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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五章 偷鸡不成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梨花带雨

    接下来的镜头呢?

    那恐怕得指向临时大棚里厨师们的灶台上。

    因为在我们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

    实在没有什么情景,能比人间烟火更能贴切体现咱们老百姓生活内容与审美情趣了。

    在那五颜六色,分门别类,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葱姜蒜、各色菜蔬和鸡鸭鱼肉的新鲜食材中。

    刘师傅的一个徒弟已经开始给一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印红喜字儿了。

    另一个徒弟也在把刚刚蒸好的“鸳鸯扣”一碗一碗底往外拿。

    眼瞅着用不了一会儿,这两样东西就得往屋里准备开席的桌上端了。

    喝够了茶水的刘师傅也系上围裙抄起了铁锅大勺,开始热锅下油,准备正格的耍手艺了。

    只听“刺啦”一声响,灶火升腾啊!

    这里的种种,都预示着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而直到这时,镜头才有必要真正转向主家的屋里来。

    边家老两口此时都穿着体面的新衣,很干练地在人群里忙来忙去。

    他们和众位亲朋说着笑着,一起算计着时间,等着迎亲的队伍的归来。

    可也不知怎么了,边大妈看看屋外头明亮舒展的蓝天,又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儿的亲人朋友街坊们。

    突然间,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好在在满屋子人的错愕里,还有米婶儿和罗婶儿懂得老太太的心。

    这俩老邻居很能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

    于是一个递过来一块手绢,一个扶着连声安慰,也都陪着边大妈红了一双眼圈。

    罗大婶儿念叨,说边大妈这几十年把俩儿子拉扯大了,实属不易。

    米婶儿也劝,说如今苦尽甜来,总算熬出来了。

    边大妈紧着更正,说还不算全熬出来,她还有一个二小子呢。

    米婶儿却笑,说边大妈那也比自己强啊。

    就这时候,关键的一刻终于来了。

    忽然间就听门外有孩子们在嚷,“新媳妇进胡同啦,新媳妇进胡同啦!”

    于是顷刻间,待在屋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边大爷神色一凛,登时抻了抻衣裳。

    而边大妈则有些愣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似的。

    还是在米婶儿和罗婶儿共同催促下。

    老太太才确信了好消息的真实,赶紧抹去了脸上残存的泪痕。

    就这样,边家老两口在屋里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幸福的心情迎出门去。

    院儿外头,罗家大儿子罗广盛和宁卫民面冲缓缓驶入,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两辆“沪海”牌汽车。

    一起用红双喜烟卷儿,点燃了炮仗。

    当打头的那辆小卧车突破鞭炮的轰炸,缓慢停在当院儿门口后。

    一对儿新人,和作为娶亲太太的罗家大儿媳妇,以及对方姨妈充当的“送亲太太”,先后都从由车上走了下来。

    米晓冉和米晓卉此时又一起迎上,开始往新人身上头上撒彩色纸屑。

    新郎边建军今天身上的衣裳是宁卫民给参谋的,一身考究的藏青色人民装。

    他的头面也被理发店的师傅收拾得很利索。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向来在人后蓬头垢面的澡堂子锅炉工,难得显出了英挺之气。

    这小子也前所未有的,以一副得意神情,和熟人们打着招呼。

    而新娘子李秀芝尽管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略显保守。

    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未见红色,只是别在发上一朵喜字红绒花,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而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不落地紧随在新郎身后,那垂头不语羞红的脸,以及忐忑神态。

    还是让她显出了小家碧玉独有的温柔与娇艳。

    这自然引得围观好事之徒一个劲起哄,非逼着新娘子先叫爸妈,才许进院儿。

    而在边建军的一再鼓动下,李秀芝总算鼓起勇气当众叫了爸和妈。

    登时把边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妈脆脆地答应了。

    接着老太太亲热拉过李秀芝的手,就把身后头的亲近宾客开始一一作了介绍。

    此时此刻,现场除了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和鼓掌声。

    罗广盛和宁卫民也再次默契合作,挑上了一挂万字头的查鞭点燃。

    很快,鞭炮再次在地上猛烈炸开,金蛇狂舞一样扭动。

    那噼里啪啦的辣响,把一切客套和对话声都淹没了。

    就只能看见一张张亲热说话的笑脸,结伴着,鱼贯着,往院内而入……

    到了里面,其实正式仪式倒是很简单。

    无非是众目睽睽之下,清华池澡堂子领导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

    然后一对新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边大爷边大妈敬茶鞠躬。

    自此名分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接下来,大家当然得起哄啊。

    不少人闹着让新人说说恋爱史,再表演个吃苹果之类的小节目什么的。

    而就在新人脸红心跳招架不住时,在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时。

    边大爷及时出面抱拳说的几句客气话,给儿子、儿媳打了圆场,也给这场热闹恰到好处划上了休止符。

    老爷子意思很简单,大致是承蒙大家关照,帮着张罗。

    说他们家老大建军如今也成了大人,娶了媳妇,为这个,他们老两口也要好好谢谢大家伙。

    没别的,今天请来了瑞宾楼的刘师傅掌勺,请大伙儿务必尽兴!吃好喝好!

    这份谢意多实惠啊!

    那无须多言,大家伙当然得连连叫好啦。

    而随着掌声喝彩而散,各位看官也就识趣地不再难为新人了。

    依次在安排下各寻其位,进屋落座去了。

    至此,今天婚宴的菜品成色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了大家下面关注和谈论的重点。

    边家今天的酒席一共设置了六桌。

    边大爷老两口的屋里两桌,新人屋里一桌。

    这都是招待一对新人领导、亲人、同学的主场。

    而康术德的小屋和米家也设了三席,那自然是客场了。

    用来招待其他院里邻居,和新郎新娘的普通同事们。

    必须得说,这一天,刘师傅是大显身手啊,婚宴上的菜码还真不负大家的期待。

    首先菜色编排得就够丰盛。

    每桌凉热都有,一共十二道菜。

    冷荤是,午餐肉、凉拌腐竹、鸡丝凉皮、五香鹌鹑蛋。

    热菜有,鸳鸯扣(芋头扣肉)、木樨肉、赛螃蟹、酱爆鸡丁、干炸丸子、茄汁虾仁、虎皮肘子、栗子白菜。

    主食就是两大盘儿的喜字馒头。

    再加上早早用凉水冰湃好的“五星啤酒”、“北极熊”汽水、和管够的红星二锅头。

    这顿席面,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齐了。

    当然,和三十年后没法比,可问题是这年头的物资多么匮乏啊。

    票证制度尚未取消,小老百姓家能搞到这些已经很不易了。

    而最关键也是重要的是,刘师傅的手艺是真正的高超,那是实实在在师徒相传的手艺。

第三百八十七章 珠宝柜台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准丈母娘的宁卫民,此时简直激动得要晕倒了。

    敢情他急不可耐,跑进挂着真正书画作品的画廊一看,实际情况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大量近代名家的书画,几乎把所有的墙面空间都占满了。

    琳琅满目!

    他甚至从中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几幅日后拍卖场上大放异彩,创造过上亿记录的作品。

    那都是各路传媒,包括业内杂志专刊,连篇累牍报道炒作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视觉冲击力?

    一个字儿,“嗨”啊!

    他真心认为,就墙上这些书画,放二十年后。

    甚至足以碾压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相关展厅的展品了。

    宁卫民跟这里的售货员再一扫听。

    不但墙上的统统都是真迹啊,店里还有许多没拿出来的画作呢。

    而且每一件书画,确实都是从这些画家手里亲自收来的。

    容宝斋甚至有当年的付款单可以为证,只是收购价格不方便透露罢了。

    所以只有买了画之后,店方才同意拿出来给顾客看看。

    至于这些书画的销售价格,也跟刚才外头那大姐透露的情况差不多。

    比木刻水印的西贝货要贵,但也就是寥寥数倍而已。

    如今齐白石标价是三十二元一平尺。

    徐悲鸿、张大千都是二十五元一平尺。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十五元一平尺。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十二元。

    陆俨少和黄宾虹才八块。

    刘炳森最惨,居然仅仅八毛钱。

    乖乖隆的咚,韭菜炒大葱啊!

    虽然不是搓堆儿菜那么便宜了,可一样是千载难逢的地摊儿价儿啊。

    宁卫民看着满墙的名家力作,馋得都要流哈喇子了。

    因为他那脑子多快啊,算这玩意一门儿灵啊。

    很容易就能得出大概的利润空间,甚至做出横向对比来。

    拿齐白石的大型作品举例,八尺、丈二的大幅作品,现在买下不过二三百元。

    而到了2009年之后,这样的作品,价钱无疑以亿来计算的。

    这就等于是说,现在买书画花的一元钱,能在日后变成至少五十万,甚至一百万啊,

    这样的涨幅,已经远超宁卫民手里的猴票了。

    虽说猴票八分能变一万二,已经够吓人了。

    可换算一下,得出的最大涨幅才十五万倍。

    而且别忘了,齐白石的作品,在这年头可是市场认可度较高的领头羊,价格远超其他人。

    与他同等水平的画家,作品收购成本还要低得多,也就意味着涨幅会更大,后劲儿十足啊。

    像徐悲鸿和张大千,他们的作品,此时售价就要比齐白石低上近三成,这是差一点半点的事儿嘛。

    还有黄宾虹这近代书画家里藏着的最大黑马呢。

    同样作为未来亿元俱乐部里的一员。

    此时他的画作,艺术价值还远未被发掘出来,是被严重忽视甚至是横遭冷落的。

    他的作品,居然仅仅只有他的学生李可染的一半价钱。

    像墙上那副《岐山图》,那可是2013年拍出两亿四千五百万的大作啊。

    现在标价才九十八元,这又是多么大的漏儿啊!

    难怪古话说啊,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

    有多么划算可见一斑!

    但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宁卫民还知道未来的书画走势,注定会产生一种“价值倒挂”的现象。

    未来几十年里,古代书画的行市,远远不如近代书画火爆。

    要是到了2009年,就这一幅沈周,了不地,也就和齐白石打个平手。

    石涛?靠张大千出马也基本上够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儿卖出去两幅字画那太值了。

    宁卫民要再花个二三百从这只里买上两幅,三十年后就能回本儿啦!

    这买卖要再干不过,就没干的过的啦!

    嘿,说来也是好笑。

    想他当初穿越过来,还一度以为这年头除了攒邮票,就收古董和硬木家具划算呢。

    哎呀,现在看看,那不是糊涂车子嘛。

    是,这些东西是便宜,可那是只跟这些东西自身的升值空间做纵向比。

    要是和同时期的近代书画做横向比较。

    收古董、收家具,其实一点也不划算,性价反而差得多。

    就信托商店里的硬木家具,一张椅子怎么也得十五二十的,一个八仙桌就得五六十元。

    瓷器也是,鬼市上淘换件儿像样儿的东西,总得十几块,几十块的。

    即便都是对的,可这些玩意以后又能涨到多少去?

    杂类的升值空间不如家具木器,家具木器又不如瓷器。

    哪怕瓷器,日后能拍出上千万就已经算牛x了,上亿可就太难了。

    还必须得有个前提,是官窑,是稀世精品才行。

    这么综合来看的话,无论古董还是木器家具,基本升值空间大致也就在几十万至几百万之间。

    这是什么样的资金利用率啊?

    比起近代书画最少缩水十倍,就连猴票也及不上。

    何况沾上文物的边儿,风险也大,弄不好就能摊上罪名。

    再说了,木器占地儿可不小,家具买回来又往哪儿搁啊?

    总之,有一样说一样,哪儿有收近代字画这么光明正大,自在得意啊。

    这只能说人要办事先得动脑子。

    收藏上也得因时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不能刻舟求剑啊。

    实话实说,眼下来看,收藏最大的利,无疑还是藏着这些近代书画中啊。

    那要真是想发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鬼市淘换古董卖掉,然后掉头再买近代书画。

    那才是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一本万利的甜买卖呢……

    就这样,越想越美啊,宁卫民心里乐开了花。

    那后面他该干什么还用琢磨吗?

    赶紧转头回修复室,去跟康术德打商量。

    也巧了,他才刚跟老爷子嘀嘀咕咕的说好了,又作揖又点头,获得了批准。

    宋主任就带着会计来送钱了。

    宁卫民一见,赶紧抢着迎过去了。

    “宋主任,再跟您商量点事儿啊?”

    但这可把宋主任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事儿又横生枝节了,赶紧把丑话说前头。

    “别别别,这收据都开好了啊?现在要变卦可不行……”

    “您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从您店里再买点近代书画,看您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宋主任这下放心了,不过还是有点纳闷。

    “那……这当然没问题啦。你尽可挑着喜欢的买啊,这又没什么限制,何谈方便啊?”

    “嗨,我不是想要个折扣嘛。我听售货员说,您这儿的老顾客都有折扣。既然咱们做了这笔买卖,那我们也不能算生人了吧?”

    见宁卫民满脸堆笑,完全不是刚才那三青子模样了。

    这下宋主任是真明白了,敢情宁卫民这顺杆爬,为的是又找便宜来了。

    他只觉得好笑,也没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块八毛的事儿。

    “哦,好好,那就给你打个九折吧。”

    “还能……还能再便宜点吗?我想多买几件。”

    宋主任摇头,觉得这小子真有点贪得无厌。

    他也不理会宁卫民了,转头去跟康术德说。

    “老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对老顾客也就这样了。店里有规章制度,总得一视同仁啊。”

    因见康术德点了头,宁卫民也就不做计较了。

    不过他还有事儿求宋主任。

    “那待会,您能跟我去一趟画廊么?最好您找个人,专门帮我交代一下。我要买的可多啊!”

    宋主任真是忍俊不禁了。

    “有这必要吗?你能买多少?回头看上哪件,记下来找我签个字就行啦。”

    “别别,真的挺多的。我怕没您的话,见您的签字,人家也不肯给我拿。再说了,这么来回找,也麻烦啊,不如当时要,当时就包呢……”

    “还真挺多?你这小年轻口气不小……好好,我到要看看你能买多少?你就可劲儿买,越多越好。”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心里坏笑

    窝头是穷人的吃食。

    京城话里就常有相关调侃。

    “小时候吃窝头尖儿,长大了做大官儿!”

    “看你这窝头脑袋吧!”

    “瞧你这窝头命呀!”

    “你兜里也就剩俩窝头钱了!”

    等等……

    像这些话里的窝头,无不诠释着一个意义——贫穷。

    可说实话,宁卫民在前世却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这是因为他吃过的窝头都是点心一样的玩意。

    在经济相当繁荣的时代,慈禧太后爱吃的栗子面小窝头,已经不光在北海仿膳饭庄里卖了。

    几乎满京城都在批量生产这玩意,然后装进精美的包装盒里,作为送人的礼品。

    而大小饭馆里的窝头,更是成为了一道花样翻新的时尚菜。

    什么韭菜炒窝头、包菜粉丝炒窝头、油渣儿椒盐儿窝头、辣椒炒肉末配窝窝头……

    做法简直太多了,配菜五花八门,口感也各有千秋。

    所以宁卫民曾经一度认为,过去的人一提苦日子必提窝头,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矫情。

    窝头这东西多好啊,别名可是叫“黄金塔”。

    又营养又健康,味道鲜美,还不得糖尿病呢。

    要不价钱怎么比大米白面还贵呢?

    这就叫价值发现。

    连窝头都不爱吃,爱想吃什么?

    但当他也回到这个经济才刚起步的年代,不得不天天与此物为伍,他可就不这么想喽。

    在缺盐少油的环境下,窝头已不再是酒席上的点缀,成了每餐必不可免的主食。

    用民谚来说就是“一天到晚的大窝头,老腌萝卜没点儿油”。

    于是这玩意突然间退去了华丽的装裱和配饰,只剩下了那又干又粗又牙碜的口感,和那寒酸的窟窿眼。

    而这直接导致宁卫民对窝头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从过去的自愿吃,喜欢吃,变成了强迫自己吃和不得不吃。

    甚至还因为难以下咽琢磨出了不少因陋就简的花样儿。

    比如往窝头里掺点糖精,即可让窝头多出一丝甜味。

    比如将窝头切成片,放在火上烤,能烤出焦黄的脆壳,一咬嘎嘣脆。

    再比如将玉米面发酵,蒸出来的窝头便会蓬松许多,好吞咽了不少。

    总之,穿越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守着窝头,变着法的哄自己下咽。

    就只为了求一个肚子安稳,不闹饥火而已。

    哪儿还谈得上健康不健康,营养不营养?

    往日尝鲜似的闲情逸致早都扔爪哇国去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以个人的亲身体验证实了一点——窝头不好吃!

    人们之所以会把这玩意当成苦日子的象征,绝没有掺杂丁点偏见和夸张的成分。

    好在这样抱着窝头啃的日子倒并不算很长,二十几天就过去了。

    到得今日,这些清苦的记忆,反而转化成了一种让人尤为欣喜的满足和成就感。

    没错!人活着最好的滋味儿,莫过于苦尽甘来。

    人生最有意思的地方,也莫过于风水轮流转。

    昏黄的灯光下,宁卫民把猪耳朵、拆骨肉、粉肠和花生米,依次摆在了桌子上,

    这些前世在宁卫民看来相当普通的吃食,此时不但散发出一种不亚于山珍海味的吸引力,甚至还具有一些哲学的味道了。

    生活似乎在用一种极为实惠的方式演绎着人生起伏的乐趣。

    摆好酒菜后,当着康术德的面,宁卫民美滋滋拧开瓶盖儿,又开始倒酒。

    他先给老爷子满上,随后才给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并且非常恭敬的站了起来,双手举杯。

    “老爷子,咱碰一个吧,我真得好好谢谢您呀。”

    康术德对宁卫民的礼数很满意,他眼光温煦,端起了酒盅。

    却很大度的一摆手。

    “谢我?就为了给你出主意?甭客气,那不算什么。”

    没想到宁卫民还真是诚心诚意。

    他双手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在老爷子的杯沿儿下端碰了一下。

    “话不是那么说。要没您的点拨,我想破脑袋也找不着北。在您是聊闲篇儿似的随口一说,可对我那管大用了。您不是凡人,您是点化我的活神仙。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眼瞅着宁卫民先干为敬,一口把酒吞了,康术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话不着调。什么神仙?我就一普通的孤老头子。还是你自己个儿脑瓜灵,才能抓住钱……”

    但嘴上是这么说,他心里也真熨帖。

    因为没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同样也喜欢感恩的人。

    宁卫民能承情,老爷子这心里就觉得帮他值当。

    “嘿,没想到这么个不入流的营生,都让你给变出大钱来了。一天挣了一百块啊!行,小子,这笔生意干的漂亮。就冲你这脑子,要搁早年间,我非得收你这个徒弟不可。”

    把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胡撸着嘴,老爷子忍不住又夸了宁卫民几句。

    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现在的宁卫民浑身可都是消息。

    一听这话,他立马把酒又给老爷子倒上了,顺着杆儿就往上爬啊。

    “干嘛还非早年间啊?现在一样啊。只要您愿意收我,我立马给您磕头拜师。”

    但康术德却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真要拜我为师?说胡话呢?我现在能教你什么啊?糊纸盒子?”

    宁卫民却仍旧坚持着。

    “您怎么刚说的就要反悔啊?我学糊纸盒子干嘛?当然是学您的老本行了。”

    康术德又愣了一下。

    “诚心跟我逗闷子是吧?我的老本行?那都被废止了?你学那个有什么用啊?”

    没想到宁卫民还挺认真。

    “您别这么说啊。行当可以废止,学问这东西,何曾有过废止的?别的不说,科举制度早废了吧?那学生们为什么上语文课还要学古文呢?真废了的,除非那不是真学问。”

    一边说着,宁卫民一边给康术德的碗里夹着猪头肉,还有粉肠。

    “老爷子,世间的真人从不露相,大凡有本事的人,外表都装得很窝囊,就比如济公、李铁拐什么的。别人不知道,可我最清楚。就您那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是能变出真金白银来的真学问。没用?那咱俩人现在的吃喝又是哪儿变出来的?”

    “是,您现在不吃香了,可那不过是您走背运罢了。人哪儿能跟大势抗衡?那是时代更迭的副作用。您得这么想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势这东西早晚也会变的。人的运气也早晚会转回来的。”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在我看来,这说的既是东西,那也说的是人,是学问。对我来说,您就是乱世的古董,盛世的黄金……”

    本来到这儿还挺好,要逻辑有逻辑,要情理有情理,康术德都有点听入神了。

    可宁卫民实在不该触景生情,被满桌酒菜儿旁一锅死眉瞪眼的窝头,感动得又多了句嘴。

    “还有……眼下这窝窝头。”

    这个比喻可有点不恰当,大转弯也很突兀,让被捧得云里雾里的康术德登时为之诧异。

    “窝窝头?”

    至于脑子里都在转悠窝头的宁卫民,则有点尴尬的一笑,赶紧解释。

    “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尽管现在这棒子面儿窝头看上去不算什么,好像是粮食里最便宜的东西。可杂粮也有杂粮的好处,营养价值终归比大米白面强。总有一天,它会气死烙饼,羞煞馒头,堂而皇之摆在山珍海味之中,比大鱼大肉还引人口水呢。您信不信?就连它也有一飞冲天的日子……”

    但很显然,他这无意泄露的天机,是不会被康术德认可的。

    以老爷子的经历和见识,可想象不出那样的情景,只有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脸上那副表情,就像最近这些日子,每天见他把辛苦钱都换了猴票一样。

    非常为他的脑回路担心。

第三百八十九章 水仙

    走出友谊商店的时候,曲笑脖子上多了一条珍珠项链,耳朵上也添了一对珍珠耳钉。

    别看只是小小的改变,但效果却是画龙点睛的。

    尤其是经阳光一照,这两样首饰都散发出璀璨耀目的光泽。

    更为这个姑娘平添了不少温婉大气、高贵典雅的女人味儿。

    毫无疑问,亲手塑造出一位公主的宁卫民自然心有成就感。

    他的那种得意,就像赫本主演的电影《窈窕淑女》中,把下层卖花女改造成贵夫人的希金斯教授一样。

    他心说了,这钱花得真值啊。

    难怪人人都说,珍珠是女人必不可少的一种珠宝,属于上流社会的女性必选。

    这东西确实是低调奢华,既不像钻石那般锋芒毕露,也不像黄金那般流于表面。

    完美契合了女性美丽典雅的气质,却又含蓄内敛。

    要不为什么连目前正在京城访问的撒切尔夫人,都是这种珠宝的忠实簇拥者呢?

    只要看电视的时候稍加注意,就能注意到,这位英国女首相时常佩戴首饰就是珍珠项链。

    不过,宁卫民同样发现了更有趣的一件事。

    曲笑这丫头居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份慷慨而领情。

    始终在撅着嘴,表现出一副极其不高兴的样子。

    这大概也是得天独厚的一份了,居然天底下还会有姑娘不喜欢戴名贵珠宝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相信真会有这样的事儿。

    这小丫头单纯得无法让人置信。

    “你生什么气啊?小小年纪这么大气性!”

    “关你什么事?你就当我属麻雀的,行不行?”

    宁卫民真没想到,平时活泼可爱的曲笑,乖得不行。

    真生气的时候,一张小嘴竟然也这么噎人。

    不过这反倒更激起了他逗弄的兴趣。

    “噢,我知道了……”

    他装作恍然装忽地停住了脚步,然后打开皮包看了看,就一个劲儿开始翻弄自己口袋。

    曲笑难免好奇,忍不住问他。

    “怎么啦?你丢东西了吗?”

    哪儿知宁卫民眨了眨眼,居然跟她说,“我身上真没多少钱了。你看,就这找回来的十几块外汇券,和五六十人民币了。你还差个皮包差个墨镜是吧?赖我赖我,要不咱们坐车回公司一趟,我跟公司支点钱好不好?”

    这种故弄玄虚的行为叫什么?

    这就叫水仙不开花,他非装大瓣儿蒜哪。

    曲笑差点被宁卫民轻佻的嘴脸给当街气哭了。

    急得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一抖一抖,连说话都结巴了。

    “谁……谁想跟你要皮包呀?你……你拿我……拿我当什么人了?”

    宁卫民却嬉皮笑脸地继续拿话套人。

    “什么人?你不是曲笑吗?难道我还认错了?不应该呀。”

    “你……你,你欺负人!”

    “嘿,小丫头,这罪名我可不认啊。你随便找谁去问问,有我这么欺负人的吗?你也忒不讲理了。还有,咱俩男女有别啊,你我之间可不好用‘欺负’这词儿,否则别人该把我当别有用心的坏蛋了。”

    这番调侃顿时让曲笑心发慌,脸发烧,如同白天鹅一样低下了头。

    她的脸皮是真薄。

    这下不但语塞,甚至都不敢看宁卫民的眼睛了。

    缓了好一阵,才终于鼓鼓气说。

    “哼,谁……谁不讲理了,你……你才不讲理呢。你就是坏蛋,大坏蛋,必须跟我道歉。”

    “什么?道歉?好好,我跟你道歉。”

    “太敷衍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啊?要不,我给你赌个咒发个誓?你就说要多毒的吧。”

    但这糊弄孩子的语气,浮夸随便的姿态,反而让小丫头显得更为伤心。

    “你骗我!你说话不算话!刚才明明说是买来要别人的东西,干嘛付完钱,你又说项链和耳环是送我的礼物?我真后悔轻易听信你的话。哼,我的事不用你管了,这些东西我现在都还给你。连衣服和住宿的钱,我也会还你的……”

    眼瞅着小丫头眼圈红了,而且居然还真赌气,停下不走了,动手要摘耳环。

    这下宁卫民不敢再瞎逗了,赶紧伸手拦住,语气也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我现在真诚向你道歉。我这人开玩笑有点过分。刚才是一时兴起,故意逗你的。我现在收回我的话。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满嘴跑火车的胡说八道。”

    “我……我还能相信你吗?”

    曲笑弱弱的问,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透着委屈与半信半疑。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别忘了,我毕竟是你的领导,怎么会骗你一个小丫头?”

    宁卫民甚至还竖起胳膊,真的信誓旦旦。

    “我以自己的生命跟你保证,我今天买的这些首饰珠宝,真的都是为了给别人送礼用的。这条珍珠项链和耳环只是借给你戴戴而已。等一会见过你的父母,把事情谈妥。你再摘下来给我好了。如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这可是当街啊,这一举动就跟男追女在脸红脖子粗表白心迹似的,立刻引起了旁边路人好奇的瞩目。

    小丫头的脸再次布满红霞,赶紧去阻止宁卫民引人误会的表态。

    但从她逐渐明媚的目光中,分明已经透露出了原谅的软化。

    “好吧好吧,我信你还不行嘛。你快把手放下吧。”

    “嘿嘿,气儿消了吗?”

    “还有一点呢,宁哥,你这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太爱胡闹了。我拜托你,真的真的,以后千万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可承受不起。这没来没由的一份大礼,你可是吓坏我了。”

    “放心吧,以后绝对不会了。其实我就是怕你心里不平衡,才临时起意逗逗你。没想到你这丫头平常挺温柔的,耍起小性儿来这么执拗。我就奇怪了,别人如果能拿到这样的礼物,高兴都来不及。你怎还哭一鼻子啊?到底怎么想的你?”

    “我才不会不平衡呢。我告诉你吧,其实从我上班的那天起,妈妈就让我记住一个道理,人的**是无止境的,得把**控制在自己的工资范围里才行。否则贪心一起,什么是头儿啊?有了一就想二,有二就想三,那还有个完吗?小苍蝇变大象的道理,咱们上幼儿园都学过呀。我可不想变成一个贪财的人。”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俩和别人可不一样交情到位了。别忘了,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可把你演出的劳务费都借给我了。那反过来,我送你点东西也不算什么吧。滴水之恩报以涌泉。你应该接受我的礼物才对啊。”

    “那哪儿能等同啊?你是遇到困难了呀。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可不一样。一个是必须,一个不是必须的。宁哥,这么说吧。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始终保持纯粹。如果我要遇到困难肯定不会拒绝你的帮助的。可这种奢侈品我真的不能白要别人的。要买我也得凭自己劳动所得买。无论是你送的,还是别人送。这是做人的志气。我这么说,你理解吗?”

    曲笑又脸红了。

    这不怪别的,只能她的脸太白太嫩,掩盖不了羞涩的心灵。

    但这番话也这能让宁卫民彻底听傻了。

    他们是真没想到小丫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居然感觉到自己今天被这个小丫头教育了一顿。

    偏偏这种令人泄气的打击,是那么地准确,那么的触及灵魂。

    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发自内心深处地感到,自己似乎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大。

    反倒觉得自己很卑微,很渺小,像一只躲在暗处的苍蝇,见不得那耀眼的阳光。

    确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世俗化、功利化的。

    有些人总会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坚持,虽然这样的人不多,可人世间确实存在着。

    也幸好有这样的人,这个世俗的世界才会有一线光亮,还能找到一些激励人心的希望。

    宁卫民忽然有了一种奇妙又激动领悟,使得他望着曲笑出了神。

    他忽然觉得曲笑像极了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而且因此联想起了蓝岚,那一株山谷里的幽兰。

    她们俩是多么的相像啊。

    这不仅在于她们都很漂亮、温柔、善解人意。

    最关键的地方,是她们无论帮了你多大的忙,都总有办法叫你觉得不必为她做什么。

    而等你一旦真的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就会感到由衷的亏心,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为她做些什么。

    什么是好姑娘?

    她们这样的才是好姑娘。

    “喂喂,宁哥,你想什么呢?别人都在看咱们呢……”

    出神中,宁卫民被曲笑一声摇晃,外加催促叫醒。

    而他的口花花,下意识中随口就来。

    “嗨,我在想啊,多好的一小姑娘。可就是太爱给人上政治课,讲大道理了,要是把这毛病改了,嫁个好人家应该没问题……”

    曲笑登时“凶巴巴”瞪圆了眼睛。

    “你……你说什么?”

    宁卫民怕挨咬,哈哈一笑立马改口。

    “我说我永远是砖,您永远是玉,让我肃然起敬。行了吧。”

    曲笑的小嘴儿也是说撅就撅。

    “哼!”

    “哟,怎么又生气啦?不是不生气了吗?好男不跟你逗……”

    “你还说?”

    “好好,不说不说,那咱们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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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四字真言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三百九十一章 步步为营

    得到这两封信,宁卫民心里好一阵狂喜,前几天的一切怀疑和担心都散去了。

    因为只要广告有了效果,就证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足以说明他的尝试获得了成功,这条路完全可以走下去。

    随后,他就把那两位客户的地址摘录下来,另行更换了较大的信封。

    然后把油印好的两份资料分别给对方记了过去。

    第一笔业务就这样宣告完成了。

    而自此,他似乎开始转运了。

    全国各地的来信,每天都在持续增加,三封、四封、六封、七封……

    来信地址中不但出现了京城本地人。

    最远范围也逐渐扩至黄河以南和北方工业重镇。

    显而易见,这长达一周的空档阶段。

    应该就是刊物发行的时间差,刊物读者距离京城远近以及邮局工作效率导致的。

    宁卫民则为此越来越有信心。

    因为每一封信件,都代表着一份五元的利润落入口袋。

    完全可以预见,照这个速度,广告费用回收已经不再是问题,挣多少钱才是问题。

    现在宁卫民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神仙鱼孵化技术,能孵化的根本不是鱼,而是利润。

    每天都有一张张五元钱钞票跟小鱼儿似的自己游进他的手里来。

    他所要做的,只需要把信拆开,把钱取出来,再寄一封回信而已。

    而像这样躺着睡觉就能挣钱的感觉,本质上是和比尔盖茨一个样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经常忍不住得捶着床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然后再照照镜子,无比幸福的道上一句。

    “我怎么就这么帅,这么精明呢?连点儿缺点都没有?真他妈痛苦……”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臭嘚瑟。

    实事求是的说,他可并不如自己感觉那么完美,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毕竟这个年代大杂院是没什么**的,像他收信越来越多的情形,落在各家邻居们的眼里是不能不生疑的。

    像居委会主任的边大妈,出于职责和好意。

    很快就登门来问了。

    “民子,你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有那么多信啊?你搞什么鬼呢?那些都是什么信啊?千万可别惹出事儿来啊……”

    好在宁卫民脑子也快,钱揣兜里可没人知道,他只拿信瓤儿出来说话。

    “大妈,您看看,这都是全国各地热带鱼爱好者,我是把自己养鱼的经验拿出来跟人家交流。现在不是流行集邮呢嘛,我也赶个时髦,正好用这样的方式攒点外地邮票啊?您说说,这是坏事吗?”

    老太太看过了几封信,发行果然都是一样的,这下放心了。

    “嗨,你可别怪大妈多事。咱们一院儿十几年的邻居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就得对你负责,也得对得起你爸你妈。总不能一起住着,什么都不管不问不是?既然是交流养鱼,还能集……集那个邮,你就弄着吧……”

    但即便如此,嘴里还是免不了带着絮叨,训诫了一番

    “民子,不过不怕你不爱听,大妈还得劝你一句。弄这些鱼啊鸟的事儿,差不多就得了,不顶吃不顶喝,那是少爷秧子干的事儿啊。你趁着年轻,还是该得学点正经的本事。上个电大什么得多好,学个修车补胎的手艺也行啊,要么就安心工作,政治上给自己树立个要求。不比把时间花费在这上头强。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别白白浪费了时间,等以后老眉咔嚓眼了再后悔。你说你要是退休了,再弄这些也不晚啊……”

    “哎。是嘞是嘞,谢谢大妈。可您容我点工夫,好好想想,该怎么努力才是……”

    宁卫民听边大妈在耳边儿念咒就头疼。

    心说这以后是什么年代啊,您那一套不吃香了,全是带着死性味儿的妈妈令儿。

    可老太太终究是好意,他也只能当好话听着。

    不耐烦中,忽然想起了国庆节,边家还得办喜事儿呢,老大边建军改娶媳妇了呀。

    这下有了辙,赶紧打岔。

    “对了,边大妈,您家的喜事儿都忙和怎么样了,缺什么不缺啊?咱说点实在的,有什么用我帮忙的,你可言声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别说,不实在的人口称实在,可真管用。

    竟然一下让老太太眼角乐出了褶子。

    “嗨,忙活的差不多了,都靠大家帮忙啊。你康大爷给请了瑞宾楼的大师傅,过两天就来砌灶搭大棚。”

    “罗大婶的大儿媳妇答应出面充当这个娶亲太太。虽说就一个大胖小,可现在不都是一个孩子了嘛。这就是个全福人儿啦。”

    “至于鱼呀鸡呀肉呀什么的,采购上的事儿你米婶儿包揽了。汽水啤酒罐头什么的,建功现在不就能帮上家里嘛。”

    “说起来,这还多亏你给找的好工作呢。没什么啦,真没什么让我愁的啦。倒时候你呀,帮着大妈贴贴喜字儿,放放鞭炮就行了……”

    宁卫民见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心里也是偷笑着得意,嘴上越发甜了。

    “好嘞,大妈,那就提前预祝您也早日报上个大胖孙子。赶紧升级做奶奶拉。再等孙子尽快长起来,您也来个四世同堂。那您才叫真正的福气呢。”

    这下老太太真是荣光绽放了。

    “好好好,借你吉言。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说话招人爱听。你也是,踏踏实实干正经事,干出样儿也赶紧成个家,让你们宁家有个香火才是正经事啊。你说是不是?傻孩子。”

    “瞧您说的,怎么又拐我身上了?那我也谢您吉言。不过大妈咱可说好了,回头我找不着好对象,您可不能不管。”

    “你这孩子,又瞎逗了是不是?你真找不着,大妈给你介绍……”

    宁卫民挂着笑容,总算像送神一样把老太太送了出去,眼瞅老太太进了自己的屋。

    他这才轻呼出一口气来。

    别说,他也觉着好像是有点疏忽了,光一心盼着来信了。

    可忘了这年头的人是没有**的,这信一多起来也是个麻烦。

    这不,周遭的邻居们就先奇怪上了。

    虽说他的技术还是真的,这年头也没法律管这种事儿,他钻空子谈不上违法乱纪。

    可这年头,标新立异你再能折腾,千万不能放在明面上啊。

    否则得到的不会是佩服,那就是多方针对和严厉打压了。

    看来,还是最好把收信地址挪个地儿最妥当。

    可这年头没处租房,也没处买房啊。

    要不暗地里跟负责送信的邮差打个商量?

    花点儿钱买个私人服务,让他帮着先保管,私下里找他去拿信?

    不,这样更是欲盖弥彰。

    就怕让人知道了底子,不出事还好,一旦……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天赋异禀

    果不其然,尽管曲笑被爹妈的眼色吓个半死,但不过是虚惊一场。

    她的父母呈现出的愤恨并没有持续多久。

    仅仅发泄了一小会儿,就在自控之下,很快地平静下来。

    至于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包容,与昨晚的表现大相径庭,其原因不外乎两点。

    其一,是因为宁卫民从进门开始就表现相当出色,已经成功博得了曲笑父母的好感。

    尤其是主动承认了错误之后,宁卫民也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

    他只是反复强调很能理解曲笑父母的心情,深表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

    于是曲笑父母看到他这样的诚心诚意、痛心疾首,简直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要是再这么不依不饶下去,实在有失风度。

    其二,就是作为成年人,曲笑父母其实心里很清楚,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目前再抱怨根本没意义,最重要的还是得解决实际问题才行。

    可怎么解决啊?

    他们目前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唯一能肯定的是,宁卫民既然身为皮尔·卡顿公司的高级雇员,代表公司专门来负责交涉此事。

    他们就免不了还得跟他继续打交道,需要他的建议和配合。

    所以从务实的角度出发,也不好逼人太甚,把关系搞僵啊。

    总而言之,不得不承认宁卫民谋划有方,这几步铺垫得相当到位。

    才能够使得曲笑父母保持理智,为解决问题拿出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和耐心。

    只是至此为止,宁卫民仍然不能直奔主题。

    因为他还差了一步相当重要的铺垫,才能获取曲笑父母的真正信任,为最终说服他们创造出最有利的局面来。

    而他下面要做的,就是用通俗易懂的描述,尽量简洁扼要地给曲笑的父母普及一下服装模特这个行业的相关常识。

    介绍一下皮尔·卡顿公司成立的经过,在共和国开展的业务。

    并且详细地说一说曲笑培训和演出的种种情况。

    在一般人看来,或许会觉得这件事是无关紧要的,宁卫民纯粹是多此一举,脱裤子放屁。

    但这种想法其实才是大错特错。

    因为这些人肯定从未意识到,任何谈判之中,最大的不信任感,恰恰就产生在信息量不对等上。

    如果双方掌握的信息差距过大,劣势的一方肯定因为自己身处不利的状态而担心。

    不想办法消种状态,就想达成共识,无异于痴人说梦。

    信息劣势方肯定会担心优势方利用自己的无知,而满心顾虑,犹豫不前。

    那还怎么可能谈得拢呢?

    这就是来自于宁卫民前世的经验。

    他上辈子在做邮商的时候,一旦邮币卡行情火爆,往往就会有许多的普通人来问行情,想要跟着掺和一下。

    可这些普通人又不具有太多的专业知识,几乎全是既贪心又胆小的典范。

    时间长了,宁卫民就逐渐掌握了对付这些人的办法,那就是得装好人,扮好心。

    主动给这样的客户揭示小小的行业内幕,提醒他们在交易里应该注意些什么,怎么才能避免陷阱和吃亏。

    这手管用极了。

    由于他本来可以不说的,这些人自然会因他的“实诚”,从而产生信任感。

    那到了最后掏钱的时候,不找他还能找谁啊?

    说白了,他就是在破坏别人的陷阱的同时,诱使猎物进入他的陷阱,还让人家感恩戴德。

    与之同理,对曲笑的父母采取这个套路同样很合适。

    宁卫民如果把大量相关信息告诉他们,主动来缩减双方信息上的差距。

    依然也能够通过此举成功取信于人,实现同样的目的。

    所以无论曲笑父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无论他们想知道的还是不想知道的。

    宁卫民全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甚至光说还不算,他还提供可验证的方法和证据。

    比如说他从斋宫带来了一些外国画报。

    给曲笑父母看外国模特的风采,看外国上流社会的装束。

    同时,也给他们讲述国际四大时装周,谈世界顶级名模高昂的收入。

    以及模特行业越来越年轻化的趋势,和国外这个行业竞争的惨烈。

    宁卫民还带来了些国内面向全国发行的官媒大报和参考消息。

    指着上面的相关新闻,让曲笑父母了解国家对皮尔·卡顿公司在华投资的重视程度。

    让他们看到有关服装模特是被官方媒体如何正面肯定和评价,又在民间引发了多么轰动的效应。

    并且顺便解释社会上的诸多偏见和误解。

    宁卫民甚至还带来了曲笑和纺织部那个全国闻名女领导的合影。

    让曲笑父母了解一下她们的女儿,在国际贸易上发挥出多么惊人的作用。

    又是多么的被一个名字经常上《新闻联播》的大领导喜爱和看重。

    宁卫民还带来了最初模特队员们的大合影,后台照片,庆功宴的照片。

    挨个给曲笑父母指出,哪个是运动员出身,哪个干过演员,哪个是大学生。

    她们谁以前因为个子过高,非常自卑。

    谁过去因为家境不好,工作不好,找不到对象。

    而现在她们的生活完全不同了,每个人都变得既自信又漂亮,也都有了条件非常优秀的男朋友。

    还有谁是为年纪过大,身高普通,不得不退出了模特这个行业,被新人取代。

    然后他又开始讲述模特们光鲜亮丽生活的另一面。

    比如说登上舞台前,要经受多么严苛的训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又比如说为了保持身材,不得不远离甜食,忌油腻,对饮食严格克制。

    而且几乎每一场演出结束后,模特的脚都是会受伤的……

    就这样,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于是在让人大开眼睛这些信息中,在不为人察觉的套路下,宁卫民潜移默化的达成了自己目的。

    到这个时候,其实根本不用他再明着去辩解什么,刻意去美化什么了。

    光摆出来的这些事实,已经足够引发曲笑父母的触动和思考,让他们自己开始权衡利弊得失的了。

    至少他们已经了解到很重要的几点。

    这个行业是有利于国家建设的,这个行业是光鲜亮丽的,这个行业的发展前景是远大的。

    并且这个行业还特别需要天赋和努力,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不是谁干都能干出名堂的。

    最重要的是,这一行绝不是以色娱人的低贱堕落,而是促使人们变得越来越美丽启发者、引领者。

    尽管现在大多数人还不了解,不理解。

    但做服装模特绝对是堂堂正正的行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益无害。

    至于衣着暴露过度问题,那只是不多见的偶然现象,属于国情不同导致的特殊情况。

    国内的服装模特其实需要肢体暴露的尺度并不是很大,绝非是潘玉良那样的人体模特。

    被记者这样拍摄到,也有管控不严,没有及时沟通的原因。

    而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进一步协调、改进的……

    就这样,当这些信息充分展示完毕,宁卫民完全是水到渠成,发起了最后的语言冲锋。

    “叔叔,阿姨,我说句题外话啊。冒昧的问一句,你们觉得陈景润和聂卫平算是了不起的人吗?能称得上是我们共和国新时期的全民偶像吗?”

    “那当然了,人家的贡献和成绩都是有目共睹。陈景润的哥德巴赫猜想引发了数学界轰动,聂卫平作为今年战胜日本队的主力选手,被授予围棋中的最高段位——九段,也是名符其实。他们都很了不起。”

    “难道这还有疑问吗?报纸上早就把他们的事迹宣传开了。各个单位、各个学校不都组织学习过嘛。”

    曲笑父母全都不假思索的回答。

    宁卫民又问,“好,那我还想再问一下,如果可能的话。你们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这样了不起的人呢?还是希望她愿意永远在重文门旅馆干前台,平庸一生?”

    骤然间,话题一下拐到了曲笑身上。

    曲笑父母,包括曲笑自己,都不由为之一愣。

    “这怎么好相比呢?陈景润和聂卫平那对国家是什么样的贡献啊?”

    “这个问题可是有点牵强附会了。完全不具备可比性呀。陈景润和聂卫平会遭人质疑行为不当吗?”

    很快,曲笑爸妈开始异口同声,表示质疑和反对。

    不过这一次,宁卫民可没顺着他们,竟然第一次与之争辩起来了。

    “怎么就不能比呢?论贡献,曲笑也毫不逊色啊。就像陈景润是为数学而生的,聂卫平是为围棋而生的一样,照我看,曲笑几乎就是为时装而生的。”

    “请您们一定不要妄自菲薄,就像纺织部那位女领导,为什么每次都要钦点曲笑登台表演啊?还不就是因为纺织部发现,只要您们的女儿展示过的服装,在国际市场上的订货量就会潮水般大涨嘛。”

    “请你们认真的好好看看她吧,你们的女儿这样的形象多么的出色。不开玩笑的说,她做服装模特,已经成了国家的实际需要。她的登台表演,不但给纺织部带来了外汇,更为西方世界打开了一个了解共和国的窗口。正是她的风采,让欧洲重新认识到东方丝绸的魅力。”

    宁卫民的夸奖真让人措手不及。

    尤其他还聪明地把曲笑和陈景润、聂卫平相提并论。

    这种能够产生“心理共鸣”的技巧,让曲笑父母是赞同也不好,反对也不好,一时间心情矛盾极了。

    曲笑则被夸得脸红耳赤,忍不住害臊得把头低下来。

    但这反倒更给了宁卫民可借题发挥的借口,他故意指出。

    “小曲,你千万不要低头。你需要坦然,你需要习惯,因为在你剩下的人生里,即使你不做服装模特了。也还是会有许多人会被你的外貌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你。你应该变得更强大,用在t台上学到的自信,无惧这些,才能轻松的生活。”

    说完他就顺势把话题一转,再次全力鼓动曲笑的父母。

    “曲笑的容貌上的天资是您们赐予的,她完全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基因。而无论您们现在是怎么看待服装模特的,能否原谅我。但至少总得承认,我把曲笑引入这一样,在眼光上是绝对没错的吧?”

    “至于说到质疑和争议,其实某种程度上,真的避无可避。因为能力出众的人总要遭受别人的口舌非议,为自己的出色承担压力的。就是陈景润和聂卫平也是一样。”

    “如果您们看过《哥德巴赫猜想》这片纪实报道,一定会知道,陈景润痴迷专业,在生活能力上是相当差的。那么如果不是专业上获得了成绩,他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样子?难道他不会让人背后说嘴?”

    “聂卫平更是这样了,您们或许还不清楚,这位九段高手从小痴迷下棋,甚至不惜旷课去下棋。从小就没少受父母老师的训斥。人人都认为他荒废学业,不务正业。可如今又怎么样呢?”

    “事实就是,世界上没有完人。但天赋异禀的人是有的,天才是存在的。我真的认为曲笑在模特这个行业里就是顶尖的人才,她的努力和成绩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真的应该浪费这种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天赋。”

    “可反过来说,难道曲笑不成为模特,她就不会引来流言蜚语吗?我看未必。人人渴求美丽的外表,但是有时太美了也是种罪过。相比因此束手不前,我认为不如勇敢积极面对。”

    曲笑父母情不自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未及开口,仅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宁卫民就已经觉察出他们内心的软化。

    “话是这么说,可服装模特毕竟好说不好听啊,我们身为父母即使能理解女儿,别人又会怎么看待呢?人是活在社会中的,总要顾忌他人的看法。何况万一再出现与这次类似的情况,又怎么办?我们没办法跟亲戚朋友交代啊?”

    “说的是啊,再说了。即使曲笑做的再好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是说服装模特只需要年轻的姑娘嘛。她又能做多久?我怎么看,这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谈不上什么事业。重文门旅馆毕竟是国家的铁饭碗,那才能管她一辈子。”

    说实话,宁卫民此时真的暗中松了一口气。

    因为话说到这个地步,情感上和观念上已经没有太大的阻碍。

    曲笑父母最后的顾虑都是些现实的小问题,只要能说通这几点,就可以完美收官。

    “叔叔,阿姨,你们的顾虑我非常理解。不过我也得说一句,您们的担心虽然有必要,可确实有些过虑了。”

    “因为人们观念是会变的啊。据我所知,民国十六年,王府井才出现我国的第一批女店员。解放之后,广大妇女同志为了争取参加工作的权力,反对歧视,还专门开展过运动。还有去年开始,女性一改旧日传统,把裤子从右侧开口改在了正前方。”

    “这些事儿在当时,哪一件不都是饱受非议,冒天下大不韪。可如今呢,人们还会非议这些吗?就连穿喇叭裤,烫头,抹口红,穿高跟鞋,不也越来越普遍了吗?”

    “我不敢说您们目前需要承受的压力,会很轻松。但我肯定,您们会感到越来越轻松。眼下理智的处理方式,当然尽量要保密。而如果有人非议,我的意思,您们大可以把曲笑和领导的合照拿到单位给同事们看看。”

    “又或者等到曲笑有演出的时候,我弄些票子来,请您们和亲戚朋友们都分别去看看。我相信只要看过曲笑表演的人,在现场切身感受过外宾、领导、媒体态度的人,一定会对曲笑的事业有全新的理解,对她的表演引以为荣的。”

    “至于模特这个职业,曲笑究竟能走到什么高度,我不好说。这不仅看个人条件和持续努力,也得看运气。但我至少能保证一点,我们公司有在国内举办模特大赛的计划。曲笑还会有出国演出的机会。甚至是走出国门去参加比赛,为国争光的机会。”

    “还有一点,您们也不妨换个角度想想,模特是没有长久保证,可在国外是高收入群体。服装行业的前景也相当广阔。如果有一天曲笑从模特队伍退出,她也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可以用所学的一切,为服装行业培训新的模特。”

    “即便是目前国内的现实收入也还过得去。曲笑光一年演出下来,总有个三四千块外汇券。寻常人一年的收入只有六七百,曲笑一年挣的就是别人六七年。她真的有必要靠着死工资吗?”

    “当然,单位那边的工作可以想办法维持着。如果时间能调开,她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兼任着干。如果时间不好协调,或者请假,或者是办个停薪留职也行。怎么也是个妥善的保障,不至于没了后路,终归不会吃亏的。您们认为呢?”

    就这样,当宁卫民以一句反问结束劝解的时候。

    曲笑的父母已经没办法再表达任何质疑了,彻底陷入了沉思。

    嘿嘿,其实什么是天赋异禀啊?

    这小子这张嘴才是天赋异禀。

    那绝对是数千后刨出来还能完整保持着骨骼牙齿全貌的完美化石。

第三百九十三章 病有好处

    宁卫民病了。

    或许是因为好人没好报。

    谁让他昨天晚上明明冻得哆哆嗦嗦,却硬充好汉。

    非要自己一直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把放好热水的浴缸和仅剩的一套洁净干衣都让给了曲笑呢。

    又或许是恶人有恶报。

    谁让他先是巧舌如簧忽悠了曲家的父母。

    而后从曲家离开时,又巧立名目戏弄人家姑娘。宁卫民病了。

    或许是因为好人没好报。

    谁让他昨天晚上明明冻得哆哆嗦嗦,却硬充好汉。

    非要自己一直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把放好热水的浴缸和仅剩的一套洁净干衣都让给了曲笑呢。

    又或许是恶人有恶报。

    谁让他先是巧舌如簧忽悠了曲家的父母。

    而后从曲家离开时,又巧立名目戏弄人家姑娘。

    其实不为别的,就因为在康术德的身后,在这平板车上,还有三大麻袋装在盒子里的书画呢。

    要说今天买画时,宁卫民那叫一个痛快啊。

    他指着墙上,那就跟饭馆点菜似的一通指点。

    画廊里仨人为他紧着忙和,都快忙和不过来了。

    卖画儿的钱是怎么到手的,这小子是又怎么给花了出去。

    用沈周和石涛换来的七千六,最后也就剩了一千一百块在手里。

    就这通挥金如土,简直把宋主任都给买傻了!

    具体说来,宁卫民不但把店里所有四尺以上的黄宾虹,全都包圆儿了。

    其他的名家,也是专挑尺幅大的、题材独特的,具有代表性的画作,大买特买。

    像齐白石画的《猛虎行山图》、《鱼虾蟹同游图》,徐悲鸿画的《雄鹰展翅》、《八马图》,张大千的《十里明江》、《福禄寿三星》,吴昌硕的《紫藤黄鹂》,潘天寿的《钟馗嫁妹》,黄胄的《洪途万里风》,傅抱石的《朝花夕拾》、李可染《阳山荡气》……

    这些好像从未在书画交易市场上出现过的高质量书画作品,皆被他慷慨购下。

    此外,还有被他认出来的,《收藏》杂志曾专题报道过的两幅上拍过亿的作品。

    2.875亿成交的潘天寿画作《无限风光》。

    以及1.87亿成交的傅抱石画作《茅山雄姿》。

    那更是必要收入囊中的东西啊!

    说白了,就光这两件儿上拍的东西,再加上黄宾虹那幅2.45亿成交的《岐山图》

    就足能妥妥保他后半生吃喝(瓢)……呸,享用不尽啦。

    所以好好琢磨琢磨吧,单凭一幅沈周和一幅石涛,就卖出了一个百亿身家,这小子他能不乐吗?

    谁说天底下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好事?

    他就是乐上三天三夜也不过分哪!

    于是周星驰那招牌式的贱笑,便足足提前了十年,出现在了宁卫民的脸上。

    甚至到了家里,他还这么乐呢,就跟范进中举迷了心一样。

    自然,康术德是越看他越心烦。

    “你小子,别笑了行不行?怎么我看你那么别扭啊。”

    老爷子终于受不了,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

    宁卫民却不在乎,一边收拾他的画,一边还照样嬉皮笑脸。

    “嘿嘿,没辙,发乎于心,我想忍都忍不住啊。您就容我乐会吧,行不行?我后半辈子,都未必能再有像今天这么美的时候了。”

    康术德听了,却愈加显得不屑。

    “至于的嘛,你就为了这些画?”

    “我都没法说你,咱原本可是来卖画的。可你倒好,钱都拿到手了,你又给人送回去了,反倒又买回来这么多。”

    “为什么卖那两幅画,你给忘了?你就不怕搁家里全长了毛儿?”

    宁卫民是好言好语解释。

    “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啊,就好像我是糟践钱的败家子儿似的。”

    “您得相信我,这些东西绝不一般,后劲儿大着呢。我还嫌买少了呢。要不是为了抓挠东西跟您学本事,我一个子儿也不想留,全买了才好呢。”

    “长毛?长不了毛儿。一会儿,我就把鱼缸都弄走。从今往后,我屋里连尿盆都不搁了。我还得出去,专买几个大樟木箱子放他们。等过两年,我再找个单元房来安置它们。”

    “您信不信,只要我精心,每隔半年出来展展,挂挂。十年八年,这些东西还是东西。飞不了也坏不了……”

    但他的这番打算,反倒让老爷子更嗤之以鼻了。

    “什么?你还想弄个单元房?就为搁置这些小字辈儿的玩意?你还真敢想。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买都是什么啊?就没一件儿年头比我岁数大的。”

    “尤其齐白石,民国时候,他的扇面比旁人贱一倍,两块一个,都没人要。你居然肯花二三百买他,也太能糟蹋钱了。”

    “论起来,齐白石还不如这吴昌硕、王雪涛呢。可即使是吴、王,那也得再过三代人,他们的画才能算是件儿东西。我把话放这儿,书画这东西呀,和瓷器一样,也得越古越好。王时敏他永远压不过文徵明去,你懂不懂?”

    “我说你小子,也甭跟我学了。就冲你这份眼睛一转就一歪主意,还不听人劝,我教不了你。哪怕我帮你挣出再大的家当,也得早晚让你给造干净了。”

    “切,早知道你小子闹这出幺蛾子,还不如我一个人来呢,再怎么也比这么糊里糊涂打水漂强啊……”

    可老爷子越这么说嘿,宁卫民还越乐。

    他一点都不气不恼,反倒还劝上师父了。

    “老爷子,息怒息怒,您说的我好好听着呢,可您别把自己气坏了呀?”

    “打什么水漂啊。我真得劝您一句,论老玩意,您是绝对的专家不假。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古的好。要不,那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怎么说啊?”

    “就拿我买的这些书画说吧,我承认年份上是不能和古的比。可正因为如此,您才不能用衡量古物的办法去判断呢。”

    “至少近代书画的好处是,艺术内涵更容易被今天的人理解,更容易受人喜爱和追捧。而且这些画家的作品存世量大、价格又低,更便于人们为了增值保值投资。”

    “说白了,这些字画上涨的原理,就是跟我买邮票的道理是一样的。在于坐庄做市啊。只要古画价格继续往上走,这些画就会产生比对效应追随后上。甚至因为有人暗中干预,涨得要比古画快得多。不信您就慢慢等着瞧啊……”

    宁卫民是很有耐心地在解释。

    但老人的特点就是不容易被年轻人说服。

    康术德更多代表了过去,许多思维意识都难以做到与时俱进,就更别说谈及超越年代的认知了。

    所以听不进去是很正常的。

    “屁话,我都这岁数了,我能等你多久?十年,二十年?你少拿你歪理邪说糊弄我。我只知道物以稀为贵,越少越值钱,从没听说过东西越多越好的……”

    宁卫民咽了口吐沫,为师父的固执,多少也有点无奈。

    “哎哟,我的老爷子啊,物以稀为贵,不是绝对的概念。多与少的意义在于比对。”

    “那不是说一件儿两件儿就是少,千件儿万件儿就是多啊。东西的数量,那得跟有多少钱愿意买这些东西来比对啊。还得看这些东西中,到底有多少能用于实际交易的。”

    “我不是跟您说了嘛,今后什么东西热不热,俏不俏,人为干预成分更重。不会再像过去了,只凭眼力寻找,物件越古越好,然后作等被动升值,或是货卖识家。”

    “今后所有的文玩类、收藏类的物件,都会有一个相同的新名字,叫做‘筹码’!”

    宁卫民可谓点透了未来文玩交易市场的核心本质了,尤其是国内的市场状况。

    但即使如此,那也是白费吐沫。

    因为康术德别说琢磨了,根本连听都懒得听了。

    “吹吧你,可劲儿吹,论吹牛你是我师父!你说什么是什么。好小子,孙猴儿都开始教唐僧了。那好,打今儿起,就算你出师了……”

    那么对老爷子如此的态度,宁卫民也只能来最后一手了。

    “哎,您这就没劲了。不是您头两天跟我说的,‘兹要看好了,觉着有把握,你就尽管出手。吃亏不要紧,也是长学问’啦?我这还没吃亏呢,怎么您就先不干了?”

    “老爷子,咱这么说吧,老东西您要说不对,我连个屁都不敢放。可新东西,我还就有点小不服了,真想跟您滋扭滋扭,叫叫板。要不咱爷儿俩打个赌怎么样?”

    “就我那邮票,明年之内,价钱若不能翻两跟头,我就把我所有家当都赔给您怎么样?而且从此无论任何大事小情,我一概全听您的,哪怕您告诉我煤球儿是白的,我也给您可着白煤球买去。您说去打狗,我绝不撵鸡。”

    这激将法可有用,康术德果然来神儿了。

    “嘿,够下本儿的啊,这海口夸得可有点意思。那我要输了呢,我赔给你什么啊?”

    宁卫民也是张口就来。

    “那好办啊,要是您输了,您手里那三件儿玩意,就得输给我一件儿……”

    没想到随口一说,却惹出剧烈反弹,老爷子居然当场急眼了。

    “呸,想得美!你小子。我说的呢,这你就不对了。”

    “你怎么惦记我手里的东西啊?咱不是说好了嘛,卖画的钱归你,那三件瓷器可都是我的,从此两不相欠。”

    “不行啊,那几件瓷器我可舍不得再撒手。”

    宁卫民只有赶紧改口。

    “好好好,要不然这么着,您要输了,就再找个其他的玩意给我行不行?还有从今以后,您就不再干涉我对某些事的执着,得尊重我自己的意见……”

    “嗯,这听着还差不多……”

    老爷子总算认可。

    “不过你可想好了啊。说出的话,可就收不回了。还是那句话,别打马虎眼。”

    宁卫民坦荡极了。

    “您放心,我心里有底,绝无反悔。我总不能为了保住眼前的这几个铜子儿,就把金山银山丢了。”

    “切,瞧把你狂的。不就几十张破画儿,一摞破邮票嘛,也就你当宝贝。还金山银山呢?我看你是鬼迷心窍,执迷不悟啊。做梦去吧!”

    “您别说。我还就爱做梦,万一梦想成真了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身怀法宝

    1982年9月27日,周一。

    宁卫民仅仅在扇儿胡同2号院养了一天,就带着尚未痊愈,还有点虚弱的身子骨儿,跑去总公司报道去了。

    没办法,谁让这是皮尔·卡顿公司每周例会的日子呢。

    按照宋华桂的要求,所有部门的正副手都得参加。

    他没死就得去,总不能让领导觉得他目中无人啊。

    所以一贯以来,周一都是宁卫民最讨厌的日子。

    当然,说到底这种不快还是来源于他本人太过各色的原因。

    谁让他无论是学历、资历、能力、行事准则,还是想要争取的东西,全都与总公司其他同事格格不入呢。

    这一切的偏差,天然就就注定了他永远和其他人难以保持同步,很难融入其中。

    特别是在他得罪了后勤部的沙经理之后,又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为专营店的职权展开了竞争。

    霍欣还为了他在总公司大闹了一场。

    那总公司里的大部分人就算想跟他维持表面上一团和气,也很难啊。

    当权派都被他得罪光了,谁也犯不着因为给他个笑脸,恶了这两位天天见的神仙。

    于是就像因为太过天才而遭受班集体排斥的学生一样,宁卫民彻底被总公司的人孤立了起来。

    除了宋华桂还待见他。

    其他人几乎谁面对他,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死人相。

    尤其是最近,他在外头成绩斐然,权柄日重。

    越来越独立,小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

    就更是成了总公司这帮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一次去参加会议,必定都会遭到群起围攻,被人抓着销售人员奖金太高的问题发难质问。

    即便有几个人私下里悄悄向他伸出橄榄枝。

    可这些人同样也没憋好屁,不是惦记往他那儿掺沙子,就是想拿他当枪使呢。

    宁卫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果不其然,这次会议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哪怕是宋华桂比较出人意料地率先宣布了三件极其鼓舞人心的大喜事,也是一样。

    虽然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电视广告,在国庆之后,就会借助《新闻联播》节目面向全国正式开播。

    这件事意味着公司的名气必然大涨,完全值得庆贺。

    尽管下个月,皮尔·卡顿先生将会再次来华,参加有官方出席的马克西姆餐厅签字仪式一事,

    无疑又扩大了公司的经营业务。

    意味着许多部门还得招人手,各部门负责人职权增加的实际好处。

    哪怕在皮尔·卡顿公司的撮合下,纺织部、轻工业部已经受到了日本西武百货公司的邀请,即将组团赴日进行服装交流活动,很可能会把在华生产的皮尔·卡顿服装卖到日本。

    这更是标志着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业务已经进入了全面兴盛的阶段。

    但这几件完全值得公司全员欢呼雀跃的喜讯,同样并没能促使公司上下团结一心。

    事实上,当在座的各部门负责人对公司前景表示过充分的信心和祝贺,为宋华桂的英明领导拍过马屁,唱过了赞歌之后。

    一进入各部门负责人分头汇报各部门具体运作状况的环节。

    邹国栋和后勤部沙经理就再次旧事重提,揪住销售人员提成的问题,先后针对宁卫民发难了。

    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是邹国栋在以运营部一把手的身份来压服宁卫民。

    而后勤部的沙经理却是请求宋华桂以公司决策人的身份下硬性命令。

    不用说,宋华桂的感受一定不好。

    其实倒不在于她心里是不是真正的倾向于宁卫民。

    也不在于她是否能理智地衡量出到底哪一方的意见对公司的发展才最有益。

    关键上这两个下属在这个问题上太过执拗,也有点操之过急了。

    上一次例会上她已经做出延迟再议的决定。

    这次例会,他们就跟忘了似的又来纠缠个没完。

    如此逼迫的态度,无疑已经伤害了她作为一个领导的权威了。

    作为公司一把手,宋华桂绝对是合格的。

    她懂得兼听则明的道理,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可问题是只要是人,就有情绪。

    无论是任何公司任何单位领导,都有一个人性上的共同之处。

    那就是不希望下属“进谏”时,直接点破上司错误。

    或越俎代庖代替上司来总结经验上的错误,代替领导做出所谓的正确决策。

    同样的,任何一个领导都会喜欢像宁卫民这样,能够多为其贡献可行的建设性意见,多出好点子,却又不居功自傲的下属。

    所以宋华桂当时脸色就拉下来了,完全是出于本能地维护宁卫民。

    “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总公司还没有回复。事关重大,我也不好仓促决定。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于是乎,会场上顿时为之一静。

    邹国栋和沙经理都被宋华桂不善的眼神

    只是可惜,宋华桂身为女性执掌一个公司存在着天然的缺陷。

    那就是以宽容仁德赢得众人爱戴有余,以铁血手腕威慑下属的能力却不足。

    老话怎么说的,一人强,不是强,再强也是一只羊。

    邹国栋和沙经理是软了。

    可他们的意图,却不会缺少支持者。

    那么心照不宣下,本着法不责众的心里。

    公司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开始有人一唱一和,在这个问题上表示声援。

    尤其成本控制部和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无论正副职,全是异口同声对此事表示忧虑,强调公司员工们的心理失衡和不满。

    说想要安抚下属确实存在困难,已经影响到了各部门人员工作和运转的效率,这件事实在不宜再拖了。

    等于是说,整个公司七个部门的十六个正副职负责人。

    不但其中有五个部门九个人都支持削减销售人员的提成。

    甚至有四个人是以大吐苦水的方式,旗帜鲜明的与邹国栋和沙经理站在了一起。

    来催促宋华桂赶紧就此事做出决定。

    这一下,面对这种众志成城的软性胁迫,宋华桂真的为难了。

    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电视广告这件事上,完全是宁卫民的功劳。

    而其余两件事能顺利办成,邹国栋和沙经理鞍前马后的协助,功劳也不小。

    何况这两件事后续跟进,还需要不少部门鼎力协助。

    这左手右手可都是手啊,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她实在不好轻易下决心,去伤害任何一方。

    所以说有的时候做领导,比当下属还为难,绝不是大权在手,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这个时候,可没人为宁卫民说上一句话,就连有心拉拢宁卫民的人也一样。

    因为没人想逆势而为。

    何况能看到别人幻灭似乎也很有快感。

    人嘛,不总是习惯于用别人的倒霉,来抚慰自己平庸人生的不足嘛。

    只不过,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

    今天的宁卫民,虽说小脸蜡黄,一副病秧子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他还这一次来开会,还真就和过去有所不同。

    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受到了康术德的启发,掌握了彻底化解危难的关键法宝。

    面对这些同事的逼迫,反倒还隐隐有点小兴奋。

    说白了,他就像已经提前知道考卷的正确答案一样。

    惦记着用出人意料的考试成绩来说话,好好扇扇这些人的脸,堵堵这些人的嘴呢。

第三百九十五章 好员工

    骤然间,宁卫民开了口。

    他先冷眼环视了现场一圈,对针对自己的一方,表现出极为不满的敌视态度来。

    然后身体马上转向了表面镇定,但心里十分焦灼的宋华桂,又以一种十分恭敬的语气请示。

    “宋总,有关这个问题,我这两天又有了些新想法。本来是思考再全面些再跟您请示的。既然总公司的同仁们都这么关心这件事,急着要个结果。您看我能不能把不成熟的想法,先拿出来说一说?”

    什么叫好员工啊?

    一个好员工一定是能够察言观色,善解人意的。

    一个好员工一定懂得上司永远是上司。

    当着上司的面,即使再小的,再不重要的事,也要让上司定夺。

    宁卫民无疑就是懂得尊重上司,而且极为机灵乖巧的人。

    这是一种沟通能力上的优势。

    有了这种优势,他自然就可以及时根据宋华桂的反应,妥善安排自己的进退,把话说在适当的实际。

    所以不怪宋华桂如此看重他。

    就像现在这样,这小子不但能为她化解困境,而且还给其他的人,做了一个良好的示范。

    告诉他们下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对这样知情达意的人,她能不喜欢吗?

    她有理由不喜欢吗?

    人才啊!

    越是这样,就越得爱护啊!

    宋华桂心里顿时涌进一片暖流,以嘉许的眼神看着宁卫民。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瞻前顾后。年轻人的优势可不就在于敢想敢说嘛。我们不是国企,鲜活思想总不能被苍白的纸张窒息。只要具有启发性的想法,都是值得鼓励的。”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宋华桂这话里隐藏的鼓励已经很明白了。

    那无疑等于在说,“你放心打冲锋吧,有我替你压阵呢!”

    于是宁卫民心里也是大为熨帖,轻松不少。

    不过反过来,看到宁卫民在宋华桂心目中的地位越发亲近,无人睥睨。

    在座的那些人心里可就不是滋味了。

    许多人心里都冒了酸水儿,都情不自禁骂上了。

    “马屁精!”

    “小白脸儿!”

    “下贱!”

    甚至于邹国栋和沙经理对望了一眼,都通过眼色达成了共识。

    准备一会无论宁卫民说什么,都会坚定一致反对。

    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宁卫民的发言却堪称奇峰突起,居然完全打破了原有的对话思路。

    于是反对派们所有的准备,也就全成了白费。

    “其实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和处境。确实,最近这段时间,有关销售人员的收入问题成了饱受争议的问题。总公司里许多人想不通,闹情绪。肯定会影响工作效率。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不避讳。”

    “但我认为,大家想要销售人员是否应该降低提成的问题,争论出个孰是孰非来,完全没有意义。因为这从根本上就是一个悖论。大家所关注的核心本质,实则上公司所有员工在收入分配上是否合理的问题。”

    “如果仅仅采取降低销售人员的提成的办法来平息事端,不但不公平,而且有副作用。反过来会打击销售人员的工作积极性,同样是对公司利益的损害啊。难道多劳多得有错吗?难道不是销售人员拿的提成越多,公司的利润也会同步增长吗?”

    “所以在我看来,要想处理好这件事情,大可以换个角度啊!原本就不是销售人员得到太多,而是我们其他人得到的太少了呀!”

    好家伙!

    最后这一句可真是惊世骇俗。

    就没有一个人料到宁卫民为了不做减法,居然会选择做加法的。

    会议室好像轻轻地晃了一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发出了轻轻的诧异声。

    至于邹国栋和沙经理,登时就听傻了。

    他们硬生生的把到了嗓子眼的“反对”、“不可”都咽了回去,眼神全是匪夷所思的神色。

    哪怕宋华桂也是骤然一楞,心惊肉跳。

    “各位各位,我绝不是只看到自己的苦,不知道大家伙儿的难。我今天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往外掏什么了。”

    “销售人员的苦,在于本身工资低,没有奖金。而且制度上对她们服务要求也多,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说话,怎么笑。种种限制。一天下来脸发僵嗓子发哑,太正常了。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够补偿她们努力付出的,就是销售提成。”

    “但是,我也得说,销售人员能拿到高回报,也离不开公司其他部门的支持,是建立在其他同仁的努力工作的基础上的。对其他的人来说,他们的付出不是直观能看到的,不能与绩效直接挂钩,才是导致他们收入与销售人员拉大的原因。这对他们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我个人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该如何准确衡量其他部门工作价值,应该设法增加非销售人员的的收入才是。”

    没错,这番补充说明之后,宁卫民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往好听了说,他就是要有钱大家一起赚,好处均沾。

    要往难听了说,那就是要做利益交换,用金钱收买啊。

    毋庸置疑,他的建议对大家是有实际好处的,肯定是比单纯降低销售人员的提成要强啊。

    一个是损人不利己,一个是有福同享,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可问题是,这太不现实了!

    无疑是等于将了宋华桂一军啊,意味着公司要为此承担额外的成本。

    还是平白无故增加的,那宋华桂能干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建议公司给所有非销售人员涨工资吗?”

    邹国栋抓住了机会,终于跳了出来表示质疑,他毫无善意的眼神颇挑战意味。

    的确,他的承认宁卫民的头脑的确够灵活的,确实给大家画了一张美好的大饼。

    可问题是毫无实现的可能啊。

    别的不说,就说这年头京城,社会平均工资水平才六十,涨一级工资才七块钱。

    以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工薪水平,身为外企职工,已经活在高收入的顶尖上了。

    还涨工资?怎么可能啊。

    就冲这个,公司就不会平白无故往外吐这个血,完美没必要啊!

    所以他现在只想看宁卫民当众出丑,被宋华桂亲口驳回。

    “不不,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工资那是旱涝保收的收入啊,单纯涨工资我们不就跟铁饭碗的国企一样了嘛。当然是要大幅度提高奖金了。至少比过去增加一倍,而且不能像过去那么死板。我认为奖金应该和绩效挂钩,应该允许同一级别的员工收入上也有差距,才能更好的鼓励劳动积极性。而且不妨把内部评定权力交给各部门的负责人,这会更有利于我们的管理工作……”

    宁卫民的辩称,竟然又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糖衣炮弹。

    这一声炮响,更震得与会的各部门负责人有点扛不住了。

    因为谁都明白,这意味着自身权柄的直接提高。

    如果公司每个月划下一大笔钱来让他们分配,那他们手下人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才怪呢。

    可关键还是那个问题啊——不现实呀。

    就听沙经理又笑了起来。

    “哈哈,年轻人的想法了不得。我还真的有点跟不上趟了。要是真的能这样当然好啊。可我怎么就觉得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想当然呢?宋总怎么看呢?到底是我的脑子太僵化了呢?还是咱们宁副经理太异想天开了?”

    这种夹枪带棒的嘲讽语气里,大家齐刷刷一起把目光投射到宋华桂的身上。

    这个时候,会议室里很安静,大家都认为最关键时刻到了,都想看看故事的结局。

    想看看面对宁卫民这一手愚蠢无比,自伤筋骨的“回马枪”。

    宋华桂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处理,会不会后悔刚才出言支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根本没容略显尴尬宋华桂发言。

    宁卫民就眼睛一横,眉头都不动地把话语权又抢夺了回来。

    “沙经理,你多点耐心好不好?你呀,真的不是脑子僵化,而是沉不住气,有点缺少涵养。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急着要宋总表态啊。我和某些人可不一样,绝不会只跟公司提要求,说困难。却不承担相应的责任。在给员工们提高奖金的同时,我当然也不能要公司吃亏啊。肯定还得给公司一个增加利润的思路才行啊。”

    好嘛,烧鸡大窝脖!

    沙经理被噎得,一口老血硬吞了回去。

    别说,看着他那胖脸的红润。

    还真有点像挨了一嘴巴,被抽肿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涨价

    眼看沙经理嘬了瘪子不言语了,宁卫民当然高兴了。

    他心里异常解恨,暗暗冷笑。

    傻了吧!不会笑了吧!

    不知死的玩意,也不看看给谁斗嘴呢?

    老子用英语让你你用汉语,你都不是个儿……

    可就在他得意洋洋中,还想再找补两句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宋华桂倒是宽宏大量。

    为了阻止宁卫民再继续挤兑沙经理,竟然捡起刚才的话题,追问上了。

    “卫民啊,你真有办法让公司实现利润增长吗?那你就赶快说说究竟想怎么办。如果你的想法真有可行性,那功劳可就大了。”

    对于宋华桂的追问,宁卫民可没办法不老老实实回答。

    于是只好放弃了杀鸡给邹国栋看的打算,恢复了平和的态度。

    “宋总,其实我说的这个办法早就有。在您,也许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什么功劳什么的,我可不敢当。说的如果不对,您别怪我就行了。”

    “哦?在我就是一句话?会有这样的好事啊?你放心,怎么想就怎么说。毕竟是为公司献计献策嘛,说错了不怪你。”

    从宁卫民的口中,宋华桂隐约听出了些什么。

    但由于宁卫民卖的关子十足,她反而越发感兴趣,也更想知道谜底。

    其实还不独她了,包括邹国栋、沙经理在内的其他人。

    在好奇心使然下,也都被宁卫民用悬念给拿住了。

    没人不想听听他又有什么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其实我的主意就俩字儿——涨价!”

    宁卫民大咧咧的一句话,就跟一滴冷水掉进了滚油锅里似的。

    刺啦——炸了!

    “涨价??这,这……你就这主意啊!随便大涨价!”

    “不是,你……你没开玩笑吧!价格也是可以乱动的?”

    “嘿,你倒是真敢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销售价位可是皮尔·卡顿先生亲自定的!”

    会议现场彻底乱了,宁卫民的答案几乎把所有人的鼻子给气歪了!

    大家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好了?

    说他大胆?荒唐?胡闹?还是不知所谓?不知天高地厚?

    这些词好像仍旧远远不足形容大家内心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这种滋味怎么说呢?

    基本上可以跟马三立的相声里,那个花了一块大洋买止痒的特效药的人。

    回家后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精心包裹的小药包,最后就发现了一个小纸条,写了俩字——“挠挠”的感觉比较类似。

    大伙无不觉得这事儿荒谬绝伦!

    甚至认为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愚弄!

    可也怪了,别看大伙儿的反应这么激烈,可宁卫民仍然不为所动,反而极其认真的争辩。

    “各位先别忙着全盘否决。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咱们皮尔·卡顿服装在国内到底是个什么水平?经营上究竟有没有优势?”

    “这还用说嘛,当然了……”

    根本没迟疑,一个财务部的负责人就脱口而出。

    “我们绝对是国内服装业里的领先水平啊。经营优势更是明摆着的!我们是资本雄厚的跨国公司!闻名遐迩的国际名牌!”

    点点头,宁卫民又问,“可除了这个资本和名气呢?我们具体还有什么优势,是我们独有的,能看得见摸得到的,而别人没有,想追又追不上的?”

    “我们的进口布料,我们的款式设计,我们的时尚品味,我们的服装推广展示方式!太多了!这些在国内全是绝无仅有!可以说,有关服装的哪一方面我们都遥遥领先。”

    这回是设计部的负责人,他当仁不让的把产品优势尽数。

    “对!”宁卫民再次表示赞同,但跟着他就提出了尖锐的反问。

    “那么既然我们是行业的引领者,既然国内根本就没有任何一家服装公司能在经营和产品上和我们比肩!那为什么我们服装价格,却没有体现出来这些优势呢?难道这还是合理的吗?难道我们不应该纠正这一点吗?我们为什么要把优秀的服装,卖出平庸甚至是低廉的价格呢?”

    “低廉的价格?你搞错了吧?我们的服装售价可是国内最贵的……”邹国栋忍不住插口,跳出来反对宁卫民的定义。

    宁卫民淡定的看了他一眼。

    “没错,我们是最贵。可售价与其他服装差距太小了,仍然没有体现出我们的优势来,没有拉开我们与其他服装的本质区别。请你不要忘记一个事实,在欧美市场上销售的皮尔·卡顿服装,都要比我们国内售价高出两成。”

    宁卫民跟着又面冲大家说,“各位或许还不太清楚,我们的西装售价二百八十元一套,和京城最好的订制服装店‘红都’相比,仅仅领先八十元左右。我们的一套女装,几乎和‘红都’制造的女装价格几乎接近。超过他们不过二三十元。”

    “这就是我们的最贵。说实话,‘红都’制作服装所用的面料,在柔顺感和颜色上,以及服装的版型、款式。就没有一样能和我们媲美的。相信只要是对比过我们和‘红都’两家服装的人,一定会选择我们。目前的价格,我们完全是在贱卖自己的产品。”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维持现状呢?难道作为服装行业的第一名,我们服装的价格天花板不是应该由我们自己说了算吗?我们的产品涨价怎么就不行哪?我认为,为体现出皮尔·卡顿服装的优势地位来,就必须在售价上和国内其他高档服装拉开差距才对!”

    这时候,沙经理又重新跳了出来,自以为聪明地挑宁卫民的错处。

    “可这个价格是皮尔·卡顿先生当初考虑到国内消费水平亲自定下的。难道你自以为比皮尔·卡顿先生还英明?薄利多销的道理,连我都明白,难道你不明白?价格优势同样也是我们目前的优势。你擅自变动,就不怕影响服装销量?万一听你的起了反效果,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年轻人,劝你一句,做事不要急功近利,只想要改变。还是得多考虑考虑为什么会这样,才能处事周全……”

    宁卫民看着沙经理反倒乐了。

    因为沙经理太蠢了,完全就是生搬硬套还想充内行。

    “沙经理,你还挺好为人师的。谢谢你的‘好心’提醒,那我也回赠你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懂就不要装懂,是外行就要谦虚。像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的话,说出来只能让人笑话。往往把别人当傻子的人,其实他自己才……哎……”

    说着宁卫民又叹了口气,以一副同情沙经理智商不够的样子看着他。

    沙经理的自尊心立刻被惨痛地刺伤了,他毫不掩饰愤怒地叫嚣。

    “我哪儿说错了?我哪儿说错了?你说啊,当着大家伙你说明白了……”

    邹国栋倒是个明白人,看不过同盟军出丑,赶紧出言阻止。

    “老沙,稍安勿躁。你的话是有些问题的。至少薄利多销的策略,确实对我们公司的服装不适用。我们的市场定位可是高端市场。真正的奢侈品是不好打折的,价格太过亲民反倒会对品牌产生伤害。高档价格更能带给顾客非同一般的消费感受。这是顾客群的特殊性决定的。”

    沙经理还是茫然不解,“这怎么会呢?难道高端服装就不需要考虑顾客购买力吗?难道价格尽量便宜些多买出一些服装,还不好吗?”

    “当然要考虑顾客购买力,可只要在顾客能接受的范围内。高一些往往比低一些更对顾客有吸引力。给你打个比方吧,就像你抽的外贸烟一样,三五香烟三块五外汇券一盒。如果要是和万宝路、希尔顿一样变成两块,一块五,你还会只认三五这一种烟抽吗?还有,如果你要送礼的话,你是买贵的,还是买便宜的?”

    邹国栋言简意赅的解释,立刻让沙经理哑口无言。

    其他人中也有好几个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这很正常,毕竟这个年代的共和国市场环境太原始了。

    奢侈品的概念和运营方式对大多数人而言,几乎都要靠闭着眼摸索。

    像邹国栋这样的,懂得一些基本原理的人已经算少有了。

    宁卫民是独一无二的怪物,原本就不该存在的。

    所以,邹国栋的表态也不免让宁卫民有些遗憾。

    因为这家伙要是和沙经理一样蠢的话,或者是非要护短,那就好了。

    目前这个场合,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邹国栋颜面尽失,羞愧得自己辞职。

    可惜啊,邹国栋还不失公允,不缺见识。

    “是的,我们服装售价是皮尔·卡顿先生亲自定下的。当初,他也确实考虑了国内消费水平太低的因素。但我也得说,目前我们的环境可和去年不一样了。通过市场实践,不但我们已经站稳了脚,产品相当受欢迎。而且国内的消费水平也远超我们的认识,已经证明当初定价太过保守。”

    “邹经理用烟酒来举例,这很直观。那我也就干脆借着这个话题再说说。具我了解,国内目前供不应求,也是消费需求最多的高档商品无非几样。家电、服装、烟酒。”

    “这几样东西的共同点在于,进口的价格都高于国产的。还有商店的官方价格,和外面流通的价格不一样。进口家电外面能多出百分之六七十到一倍的费用。烟酒就更多了,两三倍没问题。这就说明国内的人一认进口舶来品,二对消费高档商品的热情和能力超乎想象。”

    “而服装比较特殊的地方在于,正规厂家的高级服装仅仅局限高级营业场所中。老百姓能买到的都是低端货,其中以广货款式最受欢迎。而且价格混乱。但仅从一条十块左右的牛仔裤,弄到京城都能卖出三四倍的厚利来看。从名牌产品的剪标货,有时候居然能买到商店原价来看。人们在服装消费上同样很舍得花钱。”

    “所以再综合目前我们的国内顾客几乎都是公款消费的特殊性来看。以及建国饭店一房难求,住一晚就要一百美金的房价来看。我认为我们涨价空间很充裕,至少往上涨一倍是没问题的。”

    宁卫民把会议的气氛彻底改变了。

    他这番话一说完,屋里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混乱的声音,嗡嗡嗡讨论成一团。

    别说,刚才乍一听像笑话,可到现在为止,宁卫民的主意似乎还挺合情合理。

    他是真的做过市场调查,经过详细谋划的。

    一下就把所有人的心都挑逗的激荡起来了,开始议论纷纷。

    “能涨价当然是好,可物价局又怎么办?”

    有人又提出疑问了,可这次主动就有别人帮宁卫民圆和了。

    “物价局管不了我们,我们是外企,跟经贸部领导打个招呼就行。”

    “是啊,我们还有广告成本,表演成本,进口原料、物流、招待费什么的呢。就说当初是优惠价就好,想添成本还不是几个数字的事儿。”

    “要么不涨,要涨就应该尽快,最好配合电视广告投放的时间点。我们才能获得最大的效益,避免老顾客的质疑。”

    “可问题是,谁也不能打保票,就一定能有咱们想的这么好啊,谁敢说一点风险不冒?万一买衣服的人要少了……”

    “你们大可放心,”见还有人心存顾虑,宁卫民趁热打铁。

    “大家要是对单纯涨价不放心,我们可以收人民币和外汇券两种货币。这样一来,还能够带来许多顾客。我们就多了一层保障。反正我们在国内经营,也离不开用人民币开支。”

    “更何况我们价格涨一倍,利润就能涨两倍。因为我们目前的价格里已经包括的全部的运营成本。”

    宁卫民思路之深之细,没办法不让同事们折服。

    前景很辉煌,如同一张亮闪闪,镶嵌了钻石的金丝网。

    而人的贪性一旦被打开,那就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这时候,风向彻底发生了转变,不但当初没表态的人开始支持宁卫民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

    就连一开始支持邹国栋和沙经理的人也开始倒戈,甚至对宁卫民交口称赞。

    这样的结局自然让邹国栋和沙经理妒火中烧。

    今天本来是看宁卫民幻灭的,结果反倒他们自己失去了同盟,灰头土脸。

    可他们也无可奈何。

    同时不能不承认,宁卫民的策划确实要比他们高出很多。

    与此同时,宋华桂却对宁卫民露出了嘉许的微笑。

    “嘿,齐了!”宁卫民精神一振,连他自己都兴奋起来。

    因为这一步就差宋华桂点头了。

    只要这位一把手愿意支持他放手大干。

    那么不但这件事会顺利平息,就是整个公司为钱所困的局面,估计也会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他今天凭一己之力能实现如此的逆转。当然会心生雄心壮志,成就感大爆棚。

    这就叫,公司里面有贼奸,为降提成闹得欢,卫民可不怕,打算大涨价。

第三百九十七章 讨人喜欢

    这次会议得出的最大成果。

    就是对于宁卫民所提出的涨价建议,各部门的负责人基本达成了共识。

    就连邹国栋和沙经理也随大流,对他的建议表示了支持。

    没人犯傻会与大势背向而为,也没人真能扛得住银弹攻势。

    明明有实在的天大好处摆在那儿,就为了意气之争不伸手去拿,那才是有病哪!

    这就是人性。

    反过来,有关销售人员的提成以及公司非销售人员的奖金,究竟会不会变动,该如何变动的问题。

    这个时候根本却没人再提一句了,就跟不存在这些问题似的。

    因为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切都是依附于“涨价”这件大事上的,一切得看实际效果说话。

    宋华桂为人并不吝啬,甚至可以说宽厚大方。

    以她的性情和行事风格,只要能保证公司的利益,完全不可能薄待大家伙。

    说白了,只要公司好了,有了钱,大家伙自然就好了,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至于为什么只是达成共识,宋华桂并没有当场正式拍板决定。

    这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像这么重大的决议很少有一步到位,当场就能达成的。

    无论是为了展现一把手独有的权柄,还是为了让做出决定的态度看起来不轻率,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宋华桂都需要这么一个时间缓冲。

    总之,在一片堪称祥和又热烈的气氛里结束了这次会议。

    宁卫民也头一次感受到被总公司这些负责人们交口称赞的滋味。

    他看着这帮人有奶就是娘的丑态,心怀大畅,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然而他没想到的却是,会后他被宋华桂留下带到办公室去之后,还未及就涨价之事的可行性与宋华桂做进一步的汇报。

    才刚把门关好,就先挨了这位领导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

    “小宁啊,你太恃才傲物了!今天在会上借机宣泄反感邹经理和沙经理的情绪,是不是?你的言语真是有些过分了。你怎么就不能正确认清自己的位置啊!”

    宋华桂坐在椅子上,刚才的笑容已经全没了。

    不但表情空前严肃,而且一针见血。

    宁卫民登时哑口无言,被敲打得有点懵了。

    宋华桂这话一点不客气,说的很重。

    他当然觉得自己冤枉。

    心说了,宋大姐啊,你这怎么冲我来了?咱俩不是一头的嘛!

    我还怎么认清自己的位置?难道只许别人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

    难道我正当防卫还错了?

    那俩家伙都快把我挤兑死了。你还让我以德报怨,那我何以报德啊?

    可他转念一想,很快就察觉哪儿不对劲了。

    不为别的,宋华桂向来待他宽厚,无疑是他在总公司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庇护者。

    何况公司业绩上去了,宋华桂又是最大的受益人。

    既然他想出这么高明的主意来解决问题,连本来与他敌对的人都交口称赞。

    宋华桂不夸他立下大功也就罢了,又何必非这个时候给他看冷脸色呢?

    要说毕竟是自己当过老板的人。

    几乎一瞬间,宁卫民就想明白了。

    哎哟!自己恰才是不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是不是被那帮心里没憋好屁的人给捧得意忘形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宋华桂把到叫过来,适时给他泼点凉水,那才真是把他当成自己人啊。

    否则,那才是证明了对他不在乎,随时可以放弃掉。

    “宋总,对不起,我错了。您批评的对!”

    宁卫民心思灵敏,立刻就克制住逆反情绪,很诚恳致歉。

    宋华桂倒有些出乎意外。

    她可没想到宁卫民竟会这么顺从,本来还以为这小子正在兴头上挨了呲儿。

    多少也得抱怨几句呢。

    “你错了?那你说说,你究竟错哪儿了?”

    宁卫民毫不犹豫的开启了自我检讨的模式。

    “我不该翘尾巴,不该盛气凌人!不该在会上得理不让人,对沙经理穷追猛打!其实我也明白,众人划桨开大船,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应该和大家和睦相处。可沙经理和邹经理也很过分啊。我一下子就管不住自己了。您想想看,我才多大?我要不气盛,那还是年轻人吗?我一定吸取教训,以后多注意。”

    什么叫老黄瓜刷绿漆啊?

    宁卫民就是。

    这小子里子可是将近四张的人了。

    却偏偏仗着一副皮滑水嫩的年轻皮囊,昧着良心说瞎话。

    这分明就是欺负宋华桂不知就里啊。

    不过这手装孙子的自曝其短,倒是真有效。

    宋华桂听了他的话,女性独有的心软被唤起,忍不住一声叹息,语气柔和起来。

    “你坐下吧。大道理既然你全明白,我也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我只想根据实际情况,为你的前程,再劝你几句。”

    “首先。你虽然处于可以胡闹的年龄,可你已经是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了。你的位置,你的职务,都决定了你不能意气用事,你得眼观六路照看到方方面面。除非你希望永远留在这个位置上给别人当副手。”

    “至于你与你的上司,与沙经理,我也没指望你们真能团结在一起。可你最起码要维持表面上彼此过得去。即使想抵制他们,提出反击意见,也要注意态度,总得给别人留下台阶。”

    “毕竟你比他们年轻,职务也比他们低,你可以就事论事,但不能故意让人下不来台。你这样的性情就是睚眦必报,做的事儿也是以下犯上。让别人看在眼里怎么想?”

    “别看今天大家都捧着你,可那只是因为你出了人人都能落到好处的好主意。谁会真心愿意酬你的功劳,让你的职务权力进一步提升?”

    “所以别被称赞和掌声迷惑了烟酒,也别总惦记着别人打你一拳你就要打回去。有时候吃亏才是占便宜。为你自己日后的发展空间着想,你就是不能争取别人助力,也不要平白为自己增加阻力。明白吗?”

    明白!道理当然太明白不过了!

    可知易行难,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可能下一次,宁卫民照样还会克制不住情绪,往肿了扇别人的脸,这多痛快啊。

    再说他还真不想往上爬,到了合适的时候,他早晚是要自己单干的。

    对目前的状态,他已经很满意了,就打算这么苟着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却无法不为宋华桂的器重和好意心存感激。

    那当然就得专捡人家爱听的说,把自己不宜曝光的小心思藏起来。

    “明白,我全听宋总您的!谢谢您教我怎么做人。您要不把我当自己人,是不会对我说这些。我心里都明白,您真比亲大姐待我都好。”

    耿直讨人嫌,顺情说好话,这是亘古不变讨人喜欢的硬道理。

    果然,宋华桂这下更高兴了。

    她没想到宁卫民居然如此谦逊,真是不枉自己的一番好意,一片苦心。

    于是不但全然气平了,甚至更像一个老师教导学生似的,给宁卫民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职场心得。

    “你真能听进去就好了。记住,没有人是万能的。但往大里说,只要能搞好团结,没什么事办不成。一个管理者的能力高低,其实恰恰在于他能团结多少人。”

    “你办事太喜欢独来独往,单打独斗,即使对待下属,也几乎是你说了算。这样不好。因为一个公司管理工作千头万绪,需要的是团队的协作。身为一个领导,最终只能作为一个牵头人。必须依靠群策群力,要靠各部门的配合去做事。”

    “我现在真的给你几个专营店都让你管,我相信你能够管理的很好。因为这是你擅长的领域,遇到的麻烦还不算多,你应该也游刃有余。可跟总公司这边的配合呢?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大家不故意找你的麻烦,你就该念佛了?”

    “那么如果以后你要管好几十家店呢,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顾得过来吗?到时候你还得天天防备总公司的同事们给你拆台?这像话吗?”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你认可的人,你能把关系处理的相当和睦。可你最大的缺陷就是对待你不喜欢的人。你什么时候能够平心静气与不喜欢的人进行合作了。才会在将来获得更大的成功。”

    “我们的生活里可没有那么多顺心顺意,我们遇到的人,多数都是与自己不太合拍的人。更不可能完全躲开自己讨厌的,不愿意打交道的,甚至是怀有敌意的人。所以学会和不喜欢的人合作办事,怎么化解别人的不满和敌意。不但是一种必要的技巧,一种不可或缺的能力,更是眼光长远的睿智……”

    就这样,宋华桂和宁卫民的这次谈话足足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这些话对于别人,她是绝对不会说的,也就是面对宁卫民,她才会想说。

    而宁卫民也真是对得起她的这番栽培。

    相当称职的当了一回合格的听众。

    而且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又送给了宋华桂三件让她惊喜的礼物。

    第一件礼物,是宁卫民针对“涨价”一事。

    在9月25日那天下午,做出来的可行性报告书。

    由于他自己做着各种各样的投机生意,对京城市场消费情况尽在掌握。

    所以宋华桂一看便清楚,研究调查工作做得充足,报告书的数据翔实可信。

    绝不是华而不实、花拳绣腿的玩意。

    同时这也证明了宁卫民在会上所说完全属实。

    足可见他最初的打算,就是想在会后单独找宋华桂汇报这件事。

    而不是故意想要在会上扩大矛盾,当众落对手的脸面。

    不用说,有了这个报告书,宋华桂不但做出判断会更准确,跟总公司方面沟通也会更容易。

    还有什么比用数据说话更有说服力的呢?

    第二件礼物,则是宁卫民根据自己交际圈儿不断扩大的需要,提了一个非常实际的建议。

    就是希望总公司能给他印制名片,用以解决给别人留电话的实际问题。

    宋华桂在国外见过名片。

    但因为自己还未曾使用过,回到国内后久了,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么便利的小卡片在交际上的必要。

    宁卫民的提醒让她特别欣喜。

    因为她一下就意识到,这个主意不但能惠及整个公司,而且还能提升公司对外的形象和格调。

    于是她马上就兴致勃勃联想起卡片的颜色,样式,内容……

    她是学油画出身的,自然对这件工作格外有兴趣。

    第三件礼物,更出乎宋华桂的意外,居然是一个翡翠镯子。

    她一开始是严词拒绝的,误会宁卫民要行市侩之举,想要用物质巴结上司。

    但宁卫民却解释说不是,反而提起当初跟宋华桂借钱卖字画时,曾经建议宋华桂投资翡翠事儿。

    说自己只是见到友谊商店这镯子质地不错,值得收藏才会买下来,问问宋华桂要不要。

    如果要,他就用来抵消部分债务。

    如果没兴趣也没关系,他就自己保留。

    这么一来,宋华桂就难以拒绝了。

    她虽然还称不上识货,但也确实听了宁卫民的话,在友谊商店买下了一些翡翠首饰。

    对这个镯子的绿色,爱不释手,看着和自己有缘。

    尤其那镯子的价格也合适,比她卖过的要便宜不少。

    而且宁卫民知无不言,把圈口过大的瑕疵是镯子便宜的原因都讲清楚了。

    她便再无顾虑的收下了。

    所以说嘛,他有才华,懂进退,识大体,会做人的下属都快欣赏到骨子里了。

    她深深地体会到,能有宁卫民这样每次带给自己的惊喜都比上一次多的左右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儿。

    不过,这也免不了带给了她新的顾虑。

    本来她还想着,等到马克西姆餐厅的事儿开始运作,就把宁卫民调动到马克西姆餐厅去做总经理。

    好以这种方式来解决运营部正副手之间的矛盾,把已经划分成两个阵营的销售人员重新整合呢。

    但现在,出于对宁卫民的欣赏和亲近,让她不能不重新考虑这个安排是否合适。

    如果她真的决定这样做,宁卫民会不会心生抵触?会不会认为被摘了桃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潇洒青春

    宋华桂并没有迟疑多久。

    她与宁卫民谈话之后,仅仅间隔了一天决定给法国总部发传真。

    并且亲自用长途电话与皮尔·卡顿本人沟通,希望能在共和国调高旗下服装的售价。

    至于宋华桂之所以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付诸行动。

    这其中既有宁卫民可行性报告详实的缘故,同时也因为,开会过后的第二天,碰巧赶上了我国恢复出售黄金饰品,迈出开放金银市场第一步的日子。

    1949年成立的共和国,是在几乎没有黄金外汇储备的基础上,开始经济建设和金融体系的建设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家对黄金一直是执行严格管制的政策,好把新生产出来的黄金紧急国际支付和国家储备。

    不过直到1982年9月28日,这种状况彻底改变了。

    从这一天起,国内开始恢复销售黄金饰品,老百姓从此可以在商场、店铺自由购买。

    不用说,对于曾经在市场上断档了几十年的黄金首饰重新上市,民间的反响相当巨大。

    实际上打这条消息早在一月之前官宣,就成了当时的爆炸性新闻。

    一直舆论温度就没降下来,被老百姓们所热议,望眼欲穿的期盼。

    而真正到了黄金饰品正式面对百姓销售的日子,那更不得了。

    这一天早上,甚至商店都没开门,王府井工艺美术服务部门前就都排起了大长队。

    等着买黄金饰品的人,居然比不远处的百货大楼前排队买家电的人还要多。

    要知道,这天可不是周末啊,是周二。

    很明显许多人一定是请假来的。

    开门之后,这些消费者们更是表现出极大热情。

    几乎一拥而入吗,争先恐后的跑到了黄金饰品销售柜台前要求售货员拿首饰,销售场面十分热烈。

    至于宋华桂,当天是差不多到十点左右才从京城饭店过来的。

    本来只是想来顺便看看的她,结果彻底被这里的火爆情景惊呆了。

    与通常情况下卖黄金饰品的柜台应该井然有序,清净优雅的环境完全不同。

    她的面前,居然是一副人头攒动,乱哄哄的场面。

    别说柜台前人满为患,排队等着交钱的人更疯狂,收银台已经挤得密不透风了。

    高举钞票的人围在会计的面前,全都高举着手拿着钱乱哄哄伸着,就跟不要钱似的疯抢。

    宋华桂也压根能看到柜台里的黄金商品,全被人给挡住了。

    幸好还有报社的记者在拍照,有人正在采访这里的经理和工作人员。

    宋华桂才能通过旁听,了解到一些详细的相关情况。

    但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这更让她为之震惊,无法置信。

    敢情据工美大楼的经理介绍,由于工艺水平有限,目前商场中售卖的首饰品种很少,款式很少。

    仅仅只有戒指、项链、鸡心挂件(领卡、别针)、金丝眼镜架及某些镀金制品出售。

    而且这些商品成色也低,都是14k金的,每克售价三十元。

    恐怕得等到11月3号才会有成色更好的18k金饰品销售,定价五十元……

    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眼见为实啊!再配合宁卫民的报告书。

    宋华桂要不了解国内消费者对高档产品是多么渴求,简直就是傻瓜了。

    要知道,共和国的黄金完全是由国家定价的。

    这里的销售价格与国际市场并不接轨,价差相当的大。

    哪怕如此水平的黄金饰品都能如此受追捧,只能说明一点,国内的消费能力真的不容小觑!

    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其实很简单,并不难想明白。

    虽然这个时期的共和国经济相当落后,大多数的国民消费水平还很低。

    可是将近十亿人的泱泱大国,人口基数就是最厚实的底子。

    再加上优秀阶层又相对集中在大城市。

    说白了,这个道理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公款消费,老干部补偿的工资,以及家里有底子的人家,有海外关系的人家,全加在一起。

    京城本土居民,实际上具有较高消费能力的人并不在少数。

    至少远比皮尔·卡顿和宋华桂开办公司时,所预计的要多得多。

    再考虑到国内经济增长势头一片大好,通货膨胀率也开始加速的因素。

    国内有些个体户早已经突破了万元资产,为富裕阶层填充了新的血液。

    那么完全可以推断,皮尔·卡顿公司在此时选择旗下的服装涨价,绝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其实蕴含的风险极小。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当然要抢占先机,牢牢掌握住最高端的消费市场。

    就这样,从工艺美术服务部回到公司的宋华桂,心下再无迟疑,真的坦然了。

    而人一旦轻松了,也就能更细心地观察到更多东西。

    要说也巧了,这天也是每个月底公司发薪水的日子。

    所以宋华桂很快就觉察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

    公司里的这些员工,竟然无不是紧追时尚的高手。

    尤其是前台的,总务的,财务的,那些女孩子们。

    中午吃饭时间,竟然都跑到了工艺美术服务部,去用刚发的薪水买了金戒指和金项链。

    回来后,她们还高高兴兴的互相比较,挑剔。

    甚至从她们彼此的对话里,宋华桂还进一步的了解到,这些小家伙们有多么能花钱的。

    她们每个人居然都是皮尔·卡顿的忠实客户,除了公司配给的服装之外。

    她们还用自己的薪水和奖金给家人买,给自己买。

    她们吃饭其实要不了多少钱。

    剩下的几乎全花在衣服、鞋子、化妆品上,每人每个月至少用员工的折扣价买两套本公司的服装。

    宋华桂当然清楚手下员工们的收入。

    最基层的人工资加奖金五百左右,职位重要点的八百到一千。

    这种收入水平在国内虽然已经够高的了,但要每月都买皮尔·卡顿的衣服可就太奢侈了。

    哪怕公司内部可以打七折。

    说真的,连她都替这些未经过多少事的小姑娘们心疼和咋舌。

    辛辛苦苦的血汗钱,用青春年华换来的代价,居然这么大方的,这么轻易地,全花在了不是很有必要的地方。

    可她又能对此说什么呢?

    时尚生活和服饰的概念不正是由她带来的吗?她不就是背后的推手嘛。

    所以思虑了许久之后,为了无愧于心。

    心软的宋华桂又做出了一个补救措施,来尽力保证这些职工们的利益。

    那就是在服装涨价的同时,在给职工们增加奖金的同时。

    她决定也把内部购买服装的七折优惠,减低到五折。

    等于对基层职工来说,大家的收入,还能够保证他们像过去那样购买公司的两套服装。

    至于员工们是愿意享受收入增长的实惠,还是潇洒的挥洒青春,尽情装扮自己。

    那就不是宋华桂能替大家做主的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神来之笔

    法国方面很快通过了宋华桂的建议。

    皮尔·卡顿对涨价一事完全支持。

    这老头挺相当有意思。

    明明是个法国人,却深精国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道,而且还特别会夸人。

    他不但在电话里对宋华桂说,只要她认为有必要,就放手去做,效果不理想也没关系。

    而且还告诉宋华桂,说她促成马克西姆餐厅与官方合作一事,已经轰动了欧洲。

    现在自己的那些法国同行都在议论,说他有宋华桂这么能干的助手,迟早能把马克西姆开到月亮上去。

    这自然让宋华桂大为欣慰和振奋,全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于是很快,她就代表总公司对旗下所有销售渠道下达正式命令。

    要求配合国庆节广告的播出,于国庆节当天把产品售价提高。

    至于涨价幅度,暂定为六成,比宁卫民直接翻倍的提议保守了许多。

    这主要是因为宋华桂终归是个女人,谨慎的性情决定了她做事方式永远不会太激进。

    就这样,国庆节的前两天。

    无论是皮尔·卡顿服装公司还是旗下的专营店、斋宫陈列馆,又或是友谊商店的代销柜台。

    大家议论的都是涨价的事。

    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改变,销售人员们简直都快炸庙了。

    那不用说啊,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谁不愿意有个能抗事儿的领导呢?

    宁卫民为了保证销售人员的利益,与总公司据理力争,半步不让的行为。

    首先就充分赢得了他手下所有人的尊敬。

    尤其是建国门店的“美纯洋媚子”,这四大金牌销售,才是最大的获益者。

    她们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宁卫民保住了她们的提成比例,还成功建议公司提高服装的售价,这就等于大幅提高了她们的收入啊!

    又岂能不对宁卫民感恩戴德?尽全力配合,用最大的努力给他争脸?

    更有意思的是,给非销售人员提高奖金的这条建议,竟然也让宁卫民在总公司的名声得到了改善和提升。

    甚至就连宋华桂主动为职工考虑的五折内购比例,都连带着被大家误会成了宁卫民的功劳。

    于是随着这些传言在一张张涂着口红的小嘴中传来传去,像re、跑文印、以及外联的人,都不再说宁卫民的坏话了。

    反过来,人比人之下,这些小职员们倒是越来越哀叹自己命不好,无不觉得自己顶头上司都是只会骂人的苛刻鬼。

    完全可以这么说,如果此时让皮尔·卡顿公司所有基层员工投票,选举出一个最获人心的中层高管,那一定非宁卫民莫属。

    而且这些话一旦落在总公司其他部门负责人的耳中,那也绝对是伤害性极高,侮辱性也极强的心灵打击。

    不过话说回来了,尽管涨价一事在皮尔·卡顿公司内部推行顺利。

    可国庆节当天,由于皮尔·卡顿服装的售价是先于广告播出调整的。

    宋华桂和宁卫民不可能完全不担心市场的反应。

    所以这天一大早,为了防止顾客们用脚来投票。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亲临现场,去了不同的专营店里,等着看顾客对新价位的意见,以便掌控局面。

    没想到,市场反应居然相当不错。

    除了一两个在这儿经常买衣服的回头客以外,大部分的顾客都没对价格的变动提出异议。

    即便是那些心有疑问的顾客,也都因为坚定不移的认为皮尔·卡顿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服装。

    以为过去的价格低于国际市场,只是皮尔·卡顿为了推广品牌的优惠行为,像现在这样的价钱回归才是正常。

    很快,这些顾客就在销售人员的微笑解释下认可了新价位,几乎没人改变原有的消费计划。

    甚至不少人,反而因为皮尔·卡顿开始接受人民币付款,而感到体贴和满意。

    时间临近晚六点的时候,宁卫民通过大致统计发现。

    当天在“美纯洋媚子”的尽心尽力的工作下,建国饭店专营店的出货量居然比过去还增长了两成。

    营业额因此暴涨了一倍多,利润是过去的三倍,简直是打破认知的暴涨啊!

    毫无疑问,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以市场的实际消费能力来看,承担这次提价绝不是问题。

    机场店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尽管邹国栋的人,销售水平没法和宁卫民的人相比,出货量因为价格上涨确实略有下降。

    但营业额却仍然比过去足足增长了五成。

    那里的销售人员也一样而干劲十足,为了当天的营业额喜悦欢呼。

    所以宋华桂,高兴是真高兴啊,可也有点后悔了。

    她后悔没听宁卫民的建议,没能把利润最大化,似乎有点糟蹋了这神来之笔的建议。

    这也一来,免不了又犯了嘀咕。

    到底是该不该马上做出调整,把价格进一步提高,纠正错误呢?

    但可惜啊,尽管看到了自己的问题,可人是有局限性的,性情也是很难改变的。

    考虑再三,最终宋华桂还是碍于面子,做出了将错就错,先这样维持半年的错误选择。

    结果她又大大低估了那日后有“标王”之称的黄金广告段位,以及法国风情对共和国老百姓的吸引力。

    完全就没能想到,《新闻联播》之后的电视广告,才是宁卫民真正的神来之笔。

    实打实的说,皮尔·卡顿的广告片拍得相当简单,如果在法国播出根本不算什么。

    片头是皮尔·卡顿的商标,片尾商标底下,又加上了两家京城专营店和斋宫陈列馆的地址。

    中间的内容,就是穿着皮尔卡顿服装的一男一女法国模特,各自独步在巴黎街头闲逛。

    最后在塞纳河边偶遇,互相传递一个一见钟情的眼神而已。

    但就是这种心照不宣的脉脉含情,还有巴黎凯旋门、圣母院、艾弗尔铁塔,非常恰到好处的把皮尔·卡顿服装的品牌格调衬托了出来。

    整个广告除了音乐,就没有一句广告词,更是让人觉得无比新鲜。

    这种委婉的浪漫,低调的高雅,与那些恨不得把“三优”喊道你耳朵里的三俗广告,形成了天壤之别的鲜明对比。

    从没有领教过闷骚是一种什么滋味的电视观众们,怎么可能不对这样有艺术气息的广告印象深刻?

    衣服不衣服的倒无所谓,关键是这种感觉忒美好了啊。

    就这样,几乎是一夜之间,皮尔·卡顿这个牌子因为电视广告的播出火了!

    名气直线蹿升!真正的大火特火。

    成了全国尽知的高档服装,时尚最高标准的象征。

    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各路的记者不请自来的采访和报道。

    而已经猛蹿不止的营业额,更以野马狂奔的态势直线飙升。

    毫不夸张的说,播出广告后的半个月。

    宁卫民手中的专营店,就卖出了过去半个季度的营业额,纯利能抵得上过去整个季度的。

    可想而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狂热追捧。

    然而这还远远没有到头哪。

    由于从全国各地来京的旅客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因电视广告追寻而来,专程来买皮尔·卡顿的衣服。

    皮尔·卡顿的营业额一天天的始终维持增长,高烧不退。

    把宁卫民手下的四个姑娘给累得,下班的手几乎是面无人色,嗓子沙哑。

    于是宁卫民就不得不从斋宫调拨人手去建国饭店辅助“美纯洋媚子”她们。

    变成了一个班儿三个人了。

    否则的话,哪怕是金牌销售也得趴下。

    哪怕是挣来再多的钱,怕也没命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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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