉州港仓储十八区有走私货物?

    赵武为什么要阻挠查私办案?

    西厂的靳开河又是得到谁的举报,获悉泉州港有东瀛间谍?”

    面对这些问题,陈天正也是老实的和盘托出。

    “泉州港仓储十八区存在走私货物的消息是我向朱美坤透露的。

    赵武阻挠办案的原因是他受到了按察司原司正葛飚的指使,葛飚是泉州商会走私团伙的保护伞,赵武一样从泉州商会拿钱分账,是走私利益的受益者。

    至于西厂接到的举报,也是我安排的,因为我早就担心,商务司缉查处在查私的过程中很可能会遇到阻力,尤其是当按察司赵武带队出发的时候,我就派人去了西厂特情处。”

    不得不说,陈天正有条不紊的回答还是为他加了不少分的,不过孙浩的脸色还是变得难看起来。

    “你说你向朱美坤通的气,说明你早就知道泉州存在走私的事情,那你为什么要等朱美坤到任后才暗中推动朱美坤来动手,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还有,你说你知道赵武、葛飚都是泉州走私团体的保护伞,为什么一直不查、不办、不抓?”

    汗水,开始止不住的从陈天正的面颊上滴落。

第四百九十八章:官心(一)

    房间寂静的宛如鬼蜮,气氛更是冰冻到了极点。

    陈天正在沉默了许久后,拿起桌面上的毛巾擦拭掉脸上的汗水,全盘道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是我在利用朱美坤的手,企图借这把枪打击马启亮的势力,因为,风言马启亮是马博良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说,马启亮很可能是马驰的伯父。

    走私一案,借朱美坤的手攻击泉州商会、拔出包括葛飚在内所有与泉州商会有关联的势力,就可以极大削弱马启亮在泉州地界的势力,方便我巩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我没有选择亲自下场,是因为我担心遭到马家势力的反扑,也是自从去年上任到今,我对于泉州走私视而不见的原因所在,朱美坤是宗亲,来到之后就可以随意调用在泉州的一些连我都无法调用的力量,便让我抓到了这个机会。

    如果朱美坤想要出成绩展露自己的本事,他就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来做这把枪。”

    党争是一切上不得台面事故的源头。

    这个回答应是合理的,孙浩也是颔首:“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泉州走私案里,马驰和马启亮也是参与者,是吧。”

    “不!”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从陈天正的嘴里吐出,孙浩才刚端起茶杯都被晃了一下,茶水溅出了些许。

    “什么?”

    怎么都想不明白,陈天正会在这个时候说,马启亮和马驰并不是走私的参与者?俩人可是党争,是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仇敌。

    陈天正脑子有坑才会选择这个时候还去保马启亮。

    对于陈天正的为人,孙浩是不信其有如此之傻,所以孙浩抓住这一点追问道:“走私一案,马驰和马启亮并未参与?”

    陈天正苦笑起来:“我说不的意思,并不是说他俩一定无辜,也不一定有罪,因为我确实没有任何的证据,包括说马启亮是否跟马驰有血缘关系这种事,也都是几十年前的坊间传闻。

    我是一名朝廷命官,是泉州的知府,我不能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来作为我攻讦陷害他人的武器,凡事要讲证据。

    我只是怀疑,所以我在利用朱美坤进行试探,无论是温斌还是葛飚的案子中,马启亮都没有任何的表态和袒护,在泉州商会的走私案中,马驰也没有任何参与的迹象,就我看到的来说,这两人是否参与犯罪是不应该贸然下定论的。”

    这番回答让孙浩跳了跳眉头,笑了:“倒是咱家眼拙,没有看出来陈府尊还有这般心胸。”

    对于自己和马启亮的关系如何,陈天正已经做过了阐述,那就是政敌,是对手,而且陈天正已经憋了心思想要一步步瓦解和动摇马启亮家族在泉州的势力,好从中攫取更多的权力瓜分泉州。

    两人都是政治投机客,是趋利若鹜的鹰隼之徒,如今事闹大了,别说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没有一丁点证据,陈天正都应该一口咬死马启亮。

    要死大家一起死,所谓临死拉个垫背的。

    只要陈天正咬死马启亮和马驰不干净,那这两人就一定不干净。

    因为西厂可不会关心两人到底有罪没罪,不承认那就上大刑。

    这俩人要是有骨气,扛过西厂那几关,那就铁瓷无罪,要是抗不过去招了认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而现在,陈天正坦言还没有找到马启亮、马驰的相关犯罪线索,西厂跟人家俩人又没仇,自然也就没必要直接上大刑,做有罪逼供。

    “那就接着往下谈吧。”

    顺着故事的纲线,孙浩继续着审察工作:“自现场人赃并获之后,商务司很快就对泉州商会所有商人进行了调查,在调查的材料中正如你所说的那般,马驰并没有任何参与走私的迹象。

    朱美坤找到你询问下一步的安排,你提议释放马驰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便是御前司免除了窦和作为泉州港监察太监的职责,收押回南京受审。

    在这一天,一名刺客手持钢弩,潜匿在泉州港不远处一栋楼房内,一弩毙杀了窦和,炮制了泉州港刺杀案。

    这件事的内情,你知道多少?

    陈府尊,咱家希望你最好知无不言,因为,按照你之前的供述来说,你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面对孙浩的恐吓,陈天正苦笑摇头:“刺杀窦和一案,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天天使驾临泉州,我与知府衙门各司司正城外迎驾,而后便直接去了泉州港。

    再去泉州港的路上,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天使是直接奔着窦和去的,因为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即使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等天使宣布完罢黜窦和的命令后,紧跟着便是刺杀发生,说实话,我比天使更加的生气,因为窦和此人一定是知道许多内情的,他活着对我的好处最大,或许就可以践证我对马启亮、马驰的怀疑。

    我是最不希望窦和被刺杀的,不是吗?”

    又是个一问三不知,却偏偏能说出如此多有道理的话来进行充分佐证。

    孙浩合上本子起了身,他得去审察下一位了。

    以现有的陈天正这边的供述材料来说,陈天正已经算是坦白做了有罪供述。

    知情不报犯了瞒上之罪,面对走私默许纵容犯了玩忽职守之罪。

    虽然还没有其他佐证来证明陈天正有贪污**等罪责,但就目前两条,加上泉州走私、官员**,陈天正还要背上一条监管不力,负一定领导责任。

    三罪相加,陈天正下半辈子也已是注定要在监牢内度过了。

    若是皇帝心情不好,砍也就砍了。

    对于一个很大概率死路一条的人,孙浩懒得再耽误什么时间。

    “安心在这房间内歇着吧,等所有人的审查结束,你会跟着这些审察材料一并移送南京。”

    离开前,孙浩驻足门槛处,回头说了一句。

    “陈府尊,咱家还是要奉送你一句,做官就好好做官,少玩点火,水火无情,最后到底是会不小心烧到自己的。”

    说罢迈步就走,身后,只有一声叹息。

第四百九十九章:官心(二)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环境、不同的人。

    再审察完陈天正之后,孙浩便马不停蹄的进入到隔绝马启亮的房间,对后者进行审察,问题大多跟陈天正的相仿,但却在结束后加上了其他的内容。

    “马启亮,其父马骏,洪武二十一年至洪武二十五年任泉州知府,洪武二十六年任福建右布政使,二十七年致仕。

    同年,你金榜题名,录进二甲补录翰林院,算是父子交了一个好班,建文元年下放泉州,历任县主簿、县令、泉州参政、泉州同知。

    你在建文五年任县令的时候,你们县里的主簿正好是陈天正,那算是你们两人第一次同衙理政。

    后来,陈天正的提拔反比你快了许多,在你担任泉州参政的时候,陈天正做了泉州同知,而后接了泉州知府。”

    说到这里,孙浩来了兴致:“说资历,你比陈天正的资历更深十年,论背景,你父子二人经略泉州两代,门生故旧遍泉州。

    这倒是奇怪的紧了,在自己的地头,你反而被陈天正压了那么多年呢?”

    这话说的马启亮脸上带了些许的不忿,一撇嘴:“我没人家会拍马屁呗,陈天正外号可是泉州第一笔杆子,自省考之后,连续在求是报上刊发文章十七篇之巨,深得内阁杨阁老欢心。

    当初李清泉**被杀,在知府衙门各级官员都还没有自澄清白的时候,陈天正就去了南京,回来便带病提拔做了知府。

    人家朝中有人,我有什么?”

    “所以说,你俩平时的关系很紧张对吧。”孙浩如是说道:“所以,当初陈天正上任尹始,再推行《外籍商人及非大明籍管理条例》时,你以影响泉州经济发展为由,大做文章表态反对,而后便是大量外商出逃导致经济受挫,泉州商会还组织了一次闹事。”

    这就是当初马驰以民生大计恐吓朱文圻后,朱文圻找到陈天正汇报,后者会一口说出马驰的手段原因所在,陈天正与马驰早就有过交手。

    “这些信息不难查,尤其是对西厂来说。”

    孙浩在向马启亮施加着压力:“咱家现在很好奇,当初这件事是如何平息下来的?根据情报,没有镇压、没有武力压迫,是泉州商会心甘情愿老实下来的,在这件事的后续上,你马启亮起到了纽带的作用。

    你拜访过泉州商会的会长马驰并谈了近一个时辰之久,时间是,皇明三十六年六月十四申时,当日你去马驰府上的时候,穿的是青烟瓷色便装!”

    马启亮的眼神一瞬间遍布恐惧!

    西厂的无孔不入并不是说着玩的,不然谁会把这事记得那么清楚?

    脑海里,马启亮开始回想起那天跟随自己一道去马驰府上的随从,有自己的车夫、管家还有两个侍卫。

    哪一个是西厂的特情员?

    自己的管家不可能,不然的话,西厂就一定知道自己的一切,没道理再继续审察了。

    “你跟马驰说了什么?”

    孙浩继续进攻着马启亮的心里防线:“陈天正跟你们做了什么妥协,让你们最终选择了以和为贵?

    是不是放任你跟泉州商会合谋走私!”

    噗通一声,马启亮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整个人从座位上滑落,摔倒了地上,虽然很快回过神来一口否定,但刚才的失态和糟糕的心理素质表现已经让孙浩冷笑了起来。

    “如实坦白还是想尝尝西厂的手段?”

    这句话成了压到马启亮的最后一根稻草。

    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几乎所知道、所参与过的一切全都供了出来。

    马启亮就是泉州走私最大的指使者!

    也正如房间传闻中的那般,他马启亮还是马驰的伯父。

    马启亮的父亲马骏当年出了马启亮之外,还生了一个外宅私生子,也就是马驰的父亲马博良。

    因为当初马骏贪污受贿,这些钱就都给了马博良用来从商。

    两家是一家,但两家又是两家。

    主支从政,旁支经商。

    官商勾结,独霸整个泉州。

    “所以说,陈天正早都知道你们合伙走私的事情,是他跟你们妥协,允许你们走私,才换来的当初泉州的安定,是吗?”

    面对孙浩这个问题,马启亮反而迷糊起来:“陈天正不是已经招过了吗?”

    要说陈天正没出卖自己,马启亮那是说什么都不信。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孙浩一说起去年那起政治妥协之事时,就直接将马启亮心理防线碾碎的原因所在。

    “实话告诉你,陈天正还护着你和马驰呢。”

    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连孙浩都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这事他说不过去啊。

    “护着我?”

    马启亮这个时候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良久后低头苦笑两声,继而仰天大笑:“对对对,他护着我,他能干出这种傻事来,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娘的,搞得全天下就他陈天正是一个无私的好官,其他人全是烂官、糟官。”

    对于马启亮魔怔般的哭笑,孙浩已经无心多做了解,因为他也没必要跟一个死人继续聊下去。

    “通知特情处,立刻抓捕马驰,看看都还有哪些人参与了走私,另向南京汇报,做好接盘泉州的准备。”

    可以杀的人头滚滚,但泉州的基本盘决不能乱。

    这一点上,孙浩是带着脑子来处理的。

    交代完这两件事后,孙浩又折返了陈天正的房间,打了后者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陈天正便似乎明白了什么,摇头苦笑起来。

    “马启亮那个不成才的东西,到底还是信不过我啊。”

    既然孙浩折而复返,便是说明马启亮一点骨气都没有,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也就是所谓的认罪了。

    马启亮认罪,孙浩自然就知道了他陈天正包庇、放纵走私的事情。

    “咱家是来解惑的。”

    孙浩再次坐到了陈天正的面前,沉声问道:“你明明与马启亮政见不合,为什么到了这一步,反而要替马启亮、马驰两人脱罪,这种事,说不通吧。”

    事已至此,陈天正便自嘲一笑。

    “大概,是我傻了吧。”

第五百章:官心(三)

    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原因,会让陈天正选择来替马启亮、马驰两人开罪?

    在这间招待处不算太大的房间内,陈天正面对孙浩的追问并没有第一时间道出原委,而是先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户,让阳光照射而进,也让窗外泉州城的喧闹撞进来,驱赶走了房间内凝重气氛导致的阴霾。

    “我并不想保马启亮、马驰两人,我大概是最恨不得他俩死的。”

    折回身子坐下,陈天正如是说道:“我要保的,是整个泉州。”

    “愿闻其详。”

    孙浩抬手,示意书记员不用继续记录,整个人靠进舒适的沙发内,捧着茶船,一派听曲看戏的姿态。

    孙浩的这种姿态充满了不信和轻蔑藐视,但陈天正并没有表露什么不开心。他的心,一如整个泉州所有人,都是不理解的。

    “泉州盛于南宋时期,也毁于南宋时期。”

    一开口,陈天正却是先说起了泉州的盛起过往。

    “自蒲寿庚掌控泉州市舶司时,泉州的发展达到了巅峰,同时也导致了大量天方人涌入泉州、涌入福建,祸乱炎黄血统。

    种族之祸,更盛于国仇家恨,泉州打得不可开交,蒲寿庚此人恨不得将我汉人的泉州变成天方人的泉州。

    那时候,南宋朝廷根本没有心力去帮助泉州更别提保护泉州了。

    他们先是应付金人再去应付蒙古人,战线打得一塌糊涂、屡屡战败。哪还能顾得上泉州城水深火热的黎庶百姓呢。

    赶等到汉奸张弘范率军南下,虽说张弘范比起伯颜那个大屠夫来说心慈许多,但到底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泉州富庶之地免不了遭到掳掠抢夺,加上忽必烈的屠杀天方令,福泉两州的天方人被杀的同时,多少咱们汉家儿女也一样受到波及而死。

    那个曾经日行船万、盛极一时的泉州就这样成了一座死城。”

    “等一下。”

    这个时候,孙浩扬手打断了陈天正的侃侃而谈:“咱家是想知道你所谓的保泉州到底是何意思,对泉州的历史不太感兴趣。”

    “没有历史的起源,我的原因就没有由头。”

    这个时候完全放开的陈天正也不怕孙浩的身份了,直接硬气道:“如果公公不愿意听,可以离开了。”

    一抹怒意自孙浩的脸上一闪而过,气乐的孙浩连道了几声好:“行,咱家现在闭嘴,咱家不喜欢跟死人置气。”

    “那就成了。”

    怼了一番之后,陈天正的心情属实好了不少:“元朝当政几十年,起先阿合马执政的时候,泉州总还算过得去,虽然一样苦了点,但勉强还能吃个糟糠饭。

    等阿合马一死,暴元那群蛮夷哪会什么治国理政啊,朝廷没钱了就横征暴敛,泉州这么好的地方,百姓都过的苦不堪言,家家户户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冻窝窝都得过年才舍得吃。

    平时谁家婚丧嫁娶,那有点置办的吃食就得被衙门没收,说是缴纳到大都,其实也就是瓜分一空。

    哪家年年不饿死几个孩子啊。

    有压迫就有反抗,这是必然的。

    后来八溪蛮作乱,他们不反蒙元朝廷,先找咱们汉人的茬,福建就又打成了一片,那个时候全国红巾起义的浪潮已经开始了,蒙古人镇压完八溪蛮紧跟着就是镇压咱们汉人。

    从镇压八溪蛮开始,这仗一打,前后就打了将近二十年。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那时候的泉州,是一副景象呢,那比现在的乱葬岗还差的多。

    我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府志史书那一行行文字啊,却仿佛带着我回到了那个年代。

    我无法理解祖先们承受的苦难,但你去听听现在泉州老百姓说的心里话。

    ‘今日的生活,跟做梦一样’!

    那些耄耋之年的老人说今天他们的生活,若是放在六十年前,让那个时代的百姓过上一天就死,是个人都愿意。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我是洪武年生人,我算是赶上了好日子,因为时局稳定,国家泰平。

    虽然小时候家里也穷,一个馒头就咸菜,就是一天的吃食,但总还能填饱肚子不至于饿着。

    肚子里有口饱饭,不用忍饥挨饿,冻得破衣烂衫,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知足了。

    等到今上登基,改元新朝,这日子呀,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样。

    别说老百姓了,连我这个做父母官的,都觉得这日子变得太快,有些跟不上的感觉。

    以前刚刚省考录入公员的时候,县里出过一起案子,一个乞丐饿极了,翻进别人家里偷鸡,被主人发现,乞丐情急之下杀了那家主人,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人家一家六口。

    等衙门接到报案赶过去的时候,那乞丐就守在一地尸体边上烤鸡吃。

    询问的时候,乞丐就说了一句话,他饿,他只想吃饭活下去。

    那时候县令是马启亮,马启亮那个怒啊,恨红了眼,乞丐还没有上刑场就被活活上大刑折磨致死。

    后来,马启亮就跟我说,说他保证,一定要让所有百姓都能吃饱饭,饿不到。

    说到就要做到,马启亮在升迁,我也在升迁,马启亮的话也是我的心里目标。

    至今日,皇明三十七年!

    这件事我跟马启亮都做到了,泉州七十万百姓,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一只鸡而去伤害另一个人,因为,不敢说顿顿吃肉,但在泉州,只要你不懒,一个星期杀一只鸡补身子根本没有任何的困难。

    泉州没有乞丐,泉州的犯罪率是整个福建、整个大明最低的!

    这是整个泉州知府衙门及下,所有公员的功劳。

    我们把泉州治理成了今天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当年那个乞丐犯下的人间惨案重现。

    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戏听,谁还去犯罪?

    家庭稳定,有妻有儿,谁还去制造事端?

    不是我们在打击犯罪,是我们将民生搞好之后,老百姓自己就会抵制犯罪。

    扔到六十年前,一个孩子都知道拿起刀去杀人!

    这种迥异,就是稳定与动荡的差距之处。

    泉州大学里那群学生,总是说稳定最大的受益者是我们这群当官的统治者,诚然,我们追求稳定确实是为了我们自身的法权基础,但稳定最大的受益者是百姓,是这个稳定体系下每一个人!

    泉州富裕了,人心贪婪了,有的不法商人开始去犯罪,去走私,当时泉州知府衙门没有一个好官,因为他贪腐受贿,导致这个恶果越来越大,大到我上位的时候,泉州已经烂透了!

    整个泉州都在走私,我怎么办?

    你不了解全貌真伪,你可以站在局外大说风凉话,但我不行,我要为泉州负责。

    泉州七十万百姓要生存、要吃饭、要发展、要富裕,我是第一责任人!不是你!也不是他马启亮,更不是马驰!

    他们可以上下其手的贪、你可以居高临下的审我,只有我,只有我每天要绞尽脑汁的稳定住泉州,让泉州不至于一口气坠落进深渊之底。

    我向南京举报,一查到底,弄得泉州天下大乱,几千颗人头滚滚,泉州的老百姓怎么想,他们会看着那流淌成河的血感慨,梦醒了,原来他们还是活在一个到处是犯罪、杀戮和血腥恐怖的时代。

    我不能碎了他们的梦,所以我跟马启亮达成了妥协。

    我可以对他们的走私放纵,但这种放纵是有限的放纵,是以不影响泉州百姓生活活计为基础的。

    他的人绝不允许恃强凌弱,绝不允许欺压百姓,所以,每当发生一起恶劣的案件,会导致泉州进入南京视线的时候,我跟马启亮算是想法一致的。

    我们都在合力处理,将罪犯严抓严判,该杀的绝不姑息,哪怕那个人是马启亮或者我本人的亲朋好友。

    温斌是我杀的,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他在牢里全招了,他背叛了我们达成的协议,就是绝不制造大案。

    朱美坤打击走私的事,是我、马启亮、马驰一手推动的,因为我们都知道,纸包不住火,早晚都会被南京知悉,很可能朱美坤的空降就是南京方面开始注意泉州的征兆。

    我们做了一本账目给朱美坤看,让他发现端倪并开始着手查案,杀一批替死鬼、罚一笔逃税银,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从此之后,泉州再无走私,所有人洗白上岸。

    马驰之所以考了公员就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泉州的走私集团三大首脑,陈天正、马启亮、马驰。

    陈天正本身并不参与走私,他只是被逼无奈,也为了更好的管控这个走私集团的发展才加入进来。

    目的,是为了把控局势,掌舵大局。

    当朱美坤空降泉州的时候,三人联手做局给朱美坤看。

    什么账目不对,什么两人党争,那都是假的。

    查一批、抓一批、罚一批、杀一批。

    这件事就此揭过,从此所有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洗白上岸。

    这也是当日窦和遇刺的时候,马启亮几乎下意识的就喊出了“保护府尊”这句话。

    陈天正恨马启亮等人,因为如果不是为了替这两人擦屁股,陈天正本可以活得很安心。而马启亮也不喜欢陈天正,但一样并不希望陈天正出事。

    两人是十几年的故交了,虽然一个清廉、一个**,但同在泉州土生土长,都对这个城市有感情,都欲求同存异的保发展。

    所以在审察马启亮的时候,马启亮说了陈天正是被逼妥协才放的私,而并没有反咬陈天正,包括温斌的死,炮制假案做局诓骗朱美坤这些事,马启亮都知道是陈天正做的,但马启亮一样没说。

    只是一个被逼妥协,至多囚禁一生,其他哪一项罪,都是要杀头的。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后续怎么处理,交给君父吧。”

    陈天正委顿在座位里,一脸的凄然:“泉州商会走私、泉州皇商分会走私、泉州航运走私,所有的账目马驰都知道,这把刀一举起来,就是几千上万颗人头。

    但我要说一件事,就是没有一个外夷通过走私获利,走私逃税侵犯了国家利益不错,但我保证一件事,他们走私获得的所有利润,都反哺了泉州。

    相当于我们截留了一部分国家的钱来发展泉州,当然,也不否认有一部分中饱私囊,装进自己个人的腰包。

    但我个人来说,我除了养家糊口的钱之外,包括我的俸禄在内,都用在了建设泉州上,捐给了泉州大学。

    我本人,问心无愧。”

    听完了陈天正的自述之后,孙浩沉默了许久,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你还有什么脸面说问心无愧四个字,泉州全局糜烂,你负主要责任啊!”

    感慨完,孙浩起身欲走又顿住,猛回首。

    “窦和是你杀的吗!”

    “不是。”

    陈天正摇头:“杀了窦和,事就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且窦和并不知道太深,他只知道泉州走私,我、马启亮、马驰是否参与他一概不知。”

    这下,孙浩的表情严峻了许多。

第五百零一章:文圻回京(上)

    陈天正的袒露心声,甭管是他真如他说的那般伟岸,还是继续大奸似忠的在做着锦绣文章蒙骗世人,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泉州走私案已经彻底告破,孙浩也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整个泉州的走私账本和参与的人员名单。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说实话,孙浩拿到名单之后确实是吓住了,如果这份名单坐实交到南京,全部按照国法来定,嘁哩喀喳一顿杀,真个就是一千多颗大好人头落地。

    泉州七品以上的官员中超六成都跑不掉。

    这对于泉州将来的施政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但孙浩才不关心这些,又不是他来做主杀与不杀,以泉州恶劣的情况来看,内阁也没资格过问了,只能上报到朱允炆那里。

    “加急送往南京,一定要保护这名册和账本。”

    足足加派了三个百户的锦衣卫来护送,孙浩这心里才算踏实下来,看着队伍离开后便匆匆折返招待处大楼。

    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没见呢。

    “奴婢孙浩,叩问二皇子殿下金安。”

    跟陈天正、马启亮等人的隔离审察比起来,朱文圻显然舒服的太多,此刻正躺在自己屋子的床上吃水果、看报纸呢。

    居卧外响起了孙浩的觐见声和叩头声,朱文圻才放下报纸,踏着拖鞋走了出来。

    “本宫安,起来吧。”

    从孙浩的身边走过去,朱文圻却是扶起了那个陪着孙浩一直审察各官员的书记员,很甚是亲密的拍了拍后者的肩头,哈哈一笑:“你小子也跟来了。”

    “奴婢王旭,见过殿下金安。”

    这个被朱文圻扶起来的书记员,就是从小陪着朱文圻长起来的伴身小宦官,此刻也是长大了,加上识字会写,这次孙浩下泉州,他就跟着一道做了书记官,顺便也好就近照顾一下朱文圻。

    “都审断清楚了?”

    朱文圻坐下,拿手一引招呼了一句孙浩:“结果如何。”

    “陈天正和马启亮都招了。”

    有些小心翼翼的落下半个屁股,在其他人面前不可一世的孙浩此刻很是小心谨慎:“正如殿下怀疑的那般,泉州走私已是全局糜烂,上至陈天正,下至知府衙门通政司一名处科小官都陷了进去,这张由马家两代人一手罗织的巨大走私网,覆盖了整个泉州。

    甚至于,连皇商分会也参与了进来,宗亲,亦没有跑掉。”

    人呐,就是贱。

    听到宗亲也有涉水的,朱文圻就冷笑起来:“我的那些叔叔大爷啊,是真杀不怕吗?父皇杀了一次又一次,恐吓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惊醒,认为父皇还能忍心把他们杀个干净不成?

    愚昧无知!

    走私逃税侵害国家利益,他们这是在掘我大明朝的根,等什么时候这个国家都没了,我朱姓一家就得全部死光光,连这种事都不懂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依本宫对父皇的了解,泉州这地界负责的宗亲,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是是是。”

    话题涉及皇亲宗族,孙浩自然不会多言,赶紧岔开了话题,聊起一些嘘寒问暖的话来。

    哪能轮到他来审察朱文圻啊。

    就是来问个安、聊两句闲天,完事后便启程回南京交差便好。

    倒是这个时候,王旭插了一句嘴。

    “殿下,那个陆小姐,好像要许亲了。”

    方还一脸轻松笑意的朱文圻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一把抓住王旭:“你说什么?”

    哪个陆小姐能让朱文圻如此大反应,自然是当初那个还在湖畔学院上学时,闲暇之余一起偷摸逛南京的小姑娘,对这个女孩,朱文圻是心中暗生情愫的。

    在姑娘面前,朱文圻都还没表露过自己身份呢,谁能想到自己这才几个月没见,人家家里面竟然要给寻婆家了。

    这不闹呢吗!

    算算岁数,小姑娘二八年华待字闺中,寻夫定亲好像也不算什么错事,也该出阁嫁人了。

    合理归合理,朱文圻哪能愿意,当下便急的在房间内踱步。

    孙浩和王旭两人看着也不敢吭声,生怕被嘬着牙花子急恼的朱文圻迁怒,回头再平白挨一顿臭骂。

    “不行,本宫得回南京一趟。”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终身抱憾。

    这种人生大事上,朱文圻只犹豫了片刻就下定了决心:“本宫必须要回南京。”

    对此孙浩倒是没说什么,倒是王旭小心翼翼的拦了一句:“殿下,眼下泉州之事正紧,您在这,说不准回头皇爷那边对您也好有安排,这时候偷回南京,要是让皇爷知道了,不好吧。”

    泉州塌方式**,整个知府衙门口唯一一个干净的,只有朱文圻这个刚刚履新的商务司司正,届时补充各级官员已是板上钉钉,既然从南京空降也是不熟悉当地情况,好歹朱文圻也在这呆了那么些天,多少也算了解点,知府不敢想,给个同知的位置不算什么吧?

    这可是直辖府,领了同知位,可就后来居上,品轶赶超朱文奎了。

    偷跑出泉州回南京,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己的仕途,岂是丈夫所为?

    不得不说,王旭这一句劝,着实让朱文圻难以抉择。

    到底是留在泉州等着升迁,还是不管不顾,冒着在父皇那里被训斥减分的风险回南京抢媳妇?

    “要么奴婢先回去,叩请皇爷为殿下您赐婚?”

    王旭这时候给出了一个主意:“就算殿下您回了南京,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皇爷开口,您这门亲也订不了啊。”

    “你去?”朱文圻失笑一声,这声笑也弄得王旭一脸尴尬。

    是啊,他是个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找朱允炆说朱文圻成亲的事。

    慢说他了,就算是双喜有资格开这个口那也是绝不会多嘴的。

    “奴婢也是一时情急,秃噜了嘴。”

    讪笑着,王旭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看的出来还是有些惶恐的。

    “行了行了,你就别操心我了,去弄点饭来吃。”

    打发走王旭去弄饭,朱文圻又跟孙浩聊了几句。

    又没什么好聊的,恰好算是赶上饭点,主仆三人一道也是随意对付一点。

    没什么像样的菜,也就一条清蒸鱼、几道小菜。

    吃着聊着,孙浩便似有意无意般说道了一句。

    “窦和的死,殿下在泉州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端着碗吃饭的朱文圻顿住了手,而后轻嗯了一声,伸出筷子夹了一片鱼肉:“听说刺客用的制式钢弩,身份好想是以前退役的西厂番子。”

    “那这事可是不小。”

    孙浩感慨了一句:“要是一般的刺客也就罢了,但这个身份可棘手的很了,奴婢回了南京不知道该怎么报备啊,毕竟整个泉州能调阅退役番子身份的人可没几个。”

    “砰!”

    手掌拍在桌面的巨响,吓的孙浩心头一跳,抬起头,正对上朱文圻那满是怒火的眼神。

    但下一刻,朱文圻就转头看向了王旭。

    “找的什么狗屁厨子,鱼都没有蒸熟!”

    说着,便把刚刚送进嘴里的鱼肉吐了出来。

    王旭忙吓得跪在地上顿首:“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忘了试菜,恶了殿下的胃口,奴婢该死。”

    “还不拿回去让厨子重做。”

    朱文圻瞪着王旭哼声道:“连个火候都掌握不好,干的什么厨子。”

    “是是是。”王旭只顾维诺应声,忙爬起来端起鱼盘离开,身背后又响起朱文圻的声音。

    “见谅,本宫对吃鱼比较挑剔,一口不得劲都不行。”

    孙浩笑了起来:“殿下倒是个吃鱼的行家,奴婢这一点就差了许多。”

    “没办法,父皇爱吃鱼啊。”朱文圻摇头苦笑:“本宫打小住在乾清宫,跟着父皇一同用膳,餐餐基本都要有一条鱼,什么做法的都有,吃的多了,对这火候就掌握的比较紧,什么鱼到几分火候才能上桌也算是略有心得。”

    “那真是极好的事。”

    孙浩挑起了大拇哥:“皇爷平素一个人冷清的紧,能有殿下陪着一道品鱼,父子情深实令我等做奴婢的也是心喜的紧。”

    “是啊,跟父皇一道吃饭,陪在近前有父皇耳提面命,总能学到不少东西。”朱文圻微微仰首叹了口气,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又垂首感慨:“就是父皇太过严肃,与父皇一道吃饭规矩太多了。

    有时候吃着吃着一放松,说错一句话,当场就要挨罚,所以啊现在本宫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跟父皇一起的时候,食不言,免得说错了话又要立规矩。”

    说这话的时候,朱文圻便看着孙浩展颜一笑。

    “你是双喜公公的干儿子,想必规矩学的比本宫要好,以后还得劳心多教教本宫。”

    “不敢不敢。”

    孙浩应着笑,但一滴汗水,却蛰的他眼皮连眨了几下。

第五百零二章:文圻回京(中)

    虽说是偷偷的回京,但是在踏足南京城之后的第一件事,朱文圻还是跑进了皇宫里进行觐见。

    自家老爹是个什么人,朱文圻心里还是清楚的,也知道自己想要在南京自家老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的不被发现,压根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与其偷偷摸摸还不如大大方方。

    “儿臣参见父皇,圣躬金安。”

    东暖阁还是记忆里的乾清宫东暖阁,就是比起自己走之前感觉还要冷清了不少,空旷旷的少了太多的人气,安静的跟一潭死水一般。

    朱文圻跪地上恭恭敬敬的给朱允炆叩了记响头后便起身,目光中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自家老爹常态般的伏案批本,身旁,永远站着那个影子般的双喜。

    暖阁外,一排雕塑般站立的宦官宫娥,空荡荡的走廊,静的掉根针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坐吧。”

    朱允炆没有抬头,先允了朱文圻落座,一边批着奏本一边说道:“赶了那么多天路,在路上也吃不好,先吃点东西。”

    有了朱允炆的交代,这处地方才算‘活’过来,几名宫娥脚步匆匆的离开去准备膳食,室内的朱文圻道了声谢恩。

    父子两人又重归安静下来,直等到膳食上来朱文圻吃完了饭,朱允炆才放下笔抬头。

    晃了晃发酸的手腕,朱允炆离开座位,一屁股坐到了朱文圻旁边:“混小子,这次招呼都不打的跑回来,肯定不是为了泉州你闯的那些祸事,说吧,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

    知子莫若父,朱允炆都给自己这个二儿子号准了脉,一语切中要害:“泉州这次闹得这么大,你都没有一道奏疏交到朕这,这次却巴巴的跑回来,朕要是没有猜错,铁定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果不其然,朱文圻嘿嘿傻笑了几声,挠头:“父皇圣明,啊不,儿臣还是出于公心的,想着当面汇报一下泉州的事。”

    但是对此,朱允炆却抬手止住了朱文圻的话头,浑不在意的轻笑。

    “一个泉州,发生天大的事,对朕来说、对大明来说又能算的上什么,孙浩把账本给朕送来了,总涉案金额一亿三千多万,逃税额两千八百万而已。

    该怎么办有国法在,朕直接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内阁,没什么好关注和关心的,葛安带着内阁、银行的联合组已经去了泉州,泉州乱不起来,七十万泉州的民生活计更不会有丝毫动荡,朕放心的很。”

    以眼下大明的体量来兜底泉州实在是不要太轻松,这种事站在的高度不同,胸怀自然不同。

    泉州上下拿这起走私当天大的事,到了朱允炆这,算得上什么?

    “比起泉州走私案,朕只关心一件事。”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炆直视朱文圻,严肃道:“你跟你爹我说句实话,窦和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一听这话,朱文圻径直起身跪在地上,直挺着腰板看向朱允炆,眼神清澈且坚定:“回父皇话,窦和之死,儿臣确有重大嫌疑,但绝不是儿臣所做,儿臣也没有如此行径的必要。

    泉州上下走私的黑幕能否揭下来,取决于中央是否有这个决心,诚如父皇所言,以我大明之体量,兜底泉州民生易如反掌,既无顾忌一说,想查自然可以查的水落石出,儿臣何必施以如此阴谋伎俩。”

    暖阁再次陷入了安静当中。

    朱允炆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二儿子,能有两分钟方展颜一笑:“行吧,老子信你了,起来吧。”

    “谢父皇。”

    朱文圻叩首顿拜,长身而起,一落座便肃容道:“窦和遇刺一案,儿臣回到泉州一定严查,请父皇放心,此案必可水落石出,天下之事无论大小,这纸永远都包不住火。”

    “不用了。”

    面对朱文圻的提请,朱允炆反倒一口回绝:“等你再回泉州,安心工作吧,对这种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制造的事端,不要太过于去专注,你的精力是放在学习和思考工作上的事情,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要如此。”

    一个窦和的死,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人心鬼蜮,真的重要吗?

    对朱文圻来说或许重要,查出来、查清楚有利于他自证清白,这就是一种执着的狭隘观。

    对朱允炆来说,这就不重要了。

    抓窦和回京的目的是为了彻查泉州走私大案,既然现在案子已经破了,按结果论这就已经足够,达到目的是最重要的,至于过程发生了些什么,没必要再去浪费精力搞明白。

    反正以窦和犯的罪来说,不被刺杀的结果也是死路一条。

    “这事就此揭过,说说你回京的主要目的吧。”

    这个时候的朱允炆脸上又带起了慈和的微笑,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眼神中带着鼓励。

    迎上朱允炆的眼神,朱文圻心头猛跳,复又起身揖礼:“儿臣心有佳人,恳请父皇赐婚。”

    小文圻也大了,到了思春想姑娘的岁数,吵着嚷着也要成家娶妻。

    朱允炆站起来,有些感慨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个头跟自己仿上仿下,还没有完全长成的二儿子,一时间有些怅然。

    “礼部国宾司陆英的闺女陆锦曦吧。”

    南京很大,大到有口百万不止。

    南京很小,小到没有朱允炆不知道的事。

    对于自己父皇一口道出所有,朱文圻心里一点也不吃惊。

    “是,儿臣在湖畔学堂上学时期,偶有假日在南京城内闲逛的时候偶然得遇,相识一载,已是心生情愫,此番在泉州得知陆家有意将闺女定亲出去,这才心急火燎的赶回来,一腔热忱,望父皇成全。”

    “她配不上你。”

    朱允炆一开口,就让朱文圻心神晃动,面上带了急色,但还是克制住,继续向下听着朱允炆的话。

    “你娘平素里也没少给你挑姻亲,说不准就能寻到一更合适的,现在就娶了这姑娘,你将来可别后悔。”

    老大朱文奎娶了个县令的闺女,就弄得马恩慧老大不愿意,感觉门不当户不对。

    现在文圻也整这出,甚至更加离谱,直接来了个自由恋爱。

    这俩孩子起个坏头之后,将来往下那些个弟弟妹妹的,朱允炆都不好在这种事上多做限制了。

    “男女之事,儿臣虽小不懂,但也知其中纯粹,不想多做私念考虑。”

    朱文圻语气坚定的再请:“纵是再有多么合适的妃选,儿臣亦不喜,愿父皇成全。”

    “哈哈。”

    朱允炆笑了起来,扭头看向一旁的双喜:“看到了吧,朕的儿子跟朕那就是像,这表现让朕想到当初为了给朕选妃,你带朕偷跑出宫的那日子了,可把当时礼部尚书王谦给憋的不得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文圻也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啊。”

    “皇爷这说的哪里话。”

    双喜倒有些不乐意了:“人生立世当以圣人为师,二皇子从皇爷之举,说明二皇子深懂这立世之本,分得清谁才是真圣人。

    既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足以说明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就是陋习。

    那些提倡这些陋习的所谓先贤在皇爷您这,那一个个才是歪梁劣材。”

    这一番马屁自然更让朱允炆畅怀,虽摆手自谦但也是止不住的得意。

    开心之余,对朱文圻的提请自然也就没什么不允的道理。

    “双喜啊,你安排下去,让御前司这几天备好礼,上那陆家提亲吧。”

    说提亲而不是直接降旨赐婚,这也是朱允炆对人女方的一种尊重。

    提亲是可以拒绝的,赐婚那就是不容拒绝。

    虽然没有谁脑子会傻到拒绝这种提亲。

    “行了,你下去吧,到你娘那里露露面。”

    看着一脸喜色的朱文圻,朱允炆没好气的挥手:“抓紧滚蛋,别在这里气老子了。”

    “儿臣告退,感谢父皇开明之恩。”

    目的达到,欢天喜地的朱文圻拱手告退,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这东暖阁。

    赶等文圻离开,双喜脸上的笑意便顿散。

    “皇爷,窦和案要不要奴婢接着查下去?”

    侧首看了一眼,朱允炆还是摇头。

    “没必要,也不重要,有道是灯下黑,查的太明白有什么意思呢,人总有些秘密,别为了窥探清这些秘密伤了感情,那就不值得了。

    地窖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我们仍然要允许地窖的存在,不能因其黑暗而摒弃,因为需要储存粮食和物资。”

    黑白真相当然重要,但有些东西,远比真相更重要。

第五百零三章:文圻回京(下)

    虽然同是盛夏,好在如今的南京因为广种绿植的原因,茂盛的树冠遮住了不少灼热,得以让行色匆匆的路人在穿过荫凉的时候获得些许喘息的舒畅。

    礼部郎官陆英的宅子坐落在鼓楼街,也算是邻近宮城、长安街等中枢核心的黄金地段,以南京眼下的房价来算,这也算一笔可观的不动产。

    尤其是当应天府城建司一纸迁文贴满鼓楼街大街小巷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就更加情绪高涨起来。

    陆英自然也是极高兴的,要不是自己的闺女这段时间添堵,可能会更开心。

    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又不是长得奇丑无比,虽然自家不是什么大家高门,但好歹也算是有一身官皮在身,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本就不该愁婆家。

    结果倒好,自己提了几次,都撞了一鼻子的灰。

    “你就那么急着把闺女嫁出去吗!”

    晚上吃罢了饭回房,喝茶看报的陆英这屁股底下都还没捂热乎,一旁削果皮的媳妇就开了口:“一下班到家就念叨这事,我说你就不能歇歇你那张嘴,就算是租的也不能这么用吧。怎么着,礼部工作没什么好做好说的,就回家拿咱闺女嘟囔不成。”

    这话讲的陆英当时就有些不乐意,把报纸往身旁一放,侧着脑袋看媳妇:“照你这意思,难不成把锦曦拴咱们跟前一辈子,再说了,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位,哪家的少爷条件差了?

    知足吧,你也知道咱家闺女打小也没上过学,这我倒想给许一个南大的骄子高才,关键人家也看不上咱们这小家小户啊。”

    大学生在南京还是极值钱的,不少南京城里四品、五品品轶的家庭,举凡有闺女的都把目光盯紧了南大。

    南大的门槛都快被媒人给踏平了。

    这种寻婿的风气颇有当年先宋时期榜下捉婿的影子。

    “大学士又怎么样。”媳妇很是不屑的瞥了下嘴:“亏你还是国家的官员呢,这点风向都看不出来,再过两个月南大又要迎新了,你知道今年扩招多少人吗?”

    “多少?”这种事陆英还真没怎么留意。

    “整整一千人!”

    媳妇一脸自得的报了一个大数字:“这数可是琳嫂子给我说的,他男人是咱们教育部学校司招生处的,这个数应该是真的。

    所以你想啊,年年大学扩招,一年、两年、三年的,如此长期以往的持续下去,大学生还值钱吗?”

    “嘿。”

    陆英这一把坐直了身子,挑眉看向媳妇:“没看出来哈,你还有这般的见识呢,看来为夫平素里没少教育你,还是有作用的。”

    “去去去。”媳妇一脸的嫌弃:“就你那点水平还谈教育,你少点误人子弟比啥都强,所以咱家闺女的事依我说,你最好少拿那老思想来套,动不动就催着成亲啥的。”

    说着念着,媳妇的嘴慢慢闭上,因为她发现陆英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今个有点不太对劲啊。”

    陆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锦曦找你说啥了吧,别当老爷我天天啥都不知道,锦曦这小丫头片子,铁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说!锦曦这两天是不是又跑外面抛头露面了。”

    一说起来自己闺女,陆英顿觉慌了神,不由得提起一口气来,哆嗦着手指指向自己媳妇:“好哇,我一去上朝,你铁定又放锦曦跑出家去了,她是个姑娘家,咱家虽然不是什么权贵高门,但到底我这张脸还算值点面子,你这么做,让我老脸往哪搁啊。”

    “那依你的话说,天天关家里就有脸了?”

    媳妇显然跟陆英不是一个思想,或许是自身也是女性的原因,为此事跟陆英据理力争起来:“你也出门看看,现在南京城上下都怎么一派景象,难不成那些姑娘全是百姓家孩子?再说了,你算个什么官啊,你官再大,大的过国公亲王?

    这些郡主县主啥的现在不也在大街小巷的闲逛,你不是在礼部天天念叨个礼字吗,那也没见你敢跑大街上指着这些千金鼻子骂啊,在外面老实,就会回来拿咱自个家闺女立规矩。”

    媳妇的这一通嘟囔那可真算是一点火星落到了柴火堆,虽说陆英平素里因为这媳妇娘家的势力有些惧内,那到底也是个男人,遇这种事难免是脸上挂不住的,当即就跟媳妇吵了起来。

    俩人越吵越凶,陆英一拍桌子,算是借着这股子蛮劲占了一丁点的气势优势。

    “别当我不知道,锦曦前段时间天天往出跑,身边还跟着一破小子,说,那小子是哪家的孩子。”

    “呵。”

    陆英原以为自己讲出这事之后,自己媳妇会老实些许,没想到自己媳妇反倒是更嚣张了起来。

    “就你这脾气,怪不得咱闺女什么都不跟你说呢,本事不大还偏生喜欢透过门缝看人,人那小伙子可不得了。”

    “南大的?”

    下意识的,陆英正经起来,语气里还有些憧憬,见媳妇摇头顿生失望,还没等这股子失望劲过去,媳妇一句话险把他惊跳起来。

    “人家是湖畔二期的毕业生。”

    玄武湖的那个湖畔学院?

    陆英呛得连连咳嗽,整张脸都憋红了:“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

    媳妇就得意看自己丈夫这幅惊愕的表情,满脸笑容的继续介绍道:“锦曦说的,人家不仅是湖畔二期的学生,听说还是咱们南京什么一个学生会的会长,前段时间离京到了泉州府述职,听说还是个不小的官呢。”

    陆英脸上欣喜的笑意僵住了。

    南京学生会会长是谁,南京城里做官的谁不知道。

    二皇子朱文圻!

    如果不是这小子骗自己闺女,那这事可就不得了了。

    “你怎么了?”

    看着自家丈夫的德性,媳妇起先还当是开心的过了头,结果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惊喜怎的就变成了惊吓?

    心头担心之余,赶紧开口问了一句。

    “你知道,那小子,哦不是,那一位是谁吗?”

    吞咽下一口唾沫,陆英的话都哆嗦起来:“当今圣上与贵妃娘娘所出,圻皇子殿下。”

    这一下,连媳妇也傻了眼。

第五百零四章:深圳、上海

    朱文圻想要娶媳妇的事有了朱允炆的允肯介入,后续的发展自然是顺利的紧,御前司的太监带队抬着聘礼登了陆英的家门之后,这桩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定是定了,但成亲的日子就排的有些晚了。

    毕竟朱文圻还得回泉州继续工作呢,哪能一直待在南京等着洞房花烛。

    至于泉州自陈天正往下的涉案名单,内阁也给拿了一个主意。

    “凡是涉嫌从走私过程中获利达到年俸十倍以上的,定死罪。”

    这算是在法外开恩的基础外放宽了不少的限度,尤其是如陈天正这般的官,虽然参与走私但没有丝毫获利的,仅仅判了二十年的劳期,发配到陕甘参与西北大建设了。

    但对于那些没有朝廷品轶的商人来说可就不太友好了,因为他们定的罪不是受贿罪,而是组织、参与走私罪和逃税罪。

    量刑的标准可是按照走私的金额和逃税的金额来定的。

    走私一亿三千万两,逃税两千八百万两!

    毫无疑问,从马驰开始往下,整个泉州商会几乎全军覆没。

    “五倍以上的罚单,应追缴赃款脏息三千一百万两,征缴罚款一亿四千万两,合并一亿七千一百万两。”

    税部大印一盖,整个泉州商会的家底几乎被朝廷整个整给没收掉。

    而真正处罚的大头还不是泉州商会。

    皇商泉州分会的处罚更恐怖!

    跟皇商的体量比起来,泉州商会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些年,海外经略的大价值原材料都是皇商在做,泉州商会走私的都是一些粮食、香料、水果之类的低价值产品,人家皇商做的是什么?

    矿石!

    这些矿资源里面,稀有矿和金银矿、翡翠玉石才是大头。

    一个皇商的逃税额,破了泉州商会三个都不止。

    “将近九千万的逃税,连追带罚将近六个亿,皇商拿不出这么多钱。”

    朱植深夜就跑进了皇宫想找朱允炆求情,但却被后者一点脸面都没留的赶了出去,连面都没见。

    该罚多少罚多少,没有就整个家抄干净,能折多少银子就折多少银子出来。

    实际上,皇商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拆分后的皇商,若是单拎出来一个区域的可能有些困难,但大家合力来缴还是能交够数的。

    但谁愿意?

    朱棣和朱桢第一时间拿出了自己那一支这些年的积蓄分润,全抵了出来。

    “首恶该追究的追究,子孙那一辈换条命活下来吧。”

    面对朱棣的恳请,朱允炆还是高抬了一手。

    涉案最深的庆王朱旃折了进去,一道没有逃出国法的还有相近几支的几个郡王。

    朱允炆的双手,再一次无可避免的染上了太祖亲子亲孙的鲜血。

    而实际上,这已经是朱允炆看在朱棣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了。

    也是朱允炆现在的岁数大了,感性上的比例已经开始隐隐有跟理性分庭抗礼的趋势。

    换作十几年前,朱允炆绝对能杀个血流成河,而不是像今天这般,浊浪滔天的泉州走私大案,仅有寥寥三百余人被杀、两千四百人被判处从五年到终身不等的劳改。

    不过泉州大案的影响绝不仅仅是处罚了多少人,两千多个人而已还没到让朱允炆和内阁重视的地步。

    现在的大明不是三十多年前空印案时的大明,杀得官多了还怕地方政务出现断连,就算把泉州杀空,都不用一个月就能补充齐整,而且全是有执政经验的官员。

    中央空降、各省平级抽调,然后原岗位副职接替,一级级往下排队上位便是。

    说句不好听的,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仕途,不知道多少各省官员还巴不得泉州上下被朱允炆杀个一干二净呢。

    前面的人不让位,下面的官怎么升?

    泉州案给朱允炆和内阁带来的真正影响,是一种思考。

    “泉州是民间犯罪率最低的府,却是**率最高的府。”

    大理寺和都察院做了一份汇总的奏疏,用详实的数据来进行佐证。

    “原因就出在泉州一家独大的经济地位上,这些年,虽然广州的发展亦不慢,但广州的**率却连泉州一成都不到,这也跟粤商和闽商的文化有一定区别。

    内阁的意见呢,是多建设几个类似于泉州的经济开放府,既可以促进经济繁荣,也能减弱泉州在我大明的经济龙头地位。”

    夏元吉的建议得到了朱允炆的肯定,而后君臣几人就开始围着大明的堪舆图商量起来。

    又到了朱允炆最爱的画圈圈环节。

    “咱们南直隶可以开一个。”

    朱允炆点在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接壤之地:“嘉定县、崇明县、青浦县、华亭县和上海县合并,围着这黄浦江和长江口建新府,就叫上海。

    广东方面,将广州府的肇庆县拆出和新安县合并,设深圳府,包括永福(澳门)和南湾(香港)两个荒岛都一并包下,疏通海渠、开发港口。”

    内阁几人盯着这地图上新画的圆圈看了半天,还是杨士奇先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广东将来的经济地位可是要起来了,毕竟从地缘上,广东距离印度、南华更近,加上这一片的拓海更方便,将来与阿拉伯的海贸,广东也能吃上头一口。”

    在新划定的两个新府中,毫无疑问,位于广东的深圳绝对是优于上海的,因为上海毗邻的有什么?

    朝鲜已经不存,日本亡国也注定是旦夕之间,谁都不信东瀛能扛得住大明海军那毁天灭地的超强火力。

    “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操心的话太早。”

    对上海府的发展,朱允炆倒是不甚为意,毕竟这时间的建设生产力放在这,建设、迁民和通商,想要让深圳和上海达到泉州的体量,没有几十年根本不现实。

    这两个新府成立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分润泉州的经济红利罢了。

    “抓紧落实吧,通知工部,让他们尽快拿出一个合并建设的方案来。”

    朱允炆又交代了一句,而一提到工部,朱高炽一拍脑门,想起了一件事来。

    “陛下,工部前几日提了个想法,打算,把南京城给拆了。”

    把南京城给拆了?

    朱允炆和杨士奇几人都怔住了。

    “工部脑子让驴踢了?”

    杨士奇顿时失笑:“好端端的,拆南京城干什么,拆了之后,咱们到哪办公去。”

    眼看杨士奇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朱高炽也是苦笑,连连告罪:“我表达有误,工部的意思是把南京的城墙给拆了。”

    始建于龙凤年,竣工于洪武十一年,前后历时十几年的南京城墙,已经不再是拱卫大明中央的守护者,而是限制南京发展的拦路虎。

    “有城墙,就没有四通八达的交通路网,这个提议是王雨森向工部提出来的,王雨森觉得,以我大明之今日,南京有没有城墙,都不重要。”

    南京有没有城墙,都不重要!

    能有资格做大明敌人的,除了大明自己内部的作乱。

    “半机械击发式火绳枪在去年开始大规模生产装备现役,科学院火器司正在研制更新的,纯机械式火枪,改良火药也在高速发展,威力日新月异,城墙的庇护力在下降。”

    这里提到的纯机械式火枪就是燧发枪,而所谓的改良火药,就是炸药。

    在这一块的研发,大明的速度显然要远超原时空的西方。

    西方用三十年实现了火绳枪到燧发枪,而大明的体量和资源支持,十年就足够了。

    至于改良火药,眼下虽有眉目进展,但应用到大炮实战领域还远远不足,连实验阶段都还没到呢。

    但这种看得见的进步,无不在提醒内阁和总参谋府。

    中国几千年以来,赖以庇护自身安全的青石条木组成的城墙,已经失去了其核心作用,到了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

    “拆就拆了吧。”

    跟内阁的迟疑比起来,朱允炆倒是潇洒的很:“什么时候,朕的健儿要是靠着火器重炮,都能在南京之外的军事领域上被敌人打得节节败退,让敌人拿着刀枪剑戟这种传统兵器都能杀到南京城下,那就说明大明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合该亡国。”

    虽然说清朝中后期,广西的地方标军曾经创下过靠着鸟铳、砍刀打败过法**的辉煌战绩,但那又能代表什么。

    清军有实力打到巴黎、打到伦敦吗?

    一样的道理,假定帖木儿的军队能在撒马尔罕阻击马大军取得一两次局部胜利,这并不足以代表那群骆驼兵就能够长驱万里杀到南京来。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沿途的大明官兵、地方百姓已经失去了对南京朝廷的信任,不抵抗甚至倒戈帮助帖木儿。

    到那个时候,怎么都是亡国。

    而一旦改良的蒸汽机装船,那大明对中东、西方的军事科技优势,就好比十九世纪时期的鸦片战争。

    咋的,帖木儿还想靠着几把大马士革钢刀,十几里外,一刀劈碎无畏级战舰?

    “这王雨森就剩个胆大了。”

    朱允炆哈哈一笑,看向许不忌:“怪不得你俩当年能在常熟混到一起。”

    殿中,君臣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百零五章:登陆日本(一)

    碧波万里的大海上,海风静好。

    海鸥飞掠在这蓝天碧海之间,享受着天高地远的宽广,海面下,偶尔会有几只雄心勃勃的鱼儿翻腾出海面,感受一番海阔凭鱼跃的自由。

    还有一些零星的渔船行进在近海区进行着捕捞作业,想要打起一些鱼虾好填饱肚子,或带回城镇里换取些钱财。

    “天色真好啊。”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抬头看看日头,有些陶醉,身边还站着一个小伙子,那是他的儿子。

    桂木太郎。

    前段时间海风太盛没法出海,这家里的生活就紧张了许多,今天这天色一放好,自然成了这些渔民们出海捕捞的大好日子。

    “弄两兜子鱼,回到大阪还能买件新衣服穿。”

    男人的话引起身旁儿子的不满:“现在那些奸商,衣服卖的越来越贵了。”

    “没办法啊,谁让大明国跟咱们的通商断了呢。”

    通商中断可不是小事,这已经直接影响到了这些底层百姓的民生活计。

    桂木太郎恨恨的骂了一句:“都怪那群该死的海盗。”

    十几年前,大明沿海闹倭患,而此次大明跟日本通商中断,南京当局对足利幕府的回应也是海寇复起,不得不暂时禁海,待肃清海寇后重开。

    但这种回应,足利幕府只要不是傻子都不可能相信。

    日本征夷大将军,从一位内大臣、室町幕府第四任将军,日本当下的实际掌权者足利义持知道,这是大明准备对日动武了。

    准确来说,当朝鲜亡国的时候,足利义持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中原人亡我日本之心不死,亡我民族之心不死,狼子仇寇,我日本上下誓与明贼抵抗到底,直至全体玉碎亦在所不惜。”

    在幕府一次假想防备会议上,足利义持鼓舞着军心士气。

    “当年忽必烈的暴元也想灭亡我日本,但其结果就是成全了咱们的神风敢死队之赫赫威名,如今之大明胆敢再犯,其必再遭迎头痛击。”

    在足利义持的鼓舞下,部下武将们都是信心十足,毕竟此时的日本,已经终结了南北朝完成统一几十年,加上平定了屡屡作乱的虾夷族,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

    跟军方的一力主战相对应的,便是一些文大臣的担忧和折中让步思想。

    “能不能谈谈?”

    “先将军一力主张与明相和,不持战阵,这才劝感明太祖皇帝,定我日本为不征之国,今日大明之盛,远强先洪武十倍,日本地小民寡,岂堪泰山之重?理当称臣纳贡,加入明联,此举可开百世之太平。”

    对这种言论,足利义满的回答很是强硬。

    “本国开辟以来,百事皆听诸神,灵神托人谓曰:我国自古不向外国称臣。”、“大明虽强,然其兴不义之师,师出无名则必败,诸君当勿惧矣。”

    对接班不过十年的足利义满来说,面对大明直接投降显然是无法被接受的一种耻辱。

    怎么也得先打两仗啊。

    然而,足利义满的昂扬斗志只感染了京都的文武大臣,顺便强迫称光天皇下达一道‘谕大和子民诏’。

    在这道诏书中,年轻的称光天皇要求全日本行动起来,共同做好防备大明武力入侵的战争准备,但这道诏书也仅仅只是在京都一地起到了宣传作用罢了。

    因为在大阪,所谓的大和子民已经听不到任何鼓舞的声音了。

    他们的耳膜,已经被昼夜不息的炮火轰炸声给充满。

    “下令第一舰队、第二舰队满炮开火。”

    指挥舰上,薛恪下令,甲舵上的旗手便打出旗语,围绕着指挥舰的数百艘福船便纷纷驶离,逼近大阪港。

    随后两翼展翼分开,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这座因为与大明通商而逐渐富庶起来的港口城市。

    “轰!”

    震天的炮声响起了。

    满炮开火,就意味着一发储备炮弹不留,全部打出去。

    而一艘福船,共有重炮十二门,配炮弹一百八十枚。

    薛恪口中的第一舰队、第二舰队是眼下大明海军的主力编制,一个舰队配福船三十艘。

    两个舰队就是六十艘海船,炮弹总数一万零八百枚!

    一颗炮弹的成本趋近五十两,加上运输和人力,送抵到薛恪的军中便达到了六十多两。

    薛恪一句满炮开火,就要打掉将近一百万的国库。

    白银杀不了人,但白银变成的火炮,对此刻的大阪城内城外的日本人来说,却让他们的世界恍若末世一般。

    处处是爆炸的轰鸣、处处是断壁残垣和破碎的尸体躯干。

    一年多来辛苦构筑的岸防在这炮弹洗地战术之下,犹如纸糊一般。

    “总指挥,这炮弹补给比较麻烦,还是省点吧。”

    薛恪身旁的参谋看得倒是先心疼起来,劝了一句:“这才是咱们登陆日本的第一战,要是把基数打完了,后面打京都可不好办,越往里走后勤的补给越吃力啊。”

    谁知道薛恪直接狠狠的瞪了参谋一眼:“本帅是定倭总指挥,职责之内只负责打仗,打胜仗,你说的补给是后勤部该操心的事情。

    总参谋长说过,一场战争各负其责,哪个环节出问题,就该哪个环节的负责人担责任。

    炮弹打出去的越多,咱们的儿郎就能活下来越多,这才是本帅该负责的地方。”

    得,薛恪这是征南洋十几年尝够了大炮的甜头。

    你要让他现在继续操刀子跟敌人打白刃战,薛恪才不愿意呢。

    挥刀砍人哪有看敌人被炸的鬼哭神嚎来的痛快。

    参谋惺惺退下不再多劝,没多久,倒也跟薛恪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起来。

    近乎疯狂的炮火洗地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舰队才算出色的完成任务,得意洋洋的打出汇报的旗语。

    “传令两支舰队,准备登陆作战!”

    参谋看着远处那硝烟弥漫的大阪海岸阵地苦笑一声。

    这还作战个屁啊。

    这场炮火汇报演出之下,还能有几个活着的敌人?

    而事实也如参谋所想的那般,当第一舰队试探的一个先头营登陆之后,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一地令人作呕的鲜血尸骸。

    大阪这座城市,就这般在了大明的炮火覆盖之下毁灭,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第五百零六章:登陆日本(二)

    登陆大阪的顺利让薛恪品尝到了大炮的甜头,而自其踏上大阪土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卸炮。

    上千门船炮被卸下,一并卸下的还有那一箱箱即将为日本带来毁灭的炮弹。

    日本因其地缘原因,国土狭小,所以大阪距离京都的距离并不远,如果是骑兵驰骋,可能几日便到,但薛恪显然没有这种快速突进的想法。

    总参谋府定下的作战计划是三个月灭亡日本,这个时间对薛恪来说可谓是极其宽松。

    “自大阪始,沿途必以炮火覆盖,城墙如鲁缟般不堪一击,惊雷之下寸寸焦土。”

    参谋忠实的做好每一步战争的记录,这些都将作为作战记录发回国内。

    但薛恪这般每一仗都以凶猛炮火开道的行为,却让整个后勤部苦不堪言。

    “一个五百人驻守的小县城都不攻,反而选择打出三千颗炮弹,永城侯这不是瞎胡闹吗!”

    后勤部的主官找到朱棣哭诉:“二十万大军啊,打到现在连一场攻坚战都没打过,遇到一个千八百人驻守的城池都宁愿等上三天,这不是瞎胡闹吗。”

    “那怎么了?”

    朱棣呵呵一笑,不以为意:“你看看薛恪现在报回来的战果,我军迄今只有六人因入城时不小心,被残垣碎瓦绊倒扭伤脚腕,却已经歼敌上万,这战果,青史未有吧。”

    歼敌一万,自损六人。

    这当然是青史罕见的战果,但背后付出的,却是火器司加班加点的生产、后勤部和福建地方几十万民夫、数千万国库的靡费花销。

    薛恪此番征日本的战争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战争,薛恪摆出的阵仗,就是在拿大明、拿整个明联的资源在耗!

    包括带领的二十万大军,真正属于大明儿郎仅有五万人,其余十五万都是南华、暹罗、南缅等国的从军。

    “能用钱就摆平的事,哪能用人命来填。”

    跟朱棣的想法一样,对于薛恪的行径朱允炆也是举双手支持:“国库有的是钱,这又刚连抄带罚了七八亿,有本事的话,让薛恪花个干净。”

    日本可是很有钱的,不说占据世界将近四成的白银,仅那个所谓万世一系的菊花王朝私产,就有数千吨黄金。

    当然,这个时期可能没有那么多,因为还没到大规模开采的时代。

    即使此次战争的花销无法得到回报,那又如何?

    明联的资源是整个亚洲的资源,而一个亚洲的资源在中东、非洲、美洲都未得到充分开采的年代,堪称等同整个世界。

    朱允炆根本不在乎花出去多少,他的眼里,只有武英殿里的那张世界地图。

    而得到了朱允炆、朱棣全力支持的薛恪那更是变本加厉起来。

    大军一天能走二十里就绝不走三十里。

    凡所到之处,无不是炮火洗地战术。

    炮弹打完了就落地扎营,不停的派人催促后勤。

    从琉球中转北上、装满了炮弹的后勤运输船几乎填满了整个海洋。

    “参谋官,日后要不要跟本帅一道逛逛那京都城啊。”

    又看了一天枯燥乏味的打炮演习后,薛恪向参谋发出了邀请,而后就被后者一口回绝。

    “有什么好逛的,估计也是被炸没的多。”

    即使大军距离京都仍有上百里,但不管是薛恪还是参谋官都已经开始商量战后的闲情雅致了。

    室町幕府还能给大明带来什么阻力不成?

    “将军、大阪全线失守,明军的兵锋,快到了。”

    都不用近侍的汇报,足利义满呆呆的看着自己居卧内的那身首代征夷大将军铠甲,耳边已经隐约听到了明军的炮火声。

    对于大阪如此之快的沦陷失守,足利义满说不清楚此时自己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也在奇怪。

    为什么一点都不吃惊和意外。

    “现在,明军的动向捕捉到了吗?”

    足利义满一开口便把近侍吓了一跳,这份沙哑和无力显得如此苍老。

    “神户。”

    犹豫着,近侍还是如实进行了汇报:“明军主力现在神户,看样子应该是在等待补给,一旦补给到来,距离明军出现在京都城外估计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哆嗦着双手捧起茶杯的足利义满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喝到,气的他一把扔出,将这件宋代精品摔了一个粉碎。

    大明跟日本的实力悬差,完全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

    即使京都城里外,足利义满已经布好了防线,但仅凭这个所谓的防线就能击退大明吗?

    任谁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即使这是一支人数超过二十万的军队陈列在京都城外,做好了所谓全体玉碎,为天皇尽忠的狂热准备,但这种所谓狂热,在毫无感情的炮弹面前注定是不堪一击的。

    “你说,咱们守得住吗?”

    战争开始前还意气风发的足利义满这一刻却失去了所有的信心,惊惧的看向近侍问道:“京都守得住吗,守得住的对吧。”

    近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这个时候又一名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足利义满的心腹大将,正二位的领内侍卫大臣,负责京都和天皇的禁卫安全。

    “将军,天皇陛下请您去一趟。”

    足利义满的脸上挂满了苦笑和不屑:“天皇喊我过去做什么?还是说他又听了那群大神官的忽悠,准备请出三神器来召唤神风吗?”

    当年忽必烈征日本,东征船队在大海上遭遇海啸而全军覆没,当时日本当局也如今日这般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听闻此事后,日本那群神官就趁此宣布,之所以元朝舰队会遇到海啸是因为天皇动用神器召唤来的。

    这种宣传巩固了天皇的地位和起到一定的神化效果,也因此,那支相伴要跟元军拼命的防备军取了神风二字。

    这就是民间相传的所谓神风敢死队的由来。

    而现在,这个年仅十几岁的称光天皇拿所谓的神话故事当了真,天天跟足利义满念叨这事,询问足利义满如何才能调用神器的力量。

    “断了陛下的念想吧。”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足利义满步履蹒跚的走向皇宫:“能拯救日本的绝不是日照大神,而是咱们自己啊,诸君,为了天皇陛下,努力吧。”

    “嗨依!”

第五百零七章:登陆日本(三)

    天皇的皇宫距离足利义满的大将军府并不远,建筑的主体亦是以木制为主,古朴且大气。

    这里是整个日本的精神支柱,为了这处皇宫中的那个所谓天皇,整个大和族被从小灌输忠君思想的日本人是不惜以生命和鲜血来捍卫的。

    而当足利义满的脚踏足皇宫的时候,却仿佛一瞬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整个建筑群中,你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战争的阴云和气息,皇宫里一如既往的优雅恬静、平和雍容,来回走动的侍女、神官一点也看不出丝毫的慌张,他们迈着轻盈的步伐,踩不出一丁点的声响。

    跟这群侍女、神官比起来,被战争重担压在肩头,已经是鬓角发白,甚至有些腰躬背驼的足利义满显然跟这里是格格不入的.

    眼神灰暗的足利义满面对一路上的问安参见没有回应,甚至当一个侍女向他报以妩媚的微笑时,足利义满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滚!”

    气喘吁吁的足利义满感受着皇宫里的气氛,心里全是一片凄凉。

    日本都到了山河破碎的绝境了,这里的人竟然还在保持着狗屁的贵族风度。

    如此对比起来,自己这些日子忍受的精神煎熬,到底是为了什么?

    “将军阁下,请您暂且留步,容在下进去汇报。”一名侍卫拦住了足利义满。

    虽然已是心焦如焚,但这个时候的足利义满也仅仅只是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并没有难为这名侍卫。

    好在没有让他多等,仅仅须臾的功夫,那名侍卫就脚步匆匆的赶了回来。

    “陛下请将军入见。”

    跨过门槛,向着天皇的居卧走去,足利义满很快便见到了称光天皇。

    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

    这个自三岁起就登基的天皇应该感谢菊花王朝在日本几千年下来积存的影响力,感谢整个大和族对天皇皇室的信仰,这才没有让足利义满能够篡位成功。

    室町幕府明明拥有整个日本的军权、政权,足利义满也可以行使等同于皇帝般的权力,但偏生这最后一步,足利家几代人都跨不出去。

    这就很奇怪。

    就好比足利义满和其父足利义持,都是从一位,品轶等同大明的从一品,连正一位都没有混到。

    天皇不封,足利家就不敢自领。

    当然,日本的正一位含金量与大明的正一品也不是一个概念的。

    别说一朝有好几个,整个日本千年历史下来,荣封的正一位大臣也就寥寥几个。

    什么耳熟能详的丰臣秀吉、织田信长都没混到过这个品阶。

    即使是后世一战、二战时期的各种亲王、元帅、首相。

    “陛下。”

    足利义满见礼,本就弯驼的腰身再次下沉了几分。

    “将军阁下辛苦,快请坐吧。”

    对于足利义满,称光天皇实仁还是很给面子的,赶忙招呼着落座,并且招呼着内侍上茶。

    “将军来了,朕这心里就有了主心骨,方才大神官跟朕说,可请草雉剑召唤天火,但很可能会波及到京都的子民,朕这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将军怎么想。”

    草雉剑、天火。

    天火到是真的,可惜是明军的天火,而且不是可能会波及到,是一定会毁灭整个京都的。

    足利义满心头的苦更甚了一筹,摇头:“陛下,神官之言皆无妄言论,一句都不可信,没有什么三神器,也没有日照大神。

    整个日本,唯一的神明就是您,只有您才能救日本,救大和族。”

    “怎么可能!”一听神器无用,实仁当时就急了,年轻白皙的脸上挂满了急色:“神官怎么可能会骗朕呢,当年就是因为神器我们才全歼了元朝的舰队不是吗?”

    “那是一场意外!”

    足利义满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站起身怒喝一句,而后看到实仁似乎被吓到了,叹口气又萎靡下来,恭敬的说道:“陛下,大明的军队已经全线歼灭了大阪防线,挺进到了神户一带,距离咱们京都,已是咫尺可达。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在抱有任何的幻想了,臣在城外布置了二十万军队,这些都是陛下您最忠诚的士兵,他们狂热的愿意为了保卫您而玉碎,臣此来,希望陛下能跟臣一道出宫,去一趟军营为将士们鼓舞士气。

    只要您出面,将士们一定会愿意拼死作战,到那个时候,我们只要在京都拖住明军的脚步,您就可以离开京都,号召全日本团结起来,我们拖也能拖死这支远道而来的明军。

    等他们后勤不济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和谈,花一些金银钱财换他们撤军。”

    “那,直接和谈不行吗?”

    老实下来的实仁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

    “大明现在不愿意。”咬着牙,足利义满苦笑起来:“他们现在的目的就是我日本取消国体,让您退位,日本添设总督,加入明联,要不然就亡国绝祀,置省东瀛。”

    亡国、退位。

    这两点对于实仁来说自然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包括整个京畿地区的日本人来说。

    他们不可能接受天皇退位。

    “大明人的战争檄文里,您是头号战犯。”

    足利义满又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大明说,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皇帝,就是那个所谓的至高无上的明联皇帝朱允炆,神仙也好、万佛也罢,天地日月都是那位的臣子,您僭称天皇,属于以下犯上,悖逆之罪,要诛三族的。”

    又是头号战犯,又是诛三族,足利义满一通恐吓直接把实仁吓的哭了出来。

    “将军,朕不想死,你可不能投降把朕交出去啊。”

    见到实仁这般窝囊的样子,足利义满深深叹了口气:“只要陛下不愿意接受审判,整个日本一千四百万子民愿意守护陛下,即使是死,也一定会死在陛下前面,请陛下移驾,随臣去军营鼓舞军心吧。”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六神无主的实仁还能说什么,自是以足利义满马首是瞻,站起身就跟着足利义满往皇宫外走。

    似乎能够感受到实仁的恐惧和紧张,足利义满还伸手握住了实仁的小手。

    像一个父亲牵着孩子那般。

    足利义满掌心的温度一定程度上安抚住了实仁的抖动,但随着一阵轰鸣的炮响,实仁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明打到京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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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永在介绍:
“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