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晋商来了
掂量着帖子,冯紫英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见一见。
毕竟是故人,当然也曾算是对自己有些恩惠,纵然对方有些其他想法,但这是事实。
山陕商人这个群体也不可能将他们置于门外,甚至连乔师都来问过究竟是和打算。
乔师也是山西人,一样摆脱不了这种乡土关系的羁绊。
“草民范永占(靳良才、田生贵、王绍全)见过大人。”四人一进屋便是深躬行礼。
冯紫英看了一眼眼前四位,范永占无疑就是介休范家了,靳良才是潞州靳家,田生贵是平遥人,王绍全是熟人了,他是灵石人。
“无须客气,坐吧。”冯紫英抬手示意道。
这几家都应该是山西商人中的翘楚了。
和盐商不一样,这些山西商人大多是以边贸为主,和土默特人,察哈尔人,鄂尔多斯人,科尔沁人,当然也包括女真人,就像布扬古他们所在的叶赫部一样是这些山西商人将他们与大周内陆联系起来。
兵部职方司那边在这方面的消息还是太粗糙了一些,只知道晋商和边墙外贸易做得比较大的有十来家,范家、王家、靳家、田家、黄家、曹家、翟家、梁家、常家、渠家等等,但是具体这些家和边墙外那些部落来往密切,具体经营品种,以及更详细的来往情况,就知之不多了。
特别是和女真人那边的贸易往来,冯紫英本来是最关心的,但是兵部职方司在这一块恰恰是最薄弱的。
不得不承认,大周才不到百年的国运,现在就已经有了一点儿江河日下的衰落迹象,这从许多方面都能感觉得出来。
论理不该如此,但是基本上正题沿袭了前明的模式,使得整个朝廷的暮气日重,这绝非哪一个人,甚至某一位皇帝或者首辅就能扭转回来的。
而永隆帝之前的那为太上皇——元熙帝,却恰恰是一个好大喜功崇尚奢靡的皇帝,他的四十多年治政让整个大周骤然由盛转衰,给冯紫英的感觉如同唐朝的李隆基一般,只不过安史之乱变成了壬辰倭乱,极大的动摇了大周的根基。
当一个王朝处于上升期时,纵然有些矛盾和问题,都能掩盖在蒸蒸日上的水面下,而当由盛转衰时,很多问题便会迅速的放大,甚至不是问题都会成为问题。
兵部在萧大亨时代处于一种按部就班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状态下,很多事务都没有能开展起来,哪怕有耿如杞这样的勤勉角色,依然难以改变大局。
张景秋和柴恪接任之后,冯紫英希望局面能够得到改观,但这非一朝一夕之功。
眼前这几位,范家无疑是晋商中的头面人物,涉及的边贸恐怕覆盖了整个九边,王家也不逊色多少,只不过王绍全还算不上王家的当家人,其上一辈还有两个长辈才是主事的,靳家应该是和察哈尔那边往来很密切,而田家与科尔沁、锡伯部以及女真人都有往来。
这就是冯紫英能了解到的这些人的基本信息了,但很不够。
有时候冯紫英都觉得自己似乎比当朝宰辅还要忙碌,过问的事务更是遍及各个领域,财政的,贸易的,实业的,军务的,还有涉及到情报的,林林总总,起码相当于现代政府中的一个******了,甚至可能是常务的,可看看自己,却还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只是多么让人悲哀的事情啊。
“冯大人事务繁忙,我等想要见冯大人实在太难了啊。”范永占五十出头,皮包骨头,但是精神却极好,一双小眼睛精光闪烁,山羊胡子花白,一袭灰色绸衫外带一柄黑面折扇,还真有点儿儒商的味道。
冯紫英知道应该就是这厮找上了乔应甲,否则乔师也不会给自己带话。
晋商的能耐不小,渗透到了整个大周朝廷,便是如叶向高、方从哲这些以江南士绅商贾为后盾的重臣们也不愿意轻易驳回这些晋商的面子。
“范公,理解一下,我这一年,从京师到西疆再回到京师,屁股还没坐热,又赶赴江南,回来几日又再赴江南,这不才回来,就见了你们么?”冯紫英半真半假地道。
他不会惯着这帮晋商,朝中诸公不愿意和这些晋商翻脸,那是多多少少有些利益牵扯,自己可和他们没太多瓜葛,自己老爹和大同段家那边,还轮不到自己去多琢磨,自由自在行事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呵呵,我等哪里敢有怨言,不过是感叹一下,大人现在是朝中忙人,人尽皆知,我等自然明白,开海大计关系朝廷大政,皇上和内阁诸公都是无比器重,也只有大人这等少年英才才能扛起这般重任啊。”范永占也是见惯风雨,这等阿谀奉承言语张口就来。
“范公言重了,言重了,我不过是谨遵诸公教导,不负皇恩,做些细末小事罢了。”冯紫英摆摆手。
“大人,我这可不是虚言,虽然我等在北地,但是也早就听闻江南商贾欲见大人一面便是等上十天半月亦不能,京师城中五百两银子求引见的故事可不是虚吹的。”范永占含笑,“我们还应该庆幸,这不是在扬州。”
冯紫英也被范永占的言语给逗乐了,虽然这个人可能未来不会是朋友,但是起码这个时候他说的话很中听。
“范公说笑了,嗯,或许是正巧赶上了紫英这段时间手里的事情让很多人觉得想要先知为快吧,但其实大可不必,朝廷自有规制,急于求成未必就能有更好的收获。”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
范永占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早就知道如此年轻就能身居高位,还能博得众多人的看重,肯定不是易与之辈,但对方的老练还是让他心惊。
“大人,可能大家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以想法也就不一样了,就像我们一样,现在我们就感觉朝廷把我们北地商人彻底撇在了一边,江南商人更上一层楼,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如鱼得水,这种滋味您可能感受不到,嗯,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朝廷春闱,突然给江南诸省的名额多了许多,而我们北地名额少了一大截,就是这个滋味,有多么难受,……”
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这个范永占很会说话,十分容易地就能调动起人的感情,这个比喻很形象。
“范公这个比方不合适啊,我在扬州,开海债券也是徽商和山陕商人分食,海通银庄,也同样欢迎北地商人加入,奈何好像我们北地商人对此兴趣不大啊。”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我知道范公想说什么,海贸非北地商人所长,看看辽东和山东,几乎空白,这一点上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范永占摇摇头,“大人,我们和盐商不是一路人,请大人日后不要把我们和他们混为一谈,另外海通银庄入股,草民在这里表一个态度,我们山陕商人愿意入股,多少由大人定夺便是,我们绝无二话。”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厮要做什么,自己可没有把这些山陕商人计算进来,当然他们要加入自己也不排斥,“范公如此看好海通银庄?”
“海通银庄当然不错,但我们更看好冯大人。”范永占语气肯定。
冯紫英越发觉得有意思了,这家伙难道是要学吕不韦下注嬴异人么?就觉得自己位面之子天命所归不成?
连自己都还没这么大信心呢,这家伙就敢下重注,还是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范公,你这么一说我就有些诚惶诚恐了。”冯紫英无意识地揉了揉下颌,“嗯,这样吧,范公的来意我大致了解,但是开海是朝廷既定大计,不会更改,范公可有什么想法,亦可向我提出来,我可以择机向内阁诸公禀报。”
“大人,我听闻大人对我们北地的冶铁很有想法,认为咱们北地在丝织棉纺上和江南没法比,在茶叶瓷器上也是江南更占优,唯一的优势就是在冶铁上,是么?”范永占一字一句地道。
原来如此!
冯紫英记得自己这个观点只和寥寥几个人提起过,有齐永泰,但没有乔应甲,还有就是在去江南时和崔景荣、魏广微和吴亮嗣等几人偶尔提及过,没想到居然就传入了这帮晋商耳朵里。
在广东佛山的冶铁业甲冠天下之时,冯紫英却提到北地在冶铁业上更有潜力,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被嗤之以鼻甚至喷个狗血淋头了,但是他是冯紫英,这却真的没几个人敢如此。
甚至连这帮晋商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之后,都忍不住怦然心动,最终在计议之后不惜代价也要来走着一遭,打听个究竟了。
不过这是好事,无论这帮晋商以前做过什么,现在还在做什么,但是他们包里的银子却是好的,若是能引导这帮晋商走实业救国的道路,不也是一大善事么?
当然,若是有人要执迷不悟,那也怨不得人。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利诱
任何一个国度,一个王朝,尤其是封建王朝,在任何时候,铁和钢都是处于紧缺状态下的,无外乎是紧缺的程度而已。
哪怕是欧洲进入工业革命时代的前期,钢铁都是供不应求的,当然这种状态是随着钢铁产能大增而开发出了更多的使用范围,使得钢铁产能始终难以赶上需求的增长。
在大周,一样如此。
这个时代的冶铁业都还处于一种较为原始的小规模作坊式生产方式,无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远远无法满足需求,这也使得在很多领域对钢铁的使用只能忍痛割爱,用其他代替。
不说周边的草原游牧部落对铁和钢的巨大需求,像日本、朝鲜乃至南洋地区一样对钢铁有着巨大需求,看看佛山的铁锅成为两广出口最畅销的产品就知道大周周边对于钢铁这种物资的需求有多么饥渴。
而大周自己一样如此,用到铁和钢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单单是武器的需求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随着造船业和建筑业的发展,在船、马车等交通工具制造上和建桥等领域,对于钢铁的需求都会持续增长,而不仅仅是原来那种主要用于生产生活比如农具、刀具、铁锅等这些领域。
这些晋商的嗅觉无疑是灵敏的,哪怕只是自己似乎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都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当然这可能和自己在开海之略上建立起来的巨大影响力和威信有很大关系,换了两年前,谁会理你?
冯紫英颇为玩味的看着眼前几个商人,这些家伙消息灵通,也敢于冒险,这一点上你还得要佩服。
范永占也很坦然,自己获知的渠道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这也不是什么军机要务,而且既然是在北地,作为山陕商人是北地人的一份子,当然也有资格来参与了,说到底任何一个行业都需要银子的投入,难道这一位小冯修撰就不需要他们么?
冯紫英当然需要他们,搞冶铁业,哪怕自己大略知晓这其中一些门道,但是这不可能像某些金手指,就能一蹴而就从传统原始的冶铁技术进化到反射炉。
这里边光是焦炭还原技术他就只知道一个大概,不知道要实验多少次才能摸索出来,那就让这些晋商们去砸银子投入吧,也算他们推动这个时空工业技术革命尽一番心意了。
“范公,你们这消息可真的是来得灵通啊,知晓这件事情的人,这个世上应该不超过一个巴掌数,没想到你们居然得知了。”冯紫英假作感慨。
“大人,我们晋商也是北地商人一份子,您不能厚此薄彼,已经有人在埋怨您对江南商人太优厚了,甚至他们觉得这是不是和您要迎娶江南女子有关了。”范永占打着哈哈,“他们怀疑你是不是中了江南士绅的美人计了,说为什么您就看不上我们北地士绅的女子,……”
美人计?!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个想法还真的是脑洞大开。
嗯,好像还真是呢,沈家是苏州士绅望族,林家也是苏州列侯世家,就连还没暴露的薛家也是金陵大家,这么一看来,自己娶三房,都是来自江南,这不是中了美人计还是怎么地?
冯紫英的朗声大笑让整个气氛一下子就宽松下来了,连带着靳良才和田生贵二人也都趁机搭话,之前他们是被压制得一句话都没干多说,全凭范永占来应对。
“范公,你的这个想法还真有意思,嗯,我自己都还没觉得,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还真有点儿像,嗯,只可惜我去扬州,好像也没尝过扬州瘦马的滋味,这美人计名不副实啊。”冯紫英笑得很开心。
“呵呵,若是大人喜欢,草民一纸书信几日之后就能让扬州那边选几个天玑阁中最好的瘦马给大人送来,……”靳良玉也笑着应和。
“别,别,你们都知道我是中了江南美人计了,我这还没成亲呢,若是让人知晓了,那就太丢脸了。”冯紫英摆摆手,“好了,闲话不说了,言归正传吧,这冶铁业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产业,嗯,估计诸位都知道当下冶铁业其实还是很普遍的,在山西,在广东,在江西,在福建,在北直,都很广泛,但是总体来说,其冶炼规模太小,技术落后,质次量低,而随着朝廷对军需的巨大需求,对铁和熟铁需求越来越大,所以朝廷希望在这一方面能有所突破,……”
几个人都耐着性子听着,这都是应有之意,但是如何来做这一行,凭什么就能做起来,嗯,质次量低规模小这是关键,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据我所知,西夷人在如何冶铁上有一些进展,主要是在冶铁的炭料上进行筛选和加工,如果能够解决炭料的质量,另外在炼制的方法上做一些革新,那冶铁的产量和品质上都能得到很大的提升,这一点,我们掌握到一些东西,但是仍然需要进行反复尝试兴许才能找出一条最优的方法出来,……”
冯紫英自然不可能和这帮人讲得太详细,讲详细也没用。
这帮人是商人,不是工匠技师,但是只需要给他们灌输一点,这个行业大有搞头,朝廷很感兴趣,前景非常美好,那就足够了。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自己可以凭借现在的影响力和信誉让他们暂时相信,如果一直没有任何进展,估计他们就会慢慢对自己是去信心,但自己当然不会如此,肯定要给他们一些希望和甜头,要把这些贸易商人变成实业家,任重道远。
现在大周仍然是是石炭(煤炭)和木炭炼铁,焦炭炼铁有过一些尝试,但是都不是系统性的或者有意识的,所以要在这方面做突破,冯紫英知道还要花很大力气。
但只要能把这些人的兴趣和积极性调动起来,这些问题都应该可以得到解决。
冯紫英隔靴搔痒的话是把这帮晋商逗得心痒难熬,如果对方所言属实,那意味着冶炼行业也会迎来一场巨变,一旦冶铁的规模和质量上去了,其带来的利润可想而知,这甚至可能是比海贸更可观的一个行业,几乎每一个领域都需要铁和钢,而且需求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才对。
只要能掌握到这种打开大门的钥匙,其利润堪比盐业,从古至今,盐铁专卖就是写入历史了,只不过在最近几百年冶铁业才慢慢放开,允许民间参与,足见这个行业兴盛。
晋商们终于走了,但冯紫英知道他已经把这帮人的兴头勾起来了,他们还会来,而且还会通过各种关系来,甚至连自己都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不过这还需要一个过程,如何来筹建这样一个冶炼联合体,还需要像筹划海通银庄那样细细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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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这两个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口音像是南边儿,嗯,就是和湖广四川那边有些接近,但还是有些不一样,他们之间偶尔会说土话,……”
贾芸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向冯紫英提供他觉得有些可疑的情况,没想到就会引起对方如此重视,他觉得这是对方对自己做事的一种肯定和认可。
冯紫英笔在纸上写着,“那你听到过他们说的一些具体的事情了么?”
“他们在戏园子里因为太嘈杂,所以不太容易听到具体的,而如果和朝廷的官员一道的话,他们基本上都会选择去包房,而不在下边儿大堂里,……”贾芸努力地回忆着,“我记得好像有一次在他们等的人还没来时,他们中有一个人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通政司和都察院那边都没问题,就怕龙禁尉什么的,但后边儿就没听清楚了。”
不是专业的窃听人员,自然不可能有多么高的水准,能有这样的警惕性已经很难得了,冯紫英不可能指望贾芸他们能做得多么好,有这样的意识就很难得了。
“嗯,我知道了,这两个人现在还经常来?”
“对,一直在来,大概是三五天来一回,但是不是每一次都有其他人,有时候使他们自己来,就在大堂里,感觉他们是有意在适应京师城里的生活,……”贾芸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什么,现在还看不出来,但你记住,一直盯着,最好能帮我搞明白和他们接触的人究竟是哪里的,但不要刻意,……”大观楼人来人往,十分复杂,如果是常来,肯定会有认识的人,这样就容易辨识出来了。
“明白了,大人放心,只要他们经常来,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也和下边人打了招呼,帮我提醒着,但没和他们说具体事儿。”
贾芸很是为自己能为冯紫英尽一份心出一份力赶到荣幸,对冯紫英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能够不再在贾府里边儿那个小圈子里刨食儿,能够走出来看不一样的世界,他是充满感激的。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冯紫英发现贾家的人,自己算来算去也就熟悉这几个。
贾琏、贾芸现在都算是跟着自己混了,贾环成为了自己的小迷弟,贾兰也就这有趋势。
唯独贾宝玉那是没办法,黛玉被自己横刀夺爱,估计这个心结很难解开,如果再得知自己把宝钗也一样一网打尽,估计宝玉还真的郁闷至死了。
不过冯紫英也不太在意宝玉,他那种性格的人,再怎么受刺激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顶多也就是摔一摔玉,或者假痴不癫的在床上装病躺两天,也就是在荣国府里自个儿关起门来发作一番,无伤大雅,无关大局。
要娶了黛玉和宝钗,多少也算是和贾家扯上了一些干系,能用的,像贾琏和贾芸,乃至以后的贾环、贾兰,他都不会吝于给予机会,至于说他们能不能把握住,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现在看来贾琏和贾芸都还算可用,贾环有潜力,贾兰现在还看不出来,但贾府的上一辈就的确让人无语了。
未来贾家向何处去,现在还不好说,会不会改变抄家灭族的命运,一样难以判定。
就连冯紫英自己都无法判断因为自己的出现会给这个时空两代皇帝外加一个义忠亲王掺杂其中的夺嫡之争带来多少变数,会演变成什么样,遑论贾家?
大家都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寻找自己觉得最安全最稳当的路径前进。
不得不说,像贾府这种大家族,破船也有三千钉,哪怕内里没多少值得一顾之人,但也能矮子里边拔高个,找两三个能用的人来,而自己冯家,到了自己这一辈,就剩自己独一根儿了,要么就是临清老家那边,可血缘关系隔得太远了,真不好选人。
这大概也是父母一门心思希望自己兼祧和延续香火的缘故,毕竟在这个时代,家族枝叶繁盛程度往往也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证明这个家族是否兴旺。
冯紫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或者朋友伙伴,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的人还能勉强跟得上趟,比如柳湘莲、段喜贵,有的人则在慢慢淡出,比如韩奇和卫若兰,如果他们再没有更多的和自己交织点,那么这种关系甚至可能还会淡化弱化。
这也很正常,即便是和自己一样考中进士的同学中,也一样在有着变化,但聪明的人会迅速觉察,然后跟进和提升自我,像练国事他们。
再比如像许其勋、傅宗龙、陈奇瑜他们,如果这一科他们再不能考中进士进入仕途的话,可能就会真的被自己这一拨人越甩越远,甚至彻底落伍了。
哪一个时代都是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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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恪也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给自己支了这样一个麻烦前来。
叶赫部,海西女真最西面的一部,而现在建州女真正在对海西女真另外一部的乌拉部发起进攻,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自然清楚,而这居然是冯紫英支过来的,就让他有些好奇了。
“紫英来了没有?”
“派的人已经去了一阵了。”
冯紫英是被柴恪从床上叫起来的,春雨连绵,午睡小憩,再加上躺在怀中的云裳,那滋味可谓神仙日子。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云裳,只是这丫头每一次似乎都有些赶不上,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天癸来了,或者就是冯紫英觉得气氛不够。
像今日中午这般搂着云裳入水,眼看得剑及履及就要入港,却被宝祥这厮给坏了兴头,当然罪魁祸首是柴恪,或者是叶赫部那几个,早不去玩不去,会选择中午,当然也可能是柴恪有意安排如此。
“柴大人,我可是翰林院的人,作中书科的事儿,西疆平叛早就结束了,军务无不该过问了。”
一进门冯紫英就赶紧表明态度,“再说了,既然我父亲要出任蓟辽总督,这等事情您就更不该来问我了,我得回避才对。”
“举贤不避亲,我只是找你咨询了解,采纳不采纳在我,你担心什么?”柴恪挥手示意,“坐,我先问一问,一会儿一起见那几位吧。”
冯紫英也简单地把叶赫部三人找上门来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大概是固有观念吧,觉得我父亲要出任蓟辽总督了,不会像李成梁那样对建州女真偏袒了,觉得有希望了,所以才会来这么一出,……”
“那紫英,我问一句,你觉得李成梁二次出山这几年做法如何呢?”柴恪盯着冯紫英问,他可不相信柴恪看不到一些东西。
冯紫英沉吟了一阵,这才缓缓道:“李大人的做法我不好置评,因为毕竟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真实接触到辽东镇的一兵一卒和实际情况,恐怕才能做决断。朝中都在骂他养虎为患,但大周沿袭前明的体例,对辽东这边本来就是羁縻和直管并行,或许李大人扶持一家来掌控局面的做法没错,但错就错在不该一直扶持建州女真一家或者一部,当努尔哈赤有崛起的迹象时,就该果断遏制,其实他这两年已经意识到了,不是在扶持其弟舒尔哈齐么?但已经有些晚了,努尔哈赤手腕可比舒尔哈齐高多了,而且牢牢掌握着兵权,舒尔哈齐斗不过努尔哈赤,……”
柴恪缓缓点头,冯紫英的观点符合他的看法。
“群雄并起的女真才是最好的女真,才是最符合大周利益的女真,蒙古亦然。”冯紫英补充了一句。
“那你现在觉得该如何呢?”柴恪端起茶,却没有喝,只是置于手上,用茶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沫。
“柴大人,我们有选择么?打仗现在肯定不行,那么只有从其他方法来给努尔哈赤制造麻烦了,叶赫部和乌拉部,甚至包括据说现在状况很糟糕,甚至可能被幽禁的舒尔哈齐,都是可用的,李大人不是先前请了朝廷旨意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指挥使么?既然舒尔哈齐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就不能让努尔哈赤为所欲为,保住舒尔哈齐,兴许就能埋下一颗钉子。”
冯紫英没有说太多,甚至也婉言谢绝了一起见叶赫部三人,倒不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是无此必要。
柴恪哪里能不明白自己所说的那些道理,都是老军务了,游刃有余,只不过顶在前面的还是自己老爹,朝廷只能给一些大的指导意见,真正具体操作,还得要靠自己老爹上任之后。
不过冯紫英还是小觑了叶赫部几人的执着和敏锐。
“这一袋金砂我知道难以代表我们叶赫部的感激之意,但是我们还是觉得需要再见您一面。”布扬古郑重其事的将一皮袋金砂奉上。
冯紫英见这个状态就知道自己不收对方会誓不罢休,点点头,“那就多谢了,不过柴大人那里既然你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恐怕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冯大人,我相信您是你们大周朝廷中的睿智者,能够看到我们叶赫部和乌拉部对大周的用处,如果我们叶赫部对大周无用,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来京师城,我们坚信一个统一强大的女真是不符合大周利益的,而建州女真正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向着这一目标迈进。”
布扬古的话让冯紫英震撼了一下,这正是自己所想的,但却没想到会被对方说出来。
布扬古有些得意,他知道不出惊人之语,很难打动眼前此人。
“我也知道我这个观点可能会让很多人女真人难以接受,同样你们大周也会觉得惊讶,但是这是我的实话。”布扬古越发坦然,“叶赫部也是女真人的一部分,也曾经荣耀过,我们当然也希望女真能统一,但那必须要由叶赫部来实现,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叶赫部远不具备这种实力,甚至可能沦为建州女真崛起的垫脚石,可我们不愿意当垫脚石,更不能接受成为建州女真的垫脚石!”
“所以,你们才会选择投效大周?”冯紫英微微一笑。
“像建州女真这样从荒野崛起的贫穷部落,要想壮大自身,其结果就必定是疯狂的吞噬和压榨别的部落,叶赫部一旦落入其手中,其结局会更惨,我们投效大周,起码大周富甲四海,不会对我们需求太多,我们只是渴求我们自身子民的生存而已,而大周也应当不吝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
不得不说,布扬古这番话可能代表了叶赫部这等长期居于边荒,习惯于奉中原王朝为主的观念心态。
大周王朝可以成为我们的主人,那是数千年以来这片土地上形成的历史惯例,但是你建州女真甚至以前连我们都不如,何德何能凌驾于我们之上,甚至要吞并我们?
冯紫英点点头,他认可这一点,“你们再来拜访我,希望我做什么?”
“我们觉得大人看问题更深远,而且在朝廷中更有影响力,所以我们希望大人能够在朝廷中和令尊那里帮助我们,能够遏制住建州女真的势头!”
布扬古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把内心深处最卑微阴暗的一面都和盘托出,就是希望打动对方,现在看来,他作对了。
丁字卷 第二百节 寒意
踏出冯府,布扬古都感觉到了来自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有些异于寻常的目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萦绕在三人中。
他们都是叶赫部的核心层,父辈都是叶赫部的首领,可以说他们的见识经历和思想都与寻常叶赫部人有着很大的差距,而布扬古作为前任首领布斋的嫡子,也是整个部族作为下一任的首领来培养。
“是不是觉得我太软弱,或者我有些令人不齿?”布扬古能够感受到来自妹妹和堂弟的一样目光,他也知道自己先前和冯紫英的一番话对二人有很大冲击。
德尔格勒没有说话,堂兄的话给他很大震动,但是他也很清楚堂兄是被诩为全部落最有见识的人,哪怕是自己父亲也毫不吝啬对堂兄的期许,而堂兄在那位小冯修撰面前去那番话肯定是有着深刻含义的。
布喜娅玛拉却看着自己兄长,“为什么那么说?”
“我说什么了?”布扬古反问。
“你告诉姓冯的,一个统一强大的女真不符合大周的利益,……”布喜娅玛拉语气变得格外冷硬。
“我说的有错么?对大周来说,统一强大的女真他们会愿意见到么?”布扬古扬了扬眉毛。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布喜娅玛拉追问。
布扬古笑了起来,“东哥,就因为这个?你觉得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觉得他们想不到看不到?汉人老祖宗的兵法谋略几千年就有这些了,你觉得大周朝廷这些当官的都是蠢人么?”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默不作声,稍微一琢磨也能明白对方的话是大实话,堂堂大周如此多文臣武将,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从布扬古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专门当着大周的朝臣说出来,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布扬古继续道:“大周不是看不到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关键在于他们要如何做,那你们再告诉我,我们叶赫部现在的实力能和建州女真对抗么?”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摇摇头。
“我们叶赫部不具备和建州女真的实力,所以我们无需担心大周会对我们有什么图谋,起码在解决掉建州女真之前,我们都只会从大周这里得到好处,他们需要我们去对抗、压制建州女真,既然我们不愿意被建州女真吞并,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布扬古显得越发轻松,“至于说如果以后真的能解决掉建州女真,大周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该如何改变策略,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哪些问题,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坦率一些呢?”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无言以对,好像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只要叶赫部不愿意屈服于建州,那么就只有这样一个结果。
至于说女真能不能统一,那也不是现在叶赫部所能想的,叶赫部现在想的只是生存下去。
“走吧,这位小冯修撰比我们想象的更狡诈,他早就看穿了我们别无选择,同样,他们也别无选择,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来得更快更爽利一些,建州女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布扬古昂首大步而行,胡同里三个人的影子在夕阳余晖之下,显得格外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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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崇俭还在西疆没有回来,练国事还在扬州,那么在军务上少许熟悉又能让冯紫英新来的也就只有在兵部观政的王应熊了,再加上大观楼可疑人员的情况,冯紫英便派人去请王应熊。
“紫英找我来可是为西南之事?”王应熊的第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微微变色,“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了。”
“非熊,有动静了?”冯紫英忍不住站起身来,如果播州之乱现在就要打开,那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时候。
“不太好说。”王应熊有些苦恼地的挠了挠头,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提醒过他关注播州,而他老家距离播州本来也不远,加上那边也有族人,所以也专门找了族人开始有意识的收集情报。
“什么意思?”冯紫英紧追着问。
“播州的情况和前两年看起来好像没太大变化,杨应龙和以往一样对贵州布政使司和都司桀骜不驯,但实际却对巡按御史摇尾乞怜,其此子杨可栋还在京中,并无其他异常,……”
王应熊的介绍让冯紫英稍微放下了心,“既如此,为何说不好说?”
杨应龙两子,长子杨朝栋,此子杨可栋。
壬辰倭乱之时,杨氏便和贵州都司有过冲突,朝廷便欲进剿,但一来当时朝鲜局势更为重要,而来贵州都司对播州前期的进攻没能取得实质性的胜利,甚至损失不小,所以朝廷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争论,最终还是改剿为抚。
杨氏也很识趣,立即表现出了诚意甚至愿意出兵协助朝廷前往朝鲜平乱,甚至主动将次子杨可栋送到京中为质,所以也获得了朝廷的信任。
不过壬辰倭乱之后,杨应龙仗着在在壬辰倭乱中出过力,又开始膨胀,和地方上龃龉不断,小冲突屡屡发生,但好在始终没有酿成大的冲突,不过还是引起了朝廷的担心,尤其是在水西和永宁两地土司也开始蠢蠢欲动时,就更让朝廷感到不安了。
“杨氏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是我族人和我带信,曾经看到过播州杨氏有人去过水西和永宁,……”
冯紫英心中一凛,若是播州、永宁和水西几大土司都勾连起来,这还真的麻烦了,但是只是一些联系,到还不能断言,当然这是一种不太好的征兆。
“还有么?就这个恐怕很难说明什么吧。”冯紫英摇摇头。
“嗯,这些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京中龙禁尉据说已经加紧了对杨可栋的监控,暂时没发现其他异常,但是你提醒我关注的播州附近,比如重庆府的一些物资价格情况,今年以来涨势比较大,如粮食、桐油、皮子、木材、铁料……”
“春季价格上涨应该是正常,如果只是涨幅略微高一些也不能说明什么,……”冯紫英继续摇头,这些说明不了问题。
“可是,这种涨势从去年就开始了,去年夏秋,照理粮价应该比春季回跌,去年四川湖广粮食都丰收,但秋粮收成之后,价格就稳住不降,到冬日又有小幅上涨,今春更甚,……”
王应熊的话让冯紫英终于动容了。
夏秋本该是粮价下跌的时候,四川和湖广都是粮食主产区,秋粮收成之后正常情况下都要小幅下跌,“会不会是陕西天旱歉收的影响?”
“不可能,陕西歉收只会影响到河南和山西粮价,对湖广和四川没有太大影响,除非是朝廷大规模调粮,但我查过情况,去年赈济粮食都是从河南过去的,……”王应熊断然否定。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收购囤积物资?”冯紫英沉吟着道:“这几类物资都算是和军事战略相关的,但你觉得如果播州有此野心,能想得到这一步么?”
“紫英,切莫小看杨应龙,壬辰倭乱他敢主动出兵助战,我觉得这样就已经意味着此人已经有了莫大野心了,难道你还真的有几分忠君爱国之心么?”
王应熊在兵部观政这么久,接触职方司许多情报,加上自己获得的一些消息,还是已经有了一个基本判断。
“那你觉得这种风险现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冯紫英看着王应熊,他也要考较一下王应熊,看看对方在这方面有的判断能力。
“紫英,如果杨应龙有这般野心,我估计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如果真的有某些图谋,我觉得他也能也要根据形势而来,不会在朝廷一片安泰平稳的时候,而更应当选择像去年西疆叛乱的时候那种情形。”
王应熊语气很慎重。
“去年也许本来该是最好的机会,但可能未准备好,没来得及,现在积蓄物资,也许就是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或者鞑靼人寇边,或者建州女真在辽东惹事,又或者洞武和安南北犯,再或者倭寇袭扰江浙,甚至白莲教起事,……”
王应熊一口气说了几种可能性,每一种可能都几乎存在,让冯紫英心里发沉。
“杨应龙若真是只等机会那也罢了,就怕他和其他人串起来,……”冯紫英目光变得阴冷起来。
他联想起了五年前在临清时见到倭寇介入白莲教的那一幕,连倭寇都能想到和白莲教联手发作,杨应龙如果真的从壬辰倭乱之后就开始有所图谋,只怕也不会就这么简单。
鞑靼人和女真人在京师城中都有窝点探子,如果杨应龙真有心要联系上,不是难事,而且白莲教在北直、山东、陕西乃至南直隶都相当活跃,如果要搭上线,同样也不会难,想到这里,冯紫英就不寒而栗。
丁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未雨绸缪
“不至于吧?”王应熊也被冯紫英这突如其来的“奇想”给吓了一大跳,若这个设想是真的,那就真的太危险了。
冯紫英摇摇头,把自己五年前在临清民变一幕中所见所闻告知对方,王应熊顿时就有些坐卧不安了。
“建州和察哈尔人乃至科尔沁、土默特人在京师城中都有眼线,这一点龙禁尉也知晓,白莲教在京师城中肯定也有暗点,但是龙禁尉就未必察悉了。”王应熊在兵部呆了这么久,对军务也日益熟悉,“职方司这方面就是短板了,更多的还是通过对外打探了解,这二者无法很好的结合起来。”
“有野心者肯定都会在大周京师城中布子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冯紫英阴沉着脸,“非熊,这事儿恐怕你要尽早向柴大人禀报,……”
“我去禀报?不合适吧。”王应熊有些迟疑。
他一个观政进士,什么都不算,直接去向左侍郎汇报,这就有点儿夸张了,相当于现在一个还在国防部实习的大学生要直接向常务副部长汇报的感觉,当然这个实习大学生是中组部培养对象,即便这样那也太夸张了。
“没什么不合适,大章不也是找到机会才入了柴大人眼,虽说在西疆苦了点儿,但是这一趟他回来,造化就不一般了。”冯紫英说的是郑崇俭。
这也是这一批观政进士中最让大家羡慕的,冯紫英他们没法比,但是像郑崇俭和方有度本来是他们这一科进士中十分寻常的,都是抓住了机会一跃成名,甚至连范景文、贺逢圣、吴甡几个都不及这二人,他们几人也是这一两个月被官应震点将进入中书科才开始闪耀。
见王应熊还是踌躇不定,冯紫英也能理解对方的忐忑,“非熊,咱们去年就开始做准备了,那你几位族兄族弟不是也替你在收集情报么?就凭这一点,你都该去柴大人那里说明情况,柴大人现在新官上任,正需要全面评估大周内外情况,你这会儿去正合他胃口。”
“那紫英你……?”王应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不必了,前两日我还给柴大人找了点儿事做,柴大人也把我给招了去说了好一阵,我也和柴大人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是替中书科做事儿,这等军务最好不要再找我。”冯紫英笑了一笑,摊摊手:“非熊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多余精力来关注其他么?”
王应熊也知道冯紫英现在是大红人,大忙人,也是他们这群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的。
以前内心还有些不服和羡慕嫉妒,但是随着冯紫英从西疆回来提出了开海之略,尤其是两度下江南,被皇上和内阁屡屡单招觐见,他们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
差一步两步大家还可以奋力追赶,但是差上十步二十步,这就非人力所能企及了,还不如脚踏实地一点儿,立足现实做好自己现在的事情,争取不被甩的太远。
见王应熊不做声了,知道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顺带和他谈起了叶赫部的事情。
王应熊对军务这一块还是很上心,也提到了乌拉部现在面临建州女真的凶狠进攻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判断其如无意外,或者没有外力干预,三年内乌拉部就会被建州女真吃掉。
“这是大周不能容忍的,乌拉部是打开东海女真的门户,一旦乌拉部被建州女真吞并,东海女真诸部分布散乱,其部落结构落后松散,实力相对较弱,而且对建州女真远不如海西四部这么敌视,很有可能在较短时间内就会被建州女真收服,到那时候连朝鲜可能都不得不倒向建州,……”
冯紫英谈了自己的观点,王应熊深以为然之余,也是颇为惊异,“紫英,你对女真诸部的了解之深,我看就连兵部里边都没有几个人能赶上你,对了,令尊可是要出任蓟辽总督了?”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冯紫英点点头:“可能是吧,原本说是出任三边总督,但现在看来李大人病倒,只有让我父亲暂时顶上去了,……”
“李大人是真病倒了?”王应熊脸色诡异。
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那不重要,起码这是一个姿态,他不准备在辽东发挥作用了。”
王应熊默然点头,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宣告了李氏在辽东统治数十年的终结。
军务很急,但是那却不是冯紫英的主业,还好有王应熊可用,起码可以随时提醒着内阁和兵部那帮人不要太疏忽。
冯紫英相信让王应熊这样一汇报,柴恪知道该怎么做。
龙禁尉太懒散了,如果他们没能拿出柴恪想要的东西,那么要么是有些人失职了,要么就是有人被收买了。
午饭在马巷胡同吃的,尤三姐天癸来了,两姐妹天癸都是脚赶脚,冯紫英还能抱着尤二姐睡一觉,没准儿晚间两女都只能高挂免战牌了。
午睡搂着尤二姐小睡半个时辰之后再来鏖战一番,可谓神清气爽。
没有妹妹助战,尤二姐根本不是对手,但这般软玉温香在怀,尤二姐又是一个温存性子,只顾着迎合郎君的采撷,这时候却是半丝气力都没有了,哪怕是多躺一会儿也是舒服的。
还是尤三亲自替冯紫英着衣,冯紫英这才起来。
倪二早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这厮果然是个人才,知道在冯府那边很难得入得门,干脆就守定这边,也基本上算准了冯紫英来这边的规律,基本上是三五日就要过来一趟,要么是中午,要么是晚上。
晚上自然是不方便的,第二日一大早冯紫英就要走,唯有中午,一觉醒来,就还有些闲暇时间。
“冯大爷,大家基本上已经维持目前局面了。”倪二搓着手,喜滋滋地道:“还是大爷的办法管用,那边果然还是有些忌惮的,……”
冯紫英摆摆手,“倪二,眼光放长远一些,莫要只盯着这点儿,新任工部尚书李大人也是一个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加上顺天府这边也有些配合,朝中本身就对城里的情形不太满意,所以日后街巷还有许多拆拆补补修建,你手底下不是有一帮人么?物色一二懂营造修建的,自个儿把班子拉起来,若是日后这工部有活儿,不是也可以承揽?……”
倪二双目放光,这是冯大爷又在给自己指路啊,“爷放心,小的啥都没有,就是不缺人,上前年自保定府和河间府逃荒又来了一两千号人,内里也有些懂这一行的,其中有人拜到我门下,我还在琢磨如何替这帮人某些生计,……”
“不要什么都抓在自己手上,也要学会选人用人,你有那么多精力顾得过来么?贾府和北边的吴贵妃、周贵妃府上不是都要建园子么?你就没打听到点儿消息门路?”冯紫英提醒道:“这些个都是不差钱儿的主儿,只要你有人有门路,便是揽到一些边角,那都是赚钱的大生意,……”
既然贾府和其他几家贵妃府上都已经赌上了这口气,面子放不下来,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这几家估计府邸园子建起来,造价不会低于一两百万银子,虽说是私人园子,但是要比照天家省亲来,这里边油水不言而喻,就看倪二自个儿去琢磨了。
“不瞒爷,贾府那边儿小的已经搭上线了,……”倪二轻笑,只是这满脸横肉的脸这般诡秘笑容看起来不太爽。
“谁?”冯紫英也有些好奇。
“珍大爷和小蓉大爷,另外琏二奶奶也递进去话了,……”倪二很笃定。
冯紫英一愣之后也觉得差不多,贾琏如果不留在京里,这等事情像贾赦、贾政又是不太可能亲自具体操作的,估计也就只能是贾蓉和王熙凤来具体经管了,不过这等肥差,贾赦岂会不插一脚?
“赦老爷没过问?”
倪二也是一惊,这位爷可真是了解贾府,但想想他府上有贾府送的大丫鬟,而且又要娶二位老爷的外甥女,自然也是了解的,点点头:“大老爷也找了人和我打招呼,说要分一股,小的暂时还没回话,……”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才是贾赦嘛,这样肥一块肉,他怎么可能不来分羹?
“嗯,这等事情你自己斟酌就行,不过我刚才提到的吴家和周家,你也可以想办法找路子进去,赚得一笔算是一笔,……”
冯紫英言语中没有其他语气,但是倪二却能明白,点点头:“爷放心,这京师城里就还没倪二挤不进去的,不过是些泥水活计,谁干不是一样?无外乎也就是和贾府这边的情形,便是现在没有路子,倪二也能找出路子来!”
冯紫英满意的点点头,这手底下还真的需要这样一个混不吝的角色,许多不方便的事情,便能安排他去做。
京师城中修建活计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大多都是这等找一些熟手来牵头,然后各自去找相熟的伙计,冯紫英希望倪二可以在日渐专业化上走在前面。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一节 密云欲雨
接到扬州那边的紧急传信时,冯紫英正在和方有度探讨《内参》的未来一个时段内容的编撰方向。
随着冯紫英等人开始转向,青檀书院在朝廷“留守”力量开始被“削弱”,郑崇俭逗留西疆未归,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扎根扬州,许獬、韩敬早就和冯紫英走远,现在和冯紫英较为亲近的就只剩下方有度和王应熊。
许獬毫无悬念的进入了叶向高、李廷机和黄汝良的阵营,作为福建士人,有着两名阁老和黄汝良的加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冯紫英现在风头更劲,但是冯紫英相信很快许獬也会在观政结束之后开始崭露头角。
韩敬则走了另外一条路。
作为汤宾尹的得意门生,本来他来青檀书院就更像是一个临时性的行为,哪怕他也在青檀书院呆了几年,但是他却并未融入到这个群体中去,而是更愿意跟随自己恩师。
汤宾尹现在在仕途上不太得意,但是却和北静王、礼王等人走的很近,本该在南京翰林院的他现在却经常以经义大儒的身份出现在京师城,参加各种诗会、文会,也是京师中许多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便是几大书院也经常请他去讲学授课,可谓养望也到了一个极致。
冯紫英估计到合适时候,只怕连永隆帝都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一个职位,当然不可能是关键要害职位,但也需要还给他当世大儒身份一个相匹配的职位。
其他如方震孺、叶廷桂、宋统殷、蔡懋德、罗尚忠等青檀弟子,却因为年龄和原来在书院时接触比较少,所以很难像练国事、方有度、范景文这等密切,但是他们却也基本上围绕着齐永泰和官应震二人形成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但是相互之间却也有一些间隙的群体。
“具体内容,有度你要自己琢磨,我只能给你指一指大方向,前两日文弱和真长还有若谷都来找到我,想要参与进来,我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主导权必须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他们想要发表观点、意见,没问题,你却要审核好,不符合我们主旨的不是不能发,但是却需要加入编者按进去加以点评和提醒,……”
方有度挠了挠头,“紫英,这可就有点儿难了,杨嗣昌和黄尊素还好说,他们是有官职在身,我们可以以这一条来加以限制,本身当初我们就有这个规定,但是侯恂不好弄,他是二甲进士,排位比你还高一位,……”
冯紫英橫了方有度一眼,“方叔,你就这么没出息?我二甲第九,文弱和真长在我面前一样得礼让三分,你现在是主编,怕什么?”
“紫英,你说得轻巧,你虽然二甲第九,但你现在是翰林院修撰啊,从六品,他们俩还只是编修,正七品,能比么?还不说你现在名头这么大,谁敢来你这里触霉头?我能和他们比?”方有度不服气地叫嚷起来。
“有理不在声高,更不在气盛,我们占着这个位置,就该我们主宰,《内参》本来就是我们创办的,话语权当然要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不服气自己也可以去创办一份啊。”
冯紫英清楚杨嗣昌他们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
但是随着《内参》在朝廷中的影响力日大,现在已经成为了朝中具有一定身份的必读之物,甚至也成为一些臣僚揣摩朝廷风向的风向标,他们落后太多,加上有没有冯紫英这个风头太盛的领袖人物具有光环加持,真要弄一份类似的刊物出来,弄不好就要成为东施效颦。
所以杨嗣昌和侯恂等人也是探讨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转而想要和青檀这边合作,以便加入进来。
被冯紫英堵得没话可说,方有度只能点头应允下来,冯紫英又交代了一番之后才又道:“方叔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再去江南顶多也就是三四个月差不多那边事情就该告一段落了,至于君豫、梦章、克繇和鹿友他们,还不好说,可能官师的意见还是要有一二人在扬州,但肯定不可能都留在那里。”
“哎,他们可是都赶上了好机会,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对了,还有非熊,他这段时间好像很忙碌,人影儿都见不着,……”方有度感叹道。
“嗯,兵部那边都是大事,他前日还来了我这里,说了一些事儿,我担心今明两年恐怕大周不得安宁。”冯紫英脸色阴了下来。
不清楚杨应龙是否与其他势力有勾连,但是可以肯定这个时空的杨应龙已经和前世大明时的杨应龙不一样了,起码他已经隐隐约约的和水西安邦彦和永宁奢崇明勾连起来了。
光是这三拨人纠结在一起发作起来都得不了,其烈度肯定远胜于宁夏叛乱。
关键在于这西南腹地,山高林密,官军要进剿会十分艰难,记忆中奢安之乱就打了很多年,播州叛乱也是持续拉锯,耗费巨大,若是这三方纠合在一起爆发起来,只怕大周就要面对一场灾难性的平叛之战了。
这还没有算如果杨应龙有没有和其他势力勾结的这一层,就算是杨应龙没有勾结其他势力,但只要战事迁延日久,像建州女真、白莲教、察哈尔人甚至日本方面会不会觊觎这样一个削弱大周的机会呢?
见冯紫英脸上都露出了一抹慎重甚至忧色,方有度忍不住吃了一惊,印象中他是从未见过冯紫英如此凝重的表情的,“紫英,很危险么?”
冯紫英也叹了一口气:“不好说,我也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但是摆在面前的现实是这里边肯定有问题,我们无法视而不见。”
见冯紫英没有明说,方有度也是懂规矩的,知道这等军务多一个人知晓便是多一个走漏风声的可能,也不多问,“那下两三期要不要考虑多做一些军务方面的内容?”
冯紫英想了一想道:“还是按照原来的构想走,不过方叔,除了军务外,我建议你也可以收集一下与白莲教相关的消息,你在刑部,有这个优势,另外多和龙禁尉那边联络一下,……”
“刑部没问题,龙禁尉那边……”方有度摇摇头。
冯紫英也知道和龙禁尉那边不好打交道。
自己能和龙禁尉这边拉上关系一方面是机缘巧合,从临清民变时就有了交道,另外也有自己是武勋出身的缘故,武勋子弟挂虚衔许多都是挂在龙禁尉中,多了几分亲近,当然更主要的还是自己入了皇上法眼,龙禁尉自然就要另眼相看,所以也就好办许多。
但换了别人,特别是寻常文官,那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龙禁尉怵御史们,但是寻常六部和地方上的官员,他们可没什么顾忌,更别说要配合你,那就更别想了。
“紫英,怎么突然你又对白莲教感兴趣起来了?哪里又有出问题了么?”
方有度是知道临清民变是和白莲教有很大瓜葛的,但是平定白莲教之后,官府并没有大肆宣扬,就是担心这等宣扬会让白莲教影响传播更广。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两年里怕是要出乱子,但现在又吃不准究竟哪里会出问题。”
冯紫英很难得和人这样敞开心扉畅谈,方有度算一个,练国事算一个,原来读书时许其勋算一个,在西疆时郑崇俭算一个。
“那你这个预感就太玄了。”方有度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在刑部这边也大略看过,白莲教的动向不多,主要还是集中在北直和山东,山西、陕西、南直也有,但不多,当然兵部职方司那边据说也有边墙之外丰州板升那边的白莲教动向,但那都是我们大周疆域之外了,总的来说,和前几年没太大变化,无外乎就是某地又秘密聚会了,某人又流窜传教了,地方官府多有抓拿其中为首者,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但那些是真正的为首者么?”冯紫英冷冷地反问。
方有度哑口无言。
谁都知道白莲教真正的高层基本上都是潜于背后,要么是地方上具有相当势力的士绅,要么就是当地依托寺庙道观为幌子的方外人,甚至还有地方上的一些小吏,但是你想要找出来,难度却很大。
“所以方叔,白莲教不可小觑,我五年前在临清深有感触,而据说山东南边儿和西南边儿其势力更甚,北直更是他们巢穴,顺天、永平、广平、真定、保定、河间诸府尽皆有泛滥之势,你在刑部,恐怕要多关注一下。”
冯紫英也知道方有度也只是一个观政进士,刑部事务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而且这些事务要论真,也该是地方府州县的事情,刑部不可能插手太多,但他委实有些担心播州杨应龙会和这些白莲教有瓜葛,一旦联手,其危害之烈,难以想象。
“紫英,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内参》上我可以把原来收集到的一些东西整理总结一下,嗯,定名为《警惕北地白莲教势力泛滥带来的危害——永平、广平、河间诸府白莲教相关案件分析报告》,看看能不能引起尚书和侍郎们的重视,嗯,也看看诸位阁老的态度,就怕诸位都不以为然啊,估计效果还不如你去他们面前说一通呢。”
方有度也有些无奈地摊摊手,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和冯紫英之间的差距。
“方叔,未必,我这么空口白牙去说一通,意义不大,他们不会相信,但是如果你能先通过这些文章预热一番,可能就不一样了,这样,不如你先就这个问题做两期,一期就是你刚才提的,另一期也做一做丰州、板升那边的白莲教情况探析,嗯,兵部职方司那边有一些消息,你和非熊打个招呼,你们两人来做,……”
二人正说间,宝祥突然连门都没敲闯了进来,“爷!”
见冯紫英森冷的目光,宝祥吓得赶紧跪下:“爷,有急递!”
冯紫英也知道若非特别急的事情,以宝祥的性子,是断不敢闯自己书房的,哪怕是外书房,那也是自己和朋友、同事商量正事儿的,任何人未得通传是不能进来的。
“说。”
“扬州来的,林老爷怕是……”宝祥满脸是汗。
冯紫英呼啦一声站起身来,“怎么了?”
“说林老爷怕是不行了。”宝祥只管跪着叩头,不敢抬头。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二节 姐妹情深
打发走了方有度,冯紫英让宝祥立即去请贾琏。
一旦林如海真的不行了,那很多事情都要发生变化,尤其是不清楚下一任两淮巡盐御史由谁来出任时,这种变数骤然加大。
冯紫英很清楚,在永隆帝尚未取得京师城的兵权时,这个位置实际上仍然会由太上皇来决定,哪怕永隆帝可能会和太上皇僵持一番,但最终可能也就是在某些方面获得一些补偿而已。
而永隆帝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些罢了,他很清楚现在他还不可能把这个位置收归己有。
问题是在自己离开时林如海的病情还很稳定,怎么会就突然恶化了,甚至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这让冯紫英有些疑惑。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像林如海这种病本来也就说不清楚,要按照原来郎中的判断,他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原来判断三到六个月的寿元,现在已经六个月了,发生什么情况都很正常。
问题是冯紫英的判断是林如海起码还可以再坚持三到六个月,现在却是连一个月都未到就不行了,这打乱了他的一些规划。
不得不说林如海女婿这个身份在盐商们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虽然这随着自己在盐商群体中的立威有所淡化,但是很多原来和林如海有交情的盐商从一开始就比较倾向于合作,而自己的立威之举只是促进了这种趋势,可如果一旦林如海病亡,那新的巡盐御史上任,恐怕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难以预测。
所以他必须要抢在新的巡盐御史走马上任之前就赶回扬州,指导着练国事他们把许多事情先做了。
贾琏来的很快,看样子贾府那边也是得到了消息,从贾琏略微有些悲伤的表情能看得出来。
“琏二哥,只怕你也要辛苦一下准备走了,三天之内我们就要南下。”
“嗯,信中所林姑父病危,恐怕这就是真的不行了,没准儿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贾琏摇摇头。
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也只能尽人事了,但愿林如海能再拖十天半个月。
“府里边都知道了吧?”冯紫英问道。
“都知道了,老爷和老祖宗都在商量呢,你就让人来叫我了,老爷就让我先过来商议一番,回去通报给他们。”贾琏摇摇头,“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了,之前都说得差不多了,林姑父也有准备,只是处理后事稍微麻烦一些罢了。”
简单商量了一下,议定后日出发,这边贾琏去联系包船,冯紫英这边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也得要和内阁和官应震那边交代清楚。
不过好在这边事情早就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是官应震和户部、工部以及兵部那边扯皮的事儿。
冯紫英此番南下,就是要把所有该收到的银子敲定,运回京师,就算大功告成,而其他的也就不需要冯紫英事必躬亲了。
贾琏刚走,金钏儿就来通报,说莺儿和侍书来了。
莺儿?侍书?
这可让冯紫英有些懵,宝钗和探春的丫头来找自己?
“呃,她们一起来的?”
“不是,前脚赶后脚,嗯,都在咱们门口碰上面了。”金钏儿也有些奇怪,莺儿倒是常来府里,但主要是找香菱,而侍书却没来过,这还是第一次。
冯紫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一些什么。
“嗯,好吧,先让莺儿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
不出冯紫英所料莺儿和侍书来的目的都是请冯紫英去一趟,各自小姐都找冯紫英有事儿。
“妹妹怎么想的?”冯紫英到了梨香院宝钗闺阁中,见到一脸沉静的宝钗忍不住问道:“这一趟去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的,如果林叔父过世,恐怕还涉及到一系列后续事情,就算是有琏二哥全权处置,那恐怕也要一些时间,要回来的话怕是要五六月间去了。”
“林妹妹遭遇如此事情,小妹去看望一下难道有什么不妥么?云丫头都能去陪林妹妹几个月,难道我这个当姐姐的反而不能去了?”宝钗温婉的笑容看上去总让人很舒服,“其实也不只是小妹一个人想到了,探丫头不是也要去么?”
冯紫英一怔,想到莺儿和侍书碰了面,虽然都没说什么,自己也是分别见了这两个丫头,但是以宝钗的聪慧岂能猜不到?
嗯,同理,估计探丫头也一样猜到了宝钗的想法。
对于宝钗理直气壮的解释,冯紫英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宝钗和黛玉的关系并没有《红楼梦》书中那么密切,甚至未必赶得上史湘云,倒是探春和黛玉之间的关系怕是最好的。
这等时候要去扬州,倒是真的能体现姐妹情深,但宝钗也要去,探春也要去,这可就真的让人有些觉得棘手了。
“你和三妹妹要去,林妹妹肯定是十分欢迎的,而且也的确能安慰林妹妹,只是这一去千里,……”冯紫英也找不到合适理由来阻止,更何况他根本也不愿意阻止,他还希望黛玉的几个闺中密友都能去,这样多陪一陪她,也宽解舒缓一下她的心境,免得悲伤过甚。
“冯大哥小觑小妹了,几年前小妹不也是从金陵到的京师么?”宝钗微微一笑,“难道大了几岁反而不能了?”
冯紫英笑着摇头,“愚兄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妹妹……”
宝钗忍不住白了这个男人一眼,把脸微微侧向一边,“莫非冯大哥还不希望小妹和林妹妹之间关系更密切一些么?小妹去看望陪伴林妹妹其实不也是以后……”
话突然戛然而止,宝钗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脸颊都红了起来。
冯紫英也才恍然大悟,自己也是个榆木疙瘩,怎么就不能明白这里边的奥妙呢?
宝钗这已经是在为日后要和黛玉成为“妯娌”处好关系做准备了,毕竟黛玉现在已经确定了要嫁入冯家三房,而她自己也许了未来的冯家二房,这样先把关系相处密切了,日后这“妯娌”也好,姐妹也好,就要好得多了。
见冯紫英一脸心领神会的模样,宝钗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自己这位郎君有些时候深谋远虑,看事情比谁看得远看得深,但这种事情却是需要提醒才明白得过来,或许这就是做大事者的特质?
见宝钗羞得不行,冯紫英既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柔声道:“妹妹有心了,愚兄愚钝,却还没能想到这一出,……”
宝钗却是莺声燕语:“冯大哥心思都放在公事上去了,这等微末枝节,倒也无碍,何况林妹妹遇上这等事情,小妹本来也该去陪一陪,她本来身子就弱,而且自幼又没了母亲,所以多一个人作陪,能一起说说话,纾解一下心情,兴许就要好得多,小妹左右在京师城中也无事,在哪里都一样,去陪陪林妹妹也是正理儿。”
“嗯,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冯紫英点点头,“只是探丫头她也想去,不知道政世叔那里,……”
宝钗去说得过去,探春去存在着什么心思,冯紫英一样隐约清楚,只是这等话却不能让宝钗知晓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觉得头疼,这虽然算不上是修罗场,但是想想几人都存着一些心思,还不能点明说透,表面上还要撇清,这等场合就真的太讲究了,不但是自己棘手,她们几位只怕一样是忐忑不安的。
在宝钗这里获知的,在探春那里也一样。
都是姐妹情深,理直气壮,不过探春比不得宝钗,在薛家那边她自己几乎就可以做主,她本是一个有主意的,薛姨妈历来看重,薛蟠更是干预不了,所以没啥问题。
但是探春不一样,她是庶出,就决定了她在家中的话语权没法和薛宝钗比,而且纵然有大义加身,但贾政和王夫人却未必应允,要找理由也很简单。
这就要由冯紫英去帮忙协调了。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贾政对此没有太在意,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贾琏这一次去协调把一切后续事情处理完毕之后要带回来的银子,这才是最关键的了。
冯紫英索性就大大方方找到贾政说出这事儿,贾政也很是高兴,很是支持探春去扬州探望林黛玉。
当冯紫英回到府中时,很快侍书又传来消息说迎春和惜春都有意和他一道去扬州,这却是让冯紫英真正吃了一惊了。
在冯紫英看来,迎春和惜春要去扬州当然和探春与宝钗的心思不一样,不过是受到了探春和宝钗的触动。
这府中就这么几个女孩子,加上湘云,五个人就有三个去了,这让迎春和惜春如何坐得住,当然若是不愿意去也正常,但是去扬州一行一样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还能成全姊妹之情。
这么一来却是四个姑娘要去扬州,冯紫英也觉得大为头疼,但是却又没有理由阻拦,也只能由着这几个女孩子去了,但求这一趟莫要出什么意外就好。
丁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三节 贾琏的心思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现在已经没有了太多最初那个时候那种猎艳心思了。
尤氏姊妹的入房,金钏儿和香菱成为事实上的通房丫头,可以说他就算是真正好色,这等未娶妻的时候就有四个女子相伴,也差不多了。
这还没有算日后会正式娶入冯家的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三女。
沈宜修他不清楚,但是跟着宝钗和黛玉的莺儿和紫鹃无疑是要陪嫁过来的,宝钗和黛玉都已经或明或暗的表示过莺儿和紫鹃是绝不会被打发出去,这也意味着这两个丫头日后也会成为通房丫头,甚至日后如果有机会生下一男半女还可能被纳为妾。
其中关键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时代中的男人都鲜有将侍妾和通房丫头这一类女子视为真正“女人”,嗯,或者说视为真正具有全部人格的女子,在很多男人心目中,这些女子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甚至就是泄欲工具,但冯紫英恰恰做不到这一点。
某种意义上具备了前世包括教育、经历在内的他来到这个时代,外部环境决定了他可以对美色没有了制约,但是却无法将这些自己身畔同床共枕过的女子视为无物,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一些感情,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可以控制,就像现代你不可能对和你有过一次关系纯属金钱交易的女子有多么放不下,但若是成为你的情人和小三之后,你说没有一点感情那就是假话了。
特别是在眼下这个时代“小三”和“情人”都是天经地义,不但具有名分,甚至还是家族和长辈鼓励的,甚至这个时代同一阶层者都是如此,毫无心理上的不适感,那么像冯紫英这种“另类”自然就更觉得头疼了。
就像迎春一样,容貌性格都无可挑剔,两年前贾琏随口提起,冯紫英对如果可以纳迎春为妾还怦然心动,但是现在,他可真没多少兴趣了,当然也不会拒绝,又或者像妙玉一样,哪怕是林如海希望妙玉能作为媵陪嫁进入冯家,但是冯紫英自身都没太大兴趣,若是妙玉自家不愿意,冯紫英内心还真能松一口气。
冯紫英有时候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心态变老了,自己才十七岁不到啊,好在见到鸳鸯和探春时的习惯性撩,对晴雯和平儿仍然念念不忘,这些反应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自己心态还是符合自己这具身体的,只不过对入眼的女子更为挑剔罢了。
这还好,可千万别还没有穿回来几年,身体还在血气方刚的时候,心态却变成四五十岁的无欲无求的中年油腻男,那就太无趣了。
多了几位姑娘,加上他们各自的贴身丫鬟,这客船顿时就显得热闹起来,起码比上一次要热闹许多了。
七八个姑娘莺声燕语,又是三四月间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如果不是考虑到此次出行的目的,只怕还真的像一趟轻松的出游。
或许如宝钗所言,她毕竟是从金陵过来的,但是对于三春来说,这样一个机会就千载难逢了。
平素都很少有机会出门的她们,顶多也就是去寺庙还愿祈福,要不就是在节日里去庙会转一圈,再或者就是有长辈带着的时候能出去戏园子里看看戏,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休闲娱乐了。
像这样一趟千里之行,而且乘船出游,可以饱览从京师城经北直隶过山东到南直隶的运河胜景,对她们来说简直称得上是幸福。
哪怕是宝钗几年前走过这样一趟,但是那时候心境不同,和母亲兄长是以一种惶惶不可终日还要寄人篱下踏入一个陌生环境的心境乘船北上,那自然是心情截然不同的。
冯紫英自然是明白几个姑娘的心情的,但考虑到南下目的,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的兴奋和喜悦,冯紫英却也不想让这一趟南下变得过于沉闷和压抑。
“各位妹妹,此番南下,几位妹妹是挂念和林妹妹的姊妹之情,愚兄先在这里感谢了,不过林姑父虽然病危,但是说实话我们大家心里都早有预计,毕竟都有大半年了,甚至超出了当初郎中的预计,所以各位妹妹也无需太过担心,一路上放宽心情,也可以看一看这一路风景。宝妹妹是走过一遭的,可能三位妹妹还没有见过,那就要请宝妹妹多辛劳一些,给几位妹妹当一回解说了,到扬州之后也好有一个好的心境能多纾解一下林妹妹的心情,……”
作为林黛玉的未婚夫婿,冯紫英已经可以用这种半个女婿的身份来讲这样一番话了,不失礼,这倒是让几个女孩子放松了许多,毕竟这南下一趟还是要十天时间,要一直这么憋着沉着脸,那也太难受了。
站在船头,冯紫英和贾琏也是感触万千。
“琏二哥,若是事情真的如那般,恐怕就要辛苦你了。”
贾琏已经成为冯紫英在贾家中最可靠的一个帮手,这等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放心吧,你琏二哥其他不行,这等事务还是得心应手的,走之前林姑爷就已经让我在帮忙处置一些田地和宅子了,扬州这边其实都差不多了,可能就剩下苏州那边还有一些,倒是紫英你这个未来女婿恐怕才是要辛苦了,林妹妹身体不佳,你可要多承担一些,……”
贾琏已经正式和冯紫英说了,此番处理完林家后事把林黛玉和十五万两银子送回京之后,他就打算要到扬州“定居”了,虽然冯紫英也提出了海通银庄的京师号让贾琏考虑,但是贾琏拒绝了。
也不知道这位琏二爷对王熙凤和他老爹有多么腻歪,才会如此决绝的要留在扬州,不过贾琏也顺口说了一句,那孙绍祖似乎和自己老爹走得越发紧了,内里有些犯禁的事情似乎还在做,这让冯紫英也是大为摇头。
孙绍祖在大同镇边角上搞什么冯紫英不清楚,不过作为边将,要想搞钱,无外乎就是那几条门道,条条都犯禁,当然有些呢,如果上边没态度也问题不大,无外乎就是擦边球而已,但上边如果追究下来,也还是脱不了干系。
但冯紫英估计以孙绍祖那等惯会弄险的性子,只怕还不止于此,而且孙绍祖在王子腾和牛继宗的帮衬下,还成功地官复原职,回大同镇担任一个游击将军去了,这可大大出乎冯紫英的预料。
不过一个游击而已,若是牛继宗提出来,兵部一般说来也是不会打回票的。
“琏二哥,赦世伯还在和孙绍祖有往来?”冯紫英忍不住又想起这事儿,多问一句。
一听提起这个人,贾琏脸色更难看,哼了一声才道:“这厮也不知道如何把老爷讨得了欢心,前几日里从平安州回来,还来了府里一趟,和老爷嘀嘀咕咕了半天,我也懒得理他,就没进去,不过……”
“怎么了?”见贾琏脸色有些迟疑,冯紫英笑道:“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紫英,这厮莫看着貌似粗豪,却也是一个有些心计的角色,我和他接触过几回,这厮赌性颇大,但却不似那等寻常武人,所以这么些年来据我所知他是做了不少胆大妄为刀口舔血的营生,但是出事儿也只是被免职而已,而且现在又复职,只怕还要更胆大。”
贾琏的话让冯紫英笑了起来,“他胆大妄为与我等何干?倒是你却需要去提醒一下赦世伯才对。”
“我如何没提醒?但老爷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是听不进我的话的,怕是你说说兴许还有点儿作用。”贾琏苦笑着连连摇头,显然对说服自己没有半丝信心,“另外,这厮也是一个好色之辈,我听太太说,他屋里的早年殁了,便要想娶二妹妹,我是不同意的,但是老爷那里……”
这段孽缘还是来了?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迎春年龄也不小了,和宝钗相仿,只是比自己略小,正当谈婚论嫁的年轻了,虽然知道这绝非一桩好婚姻,但这等事情,自己却又如何阻止?
见冯紫英不语,贾琏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冯紫英,“我也曾和太太说起过,若是让二妹妹嫁给那孙绍祖,还不如让二妹妹给紫英当妾,太太倒也没反对,只是老爷却不肯答应,……”
冯紫英一怔,他还真没想到贾琏居然会提这样的建议,当然他也能理解贾琏非常看好他,是想和他更进一步加深密切关系。
把自己亲妹妹嫁给冯紫英当妾,虽说名声难听了一点儿,但是冯紫英日后明显是有大造化的,只要能生下儿子,便是日后走恩荫都要便捷得多,对迎春这种庶出女来说,一生有靠,也不算亏。
“琏二哥,这不合适吧?”冯紫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舱中正在和惜春、宝钗她们说着话的迎春,温婉羞怯的抿嘴捏巾模样,这么一看还颇为动人。
戊字卷 第四节 钗探初交锋
“合适不合适要看各人,嫁给孙绍祖这等人为妻在我看来还不如给你当妾。”这一点上贾琏的态度也是越来越鲜明,他瞅了一眼冯紫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孙绍祖这厮是在刀口舔血,没准儿哪天就要翻船,给你当妾听起来没那么好听,可算一算并不亏。”
“哦?”冯紫英愣了一下,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这贾琏说的不亏是什么意思,迎春好歹也是贾家女子,公侯人家出身给人当妾还不亏?
“女儿家图个什么?不就图个一身有靠么?孙绍祖能靠得住?”贾琏轻蔑地一撇嘴,“二妹妹不比大姑娘,她是庶出,要想家给人当嫡妻,要么就是填房续弦,要么就可能是家世不那么中看,人身也没说本事的,二妹妹若是能嫁个合适的,图个一身平安那也罢了,但我看老爷怕是不太喜欢这一类的。”
冯紫英失笑,以贾赦的性子,那当然不会选择后者,要不他哪儿去弄一笔?就算迎春嫁人之后,只怕这贾赦包括邢氏都不会放过迎春,铁定是要“勒索”不断的。
“可填房续弦多半人家都是有了子嗣的,孙绍祖算个例外吧,但看看其人品,只怕还不如想好一个有子嗣的好呢。”贾琏悻悻地道。
冯紫英摇头不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嫁到哪家恐怕都一样有难处和不尽人意的地方。
“给人当妾是名声不那么好听,但你是朝廷上下闻名的朝臣,圣眷正浓,前程似锦,就凭这一点就足以抵消其他任何不足了,而且你的性子我了解,便是对丫环侍婢都是极好的,紫英,你可知道你在咱们府上那些丫鬟心目中印象极佳,原来都说宝玉人好,但现在都被你压了一头,这可不仅仅是金钏儿和香菱的功劳,更因为你平常和这些丫鬟们说话时都是和蔼大方,便是有些小过错也是一笑置之,自然而然就让这些丫鬟们都替你说好话了。”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居然观察如此仔细,对自己的分析也如此透彻,自己倒是小觑了这贾琏的本事了。
“再说了,给你当妾又怎么了?大家知根知底,二妹妹跟了你,你也不会亏待她。”贾琏顿了一顿,才又道:“我也听得一些说法,包括林姑爷都说了,你这两年走得太顺,固然有立下大功深受皇上信任的关系,但也和你进士和庶吉士出身有很大关系,但是未来几年就不可能让你的品轶这么无休止的升了,估计就算是你立下功劳,多半也是封妻荫子那一套了,你的嫡子不用说,但是便是庶子,若是皇上开恩,那也是能得恩荫的,没准儿在襁褓里就能得个武骑尉云骑尉什么地,那也就值了。”
原来如此,是说这个不亏,冯紫英倒也能理解。
大周的勋官制度和大明不一样,因为立国时间不长,所以低级勋官尽皆是恩荫虚授为主。
大周规制,文官立功要么升职,要么升散阶,一般说来给恩荫的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官当到了一定程度,品轶和散阶都不好升了,只能给恩荫勋官,可以文可以武。
大周规制,成年子嗣文武勋官皆可,但未成年一般只给低等武勋,所以贾琏才会说像武骑尉是最低品的从六品,云骑尉是正六品,而如果成年了,父辈立功,给个文勋如从五品的协正庶尹,正五品的修正庶尹,但文勋则不是一般人能获得的了,非父辈大功不赐,所以鲜有赏赐,而多是低级武勋。
虽说勋官在正式官员眼里不值一提,但它毕竟也是官身啊,若是不能走科举路,日后靠着这个混个佐贰杂官还是有希望的,这对于那些子嗣比较多而又是庶子且读书不成的人来说,无疑就算是一个出身了。
这贾琏,居然连贾迎春如果给自己当妾生儿子的事情都考虑进去了,可见的确是在这事儿上是花了心思的,不是信口讨好自己。
不是谁老爹厉害儿子就一定强,尤其是娶妻纳妾,子嗣十个八个多了去,谁能保证都能读书?
首辅也好,状元也好,保不准儿孙一样读书不成,但若是能凭功给自己儿子挣个勋官出身,好歹也是一个恩赏,远胜于给间铺子宅子和金银了。
“琏二哥,你这话就说得有些远了。”冯紫英笑着摇头,“你说的近期我怕是没什么晋升机会这倒是真的,毕竟我一个二甲进士,比人家同科榜眼探花都还升职快,真长和文弱都眼红不已,嘴上不说,其实内心也不服气得紧,若是在给我升职,估计真的就要让人难以接受了,不过一年半后,我满三年,论理也还是该升三级呢。”
这就是进士和其他途径的官员们的巨大差距,三年期满,从本级连升三级。
贾琏也是忍不住感慨,从六品连升三级就是正五品了,距离四品大员也就一线之隔,当然这一线之隔就要靠资历慢慢积累,再无复有这等连升三级的好事了。
贾政一辈子也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这还是太上皇恩赏的,而冯紫英明年就能超越贾政成为正牌正五品官员,可明年冯紫英也才十八岁啊。
“我倒是觉得不远。”贾琏正色道:“我说的也是正经话,紫英你莫要当成说笑,虽然老爷不太愿意,但是我看太太却是很看好你,若是你也愿意,我倒是愿意等到回京之后,和太太好好说一说。”
冯紫英愣了一愣,他还真没想到邢氏这么看得起自己,居然愿意把迎春许给自己为妾,反倒是更贪财的贾赦还不太愿意,也不知道这孙绍祖许了贾赦多少银子。
“琏二哥,此事我未曾想过,二妹妹是个敦厚性子,若是与我为妾,我觉得怕是有些耽误了,若是她能有更好的姻缘最好不过,但这孙绍祖,琏二哥最好还是和赦世伯与大太太多说说,毕竟也是二妹妹一辈子的事情。”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紫英,你也莫要和二哥云遮雾罩地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一句,若是老爷太太那边允了,你愿意么?”贾琏图穷匕见。
一句话把冯紫英噎得说不出话来,若是放任迎春被那孙绍祖给虐待折磨死,这无疑是冯紫英不愿意见到的,但若是因此就要把迎春纳入自己房中,这又未免太夸张了。
沉吟了一阵,冯紫英这才踌躇着道:“琏二哥,此事我们暂且不提,等到扬州事了,回京师之后再来说吧。”
这个缓兵之计让贾琏不太满意,不过他也感觉得出来,冯紫英并未峻拒,这就意味着有门儿,反正现在孙绍祖那边也还定不下来,等到这边事情有个结果再来定议也不为迟。
冯紫英和贾琏谈得很好,那边几个姑娘也是笑语如珠,本身都是很熟悉的,这一趟却还能一块儿出门,若非是因为黛玉父亲病危一事儿,只怕还要更愉悦兴奋。
“这从通州出去都是北直的地盘,每年都要疏浚这边儿,……”
“山东那边就是冯大哥的老家?”探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宝钗,“宝姐姐可曾去过?”
宝钗微微摇头,“我们一家来京师时也是一路都未曾下船,冯大哥的老家在临清,那里是北运河第一码头,比着通州更繁盛几倍,只可惜时间太紧,没法下去看看,……”
其实探春也知道宝钗来京师之后就未曾出过远门,不可能去过冯大哥老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一趟南下扬州,二姐姐没问题,四丫头也没问题,唯独这宝姐姐也要去,就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了。
她仔细观察过宝姐姐和冯大哥之间,似乎又没有看出一个什么来。
照理说既然林姐姐已经和冯大哥订亲了,宝姐姐纵然有什么想法也应该不可能了,但是能在第一时间……
“不如我们此番回程的时候去冯大哥府上拜会一下,宝姐姐,你觉得如何?”探春凤目圆睁,睃了一眼那边还在和琏二哥说得正起劲儿的冯大哥,发出建议。
“哦,那恐怕还是要看冯大哥的意思吧?二姐姐你说呢?”宝钗微笑着把臻首侧向迎春,“二姐姐这一身翠绿绸裙果真是正好合了二姐姐的模样,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
被宝钗突然拉入战场,迎春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老老实实地道:“这是二嫂子去年冬日里说我冬春季节没甚颜色鲜艳的衣物,替我做的,也是第一次穿,……”
探春轻哼了一声,宝姐姐这一招斗转星移可是高明,既不回应,也没否定,还趁势把话题丢给二姐姐,这等话题二姐姐哪里回答得上来?
这让探春越发觉得宝姐姐有些深不可测了。
这一趟去扬州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位宝姐姐会有一些什么表现,还有和林丫头在一起,又会是什么样?
探春心中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期盼来。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五节 证明自我价值的最好机会
船行速度很快,过了临清便越发快了,直奔济宁,过徐州,眼见得就要进入扬州地界了。
不过在淮安时一行人就得接到了噩耗,林如海已经于三日前病故。
病故前留下了几封信,分别是给贾母、贾赦贾政、贾琏和冯紫英的。
传信是汪文言安排的,分别在淮安和徐州都安排有人,但是带信人尚未到徐州,冯紫英他们就过了徐州了,所以只来得及在淮安拦住了冯紫英一行。
带信人也语焉不详,只说林如海病情骤然加重,虽然经郎中们的努力,但是也只来得及坚持了十二天,便宣告不治。
不过林如海也早有准备,在这十多日里便把一切事情都基本上安排妥当了。
好在还有汪文言在,在明确了汪文言将会追随冯紫英后,很多事情也就不需要瞒汪文言,包括一些家产的处置。
虽然冯紫英的病故在预料之中,但是来得这么快还是让冯紫英起了疑心。
只是一到扬州之后就需要处置林如海的后事,哪怕有贾琏相助,还是忙乎了两三天之后才算把这些事情处置下来,他也才有心思来琢磨林如海的死因。
唯一让冯紫英稍微宽心的是黛玉表现得很好。
或许是林如海早就和她谈了许多次了,让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者史湘云一直陪伴在身边让她可以不至于毫无依靠,再加上有与冯紫英订亲一事已经敲定再无更改,所以几重因素加起来,让冯紫英不至于被巨大的悲伤给击倒。
林如海在扬州这边的朋友并不算多,他本来性子就是谨慎低调,虽然两淮巡盐御史的特殊位置决定了他再低调都避免不了公私两方面的朋友熟人,但是真正称得上知交的甚少。
对于林如海的过世,扬州城中的盐商们倒是表现得中规中矩,来吊唁的商贾们络绎不绝,包括金陵、湖广、江西在内的两淮巡盐御史辖地的盐商们都是陆续不远千里赶来吊唁,好在有贾琏这个熟手在,对付这些事情不在话下。
“林大人的病重还是有些突兀,前一天我见过大人都还正常,但是当晚下半夜大人就骤然病重,第二日就有些神志不清了,后来郎中来了也看了,只说是油尽灯枯,只能尽人事,也开了一些温补的方子,用了之后稍许有些好转,但是却比往日差甚远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坐在冯紫英对面介绍着情况,“我们也问了郎中什么原因会突然恶化,郎中的解释是说其实林大人只是一直勉力支撑,不过是表面上看上去还算不错,实际上底子早已经被掏空了,少有外因诱发就不可收拾,……”
冯紫英点头,“这么说来,那就真的是天意如此喽?当晚吃饭用药这些检查甄别过么?”
“检查过,并无其他异常,都是跟了林大人多年间的厨子和仆僮负责,都没查出其他异常来。”吴耀青知道这一点也是回避不过去的,所以也很仔细。
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冯紫英虽然内心还是有些疑团,却也找不出其他原因来,只能暂时压在心里。
“大人,可还有什么觉得不妥之处么?”
“倒也说不上,总是觉得我走之前林叔父虽然病情未见号好转,但是还是比较稳定的,怎么会突然恶化,再说他的病不可逆转,但是都是一种缓缓下行的模样,几个月都过去了,怎么就在这等时候突兀地爆发了?”冯紫英也没掩饰自己的怀疑,“当然,这病情上的因果我们不是郎中,难以判断,很大可能还是如郎中所说那般,……”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汪文言知道自己这位未来的东家还是有些怀疑里边有猫腻。
“大人的怀疑不是没有原因,说实话,我和耀青也有些怀疑,但却没有依据,……”汪文言也缓缓点头。
“哦?没有依据,但还是有原因吧?”冯紫英精神一振。
“原因很简单,林大人故去,朝廷关于新的巡盐御史人选却迟迟未定,而且据说皇上和太上皇在这人选上难以达成一致意见,所以现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大权实际上是被两淮都转运盐使掌握了,谁得利最大,谁就有嫌疑。”
虽然这种判断有些片面,但如果能确定林如海并非正常病故,那么这个道理就说得走。
陶国禄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在巡盐御史缺位的时候,他的分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尤其是现在包括盐商们和官场上许多消息灵通的官员都知道皇上和太上皇在巡盐御史人选上争锋相对,短时间内巡盐御史是敲定不下来,那么这个都转运盐使就真的是掌握了整个衙门的权力了,林如海以前所有权柄都放在他手上了。
所以这厮在来吊唁林如海时,虽然奉上了丰厚的一千两银子,但是眉宇间的喜气却是压抑不住。
当然要以此来断言陶国禄就是“罪魁或是”还有点儿言之过早,但是毫无疑问此人是又很大嫌疑的,或者说是对冯紫英的下一步工作造成了巨大阻碍的。
没有林如海作为巡盐御史的支持力度,虽然前期工作已经基本铺开,但是多少也还是对下一步工作有所影响的,好在目前中书科的影响力已经慢慢确立扩散开来,商贾们已经越发意识到了这个李代桃僵的部门正在日益发挥出不一样的作用,所以对冯紫英提出的许多要求,也在尽力的配合。
“文言,耀青,我相信你和耀青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的直觉,既然你我都有些这种感觉,那么你们觉得现在该怎么做?”冯紫英点头。
“虽然不太确定,但是我们还是觉得恐怕那一晚或者前一两日林大人所服用的药或者饮食有些问题,饮食上,耀青了解过,林大人自病重一来,饮食很清淡,若是有其他药物的话,林大人多半是容易觉察的,唯独煎熬的药汁,因为药味甚浓,若是添加少许,恐怕很难觉察出来,……”
吴耀青又沉吟了一下才道:“只是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虽然不敢说龙潭虎穴,但是也绝非寻常人能随意进出的,秋水剑派每天都有几名高手在内院驻守,一般的江湖宵小根本进不来,而抓药和熬药都是林大人贴身仆僮负责,外人根本插手不了,而且扬州城中江湖中人也不可能敢有如此胆量参与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所以若是有问题的话,那也绝对是外敌来的过江强龙,所以前期我已经安排人在核查那段时间前后半个月进入扬州城的外来江湖好手,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冯紫英听得很仔细,这让吴耀青也很振奋。
吴耀青很清楚在总体方略和全面协调能力方面自己是无法和汪文言相比的,论文字规划策略,又无法和曹煜相比,随着林如海的逝去,他们这个团队的消散已经成为定局。
虽然前期冯紫英表示会全盘接手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但是现在随着形势入去明朗,冯紫英以翰林院修撰参与中书科现在负责的开海事务,汪文言和曹煜都能迅速派上用场,而自己所涉及到的这一块事务就显得有些边缘化了。
如果自己再不能展现出自己独有的价值意义,恐怕日后自己就算是能够留在这个团队中,恐怕重要性和价值意义都会大打折扣。
要知道他们这个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还牵扯到外边儿各种人脉关系,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都得要牵扯到各方。
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每年光是维护巩固这些人脉关系都花销不少,而不仅仅只是自己的薪俸那么简单。
以冯紫英现在所涉及到的事务范围,他还愿意投入那么大来维系这一块么?
如果不能持续投入,恐怕自己原来在江湖门派三教九流中建立起来的各种人脉关系和线人体系都可能要大幅度萎缩,而自己的能力作用一样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在林如海这桩事情一出之后,吴耀青觉察到了这里边有些疑问,便主动和汪文言交涉了。
而汪文言也很支持吴耀青的观点,那就是哪怕此事真的就是林如海病情恶化而与其他因素无关,他们这个团队,尤其是吴耀青都应该借此机会好生展现一下自身的能力,从各方面来证明自身已经提前在能考虑到的所有可能涉及范围开展了工作,这既是对林如海这个前任东主的一个报恩,同时也是向未来东主的一个展示和证明。
吴耀青在这方面是一把好手,考虑问题细致周到,加上这方面的资源丰厚,所以一点一滴抽丝剥茧的提出来,让冯紫英也非常满意。
“那耀青,你的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
“回大人,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虽然不能说这一定就和林大人病故有瓜葛,但是起码我们觉得是一些需要继续深挖细查下去的线索,……”吴耀青显得很笃定。
“哦?!“冯紫英颇为吃惊,他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有所收获,虽然说得有些谦虚,但是敢这么说,那绝对是有些底气的。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六节 千红
见冯紫英动容,吴耀青心里更觉踏实,点点头道:“耀青通过本地一些江湖门派和线人察悉,在林大人突然病重的十五日开始,先后一共有七拨我们认为具备避开秋水剑派驻守衙门实力的江湖中人出现扬州城内,基本都是来自金陵、杭州、湖广和江西,……”
“……,因为考虑到秋水剑派的这种防范不具有特定针对性和以内院人身安全为主,所以我们略微下调了一些能够避开这种防备而潜入的标准,然后我们通过后期的核查,七拨人中可以排除五拨,……”
冯紫英大感兴趣。
这种动用江湖门派中人的故事他在前世中也只有在武侠小说和影视剧中见过,但也通过一些史书记载知晓这种情形其实并不常见于当时的现实中,更多的还是一种个别情况或者一种传奇小说方式上的夸张。
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可以亲身感受到了,还真有这样一回事儿,并非完全虚构。
前一次下江南就因为担心自身安全,动用了龙禁尉和秋水剑派以及漕帮,像柳湘莲和尤三都应该是和西北崆峒派有些瓜葛,这些原本存在于武侠小说和传奇故事中的种种其实已经出现了。
只不过先前都还没有太直观的感受,但是这一次却是直接牵扯到了林如海,而且是林如海的性命,就不能不让他重视了。
”……,剩下的两拨人都是来自金陵,一拨在事发三日后离开扬州返回金陵,他们应该是来自金陵的白石山庄,还有一拨是其昨日方才离开扬州前往了苏州,现在只暂时掌握了其真实身份,但是其以往日常活动情况以及主要关系还没有了解清楚,我们正在进行进一步的核实甄别,……“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冯紫英却深知这里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的网络信息时代,随便上网一查就能知晓清楚,完全要靠人力来进行合适筛查。
好在当下大周对人口流动的路引规制要求相当严格,便是江湖人士外出,也需要在地方上开据,所以一般说来这些人也不会轻易违规,因为一旦被查获,官府对这等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和帮派人士只会更加严格。
而吴耀青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这一步,除了自身对地方上的江湖帮派和三教九流势力有着巨大影响力或者利益关系外,还需要要和地方官府有着十分紧密默契的往来才行,否则你一个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幕僚有什么资格让扬州府或者江都县的衙门向你提供这些情况?
“辛苦耀青了。”冯紫英点点头,“此事如果不能有一个清楚明晰的答案,我觉得我一辈子都难以安心。嗯,文言和耀青也知道林叔父其实也就是我未来岳父,现在他病故了,我作为女婿,也需要给我自己内心一个交代,若真正是病故,甚至我内心也希望是如此,那我无话可说,也可以放下心来,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想无论是谁,都应当要还我一个公道才是。”
冯紫英话语里没有太多耍酷卖狠,只是很简单阐明了一个事实,但是多少已经对这一位有些了解的汪文言和吴耀青却能听出其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坚定。
甚至像知晓更多一些底细的汪文言内心则更为震动。
冯紫英这番言语甚至隐含着某种毫不掩饰的霸气和进攻性。
要知道由于两淮巡盐御史的特殊性,其本身就是两任皇帝角力博弈的产物,也就是说,如果林如海真的是并非死于疾病,而是其他因素促成,那么冯紫英这个态度就表明了,他不会善罢甘休,无论对方是谁。
而汪文言也能猜得出来,如果得益者是陶国禄的话,那么其背后的人要么就是太上皇一系,要么就是义忠亲王了。
无论是哪一方,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都是需要仰望的庞然大物,冯紫英不会意识不到。
但是对方仍然表明了这样一个态度,就意味着冯紫英不会因为对方的强大而退缩。
这既让汪文言感到兴奋振作,又让他也有些担心。
兴奋的是有这样一个胸怀远大不畏艰险的东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担心的是对方过于桀骜强硬,有可能会遭遇许多明枪暗箭的打压,这对还需要积累实力的冯紫英来说有些不划算。
“耀青,此事就拜托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该怎么做怎么做,嗯,不过在没有任何确定性的结果之前,我希望这个情况仅限于你我三人知晓。”
冯紫英看了一眼二人,二人都是一凛,点头遵命。
“另外此事过后,文言那边不必说,按照我们原来商议的推进即可,耀青这边,你把你现在手里掌握的东西梳理一番,给我一份书面的东西,我想了解得更为详尽细致一些,嗯,包括所有方面,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冯紫英看着吴耀青,吴耀青眼中闪过一抹喜悦,用力点点头:“耀青明白。”
汪文言都看出来了冯紫英对吴耀青手中掌握的东西有着莫大的兴趣,远胜于之前。
这是好事。
随着林如海的逝去,陶国禄根本不可能接受也不会接受林如海原有的一切,更别说他也不是巡盐御史,还没资格接受这些东西。
整个林如海遗留下来的各种资源人员都会迅速分崩离析,而冯紫英不可能全部接收下来,他只能选择自己所需要的尽可能的吞下来,并消化转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原来小觑了吴耀青手里掌握的这一块东西。
从现在来看,自己所涉及的事务是和吴耀青这一块东西交织不多,但是一旦自己不在中书科了,不从事开海事务了,甚至下了地方,涉及更为宽泛的领域,吴耀青手里的东西恐怕就会逐渐显现出更大的价值和意义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抓起来并加以强化和巩固,正当其时,扬州乃至南直隶,永远都是大周的精华地区,无论自己在京师还是在其他地方,这一块保持着足够的影响力和消息灵通,都绝对必要。
就在冯紫英忙于处理林如海逝去留下的公务这一块的同时,贾琏也是忙着处理林如海私产这一块,而宝钗、探春她们的到来也让原本倍感孤单凄凉的黛玉终于有了更多的闺蜜们作伴,心情也变得略微好一些了。
应该说宝钗和探春的到来是最有益的。
宝钗沉静大气,对这等日常事务也更为熟悉了解,能够帮着黛玉分担一些琐碎事务,甚至帮她做一些建议和选择。
而探春无疑是和黛玉关系最密切的,甚至超过湘云,而她的宽解和知心也让黛玉精神上得到很大的放松,内心的压抑和包袱也得到了释放。
而多了几个姐妹,湘云也可以轻松许多,而这一场特殊事件也让远离大家庭之外的几个女孩子的关系迅速拉近了不少,甚至有了某种特殊的亲近感。
远远地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黛玉,冯紫英负手悄无声息的出来了。
陪着冯紫英出来的是宝钗、迎春、湘云和探春惜春几个女孩子。
“几位妹妹,这几日里辛苦你们了,林妹妹身子骨弱,又遇上了这么大一桩事儿,若是没有你们替她纾解宽慰,只怕她难得撑过去,……”冯紫英郑重其事地拱手一礼,“特别是云妹妹,这几个月里全靠你了。”
“冯大哥言重了,林姐姐遇上这种事情,小妹在想我们姊妹几个恐怕都是感同身受,便是寻常人也该施以援手,更别说我们还有这层不一样的关系,……”几个姑娘都纷纷回礼,并附和史湘云的话。
史湘云更是一脸豪迈,“林姐姐已经很坚强了,比起以往好了许多了,倒是冯大哥和琏二哥这来回奔波才辛苦了。”
冯紫英忍不住在心里给史湘云竖了一个大拇指。
短短几个月,史湘云成熟了许多,本身就性格豪迈,现在却多了几分沉稳,眉目间原本天真烂漫的那份气息似乎因为成熟嬗变成了一种独有的馥郁芬芳,冯紫英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悸动。
放眼望去,几个凝聚了凡间菁华气息的女子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冯紫英都有些恍惚。
宝钗的温婉大气,迎春的玉润亲和,湘云的豪迈烂漫,探春的英姿顾盼,哪怕是最小的惜春,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清泠孤芳的容颜。
宝钗和探春同样被史湘云这番话给震动不小,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湘云身上。
以前都只觉得湘云天真烂漫豪爽,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不见,湘云竟然有了这样的见识和谈吐,难道成的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
湘云陪着黛玉这几个月,连带着自己也有了这样一番际遇经历而成长了许多?
冯紫英浅浅一笑,目光落在湘云身上,“云妹妹这话也有道理,但是诸位妹妹的这份亲情我相信林妹妹毕生难忘,……”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七节 后续事宜
“紫英,这是各家来吊唁林姑父时的礼单,我让人整理出来了,你过目一下。”满脸疲惫的贾琏把一叠纸拿了过来,“我看林妹妹也没有多少心思过问这些,妙玉姑娘也是只顾吃素念佛,这东西……”
“琏二哥,辛苦你了。”冯紫英没看,现在也不合适看这些,论理也该是黛玉看。
另外还要处理林如海的两个侍妾的问题,因为年龄都还不算很大,而且又无子嗣,冯紫英的意见也还是送一份合适的礼物,打发回去,也可以让人家自行安排下半生,黛玉也同意了冯紫英的意见。
“嗯,也差不多了,紫英,这天气也越来越热,我看后日出发去苏州差不多,你就不必去了,毕竟你公务在身还要处理,几位妹妹我觉得也不必去了,我陪着林妹妹扶灵回苏州安葬之后,也尽早回扬州。”
林如海三世单传,所以只剩下一些隔得很远的亲戚,回苏州也就是一个安葬事宜。
这边在林如海过世之后就已经安排人去那边将墓地墓碑等早已经布置妥当,所以贾琏和黛玉过去也不会逗留太久,若是一大档子人过去也不合适。
“嗯,也行,我就让玉钏儿和紫鹃陪着黛玉和妙玉她们两姊妹回苏州吧。”冯紫英点点头。
这几日大家都累得够呛,一场丧事吊唁活动办下来,还真的不简单。
也多亏有一个像贾琏这样的至亲和熟手来挑头,像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些人又不合适出面,冯紫英又没有这方面经验,所以全靠贾琏扛着,才算是把这些事情处理利索。
“另外就是扬州和苏州这边林家的宅子铺子和田地的处置,苏州那边留了一二十亩田地和一处老宅,主要是便于日后返乡省亲祭祖以及维护林家祠堂所用,扬州这边就全数处置了,这也是林姑父的意见,……”
贾琏一边清理着,一边报着数,“总计林林总总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目前算下来,变现到手和林姑父留下的现银大概在三十八万两左右,另外这一次吊唁中,陆陆续续收到的礼金,出来一些无法暂时无法估算的礼物外,金银折计在七万余两左右,所以现在林家拥有现银大概在四十五万两上下,嗯,除开借给府里的十五万两,尚余三十万两,另外还有部分林姑父要求留下来的老物古物物件儿,嗯,主要是留给妙玉和黛玉两位妹妹的,……”
这是在给冯紫英这个未来女婿报账了,冯紫英本来没多少心思听,但却不好不听。
但以前不太清楚,这一回却是一个真实的数据摆在了面前。
四十五万两,什么概念?
按照目前的物价水平,一两银子冯紫英自己测算了一下,购买力大概相当于自己穿越时的八百元到一千二百元人民币之间。
这和《红楼梦》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提到的京郊庄户人家收入花销在二十两银子接近,但是和贾府寻常丫鬟五百钱到一两银子月例相比,似乎又显得略低了一些。
但考虑到这等丫鬟都是和贾府具有人生依附关系,并管吃管穿管住,而且在荣宁二府中当丫鬟具有相当社会地位的情形下,也能勉强接受。
所以按照一两银子一千元计,这四十五万两银子相当于四亿五千万人民币,一个葬礼收到的礼金在七千万左右。
这符合这个时代一个包括朝廷官员主流认可的肥缺位置价值,毕竟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干了整整七年了。
再联想到一个顶级盐商的家资在两三百万两左右,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个时代富豪榜上人物大概就是相当于二三十亿人民币,也差不多,毕竟这还是一个农业社会,无法和工业时代,更别说信息时代相比了。
“按照林姑父的意思,若是这妙玉姑娘愿意与黛玉妹妹一并嫁入你冯府,自不必说,若是其人坚决不肯,他说也和你商量过,不必过于勉强,便从这二十三万两银子中留下十二万两作为其陪嫁,委托紫英替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家,另外一些老物古物也尽量满足其要求,……,拿出三万两作为两位姨娘返家安顿的陪嫁,……”
林如海也算是对妙玉安排得仁至义尽了,一个庶出女陪嫁几乎要赶上嫡出女了,这在其他家是不可想象的,大概也是因为林如海觉得亏欠了妙玉母女的缘故。
这一点在林如海给冯紫英信中也提到了,只是没有给贾琏信中那么详尽。
在林如海看来,一些单纯的银子已经不足以打动冯紫英这样的人物了,林如海给冯紫英心中更多地还是他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一些人脉资源和消息需要交代给冯紫英,以便于日后可以用上。
“嗯,琏二哥,就按林叔父生前安排的办吧,你也询问过两位姨娘,她们的态度……?”
“先前还是有些不愿意的,不过我和他们阐明了原委,也提到了林姑爷的安排,大概她们也考虑到林妹妹先要守孝,可能会住在京师城府里边,守孝期满后要嫁入你家之后的情形,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她们打算和我们一起去苏州之后,便不再回来了。”贾琏安排十分妥帖。
“那便妥了。”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
这等涉及家庭的琐碎事务,贾琏处理是最为得心应手的,而且他的身份也是最合适的,说什么都理直气壮,换了是自己,若是起了设么纷争,就有些尴尬了。
“也不尽然。”贾琏神秘的笑了笑,“那妙玉姑娘如何安排,还得要紫英你自个儿去谈一谈,她性子有些古怪,也不愿意理睬我,所以这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自己去处理了。”
冯紫英回到扬州之后虽然见过妙玉几面,但是却是没有时间精力来和这丫头交涉,但听黛玉和湘云说,妙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淡孤僻,还是愿意和她接触的,但你要说能达到像贾府里边其他姐妹那样融洽当然不现实,或许这还需要一段时间来。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有些头疼,但是却知道这事儿回避不了。
林如海之前就和他谈起过,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性子执拗古怪却又感觉自家亏欠的庶出女儿,林如海也没有太多办法,只能委屈冯紫英来多关照了。
“还有就是这剩下的财货和账目,紫英,林妹妹那性子,我估摸着这暂时还是拿不起来这一摊子的,便是那妙玉姑娘也好像是从未接触过这等事情的,你恐怕得先接手摸着,……”
贾琏看了一眼冯紫英。
几十万两财货,除开十五万借给贾府的,剩下也还有三十万两金银,再加上大量的其他财货古物字画饰件,这都需要一个精细的人来管着,轻忽不得。
而且也还不适合让汪文言这种外人来,连他也都不适合,可冯紫英现在又还没成家,真还是一件麻烦事儿。
冯紫英也在考虑这事儿。
段喜贵现在忙于海通银庄的筹备了,已经没有精力来过问这些了,早知道把金钏儿带着了。
但金钏儿一介丫鬟,若是协助掌家娘子来管着,勉强说得过去,但单独掌管,显然也不可能。
“那二哥觉得我先让宝妹妹帮忙理着,请三妹妹帮忙协助,你觉得如何?”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薛家妹妹和三妹妹?”贾琏微微一诧,但转念一想,好像这冯紫英身边还真没合适的其他人了,迎春和湘云都不是那等管事性子,宝钗和探春做事精细,虽说年龄还小,但是亲戚身份摆在那里,加上有冯紫英这个女婿镇场面,倒也说得过去。
“嗯,二哥你觉得呢?”
“我看可以,薛家妹妹做事沉稳,原来在薛家也是做主的人物,三妹妹做事干净利索,让她来协助薛家妹妹正合适。”
贾琏越想越觉得合适,微微笑着给冯紫英竖了一个大拇指。
“紫英,还是你主意多,也幸亏薛家妹妹和三妹妹她们来了,这样也好,让二妹妹、史家妹妹和四妹妹多陪陪林妹妹,薛家妹妹和三妹妹就多操心林家这边留下的这些财货处置记账,另外像林家现在的一些仆僮家人如何处置打发,该留的留,该走的走,也要有一个方略了,……”
剩余下来的杂活儿还不少,尤其是这等混乱之时,最容易为府里边儿那些个刁滑仆僮家人所乘,趁火打劫卷着财货一跑了之,便是日后抓回来,那财物也早就化为泡影。
所以越是这等时候,越是需要一个精细人来执掌。
只是宝钗和探春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身份略有关碍,不过通过林府现有婆子和莺儿、侍书两个得力丫鬟,还有冯紫英坐镇和贾琏相助,倒也勉强支应得过来。
“啊?!”宝钗和探春被冯紫英和贾琏请到静室里坐下,听闻冯紫英说出来意时,都被震蒙了,忍不住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八节 宝钗VS探春,竞合
宝钗很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时候让自己和探丫头来负责整个林家事务的清理处置,这涉及到整个林家财政状况和对所有资产人员的处理,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宝钗是持过家的,虽然薛家现在日益没落,但是自己兄长的不争气,母亲身体欠佳,都使得她时不时的要代替母亲处理很多薛家营生中的事务,而林家的情形虽然和薛家的营生有所不同,但是现在林家是处于特殊时期,一样相当繁复琐碎,甚至还更为敏感。
她也不知道檀郎和琏二哥是怎么考虑的。
虽然檀郎从未提及过他和琏二哥的关系,但是聪慧如她自然感觉得到冯紫英和贾琏之间的关系密切程度远远超过冯紫英和贾家其他任何人,无论是宝玉还是贾环乃至自己姨父,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关系怎么就如此亲近了。
但毫无疑问琏二哥现在算是檀郎最信任的人之一,她可不认为在自己檀郎和琏二哥之间的关系上,檀郎还能居于从属关系。
虽说她此番前来也是抱着想要和林黛玉处好未来的“妯娌”关系,但是这种看起来是帮忙,但明显是越俎代庖的行径,会让林黛玉怎么想?
没准儿一个真正帮忙却会收获不满和嫌隙了。
探春却没有想那么多。
她和黛玉之间的关系更亲近,而且她也很清楚林姐姐对这等日常家务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便是姊妹间谈论也从未见她提起过这等事情。
但对于探春来说,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掌家学习机会,尤其是林家这一番动荡之后,要牵扯的东西很多,可以很好的熟悉学习一番。
看着宝钗皱眉思考的神色和探春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冯紫英心中也好笑,宝钗要比探春大两岁,经历事情更多,考虑更周全,而探春此番还是初生牛犊,正希望有机会能锻炼自己,自然兴奋。
“宝妹妹可是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冯紫英靠在椅中,显得很自然,“林妹妹那边我已经和她说了,她也很高兴,嗯,林姑父既然把林家的事情托付给琏二哥和我,我想我们俩也还是能这份处置权的,……”
“那妙玉姐姐那边琏二哥和冯大哥可曾问过?”宝钗微微蹙眉,轻声问道。
“妙玉姑娘那边?”冯紫英没想到薛宝钗还能考虑如此细致,点点头,“看来是小兄唐突了,嗯,不过小兄想问题不大,既然宝妹妹担心这个,下来我便去和妙玉姑娘说一声。”
“若是二位林姐姐都没有什么异议,小妹也没什么,不过小妹和三妹妹都没什么经验,恐怕许多事情还要请琏二哥和冯大哥多提点指导,莫要因为小妹和三妹妹的疏忽失误耽误了事情。”
宝钗滴水不漏的风格让贾琏忍不住点头赞许,而冯紫英更是笑容中带着夸赞,看在宝钗眼中也不禁绯红扑颊。
倒是探春相当自信,“姐姐你也莫要自谦,我们都是知晓你原来在家里管过你家营生的,薛大哥不太管事,姨妈却又身体不好,许多时候都是姐姐你在做主才是,现在你家里营生蒸蒸日上,全赖姐姐你的功劳才是,琏二哥和冯大哥怕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让你来,至于小妹么,嘻嘻,不过是跟附骥尾,学一番经验罢了。”
“哟,难得看到三妹妹如此谦虚,这可不像我心目中自信的三妹妹啊。”冯紫英心情不错,打趣着探春,“宝妹妹经验多了一些,不过愚兄相信三妹妹也不会逊色多少,只消稍微熟悉一下,定能够游刃有余。”
冯紫英的话让探春心里也是注入一抹清甜,宝姐姐虽然在薛家那边管过营生,但是也不过是多些经历罢了,探春很自信,若是给自己机会,自己一样不会做得比任何人差。
“冯大哥,你这话小妹可记下了,小妹要跟着宝姐姐好好学一学。”探春虽然也有几分娇羞之意,但是眉目间的英朗豪气却是更逗冯紫英喜欢,嘟着嘴道:“若是不懂的,我们也肯定是要来叨扰您和琏二哥的,这本来就该是您的家事儿了,您到时候可别不耐烦。”
待到贾琏把总账目簿册带来,又把已经基本确定要留在林家手老屋宅子和管理田产的几个老仆婆子领来介绍给薛宝钗和贾探春之后,冯紫英也亲自坐镇替她们镇场子,叮嘱了一番,这才算是把这交接勉强应付过来。
看着宝钗和探春带着莺儿和侍书立马就要进入工作状态,冯紫英也有些欣慰,不过此时他还真的有了一些其他想法。
“宝妹妹,三妹妹,这些账簿你们可以下来再看,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琏二哥后日变要陪着林妹妹扶灵去苏州,估计来来回回还要一个月左右,所以这段时间里,林家这所有事务都要劳烦两位妹妹了,因为这林家的上下还有不少遗留事务,须得要在这段时间处理好,所以我想先和二位妹妹说一说。”
宝钗和探春一听,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要交待工作了,而且多半还是一些带有考较性质的工作,这也让两女都有点儿忐忑,莫非这是要考察未来持家的能力么?
虽然不能说二女想多了,但是冯紫英还真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
未来他的精力肯定是放在朝廷大事上,但是家里的营生肯定就要交给自己的屋里人来掌管。
冯家虽然实际上是都是三房掌管,但是名义上大房和二房也都各有自己的一些财产营生,未来若是宝钗和黛玉嫁过来,肯定也是要和沈氏的长房分开来的。
这意味着未来自己虽然是三个女人的丈夫,但是三房却都要各自开枝散叶,同时家产也都要个自己算清楚帐,因为涉及到各自的香火延续和家产传承,那么各家负责掌家的娘子能力就凸显出来了。
便是自家不行,起码你也有那么一两个能扛得起这副担子妾可靠的媵妾来帮助自己,以免日后影响到家庭的生计。
在未来,这便是三个家庭的比拼,同一个丈夫,无论是在博得丈夫欢心宠爱和信任上,还是经营管理一家营生生活,抑或对外塑造和保持家庭形象展示等等诸多方面,都一样需要面对这样一个竞争比较。
这个比较甚至会非常直观而激烈,而裁判就是公公婆婆和丈夫,以及整个家族周围的亲朋故友乃至丈夫的同僚同学和朋友。
这一点或许探春尚未意识到,毕竟她的年龄限制和对自己未来的规划还有些模糊,但是宝钗却早就想到了。
“这里有一份新式算术数字和计算方法,嗯,阿拉伯数字,另外这也有一份简易的新式记账法教材,你们可以一边熟悉了解林家的这些情况,一边有空闲时也学一学,……”
冯紫英把从段喜贵那里要来的两份学习教材交给宝钗和探春,在二女惊讶的目光中,冯紫英不慌不忙地道:“或许你们可能都听说过或者接触过,不过估计要达到熟练使用,你们还得要花些精力,但你们还有的是时间,这些东西熟悉了,对于你们日后掌家持家都会有莫大好处,可以说下边人想要蒙你们骗你们,从中贪占银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内心有无数疑问,但宝钗和探春都没有说话,要问也要等到单独和冯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来问。
“除了要尽快学会并熟悉这些外,对了,莺儿和侍书也可以学习,以后她们也能更好的当好你们助手,愚兄另外还打算替你们布置一个任务,嗯,算是一个要求吧,看见二位妹妹对这些方面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冯紫英嘴角笑容更盛。
宝钗和探春几乎都是面带娇嗔,还是探春更爽直:“冯大哥,我们可是来帮忙的,虽说是为林姐姐,但是您这个态度,可是把小妹和宝姐姐当成免费丫鬟来用了啊。”
“难道三妹妹是怕自己做不下来么?这可不像我心目中的三妹妹。”冯紫英眨眨眼睛。
探春气恼红了脸,忍不住想要叉腰发作,但是又觉得不够淑女,尤其是旁边宝钗还能稳得住,轻哼了一声,“冯大哥既然这般说,小妹还有什么说的?只要小妹做得到,自然不会让冯大哥失望!”
知道探春好胜心强,冯紫英当然要用激将法,探春一样知道自己性子,但是却不能忍受,只能乖乖入彀,尤其是在对手是宝钗时,她就更不能示弱了。
“其实并没有多么复杂,就是把林叔父留下来这些东西清理清楚之后,分门别类的列出来,嗯,比如金银,珠宝饰物,骨董,老物件,房宅,铺面,还有田土,琏二哥基本上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愚兄想这些东西日后该怎么来留着,都捏在手上也不能生息,那么怎样来配置,才能让这些金银财货利益最大化呢?”冯紫英看着宝钗和探春,发出考题。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九节 灌输,培养
宝钗吃了一惊,冯紫英开出的这道考题可有些超格了,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可不是简单的一道题,也不是一桩简单的营生,而是涉及到一个家族日后生计所需要考虑的综合性统筹方略了。
宝钗虽然在薛家也曾经掌过家,但是基本上都是既有的营生来做一个督促检查,或者一些事务性的安排,还从未接触过这样庞大的生计问题。
探春就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本以为是对林姐姐家中的这些资产分类梳理和统计,嗯,顶多需要一些不好估算的田产地产和铺子宅子乃至老物等进行一个评估,然后对需要处理的资产再进行处置,没想到冯大哥居然提出要对这些财货进行重新配置和营生规划,这就超出了了她的见识了。
“冯大哥,您说的这个恐怕我和三妹妹都有些难以胜任。”薛宝钗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看了一眼一样茫然的探春,摇了摇头,沉静地道:“林妹妹家中的这些本身也不宜外人多知晓,我们便是帮忙整理都有些逾越了,若是还要帮忙处置,甚至还要为这些产业做规划,恐怕就更不合适了,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个能耐。”
旁边的探春也点头赞同宝钗的观点,人贵有自知之明。
冯紫英很欣赏宝钗这种进退从容的气度,不愧是能执掌薛家的,未来也应该是一个能够帮自己很好担负起担子的合适人选。
“二位妹妹的担心我知晓,所以我会给你们一些介绍和建议,嗯,另外你们最后做出的一些规划建议,我也会做最后评判,所以这一点二位妹妹就无须担心了。”冯紫英很潇洒地摆摆手,“至于林妹妹家中的这些产业,那倒没关系,具体数字也就你们几人知晓,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能让二位妹妹能实质性的接触这些东西。”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轻松惬意,宝钗倒是不好在峻拒,更何况她何尝不知道紫英的一些意图,只是让探春也加入进来,让她觉得有些怪怪的。
倒是探春听得这么一说,又兴奋起来,“既然冯大哥你都说了没关系,那小妹倒是愿意一试。”
冯紫英便把林家的整个产业资产做了简单介绍,然后又提到了当下自己来江南所要做的几项事情,比如海通银庄募股,比如开海债券的售卖,也对这两项新生事物的未来前景做了一个介绍。
“愚兄的意思是,二位妹妹先可以把这些林家的产业资产做清理处置,然后再来考虑如何来把这些金银财货来进行配置,比如有无购置田产和铺子的必要,如果要购置,是在南直隶这边还是北直隶那边,是在扬州、苏州甚至杭州,还是在京师城购置?又比如是否可以入股海通银庄,或者购买开海债券,甚至是否可以投资某项营生,就像京师大观楼戏园子这种,又或者如入股某家海商,甚至投资造船的船行和海贸所关联的制茶、丝绸行业,……”
见薛宝钗和贾探春都为之怦然心动。
很显然这两位“事业型”的女孩子都被自己的这番话给打动了。
林美每家这份资产肯定是相当丰厚的,冯大哥这是有意要培养或者锻炼自家能否胜任日后掌家的本事,而且这一来就提出了各种可能,大大拓宽了二女的思维眼界。
“可是冯大哥,你说的开海债券和海通钱庄,刚才你介绍太简单了,我们还不清楚这两项营生的具体经营状况和盈利方式以及存在的风险,……”
敏探春兴奋得俏靥绯红,抢先就发问了。
“还有你所提到的造船和海贸涉及的制茶、丝绸等行业,我们也不清楚现在状况,比如在福建和浙江,这些行业肯定也有不同,再比如在南直这边比如金陵买田的价格,以及每年产出花费,我们都一无所知,……”
这丫头果然是个憋不住的,利索爽快,和宝钗沉静的性子倒是相得益彰。
“妹妹所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让人整理一份相关的这些资料,比如扬州这边上等水田的价格,亩产粮食和最近三年粮价,以及田赋地租,再比如扬州或者金陵苏州不同街面铺子价格和租金,又或者现在茶山价格和茶叶价格等等,当然有些东西只能是一个大略的,具体的可能要你们自个儿去估算,嗯,海通银庄和开海债券这些风险和盈利可能性,我也只能给一个大概,要你们自己评判,毕竟这是新生事物,愚兄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听得冯紫英形容得通俗贴切,宝钗和探春都是噗嗤一笑。
二女这展颜一笑,如春风乍来,芬芳初吐,让人心神俱醉。
和冯紫英接触日多,就自然而然会受到冯紫英的许多影响。
像冯紫英嘴里冒出来的许多词儿,先前大家都不太明白,像资料,债券,风险,产业,资产,资本,利益,等等,很多乍一听都是似懂非懂,好像明白那个意思,却又觉得是个生造的新词儿。
有时候冯紫英会解释一下,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和其他词语混用,但是在特定语境下,大家也就自然而然的能明白这些词儿的大概意思了,甚至还会觉得更加贴切和准确。
这种情形发生在冯紫英身边的许多人身上,尤其是他的那些个同学和同僚,也包括像汪文言、贾琏乃至瑞祥、宝祥这样最亲近的人身上。
越是来往密切的,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冯紫英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将这些词语用在发表于《内参》的文章上,时不时的以注释的方式进行阶段,这也引领朝中不少文臣的不满。
但是这《内参》本来就是免费赠送,愿读就读,不读滚蛋,甚至到后来还得要求着,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盖因这已经成为朝中臣子们一种身份象征,同时也是朝务中最容易受到引导的风向,若是不了解最新的形势,你甚至就跟不上朝务讨论的节奏。
“怎么样,愚兄解释得够清楚了吧?也没有为难二位妹妹吧?”冯紫英努力地平抑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让自己不至于沉迷其中,还是太年轻,经不起这般诱惑啊。
“冯大哥,为难没为难,只有您自己心里清楚了,小妹和三妹妹倒是觉得您有点儿在推卸责任,让小妹和三妹妹承担了本该是您和琏二哥承担的活儿,而且还是免费的,没有任何奖励和酬谢,如果出了差错,还得要承担责任,您说这样公平么?”宝钗也难得的俏皮一回。
“哟,宝妹妹这是要索要酬谢么?”冯紫英很喜欢和宝钗探春斗斗嘴,逗逗乐,“那不知道宝妹妹和三妹妹有什么要求呢,只要是愚兄能满足的,无不从命。”
“酬谢什么的,小妹和三妹妹都还没想好,但是这句话我们可是记下了。”宝钗美目流盼,歪头在探春耳边小声耳语了两句,“日后小妹和三妹提出来时,冯大哥莫要耍赖不认就好。”
“宝妹妹就这么低看愚兄的口碑和信誉?”冯紫英哑然失笑。
也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在商议什么,但从宝钗两三句话就让探春有些娇羞和期盼的模样,估计怕是和探春有关,但他此时自然不好深问。
宝钗和探春相顾而笑,却不言语。
”好吧,愚兄让人去准备一些你们需要的资料,具体如何运作,愚兄到时候可以使要看结果的,看看二位妹妹的成果谁更能让愚兄满意了。”冯紫英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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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豫兄,如我们所愿,南京都察院那边很配合吧?”看见练国事脸上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交涉结果不错。
“嗯,紫英,你算是把南京都察院这帮人心思揣摩透了,先前他们还有些不愿意,但是在看到我们突破越来越大,而这些盐商态度越来越软时,他们就坐不住了,我还以为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君豫兄,将心比己,我们没关系,反正我们不靠这个,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儿,谁也抢不走,但是对他们来说,却不一样,功劳都被龙禁尉抢了,甚至引来京师那边都察院来人,那他们南京都察院就没戏了,……”冯紫英笑着摇头。
练国事感慨良多,冯紫英算无遗策,尤其是对这些朝中臣僚心思更是了如指掌,这种触动甚至比冯紫英其他方面表现出来的本事更让练国事叹服。
若说有人生而知之,练国事觉得恐怕就是冯紫英了。
你说这等朝中政务谙熟,那也罢了,兴许人家就是在边地上接触太多;你说对朝中政局大势高瞻远瞩,也能接受,毕竟武勋出身,军务精通也好像有可能;你说目光独到,别出心裁,对革新颇多领悟,也能勉强接受,有些人天生就在件时尚与众不同。
但是唯独这为人处世人情世故,冯紫英也能如此点拨运用存乎一心的精妙高超,就让练国事太难以接受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十节 志同道合,结党
冯紫英很欣赏练国事的做事风格。
论理对方是状元出身,而且担任翰林院修撰也比自己更早,在书院中也算是自己师兄,但是一旦明确了主次,对方却能很好地踏实执行既定方略,便是有一些不太理解和不同意见,也会先不折不扣的做事,这尤为难得。
这个世界不缺能力突出的人,更不缺聪明睿智的人,但唯独缺态度正确而又能审时度势的人。
在冯紫英看来,练国事论文才不及韩敬,论敏锐不及许獬,论武略不及杨嗣昌,论坚执不如方有度,论宽和不如许其勋,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平庸,但是这些特质综合起来,练国事却会成为其中最不突出,但是最为可靠可信的执行者。
可以说冯紫英在这些同学中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能够真正作为自己志同道合的“同志”,他从未奢望能够一下子就找到几个能够和自己的三观统一的“同志”,那显然不现实,但他希望通过不断的接触和筛选,找到能够接受自己观点想法的“同志”,当然这肯定需要一个过程。
其他不好说,但是从性格特质上来说,练国事无疑是目前最值得拉入自己囊中,成为自己阵营中一员的对象。
“君豫,你觉得这些盐商像不像是朝廷在养猪呢?”冯紫英突兀地一句话让练国事有些发懵。
“嗯?”
“你瞧,这些盐商本身并无什么本事,或者他们要做的就是讨好上官,然后凭借着这种独占权从中牟取暴利,朝廷也有意放任这种情形,而这些盐商为了牟取更高的利润,便愿意铤而走险,通过各种手段来获利,而当到了一定时间,当朝廷需要或者反响强烈时,便可以寻个理由,如我们所做的这些一样,……,一纸查封,几家倾覆,数百万家产充公,难道不像是过年时候杀年猪么?”
直白而刻薄的话语让练国事瞠目结舌,好一阵后练国事才摇头反驳:“虽说这些盐商依靠朝廷独占政策赚钱,但是若是他们去做那些作奸犯科的勾当,又如何能让朝廷寻到理由对其动手?”
“君豫兄,我们都清楚,当下这些盐商又有哪一家敢说他没做过这些违反朝廷规制的勾当?当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做同样事情捞取更大的利益而不被查处时,你觉得又有谁能忍得住?甚至你不加入进来,可能才会被这些人排斥,……”
对于冯紫英所言,练国事无言以对,但他还是感觉到今日冯紫英和自己说这些似乎有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紫英,你想说什么?”练国事看着冯紫英。
“没什么,君豫,你没觉得大周才立国不到百年,但是确有一些举步维艰甚至维系不下去的感觉么?”冯紫英捧起茶杯,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北地边患比起前明时有增无减,辽东的心腹之患越演越烈,倭人危害未减,西南更添祸患,可朝廷呢?赋税不济已经到了危若累卵的境地,增设一个矿监杯水车薪不说,还引得民怨沸腾,地方土地兼并,隐匿百姓人口,水利失修,少有水旱灾害,便会引来大规模流民,银钱短缺,……”
“军中吃空额成风,士气低落,良莠不齐,想要裁汰却又阻力巨大,……,眼见得西夷人在武器、战法上都不断推陈出新,可我们呢?墨守成规,不思进取,……”
“看看南北差异,江南谋个温饱尚且困难,我们北地呢?陕西、陕西和北直天灾不断,流民蜂拥,白莲教趁机作祟,但我们居然找不出治本之法来解决,君豫兄,你我难道还能睡得安枕么?……”
“再看看我们这些地方上的官员,有几个是一心忠君为民,替朝廷分忧的?不是尸位素餐,便是中饱私囊,要不就是邀功媚上,……”
练国事被冯紫英这一阵话说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打断对方:“紫英,我承认朝廷民间的确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你我不就是为了解决这等困局而努力么?你提出的开海之举不已经取得了很大效果么?此番下江南,不也算是为朝廷谋得一番喘息之机么?对辽东的方略只要能如期推动,建州女真带来的威胁未必不能减轻和消除,……”
“君豫,我承认,开海之略推行开来,能缓解一时之急,辽东战略若是能顺利,或许几年后能有一些效果,但是这都是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而且还得要从皇上到内阁再到六部和下边地方官府都要齐心协力,眼下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才会如此顺利同意开海之略,……”
“其实你我都清楚,单单是北地,对这开海之略的抨击声音就不小,而地方上的态度,你在扬州这段时间怕也应该感受到了,扬州府和江都县这些官员们,若是不为个人利益,有几个愿意和你打交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阳奉阴违暗中使坏者更甚,……”
冯紫英这番话让练国事内心的愤懑更甚,甚至对冯紫英都有了几分怨气,“紫英,依你之见,这大周便是该亡国了不成?”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也许一两桩事情撞在一起,朝廷还能应对,但若是几般不利都遇到一起了,君豫,你觉得呢?比如边患和水旱灾害遇上一起,流民被白莲教蛊惑裹挟,再遇上那么几个贪官污吏望风而逃,会不会酿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大祸呢?”
这一番设想更是让练国事毛骨悚然。
这太有可能了。
辽东建州女真逼迫之势愈烈,万一在北直遭遇旱灾百姓无处就食,白莲教趁机作乱,再遇上一两个胆小无能的官员遇此情况束手无策,女真和察哈尔人趁机联手犯边,没准儿就真的会成就一场不可收拾的乱世。
“那紫英,你觉得当下朝廷面对这等局面,难道就无解了么?”练国事沉声问道:“你今日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为兄应当怎么来解决这等危局么?”
“有无解,我不知道,但是不管有无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都应当竭力而为。”冯紫英摇摇头,“但君豫兄要问该如何解此等危局,我却心中无数,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放眼一看,哪里都是破绽问题,哪里都需要解决,官员贪渎无能,该都察院和吏部来,边患愈重,那该兵部和都督府来,钱银不足,那该户部来,匪患丛生,那该刑部和地方都司来,问题是我们如何能让这些官员都能真正把正事儿做起来呢?”
练国事带着一肚子苦恼和疑问回去了,冯紫英没有给他答案,但是却给他指了方向。
这不是哪一个人,甚至不是哪几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哪怕是内阁一帮人或者皇帝都难以实现的。
这需要一个庞大的群体,而且是见解观点想法意图一致的,简而言之志同道合者,认可这样一个或一些想法,愿以此为此而努力奋斗的群体,才有可能实现这样的目标。
给练国事这样一个念想,比直截了当告诉他答案更好,这有助于他认真思考这一切,让他自己得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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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长裙外罩一条浅棕色的褙子,丝萝把一头乌黑秀发简单的一束,一股子清新素雅的气息扑面而来,面对冯紫英的目光,妙玉美眸看了一眼,便淡淡地让开。
“怎么,妙玉姑娘不打算和我谈一谈?”冯紫英哑然失笑,“无论结果如何,起码林叔父将你托付给我,我起码要尽到我的责任,但妙玉姑娘也无需顾虑担心什么,我相信我自己的信誉足以让人放心。”
妙玉略微迟疑了一下,臻首低垂,站定,“冯大人,妙玉自幼栖身佛门,对世间俗务知之甚少,虽然父亲有交代,但是妙玉思考良久,还是觉得并不适合我,若是可以,妙玉希望可以由妙玉自己来决定将来。”
冯紫英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林叔父也曾有交代,你自己选择将来可以,但是却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能出家,这也是林叔父交代的。”
妙玉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冯大人,加上我妹妹,你已定有两房妻室,而且不乏女子希望入你府中做你的妾室,你又何必盯着我这蒲柳之姿?”
“妙玉姑娘误会了,林叔父有交代,紫英应承了,便要做到,并非紫英想要贪图美色,嗯,紫英也不讳言喜欢美色,但是对妙玉姑娘,我却从无此念想,只求能替林叔父完成夙愿,让妙玉姑娘未来有一个美好圆满的结局,并无其他想法。”
冯紫英早没有了那般想法,便是现在妙玉真愿意嫁入冯府,他都要考虑一番,天涯何处无芳草,若是让其入府却引来后院不宁,那还真的得不偿失了,有那心思,便是花些努力把迎春纳入府中,难道不比妙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