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暑热无君子
说到重文门旅馆的部门设置、人员安排,那就更具有国营特色了。 也更能体现出当年体制内的优越性。 首先从大面儿上讲,单位里几乎就没有临时工。 哪怕是装卸工,哪怕是保洁,哪怕是刷碗的、扫地的、打扫厕所的,也一律是正式编制的职工。 而重点在于再苦、再累的岗位,也能变得不苦不累。 没别的,秘诀唯有人多而已。 明明一个人就能干的活儿,用三个人来分担,谁还能叫苦叫累? 其次在职务上的叫法,我们国营旅馆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也有区别。 虽然一样划分了前厅部、客房部、餐饮部、工程部、财务部、行政部这些部门。 每个部门也都有经理。 但再往下细分就不一样了。 国营旅馆可没有什么主管、领班的。 与主管、领班能够进行对标的基层干部就是组长和副组长。 像宁卫民办入职手续找过的政工组、后勤组,就统统隶属行政部。 前厅部也一样,往下分为接待组和经营组,也可以简称为一组、二组。 接待组的职能主要负责领导会议室日常布置,以及配合主管部门视察工作,和记录留言、信件、报纸传递。 经营组的职能是办理旅客的入住和离店手续,电话预约业务和火车票代购业务。 如果不算当头儿的和财务部派驻过来的收银员。 所有基层职工全都加在一起的话,足有十七个人。 再加上这两个组编组也没那么死板,除了组长、副组长不变,基层职工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那可想而知,人员如此富余的情况下,这班儿上的会有多么轻松。 事实上,除了夜班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之外。 无论早班儿还是中班儿,前厅部每个班儿都能至少排五个人。 那一天最忙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二个人一起分担工作,工作量简直微乎其微。 所以对于前厅部的人来说,大部分的时间都无事可做。 无论聊天、看报纸、看杂志还是吃零食、甚至是串岗,跑到别的部门去游荡。 只要别太过分,都任凭尊便。 只是连宁卫民算在内,整个前厅部也只有三个男的,那两位还几乎长期“焊”在了夜班的岗位上。 于是自然不须说,每天早上打开水的活儿,肯定就非宁卫民莫属了。 此外,他作为新人,还得接手一些别人嫌琐碎的杂事儿。 比如说去库房领点办公用品和票据单。 或是跟邮局的人打交道,每天给领导办公室送送报纸和给各部门分发信件什么。 很有点像收发室老大爷干的跑腿儿的事儿。 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拥有大把的空闲,宁卫民完全实现了来这儿的初衷——舒坦的混日子。 只是世事终究不会那么完美,现实和想象间多少存在些扭曲。 有些小烦恼也是宁卫民始料未及的,那就是性别差异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他每天身边连轴上演四台大戏,凑齐了“十二金钗”,想想那得有多热闹吧。 就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谁都把他当成调侃的目标,时不时的还“开开车”。 是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了。 可问题他其实什么都懂,这又是什么滋味? 不理不睬不行,一开口把人家说得脸红不行,真逗出点非分之想更不行。 这待在美人窝里的福气,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好在在经历了长达多半拉月的工作洗礼后,由于一个上夜班儿女同事发烧打了点滴。 宁卫民提前被调到了夜班,开始和另一个男同事做搭档。 这一下他就解脱了,真是彻底清净了。 他还真没想到,当初自己最不乐意接的差事,如今竟然变成了救他于水火的契机。 而且说实在的,只有上了夜班才知道夜班的好处。 因为这年头可没有谁会大晚上的要求住店,京城火车站最晚的火车也就是十点钟。 所以哪怕对于早班儿和中班儿而言,前厅部夜班儿的工作量都少得可怜。 值夜班的人,连叫早服务都无须提供,不过是应对偶然突发事件而已。 比如说客人得了急病需要联系救护车。 比如说房间漏水、断电,得通知工程部,及时给客人调配房间。 又比如配合一下公安部门检查和抓捕工作。 再或者是有火情发生,配合政工组和消防员做疏散工作。 除此之外,顶多也就是接一接外线电话,记录一下给客人或者是单位领导的留言而已。 那大可以用看书、看报、聊天、甚至是和其他部门的职工一起打牌,或者是趴着桌子上、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方式,打发掉漫长而又无聊的夜晚。 此外,单位还管夜宵和早饭,每天夜班补助五毛钱。 完全是吃饱喝足,睡着觉就能挣钱的美差啊。 恐怕整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工作,比干这个再省心的了。 熬夜伤身体,当然有点。 可年轻人,谁会怕爆肝到午夜啊? 何况趴桌子上睡也是睡,无非晚一点睡,睡得没那么舒服罢了。 与报酬相比,这点瑕疵真不算什么。 也就是大晚上上班,黑灯瞎火、交通不便,对女同志不太方便。 男同胞才能摊上这个福气。 宁卫民甚至觉得,假如和新搭档混熟了。 他偶尔脱岗溜出去趟鬼市,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让他有点顾虑的,就是他把一位姑娘的岗位给顶了,很有可能让另一位男同事失望,继而对他产生怨愤。 不过他头一天上夜班,就连这点担心,也消散了。 因为当接待组组长,把他介绍给新的工作搭档后。 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名叫张士慧年轻小伙子,不但用友善的微笑表示了由衷的欢迎。 甚至在组长离开后,热情洋溢,把他当成了救星一样表示感谢。 “哥们儿,真得谢谢你啊。你来了,算把我给彻底拯救了。” “哎呦,你千万别这么客气。要把我吓跑了,你就得一个人盯夜班了。” “哈哈,没开玩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顶的岗啊,原先是我对象。我们俩就是上夜班谈上的。可坏就坏在,从此之后,她就对我跟别人上夜班不放心了,非要陪着我。这不,就把自己陪进医院去了。你这一来呢,咱俩搭档,我对象也就能放心了。而且还能轮换了,我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难道我还不该谢你吗?” 宁卫民算听明白了,合着这事儿背后还藏着一段夜班浪漫史,和常年当夜游神的心酸。 “应该应该,敢情我积了这么大功德。那你光拿嘴谢可不行,怎么也得送我一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啊。” 这话一说,对话的两人都被对方逗乐了。 张士慧主动递过来一根烟,嘴里还贫呢。 “嘿,哥们儿,锦旗就锦旗,不过你得容我慢慢绣着。至于现在,咱还是来点实惠的。来,冒一颗……” 宁卫民道着谢接过来,却不敢就这么点上。 “哥们儿,在这儿能抽吗?” 张士慧却不吝那个,直接划着火柴给宁卫民递火。 “没事儿,这又不是白班儿?只要小心点,别着了就行……” 喷云吐雾间,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咧咧招呼着。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吉祥
1982年8月8日,周日。 这一天不但是大多数人的休息日,是宁卫民和张士慧烟酒店装修完成,开门营业的大好日子。 也是一年二十四节气里第十三个节气——立秋。 立秋的特别之处,首先就在于它是一年中由阳盛逐渐转变为阴盛的时间节点。 意味着阳气渐收、阴气渐长。 虽然并不代表酷热天气就此结束,随后还有至少“一伏”的酷热天气。 但民谚有云,“立了秋,把扇儿丢”。 到了这一天,早晨和夜晚的气温都会就此开始逐渐下降,人们很快就能睡个安稳的好觉了。 自然也就能够知道凉爽之日在望,亲身感觉到这酷暑难耐的夏景天,就快要过去了。 其次,立秋也意味着自然界的万物开始从繁茂成长趋向萧索成熟。 秋天也叫果子节,鲜货节嘛。 各色的瓜果梨桃同样是从这一天日益丰盛起来。 在随后由夏入秋,由秋转冬的好几个月里。 各色的水果、河鲜都会一直持续不断上市,令人应接不暇。 所以这一天无疑是预示了丰收喜庆的好日子。 做买卖的铺户用来开张,自然是上上大吉,再好不过的了。 说来也巧了,或许正是应了秋天的召唤吧。 这一天一大早,正当宁卫民带着罗广亮来到焕然一新的“慧民烟酒店”。 俩人刚刚把店里收拾了一遍,踩着梯子把做好的木质招牌挂上的时候。 张士慧和刘炜敬两口子就容光焕发,一起来给店里送钱了。 只见张士慧一手拿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皮包,看上去就知道份量不轻,里面塞得很满。 再加上这小子满面喜色,使劲挤了挤眼,就更能说明里面不是小数儿。 “宁老板,我给你送吉祥来了,这几天做成的买卖,成果可都在这儿了。怎么样,咱快点颗粒归仓吧……” 所以别看他这么嘚瑟,故意炫耀似的叫了一声,却并不惹人讨厌。 要知道,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烟酒店的账面上就能入一笔巨款,这可是非常好的彩头。 宁卫民还能不高兴啊? 于是不但罗广亮和刘炜敬都乐了。 宁卫民也懒得计较张士慧跟大爷似的,光站着袖手旁观不懂得帮忙干事儿了。 他招呼罗广亮下了梯子,草草把“开张大吉”的红纸贴在了烟酒店的玻璃窗上,就笑呵呵地带着大家伙一起往后院走。 那后面正中三间北房是单辟出来的。 正当中的一间是应付场面用的。 所以装修、布局和家具摆设,完全按照过去大户人家的厅堂的形式。 家具、楹联、匾额、挂屏、书画屏条一应俱全,均以正厅中轴线为基准,采用成组成套的对称方式摆放。 这些东西大都是宁卫民自己从信托商店和鬼市的地摊上淘换来的。 如果不算关大师的字画,成本其实并没有多少钱,但效果是真好。 那种庄重、高贵,严格有序,中规中矩的气派彰显,绝对压得住场面。 不管是干什么来的,只要走进这里,就会感觉到这家烟酒店非同一般,绝不简单。 事实上确实如此,因为左边一间属于比较私密的会客厅。 比这个厅堂收拾得更舒适。 里面不但有沙发、茶几、还有彩电、冰箱、报刊杂志、棋盘扑克、酒杯酒具。 因为这里才是收购烟酒业务专门接待重要客人的主要场所。 另外没人的时候,这里也可以作为日常休息的场所。 甚至想要过夜,都能在那张又大又宽的双人沙发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至于右边的一间就是正经的办公室了。 屋里的摆设。除了两张在窗边对在一起的办公桌,一些文件柜和一个分机电话之外。 还有一个藏在柜子里面的合金保险箱。 不能不说,罗广亮这个人的确是非常老成稳重,举止有度的。 当他跟着宁卫民走进了厅堂,就自觉止步,怎么也不肯再往里面去了。 他是认为宁卫民和张士慧一起进办公室“过”钱,自己得需要避讳点,进去实在有点不恰当。 但宁卫民却也真不把他当外人。 硬拉着生拽着,也非要把他拉进去不可。 “哥哥哎,咱们可不是外人,什么事儿也不用背着你啊。进来啊,大家都进来。” 一句话,说的罗广亮宽慰极了,心里倍感舒坦。 不过即使如此,当他亲眼瞅着张士慧进屋就拉开皮包拉链,一沓子一沓子的往外拿钱。 还是感到有点不那么适应…… 不,应该说是触目惊心的震撼。 因为钱太多了! 虽然他如今已经自觉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了。 像在街道工厂,或是在秀水街替宁卫民卖货,搞分销批发,他也见成千上万的钞票。 可也得说,那是什么样的经营规模啊? 哪一处其实都有好多人在为宁卫民忙乎着,好处也是这么些人一起分享着。 罗广亮怎么可能想到,小小烟酒店尚未正式开张,张士慧就拿出了整整三十六沓的大团结。 而且声称其中只有两万块是成本,其他都是赚来的利润。 就这么俩人的烟酒店,利润怎么可能有这么高呀? 再看张士慧和宁卫民两个人,动作不但自然,表情更显云淡风轻。 那可是一万六啊! 要是过去,足够他们这些板儿爷绑在一起卖力气,风里来雨里去,干上小一年的了。 即使是现在,也是他们大家伙整整卖上一个月的服装才能挣到手的钱。 如果是一个月薪百元的大学教授或者国家正式编制的正科级干部。 恐怕就得干上一百六十个月,也就是十三年半,不吃不喝才能凑上这笔钱。 至于普通人,那就更不用说了,绝对是代表着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可为什么,在宁卫民和张士慧的眼里却并不当回事呢? 不是说不高兴,但他们就像一般人对待上百元的财富感觉差不多。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然而在罗广亮忍不住琢磨宁卫民和张士慧衡量财富的标准,面对财富的心态时。 张士慧主动为他揭晓了部分答案。 因为这小子尤不知足,居然又跟宁卫民抱怨起,那未曾尽如人意的遗憾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揭秘
非常有意思的是,就在罗广亮忍不住琢磨宁卫民和张士慧衡量财富的标准,面对财富的心态时。 张士慧这小子尤不知足,居然又当众跟宁卫民抱怨起生意中,他觉得不尽人意的遗憾来。 “我跟你说,卫民啊,原本我还能再多拿回几沓儿的。可惜啊,真应了你那句话了,伟大的生意首先都是天意,然后才是人意……” 宁卫民不解地问,“怎么了?生意上遇到麻烦了?” “嗨,还不是那川蜀飞虹厂的事儿嘛。本来呢,我给老魏他们还留了一手,打算最后再把减下去的利润拿回来的。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啊……” 张士慧再次扼腕叹息了一次,但还是没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反倒更让其他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 “什么?你还留了一手?我记得那笔生意是……是四台原装进口彩电对吗?那不是单面锣对面鼓,早就都谈好了嘛,怎么到你这儿还有后续啊?” 面对宁卫民的不解,张士慧情不不禁狡黠一笑,这才详细解释起来。 “价格是谈好了呀,可我呀,临交易的头一天灵机一动,现抖了一攒儿。我就没一次性把货全交给他们,只是说原装进口彩电不好弄,需要时间筹措,就先给了他们两台。” “你想啊,四台彩电他们是必须要的吧?那是影响到他们生产大局,属于必须完成的任务啊。我先按他们的价钱,卖了他们两台彩电。他们就吃着了甜头,觉得找我又靠谱又省心又放心,我再跟他们提要另外两台的一千块的定金,他们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了。” “可他们总不能在这儿一直住下去,总有走的那天吧?等到他们该办的事儿办完了,厂里一个劲的催他们,他们能不急嘛。再找别人怕来不及了,更怕被骗,而且定金已经给了我了,他们肯定左右为难,一天比一天急,一天比一天上火。” “就他们住那重文门旅馆是什么地儿啊?那是咱的地方啊。咱的内线多了,绝对跟‘克格勃’似的全盘掌控他们的情况啊。我呀,我的计划就跟那放线钓鱼一样抻着他们,等抻到他们实在忍不了的时候,我再跟他们聊聊客观困难。” “比如说最近京城彩电行情上涨,或者我的上家出事了,总之,编个借口还不容易。反正我会让他们认为事出有因,我想尽办法,按照老价格也弄不到货了。那到时候我……” 这时候宁卫民抢过话来。 “那到时候你就说多少就是多少啦。既然被你的鱼钩吊住了,他们再肉疼也得认啊。最后两台彩电,你打算吃他们一口肥的。这就等于前面降价的部分又贴补回来了,甚至没准还能多要出点来嘛……” 张士慧则激动的一拍巴掌。 “可不嘛。要不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呢,就我这点小伎俩,跟你一说就明白……” 两个人随即相视而笑,颇有默契的感觉。 只是他们的话听在罗广亮的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感受。 因为以他有限的想象力和实在的为人,一时间还真的有点难以接受如此市侩的盈利设计。 不为别的,他觉得这样的生意场有点太黑了,这样的生意算计也有点太过分了。 尤其是看着宁卫民和张士慧这么毫不避讳地把怎么算计别人的阴谋诉之以口。 罗广亮是非常想不通,干嘛非得这么做生意,这么干到底算不算是缺德? 为此,除了吃惊之外,他也隐隐约约的生出一种反感,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随着宁卫民和张士慧的谈话继续,他心里的这份别扭很快又被清空了。 而且对两个朋友的人性再无怀疑。 “那后来呢?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啊?我还真挺好奇的,你这招儿没什么漏洞啊?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他们识破了你的打算……” 在宁卫民继续追问下,张士慧是一个劲地拨楞起了脑袋,揭露了出人意料的答案。 “哪儿啊?那老魏和老刘都实诚着呢。他们从头到尾也没起疑心,我说什么他们都信。可……可就因为他们太实在了,太信任我了。弄得我反倒不好意思对他们下手了。” “这两位啊,就因为在京城事情办得顺利,为了感谢我帮忙。让他们厂子那边专门给邮寄来了土特产送给我。什么麦冬、核桃、蜂蜜酒啊,给我弄来一大堆,就连洋芋干和豆油都弄来几十斤。” “这还不算,隔三差五就约我吃饭聊天,每次一喝酒就把我往死了夸,说我做生意实在,那彩电质量没的说。他们托运回去的两台,厂里已经研究上了,赞不绝口。还说他们知道事情难办。觉着他们这次来京能遇见我绝对是运气,否则,他们都不知道去哪儿解决问题去。” “结果这么一聊,还越聊越深入,那两位把他们飞虹厂的情况已经未来展望都跟我说了。我这才知道,合着他们原先是一家军工企业,上彩电项目是他们军转民的首次尝试,而且目的不光是为了挣钱,更关键的是为了打破外国人的生产技术垄断。” “那老魏喝醉了拍着我肩膀跟我说,他干了十年厂长,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个当兵的。然后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最多十年,他就要让他们厂的彩电卖遍川蜀,甚至是半个共和国,坚决不让小鬼子再这么猛挣咱们的钱。还说我也是这件事的功臣。” “好嘛,我挣他的钱,还成了功臣了?你说说,天底下有这么可笑的事儿没有!可要说也怪了。听着老魏这些醉话,我就忍不住想起我爸我妈,他们跟老魏他们应该算同一个系统的,这么多年扎根大山里,过年都未必能回趟家。那图得是什么呀?” “得了,哥们儿,反正越琢磨我这心里越不是滋味,总之是下不去刀了,那就趁早放生好。这事儿要让我自我检讨一下吧,就是吃软不吃硬,关键时刻不够心狠。后来我自己还寻思呢,我是不是碰见高手啦!就这老魏和老刘不会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吧?弄不好他们是发现什么苗头了,是专门利用我心软,把我给涮了一把?” 听到最后,张士慧如此不自信的反问,宁卫民一下忍俊不禁,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不是,哥们儿你想多了。我跟你保证,这飞虹厂的两个人绝对是实在人,这飞虹厂的情况也和老魏他们说的没出入。而且你这也不叫心软,在我看来,应该算是有情有义吧。” “没错,心软的人做不了生意。可另一方面,生意人也得有底线,更需戒贪啊。否则就会急功近利。一样是会倒霉,犯大错的。像你这样的,反而不容易出事。我现在对你独立撑起这个店,真的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没多挣几个钱而沮丧,主要是没能施展出手段,有点不甘,就像下了一半的棋,忽然找不着对手了。” “嗨,你就别跟自己太较劲了。该赚的钱咱就赚,不该赚的就不赚,可赚可不赚的凭心情。就跟咱们卖烟酒杀富济贫,只赚有钱人,公款消费的钱,不赚普通老百姓的钱一样。” “你就这么想吧,毕竟天下的钞票咱们不可能都挣自己兜里来。攒自己赚钱又为什么?除了生活能好点,不就图个心里痛快不憋屈嘛。既然你跟老魏他们挺投缘,又已经赚了不少兜里。当然没必要为了挣俩钱,非得让自己不痛快。” 这话张士慧当然爱听了,他痛快的呼出一口气。 “没错,卫民,你算是说出了我心里话了。我可不就这意思嘛。钱挣谁的不行?肥羊多的是。等下回啊,下回我再逮着这么一主儿,非把他们兜里的钢镚都掏干净不可……” 而这时候,刘炜敬却不失时机的地插了句嘴。 “得了吧你,你可千万别再吹了。下回你做生意归做生意,只要别再大包大揽的多管闲事我就知足了。卫民,你是不知道啊。那什么老魏临走的时候,他还帮人家四处托人搞回去的火车票,帮人家跑前跑后办托运,还自己搭钱大包小包给人家买京城的土特产呢。就他送那俩川蜀人,都跟送亲戚差不多了。最后在火车站还跟人家拍着胸脯说,今后京城有什么事找他就行,就跟他是市长似的……” 来自至亲之人毫无保留的大揭秘,让张士慧措手不及,登时窘迫起来。 “去去,你懂什么?我这叫放长线掉大鱼。” 而这次,也不光宁卫民了,罗广亮一向板正得有些麻木的脸,也裂开了笑纹。 是啊,这样的人才是他的哥们儿! 有能力又不缺侠义,有头脑又不缺率性。 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善良是天生的! 刚才的不信任,他应该为之羞愧才对。 他应该百分百的相信,自己的这两个哥们,即使日后真有一天能成了百万富翁,也绝对绝对不会变成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低调开张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准丈母娘的宁卫民,此时简直激动得要晕倒了。 敢情他急不可耐,跑进挂着真正书画作品的画廊一看,实际情况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大量近代名家的书画,几乎把所有的墙面空间都占满了。 琳琅满目! 他甚至从中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几幅日后拍卖场上大放异彩,创造过上亿记录的作品。 那都是各路传媒,包括业内杂志专刊,连篇累牍报道炒作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视觉冲击力? 一个字儿,“嗨”啊! 他真心认为,就墙上这些书画,放二十年后。 甚至足以碾压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相关展厅的展品了。 宁卫民跟这里的售货员再一扫听。 不但墙上的统统都是真迹啊,店里还有许多没拿出来的画作呢。 而且每一件书画,确实都是从这些画家手里亲自收来的。 容宝斋甚至有当年的付款单可以为证,只是收购价格不方便透露罢了。 所以只有买了画之后,店方才同意拿出来给顾客看看。 至于这些书画的销售价格,也跟刚才外头那大姐透露的情况差不多。 比木刻水印的西贝货要贵,但也就是寥寥数倍而已。 如今齐白石标价是三十二元一平尺。 徐悲鸿、张大千都是二十五元一平尺。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十五元一平尺。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十二元。 陆俨少和黄宾虹才八块。 刘炳森最惨,居然仅仅八毛钱。 乖乖隆的咚,韭菜炒大葱啊! 虽然不是搓堆儿菜那么便宜了,可一样是千载难逢的地摊儿价儿啊。 宁卫民看着满墙的名家力作,馋得都要流哈喇子了。 因为他那脑子多快啊,算这玩意一门儿灵啊。 很容易就能得出大概的利润空间,甚至做出横向对比来。 拿齐白石的大型作品举例,八尺、丈二的大幅作品,现在买下不过二三百元。 而到了2009年之后,这样的作品,价钱无疑以亿来计算的。 这就等于是说,现在买书画花的一元钱,能在日后变成至少五十万,甚至一百万啊, 这样的涨幅,已经远超宁卫民手里的猴票了。 虽说猴票八分能变一万二,已经够吓人了。 可换算一下,得出的最大涨幅才十五万倍。 而且别忘了,齐白石的作品,在这年头可是市场认可度较高的领头羊,价格远超其他人。 与他同等水平的画家,作品收购成本还要低得多,也就意味着涨幅会更大,后劲儿十足啊。 像徐悲鸿和张大千,他们的作品,此时售价就要比齐白石低上近三成,这是差一点半点的事儿嘛。 还有黄宾虹这近代书画家里藏着的最大黑马呢。 同样作为未来亿元俱乐部里的一员。 此时他的画作,艺术价值还远未被发掘出来,是被严重忽视甚至是横遭冷落的。 他的作品,居然仅仅只有他的学生李可染的一半价钱。 像墙上那副《岐山图》,那可是2013年拍出两亿四千五百万的大作啊。 现在标价才九十八元,这又是多么大的漏儿啊! 难怪古话说啊,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 有多么划算可见一斑! 但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宁卫民还知道未来的书画走势,注定会产生一种“价值倒挂”的现象。 未来几十年里,古代书画的行市,远远不如近代书画火爆。 要是到了2009年,就这一幅沈周,了不地,也就和齐白石打个平手。 石涛?靠张大千出马也基本上够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儿卖出去两幅字画那太值了。 宁卫民要再花个二三百从这只里买上两幅,三十年后就能回本儿啦! 这买卖要再干不过,就没干的过的啦! 嘿,说来也是好笑。 想他当初穿越过来,还一度以为这年头除了攒邮票,就收古董和硬木家具划算呢。 哎呀,现在看看,那不是糊涂车子嘛。 是,这些东西是便宜,可那是只跟这些东西自身的升值空间做纵向比。 要是和同时期的近代书画做横向比较。 收古董、收家具,其实一点也不划算,性价反而差得多。 就信托商店里的硬木家具,一张椅子怎么也得十五二十的,一个八仙桌就得五六十元。 瓷器也是,鬼市上淘换件儿像样儿的东西,总得十几块,几十块的。 即便都是对的,可这些玩意以后又能涨到多少去? 杂类的升值空间不如家具木器,家具木器又不如瓷器。 哪怕瓷器,日后能拍出上千万就已经算牛X了,上亿可就太难了。 还必须得有个前提,是官窑,是稀世精品才行。 这么综合来看的话,无论古董还是木器家具,基本升值空间大致也就在几十万至几百万之间。 这是什么样的资金利用率啊? 比起近代书画最少缩水十倍,就连猴票也及不上。 何况沾上文物的边儿,风险也大,弄不好就能摊上罪名。 再说了,木器占地儿可不小,家具买回来又往哪儿搁啊? 总之,有一样说一样,哪儿有收近代字画这么光明正大,自在得意啊。 这只能说人要办事先得动脑子。 收藏上也得因时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不能刻舟求剑啊。 实话实说,眼下来看,收藏最大的利,无疑还是藏着这些近代书画中啊。 那要真是想发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鬼市淘换古董卖掉,然后掉头再买近代书画。 那才是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一本万利的甜买卖呢…… 就这样,越想越美啊,宁卫民心里乐开了花。 那后面他该干什么还用琢磨吗? 赶紧转头回修复室,去跟康术德打商量。 也巧了,他才刚跟老爷子嘀嘀咕咕的说好了,又作揖又点头,获得了批准。 宋主任就带着会计来送钱了。 宁卫民一见,赶紧抢着迎过去了。 “宋主任,再跟您商量点事儿啊?” 但这可把宋主任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事儿又横生枝节了,赶紧把丑话说前头。 “别别别,这收据都开好了啊?现在要变卦可不行……” “您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从您店里再买点近代书画,看您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宋主任这下放心了,不过还是有点纳闷。 “那……这当然没问题啦。你尽可挑着喜欢的买啊,这又没什么限制,何谈方便啊?” “嗨,我不是想要个折扣嘛。我听售货员说,您这儿的老顾客都有折扣。既然咱们做了这笔买卖,那我们也不能算生人了吧?” 见宁卫民满脸堆笑,完全不是刚才那三青子模样了。 这下宋主任是真明白了,敢情宁卫民这顺杆爬,为的是又找便宜来了。 他只觉得好笑,也没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块八毛的事儿。 “哦,好好,那就给你打个九折吧。” “还能……还能再便宜点吗?我想多买几件。” 宋主任摇头,觉得这小子真有点贪得无厌。 他也不理会宁卫民了,转头去跟康术德说。 “老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对老顾客也就这样了。店里有规章制度,总得一视同仁啊。” 因见康术德点了头,宁卫民也就不做计较了。 不过他还有事儿求宋主任。 “那待会,您能跟我去一趟画廊么?最好您找个人,专门帮我交代一下。我要买的可多啊!” 宋主任真是忍俊不禁了。 “有这必要吗?你能买多少?回头看上哪件,记下来找我签个字就行啦。” “别别,真的挺多的。我怕没您的话,见您的签字,人家也不肯给我拿。再说了,这么来回找,也麻烦啊,不如当时要,当时就包呢……” “还真挺多?你这小年轻口气不小……好好,我到要看看你能买多少?你就可劲儿买,越多越好。”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人气儿旺
常听相声的人一定听过这么一段儿唱。 “买卖能忍,和气生财,不分穷富,一样看待,买卖卖的熟主道,上柜来笑颜开,休要发困你莫发呆,像你这样的买卖,怎么能够不发财?” 说句大实话,其实这唱词里的“不分穷富一样看待”,应该仅仅是一句类似于宣传口号似的自我标榜而已。 因为想想就知道,做为商人,从经济利益的角度出发,怎么可能不喜欢大客户,目光不专注地瞄准有钱人呢? 就像宁卫民他们,那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别说利润都是从财大气粗的人手里得来的,就是贴补给邻居朋友们的好处,也是这么来的。 那他们主要精神头儿,当然就得放在做大生意上了。 这无可厚非。 否则“杀”不了富,还如何能“济”贫呢?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人缘才能有财源的道理总是没错的。 真要有哪个商人用捧高踩低的方式去做生意,把自己对贫富的好恶都明目张胆的表露出来,绝对是个二傻子。 因为无论富人或是穷人,那都会对这样的人性,心声厌恶,避之不及的。 所以说,一个商人的经营手段越是高明,越能在表面上做到周到备至,讨所有人的好感。 对富人既不显出刻意的逢迎巴结、溜须拍马。 对穷人也不显出狗眼看人低的轻忽、怠慢。 也只有如此经营,才能上下兼顾、左右逢源,把能赚的钱都装进自己的兜里去。 很显然,从这点上看,宁卫民同样是一个头脑清醒,处事精明的好样板。 还别看他烟酒店零售业务并不真正赚钱。 可他自己心知肚明,作为必要的掩饰、伪装、库存地、商洽场所、信誉保证、回款途径。 这家店铺仍然对他的生意有着太多不可或缺的作用。 所以在招待主顾的实际经营上,他照样是热情殷切,笑容满面。 不但不会带出轻忽、蔑视的态度。 甚至大哥大姐,叔叔阿姨的叫着,把话说得相当动听。 明明他知道来光顾的人都图他卖货便宜。 他却口口声声地感谢每一位买东西的人照顾自己生意。 明明有人是囊中羞涩,消费能力有限,只能一包烟,一瓶酒的买。 他却客气的自曝其短,说店小东西少,只能保证货真价实,反让对方多包涵。 即便是有人一时不便,想买东西身上又没带着钱。 那只要问清是家住附近的客人,他也是急人所急,爽快的让人先把烟酒拿走。 嘴里还得说几句客气话呢。 “您什么时候得空给送过来就行,或者等您下次来照顾生意,咱一块算也行。咱们今后打交道不会是一天两天的,还能彼此信不过呀。小事儿一桩,您甭放心上……” 总之,他的语态言辞带不出一点影射对方贫困、瞧不起人家的意思。 既让对方买走了店里的东西,心理还得了满足。 那想想看吧,这么一来,在他以身作则带动下。 其他人招待起顾客,也会有样学样,是个好气性。 而买了货的主顾呢,非但觉得货物值,对烟酒店的服务态度也说不出什么来。 回去还得继续跟旁人念这儿的好处。 那对于烟酒店来说,不就更是“墙头上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吗? 这买卖要是人气儿不旺啊,那才真是没道理了呢。 实际上等到晚上六点半钟关门上板儿后,宁卫民和张士慧粗点了一下钱箱里的现款。 他们就吃惊的发现,居然一天卖出去小两百块呢。 好家伙,真要是天天都能这样,一个月的六千块的流水额也不容小觑呢。 而且按百分之二的利润算,几乎都能赚出雇请两个人的工资了。 这样的成果可是他们都没想到的。 然而更让他们大为惊喜的是,这天最大的奖励,居然来自于“张大勺”的犒劳。 本来呢,他们今天是要请大家伙去外面吃的。 还特意邀请了“张大勺”这位房东,以作小店开业的庆祝和答谢。 结果没想到明明说好的事儿,“张大勺”这头倒变卦了。 这么大热的天儿,老爷子居然主动做了好几道,轻易不拿出手的好菜款待他们。 老人家还自己搬出桌椅,把菜肴碗筷全在当院给摆好了。 “张大勺”的手艺还用怀疑嘛,再搭上几个人也真饿了。 等那美味佳肴的香味一飘到了前边儿,根本不用言语。 没多少工夫,就把他们几个都给引得直流哈喇子,一个个全给招到后面院儿去了。 不用说啊,等到宁卫民他们几个人看着跟变魔术变出来的,好几道摆在桌上的美味佳肴之时。 无不是目瞪口呆啊。 “张大勺”却一边擦拭着脖子上的汗,一边跟老顽童似的乐着说话了。 “都没想到吧?知道为什么今儿我不吃你们,反倒让你们吃我吗?嘿嘿,告诉你们,就因为你们办事儿有人情味儿。” 跟着一指宁卫民和张士慧。 “哎,你们这俩小子,没骗我。你们做生意,还真不是假实在,是真实在。我喜欢” “你们卖的东西价钱实在啊,好!对这些街坊邻居们也是够体谅的。说真的,我可好久没见着肯赊账的店铺了。这年头像你们这样懂得为人的年轻人可不多。” “我得说,把房租给你们的事儿,我现在是真踏实了。就冲街坊邻居们个个夸你们,让我连带着脸上有光。这顿我请你们了,你们几个,配吃我做的菜。” 这时候宁卫民和张士慧还能说什么啊。 想客气客气吧,没等开口,肚子咕咕叫,吧唧嘴的样子都得把他们出卖了。 没别的,谢上一声就开吃吧,还等什么啊。 却不防老爷子又一拦他们,合着他还有话说呢。 “先别急啊,两件事我得说前头,应了你们才能上桌。” “第一,我管做不管收拾,吃完了喝完了,你们来善后。而且饭是我的,酒可得你们出。” “另外,你们做生意赔了赚了都是你们自己个的,我的房租,咱可不能打商量,该多少是多少……” 嘿,这就对了。 这才是“张大勺”的风格,一切全摆在明面上。 宁卫民和张士慧几乎同时相视一笑。 一个说“得嘞,您放心,就按您说的办。” 另一个点头,“没问题,您等着,我库里拿好酒去,那才配得上您的手艺。” 就这样,大家伙终于喜滋滋地洗手上了桌,一窝蜂的伸出了筷子,对着好酒好菜大快朵颐。 很快,桌上除了咀嚼声,就剩下赞美了。 “这是什么菜啊?这肉,真好吃!一点也不腻!” “哎哟,这菜才越吃越香呢。” “张师傅,您今儿做的都是什么菜啊?我们怎么连见过都没见过?” 这倒是,他们几个发问可一点不奇怪。 因为这些菜全是“张大勺”独一无二的私房菜,满京城的庄馆里也找不出来。 而其中最让人称道的就是三道菜。 不为别的,只因为根本没用任何珍贵的材料。 这三道菜都是最普通的食材做的,堪称家常菜中的极品。 那有多么好吃呢? 一说做法就明白了。 第一道酿茄子,也可以叫蒸茄罐。 做法是大门茄一个,洗干净了去皮,先片下头顶圆片,约一指之厚。 然后在茄子周围立着切下三指的条,分别过油炸成焦黄。 再后将炸好的圆片码在碗底,其他炸好的茄子条顺碗边儿码两层,成盆状。 这时候再用猪肉丝、黄花、木耳、鸡蛋合炒出锅,相当一盘木樨肉。 盛入炸茄条的碗里,还要放入大蒸锅大火蒸上十分钟。 最后将蒸好的茄子扣入大盘中,捣蒜泥泼于茄子上面,即可上桌。 吃的时候拌匀,茄香,蒜香,肉香,蛋香浑然一体,味道特殊,特别引人食欲。 因为是由一个茄子包着的木樨肉,故名酿茄子。 而以宁卫民的人感受来讲,这道菜几乎可与《红楼梦》里的茄鲞比美。 至少也得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二道菜,是肉丝炒佛手疙瘩。 据张大勺说,做法很简单。 把猪肉,佛手疙瘩切成细丝,佐以绿豆芽合炒即可。 本来呢,这本是鲁菜中的普通菜,相当于肉丝炒榨菜。 好吃就好吃在酱佛手疙瘩的口味独特上了。 可问题是佛手疙瘩是过去较贵的高档腌菜,老百姓消费不起。 如今无论六必居、天源号都没得卖了。 这点佛手疙瘩可都是张大勺自己用一种特殊酱料腌制的。 所以做出来不但有咬劲儿,而且异香扑鼻,极为下饭。 属于这道菜的豪华升级版,自然非比寻常。 第三道菜最绝,叫做荷包鲫鱼,又叫鲫鱼酿馅。 做法是用三四两重的几条活鲫鱼,开膛洗净,两面剌花刀,入油锅稍煎。 另备调好的猪肉馅,或者是虾滑配荸荠,和各种调味品打成糊状,将馅料再分别塞入鲫鱼膛中。 然后花椒炝锅,入葱姜蒜,花椒大料、小茴香、白糖、醋、酱油、料酒等十几味佐料下进去。 中火烧开,将鱼放入砂锅中,先旺火半小时,再换微火煨,等快熟了才能放盐。 这样做出来的鲫鱼是真酥啊,连鱼刺都不用挑,直接入口,味道鲜美至极。 特别是由于吃到鱼的里面,还多出丰富的变化,而且馅料是两种,更令人拍案叫绝。 但最妙之处,却恰恰在于张大勺琢磨的这道菜的初衷。 因为那本是他曾经动念头,想在什刹海边上开个河鲜馆儿,为了名流公子,文人雅士们才琢磨出的噱头菜。 原本定的是两尾一卖,不是好几条凑在一起的大锅菜。 所以真正的名字还要多两个字儿,其实是叫做“鸳鸯荷包鲫鱼”。 这样的时尚且浪漫创意,即便是放三十年后,也足称惊艳,绝不落伍过时。 要宁卫民来看,这道菜甚至足以成为像“鸳鸯扣”那样立意美满又好吃,婚宴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经典菜式。 什么叫名厨啊?能创出这样的菜式,才叫名厨。
第三百六十章 一本万利
1978年之后,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共和国带着刚刚摆脱禁锢的喜悦,沐浴在新时代的光辉里。 只是尽管社会大体环境在持续不断的好转。 但也并非所有人的日子,都能于第一时间扭转颓势,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因为有句话说的好,全天下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别忘了,五个手指头还不是一边儿长呢。 人世间总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是背得离谱儿的特例。 明明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日子却在酸涩的苦水里越浸越深,一点儿不见好转的迹象。 让人无法不心生同情。 可即便是这样的可怜人,也仍旧不是最糟的情况。 因为比一个可怜人还要凄凉的,是两个这样的可怜人碰到了一起。 而且在这两个可怜人之间,还有着事关生存的根本性利益冲突。 说白了,就像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比惨”段子一样,那才叫造化弄人哪!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现实生活里,真有这样的事儿。 别处不提,就说京城煤市街扇儿胡同2号院的一老一少吧。 他们就属于这样狭路相逢的两个倒霉蛋。 老的叫康术德。 1918年生人,祖籍津门静海。 少年时逃荒来到京城,后以“打小鼓儿”为业。 由于旧时年月里,京城只有两个行业最来财。 一个是吃瓦片的,另一个就是古玩行。 康术德不但在京城娶了媳妇,还买了房子。 实际上这扇儿胡同2号院,他就是房东。 只是时代的更迭,却让人生的方向很难把握。 解放以后,康术德全家都回了老家。 随后经过十几年的沧海桑田,变得只剩下孤身一人。 1979年,老家房子偏偏又因雨坍塌了,康术德就又跑回京城来了。 再见面,院子里这些老房客对康术德都心生同情。 因为就他那穷困潦倒的样子,比起他当年要饭进京的形容也不差什么。 于是在几户房客的说项之下,经由街道和房管部门批准。 康术德就搬进了他原先住过的两间小北房,暂且容身。 由于户口申请有个过程,康术德领的粮本儿是临时性的,每月的油盐酱醋,暂时都得靠邻居们帮衬。 经济来源呢,康术德也只能先靠给运动中改名为“京城中药店”的同仁堂糊纸盒子聊以过活。 这样的处境,对这么一大把岁数的人来说,可怜不可怜? 可别看他可怜,还有比他更可怜的。 说起来也邪门了,就没有这么巧的。 偏偏就在康老头儿勉强安顿下来不久。 另一位同样有权住这两间小房的主儿,也在1979年冬天,跑回京城来了。 这就是返城知青宁卫民。 说起这小子,更是个苦孩子。 宁卫民是1961年生人,父亲宁长友是大栅栏起重社的三轮车夫。 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因为烟酒无度犯了脑淤血,早早过世了。 宁家实打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所以这幼年丧父的孩子,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全是靠他那个在街道缝纫社上班的寡妇妈独自拉扯大的。 至于他们娘儿俩搬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当然是康术德一家搬走之后的事儿。 主要是街道干部们特意照顾,可怜卫民妈寡妇失业的不容易。 觉得她们要是搬到这儿来,上班也就近了。 而搬到此处之后,明明住得好好的,宁家娘儿俩为什么又会让这两间小房空置呢? 那也只能说命运的捉弄了。 敢情宁卫民初中毕业后,去京郊房山插队。 偏偏1977年,就因为去房山看他,他母亲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撒手人寰。 而宁卫民没有缝纫手艺去接替母亲的工作,直到两年后,才能按政策把户口迁回来。 可宁卫民接茬又是一个没想到。 终于回到京城的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他的家已经住进去去一个陌生的糟老头子。 这又是何等的憋屈? 难怪人说,人要是背起来,恨不得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蹦自己脚后跟呢。 总之,两个走投无路的人都指着这两间小房过下半辈子呢,这事儿一下就拧巴了。 无论是康术德还是宁卫民,谁都想让对方走人。 为此,他们不但让小院里的邻居们评理,还起了激烈的争端,一下子闹到了街道干部面前。 可实打实的来说呢,面对这样的情形,街道干部和邻居们,也是左右为难,难以裁判啊。 无论谁,都该获得同情,获得帮助。 无论谁,都有正当的理由为他们自己主张权力。 所以难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真让人为难! 别说两个不幸的人,他们自己感到烦恼、闹心了。 甚至就连他们身边的这些人,也无不代他们摇头叹息,为难地嘬牙花子。 于是经过好一番合计和商议,街道干部们最终给出的解决方式,那就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平分! 既然让谁搬走也不合适。 两间小房,就干脆一人一间吧。 可说实话,对这种结果,无论是康老头儿,还是宁卫民,谁心里也舒坦不了。 因为这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们排排坐,分果果。 首先这房分里外,那就是个问题。 这两间小房,其实是小院正面五间北房最东边的两间。 等于是一个门在里,还有一个门在外的套间。 临时破一个门当然是不现实的。 钱不钱放一边,就是为了保暖考虑,那也得等春暖花开才好动手。 那谁里谁外啊? 两个都想住进里头去,都知道住外面受干扰。 为这,就得先掐一架。 康老头的倚老卖老起了作用。 他说自己岁数大了,受不得风。 以此暂胜一局,搬进了里间。 可没两天他就主动从里屋又换出来了。 不为别的,全因为宁为民把他父母的遗像挂外间西墙上了。 康老头每天出来进去的,都得跟照片上的死人打照面。 时间一长,他受不了了。 是宁可自己一把老骨头吃风,也不愿意再让宁卫民的父母拿眼神瞪自己了。 而这才刚开始,后头的争执就多了去了。 比如说,宁卫民厌恶康老头打呼噜。 康术德呢,又嫌弃宁卫民没规矩,不懂礼貌。 再比如,宁卫民天天怪康术德把外屋弄得都是纸盒子,臭浆糊味儿散都散不出去。 康老头呢,也是坚决不让宁卫民屋里抽烟,怕他把纸盒子引着了。 而且反唇相讥,说他不洗脚就上床,那味儿比浆糊还大。 还有哪,宁为民没收入,可也得吃、得喝。 他毫不客气的拿康老头的米面、煤火来用。 康老头又如何肯干呢? 他当然得捂着,不乐意当冤大头。 可宁为民又说了,这屋里的家具、炉子和锅碗瓢盆可都是他们家的。 不给吃喝,那就别用。 就这样,俩人直吵得惊动了邻居,才在大伙儿的劝说和见证下,又协商出一个法子。 那就是宁卫民每天得帮着糊一定数量的纸盒子,还得把副食本拿出来和康老头公用。 这康老头才能提供免费的吃喝煤火。 总之,这一老一少,从开始碰面争房,彼此就没有过好印象。 带着个人情绪,生活习惯还这么大的差异,自然过不到一块去。 对他们来说,什么事儿都能成为矛盾,人脑子没打成狗脑子已经不错了。 而这,也是给整个小院儿出了道难题。 几家邻居们烦的啊,一说起给这俩人劝架,个个都脑仁儿疼。 难就难在了偏着这个不行,向这那个也不行,怎么办都是错啊。 可也别说,就在大家都以为康老头和宁卫民会在弱弱相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除了互相伤害再也不会出现其他的可能的时候。 命运这个家伙又安排出了另一种非常奇妙的转折剧情,一下就把局面由坏变好了。 也就是1980年春节前后吧。 这两个堪称是前世冤家、今世对头的人,不但旧日的矛盾全盘化解,反倒还变得亲如一家了。 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五个字儿而已,患难见真情! 这种转变的起因发生在腊月二十八那天。 老人觉少,就起得早。 那天康术德一起床,就发现屋里煤火味儿不对。 披着件衣服,他寻着味儿就找到了宁卫民的门前。 跟着一通拍门叫人,屋里没丁点儿反应。 老头儿登时急了,知道不妙。 果断拿凳子把内屋窗户给砸碎了,这才救了宁卫民的小命。 偏偏等到过了年之后,又轮到康术德出事了。 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宁卫民从外头赶回来吃饭。 没见着吃食,倒是发现老爷子手里拿着纸盒子,闭着眼趴桌子上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 再一摸,脑门滚烫。 得了,宁卫民也不含糊,赶紧背上康术德。 又招呼了旁边在家的邻居——退休的边大爷,和居委会主任边大妈老两口。 几个人一起给老爷子送友谊医院去了。 没想到情况不甚乐观,不光得打点滴,人还得住院观察两天。 问题是康术德看病必须自费,这钱谁来掏啊? 就在边大妈跟医院磨嘴皮子,问能不能让居委会作个保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这宁卫民出去了一会儿。 半个多小时后回来了,就跟变戏法似的,当场拍出了六十块钱。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急赤白脸交完了钱。 都没容边大妈和边大爷过问呢,宁卫民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现场登时大乱啊。 边家老两口也吓坏了,赶紧招呼路过的医生给看看怎么回事。 随后谜底才彻底揭开。 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敢情宁卫民急中生智,他刚才去抽血室献血去了。 兜里的单子写得清楚着呢。 从他身上抽了300CC,换来了这笔救命钱。 还有,可别忘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宁卫民直到此时,都没吃饭呢。 他背着人到了医院,饿着肚子抽完血,心里又有火,连水都没喝一口,又怎么能不晕呢? 那想想吧,当康术德被救回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啊? 人心可都是肉长的,哪怕日常生活里,有着再多的龃龉,也抵不上过命的交情不是? 说起来,这一老一少谁都没想到,真遇到关键时刻,对方会这么干。 所以经过这番折腾,他们都觉着对方是可以共患难的依靠。 彼此念着对方的好,自然而然就和睦起来了。 再往后,那肯定不一样了。 弱弱相残变成了同病相怜,宁卫民敬老,康术德爱幼。 俩人即便再有什么矛盾,互相也能包容了。 他们说话再没动过肝火,倒是经常笑呵呵的聊天逗闷子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爷儿俩,原本就是一家子呢。 俩人即便再有什么矛盾,互相也能包容了。 他们说话再没动过肝火,倒是经常笑呵呵的聊天逗闷子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爷儿俩,原本就是一家子呢。俩人即便再有什么矛盾,互相也能包容了。 他们说话再没动过肝火,倒是经常笑呵呵的聊天逗闷子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爷儿俩,原本就是一家子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新局面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准丈母娘的宁卫民,此时简直激动得要晕倒了。 敢情他急不可耐,跑进挂着真正书画作品的画廊一看,实际情况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大量近代名家的书画,几乎把所有的墙面空间都占满了。 琳琅满目! 他甚至从中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几幅日后拍卖场上大放异彩,创造过上亿记录的作品。 那都是各路传媒,包括业内杂志专刊,连篇累牍报道炒作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视觉冲击力? 一个字儿,“嗨”啊! 他真心认为,就墙上这些书画,放二十年后。 甚至足以碾压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相关展厅的展品了。 宁卫民跟这里的售货员再一扫听。 不但墙上的统统都是真迹啊,店里还有许多没拿出来的画作呢。 而且每一件书画,确实都是从这些画家手里亲自收来的。 容宝斋甚至有当年的付款单可以为证,只是收购价格不方便透露罢了。 所以只有买了画之后,店方才同意拿出来给顾客看看。 至于这些书画的销售价格,也跟刚才外头那大姐透露的情况差不多。 比木刻水印的西贝货要贵,但也就是寥寥数倍而已。 如今齐白石标价是三十二元一平尺。 徐悲鸿、张大千都是二十五元一平尺。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十五元一平尺。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十二元。 陆俨少和黄宾虹才八块。 刘炳森最惨,居然仅仅八毛钱。 乖乖隆的咚,韭菜炒大葱啊! 虽然不是搓堆儿菜那么便宜了,可一样是千载难逢的地摊儿价儿啊。 宁卫民看着满墙的名家力作,馋得都要流哈喇子了。 因为他那脑子多快啊,算这玩意一门儿灵啊。 很容易就能得出大概的利润空间,甚至做出横向对比来。 拿齐白石的大型作品举例,八尺、丈二的大幅作品,现在买下不过二三百元。 而到了2009年之后,这样的作品,价钱无疑以亿来计算的。 这就等于是说,现在买书画花的一元钱,能在日后变成至少五十万,甚至一百万啊, 这样的涨幅,已经远超宁卫民手里的猴票了。 虽说猴票八分能变一万二,已经够吓人了。 可换算一下,得出的最大涨幅才十五万倍。 而且别忘了,齐白石的作品,在这年头可是市场认可度较高的领头羊,价格远超其他人。 与他同等水平的画家,作品收购成本还要低得多,也就意味着涨幅会更大,后劲儿十足啊。 像徐悲鸿和张大千,他们的作品,此时售价就要比齐白石低上近三成,这是差一点半点的事儿嘛。 还有黄宾虹这近代书画家里藏着的最大黑马呢。 同样作为未来亿元俱乐部里的一员。 此时他的画作,艺术价值还远未被发掘出来,是被严重忽视甚至是横遭冷落的。 他的作品,居然仅仅只有他的学生李可染的一半价钱。 像墙上那副《岐山图》,那可是2013年拍出两亿四千五百万的大作啊。 现在标价才九十八元,这又是多么大的漏儿啊! 难怪古话说啊,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 有多么划算可见一斑! 但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宁卫民还知道未来的书画走势,注定会产生一种“价值倒挂”的现象。 未来几十年里,古代书画的行市,远远不如近代书画火爆。 要是到了2009年,就这一幅沈周,了不地,也就和齐白石打个平手。 石涛?靠张大千出马也基本上够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儿卖出去两幅字画那太值了。 宁卫民要再花个二三百从这只里买上两幅,三十年后就能回本儿啦! 这买卖要再干不过,就没干的过的啦! 嘿,说来也是好笑。 想他当初穿越过来,还一度以为这年头除了攒邮票,就收古董和硬木家具划算呢。 哎呀,现在看看,那不是糊涂车子嘛。 是,这些东西是便宜,可那是只跟这些东西自身的升值空间做纵向比。 要是和同时期的近代书画做横向比较。 收古董、收家具,其实一点也不划算,性价反而差得多。 就信托商店里的硬木家具,一张椅子怎么也得十五二十的,一个八仙桌就得五六十元。 瓷器也是,鬼市上淘换件儿像样儿的东西,总得十几块,几十块的。 即便都是对的,可这些玩意以后又能涨到多少去? 杂类的升值空间不如家具木器,家具木器又不如瓷器。 哪怕瓷器,日后能拍出上千万就已经算牛X了,上亿可就太难了。 还必须得有个前提,是官窑,是稀世精品才行。 这么综合来看的话,无论古董还是木器家具,基本升值空间大致也就在几十万至几百万之间。 这是什么样的资金利用率啊? 比起近代书画最少缩水十倍,就连猴票也及不上。 何况沾上文物的边儿,风险也大,弄不好就能摊上罪名。 再说了,木器占地儿可不小,家具买回来又往哪儿搁啊? 总之,有一样说一样,哪儿有收近代字画这么光明正大,自在得意啊。 这只能说人要办事先得动脑子。 收藏上也得因时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不能刻舟求剑啊。 实话实说,眼下来看,收藏最大的利,无疑还是藏着这些近代书画中啊。 那要真是想发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鬼市淘换古董卖掉,然后掉头再买近代书画。 那才是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一本万利的甜买卖呢…… 就这样,越想越美啊,宁卫民心里乐开了花。 那后面他该干什么还用琢磨吗? 赶紧转头回修复室,去跟康术德打商量。 也巧了,他才刚跟老爷子嘀嘀咕咕的说好了,又作揖又点头,获得了批准。 宋主任就带着会计来送钱了。 宁卫民一见,赶紧抢着迎过去了。 “宋主任,再跟您商量点事儿啊?” 但这可把宋主任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事儿又横生枝节了,赶紧把丑话说前头。 “别别别,这收据都开好了啊?现在要变卦可不行……” “您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从您店里再买点近代书画,看您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宋主任这下放心了,不过还是有点纳闷。 “那……这当然没问题啦。你尽可挑着喜欢的买啊,这又没什么限制,何谈方便啊?” “嗨,我不是想要个折扣嘛。我听售货员说,您这儿的老顾客都有折扣。既然咱们做了这笔买卖,那我们也不能算生人了吧?” 见宁卫民满脸堆笑,完全不是刚才那三青子模样了。 这下宋主任是真明白了,敢情宁卫民这顺杆爬,为的是又找便宜来了。 他只觉得好笑,也没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块八毛的事儿。 “哦,好好,那就给你打个九折吧。” “还能……还能再便宜点吗?我想多买几件。” 宋主任摇头,觉得这小子真有点贪得无厌。 他也不理会宁卫民了,转头去跟康术德说。 “老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对老顾客也就这样了。店里有规章制度,总得一视同仁啊。” 因见康术德点了头,宁卫民也就不做计较了。 不过他还有事儿求宋主任。 “那待会,您能跟我去一趟画廊么?最好您找个人,专门帮我交代一下。我要买的可多啊!” 宋主任真是忍俊不禁了。 “有这必要吗?你能买多少?回头看上哪件,记下来找我签个字就行啦。” “别别,真的挺多的。我怕没您的话,见您的签字,人家也不肯给我拿。再说了,这么来回找,也麻烦啊,不如当时要,当时就包呢……” “还真挺多?你这小年轻口气不小……好好,我到要看看你能买多少?你就可劲儿买,越多越好。”
第三百六十二章 烟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尤其作为一个生意人,更要随时小心,千万别因为自己的贪婪而倒霉!” 为了给宁卫民讲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让他重视这个道理。 康术德甚至还讲述了一段自己初到京城的亲身经历,作为实际的例证。 敢情几十年前,因为闹饥荒,从老家跑到京城来的康老头,也只是个年仅十一岁,吃不饱饭的落魄少年。 初到京城,他只身一人,无依无靠。 别说身上没钱了,身边就连亲人和同乡也没有。 好在他来的时候,天气已暖。 京城又是首善之都,百姓和气仁慈且相对富裕。 靠着城里的好心人给几口吃的,他倒不至于成为路边的倒卧饿殍。 只是当叫花子的日子也没有常人以为的那么容易。 因为旧社会虽然乱,但地下规矩井然,等级森严。 尤其是京城这样全国规模最大的城市。 几代的皇城帝都,丐帮组织更趋发达。 城内几乎每一地区,都有相应的乞丐组织。 实际上,从清末起,京城丐帮便一直被“蓝杆子”、“黄杆子”两派乞丐共同掌控着。 “黄杆子”系由破落贫困的八旗子弟所组成,是高级文丐的组织。 “蓝杆子”则是普通乞丐的首领,各地来京的人都有。 他们无论哪一只杆子,又都是帮中有派,往往会以团头的姓氏来区分。 比如为韩门、齐门、郭门等等。 像加入了这些组织的人,就是职业乞丐。 他们不要锅饼吃喝,只要钱。 被百姓们称为“杆儿上”的,又叫“穷家门儿”。 所以像外来人要想在京城以乞讨生活,就等于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钻小胡同要点吃的喝的还算好说,但想要上大街闹市上伸手要钱是不可能的。 因为各处繁荣街头和商铺店家就是这些有组织的乞丐讨生活的地盘。 不但早被他们瓜分完毕了,他们内部也有严密的规矩和行事方法。 各自遵守捞不过界的规矩,也绝不允许旁人涉足自己的地盘。 一旦发现有外人试图行乞,就会动用暴力驱逐或实施惩戒。 说实话,像这些破落户一样的丐帮,其实是相当大的恶势力。 不但外来人惹不起,就是在京做买卖的普通商家那也得好言好语供着才行。 否则他们一旦破罐子破摔,就能搅和得你鸡犬不宁,关门大吉。 霸道的程度,就和旧京的粪霸、菜霸,以及吃天桥艺人的地痞流氓差不多。 不过,或许康术德天生就有成为生意人的潜质。 靠着与生俱来的精明头脑,他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另辟蹊径,找到了一个乞讨的盲区死角,成功突破了京城丐帮的封锁线。 那就是每天侯在八大胡同挂着红灯笼的特殊营业场所门口。 专向那些衣着光鲜,揽着女人的腰肢招摇地出入这里的富人们伸手要钱。 毫无疑问,按理说呢,其实像这样的地方是不会允许有乞丐出现的。 会所老板怕坏生意呀。 可康术德的办法比较巧妙,他不明着乞讨。 而是尽量收拾干净自己,然后带着一盒火柴在门口死等。 只要一见到富人和“职业女性”出门时拿出烟卷来,他就小跑儿主动上前。 然后垫着脚尖儿,靠主动给富人们敬个火儿。 希望有钱的大爷一高兴,给他俩小钱儿。 同时,因为在人家门口讨生活,他对那些“大茶壶”,和从事特殊职业女性们也很恭敬。 “大爷”长,“姑娘”短的。不但叫得好听,还知道用得来的赏钱,买香烟送给他们。 应该说,他尚幼的年纪,单薄的小身板,以及善于讨喜的好人缘让他占了便宜。 靠着可怜的外表和这种无师自通的初级公关技能,他获得了某种程度的默许,才在这里找到了赖以谋生的位置。 再后来,因为他越来越用心经营,越来越掌握讨喜的窍门,生计就步入了一种良性循环。 他把自己外表收拾的越干净,讨要得来的赏钱也越多。 他给那些“姑娘”、“大茶壶”买的烟卷越好,获得的帮衬也就越多。 直到他每天已经差不多能够从这项业务,要到一块大洋的时候,他不再买烟卷酬谢了。 而是自觉转化为更实惠的回报,定期把利润的一部分匀给那些“姑娘”和“大茶壶”们。 这样一来,他和这些人就真正的成为一条线上的人了。 然后,有了这些姑娘们做“托儿”,有了“大茶壶”帮衬,他就更容易讨到更多的钱。 比方说,哪个客人好面子,那个客人脾气不好,那个客人手大。 有了“大茶壶”提醒指点,他就能针对性的选择目标。 如果遇到那些毫无赏赐之意的客人,陪着他的“姑娘”也会在一旁帮腔。 她们只要声情并茂的发个嗔,撒个娇,帮忙说句好话,通常都会立刻奏效。 男人嘛,就是这样的臭德行,爱在女人面前充大。 即使私下里是一个屁夹着铜子儿都不掉的主儿,往往也怕这种花枝招展的晃荡。 只要姑娘们略展手段,大多数客人都会老老实实变成摇钱树,自觉自愿往下掉钱。 所以天气转凉的时候,康术德已经混得还可以了。 他不但买了一身新棉衣可以御寒,找了个简陋的排房可以安身。 还顿顿都能吃上卤煮火烧,或是烂肉面了。 但可惜的是,成也精明,败也精明。 如果说,到这一步,他能够满足这样的小康日子,就维持原状这么干下去的话。 或许还有几年的好日子可过。 可惜,他心大了。 不自量力,居然妄图把这种生意模式向产业化发展。 他主动招揽孤儿,教他们怎么讨钱。 然后把麾下的小乞丐们分散到八大胡同不同的会所门前“营业”。 干开始的时候,确实一帆风顺,康术德的收入骤然间翻了好几番。 然而,这种舒舒服服就能挣到大钱的好生意并不能持续太久。 因为丰厚的利润也不容人小觑,而且动静大小也不一样了。 人一多就失去了隐蔽性,这不再是他能遮掩起来的了。 且不说旁的,就说他每日带这些小乞丐统一收钱。 然后成帮结队声势浩大去饭铺儿吃饭,就是件让人无法忽视的新鲜事。 于是很快,当地的丐帮团头找到了他。 在一个下雪的晚上,有几个丐帮的人砸开了康术德的住处。 不但赏了他一顿“拐青”,掰断了他右手的小指。 还把他的钱财洗劫一空,扒掉了他的棉衣,带走了全部的小乞丐。 甚至完全无视他提出想要分一部分钱保住生计的恳求。 勒令他今后不许再出现在自己的地盘,否则就要他的命。 就这样,在降维打击下,康术德全无反抗余力。 他遭遇的一切,就像老舍UU小说的骆驼祥子似的,拼命的攒钱买车。 结果就在接近达成梦想的一夜之间,因为孙侦探的敲诈勒索失去了全部所有。 落了一个白茫茫一片,又不知该何去何从的下场。 说到最后,老爷子对宁卫民情不自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卫民啊,暴力只是愚蠢人的无奈之举。那些人只知道用武力快速地解决问题,却忽略了长远的利益。他们最后毫无疑问是无法像我一样妥善经营的。” “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愚蠢却给我带来了承受不了的灭顶之灾。当时的我,不懂得韬光养晦,不懂得见好就收,太过自信,为利所迷,才是取祸之道啊。” “我从中学会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随时都要小心谨慎,尽量不冒没必要的风险,学会见好就收。因为生意一旦能获取暴利,就永远会惹人觊觎,不断招惹来麻烦。” (注:大茶壶,特殊营业场所里中干杂役的男人,因其常手提水壶冲茶,故称。除了负责伺候“姑娘”以外,一般还充当保安的角色,这种职业,在南方叫龟公)
第三百六十三章 值不值
宁卫民并非没有享受过的人,前世更是各类洗浴中心的常客。 但这回仍然是有“开了洋荤”之感,真是泡美了! 其实这并不奇怪。 一是他自打穿越过来,就没有再泡过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他太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浑身上下被热水浸没的放松,四肢百骸畅快的滋味了。 二是前世他去洗浴中心,也多是陪客户,或和同行们一起。 那纯属醉翁之意不在酒,哪儿是为泡澡去的啊? 要么做保健、要么打麻将,要么扎金花…… 目的就是同流合污,以腐化堕落的方式拉进彼此的关系,好为生意做铺垫。 所以多数情况,池子里待不了多一会,就一起出去了。 还从没专心致志的泡到位过。 差着时间可就差着火候呢,过一下水儿和泡个把小时能一样吗? 三是他过去泡澡,也纯属是盲目的瞎泡一气儿。 他单纯以为泡澡可以减肥、解乏,却连“饱不剃头,饿不洗澡”的道理都不懂。 所以经常是忙和了一天的生意去泡。 有时候因为应酬喝了不少酒,肚子里却没吃多少正经东西。 全不知道泡澡是个体力活,需要人精力充沛,吃饱喝足才行。 如此反倒是累上加累。 甚至偶尔还有过好几次“晕堂”的情况。 要说句不好听的,他之所以能给自己喝穿越了,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太不在意健康的生活方式。 总之,宁卫民和康术德舒舒服服泡了得有一个小时。 师徒俩直到泡去了身上的油泥,再打过了胰子淋浴。 觉得身上皮肉松快了,血脉彻底通畅了。 这才走到外间,围上浴巾往床上一歪,伸腿晾着。 晾着还不是干晾着,茶晾了半天正好温热,各倒一杯。 再把“丰盛公”的奶油炸糕拿出来,打开了,就着茶水,边吃便聊。 给宁卫民美的,嘴里塞着吃食,还支支吾吾的赞叹不绝。 “今儿这澡泡得,这叫舒坦。难怪老听您说,澡堂子里泡一天,如同当回活神仙。我现在算明白了,这话果然不假。” 康术德用手搓了搓红扑扑的脸,咧嘴笑了。 “这就成神仙了?嗯,照你这么说,这神仙好当啊。” 宁卫民知道老爷子在揶揄他呢。 可他脸皮挺厚,非但丝毫不介意,反倒卖上乖了。 “老爷子,您甭笑话我。我承认我就是没见识。我也知道这其实没什么,只是我没见过好东西而已。所以说,今后就得仰仗您了。还得靠您带我多去这样的好地方见世面才行啊。否则,我丢人现眼被人耻笑。您脸上也不好看不是?说破大天去,我是谁的徒弟啊?” “哎,您还别嫌弃我。我是比不了人家清华的俱爱洗澡,北大的都会照相。可我总结出了人生成功的三个要素。只要能做到位,前程就不可限量。一,坚持,二不要脸,三坚持不要脸。您说也巧了,宁某平生所长不外乎三项,一吃炸酱面,二厚脸皮,三善于活学活用,举一反三……” 眼瞅着越说越没溜儿,老爷子听了是哭笑不得,赶紧让他打住, “行行行了,你最擅长的是你这张贫嘴。我发现你应该说相声去啊,都不用学,说学逗唱天生精通。” 跟着直起腰依靠在床梆上喝了口茶。 “甭逗闷子了,趁着这会儿清净,咱爷俩也谈点正经事儿吧。” “没两天我就得去上班了。今后这一个班儿就是十二个小时,早晚轮替。难免留你一个人在家。” “所以有些话啊,要不跟你说一说,我还真不放心。” 这话口儿,那眼神儿,立刻让宁卫民心里打了个沉儿。 他直起了身子,两口把奶油炸糕嚼巴嚼巴咽了,没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师父,有话您就吩咐吧,我听着呢。” 康术德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这才点了点头。 “缸里点灯,照里不照外。那我就直说了。” “这程子你在垃圾场干得挺顺,通过换铜,捯饬表什么的,钱没少挣啊。而且你挣来的钱,还是都买了邮票,见天儿的往那小箱子里藏。” “见你每天都弄回来十七八张的,以我自己估摸,你手里也有二百来张了。那就是一千多块钱啊。所以我现在就想问问你的打算。” “你买这八分钱的猴儿,到底买多少是个够啊?还有东郊垃圾场的营生,你想没想过,到什么时候该撒手呢?” 宁卫民听了先是一楞。 等咽了口气儿,想了想后才回答。 “老爷子,这么跟您说吧,我就是手里没钱。要有钱哪,那八分钱的猴儿,有多少我要多少。对这东西,我是韩信点兵,越多越不嫌多。但凡我能看见的,只有手里有钱能买,我就买。直到买到市面上见不着了我才肯罢休。” “不过这事儿,您倒不用为我担心。我不跟您反复说过嘛,这种邮票他不比其他,发行量小,制作精美,又是第一个生肖票。绝对会升值的,而且速度会很快。我保准儿日后能轻而易举从这上面挣钱,挣到大钱。” “即使您不信我的,咱退一万步讲,那邮票不也是钱嘛。国家发行,具有票面价值。再怎么,这八分的邮票他搁着还是八分不是?邮电部只要认,我终归亏不了本。所以您放心吧,踏踏实实等着。等我发了以后,带您天天来这儿当神仙。” “至于东郊垃圾场那边,我倒有点不明白您什么意思了。好么央儿的,我干嘛要撤手呢?现在还有什么比干这个更来财的啊?我还指望这个捞钱,买更多的猴儿票呢。” 似乎早已料到了宁卫民的反应,康术德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怕的也是你太贪心,不知道适可而止。” 宁卫民一听这话头就不对,自然而然犯了含糊。 “师父,您……这意思……是觉着我太贪了?” 没想到康术德倒摇了摇头。 “倒也不能这么说。做生意的谁不贪啊?逐利是生意人的本性。我不认为心气儿高就有什么错处。我只是怕你不知道深浅。觉得你能要是吃俩窝头的肚子,非要想吃十斤烙饼,胃口忒大了,容易伤胃。” “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说的那八分钱的猴儿哪儿好哪儿好,我弄不清楚。可有一样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赚钱就是为了买邮票,攒邮票就是为了日后高价卖出赚更多的钱。” “你就是看准了,才要囤货居奇。还想人为的,尽最大的可能,让这邮票变得物以稀为贵。说白了,你是不惜时间和金钱,要做霸盘生意啊。” “至于这事儿到底你能不能做成,我不好说。对此我不懂,也看不透。不过我可以由着你折腾。因为除了欣赏你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气儿,我也认为你考虑的很周到了。就像你说的,再不济,手里的邮票也值钱不是?” “其实这就是做生意最重要的一个原则,生意要入手的时候,就得先想好怎么兜底,怎么抽身,为最坏的可能做好准备才能上手。因为生意都是靠一个主意赚钱的。往往赚钱快,容易。反过来,出事儿砸锅也快,也容易。不想好退路,就没好果子吃。” “可担心就担心东郊垃圾场的事儿,你却似乎没有多做考虑啊。这件事,如何全身而退,万一出事怎么办,你都想过了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话是有道理的,咱们不能不多加小心啊。” “你过去赚点辛苦钱,谁都说不出什么,可一旦你赚的多了,就未必了。像你搞得把戏穿帮了怎么办?你天天搞那么多铜,日久天长,会不会让人起疑?会不会惹人眼红?你可不能阎王爷玩儿小鬼儿,舒坦一会儿是一会儿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二次加工
说完了价格再说说款式。 按理说,由于宁卫民销售的是成品尾货,本应该没什么可操作空间的。 可宁卫民身为穿越人士,却有一样优势是得天独厚、无人能及的。 那就是他超越了时代的见识,来自信息时代的知识,以及对未来社会发展趋势的了解。 像有一些比较普通的东西,往往经他指点,进行些简单的二次加工,就能焕发出新的光彩来。 在这方面,缝纫社开张时,宁卫民从红联厂吃下的那三千多条涤纶长袖连衣裙,就是他旗开得胜最佳的例子。 正是由于他清楚地看到了本年度夏季流行百褶裙,无袖连衣裙的大趋势。 让缝纫社的人,对那些传统款式的连衣裙,进行了去袖,加滚边,改领子,收腰身,加腰带一系列的加工修改。 才使得这批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已经过时的玩意。 摇身一变,成了当下最流行、最紧俏的时髦衣服。 毫不夸张的说,首批迎合市场需求的几百条的裙子刚一修改好。 缝纫社那些家庭妇女就有不少人,忍不住去找边大妈的“麻烦”了。 因为改过的服装,效果实在太好了。 既庄重又不失时尚,甚至看起来比正宗的沪海货好像还洋气几分。 这不仅直接触发了缝纫社的这帮中年妇女对青春的追忆和对自己年华老去,身材发福的无奈,也让她们越看越喜欢。 真是想买上几条,给自己闺女穿一穿。 对此,宁卫民并不反感,反而颇有受到肯定的荣幸。 于是非但没拒绝,还扩大了受惠群体。 索性跟边大妈说,只要是街道办、居委会和缝纫社的人,每人都可以买两条成本价的裙子。 那不用说,知道这个消息后,有权享受这种特殊照顾的人可都乐坏了。 全都积极响应,就没有一个人的名额是浪费的。 即便是有人家里没闺女,甚至没侄女、没外甥女的,名下的限额也会被别人给要走。 哪怕对缝纫社的工人而言,这两条裙子的加工费他们挣不到了,也不会有丝毫不满。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裙子实在太便宜了。 毕竟是库存积压处理品。 在红联厂的感激之情以及缝纫社廉价的劳动力的综合作用下。 宁卫民给每条裙子核定出的成本仅仅只有五块五一条。 两条裙子加一起,也不到商店里那些沪海货一半的价钱呢。 所以就连舍不得花钱的苏锦都拒绝不了这样的实惠,给妹妹买了两条。 而苏绣一穿上,也真对得起她哥。 就跟灰姑娘魔法变身似的,光看外表,直接从穷丫头变成了富家小姐了。 惹得班里的几个女同学都天天追着问她,这么好看的裙子到底上哪儿买去。 所以根本不用怀疑。 当那些经常从缝纫社批货的那些个体户们,发现缝纫社居然有这样的紧俏服装批发。 会爆发出多么强烈的热情来啦。 要知道,这年头,越是干这行的人越清楚。 我们的老百姓在选择衣服追时髦的时候,有多么盲目的从众性和趋同性。 那些曾经风行一时白口罩、国防绿、皮帽子、军便服、红围巾,和去年流行的红衬衣配白裤子。 哪样不是很快就变成了人人效仿追随的流行风? 而且这股风一刮起来就收不住,要不到遍街都是的程度绝不可能结束。 没有人以跟风为耻,后进者反倒以追上别人的脚步为荣,为自己成为参与者之一而庆幸。 因为无论什么服装一但形成了流行的趋势,那这样的服装也就能与钞票划等号了。 当然是越早弄到手越好,再多也不嫌多啊。 于是边大妈身价暴涨,立马就抖起来了。 有那么一阵,无论是缝纫社还是居委会,天天都有个体户跑来找边大妈套磁要货的。 有人甚至为了求个好价钱,还偷偷摸摸跑到边大妈家里去送礼的。 这辈子,边大妈可净求人,送别人东西了。 实话实说,老太太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成了这么香的饽饽。 虽然礼是没收,也不可能徇私,可心里也被这些小年轻捧得够乐呵的了。 就这样,两千条五百条的裙子十五块的批发价,争着抢着,就让一帮个体户瓜分完毕了。 其余的六百条,宁卫民则是专门为罗广亮那帮“板儿爷”留下的。 说实话,这些裙子多少还是有点毛病的。 别的不提,就说因为在库里存的久了,有一股子去不了潮味,即使过水洗也没多大用处。 但由于宁卫民对款式出色的改造设计。 这些裙子一推到市场上,还是迅速销售一空。 前门地区的售价,因为个体户不断根据市场反应提价,最后居然卖到了三十七八块一条。 而秀水街那边,虽然外国人对这种服装的味道比较介意。 但拒绝不了增加的滚边、腰带和布料本身颜色形成的强烈反差。 在这年代,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新潮搭配。 所以罗广亮他们仍然能以四十元外汇券的价钱,把裙子卖出去。 总而言之,从批发到零售,几乎所有人都通过这批货,赚到了最少翻倍的利润。 宁卫民则独揽三万元纯利,真可称得上是点石成金的本事了。 但这还不算什么。 因为就在烟酒店开张后不就,宁卫民很快又干出了一次更漂亮的事儿。 那才真称得上是化腐朽为神奇。 敢情有个服装厂急需出清两千多灯芯绒女裤的积压品,求到了宁卫民的头上。 实事求是的说,这事儿绝对有难度。 因为像这种纯棉质地又需要工业加工的布料,是布料里的高级货,成本本身就高。 买得起的人原本就不是冲广大群众去的。 而这个服装厂是按照最传统的裤型做了女裤,连布料的颜色也选得不好。 就两种,除了宝石蓝就是灰。 那像这样的裤子,除了质地厚实,保暖性好,再没什么优点了。 想想就知道,怎么会讨顾客喜欢? 当然卖不出去了,能卖出去才叫新鲜事呢。 偏偏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厂方为了免除相关责任,必须得保证十块一条的成本价。 也不看看如今这是什么季节啊? 说白了,宁卫民要是把这批裤子接下来。 恐怕仨月里都得搁在库里,别想卖出去一条。
第三百六十五章 引领潮流
可要不怎么说宁卫民不是一般人呢? 看似无解的问题,到了宁卫民的手里,偏偏就能很完美的获得解决。 根本没有坐等夏季过去,他就做了主动出击。 非常成功通过自己的设计和二次加工,对这批灯芯绒女裤做出迎合潮流与季节的修改。 不是这种质地的长裤不合季节吗? 那把长裤改成短裤就行了啊。 不是颜色黯淡,款色老土吗? 没关系,照着改裙子的套路故技重施,增加点艳丽的颜色和适当修饰就好了。 比如说先给腰头一圈和裤兜边上都镶一条彩色牙子。 再给裤腿也加上颜色艳丽的衬布,如水粉,果绿,桔红这些颜色…… 然后把裤腿两边缝上口子,再在砸好边的裤脚两边钉上个扣绊。 这样穿的时候把裤脚翻起来,再系上扣子,就时髦多了。 虽然这种款,再几十年后纯属常见。 但这个年代绝对堪称颠覆性的款式创新了。 至于剪裁下来的裤腿儿也别糟蹋了,正好拿来做包用了。 同样的路数,加艳色的布当衬托,再加底子、书包带儿,加拉锁和扣绊、扣子。 一个质朴大方又漂亮的条绒单挎女包就出炉了。 等于一件儿商品变成了两件儿。 而工人的收入,缝纫社的抽成连同加工辅料算在其中。 两件商品的总成本因此上浮了一块六毛钱,变成了十一块六毛。 但与之相比,宁卫民的批发价可更是敢开牙。 他不但要求必须一条短裤搭一个包走货,而且两样东西,价钱直接涨到了十七块钱了。 说句心里话,这样的条件在个体户的眼里,并不是很有吸引力。 因为短裤毕竟不能跟长裤比啊,售价就得低一半。 根据条绒长裤在商店一般十**元,二十一二的售价,短裤能卖到十元就差不多了。 而市面上一般的女包,除了真皮材质的之外,价格都不算贵。 人造革的基本在六七块,帆布的、花格布的就更便宜了,三四块而已。 就宁卫民改造出来的这两样灯芯绒产品,绝对是缝纫社开张以来批发价最贵的东西了。 这样的货,谁接手里也是心里没底。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样式确实不错,看着挺吸引人。 属于市场绝无仅有的东西。 应该还不至于完全卖不出去。 总会有把追时髦当成第一生存意义的姑娘,愿意为了比别人特殊一点付出更多的代价。 所有几乎所有个体户接货,都是十几、二十几套的拿来试试。 相对连衣裙上百条,几百条的争抢,就要谨慎多了。 拿货最多的一个人就是箭楼底下摆摊儿的“赵小六”,五十套。 这还是因为他是靠居委会大妈最早挣钱的人,不能不捧场,才多要了点。 可事实上,他们每一个人,都大大低估了新颖款式服装对人们的诱惑力了。 说白了,因为之前我们国人在这方面压制太久了,必然有一种反传统的渴望。 这也就导致在大家睁开朦胧睡眼看世界的初期,越是夸张,越是与众不同的款式越受人喜欢和追捧。 事实上,从八十年代起,任何一种服装的兴起,都是由材质、款式的反传统来带动的。 比如喇叭裤、蝙蝠衫、牛仔裤,无论色泽、款式、质地,稍微新颖一点。 只要有人穿戴,便能如旋风一样迅速流行开。 说白了,人们追求标新立异的特征,实际上还要放在人们盲目随大流之前。 正是这既矛盾,又互相紧密联系的两点,构成了这年代独有的服装消费特征。 结果恰恰就因为在市场上独一无二。 恰恰就因为年轻女性对服装款式是最敏感的群体。 宁卫民这次做出的两样东西,反而让人眼前一亮,更难以放开手了。 居然一上市,就成了爆款,拿到货摊上没用多久就销售一空。 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根本抵御不了这样新鲜感的诱惑。 她们哪怕皱着眉头,也会慷慨解囊。 一条短裤卖出相当于长裤的钱并不新鲜。 一个女包也能买出七八块来,甚至可能更高都会有人要。 因为好些个体户,都在出手最后一件商品时,亲眼目睹了两个姑娘不互相让的争夺战。 甚至有个女摊主挎在自己身上用来收钞票的包,都被人强行买走了。 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逼着别人当街脱裤子,实在是不合适。 这女摊主穿身上的条绒短裤也保不住。 不用说,起初有些瞧不上这些东西的个体户们,这时候才猛然醒悟,这批货有多对市场的路子。 于是这帮个体户立马疯狂反扑。 就像当初拿连衣裙那样,又找回去捧着边大妈,恳请大批量进货了。 不但库存的上千件货,被他们一扫而空。 后面那些还在做的,缝纫社是做出多少来,卖出多少。 由于这帮个体户天天上门紧着来求。 这次就连秀水街那边,宁卫民也没能偏袒罗广亮,给他们留出多少来。 当然,批发价也随着这样供不应求的争抢,水涨船高的调整到二十块。 而再次接近于翻倍的利润,为宁卫民这神一般的操作,做了最强有力的注脚。 实话实说,宁卫民这两千条短裤看似不少,但扔在四百五十万人口的首都市场,也就是个溅起水花的量。 要不是这年头信息交流条件不发达。 服装生产又仍是国营企业垄断。 个体户还没几个人,能脱离开一车一摊儿,单打独斗的行商层次。 宁卫民就应该继续买原料,委托个服装厂家替他大批量生产这样的短裤。 再有十万条,市场消化掉也不成问题。 而且弄不好还能通过被其他人效仿,形成一种席卷京城,甚至从北及南的流行趋势。 只可惜,现实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宁卫民也就只能看着这大好机会从眼前溜走,落点蝇头小利了。 可即便如此,这条短裤也引起了真正时尚潮流引领者的注意。 非常凑巧的,皮尔·卡顿公司设计部的一个制版师,意外地发现了宁卫民的“作品”。 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买了一条,带到了公司呈现给了宋华桂。 随后,这条短裤竟然还被宋华桂邮寄到法国去了。 更没想到的是,皮尔·卡顿居然大受启发,要根据这种配色方式设计自己的新作品。 甚至为此,宋华桂还代表大师奖励了发现这条短裤的人五百元外汇券呢。 但这样一来,宁卫民反倒更加不敢让人知道,他和这批短裤有关了。 因为想想就知道,人要太全才了也是一种负担。 像他这样的,能用服装设计赚钱的运营部二把手,肯定不是个好下属。 这事儿真泄露出去,宋华桂得用什么态度对他啊? 是该罚他还是该夸他啊? 连他自己都觉得到时候局面会很尴尬,替这位大姐倍感为难。 所以露巧不如藏拙,还是装糊涂最好。 再说法国老头儿对他也不错。 得了,版权上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谁让他为人厚道呢。
第三百六十六章 权宜之计
与服装价格和款式的重要性不同。 服装的质量和品牌,在消费者所有考虑的因素中,无疑要排在后面一些。 对普通人来说,这两点已经不是购买服装的决定性因素了。 特别是在这个商品匮乏的年代。 广大人民群众对质量的认知,还只是经穿就是好衣服。 许多人其实相当缺乏分辨做工优劣和原料质地的能力。 平民百姓对品牌的认识,也以金奖银奖、省优部优为主。 尤其出于崇洋媚外的心理,许多年轻人听见洋名儿就觉得顺耳,本能认为出口转内销就一定是好东西。 这就让宁卫民更易利用人性的弱点,大耍花招了。 譬如他每逢不得不亲自出手搞促销的时候。 总是会在价格和款式的优势上,再编造点合情合理的故事。 诸如出口企业因为些许瑕疵惨遭外国人退货。 或是用错了料,做出的东西与外商要求不符什么的…… 反正,只要随便拿八国联军之一当个替罪羊。 骂骂老外们对我们出口商品有多苛刻,在商业合同上有多么不近人情。 他就能跟拍花子的似的,忽悠得广大人民群众晕头转向,成功的调动路人们的情绪,引发争先抢购。 所以说,真不是顾客缺心眼,而是商人太狡猾。 卖货对宁卫民来说,完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 在维持资金的稳定性和良性运转上,他完全游刃有余,还真没有遇到过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与之相比,真正让他发愁头疼的,还得说是财务管理方面的工作。 不为别的,主要就是因为尾货生意所涉及的金额太大了。 现在每批货进出最少都是以万计算的,每个月流水都能上十万,远超宁卫民当初的预计。 而相关工作又太琐碎,太需要专业知识。 譬如辅料加工费的计算,出库入库的署名,现金和支票间转换,还有每一笔账的账期给付,以及回笼货币的存取。 偏偏他还没法雇人,他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替他把账的人选。 于是为了不出问题,只能靠自己勉强上阵。 不专业加上精力时间有限,自然苦不堪言,倍感吃力。 更何况干这个赚钱速度也实在太快了点儿。 社会上的人如今还在把“万元户”当成高收入的目标敬仰。 而他光靠服装尾货,已经每天都能给自己挣来一台进口原装大彩电了。 尤其还不同于过去,他已经没有大把的时间去逛琉璃厂和邮市,买字画,憋古董,买邮票,人不知鬼不觉的把财富隐藏起来。 他当下可是生意四面开花,哪儿哪儿都要耗费精力照应。 暂时属于能挣钱来,却没时间花的状况。 所以当如此庞大财富如潮水般汇聚起来时,他自然免不了因为处理这些财富,招惹来一些麻烦。 比如他经常会拿着成千上万的现金去银行存款。 连银行的人都忍不住好奇,他这么一个小年轻哪儿来这么多钱? 自然要对他盘查起来。 但好就好在今非昔比,他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没有根脚的无名小卒了。 无论他亮出皮尔·卡顿公司高管的身份,还是拿出跟街道缝纫社合作的关系,对银行都管用。 哪一样都能让他坦然面对银行的盘查轻松过关。 另外,鉴于他还大度的把房借给缝纫社白白使用。 而且在许多方面和街道有着广泛深度合作。 同时无论是和街道李主任,还是管缝纫社的边大妈,私人关系上都近乎得没的说。 他还因此获得了不少免费的财务支持。 缝纫社的财会人员当然清楚宁卫民有多忙。 为了帮他解决一些问题,也为了更好做好缝纫社的工作。 索性因利就便地,替宁卫民承揽下了日常成本核算工作。 像库房出货进货,辅料往来,工人计件工资统计什么的。 因为数据许多都是互通的,人家做账目的时候,就帮他一起做了。 实际上,等于人家是在替他义务劳动。 而他只要偶尔拿点烟酒和进口糖果这样的小礼物做答谢,适当笼络下人心就好了。 其余的什么也不用付出。 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件莫大的幸福。 在这个前提下,他每天只要在下班后跑一趟缝纫社,花个把小时对对账就可以了。 如此,才能一直把服装尾货生意维稳在一个良性的,微妙的平衡状态中。 但话说回来,自己的事儿自己最清楚。 宁卫民心知这种状况也就是个权宜之计,隐患太大。 既不该,也不能长期这么保持下去, 要知道,交由缝纫社替他代为管理这些账目,就等于让缝纫社自己给自己打分。 是完全突破了合理限度的信任。 且不说时间越长,缝纫社的财务人员就会越了解他的实际经营数据。 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推测出他的实际利润水平,而心生不满。 更甚之,或许还会透露给街道领导,致使本来默契的合作产生间隙或不快。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这些人以后徇私舞弊。 为照顾人情,在账目里添点花头,做点手脚。 他也是根本不会知道的。 要想黑点他的小钱,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归根结底啊,这就是他最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也是一时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在这个个体户不受尊重,还没有一个正经私企的年代。 哪怕他肯出钱,求才若渴,也难以找着一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全职管理者,或是一个肯跟着他干的专业会计。 所以这事儿怎么看,都基本上属于无解。 想不这么对付都不行啊。 至于宁卫民手里的旅游工艺品生意,在经营方面倒是特别省心了。 毕竟这件事已经获得宋华桂的允许了。 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皮尔·卡顿的资源来推广和销售。 而提成比例,分配制度也简单明了,多劳多得,非常公平。 只要想挣钱,无论斋宫陈列馆还是建国饭店专营店的姑娘们,都不会不尽心去推销。 所以对宁卫民来说,除了货源和进货成本注意保密之外。 已经无需再费一点精力去关注这件事其他方面,只要坐享其成就好。 更妙的是,这件事还大幅提升了斋宫陈列馆和建国饭店专营店的经营业绩和顾客口碑。 为他能够力压机场专卖店一头,帮助自己最终获得业绩比拼的胜利,增加了重重的一个砝码。 甚至为此,运营部的一把手邹国栋都只有忍气吞声,没法说不公平。 毕竟连雕塑展都是宁卫民鼓捣出来的。 就凭借这个活动,宁卫民不但为皮尔·卡顿公司赢得声誉,赚来名声。 眼下还能赚来钱财,根本无法指责。 但反过来说,新的麻烦也正出在这个名和这个利上。 宁卫民身边的人际关系正是因此变得复杂了许多。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间烟火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准丈母娘的宁卫民,此时简直激动得要晕倒了。 敢情他急不可耐,跑进挂着真正书画作品的画廊一看,实际情况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大量近代名家的书画,几乎把所有的墙面空间都占满了。 琳琅满目! 他甚至从中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几幅日后拍卖场上大放异彩,创造过上亿记录的作品。 那都是各路传媒,包括业内杂志专刊,连篇累牍报道炒作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视觉冲击力? 一个字儿,“嗨”啊! 他真心认为,就墙上这些书画,放二十年后。 甚至足以碾压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相关展厅的展品了。 宁卫民跟这里的售货员再一扫听。 不但墙上的统统都是真迹啊,店里还有许多没拿出来的画作呢。 而且每一件书画,确实都是从这些画家手里亲自收来的。 容宝斋甚至有当年的付款单可以为证,只是收购价格不方便透露罢了。 所以只有买了画之后,店方才同意拿出来给顾客看看。 至于这些书画的销售价格,也跟刚才外头那大姐透露的情况差不多。 比木刻水印的西贝货要贵,但也就是寥寥数倍而已。 如今齐白石标价是三十二元一平尺。 徐悲鸿、张大千都是二十五元一平尺。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十五元一平尺。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十二元。 陆俨少和黄宾虹才八块。 刘炳森最惨,居然仅仅八毛钱。 乖乖隆的咚,韭菜炒大葱啊! 虽然不是搓堆儿菜那么便宜了,可一样是千载难逢的地摊儿价儿啊。 宁卫民看着满墙的名家力作,馋得都要流哈喇子了。 因为他那脑子多快啊,算这玩意一门儿灵啊。 很容易就能得出大概的利润空间,甚至做出横向对比来。 拿齐白石的大型作品举例,八尺、丈二的大幅作品,现在买下不过二三百元。 而到了2009年之后,这样的作品,价钱无疑以亿来计算的。 这就等于是说,现在买书画花的一元钱,能在日后变成至少五十万,甚至一百万啊, 这样的涨幅,已经远超宁卫民手里的猴票了。 虽说猴票八分能变一万二,已经够吓人了。 可换算一下,得出的最大涨幅才十五万倍。 而且别忘了,齐白石的作品,在这年头可是市场认可度较高的领头羊,价格远超其他人。 与他同等水平的画家,作品收购成本还要低得多,也就意味着涨幅会更大,后劲儿十足啊。 像徐悲鸿和张大千,他们的作品,此时售价就要比齐白石低上近三成,这是差一点半点的事儿嘛。 还有黄宾虹这近代书画家里藏着的最大黑马呢。 同样作为未来亿元俱乐部里的一员。 此时他的画作,艺术价值还远未被发掘出来,是被严重忽视甚至是横遭冷落的。 他的作品,居然仅仅只有他的学生李可染的一半价钱。 像墙上那副《岐山图》,那可是2013年拍出两亿四千五百万的大作啊。 现在标价才九十八元,这又是多么大的漏儿啊! 难怪古话说啊,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 有多么划算可见一斑! 但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宁卫民还知道未来的书画走势,注定会产生一种“价值倒挂”的现象。 未来几十年里,古代书画的行市,远远不如近代书画火爆。 要是到了2009年,就这一幅沈周,了不地,也就和齐白石打个平手。 石涛?靠张大千出马也基本上够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儿卖出去两幅字画那太值了。 宁卫民要再花个二三百从这只里买上两幅,三十年后就能回本儿啦! 这买卖要再干不过,就没干的过的啦! 嘿,说来也是好笑。 想他当初穿越过来,还一度以为这年头除了攒邮票,就收古董和硬木家具划算呢。 哎呀,现在看看,那不是糊涂车子嘛。 是,这些东西是便宜,可那是只跟这些东西自身的升值空间做纵向比。 要是和同时期的近代书画做横向比较。 收古董、收家具,其实一点也不划算,性价反而差得多。 就信托商店里的硬木家具,一张椅子怎么也得十五二十的,一个八仙桌就得五六十元。 瓷器也是,鬼市上淘换件儿像样儿的东西,总得十几块,几十块的。 即便都是对的,可这些玩意以后又能涨到多少去? 杂类的升值空间不如家具木器,家具木器又不如瓷器。 哪怕瓷器,日后能拍出上千万就已经算牛X了,上亿可就太难了。 还必须得有个前提,是官窑,是稀世精品才行。 这么综合来看的话,无论古董还是木器家具,基本升值空间大致也就在几十万至几百万之间。 这是什么样的资金利用率啊? 比起近代书画最少缩水十倍,就连猴票也及不上。 何况沾上文物的边儿,风险也大,弄不好就能摊上罪名。 再说了,木器占地儿可不小,家具买回来又往哪儿搁啊? 总之,有一样说一样,哪儿有收近代字画这么光明正大,自在得意啊。 这只能说人要办事先得动脑子。 收藏上也得因时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不能刻舟求剑啊。 实话实说,眼下来看,收藏最大的利,无疑还是藏着这些近代书画中啊。 那要真是想发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鬼市淘换古董卖掉,然后掉头再买近代书画。 那才是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一本万利的甜买卖呢…… 就这样,越想越美啊,宁卫民心里乐开了花。 那后面他该干什么还用琢磨吗? 赶紧转头回修复室,去跟康术德打商量。 也巧了,他才刚跟老爷子嘀嘀咕咕的说好了,又作揖又点头,获得了批准。 宋主任就带着会计来送钱了。 宁卫民一见,赶紧抢着迎过去了。 “宋主任,再跟您商量点事儿啊?” 但这可把宋主任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事儿又横生枝节了,赶紧把丑话说前头。 “别别别,这收据都开好了啊?现在要变卦可不行……” “您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从您店里再买点近代书画,看您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宋主任这下放心了,不过还是有点纳闷。 “那……这当然没问题啦。你尽可挑着喜欢的买啊,这又没什么限制,何谈方便啊?” “嗨,我不是想要个折扣嘛。我听售货员说,您这儿的老顾客都有折扣。既然咱们做了这笔买卖,那我们也不能算生人了吧?” 见宁卫民满脸堆笑,完全不是刚才那三青子模样了。 这下宋主任是真明白了,敢情宁卫民这顺杆爬,为的是又找便宜来了。 他只觉得好笑,也没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块八毛的事儿。 “哦,好好,那就给你打个九折吧。” “还能……还能再便宜点吗?我想多买几件。” 宋主任摇头,觉得这小子真有点贪得无厌。 他也不理会宁卫民了,转头去跟康术德说。 “老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对老顾客也就这样了。店里有规章制度,总得一视同仁啊。” 因见康术德点了头,宁卫民也就不做计较了。 不过他还有事儿求宋主任。 “那待会,您能跟我去一趟画廊么?最好您找个人,专门帮我交代一下。我要买的可多啊!” 宋主任真是忍俊不禁了。 “有这必要吗?你能买多少?回头看上哪件,记下来找我签个字就行啦。” “别别,真的挺多的。我怕没您的话,见您的签字,人家也不肯给我拿。再说了,这么来回找,也麻烦啊,不如当时要,当时就包呢……” “还真挺多?你这小年轻口气不小……好好,我到要看看你能买多少?你就可劲儿买,越多越好。”
第三百六十八章 捕风捉影
宁卫民的身边,同样因为利益驱使而发生巨大变化的,还有公司内部人际关系。 要知道,宁卫民麾下那些姑娘们,提成收入一月更比一月走高。 尽管每次在发放提成的时候,宁卫民都不忘叮嘱她们。 谁也不要把自己的收入对外炫耀,大家都哑巴吃饺子——肚里有数就好,免得惹出无端是非。 可女人的八卦和虚荣心毕竟是天性。 总会有一些人挣了钱,会忍不住跟自己的朋友、熟人显摆,或者是想要通过物质享受补偿自己。 何况年轻姑娘对“财怕露白”的道理,理解得也不是很通透。 在单位内部,同事之间也逐渐开始了在衣服、穿戴、化妆品上的比较。 于是纸里难免包不住火,总会有些情况在不经意间传播出去。 像这段时间以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些有关这帮姑娘花钱太冲的传闻,就成了总公司那些人口中的闲谈之资。 有人说斋宫一个姓杨的姑娘特别爱吃南方水果,老去友谊商店买。 五块外汇券一斤的荔枝,三块外汇券一个的杨桃。 还有芒果、菠萝什么的,隔三差五就得去买一些。 每月大概光吃这些水果,就能吃掉一个普通人的薪水。 因此被别人起了外号,叫作“杨贵妃”。 而且据说这主儿手上戴的表还是小两千的欧米伽,也是友谊商店买的。 就冲这花钱的本事和水平,还真是有点贵妃的样子。 还有人说,他上次碰上的事儿才叫邪门。 前几天,他和纺织部的一个人一起在建国饭店宴请法国大使馆的人。 在餐厅吃完饭后,他又陪纺织部的人顺便去皮尔·卡顿的专营店看了看。 结果他们就觉着两个销售人员有点脸熟。 后来等他都回来了,才算想起来。 那俩卖衣服的,不就是餐厅里坐他们邻桌,先吃完离开的两个姑娘嘛。 合着吃了饭,那俩妞儿就来上班了。 也不知道纺织部的人想起来没有,反正这事儿要揭破了,够让人尴尬的。 好像他们公司是印钞票的,就连两个基层售货员,都能在这么高档的餐厅吃午饭了。 总之,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 可问题是,越是这样影影绰绰,不尽不实的事儿,就越是爱惹人妄加揣测,胡乱评论。 尤其在总公司这帮人的眼里,还很看不起宁卫民手下的姑娘们。 认为她们这些基层的销售人员,学历低,从事的服务性工作毫无技术含量。 对公司的重要性,根本没法与他们这些高学历懂英语的人才相比。 所以尽管这些姑娘的消费能力,他们这些人同样具备。 可他们又怎能甘心,在经济收入上与这些基层人员拉平了呢? 那他们自身的价值不就体现不出来了? 自然会感到惊诧、不屑、愤怒,而且忍不住要带着情绪乱嚼舌头根子。 于是八月中旬的时候,当霍欣去总公司办事,就无意中在茶水间外,听到了明显带有恶意的嘲讽污蔑。 有个人说“我觉着吧,那宁卫民的人收入就是不正常。真要是能这么有钱,肯定是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偷偷在搞小金库。上下沆瀣一气,私分公司的账款呢。咱们就应该跟总经理检举,好好查查他的账目……” 还有人说,“我倒是羡慕宁卫民,这小子可太聪明了,他绝对是公司里最会享受的人。你看他,从来不交女朋友呢?却招来一帮小妖精,天天放在自己的身边,弄得那斋宫跟古代青楼似的。咱不服不行啊,这钱也许是这帮女的用别的方法挣来的呢……” 再之后,就是一干人猥琐下贱的哈哈笑。 那不用说啊,当时就把霍欣气得脸色发白。 就她那大小姐脾气还不暴走啊? 根本克制不住,冲进去直接跟这帮人翻脸了。 也等于一下就把矛盾公开化,而且把这事儿闹大了。 宋华桂知道后,还能怎么办呢? 为了控制事态,平息事端,以正视听,只能派财务人员审计宁卫民麾下的相关账目。 而几天下来的核查结果当然是宁卫民账目没有什么大问题。 对他稍有不利的地方,也就是旅行社那帮导游从斋宫拿提成没票据。 还有他借用公司账户出支票做尾货生意,算是有点打擦边球罢了。 可账目上留下的利润是能核对上的,宋华桂又是知情人,这根本不算什么啊。 都没用别人,宋华桂主动就替宁卫民遮盖住了。 于是那些背后说是非,惹恼了霍欣的人倒霉了,势必要遭受公司惩处。 公司除了要他们当众跟宁卫民道歉,还罚没了他们一个月的奖金。 外企就这点痛快,证据确凿下,说奖就奖,说罚就罚。 还没人敢不服,不想干了你大可以走人啊。 另外,由于公布调查结果,宁卫民发给下属的提成数据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也让总公司原本看不起销售人员的那些人,如同遭遇了暴击,小心灵都快碎成渣渣了。 因为他们惊讶的发现,宁卫民实在是对属下太过慷慨了。 在百分之五的固定提成之外,他还规定每完成五千块的业务指标,还有额外加成奖金。 这就导致那些销售人员的收入,还大大被他们低估了。 像斋宫那边,收入肯定是跟着季节走的。旅游旺季多点,旅游淡季少点。 但总的来说,每个人平均月收入差不多有六七百。 这已经相当于普通人一年的工资水平了。 而且是总公司前台接待的两倍,是机场店那边的三倍,与总公司普通职员的收入基本持平。 但最最夸张的还得属建国门专营店的霍欣,以及那有“美纯洋媚子”之称的四个姑娘。 她们才真的叫能挣钱呢。 每个人的平均月收入都接近三千块。 居然能与公司的中高层的管理人员不逞多让。 这还了得?这岂能接受?这真是天大的荒唐! 别看这个时候还没有“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句话。 但总公司这帮人的心情就是这样的,极度的不能接受,充斥着大大的怨气。 尤其宁卫民的竞争对手邹国栋,立刻意识到如果任由宁卫民这么干下去。 他再难有丝毫取胜的机会,不能不出手干预。
第三百六十九章 躲不开
至于边建功的报答,还要更实惠一些。 这小子特别懂得利用工作之便,很快就学会了靠山吃山。 他在厂里,偏偏还属于那种自来熟、挺能混,到处都能交到朋友的主儿。 于是除了把厂里的整盒的蜡管带回来,分送几家邻居们串门帘子用。 几乎每礼拜休息日回家的时候,他还会在车间灌上一大一小两塑料桶汽水带回来。 大桶是给几家邻居们分的,小桶却是专门给宁卫民打的。 因为边建功发现宁卫民爱喝杨梅汽水。 就给他弄这么一家伙,专打粉红色的。 可这样的特殊化,反倒让宁卫民反挺不好意思。 因为“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杨梅汽水不但市面上少见,何况那还是京城姑娘们的偏爱。 宁卫民虽然挺承边建功的情儿,可身为一男**喝杨梅汽水爱到了这样的程度。 老和粉红色挂钩,让人看着多可笑啊。 像康述德就老为这事儿挤兑他,跟家说,他是爷们的身子,娘娘的派儿。 所以为了让面子上好看一点,宁卫民便每每总要把杨梅汽水匀给米家姐儿俩一半。 可这样更麻烦,平白的好意,走动太频繁了就容易引人联想。 像边大妈和罗大婶就产生了误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一看见宁卫民和米晓冉待在一起说话。 目光和嘴角,总会带上一股子奇怪的笑意。 就像在公园里看到一男一女躲在阳伞后头的西洋景儿一样。 不过好在,宁卫民和米晓冉他们自己,却始终相处自然。 完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尴尬的可能。 甚至连米家其他人,都不会因他们的日常交往,多想些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 主要就是因为这段时间啊,米师傅已经不止一次,帮忙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大观楼”蹭电影看了。 像有时候赶上特火的电影,全市影院爆满,连底下也没位子了。 米师傅甚至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了放映室,让他们俩透过放映机那小窗户看。 在米师傅的心里,高高的身量,长得很漂亮的蓝岚,无疑就是宁卫民的女朋友了。 他也早就把这事儿在饭桌上跟家里人说了。 那米晓冉再傻,自不可能再对名草有主儿的宁卫民有什么想法啊。 只是有意思的是,其实米师傅也和边大妈、罗大婶儿一样,纯粹是误会了 因为宁卫民和蓝岚之间,同样没有那个意思。 对宁卫民来说,蓝岚就只是他的贵人而已。 就因为他曾无意间帮过一个小忙,蓝岚以德报德。 作为回报,给了他不少实际好处。 蓝岚对他的意义,就像前世那些相处不错,做事讲究,愿意照顾他生意的大客户。 另外从性情上来讲,好脾气,爱说笑的蓝岚,心里什么复杂的东西都没有。 即使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这姑娘也像个在念书的高中生。 尤其两个人心理年龄,本身实际差距就相当大。 那么哪怕蓝岚和宁卫民是同龄人,但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就好像差了六七岁似的。 没错,宁卫民喜欢和这个姑娘相处。 他觉得轻松、舒服,且无需戒备,还非常感谢。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但不代表着他会爱上这么一个姑娘啊。 要知道,单纯的女孩虽好,却也太过透明了。 如同一杯凉白开,毫无味道。 蓝岚身上真没有什么能让宁卫民心猿意马的地方,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甚至反过来说,蓝岚身上的稚气,反倒让见多了女人的宁卫民生出一种自律性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果对蓝岚动这方面的心思,就像一个诱拐少女的变态罪犯似的。 所以说,蓝岚即便是非常吸引当代男青年的一朵花,宁卫民也不愿意去采。 他更愿意远远的欣赏,让蓝岚这朵花静静开放,展露芬芳。 如果他真有亲戚或是妹妹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个感觉。 也正是因此,和蓝岚相处,宁卫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像第一次开口约蓝岚出去,他就是把一切挑明了。 那次是已经清盘了东郊垃圾场的业务,最后一次把废铜送到废品站。 从蓝岚手里一拿到了钱,宁卫民就发出了邀请。 “小岚子,今儿托你福,又发财了。下班了带你逛逛去,怎么样?” 不用多说,在还很保守的社会风气下,蓝岚作为一个姑娘家,难免脸红心跳,会心有猜疑啊。 而看出蓝岚面显迟疑,明显误会了。 宁卫民不待她开口,就主动解释起来。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纯粹表示下感谢。” “说真的,我是觉得你人不错,帮了我不少。这是我最后一次卖铜了,今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要就这么走了,不请请你,我心里忒过意不去。” “怎么样,咱认识这么久了,不至于连点基本信任都没有吧?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好好表示表示?” “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再找个姐们儿作陪好了。要真不想去……也行。你干脆就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送你件礼物……” 如此,宁卫民的诚意,才让那对孩子气的眼睛又大胆了起来。 蓝岚没再犹豫,很快就答应了。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换下工作服就去!” 好家伙,这下反倒是宁卫民被蓝岚的痛快劲儿给弄懵了。 要知道,这会儿废品收购站可还没下班呢。 “小岚子,你没事吧?这才几点呀?” “那有什么?我请假!” 嘿,蓝岚说到做到,还真地把套袖一褪,就跑去换衣服了。 不一会儿,她就跑出来,换上了她自己的裙子、凉鞋。 再往后,蓝岚的表现更让宁卫民吃惊。 因为这姑娘由着自己心性来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本来宁卫民是想请蓝岚去新侨饭店的三宝乐吃西餐的。 此时的京城最受年轻人追捧的餐饮场所,除了北展的莫斯科餐厅,也就是新侨饭店的三宝乐了。 这两处,那吃的不光是饭菜,还有异国风情、小资情调和相对高级的餐饮服务。 宁卫民是真心打算好好出一回“血”。 然后吃了喝了也就散了,从此问心无愧。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却朝着背道而驰演变。 就因为蓝岚请假下班太早了,餐厅没开门。 这天反倒是蓝岚硬把他拉进了新侨饭店楼下冷食部。 自作主张的抢着买了汽水和冰淇淋。 原本宁卫民心里还想着,反正过会儿餐厅开门还得吃饭,也无所谓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吃着冷饮吧,聊着聊着聊到了电影,蓝岚说变就变卦了。 她居然怎么也不肯吃饭了,非要去看印度电影《大篷车》不可。 就这样,宁卫民没辙呀。 只有顺了蓝岚的意思,带她又去了附近的电影院。 更没想到的是,这部爱情电影实在太火,跟1998年京城放《泰坦尼克号》的盛况有一拼。压根儿就买不到票,连黄牛票放出来都遭人争抢。 于是为了不让蓝岚噘嘴失望,最后宁卫民也只能带她去家门口的“大观楼电影院”,求米师傅帮忙了。 所以这天,宁卫民实质上一分钱也没花,却又欠下了额外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