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翁婿交心
林如海摇摇头,目光越发淡然清亮。
“太上皇和皇上都没有那么容易让步,但他们又都不会轻易撕破脸,投鼠忌器,麻秸秆打狼——两头怕,太上皇不想再多生事端,但是又觉得必要的颜面须得要维护,而皇上大概是想登基这么些年了,有些事情是不是该交给我来做主了,两边的心态都很微妙,紫英你觉得呢?”
现在都是永隆七年了。
永隆帝登基七年了,还是如此,肯定难以忍受,但是再难忍受有些事情他还得忍,不敢冒昧,可有些事情他却会尝试着要去争取了。
“叔父说得是,但太上皇这样未免会伤皇上的心啊,虽说天家无亲情,但皇上肯定还是对太上皇把皇位交给他存着一份感恩的,若是一味这般,只怕那份感恩也会消失殆尽啊。”冯紫英顿了一顿,“另外义忠亲王的表现,也很难让皇上对其再有多少维护之心,弄不好……”
“放心吧,只要太上皇还在,皇上暂时不会动义忠亲王的,义忠亲王不就仗恃着这一点么?义忠亲王不蠢,他比谁都算得精,只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天命难违啊,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无可能重来,……”
林如海喟然叹息。
冯紫英若有所悟。
自己这位准岳父处于这个特殊位置上,和太上皇、义忠亲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问题就更为精准。
“叔父,那您觉得太上皇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难道他就看不出现在这种情势的危险?兄弟阋墙,父子反目,难道非要这等大戏一出接一出的演下去?难道他就不怕引发一场人伦惨剧?”
林如海看了冯紫英一眼,想笑,但是最终还是没笑出来,面皮抽动了一下。
“太上皇御极四十二年,虽说后期有些懈怠,但看看现在朝中重臣诸公,哪一个不是他亲手擢拔起来的,便是齐永泰、张景秋这些人,谁又敢否认太上皇的恩赐?他当皇帝时怎么想,大家都说圣心难测,可他现在是太上皇了,就更难揣摩了,……”
“……,但愚叔想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皇上在他闭眼之前没有大逆之举,那么这个皇位肯定就是皇上的,至于他不在了,谁还能管得了?……”
“……,现在局面已经走到这一步,手心手背都是肉,纵然他有些遗憾和悔意,但他也清楚若是他要干点儿什么去弥补遗憾,那只会让他更后悔,他还不至于那么昏庸。”林如海又定了定神,“当然,愚叔说的这只是一种常态现象,唯一可虑的就是义忠亲王莫要走火入魔了,……”
林如海的话基本符合冯紫英的判断,估计元熙帝现在也是进退两难,既不愿意看到兄弟反目进而演变成玄武门之变一般的场面,又担心义忠亲王心有不甘要行悖逆之举,而他的精力和感情让他又无力压制义忠亲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助长了义忠亲王的种种行为。
冯紫英甚至怀疑现在太上皇还有没有那份魄力和精力来掌控原本他一直掌握着的京师军队,兴许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让义忠亲王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自己父亲手中接管这份日后必定会落入其兄弟永隆帝手中的关键权力吧。
想到这里,冯紫英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一个老迈皇帝的无力和悲哀,父慈子孝都被天家子弟对权力的争夺所湮没了,
“紫英,你莫不是在担心自己未来?”林如海瞟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旁的冯紫英。
“嗯,叔父,这个局面能看到的人不少吧,但似乎很多人都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这让小侄也很是不明白。”
冯紫英脸上还残存着一些深思后的神色。
“包括我几位师尊皆是如此,呃,小侄以为纵然是天家之事,但是天家无私事,一旦真的出现了那种局面,恐怕就算是有文臣素来不干预天家帝位传承的惯例,但是有些时候恐怕还是免不了吧?前明朱棣和建文帝之争,引发了多大的波澜,难道他们都熟视无睹么?”
林如海笑了,“紫英,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能看不出两者的截然不同?朱棣是在北方有自己的武力,建文帝掌握全国,也有自己的军队,才会演变成那等惨烈局面,可今日大周呢?若是义忠亲王与皇上相争,其实所争夺的就是同一股力量,就是京师城内的京营力量!谁拿到这支军队的指挥权,那就毫无悬念了,太上皇现在还不是仍然对京营就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大家才不敢轻举妄动么?”
冯紫英摇摇头,“叔父,这么简单?小侄可不敢苟同。”
“哦?”林如海讶然。
“宣府和蓟镇呢?”冯紫英沉声问道。
“不可能,边军绝不可能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林如海连连摇头,“没有哪个武将会如此不智,……”
“叔父,你说的是以前,可以前有过武勋担任九边诸镇的总督么?李成梁那般显赫威风,也就给了辽东总兵,可以说对武将掌兵,总兵就是极限了,要么不设总督,要么就是文臣领总督,但现在呢?宣大总督设了,先是王子腾,现在是牛继宗,嗯,增设登莱总督,蓟辽总督也设了,终于给了李成梁,现在李成梁不干了,谁去干?宣府和蓟镇距离京师城有多远?三日之内就可以兵临城下,谁还敢说九边之兵不能入京?”
“边军即便有特旨,若无内阁、兵部附署,一样不得入京城,入城即可诛,这是太祖定下的铁律!”林如海一字一句地道。
这也是当时泰和帝为了防止边军卷入天家夺嫡,重演前明故事所作的防范,只要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二人不附署,边军将领便不得接旨,可视为乱命。
”叔父,非常时期,未必就还适用那些写在书上的条款了,兵部调兵是调,皇上下旨不是调?某些人喊一声‘清君侧诛奸邪’,说不定还有人愿意听的,名分名义,管用的时候的确有用,没用的时候,就算是皇上、首辅和兵部尚书一起跪在他面前求他出兵,他也未必会干!”
冯紫英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听得林如海都忍不住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四处查看,“噤声!紫英,你太放肆了!你不要命了?!”
“叔父,这里就我们两人,换了别人面前,哪怕是师尊那里,我也是绝不可能说这些的,嗯,这踏出花园,小侄也不会承认的。”冯紫英见林如海吓得够呛,赶紧安慰道。
“你啊你,简直是狂悖!”林如海现在算是明白自己要招的这个女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甚至都有些担心自己女儿的未来了。
这厮心里怎么尽装了一些无法无天的心思,难怪敢单枪匹马入草原去和卜石兔谈判,像这开海之略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难怪他敢阻击御史,对盐商痛下狠手,也只有他敢如此胆大妄为,他才十七岁啊!
这家伙心中就根本没有多少对朝廷的尊敬之心,但是这一来二去的日常表现里却又很难抓住其中把柄。
像动盐商,这家伙也早就把扬州府和扬州兵备道那边安顿好,然后还安排好了南京都察院来接盘,这等胆大务必却又心思慎密,也难怪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敢让他来独当大局。
“叔父,小侄有时候也不愿意那么想,但是局势变化却逼得小侄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几位老师囿于身份可能不便于掺和有些事情,但小侄现在的身份,皇上青眼有加,家父可能要接任三边总督,又要娶沈家女和您的女儿,哪一边都能牵缠到小侄,,小侄现在好像是深陷其中,有点儿不能自拔啊。”
冯紫英装作无奈的摊摊手。
“哼,愚叔这边不用你多操心,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不过愚叔倒是很好奇,你几个老师难道就放任你如此?就没有替你安排一下下一步的打算?”林如海看着冯紫英。
“你现在是从六品的修撰,按照惯例二甲进士满三年升三级,你可以到正五品,难道就没有考虑外放地方?这样也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风浪,同时也能躲开一些攻讦指责,你才十七,各方面太过优秀,完美无缺,太招人妒了,只怕就算是皇上现在也许不太在意,但日后恐怕也会有些忌惮的。”
“叔父的意思是小侄该自污以自保?”冯紫英反问。
“现在倒也不必,不过,一个人若是半分弱点喜好都没有,总会引来各种猜疑,恐怕并非好事,而且你还如此年轻,酒色财气,皆与你无缘,正常么?若是连御史都找不到下口的地方,你说大家会怎么想呢?圣人弟子也不可能如此啊。”林如海也觉得矛盾。
冯紫英默默点头,“小侄明白了。”
其实这个事儿乔应甲也很隐晦的提醒过他,只是没说得这么明白罢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荣耀,两说
冯紫英启程离开扬州时,已经是五日后了。
五天时间足够练国事几人上手了,而且有汪文言、段喜贵等人的帮助,他们学习能力很快,虽然一些较为微妙和专业的方面他们还似懂非懂,还需要进一步熟悉,但有冯紫英这块牌面抬着,他们还有试错机会。
当然重大事项他们也不敢决定,这正好可以推到冯紫英头上。
在那位御史进扬州前一天,冯紫英正好启程离开扬州,恰到好处的错过。
所以当那位御史气急败坏的询问练国事和苏伦定时,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小冯修撰身上,至于要打嘴皮关司,那就去京师城里去吧。
南京都察院也很合适的切入了,实际上他们比京师来的这位御史更早,不过新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是由京师吏部稽勋司郎中转任,级别升了一级,但是却很是让人感觉是被流放。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南京这位江成锡御史乃是齐永泰早年门生,论理自己都要喊一声师兄,在京师吏部任职多年,此番突然南下也是多种原因。
一方面是避免齐永泰受到朝内其他人攻讦说他吏部一家独大,另一方面这一位江师兄一直在吏部,所以这一次挪一挪位置,也是为日后更好的发展打好基础。
这一来正好赶上和冯紫英整饬的盐商的事情,所以二人也早就有了默契,就要保证达到目的,又要适当留下后手。
交给南京都察院来接手,既可以让京师都察院那边不好过于干预,另一方面也能让这位江师兄迅速在南京这边打开局面。
五天时间,已经足够苏伦定他们撬开无数人的嘴,找到足够的证据了。
当然,有些东西究竟会不会被翻出来,还要看后续情况,这本来就是一柄刀,捏在手里,砍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收到回鞘,都要看情况发展需要。
查封的各色账目在清理得差不多之后都移交给了南京都察院,包括三家数百万现银和大量奇珍异宝,均一一造册,交到了南京都察院手中,这让南京都察院这边也是喜出望外。
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机会,虽然说银两珠宝田契宅院都要上交到朝廷去,但是哪怕是把后续工作做下来,那也是一份难得的功绩。
这无疑可以大涨新晋到任这位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颜面,也能让这么些年来一直龟缩在南京吃稀饭的南京都察院御史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贾琏陪着冯紫英一路上京。
他也需要返回京师向贾家几位汇报一下扬州这边的情形,有些事情也需要挑明了。
不过在入股通海钱庄之后,贾琏对荣国府那边的心思都淡了很多。
他想得很通透,就算是自己日后能承袭爵位,降袭之后也就是一个虚衔的二等将军,可能落到自己手上顶多也就是这一出荣国公府的宅子了,而且这还得是和二房共用。
宝玉,贾兰,贾环,自己下边还有一个庶出的贾琮,都伸长脖子望着呢,而且想一想现在贾府的没落形势,等到那一日时,这府里边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大姑娘真的能在皇宫里得势,那最得意的肯定也是宝玉、贾兰,自己这大房又要排在后边去了,弄不好还不如现在自己老爹这般憋屈的情形。
若是不得势,甚至有祸事,那自然不必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那还真不如早点儿狡兔三窟,在扬州这边打一份基础。
三月的河风徐徐而来。
冯紫英和贾琏站在船头。
“看林姑父的情形还不错啊,比起原来预想的要好得多。”贾琏玉面纶巾,博带广袖,言语里也有些复杂滋味,“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却要回京师,真还有点儿不想回去了。”
“怎么,乐不思蜀了?二嫂子可还等着你呢。”冯紫英轻笑,“那桂荣就那么招你疼爱?”
“紫英,你还没成亲,不明白个中滋味。”贾琏摇摇头,“你二嫂子个性太要强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我这么些年也是在府里边受够了,若是那银庄的事情能顺利办起来,我还真宁肯就留在扬州了。”
“银庄肯定会顺利办起来,杀鸡儆猴,现在都杀了不懂规矩的猴了,难道其他猴还不明白形势?那他们也不配当盐商了。”冯紫英随口道:“不过你留不留在扬州还是多考虑一下吧,银庄在京师也要设立一个总部,算是和扬州遥遥相对,一南一北,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在京师城里啊。”
“嗯,我再斟酌一下吧,但我还是倾向于留在扬州。”贾琏略微犹豫了一下,就下定了决心,“凤姐儿是肯定不会来扬州的,我正好乐得安逸。”
“呵呵,你这只金屋藏娇还来劲儿了?”冯紫英打趣。
“紫英,你这是老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啊。”贾琏撇了撇嘴,“马巷胡同那尤氏姐妹可是珍大嫂子的妹妹,你都收入囊中了,太太送你两个丫鬟,加上薛大头给你的香菱,你都多少了?”
“琏二哥,两回事儿,尤氏姊妹我可还没沾过手。”冯紫英赶紧摆手。
“那你也是还没有沾手而已,我可听说那是碧眸高鼻的味道,大不一样啊,你还能忍得了多久?”贾琏不以为然,“食色性也,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不喜欢哦那就是喜欢那一口了,不过没见那秦钟一副妖娆模样招人爱,连宝玉都沉溺其中,蓉哥儿也在打秦钟的主意,还有那北静王,……”
冯紫英一听便觉得难受,这年头好像好这一口还成了潮流时尚一般,连贾琏原本好女色的似乎也有些心向往之的感觉。
“宝玉是年龄还小不懂,政世叔难道也不管一管?”冯紫英皱起眉头。
“现在府里心思估计都放在建园子去了,哪里还有心来管其他?”贾琏叹了一口气,“老爷又来了信,催着赶紧落实银子,现在都是府里公中先填着,只是这亏空就越发大了,甄家那边也在耍赖,说没银子,林姑父这笔银子就是救火的了。”
冯紫英也摇摇头。
这事儿他也不好插言,几家贵妃都是在攀比着建园子,只是不知道这园子建起来就那么长一下面子,也不管日后生计了。
关键在于永隆帝对这等事情怎么看,这些人也好生揣摩一下君心,却一味在这上边却逞强炫耀。
贾琏也感觉到了冯紫英在这上边的不以为然,但他也同样不好多说。
两位老爷定了的事情,老太君也是全力支持,又有贵妃这层关系,怎么地也得要把这一关撑过去,一旦大姑娘得宠,贾家便能借此机会重新起势,这些银子捞回来都不在话下。
一行人速度很快,途中没有半点耽搁,甚至是撵着那位御史的控诉弹劾回京。
这一趟去扬州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是反而在冯紫英心中隔了许久一般,实在是因为去扬州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几乎是马不停蹄,加上练国事他们来了之后,还要操心他们的适应,所以也有些疲倦。
但想休息是不可能的,坐在朝中的一大帮人早已经坐卧不安,不仅仅是东番盐务,而且动盐商的事情也如同戳在了某些人的腰肋上,让他们再也难以坐得住,疯狂地鼓噪起来了。
当然,对动盐商的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在永隆帝心目中,冯紫英无疑做出了一项他最想做,但是却又始终不敢下手的事情。
这桩事情究竟是好是坏,还要看冯紫英究竟做得如何。
其他地方都可以稍缓一缓,但是中书科那里却要马上去一趟。
在和贾琏道别分手之后,冯紫英便马不停蹄的去了中书科。
等到一见到冯紫英,官应震更是兴奋莫名,立即将冯紫英单独召到一边,询问究竟。
东番盐务的巨大收益更是重点,而对于盐商之事,似乎官应震反而不太重视,也不太在意,这也让冯紫英有些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肩负王命而去,任何事情都得要让位于当下朝廷的难处,盐商虽然势大人脉广,但是是指整个群体,并非单指某一二人,当然这一二人兴许也有些关系人脉,但是却不可能让整个江南士人为其摇旗呐喊吧?大家不过是在等你拿出一个合适的解释罢了,你这东番盐务也选了两家盐场参与便做得极好,估计会让很多声音立即消失,……”
官应震的满不在乎,让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官师,对我的弹劾怕是到京了吧?那位御史恐怕是气坏了,……”
“哪个像模像样的官员不收到几份弹章?庸人,不做事的人才懒得有人弹劾他们,不过你这么年轻就开始收到弹章,的确是开天辟地就是了,但这也是一份荣耀!”
官应震话语不无骄傲自豪,能让都察院那帮人气急败坏,只能说明冯紫英的本事,至于说弹章能发挥什么作用,哼哼,那还真的两说呢。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漂亮是原罪,身份也是原罪
从官应震那里得到了准信,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
内阁和皇帝那边晚一日便晚一日,明日再去也不迟。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感受到人的精神绷紧太久,一旦放松下来,顿时就感到疲惫不堪了。
回到府里,天色擦黑,一干丫头们早就望眼欲穿,冯紫英简单的对付了一顿晚饭,又在母亲和姨娘那里去说了几句闲话,便径直上床睡了。
这一觉是睡得通体舒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一睁眼看到三个俏丽妩媚的丫头簇拥在自己床边,冯紫英心情大爽,连一直坚持的晨练都不想起来了。
“来来来,昨晚爷太困了,今儿个让爷好好看看你们,真有点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玉钏儿这小没良心的,让她去侍候妙玉姑娘,可倒好一心一意还真的去侍候人家了,把我这个正经主子忘在九霄云外去了。”
“不可能吧?玉钏儿妹妹怎么可能?”没等金钏儿说话呢,云裳先不依了,“爷又在那里编排玉钏儿,肯定是爷吩咐玉钏儿要把妙玉姑娘照顾好,所以让玉钏儿妹妹别管自己,瑞祥粗手笨脚的不如意,先前就说让我们仨去一个侍候,爷又不肯,这会儿却来发牢骚了,还怪罪其别人来了。。”
“哟,几日不见,云裳,爷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啊,嘴巴也变得这么会说了?”冯紫英颇感惊讶,总觉得这里边有些啥事儿。
云裳不是这种喜欢和自己斗嘴的性子,这一番倒有些像晴雯的性子了。
“莫不是晴雯那丫头这段时间又来我们府里了?把咱们云裳给教得牙尖嘴利起来了?”
金钏儿和香菱脸上惊讶之色一掠而过,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云裳嘟起嘴:“爷别替晴雯扣帽子,人家已经都很不容易了,偶尔来奴婢这里坐一坐,也是奴婢多次邀请才来的,……”
“又怎么了?”冯紫英知道多半又有什么故事了。
晴雯这丫头记得在《红楼梦》书中是十分得宝玉宠的,连撕扇子那等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怎么听云裳这口气,好像晴雯似乎很受气啊。
不是说晴雯已经到宝玉屋里当大丫鬟了么?就算是排在她前面还有袭人几个,但她是老太君派下来的,这点脸面也该有吧?
三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云裳和香菱都还看了金钏儿一眼。
金钏儿赶紧摆手,“你们俩别看我,我可早就从荣国府里出来了,是冯家人了,贾府里边那些事儿和我可没半分关系了,太太不喜欢晴雯那样的也不是新鲜事儿,也是看在老祖宗面子上,才没被太太发落出来,但我看也是迟早的事儿,……”
冯紫英意似不信,“宝玉难道就不护着?他不是很喜欢晴雯么?”
“爷是从哪里听来的?宝二爷若是真喜欢晴雯,那也不至于这么晚才让晴雯进屋了,宝二爷现在屋里那么多得宠的,都把晴雯当防贼一样防着,还有袭人,加上宝二爷现在成日里往外跑,好像兴趣也没有……”似乎是一下子感觉到自己失言了,金钏儿脸一红,赶紧收住嘴。
香菱和云裳都没有明白过来,但冯紫英却领悟到了。
看来金钏儿和贾府那边联系的确很紧密,连这等隐秘事情都能打听到。
她说的肯定是宝玉和秦钟、蒋琪官等人搅在一起的事儿,甚至还有北静王在里边。
都是些风流俊俏的角色,这倒是和原本《红楼梦》书有些不一样了,原书中冯紫英记得秦钟早就死了,但这一回却一直康健,甚至还和宝玉真的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基友。
不过冯紫英估计这事儿迟早也得要翻,现在贾政没心思来过问,等到哪一日突然得知,只怕宝玉不死都要脱层皮。
“那晴雯岂不是现在过得很憋屈?”冯紫英才懒得管贾宝玉那些腌臜事儿,倒是晴雯这暴烈丫头在贾府里边有些可惜了。
莫要真的像《红楼梦》原书那样沦落到哪一日被王夫人一顿打骂撵出去,倒在炕上喊一夜的娘死去,宝玉关注的却是究竟是喊的谁的名字,为什么不是喊他的名字,那就太让人糟心了。
“也算不上什么憋屈吧,府里哪个丫鬟又敢说她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金钏儿摇摇头,脸上掠过一抹惘然之色,“不过是讨不了太太的欢心,又有些人不待见,所以不好受罢了,现在她便是想回老祖宗那边也不可能,真要说出来,没地就是心怀怨望了。”
对这等事情,冯紫英也只能叹息。
他不是贾府的家主,不可能事事都能插上一脚。
就算是有某些心思,但也只能说要凑机会,真的太恶行恶相,也没地丢了冯家颜面和自己的身份,且看吧。
不过话倒是可以撂一句在那里,云裳这丫头和晴雯关系甚好,可以带给她。
“若是这丫头在贾府里边确实待不下去了,不妨先和爷说一声,爷便替他寻个去处便是。”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谢谢爷。”云裳喜出望外,“爷是打算让晴雯进府和我们在一块儿?”
“还说不到那里去吧,而且说实话也不合适,贾家若是知晓,又要影响两家关系了。”冯紫英摇头,“总之到时候爷替她安排好就是了。”
金钏儿倒是能揣摩出一二来,香菱和云裳就想不到那么远了,不过爷主动提出了这个承诺,乃是让云裳心情好了许多。
没等冯紫英洗漱完毕,内阁的来人就已经堵在大门上了,要他马上到文渊阁。
对此冯紫英也早就胸有成竹了,只是没想到在文渊阁只是逗留不到半个时辰,情况都没说清楚,便直接去了宫中,皇上一并召见,显然是冯紫英带回来的这份银子收益太过于富有诱惑力了,以至于连永隆帝都按捺不住了。
午朝选择的地址一般都是左顺门内便殿举行。
便殿规模不大,能容纳二三十人,但实际上从未有这么多朝臣参加过,顶多也就是不超过十人。
像今日的午朝,便只有四名阁臣外加户部尚书郑继芝,连官应震都未能参加。
冯紫英感觉到自己踏入殿中时,所承受的目光其灼热程度,几乎要把自己融化了。
在文渊阁时,几位阁臣就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意,对于特许金超出了预想,但实际上并未达到冯紫英的目标,几位阁臣都是十分满意,对盐商的动手虽然也知道免不了要起纷争,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如果不动这一个群体,无论如何这场开海都难以收到最佳效果,只不过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和影响,来实现利益最大化。
另外就是利益的取舍上,如何来选择。
每个人背后都有着一党人,动哪一个都要牵扯甚多,所以内阁最后形成了默契,只要冯紫英动得有理,大家便是心有不满,也需要接受,只不过需要控制后续局面形势的走向。
“微臣已经让南京都察院介入,江大人初到南京,积极性正高,这一番事情正好也可以用来锻炼一下,龙禁尉这边证据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加上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边也很配合,所以进展也很顺利,只是微臣觉得如何来处理这三家,还是需要斟酌一下,不能依照以往那般,来一个笼而统之的查封收缴,却没有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来。”
“哦?”冯紫英的这一个建议倒是大大出乎在座众人的意料,连齐永泰都很吃惊。
“冯卿有何想法?”永隆帝很好奇,吃进嘴里的肉要要吐出去肯定不可能,但是还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装点,而不能一味用一些过于粗糙的理由依据来敷衍,这个意思永隆帝还是明白的。
“臣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就要做成铁案,不要日后又来受人戳脊梁骨甚至翻案,有现成的证据理由,那么都察院和刑部可以慢慢深挖细查,当然我是指他们在盐务上的种种,然后最后三司会审,甚至可以邀请一些地方士绅名流和坊间普通民众代表来旁听观摩,以示朝廷的态度。”冯紫英有条不紊,“另外亦可将这些盐商中的那两位参与东番盐务以示朝廷优遇也加以宣传,以显示朝廷对盐商群体的态度和处理方式不是因为他们身份,而是因为他们的表现。”
这番话意味深长。
杀了猪,但是却不能让猪认为自己是猪的身份原因,而是因为部分猪的表现,这需要把道理挑明,甚至还要给与其中表现优异者继续鼓励。
朝廷就是要确立这样的威信和形象。
永隆帝和几位阁老脸上都是十分精彩。
这个考虑可谓长远,成功地化解了一些不利的声音。
“紫英,此番若是这盐商都表现上佳呢?”
“首辅大人,这怎么可能?能数十年积累数百万两家资,便是盐商若是不走偏路,也不可能,可以说盐商天生就是一个具有原罪的身份。”冯紫英摇摇头:“也许日后我们需要从制度上来解决问题,嗯,但不是现在。”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鸡肋变肥肉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陷入了一阵沉寂。
想想也是,什么营生能稳赚不赔,除了官府垄断控制的盐务,还能有哪样?
窝商甚至一辈子连盐都不碰一下,就凭这资格一辈子下来都能捞几十万两银子,而且毫无风险。
来得如此容易,哪一个还有心思去干其他?就把一些关键人士讨好就行了。
这本来就是一行不公平的营生,权力和利益交换下的浸淫,自然就会有人贪心,想要更不公平,此等情形下那是一介御史能遏制得住的?
冯紫英的话让一干人都是一番深思。
盐商这个群体本来就是最引人争议的,获利者众,自然嫉恨者眼红者就更多,而且盐商又爱显摆,尤其是太上皇六下江南盐商们接驾时竞豪奢引发的轰动至今广为流传。
那个时候有多么风光势大,现在就能有多么招仇视反感,哪怕是现在朝中依然有相当大一个利益关联群体,亦不敢轻易跳出来触这个锋芒。
而扬州盐商虽然从表面上属于江南商人中的一个特殊部分,但正因为其性质特殊,在籍贯上又分属南北,所以虽然财力冠甲天下,但也一样在江南士绅中不受待见。
“此事暂且不急,朕相信南京都察院那边会给朕一个满意交代,这等事情也不必遽下定论,总归有一个解决之略。”
永隆帝打破了沉寂。
他考虑过,动盐商群体的确是个有风险的举动。
这帮盐商和父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然父皇现在貌似不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但他却知道有些事情和关系却是斩不断的,真要大动,肯定会引起反应,这还没算老大在里边兴风作浪。
但如果不动的话,难以凸现朝廷也就是自己登基后的威信,尤其是在江南这一片,他已经意识到如果自己一味示弱和委曲求全,恐怕并不能让避开有些事情,反而会让自己威信受到伤害,适当放一放,让下边人折腾一下,反而有利于下一步的博弈,比如新的两淮巡盐御史人选问题。
只是他没想到冯紫英这家伙不但手段狠辣果决,而且还能留得几分余地,处理方式上也是滴水不漏,连朝中几位原本准备发难的都找不到更好机会,虽说有齐永泰、乔应甲等人在背后支招,但能玩得这么顺溜也相当难得了。
永隆帝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再说,而且大家都觉得既然由南京都察院来接手此事,只要不是中书科越权而为,那么后续操作余地就大了许多,这也可以接受。
话题最终回到东番拓垦这道大题上来了,这也是几位阁老和永隆帝最感兴趣的一桩事儿。
如果说特许金也好,开海债券也好,后续银庄开办也好,乃至引发对盐商这个群体的敲打清理,都多少会有一些负面效应,唯独这东番拓垦却不然。
此事是真的只看到好处,而没有什么弊端了,而且关键是朝廷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
这就太诱人了。
当初冯紫英硬生生把东番拓垦事务加入开海之略中,大家都觉得多此一举毫无意义,但没想到这看似一个无关紧要的鸡肋,现在居然成了众人追抢的肥肉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冯紫英又把东番事务来龙去脉都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事实上这个情况早在第一趟去江南之前,冯紫英就向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乃至内阁诸人都提起过,甚至在永隆帝面前也都提了一嘴。
但即便是他最花心思的齐永泰都对此兴致不高,乔应甲本身就不管这些事务,所以就懒得多问。
而其他阁老和永隆帝都更多地是觉得冯紫英在夹带私货,特别是他在像内阁诸公和永隆帝推荐了沈有容这员宿将之后,更是心中有这种想法。
这一番冯紫英再度提到当年红毛番入侵澎湖意图染指东番被沈有容强硬逐出的来龙去脉,半真半假的把布袋盐场和沈有容那一趟澎湖逐番联系起来,然后在介绍了自己了解收集到在东番岛上有着辽阔的适合种植水道、甘蔗等作物的土地,山中有着金银矿,以及布袋盐场的条件优势,一下子就把这帮人的热情给彻底点燃了。
“紫英,龙游商人我们早有耳闻,钻天洞庭,遍地龙游嘛,安福商人我们也听说过,江右商人中最活跃的一批,他们在云南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东番可不比云南啊,这垦拓不是小事,他们真的不需要朝廷的支持?”李廷机率先发问。
“李大人您这话不对,他们只是不需要朝廷在银子上支持,但是政策上肯定是需要支持的,比如银庄贷款,又比如朝廷对东番建章立制设府立县,官府这一块上肯定要全力支持,另外东番岛上现在是以山民为主,其生产生活方式原始,亟待从我们大周境内那些地窄人稠之地迁民过去进行开发,这也是需要和地方官府协调的,需要朝廷支持的地方还很多,……”
李廷机不在意的摆摆手,“紫英,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银两朝廷肯定没法支持,如果是政策,已经日后设府立县之后的地方上支持,那是应有之意,自不必说,我的意思是,像土地如果拓垦出来,总不能就直接成了这些商人们的土地吧?这里边是不是还是应当要和朝廷有一些具体的说法,嗯,政策也不能单方面吧?”
冯紫英心中不屑,这家伙,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开始打主意了,所以你怎么来调动商人拓垦的积极性?
“李大人,我不太认可您的这个观点。”这等时候,冯紫英清楚自己必须要把态度挑明,否则一旦这些老家伙们的贪婪**被勾了出来,那种固有的陈旧心态重新浮起,只怕这东番拓垦又要好事多磨了。
“哦?”方从哲瞟了一眼李廷机,插嘴问道:“看来紫英早就胸有成竹,那就给我们和皇上说一说吧。”
“李大人说的讨体现东番乃是大周之土,下官很赞同,东番之土一样需要丈量,一边需要登记造册,由官府发放田契,但是朝廷却不能随意的将其定位公田然后以某种价格售卖,那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东番看似距离闽地很近,但是为什么这数百年来都一直未曾得到实质性的开发,就是因为其有多方面障碍,除了海禁政策外,更多的还是地方上的时疫瘴气,许多人根本无法适应,初期拓垦的患病死亡率会很高,这是人家拿命去交换,否则为什么许多人宁肯去更远的南洋也不愿意去东番,……,另外山民的威胁也是一大问题,一旦真正拓垦,和东番山中山民冲突不可避免,这又是需要付出巨大伤亡代价的,而在前期朝廷是多半不会投入多少兵力进入东番的,……”
“除了这些因素外,东番岛上一切皆无,道路、水利设施、房屋,乃至码头、仓库等等,这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而且这些都要大量劳力才能干起来,可以说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要想真正获得实利,那起码都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在前十年,他们根本别想赚钱,哪怕是大家觉得最肥厚的盐场,前五年都不可能见到盈利,正是这个原因,要想说服这些商人拓垦,朝廷坐收渔利,那么起码朝廷要给人家一定时间的缓冲发展期才行,……”
冯紫英耐心细致的解释,让一干人都还是明白了不能杀鸡取卵急于求成。
尤其是逐条逐款的向他们介绍这些上门要面临的危险、风险和困难,而许多本来都应该是朝廷提供的,现在都需要压在这些商人身上,纵然银庄能为其提供支持,但是银庄那是贷款,都是要连本带息归还的,商人们不可能不算这笔账。
叶向高他们都是人精,稍微回过味来,就知道这种纯粹冲着土地拓垦去的营生真的是利润不大,起码十年内东番的土地都价值不大,更多的是宣示了朝廷主权,但这份主权也十分不简单了,毕竟朝廷不需要出钱,盐务这一块还能捞一笔。
在冯紫英又谈到了控制东番对扼守日本、朝鲜与西夷和南洋之间商贸重要性之后,内阁诸公就基本上认同了冯紫英的意见,那就是盐务这一块朝廷要拿住收益,但是拓垦可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考虑其他,但是朝廷要求要在分阶段见到商人们在拓垦上的进展。
这个意见倒是很公允,毕竟你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独占拓垦权,却迟迟不动,那就说不过去了。
只不过朝廷诸公更感兴趣的还是东番盐务的这笔银子究竟有多少少,马上能拿到手的有多少,日后每年又能拿到多少,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兴趣所在。
朝廷银库已经彻底见底,如果再不能有银子进账,那就真的要出乱子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国家信誉,循循善诱
“十年两百万两,朝廷下文之日起,三个月内先付五十万两,今年年底之前再付五十万两,永隆八年年底之前付再付二十万两,后续八十万两会在未来几年里按照每年十万两数额,逐步付清,……”
哪怕是冯紫英再度陈述了一遍这个达成的一项协定,依然让在座众人热血沸腾。
今年就能到账一百万两,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加上特许金也是约定朝廷下文三个月内付清,这就是一百八十万两的纯收入,活生生让户部就能一下子宽松许多了。
这简直比派出的税监矿监去征收那几十万两银子来得舒服多了,而且还不会有任何御史劝谏和民间非议,甚至还能得到士绅们的一致支持。
“……,不过这些人肯定也有要求,……”冯紫英也毫不客气地提出条件,“第一,地方上要配合迁民,不会仅仅是开发盐场需要迁民,而且修筑码头、道路、仓库甚至小型的船舶修理厂这些基本设施都需要迁民,另外他们也希望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的拓垦能够和他们形成协调一体,这样日后东番本土盐务,也能聊胜于无,……”
叶向高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意,商人们都是要把这些算计清楚的,哪怕能多赚一分银子都是划算的。
“……,第二,他们希望福建水师能整饬,达到维护东番安全的目的,甚至愿意多出十万两银子支持福建水师的建设,……”
“只是水师,不包括陆地上?”齐永泰忍不住问道。
“陆地上他们当然也希望朝廷能派出军队进驻东番,但被学生拒绝了,因为面对山民袭扰和疫病瘴气的威胁,朝廷可能付出太大,而起短期内军队入驻东番得不偿失,所以他们就只求来往东番海路能安全无虞,陆上事情,他们自行聘请阻止民间镖行、打行去解决。”
这一点倒是让在座众人松了一口气,若是要派驻大军进驻东番,那就要斟酌一番了。
哪怕是几千一万军队的开拔调动,都不是小数目,而且东番湿热,军队要进驻适应也是一个瘟疫,因病而殁也是军队减员最大问题。
“……,第三就是官府了,这一点便是他们不提,学生也会坚持,如果现在设立府县不合适,那么可以先设巡检司,但这规矩必须要先立起来,确立官府的管治地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让明白这是大周之土,如果力量不够,可以让这些盐商们聘请的镖局、打行这一类的人来协助,但官府必须要主导,……”
在朝中这一干人看来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解决了钱的问题,其他都不用拿到廷上来计议了,那是中书科的职责。
把东番盐务和拓垦之事商议完,一干人都有些疲倦了,但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一干人不肯休息,继续商议。
“开海债券之事虽然受到这几家盐商的影响,有些波折,但是以微臣估计,影响不大,尤其是东番盐务吸纳了两家表现上佳的盐商加入,这给这些盐商很大鼓舞,所以以微臣预估,今年开海债券卖出三百万两当不是问题,……”
这一句话又让整个廷上倒抽一口凉气,哪怕他们很多人都有些心理准备,但是也不过股就在一二百万两之间,但没想到冯紫英张口就是三百万两,哪怕这厮肯定下边话会接着一个“但是”或者“不过”,但这毕竟是三百万两啊。
三百万两意味着什么?
大周现在每年田赋、盐课加商税所有加起来不到二千二百万两,元熙三十年的时候为一千八百万两,然后逐步下滑到元熙四十一年也就是永隆帝登基前一年的一千五百万两。
可仅仅是军费就需要九百多万两,官员薪俸就需要四百多万两,而大周因为立国时间尚短,宗室人数不多,仅有不到六百人,花销远不及冯紫英前世中的大明,但也需要四百万两左右,而赈济、河工物料等等每年不过三五十万两,少的时候只有一二十万两。
到了永隆帝登基后,厉行节俭和开源节流,一定程度也加强了吏治,所有的田赋、盐课、商税、矿税加起来突破了两千万两,永隆六年,也就是去年的财政总收入突破了二千一百万两,当然这是涵盖了折算的粮食。
只不过水涨船高,光是军费开支就从元熙三十年的九百万两猛涨到了一千二百万两,去年由于宁夏平叛和抚慰宁夏甘肃两镇地方,军费开支预计会突破一千六百万两,这也成为朝廷不可承受之重。
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开源之道,朝廷真的就要崩了。
这也是为什么上至永隆帝下至六部官员对开海之略如此热衷,甚至压制了许多的反对声音的缘故。
“……,不过这里边牵扯到一个问题,这是债券,不是特许金,既要计息,还要还本,牵扯到发行年限和海税的抵押能力问题,比如三百万都是十年前,那么从十年之后,连本付息一次性要支付三百万本金加利益,可能会高达七八百万两,朝廷一次性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来偿还么?”
这个问题的确是一道难题,但是之前内阁也已经商议过了,面对目前朝廷如此困难的局面,这笔债券收益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但具体如何来操作,他们现在更希望听冯紫英的一些建议和观点,这些东西都是以前从未遭遇过的。
短期临时性借款,朝廷不是没有过,三五十万两,三五个月,不计息,但都是商人们处于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借款,像这种借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的长期借款,就从未有过了。
说穿了,都是冯紫英这小子脑袋瓜子里想出来的东西,大家都没有遇见过,如何来操作,就连郑继芝这个老户部尚书心里一样没数。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如何呢?”方从哲也难得地问了一句。
“这要看朝廷的现状,如果全数以十年期开海债券发售,第一计息可能会比较高一些,第二也会让商人们有些疑虑,担心朝廷无力偿还,我个人建议可以采取组合式来发售,比如三年期开海债券一百万,五年前开海债券一百万,十年前一百万,这样一方面消除这些商人的内心担心,同时也减少不必要的计息,而且如果明年海税的收入可观,我们也可以考虑继续售卖开海债券,那个时候商人们看到海税收入的可观,信心大增,这些就不是问题了。”
冯紫英给出的建议前半段都还没什么,即便是叶向高他们都能想得到,但是这后半句却让大家心里一亮,这意味着明年似乎也还可以延续这样的操作法?
从这帮人的目光眼神和表情变化里,冯紫英就能揣摩出这些人心思,包括齐永泰在内,无一例外目光里都多了几分炽热。
叶向高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齐永泰,而永隆帝也将身体微微后仰,目光同样落在了齐永泰身上,其他几人都是嘴角带笑,却不言语。
齐永泰内心轻叹,一帮阁老重臣加上皇上,眼睛珠子都扎进钱眼里去了,但自己一样无法免俗,现实窘境所迫啊。
“紫英,照你这个说法,这等债券便是每年都可以售卖,而不必等到十年后朝廷偿还兑付结束之后再来?”
齐永泰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声,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其中奥秘,但冯紫英能这么说,就意味着里边肯定门道。
“皇上,诸位大人,其实这个问题不复杂,当然不是要兑付偿还完毕才能继续售卖,甚至一年卖两回也不是问题,这些都是不关键,关键在于您能不能让人家来买。”冯紫英知道需要给他们灌输一些国家信誉(朝廷信誉)的意识了。
“您未来十年海税平均一年只有二三十万两,你一下子要卖三百万债券,那么你到时候怎么偿还?除非朝廷从其他地方筹资来偿还,可以海税为抵押,这是写明了的,所以商人很难相信,你今年卖了,明年再卖,肯定没人会买,甚至还可能引发民间对第一批开海债券的不信任,……”
“如果第一年海税只有二十万,但是第二年由于对外贸易增长,海税增加到三十万两,第三年增长到五十万两,那么出于对这种形势的看好预期,兴许商人们就愿意购买第二批、第三批开海债券了,……”
冯紫英侃侃而谈。“……,这只是一方面,我再举个例子,比如朝廷水师占领了虾夷岛,发现虾夷岛盛产皮毛,渔业发达,那么一刻以虾夷岛的皮毛和渔业收入作抵押,售卖虾夷债券,占领了南洋的香料群岛,那里盛产香料,每年香料售卖收益可能达到百万两,那么朝廷也可以售卖香料群岛债券,……”
“究其原因,不在于什么时候售卖债券,一年卖几次,每次卖多少,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商人们能不能,愿意不愿意相信朝廷,相信不相信朝廷能够如期偿付兑换,这就是一个信誉问题,……”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借题发挥
在座众人都非只读死书的书呆子,庙堂历练几十年能入阁拜相担纲一方,自然对朝廷事务都不陌生。
哪怕对某一方面的具体事务达不到那么专精,但是对基本的脉理原委都是一点就透触类旁通的,所以冯紫英这番话也就是在他们脑海中转了一圈,也就明白过来了。
只要能让商人们甚至普通民众一直信任在这方面的信誉,相信朝廷在各方面具备偿还兑付这种借债的能力,哪怕你借新债还旧债一样没问题,甚至可以越借越多。
这种信誉还不单纯是偿债信誉,也意味着朝廷对他们这份财产权的认可、尊重和保障。
当然这层意思,现在除了冯紫英明白外,其他人,甚至可能包括哪些商人自己都还意识不到,体会不到。
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只要朝廷能一直偿还兑付,那么他们这些银子存在地窖里也好,钱庄里也好,买成田产铺面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买成债券的还本付息,既不需要担心保管,还能收取利息,而当下田地价格不但昂贵,而且赋税不轻,除非你找门路,所以这对于商人来说,某些更易轻松转换的债券更方便。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干实务出身的,叶向高担任过户部尚书,方从哲也干过户部侍郎和工部尚书,方从哲甚至还在地方上干过,而叶向高也在南京干过,所以无论是看事情高度和深度都不一样。
齐永泰就不必说,冯紫英早就和他探讨过这方面的问题,虽然有些观念齐永泰一时间也还难以接受,但是他毕竟要比这些人提前解除,所以更能认识到。
至于永隆帝,他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细细琢磨,而不愿意再内阁诸公面前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
叶向高思索良久才慢慢启口:“紫英,你的这个观点有些新意,但是老夫感觉好像有些和前明发行宝钞有些相似啊,可前明宝钞的泛滥和最终结果我们都知道,你这个就算是朝廷再有信誉,一旦无限度放开,恐怕也是祸端之源啊,……”
“首辅大人,您说的前明宝钞下官也知道,不过这还是有些差异的,前明宝钞纯粹就是前明朝廷不计后果自行印刷的纸而已,并无任何置换实力,而咱们这债券可与不一样,是商人们真金白银买下来的,这意味着一张债券所对应的就是这么银子,而且并不针对普通百姓,和宝钞的用处也截然不同,……,当然也有相似点,那就是关系到朝廷信誉,若是那宝钞不无限度的滥发,而是在田赋基础之上,可以实打实的兑换银子铜钱,折抵赋税,这未尝不能坚持下去,……”
个中具体道理原委就连冯紫英也是一个半罐水,只能含糊其辞都给大家普及了一遍,让大家也能一知半解的领悟多少算多少了。
冯紫英踏出左顺门时,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这时候回去吃饭也来不及了,可皇上却没有赐膳,他只能跟着一干阁老们到文渊阁宰相公廨那边去混饭吃。
文渊阁那边有小厨房,当然不是专门为几位阁老准备,而且也包括一干在宰相公廨里边干活儿的幕僚、吏员和仆从。
按照大周规矩,幕僚一律由官员自行聘请,多少随意,但是薪水却是由官员自己支付。
当然,作为阁老、六部尚书、侍郎这个层面的大员们,幕僚们基本上都有三五人,自然也都能找得到变通法子。
比如让幕僚们补一个未入流品轶的官员身份,寻找机会以功劳补叙,再来捐官,给个出身。
之所以要如此是因为捐官一般说来是很难得到吏部的实补官职的,所以如果能在吏部挂挡叙功,那么捐官也能获得一些机会。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赶着和一干阁老们吃大锅饭,除了他还有户部尚书郑继芝,别看这老头年过七十,但身体康健,能吃能喝能睡。
四荤两素外,若论精美远不及自家府中和贾府这等精心配制的菜肴,不过分量倒是够足,中规中矩,还能提供一壶酒,这等宽松的氛围,倒是让冯紫英很是羡慕。
不过虽然能提供一壶酒,但是在这家屋里吃饭的,哪个不是内敛自律的人,也不过就是小酌两杯便搁杯不饮了。
“紫英,刑部那边已经派人南下,南京刑部在这件事情明显失职,所以这也是内阁的意见,你若是一时间还回不去的话,最好和东鲜打个招呼,去一封信给你那几位同学,南京都察院目前做得不错,但龙禁尉在里边也有不轨之举,……”
李廷机仍然抓住任何机会在显示自己存在,大势底定,叶、方、齐三人都不再言语,只要银子回来,就是该如何分配的问题。
“李大人,龙禁尉那边下官可不好深说,要不您和卢大人打个招呼?”
冯紫英知道肯定会有人回来告状。
自己也好,中书科也好,龙禁尉也好,甚至南京刑部和南京都察院也好,都免不了要被人上弹贴。
现在收益这么大,而且下一步还要继续,自己和中书科肯定是没问题。
但是又要给一些利益受损者一个发泄的窗口,那么南京刑部、南京都察院以及龙禁尉就要背点儿责任了。
不过南京都察院也是干得正欢,龙禁尉这也是免不了有些手脚不干净之处,加上表现不佳的南京刑部,估计这后两家多多少少要拖两个出来当替罪羊了。
不过龙禁尉那边都是以内部惩戒为主,这等不痛不痒的事情,挨了惩处也不过就是免官降职,在内部运作一二,一年半载就能回来了。
估计这帮龙禁尉也早就抱定了要背锅也得要捞实惠了,毕竟这样肥实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李廷机也不喜欢和龙禁尉的人打交道,沉吟了一下,才道:“那到时候请都察院那边过问一下吧,南京都察院对南京刑部是高举轻放,难以起到效果,而这龙禁尉,估计南京都察院也没那份心思。”
“李大人,学生说句不中听的,南京六部问题很多,南京各部名为储材之地,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到,远离皇上和内阁,谁能经常关注得到?还储材,这一储就是十年八载,这叫储材么?原本有的心思只怕也被消磨尽了,学生倒是觉得若是朝廷真有意要要整饬南京那边,首先就应当要给南京六部也好,都察院大理寺也好,都要给一个念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搁在一边儿,还得要人家干活儿做事却看不到前途,……”
冯紫英故作鲁直的话在内阁诸公的耳中有些刺耳,包括叶向高在内,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齐永泰,对方还兼着吏部尚书,莫非想要对南京那边的模式要进行改变?
但见到齐永泰也是浓眉掀起,一脸不悦,几人也都笑而不语,估计又是这师生二人闹分歧了。
“放肆!朝廷用人规章制度,岂是你能置喙的?”齐永泰沉声斥道。
冯紫英最不喜欢的也就是齐永泰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下敲打自己的习惯,当然他也知道对方是好意,避免自己风头太盛,引人嫉妒。
但是自己现在都这样了,而且在座的都是一帮老狐狸,谁还不清楚自己的底儿?
而且他也曾经听齐永泰提及过南京那边的人事安排不尽人意,若是没有大毅力大决心大智慧的官员到了南京那边,基本上就算是废了,三五年下来就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同时也直接导致了南直隶那边各项事务的拖沓混乱。
“齐师,学生也不过实话实说,若真是不堪使用的官员,何不直接责令其致仕免职?这等在南京尸位素餐,影响整个朝廷在江南的威信,要以学生之见,这盐商违法也好,南直隶诸府州官吏懈怠不力,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此,学生也曾经听闻兵部尚书张大人也曾经谈及此情。”
听得是兵部尚书张景秋首先提及,齐永泰脸色稍微好看一些,毕竟张景秋地位可不是冯紫英所能比的,冯紫英这个话头传出去,不知道又要招惹多少祸端出来。
略微沉吟了一下,齐永泰才举目向叶向高道:“余也曾经听到过一些这样的说法,都说在南京干过一段时间的官员回京师之后许久难以适应,总觉得又忙又累,而南京城中却是秦淮河上尽浮舟,玉舫皆是绯青裳,也足以说明我们南京官吏的悠闲自得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摇头,此事关系重大,齐永泰即便所言属实,但也绝不是现在,好在齐永泰也明白,见二人表情,语气也淡了下来。
“下官也只是向二位大人提醒一下,莫要我等都在京师殚精竭虑,而地方上官员却是轻歌曼舞,那意味着我们的官员计察制度恐怕就真的有问题了,吏部也当在这个问题上有所考虑才是,但请二位大人深思。”
这最后一番话却让叶方二人都是一震,先前还以为不过是冯紫英的信口而言,但现在看来,难道齐永泰还真的要借题发挥,有些什么想法不成?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争抢,焦点
原本该十分圆满的一场内阁公廨饭局计议前期十分美满顺畅,但到最后却因为冯紫英“不经意”的提起的一个问题,引起无数人不少遐思,而变成了以一种微妙的气氛结束。
当然就总体来说,基本目的达到了。
特许金80万两,东番盐务收入当年便可达到100万两,而还有100万两会在几年之内陆续到位,再加上尚未正式确定下来的开海债券数额和年限,但是大家都能预估到,无论是三年债券还是五年债券亦或是十年债券,今年之内300万两债券售卖收益就能到手,甚至更高。
这样就是意味着今年度,也就是永隆七年,大周朝廷收入可以额外增加480万两收入,这占到了整个大周朝廷全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
这笔收入可以说直接避免了大周财政的破产,否则朝廷就只能以捐输等弊端甚大的方式来募集资金了,而那种饮鸩止渴的方式也是永隆帝最为反对和忌惮的。
现在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虽然480万两银子还不足以彻底解决大周朝廷财政窘境,但是起码可以让勒在脖子上的绳索稍微松一下了,西疆和辽东亟需的粮饷都可以得到基本满足,而疏浚黄河和漕运急需的银子也能得到解决,只不过登莱和宣大的需求还是只能解决部分。
这里边没有计算银庄。
银庄的事宜只是在最后提了一提,绝大多数人都不太感兴趣,甚至还包括原来还有些兴趣的永隆帝,但现在他的心思完全被前几样吸引走了。
但在冯紫英看来,这银庄才是最关键最核心的一环,这样一个带着“红帽子”半官半商性质的金融机构,一旦发展壮大起来,其影响力不可以道里计,只不过现在这帮官僚都还远未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在冯紫英的提议下,包括特许金、开海债券收入、东番盐务收入,都会首先直接打入到最先成立的海通银庄扬州总号柜上,然后会在指定时间内通过海通银庄京师号柜上转解户部银库,当然具体转解和留存在海通银庄的比例数量,还有待于下来由冯紫英和户部对接商议。
不过郑继芝已经在朝议上很明确的提出了他愿意一定程度上支持海通银庄的发展,但是鉴于当下户部银库空虚,为了稳定朝中局面,他需要把大部分银两存入户部银库中,留存不超过两成比例的银两在海通银庄中,而且这还要在海通银庄必须定额随时准时的满足户部解银需求的前提下。
这个问题冯紫英没有在朝议上和郑继芝争论,他理解郑继芝的难处,但是他也不准备退让,三成留存海通银庄是底线,自己花这么大心思,连这点儿利益都沾不到,说不过去。
如果能够留存150万两在海通银庄,加上冯紫英预计的募股100万两作为股本的预期,以及部分承诺会在海通银庄的江南商贾,冯紫英估计海通银庄在开业初期就能有300万两左右可用资金,如何放贷支持一些自己看好的产业发展,并且迅速实现盈利就是一道迫在眉睫的大题了。
对几位阁老来说,齐永泰和冯紫英的突发“异想”只是引起了一些警惕,但还不至于影响都现在内阁相对和睦的局面。
毕竟摆在大周面前的各种麻烦太多了,现在要去考虑如何改革吏治考核,无疑是不合时宜的。
这一点就连齐永泰自己都承认。
他只是想要提醒两位首辅次辅,应当要有这方面前瞻意识,莫要一味拖延阻滞。
刚踏出宰相公廨,齐永泰皱着眉头示意冯紫英跟上,尚未来得及,却见旁边夹道边上那颗大槐树下一个灰衫男子早已经迎了上来,“冯大人。”
齐永泰和冯紫英都皱起眉头。
齐永泰不认识,但冯紫英却认识,那名灰衫男子显然没想到齐永泰和冯紫英会同时而出,愣怔了一下,又赶紧鞠躬行礼,“小的见过齐阁老。”
齐永泰瞥了一眼,也懒得多问,想想现在也不合适和冯紫英多说,点了点头,“紫英,下来为师在找时间和你说说。”
冯紫英赶紧行礼恭送齐永泰乘轿离开。
这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周濡,冯紫英见过一二面,也知道他是忠顺王的心腹。
“周大人,在这里干什么?”
“冯大人,您可是把我给等坏了。”周濡一上来就抱怨,一副十分亲近的模样,“从您一进宫王爷就得到消息,派小人在左顺门那边守着,可出来都是几位阁老尚书一块儿,小人也不敢去拦轿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和几位阁老尚书又来了这边文渊阁,王爷下了死令,要求小人今日务必把您给请回去,不管啥时候,……”
冯紫英也没想到忠顺王这么心急,估计也是从各方面得到消息,急不可耐地要上手了。
“王爷何须如此着急?我自会到王爷府上去说个清楚的。”冯紫英一笑,“周大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能把冯大人请回去向王爷交差就行。”周濡陪着笑脸,“那冯大人,我们走?”
“走吧。”冯紫英摇摇头,一边打趣:“早知道就到王爷府上去赶一顿中午饭了,这宰相公廨的午饭真的太寻常,那酒更是劣酒,也不知道几位阁老怎么受得了,……”
尚未走出宰相公廨这边夹巷,却见一味内侍早已经在巷口堵着:“奉陛下口谕,请修撰大人即刻入宫。”
周濡傻了眼,冯紫英也有些愣怔,这才见了面多久,又要单独召见?
周濡悻悻不已,但是却哪里敢和皇上内侍争锋,只能恹恹地闪在一边。
“周大人,不必如此,我估计皇上也就是简单问几个问题,花不了多少时间,不如周大人就先回王府,……”
冯紫英话未说完,周濡赶紧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不,小人就在这里等着大人,王爷交代的事儿没办好,小人不敢回去。”
冯紫英也知道忠顺王是一个有些乖戾的性子,对尊重的人尊重无比,对寻常人却是格外严苛暴戾,典型的混合型人格,他也不为难对方,和宝祥交代了两句,点点头便跟随内侍而去。
还是东书房。
冯紫英估计自己最受嫉恨的一点就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频繁出入宫中,受到永隆帝的单独召见了。
要说永隆帝的确喜欢单独照见外臣,但是那都是基本上是六部侍郎三品官以上的要员,外边儿的地方官,即便是各省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也鲜有得到单独召见的机会,但冯紫英却简直是如履平地一般随意出入东书房。
这不能不让人心里不平。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说这是冯紫英赶上了这最受朝廷和皇上重视的事儿是他提出来的,现在该他红,等过了这段时间,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说实话,冯紫英还真的希望不要这么惹人注目,还真希望这一阵风潮能早点儿过去,这也是他力图把一些功劳和风头让给官应震和练国事、范景文几人的缘故,自己这么年轻,太过招摇,真的有风险。
“朕很好奇,冯卿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能打开局面,而且还给朕带来了东番盐务这一块意外惊喜,让朕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永隆帝的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目光里更多的是探究。
“皇上过誉了,开海之略是微臣的一些想法,但是完善于柴大人,后来内阁诸公酝酿成型,官大人具体拟定,当然微臣也不否认自己在其中有些功劳,皇上的鼓励和激励也是微臣为之努力奋斗的主要原因。”
冯紫英面色温润,不卑不亢,既不否认推诿自己的功劳,也还是很诚挚的提及了其他一些人的功绩。
“微臣更多的是做了一些执行层面的事务,嗯,现在具体执行微臣也已经委托给练大人和范景文、贺逢圣、吴甡几位正在观政的同学们,他们现在做得很出色。”
哪怕是在永隆帝面前,提一句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练国事或许不必要,但是像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几人就太重要了。
“内阁诸公和柴恪、官应震他们的表现在朕的预料之中,只是冯卿的表现太过绝才惊艳啊,嗯,练国事和你另外几位同学朕也听闻了,很快就熟悉了,齐卿和官卿两位把青檀书院带上了一个巅峰,不知道永隆八年这一科又如何?”
永隆帝没有急于询问自己想要获得问题,而是问起了青檀书院的近况。
“定不负皇上期望。”冯紫英语气肯定,“微臣当年同科的不少优秀者或未过秋闱,或过了秋闱但春闱未过,其中有不少出类拔萃者只是运气欠佳而已,而这两年因为书院名气大增,更有不少来自各地的俊彦进入,因此微臣可以断言,明科青檀书院还会大放异彩。”
永隆帝微微捋须点头,不得不说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弟子实在是太过优秀,才两三年间,就已经在朝中有些崭露头角的气象了,而放在以往,十年都未必能有如此表现。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福至心灵,以退为进
给永隆帝的感觉,青檀书院的弟子和江南那些书院出来的士子截然不同,不但活力十足,而且更愿意参与到对时政朝局所牵扯的各项事务中去探讨和应对。
而相比之下,江南书院出身的士子们更喜欢探讨诗词歌赋和经义,又或者一味崇尚清谈道德情操,而不太喜欢探讨实质性的事务。
这种感觉让永隆帝特别深刻,甚至对永隆帝在对自己子女的要求上都变得有些复杂微妙起来。
他既希望自己儿子们能精通诗词歌赋和经义,这样可以更容易赢得士人的欣赏和认可,在这一点上永隆帝知道自己就吃了亏,一直到现在,南北士人们都更欣赏义忠亲王,而对自己这方面的短板颇有微词。
但是如果一味倾心于诗词歌赋和经义,那么在真正面对时政朝务时,就不可避免的捉襟见肘。
人的精力心思都是有限的,自己几个儿子也不是那等文才武略天赋过人的奇才,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永隆帝的感觉十分复杂微妙,也十分纠结。
冯紫英的出现算是让永隆帝得到了一个安慰。
对方在经义上不足,对诗词歌赋的轻视,太合自己的口味了,而拿出来的政务方略也的确让人叹为观止,所以永隆帝原本有些浮动的心思也慢慢安定下来。
老大的儿子要去讨好父皇就让他去讨好了,自己的儿子恐怕还是需要以时政为主,当然如果能兼顾则最好。
“那朕也很期待看看明年春闱青檀书院学子们的表现,冯卿,你此番回来,给朕莫大的安慰,户部银库和朕的内库都是空空如也,西疆和辽东的粮饷更是火烧眉毛,你回扬州之后便要尽快落实特许金和东番盐务收入,尽早将其运回京师,实在是拖不得了。”
永隆帝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柴恪、王子腾等人成日里去户部和内阁吵闹,也多次面见朕,河道漕工都是耽误不得的事情,你说的三个月时间太久了,朕希望你在一个月内就要把银子解到京师!”
“一个月?!”冯紫英吃了一惊,这时间可有点儿紧了。
永隆帝没有多解释,当然也无需解释。
最终冯紫英还是点点头,“臣定当尽力而为,若是来不及,也要寻求其他法子予以弥补。”
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冯卿是朕的福将,若是没有冯卿,不知道朕又要多花多少心思了。对了,礼部关于你兼祧长房之事已经下了批复,加上追封呼伦侯,朕对冯卿原来的要求也算有了一个交代,不过冯卿此番江南之行,又立下大功,朕都不知道该赏你什么了?也罢,朕便把京师南郊一处皇庄赏与你,那一处皇庄地势开阔,而且临水,朕年轻时候还曾经去过,……”
见冯紫英面露喜色,却又欲言又止,永隆帝也有些惊异,莫非这家伙还真的还等着自己开口,想要些什么不成?
“冯卿,你可是有话要和朕说?”
冯紫英福至心灵,纳头就拜,“皇上见问,臣不敢隐瞒,臣之大伯父能获追封和兼祧,能让臣大伯父一房日后能有香火相续,能让冯氏一族开枝散叶,臣之一家感激涕零,臣父也许在信中告诫臣定要忠心勤勉,……”
永隆帝捋须得意微笑。
这也是他的神来之笔,冯家三房只剩冯紫英一人,只怕最看重的就是冯氏一族的香火延续,但是只有一房无论如何都觉得不稳当,如果赐其追封,在允其兼祧,不过是些惠而不费的事情,却能最大限度赢得对方的忠心。
不过这厮突然说起这事儿来,却又为何,永隆帝突然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
“……,若非皇上这般恩赐,臣也不敢妄生贪天之心,……,臣之二伯病死任上,……”
永隆帝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朕可以给,你却不能要,这是做臣子的基本规则,没想到这厮却是如此狂妄放肆,冯紫英在他心目中印象一下子就糟了下来。
“臣不敢奢望其他,只求日后臣再有寸功之际,恳求皇上赐封一个虚衔亦可,……”
永隆帝吃了一惊。
他当然明白冯紫英所言的那个虚衔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像其父冯唐所封虚衔神武将军一样,一个杂号将军,也不需要封地赐庄,亦不属于正式封爵,就是一个虚封。
嗯,和那种捐官有些相似,名声好听,每年也能领几个小钱,若是寻不到实职,那就毫无意义。
就像贾琏捐官所得的同知,每年也能有三五十两收入,可那是花了将近一万两银子买回来的,这得上百年才能收得回来。
又或者冯唐没有这榆林总兵身份,那个神武将军就真的只是一个裱糊的金箔壳子了。
虽说这种虚封也需要走一定程序,但是这却和冯秦的追封呼伦侯加上封地赐庄是两个概念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冯唐只捞到一个神武将军而大感愤怒,若非有大同总兵的实职安慰,那冯家没准儿就真的要对朝廷生出怨恨甚至反心了。
永隆帝表情阴晴不定。
他先前还以为这厮是得寸进尺,但只要一个虚封,就未免太无聊了。
虽说这虚封也需要理由,但是这等杂号将军若不辅之以实职,就没多大意义了。
每年几十两银子,冯紫英前程远大,岂会看重这个?而且还表示要功劳来折抵,怎么看都是亏本生意才对。
“冯铿,你这般要求究竟是何意思?”
“回禀皇上,臣只是希望为臣的二伯父寻回一个安慰,有一个交代,并无其他意愿,……”
永隆帝注视着眼前这个满脸坦然的臣子,最终只能轻哼一声,不予置喙。
冯紫英满脸惶恐之色的出宫,连送他出门的内侍脸色都冷淡了许多。
走出宫门,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福至心灵啊,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提了出来。
永隆帝不高兴是肯定的,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会被臣子以这般方式来索要赏赐,而且是指名点姓的要某个东西,这太放肆了。
那又如何?若是每一次自己从东书房出来都是相谈甚欢,龙颜大悦,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睡不安枕了,今儿个能有不少人可以松一口气了。
同样,自己提出来自己二伯父该得一个封爵,哪怕是个虚封的杂号将军,过分么?
自己想要给宝钗一个合适的名分,有错么?
都没错。
当然,自己不可能把想要娶宝钗所以要封爵这等事情当着皇帝面说出来,那就真的是要挑战永隆帝的底线了,赐封岂能等同儿戏?
不过下来之后,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表明一些态度了,嗯,腰板儿可以挺直了,自己做到了,至于最终实现,那还需要时间和努力。
这等事情瞒不过人,皇宫里一样。
总会有各种消息不胫而走,嗯,变味也好,原汁原味也好,深华也好,总而言之,都是冯紫英喜闻乐见的,想必也是出了永隆帝之外很多人也喜闻乐见的。
“冯大人,您总算出来了。”周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总算盼到了冯紫英出宫门。
“走吧,不过今儿个触怒了皇上,我也想请王爷替我缓缓颊呢。”冯紫英一脸沉重。
“啊?!”把周濡显得险些一个趔趄,这一位不是圣眷正浓么?怎么地又触怒皇上了?
见周濡满脸不敢置信,冯紫英心中好笑,更是一副有些沮丧心虚的模样,“走吧走吧,去了王爷那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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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地?又没见着人?”王熙凤没好气地挑着柳叶吊梢眉,丹凤眼也多了几分怒意,“这铿哥儿就这么吃香了么?”
昭儿低眉搭眼地陪着笑脸:“二奶奶,小的和隆儿从一大早就在冯府门前守着,可冯大爷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要上午朝,后来小的就让隆儿在冯府门前守着,小的去了宫门那边,外边守着人太多了,听说几位阁老尚书和冯大爷一块儿进的宫门,一直到午正,几位阁老尚书又和冯大爷去了宰相公廨那边,我们又去了那边守着,那忠顺王爷家的长史就在那里撵人了,说要找冯大爷就改天,……”
“所以你就回来了?”王熙凤心里堵得慌,这忠顺亲王是个不讲理的人,下边看门狗也一样,只不过这等事情若是不能从冯紫英嘴里探听个准信儿,她是坐卧不安。
“小的看着了忠顺王爷家周长史把冯大爷用马车拉走,根本搭不上话啊。”昭儿见王熙凤越发不耐,赶紧苦着脸道:“一直守到这会儿都没见出门,小的怕二奶奶着急,才让隆儿继续守着,先回来禀报奶奶。”
昭儿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内屋,但屋里却没有声响。
王熙凤脸上煞气一闪,“怎么,我还支应不动你这个奴才了?”
昭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小的不敢,不过奶奶,二爷回来路上就一直在说,冯大爷那边现在非同一般了,等闲事情莫要轻易去叨扰了,在扬州,便是那官员商贾欲求一面也不能,此番回京之后只怕还要水涨船高,……”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各为其主
王熙凤气得脸色煞白,饱满的胸脯急剧起伏。
这一身枣红色的花描白玉牡丹沿着胸下腋部一直蜿蜒到腰间,把整个优美的身段勾勒得格外夺目,只可惜这一番打扮都喂了狗。
昨儿个那贾琏回来之后便是呵欠连天,吃饭时更是说在扬州没能好生喝过酒,多喝了几杯,便草草上床睡了,到现在都没有起床。
连往日总想要去沾点儿手脚便宜的平儿来往,这贾琏居然也只是目光瞄了两眼便再无反应,
半夜里自己也是有意温存,只恨那贾琏却是只顾着呼呼大睡,平日里的诸般花式却半点不见。
王熙凤知道这里边肯定是出幺蛾子了。
贾琏是啥德行她还能不清楚?这一出去半年,若真是安分守己,只怕心里早就长了草,回来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很明显是在外边玩花了心。
若是只是在外边儿逢场作戏,王熙凤也不在意,这男人嘛,哪个不是喜欢偷腥尝鲜那一口?
你在外边随便怎么玩儿,但是回来还得要守规矩,那些个浪蹄子**想要进门儿却是休想,只要守住这一点,王熙凤就不怕他贾琏能翻天。
但昨儿个贾琏回来的情形明显有些不一样。
不说对自己态度淡然,自己问些问题,也是能答则答,不能回答就随便敷衍两句,既没有原来的不耐烦,也不像以往还要和自己争执几句,完全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架势,这就更让她有些不淡定了。
所以才有了昨儿个晚上那一出亲热戏,哪曾想到对方一脸不耐,直接说太累了就睡了,这让王熙凤又羞又臊心里更发冷。
“昭儿,你和我到那边来。”王熙凤恶狠狠的目光让昭儿也是一惊,回来的路上琏二爷就已经教授了好几遍应对,他自然也是明白地,这一关始终要过。
“二爷在扬州纳妾了还是养了外室?”走进门劈头盖脸一句话就把昭儿给吓了个半死,如果不是回来之前贾琏让他做了好几回准备,只怕这一句话就能让他跪地求饶,当然他现在也只能跪地求饶。
“奶奶,这小的如何能知道?二爷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衙门后院旁边租的宅子里,偶尔也有朋友相邀出去喝酒,有时候也没回来,小的也不敢多问啊。”昭儿头如捣蒜。
见一句话就能诈出了一个大概来,王熙凤更是不敢放松,详细询问了昭儿贾琏在扬州生活情况,却稍稍放下了一些心事,无外乎就是去吃花酒,找了几个娼妇玩了玩,自己连个丫鬟都没给他带去,自然就在所难免。
“那你说琏二爷说铿哥儿现在不一般了,寻常事情莫要找他是什么意思?”
“二爷说了,现在冯大爷在扬州,便是扬州知府知县要见冯大爷,都要先预约投贴,……,不是冯大爷傲岸,而是的确各种找门路的人太多,冯大爷应接不暇,……,而且动辄关系的银子就是成千上万两,许多事情见了面反而得罪人,所以干脆就不见,……”
昭儿也说不清楚,絮絮叨叨地捡着王熙凤喜欢听的话说了个大概。
一直到下午间,贾琏才施施然起身。
早就料到王熙凤会有这一手,贾琏也不惧。
之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昭儿、隆儿也是专门打了招呼,甚至还有针对性做了几番演练,大部分都是真的,但而且该说的都可以说,比如吃花酒,宿夜不归等等,就是要应对凤姐儿的突然袭击。
当然,就算是昭儿和隆儿露了马脚,贾琏也不惧。
今日不同以往,在扬州已经有了一份营生,甚至已经先和自己老爹通了气。
老爹来信也没说什么,只是询问着那一万两银子还需要还给冯紫英和林如海,倒是让贾琏颇为尴尬。
斜靠在炕上,贾琏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茶。
巧姐儿被抱了来玩耍了一阵,又被婆子带了出去,那凤姐儿也歪在炕桌的另一端,一条抹额勒在额际,却已经把枣红弟子白牡丹的薄夹袄给褪下,只露出雪白的里衣来,倒是把那两团挤压得分外高耸。
旁边平儿也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儿,想要避开,但是却被王熙凤制止,只能斜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王熙凤捶着腰,目光却只顾盯着前面。
“怎么,审了半日昭儿,可曾审出个什么来?”贾琏语气平淡,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揶揄。
王熙凤和平儿都已经感觉到了贾琏这一遭去了扬州之后是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和王熙凤争执,总是屈居下风,没准儿还要发一阵脾气,说一阵狠话,实在不济便是气冲冲出去找着东府那边狐朋狗友出去吃个酩酊大醉才回来发一阵酒疯也就过了。
但从昨晚上桌子吃饭开始,王熙凤和平儿便都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
王熙凤身子一僵,但是在平儿手指的示意下又慢慢平静下来,“怎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二爷在外边若是没做什么,怕什么?”
贾琏也懒得和她多争执,摆摆手:“你要审昭儿也好,隆儿也好,都由得你,爷做了什么也好,没做什么也好,意义不大,这在扬州半年,总不能让爷成日里枯守房中,等着林姑爷……”
觉得话不吉利,贾琏没再说下去。
“这么说,二爷是在扬州颇有乐子,乐不思蜀了?”王熙凤语气已经忍不住冷了下来,饶是平儿在一旁使劲儿给贾琏使眼色,这边手指却也轻轻捅王熙凤,但这房中气氛也已经陡然降了下来。
“乐子说不上,爷还没有那么多心思花在那上边儿,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林姑父这边也还有些事务要让爷帮他处理,像处置一些铺子宅子,否则,你以为这十五万两银子那么容易弄回来?”
听得十五万两银子,王熙凤和平儿都是一震,王熙凤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下子坐直身体,向前一倾,那鼓鼓囊囊的两团顿时一阵摇曳生波,连忙问道:“真的是十五万两银子,什么时候运回来?不是说还能再多些么?”
若是往日,贾琏那眼珠子都得要落了出来,甚至一双手都得要伸过来把玩,但今日这贾琏却是无动于衷地撇了撇嘴,“再多些,真当人家得要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我们走之前一日,都察院御史便已经抵达扬州,就是奔着林姑爷来的,……”
“真的?!”王熙凤和平儿都吓了一大跳。
这都察院是干啥的,她们自然明白,若真是冲着林如海而去,那可就真的麻烦大了,弄不好这十五万两银子都捏不稳。
“难道还能有假?”贾琏见两个女人吓得脸色煞白,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林姑爷自然也是有准备的,而且我在扬州打听过,总的来说,林姑爷的口碑也很好,所以这十五万两银子基本上也就算是他大部分家当了,人家肯大半借给我们贾家,总胜过那甄家借着我们银子生利,却始终推诿强吧?”
甄家的情形有些复杂,荣宁二府这边一时间也摸不清在江南的甄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照理说作为取代金陵老四大家的新四大家之首的甄家,便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一二十万两银子也根本不在话下才对,怎么却是拖拖沓沓,一直没能给个准确回音,让荣国府这边很是郁闷。
“那依你之见,这林姑爷还算是相当支持咱们府里建园子了?”王熙凤也知道这建园子的事儿也搅起了天大的风波。
尚未动工,光是各路匠人来描绘设计,就花费不少,粗略估算下来,起码造价要在四十万两银子以上,没准儿还要更多。
但现在荣国府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差得太远,这又关系到大姑娘在宫中的颜面地位,连老祖宗都说砸锅卖铁都要把场面子撑过去。
“这不好说,林家也有林家的难处,但人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也算是竭尽所能了。”
对这事儿贾琏也请教过冯紫英,但冯紫英语焉不详,这让贾琏就有些警惕。
盖因他对冯紫英的判断太有信心了,他所经历过的,冯紫英的判断从无不准,但现在居然不肯明言,所以自然就有些紧张了。
若非自己已经有了南下扬州的出路,他都打算要和父亲二叔好好谈一谈此事,哪怕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得到认可。
“对了,你说这铿哥儿不一样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王熙凤盯着贾琏的脸。
“哪里不一样?”贾琏冷笑,“凤姐儿,你还能有不明白的时候,给我装糊涂吧?我在扬州就帮衬着紫英做点儿事情,消息传回京师城里,立马就有人找上门来,各种打探消息,你敢说你没收人家银子?变着法子糊弄人家,说回来之后便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你以为我不知道?”
一句话就把话题挑开了,贾琏也不客气,“你以为那帮山陕商人真的是善茬儿,拿了人家银子,随便给人家几个不咸不淡的消息就能把人家打发了?凤姐儿,你这等做事是要出事儿的!”
“哟呵,贾琏,你现在抖起来了,居然在我面前狐假虎威起来了,替冯家大郎做事,做什么事儿?你能做什么事儿?”
王熙凤恼羞成怒,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看着贾琏。
“京师城里没见你贾琏放出个响屁来,怎么到了扬州你还能王八翻身?没错,我是收了人家银子,那又如何?姑奶奶不靠你,一样能打听到这些个消息!他冯家大郎成日里在我们府里盘旋,真以为我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不是林妹妹就是薛家妹妹,要么就是云丫头,总归都是咱们府里人,我打听打听消息挣点儿银子又怎么了?挣来的银子还不是替你们贾家填这些窟窿?”
被王熙凤的强词夺理气得暴跳如雷,贾琏也是深怕这等事情影响了自己在扬州那边的大计,但又惊讶于王熙凤如何知晓冯紫英想娶林黛玉,自己回来还没找到合适机会和两位老爷说呢。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工具人贾琏
“凤姐儿,你可真会替自己找遮羞布,紫英就算是要娶林家妹妹或者薛家妹妹抑或云丫头,那也是人家的事儿,什么时候就和你从中捞银子扯上关系,还这么恬不知耻?”
贾琏想到此事就怒火中烧。
他也是昨日回来才知晓的,京师城里山陕会馆的商人们立即就找上门来,想要打听相关消息,这让贾琏也莫名其妙。
后来才得知这些山陕商人在知道自己在扬州替冯紫英做事之后,知道在扬州是插不进场的,京师城才是他们的主场,所以立即就通过各种关系联络上了荣国府这边,贾赦和王熙凤都是被各色人拉拢打动,最终弄成这样。
若是让冯紫英知晓家里这些破事儿,自己只怕在扬州那边的事业还能不能持续下去,就要大打折扣了,这也是贾琏最为光火的事情。
在这京师城里,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是在贾府里,有苦只有自己知。
上有两位老爷,尤其是自己老爹更是经常有些脑洞大开的念头,而且为人行事蛮横无理,许多事情根本没法做也要强行去做。
身边有凤姐儿这样经常招惹是非揽祸上身的角色,内院里从老太君到太太,都是对贾宝玉百般宠溺,对现在贾府每况愈下的局面视若无睹,还在一门心思觉得大姑娘能够给贾府带来富贵前程。
加上这几年来他和冯紫英交往越多,也是越发能感受到外边局势的变化,再无往日里混日子的心思,甚至连带着与东府那边贾珍贾蓉贾蔷几个都有些生分起来,还引来了东府那边半真半假的揶揄。
这等情形都让贾琏想要萌生去意。
特别是冯紫英在这个问题上的含糊其辞,更是让贾琏心生警惕。
所以他宁肯早点儿和凤姐儿这些人说清楚,兴许下一趟去扬州,再要回来就是林如海过世之后押灵回归京师了。
而且就算是回了京师,他也打算就在江南那边长期呆着了。
男儿终归须得要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才能在妇人面前挺得直腰杆,这是冯紫英说的,看看贾政,那也不是有事儿没事儿也要去工部点个卯转一圈,打听打听消息,回来之后也能让府里上下觉得他也是朝廷里的人?
像自己老爹那种顶着威烈将军名头却成日在府里边厮混盘算的,在府里边上下印象有多糟糕,贾琏也是心知肚明。
他可不想自己日后也沦落到成日里盘算老祖宗那点儿家当拿出去了当了卖的地步。
“哟呵,贾琏你才是死了的鸭子——嘴壳子硬,我恬不知耻?不知道这荣国府里举步维艰,上下难处有多少,谁曾经管过这大院里的事儿?上千人人吃马嚼的,谁来问过这银子从哪里出?太太们做寿,奶奶们过生,下人们生病,日常的衣食药物,姑娘们的香粉胭脂,房屋宅院的修缮,哪一样不要银子?公中那点儿收成,贾琏你不知道多少?!”
王熙凤也已经觉察到了贾琏的心思有些变了,甚至变得连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以往虽然也要顶嘴,但是却绝不敢用“恬不知耻”这等恶毒言语来攻击自己的,现在居然变得如此肆无忌惮?
贾琏轮口才本来就不是王熙凤的对手,王熙凤的急智也不是贾琏能比的,这一点冯紫英也早就有评判。
贾琏此人就是胜在忠厚善良和勤勉,其他并无太多优点,只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就这两点对于他现在来说却是最重要的。
贾府里边的情形贾琏知道,但现在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上有两位老爷,内有老祖宗、太太和凤姐儿,他也不过就是有个在边儿上搭话的人。
这会儿凤姐儿却质问起他来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似乎他贾琏就该为着府里边经营不下去了负责似的。
连你凤姐儿管家都是受二太太之托,还真以为成了这贾府之主了么?
“凤姐儿,你好像没站对位置吧?这等情形你该去向老祖宗和太太禀报,让她们和二位老爷计议才对,轮得到我来插话么?和我有什么干系?”
贾琏冷笑一声,目光里更是多了几分不屑。
“得,你也甭用那等幌子来打掩护,你的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我只提醒你一句,别有事儿没事儿的去叨扰紫英,人家现在不欠咱们家什么,你要有那本事去把那帮山陕商人糊弄得住,那是你本事,但若是打着紫英或者我的招牌去招摇撞骗,那爷这事儿上可不会惯着你!”
说完,贾琏起身,拂袖而去。
他还有事儿,得先和两位老爷交涉,然后再去和老祖宗和太太们说,黛玉的婚事儿,还轮不到凤姐儿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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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冯家大郎要娶林丫头?”坐在荣禧堂里的官帽椅中刚来得及端起茶的贾赦和贾政都大吃一惊,贾政甚至手一抖,茶水烫得他都是一咧嘴。
虽然贾政是早有这份心思,甚至都和自己夫人商议过几次,但是最早是觉得好像宝玉对黛玉有些心思,后来黛玉的身子骨就让王夫人直接给否决了,再后来冯紫英的崛起与元春的进宫,都让贾政夫妇觉得宝玉可以有一个更美好的联姻,这黛玉似乎嫁给冯紫英也是一件好事儿。
只不过王夫人后来又觉得如果能让宝钗嫁给冯紫英更能拉近双方关系。
尤其是在林黛玉还有其父在,其婚姻贾家还做不了主,而薛家那边已经没有了当家男人,完全依靠着贾家,那薛姨妈也是一个没有多少主意的妇人,自然可以大包大揽。
“嗯,林姑爷已经同意了,好像冯家这边也已经托齐阁老说媒,并且都下了聘书了,……”贾琏话语里也很技巧的模糊了时间。
毕竟这都走了半年,这究竟是在冯紫英第一次去扬州时就定下来的,还是在第二趟才敲定,他内心清楚,不过却闭口不谈。
这么快?!
贾赦和贾政都是面面相觑,但是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
人家父亲做主,天经地义,而且是明知道寿命不久,自然要替自家女儿安排妥帖。
冯家一门二兼祧虽然有些少见,但是却不影响什么,各家了各家,沈家入长房,林家入三房,各不相干,而且现在冯紫英何等风光,只怕想要和冯府联姻的家庭多如过江之鲫,而且个个都是官宦士绅中的名门望族,只是却不知道为何会选择了林丫头,莫不是真的这来往多了,也就是让冯紫英看对了眼?
贾赦贾政都不相信这事儿会是冯父冯母的主意,而且让齐永泰出面说媒,肯定就是冯紫英自己的心思,
这林如海还真的是赶上了一场好运道,居然能把冯紫英给招为女婿,贾赦和贾政心中同时浮起这样一重心思,若是自家女儿是嫡出就好了。
“那如海借给我们家十五万两银子的事儿,紫英可曾知晓?”贾政赶紧问道。
“那如何能不知晓?”贾琏尴尬地道:“现在林姑爷和紫英是翁婿,而且林姑爷又无子,这等事情肯定不会瞒紫英,不过我听紫英的意思,并没有过问这等事情,他在扬州太忙,敲定了婚事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中书科设在扬州的衙门里,连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都去得少了。”
贾政舒了一口气,而贾赦却满脸阴沉地问道:“琏儿,你给我们说实话,如海是不是还能拿出一二十万两银子来?因为考虑要把林丫头嫁给冯紫英需要陪嫁才压下来了?”
这事儿都能想得到,但是贾政却绝不会提,而贾赦却就有这么招人厌。
贾琏摇摇头,正色道:“二位老爷,我们启程回来之前的第二日,京师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就抵达扬州,查访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林姑爷统共不过干了六年多巡盐御史,我觉得这二十万两银子也就是撑死了,而且还得要卖掉几乎所有田产铺子和宅邸,我在扬州时就经手帮林姑爷处理了不少,……”
御史南下岔林如海?而且还不是南京都察院的,是京师都察院的御史南下?
这又把贾赦贾政两兄弟吓了一大跳,贾赦忙不迭地问道:“那十五万两银子可会受影响?”
“应该不会,我看林姑爷是胸有成竹,如他所说,他留下一点儿也不过是给林妹妹当嫁妆,其他的借给咱家,未尝不是希望咱们家日后能成为林妹妹的依靠,毕竟,毕竟,这冯家现在如日中天,而像那长房的沈家,其父沈珫现在是东昌府知府,正四品大员,而且年龄也不算大,未来还有可能再上一步,所以……”
贾赦贾政都捋须微微点头不语。
这是正理儿。
林如海一死,林黛玉就成了孤女,守孝三年之后,虽然不敢说冯紫英悔婚,但是一个女子若是没有足够根底的娘家做依靠,那是肯定要吃亏的。
尤其是冯紫英还是兼祧二房,长房还是这样一个同为来自苏州名门望族的书香世家嫡女,所以怎么看黛玉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日后自然要靠一门两国公,而且还有一个贵妃在宫中的贾家来撑起。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晴天霹雳
这年头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双方家族的力量。
如果林如海一死,林黛玉成了孤女,孤苦伶仃,而林家那边几代单传,根本没有可以作为倚仗的力量,能依靠的只有贾家,这也是林如海的真实想法。
哪怕冯紫英现在表现得再优秀,但优秀只是冯紫英本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于优秀对自己女儿未必是好事儿,那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竞争会更为激烈,尤其是还有一个沈家女的情形下。
冯紫英现在表现也十分可靠,对黛玉也十分痴情,但是作为男人,林如海一样很清楚把这些寄托在男人的感性上都是不理智的。
韶华如水,再美丽的容颜也会凋零,黛玉的脾气也不算太好,日后二人婚姻会不会出现问题,林如海也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那么一方面尽力扶持帮助冯紫英,让对方留一份感恩之心,另一方面也要帮助贾家这边,也算是预防万一。
真要有什么意外,好歹贾母是黛玉的外祖母,贾赦贾政也是黛玉的嫡亲舅舅,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一点上,甚至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林如海大家都心照不宣,冯紫英知晓也不会去阻止,因为换了自己处于林如海这个位置上,也会如此考虑。
更何况永隆帝与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恩怨情仇究竟会以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落幕,现在还真不好预测。
虽然从种种迹象来判断,永隆帝对义忠亲王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这种夺嫡之事本身就存在太多变数,义忠亲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还是照样我行我素,这恐怕就不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那么简单了,他必定也还有其倚仗。
他手底下一样也有谋臣策士,一样在为他静心规划,还有诸多盟友,这等情况下,翻盘可能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所以贾元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定位,未来的造化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若是铿哥儿真的要娶林丫头,也不失为坏事。”
贾赦的心思全在银子上,而贾政就要看得稍微远一些,只是和自己于夫人希冀的娶宝丫头略微有些出入,但是总胜过娶一个和贾家毫无关系的女子。
“嗯,二弟说的也是,林丫头嫁给冯家大郎,咱们贾冯两家日后也就亲近了许多了。”
贾赦也回过味来,这冯家上升势头正猛,林黛玉好歹也是自己嫡亲外甥女,以后又没有了倚仗,这和冯家联姻,冯家也就算是和贾家连在一体了。
而前些日子一些山陕商人找上门来询问琏儿的事情,其实也就是瞅准了琏儿在替冯紫英做事,送上的好几份礼物都是价值不菲,其中更有直接送上五百两银子的,更是让贾赦喜笑颜开。
有了这等关系,其他不敢说,起码登门送礼的不会少了,贾家也能水涨船高,在贾赦看来,甚至远胜于那不明不白入了宫却没有多少声息的贾贵妃带来的好处。
“只是林丫头身子骨弱了点儿,就怕……”贾政轻叹了一声,摇摇头,之前还以为过不了冯母段氏那一关,但现在就算是过了,日后若是林丫头生不出儿子来,也是一个大问题。
贾赦心思微动,下意识的想到自己庶女迎春,但此时却还不能说出来。
“琏儿,这事儿你还没有和其他人说吧?”贾政皱着眉头,原本还想着帮薛家牵线,顺带也能谈一谈建园子从薛家多借点儿银子的事情,现在却有些不太好办了。
之前贾政就让自己夫人去和薛姨妈说过了,但是薛家称只拿得出二三万两银子来,多了便没有,这便有些尴尬。
自己兄长一直坚持说薛家能借出十万八万来,这差距太大,弄得有些不愉快,就是打着主意促成宝丫头能嫁给铿哥儿,有了这样一番功劳,再多借五六万两银子,也算是顺理成章。
没想到却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还没有,不过这事儿恐怕也不宜再瞒下去了吧?”贾琏迟疑道:“林姑爷的身子虽然不是说马上就不行了,但是估计也熬不过秋天,现在紫英和林妹妹已经定了亲,林姑爷心中也没了牵挂,老祖宗那边恐怕也要早一点告知才好,……”
“暂时不说透最好,二弟,还得要去和薛家那边把银子数量说定,若是八万不行,六万总是要有的,就劳烦弟妹再去辛苦一回了。”贾赦断然道。
这事儿贾赦贾政都计议过,哪怕让薛家存着点儿念想,这借银子都能好借一些。
若是让薛家那边彻底绝了望,除非让宝玉娶宝钗,没准儿连那二三万两银子都不好借了。
贾琏自然不明白其中门道,但贾政当然清楚,只是这等有些略显卑劣的手段作为他本性来说实在不愿意。
但是这一家人扳起指头来算过账,这要建一个像样的院子起来,花销真的不可谓不大,初期预计是四十万两,没准儿这做下来,还得要冒头。
日后你也不能说把园子建好了,一家人就不吃不喝光靠西北风生活吧,所以公中这边也不能一下子抽干了,只能靠外借。
这又是自家女儿的事情,兄长这么考虑也是为自己,所以贾政也只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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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急冲冲地闯进屋里,把坐在圆桌旁说着闲话的娘俩几个人吓了一大跳,薛姨妈沉下脸,“儿啊,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地还如此不稳重?前日里还听得说你现在比以前长进许多,……”
“娘,妹妹,紫英回来了!”
薛蟠气喘吁吁地站定,看向自己妹妹的目光里有些复杂。
“昨儿个回来的,我今儿个在大观楼听到柳二郎说的,便赶到冯府,冯府里却说一大早就进宫参加朝会了,我又寻思这大中午的肯定要出宫吃饭吧,便让人守着,没想到下人回来说,在宫门外守着的人太多了,根本靠不上边儿,也找不到人,……”
“啊,冯家大郎回来了?”薛姨妈也是喜出望外,“有公务也不打紧,忙过了这一二日便好,……”
宝钗心中也是一颤,妙眸含情,“哥哥莫要这般毛躁,冯大哥回来肯定要呆一段时间,朝里边事情多,咱们还是暂时莫要去打扰,待到他忙空了,……”
“妹妹!”薛蟠心中焦躁,欲言又止。
他本来就是一个存不住事情的人,这般表情一下子就让薛姨妈怀疑起来了,而宝钗更是聪慧,心中一沉,知道只怕自己兄长又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儿啊,可是有什么事情?”薛姨妈拉着自己儿子手,赶紧问道。
“也没什事,就是儿子觉得这紫英回来,不知道要忙多久去了,不是说琏二哥在扬州那边帮他的忙,名声都传到京师城里来了么?贾府那边都连带着收了不少礼,……”薛蟠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话题想要岔开。
薛姨妈狐疑地看着儿子,意似不信,而宝钗自然更是心知肚明绝非此事,只是当着自己目前她也不好问个究竟。
好容易拖到薛姨妈困了要去午睡,只剩下兄妹俩,薛蟠这才满脸怒气地道:“妹妹,为兄听得那宝祥说,紫英和林家妹妹订亲了,你可曾知道?”
如同一柄巨锤猛地击打在宝钗心间,虽然之前冯紫英早就和他说过要娶林黛玉,但是在自己这边毫无音讯的时候,却传来了冯紫英和林黛玉的婚讯,还是让宝钗有些难以接受。
脸色微微一百,宝钗竭力让自己心绪稳定下来,故作轻松地道:“哥哥说这个干什么,此事妹妹早就知道,哥哥不也是知晓么?”
“哼,紫英和林家妹妹订亲固然让人不悦,但是为何贾府那边前日里又传出史家丫头可能要嫁给紫英的消息?”
如果说刚才的消息不过是预料之中,只是让人心里难受而已,这个消息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了,怎么会这样?
宝钗身子剧震,下意识的以手扶住圆桌,稳住甚至。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儿,从贾家那边传出来,这里边就绝对存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哥哥,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宝钗再也稳不住,嘴唇微微哆嗦,扶着桌沿儿坐下,一只手更是死死捏住汗巾子。
“前儿个我去宁国府找珍大哥和蓉哥儿,便正好遇上了贾蔷那厮,那厮和荣国府里边几个小子也玩得挺熟,听说他走了琏二嫂子的门路,要准备为日后园子里采买戏班子,便是要去苏州、杭州和扬州那边走一圈儿,……”
薛蟠虽然愚鲁,平常事情上也是不怎么经心,但在关系到冯紫英和自己妹妹的事情上,却是比谁都关心。
“那厮说起史家姑娘和冯紫英一并下了扬州去,说这也是一份缘分,不知道谁在老太君屋里提起,听说老太君便有了那么一份意思,让人去史家那边征询史家姑娘两个叔叔的意思去了,史家那边还没有回话,……”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如鱼得水
宝钗如浸冰窖。
史湘云?!
老太君的意思?!
难怪史湘云要那么积极的和冯郎一道去扬州,原来是等着这般由头!
一时间宝钗内心也是积郁怨愤几乎要倾泻而出,难道是冯郎欺哄自己?他原来是要娶黛玉和湘云,成就他二三房?
可若是那般,他又何须来撩拨自己,给自己说这般花言巧语,莫非是折辱自己戏耍自己么?
不,不,冯郎不是那种人,他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
宝钗心境慢慢平复下来,回想起临行前冯郎在自己闺阁中的那一幕,宝钗心绪慢慢清泠下来,摇了摇头,她不相信。
冯紫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宝钗还是有所了解的,这男人偷香窃玉都免不了,关键在于大节。
小节不拘,大节不亏,这便是宝钗对自家男人在品行上标准,而冯紫英无疑当得起。
像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在宝钗看来那连小节都不算,太正常不过。
甚至在马巷胡同那边养着东府尤氏的两个妹妹当外室,那又如何?
血气方刚的男儿谁不喜欢漂亮女子,香菱和金钏能有这样一个结局,那也是她们的福分,宝钗就只有高兴,并无任何其他情绪。
尤氏姊妹是在冯郎西征平叛时遇上的,人家追求一份更美好的生活,宝钗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外室也好,妾室也好,都无关大局。
但若是在婚姻大事上刻意欺瞒,那都不是欺骗感情,而是要坏一个人一生名节一辈子幸福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她了解到的冯郎,对贾琏,对贾宝玉,对贾环,对黛玉、自己和探春、湘云等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冯郎从未有什么异样,有什么说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就坦荡而行而言,不愿意的做不到的,也一样态度明确,从不含糊模棱。
想到这里宝钗心思反而更加清明。
“哥哥还是莫要去听这些闲话的好。”宝钗语气素淡下来,“冯大哥的婚事恐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问得了的,哥哥也是了解冯大哥性子的,寻常小事也就罢了,但若是这等婚姻大事,外人说几句闲话,也不过就是一些痴……,一些念想罢了,岂能动得了他的心志?……”
本来想说“痴心妄想”,可见宝钗也的确是被这等事情气得狠了,但实在是还是说不出这等恶毒的话,所以一个字出口,便还是收了回来,换了一个委婉一些的词儿。
薛蟠定了定神,又打量了一下表情已经平静下来的薛宝钗,踌躇着道:“依妹妹之见,是不碍事儿的?”
“不碍事儿。”宝钗很从容而又肯定地道。
“可为何会有这等言语出来?我看那蔷哥儿也不像有意诳骗于我,量他也没有这份胆量,……”薛蟠仍然有些执着。
宝钗一时间也想不出这里边有什么奥秘来。
史湘云难道真的也看上了冯郎?
这种可能性倒不是没有,贾府里边对冯郎有意思的人不少,除了自己和黛玉,起码她就知道探丫头对冯郎就是有些意思的。
史湘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这丫头貌似豪爽,却把感情心思都藏匿于豪迈的背后了,一般人是探不出来的,但却瞒不过宝钗,起码史湘云对冯郎的印象不差。
这府里边能有这些话出来,定然是有些原委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心思放出这等话来。
自打和冯紫英定情之后,宝钗也少有去贾府那边了,就是怕惹些瓜田李下的闲言碎语,尤其是宝玉还经常来这边痴缠,好在这一年里宝玉跑外边晃荡时候多一些了,所以也让梨香院这边清静了许多。
自己母亲也是一个不操心的,所以这般消息很多都打听不到,全靠莺儿去那边打探,但有些深一些的消息就听不到了。
“嗯,那紫英娶林家妹妹的事儿既然都挑明了,那与妹妹的事儿呢?”薛蟠还是不放心,这关系到整个薛家的命运,“那史大姑娘有老太君作依靠,我觉得妹妹还是要警惕一些,莫要大意失荆州了。”
听得自家兄长居然还冒一句“大意失荆州”这等文绉绉的戏文词儿,宝钗也有些好笑,可见这成日里在大观楼那戏园子里奔走也并非没有长进。
不过兄长一番好意,宝钗还是很感激,“哥哥所言,妹妹也记下了。”
应该说兄长所说也不差,史湘云若真是有这份心思,未必就没有机会。
老太君如果抹下面子来要为自己这个史家侄孙女争取一个美满婚姻,冯家,乃至冯郎恐怕都要掂量一下,但冯郎不是寻常人。
“也罢,我今晚便要再去冯府一趟,先听听紫英的意思,别的啥事儿我薛文龙都可以忍了让了,唯独妹妹这事儿,我却是不能忍让的。”薛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马金刀地道:“总要让紫英给一个明确的说法才是,林家妹妹固然不差,难道我妹妹就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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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漂亮!”
忠顺王如同一头发情的狮子,在花厅内来回踱步,一双手从先前的背负在身后转移到了身前,猛烈地挥舞着,“真没想到啊,紫英,你真的是皇兄的福将,也是孤的福星啊。”
“王爷过誉了。”冯紫英浅浅一笑。
“欸,孤这个人有什么说什么,不喜欢什么谦虚含蓄,你是干得漂亮,说实话,之前孤想过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没想到远远超出了孤的预想,若是户部在银庄开户,光是这几样收益,保留三成银两在银庄里,那咱们这银庄就相当于有了一百五十万两压箱底的保障了,这太重要了。”
不得不说这忠顺亲王在对海通银庄的前景看法上比起内阁那几位都还要更具有远见,或许是皇位无望,这位王爷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营生上来了。
他在冯紫英给他介绍了银庄的经营模式之后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来琢磨,所以和冯紫英的探讨也是越来也深入。
甚至给冯紫英的感觉,这个家伙对银庄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其他人,甚至有些现代普通人的感觉了。
“王爷,这只是暂时的,以户部的情形,这一百五十万压箱底的银子,我以为也保留不了多久。”冯紫英微笑着,“当然,我赞同王爷的观点,这不重要,只要能让百姓相信户部的银两大多通过海通银庄来周转递解,那就足够了,这个印象可比寻常百十万两银子的压箱底更重要。”
“对,不过紫英你也莫要自谦,这可是你告诉孤的,不是孤的观点。”忠顺王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孤没有贪占谁好点子好想法的习惯,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孤在这方面自认为还有些见识,但是和你比,还差得远,但孤愿意学。”
冯紫英还是比较佩服这位忠顺王的气度,和《红楼梦》原书中语焉不详落墨不多看不出什么相比,这位实实在在接触了两回的忠顺王给冯紫英的印象可要比这个时代许多宗室王公强太多了,人家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真不差。
“王爷自谦了。”冯紫英知道忠顺王的心思,“王爷,此番扬州之行,基本上达到了意图,但是您也知道前面几项任务是朝廷大事,皇上和内阁都盯着,所以先得把那几桩事儿给处理了,不过处理这前几桩事儿,也算是为银庄的事儿打基础做铺垫,这么算下来,银庄的事儿更牢靠,不知道王爷在这边说好了几家?”
“嘿嘿,紫英啊,你走这几个月,孤可真没闲着啊,但碍于身份,孤也不好随意找人,但是起码宗室里边,孤是找了许多关系亲近的,也有些一些原来不怎么来往的,落魄闲散的,都找上门来了,孤是来者不拒,只要有银子,都好说,……”
这也是冯紫英给忠顺王的建议。
银庄的股东,最好的目标就是两种,一种豪商巨贾,一种宗室王公。
这两种人,不能直接插手朝务,所以无须担心御史们的纠弹,但是他们却又能在各个领域都发挥出独特的影响力,潜在的影响某些事情走向,远胜于在文臣武将中发展股东。
而且无论是商贾还是宗室们都不缺银子,当然他们也想赚更多的银子,当忠顺王都毫不犹豫的投入进来,其带动作用可想而知,而且还是假借了要在朝廷的开海之略中有所作为这一说。
“王爷,在商言商,这都不重要,只要愿意来参股,只要愿意服从银庄的规则,都不是问题。”冯紫英笑了笑,“您也不妨坦率的把银庄未来的运作模式和他们介绍一下,明白银庄的运营赚钱道理,以及海通银庄作为第一家和我们的优势所在,我想这也算是他们替自家积攒一份比田地铺子有意义有价值得多的家当吧,那就是留给次子、庶子、宠妾、外室的最佳家产啊。”
冯紫英的话把忠顺王逗得哈哈大笑,但是大笑之后却还真的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既没有田产铺子那么显眼,每年分红吃息多低调,也不虞家里那些母老虎们发现啊。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十七世纪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
京师城中宗室、武勋、功臣世家甚多,开枝散叶,这近百年间,在京师城中也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阶层。
无论是宗室还是武勋功臣,封爵均需降袭,所以这百年下来,哪怕是亲王、郡王,经历了三四世之后,也变成了侯伯这一类,而更多的旁支庶出逐渐演变成略好于普通市民阶层的食利阶层,如果再有那么两三代,估计也就真正要演变成寻常市民了。
当然,这其中也还是有一些出类拔萃者,但大多已经摆脱了这层身份的束缚,但绝大多数人还停留于这个阶段。
没了名分,但是却还拿不下面子,屋里兴许还有一两处老宅或者像样的老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富大贵没有,但是却也不至于忍饥挨饿的温饱阶层。
冯紫英和忠顺王谈的也就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在宗室、商贾乃至于朝廷中形成了这种印象,把这个阶层民众动员起来,让他们把家中那点儿老底子给吸引进来,放高利贷没门路风险太高,但是放在这通海银庄中利息虽低,但是却胜在一个稳当,总比那埋在地下生霉的好。
对于冯紫英的这个规划和设想忠顺王也是大为赞叹。
大周,或者说顺天府对整个京师城内的人口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但是初步估计应该是在一百二十万人左右。
而这其中作为宗室、武勋、功臣的后裔,还有来自整个大周各地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搬迁而来的商贾士绅极其亲眷,加上文武官吏和京营军官乃至部分周边边军军官们和他们的家眷,都勉强称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中产阶层以上的群体,估计不会低于七八万户,二十来万人。
这样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基本上每家每户三五十两银子甚至更多一些的积蓄都是有的,如果平均下来,冯紫英估计基本上每户存银都不会低于二百两,如果能将这样庞大一个群体积蓄纳入到海通银庄,轻松过二千万两。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想数字,但是联想到那些深不可测的宗室、豪商、武勋功臣世家,以及这个世界的贫富分化差距巨大,这个数目甚至可能更保守了一些,翻一番都有可能。
这是一个长期的引导过程,如果能把这些人的积蓄都调动起来,那么海通银庄哪怕只能在其中分上一勺份额最大的羹,也足以支撑起冯紫英未来的许多布局了。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冯紫英心中,哪怕从忠顺王府那里离开回到家中,他仍然在思考。
忠顺王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按照他所说,但是宗室入股金额就有可能超过百万两,甚至可能达到一百五十万两以上,这也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之外,在他看来三五十万两应该是一个合理的数字,但没想到忠顺王如此给力。
如果再加上京师城内的其他商贾、武勋功臣等,二百多万两的股金,单单是京师城就能轻而易举的办好,其顺利程度让冯紫英都讶然。
募股的顺利也就带来了另外一份压力,那就是这些资本都需要放贷出去,否则哪怕利息再低,如此大的数目也足以让这个新生婴儿难以支撑下来,关键是会让这帮人丧失信心。
按照忠顺王和冯紫英计议的条款,在海通银庄正式营业一年并分红后,银庄就可以退股,但是退股之后就不会在补募。
京师城就能募集到两百多万股金,加上来自扬州乃至江南部分商贾的股金,冯紫英有信心将海通银庄的股本推高到五百万两,再加上开户存入的资本,七八百万两的资本都需要一个去处,才能满足一干股东们饥渴的目光,这一点已经让原本信心满满的冯紫英都感到了一份压力。
所以原本觉得可以放一放的许多工作也就需要尽早启动起来了,尤其是寻找更合适的放贷对象。
这个时代工商业的发展已经有了一些起色,尤其是开海政策一放开,丝织、棉纺、制茶、陶瓷、药材等原本就是外销主打产业立即就会迎来一波爆发扩张,这也就是海通银庄的机会,但是如何化解风险精准放贷,这就成了海通银庄这个吃螃蟹者的首要任务了。
朝廷开建登莱,打通登莱——辽南航线,开拓登莱——虾夷——海西、野人女真这一线,从码头建设到船厂造船,再到航线探索拓殖,都需要扶持,除了朝廷部分拨款,很多都需要通过以贷款的方式来支持进行。
这也是内阁计议下来同意户部在海通银庄开户的交换条件。
别以为这帮老家伙就看不清楚这里边的门道,他们一样很清楚朝廷以这种方式为海通银庄的背书会给海通银庄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这谁来扛起海通银庄未来的经营大任现在就需要考虑了。
冯紫英在忠顺王府上就试探性的征求了忠顺王的意见,忠顺王也觉得棘手。
毕竟这种银庄和寻常的钱铺银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既要冲着盈利而去,又还要背负朝廷的一些政治任务,而且业务却又基本上是和放高利贷模式相似,当然从目的、利率、风控等都截然不同,但归根结底就是放贷盈利,扶持产业发展,为工商业提供发展便利。
就这三大目的,对其他股东来说,其中重要性依次递减,但在冯紫英心中盈利和扶持产业发展则需要掉一个个儿。
问题是能理解这些意义,并且还能负责执行,还要懂这方面营生业务的人就实在太少了,而且还要在忠诚度可信度上能让冯紫英和忠顺王这两位银庄的首要发起者认可,这就更难了。
冯紫英估计最终恐怕只能先让段喜贵先来尝试着,贾琏协助,段喜贵负责主要业务,比如揽储放贷风控,贾琏则负责日常行政事务管理和应对,如果忠顺王这边不放心,也可以提供一二合适人选。
先从扬州号做起,力争三个月内把海通银庄扬州号彻底做起来,然后再来考虑京师号。
而段喜贵前期在临清这几年所作的准备,也就能派上用场。
实在不济的话,也只能先把能用的人都用上来,在使用中来慢慢挑选了。
冯紫英甚至考虑是不是把那两个送到林如海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那两个小子都召回来先用着。
之前也曾想过要在这方面做一些准备,但是没想到忠顺王这边居然进展如此之快。
这也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的人,也小觑了像忠顺王这等宗室王公的能力,有些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特定的身份限制了其发挥和表现,而这位忠顺王应该就属此类。
段喜贵和贾琏不算什么特别的人才,但是现在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
起码段喜贵经营过丰润祥,有着操盘一门营生或者说一家“连锁企业”的经验,也对新式算术和复式记账法十分熟悉,再加上有自己表兄的特殊身份,在忠顺王和江南商人那边都能说得过去。
贾琏平庸了一些,但是胜在身份足够,性格稳重温厚,而且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待人接物也算强项,对外应酬和协调能力也勉强过得去,如果再好生培养打磨一下,也勉强能撑得起。
想到丰润祥的事情,冯紫英琢磨了一下,兴许可以把薛蝌也用起来?
虽然薛蝌年龄小了一些,但是这等年龄也勉强过得去,特别是让其学习做事,倒是十分有益,只是唯一的阻碍就是他还在守孝期。
三年二十七个月的守孝期,他刚过了一半,虽说薛蝌不是官员,但是也算是官宦之后,守孝也未必就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但若是让其离开家乡到扬州来,多少还是容易引来诟病指责,冯紫英还不敢去冒这等天下之大不韪。
但金陵也是未来江南的一个布局重点,整个南直隶的核心城市,迟早要把海通银庄金陵号给办起来,所以倒也可以先让薛蝌学着筹办,待到时机成熟,先办起来。
这年头要做事情,还真的只有这些选择,不是亲戚就是故旧,要不就是同学朋友,总而言之那等唯才是举任人唯贤那也只能说说罢了。
连你自己都信不过,如何敢将心腹只是交付于他?
段喜贵是血亲,不必说,贾琏也是相交多年,算是知根知底,薛蝌也颇有渊源,可以信任,其他人,冯紫英敢相信谁?
同学倒是不少,但是人家都是要奔着仕途去的,哪里可能去干这等商贾营生,再说得多么风光,也不可能让这些人改变心意。
揣着满腹的心思回到府里边,冯紫英倒是真还有些觉得自己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身边居然还没有几个能用之才,这也是值得好生总结经验的。
汪文言那个团队倒也有几个可用之人,但是接触时间尚短,很还处于考察期,除了汪文言、吴耀青两人渐渐获得信任,其他几个人都还要观察。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并蒂莲(第二更求保底月票!)
“爷。”
一眼就瞅见了鬼鬼祟祟的宝祥,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贼眉鼠眼的,有什么不敢当面说?”
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宝祥这才陪着笑脸道:“爷,马巷胡同那边,两位姨娘都来问过好几回了,小的也不敢胡乱应答,……”
冯紫英这才想起,好像自己回来之后也没有和尤二尤三打个招呼,这几个月来自己忙于工作,对许多事情似乎都有些淡忘了,居然还有两个女人在那边马巷胡同里不明不白的住着,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尤二尤三算是一个什么身份和性质。
妾?没名没分,肯定不算;外室?勉强算吧,但自己连家都还没有成,就开始养外室,好像有些于理不合吧?
不过这都是小节,冯紫英甚至都没有刻意去遮掩这等事情,传出去让都察院和龙禁尉的知道,或许不是坏事,当然就算是自己不刻意去传,起码龙禁尉和皇上那里是肯定会知道的。
就连齐永泰都或明或暗的提醒了自己一句,足见这等事情瞒不过人的。
看看时间,都过了申时了,差不多再待一会儿就是晚饭时间了。
也该去看看才是。
从第一趟江南回来,冯紫英就陷入了忙碌中,一直到第二趟再度启程南下江南,好像自己都没有多少时间去见尤二尤三一面,还是尤三来府上询问是否要带她南下见了一面,不过这一趟冯紫英没有带尤三姐南下。
这一晃算算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被宝祥这么一提,冯紫英没来由的居然有些想念了,尤其是脑海中猛然掠过那一日尤二姐洗澡时白晃晃的**,还有下江南时在船上不经意间瞄到的尤三姐葱绿色胸围子裹着的那对丰腻饱满,一阵心火陡然间便燃烧了起来。
这心火一旦被勾了起来,就有些压抑不住了。
这几个月在江南自己都是老老实实,的确也没有什么精力和时间,否则自己只需要漏一句口风,自然有绝佳的扬州瘦马清倌人送上门来,不过冯紫英却从未想过,甚至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怎么地这一回来,眼见得府里金钏儿和香菱都是随手可得的,自己却一下子变得有些心急火燎起来?
想做就做,冯紫英也懒得多想,“备马。”
宝祥也没想到冯紫英说走就走,一愣之下,这才赶紧跑出去牵马。
从丰城胡同到马巷胡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冯紫英带着宝祥到了马巷胡同尤氏母女宿处时,才发现这处宅子还是有了不小的变化,单单从外边就能看得出来。
大门明显是重新刷了一道漆,门楼的门槛石也换了,石梯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敲了敲门,里边就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谁啊?”
不像是尤老娘的,估计应该是雇的仆妇。
冯紫英没吱声,而宝祥也没吭声。
里边顿时警惕起来,“是谁?没长眼的趁早走人,别自讨没趣儿,这边住的可是倪二爷的亲戚,……”
冯紫英也是一怔,倪二的亲戚?嗯,估计也是狐假虎威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倪二这个坐地虎的名头撑着,等闲光棍剌虎还真不敢来捋虎须。
见冯紫英抬起下颌示意,宝祥这才开腔:“尤大娘,二位姨娘,爷来了。”
宝祥这一嗓子,立即就让里边一阵骚乱,紧接着就能听见尤老娘那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从内院里边径直到了门边儿,“哎哟,我就说今儿个怎么喜鹊一直围着院子里吵吵,原来是冯大爷回来了,二姐,三姐,还不赶紧收拾一下出来,……”
“嘎吱”一声双扇大门打开了来,那满脸笑得都堆起了褶子的尤老娘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忙不迭地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恭请冯紫英入内。
“二姐三姐都在?”冯紫英也不客气,抬脚就往里走,旁边几名仆妇和小丫鬟都早已经吓得低着头列在了两边儿,连大气都不敢出。
几个月没来,的确变化有点儿大,外院都已经被全面修缮了一下,顿时显得清爽大气了许多,像门窗和屋顶的青瓦,都是花了一些心思的,这搭眼一望过去,居然也有了一些像模像样的气象。
“在,在,三姐儿刚才还在练剑呢,二姐儿在屋里绣花,……”尤老娘大大的舒了一口气,这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这位爷给盼来了,今儿个可得要好好侍候一番,莫要错失良机了。
正说间,二女已经迎了出来。
尤三姐依然是那副男装打扮,只不过在家中发式却是女子装扮,而也不像那等出走在外时把胸前双丸勒住约束,这一走出来,在那男子长袍里跌宕起伏,就太辣眼睛了。
尤二姐却是一身月白褙子,外罩了一件镶蓝滚边的披肩,玉靥带潮,粉眸生春,那微微一福,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份怜惜心情。
尤三姐似乎要从冯紫英灼热的目光里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想要遮掩住胸前。
三月的京师城仍然还有些冷意,但是在屋里却并不算冷,加上她先前又在练剑,把胸围子束得很紧,这练完剑出了一身汗,擦拭了一把,就想放松一下。
本身也没打算出门了,所以就有些随意了,没想到却突然遭遇冯紫英上门了。
只是这等时候又不合适马上回屋换衣衫,只能硬着头皮先和二姐儿一道见礼。
见礼之后,自然就是进屋了,尤老娘早已经屁颠儿屁颠儿亲自去把茶水果子送了上来,冯紫英也没有客气,径直上炕斜躺着。
在路上其实他也想明白了,这等情况下,若是还要矫情一些什么,就未免有些下作了。
这尤氏姊妹圈子里都知道是跟了自己,就眼前这架势,那就算是外室了,哪怕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采摘这两朵花儿,但是在外人看来就是自己的外室了,这会子如果自己要装模作样的撇清,肯定会被人视为这个时代的“渣男”。
这个时代的渣男标准就是明明有条件纳妾养外室,却把人家玩腻了一腿蹬了,不肯为人家日后一辈子生活负责。
你可以不娶,但是可以纳为妾啊,不愿意纳为妾,也可以养为外室啊。
这都算是一条出路,在这个时代,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和后世养小三那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个时代可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
自己对这尤氏二女也颇有想法,这有别于周围汉家女子的异域风味委实很能打动他的心。
说白了还是颜值即正义,尤二姐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标准中西合璧型的美人,白肤琼鼻,碧眼樱唇,可谓撷东西精华,而尤三姐广额蓝眼,高鼻丰唇的容颜或许不太符合这个时代主流审美观,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从现代而来的冯紫英的眼光。
给冯紫英的感觉尤三姐更像是索菲娅罗兰和安妮海瑟薇的混合体,但略微多了几分东方的细腻感,而尤二姐则更像是年轻时候的奥黛丽赫本和莫妮卡贝鲁奇的混合体,尤三姐性格朴实大方且直爽,尤二姐单纯老实且胆小,这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异域美人外形却配上了这等性子,带来的巨大反差,委实让冯紫英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刺激感。
放在这等环境下,却不纳为己有,岂不是暴殄天物?那是要遭天谴的。
想收就收,这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自己这个年龄本身也就是该恣意妄为一些才对。
前世带来的一些心理习惯本身就让自己显得过于老成持重,加上如同妖孽开挂般的才华,估计包括永隆帝和内阁诸公在内的很多人都有些难以释怀,如果再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没准儿就会觉得自己像年轻时候的王莽了。
好不容易盼得冯紫英来,尤老娘也是个眼眨眉毛动的机灵人,自然知道冯紫英来这里不是想要和自己说话的,把尤二姐尤三姐推到了厢房里炕桌另一端坐下,自己便喜滋滋地掩上门出去了。
看着坐在自己炕桌对面的尤二姐尤三姐低垂着头红着脸不吭声,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不过要说规矩,本身这样也不合适,这没名没分的,男女同处一室,肯定是要遭人诟病的,当然如果有了名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怎们,二姐儿,三姐儿,感觉爷出去了一趟,回来怎么却更见生分了呢?”冯紫英打趣道。
“哪有?”尤三姐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却又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
“呵呵,还说没有?你们两姊妹就这样侍候爷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手脚都没处放的模样,……”冯紫英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松软的锦垫靠在腰上,很舒服。
“那冯大哥想和我们说什么?”尤三姐鼓足勇气,随着一趟江南下来,似乎双方距离拉近了许多,但是后边一趟去江南却没有带自己同行,被母亲凑骂了一顿的尤三姐也有些心慌了,莫不是自己太过矜持,所以让对方有些不悦了?
只是黄花闺女清白女儿,要让她做出什么太过主动下作的讨好行径,她又委实做不到。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做男人难啊!
薛蟠在冯府等了一晚上也没能见到冯紫英,只能悻悻地给瑞祥留了话走了。
实际上薛蟠和瑞祥都知道这么晚冯紫英都没回来,多半是在外留宿了,而且马巷胡同可能性最大。
不过冯紫英都是十七岁的人了,似乎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冯紫英并不太喜欢在外边饮宴吃酒,更不喜欢那等歌伎相陪的场合,所以名声也还是不错的,至于养外室,这算错么?好像真不算。
倪二也没等着,他也猜到了冯紫英从江南回来,多半是要到马巷胡同那边二位尤姨娘那里去歇息的。
他就不像薛蟠那么多忌讳了,一大早就到了马巷胡同守着。
冯紫英策马而行,倪二这是跟着马陪着说话。
“薛大爷昨晚在府上等着大爷,……”
“哦?”冯紫英窒了一窒,有点儿尴尬。
也算是准大舅子,自己回来没去见宝钗,也没却跑到这边来偷香了。
不过昨晚的滋味委实让他终生难忘,这是前世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的美妙滋味,真的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能爬起床来,毅力绝大。
倪二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儿,这外室养着不就是用来宠幸的么?
尤氏姊妹他见过,白肤深目,高鼻蓝眼,异域风情,大部分人可能不喜欢这个调调,但是有些人却喜欢得紧,嗯,估计这位爷就是如此。
只是一直没有临幸,那尤氏姊妹都还是黄花闺女让他有些意外,估计应该是要等到一个合适机会才采摘吧。
见冯紫英只是“哦”了一声再没搭腔,倪二又小心翼翼地道:“大观楼那边声音现在挺好,大爷回来还没去吧?柳二爷和芸哥儿很上心,连薛大爷都一改往常,坚持没事儿就去守着,现在这京中戏园子就数大观楼和明月楼最火爆,每日都是爆满,而且像那包房,都得要提前几日预约才能有,其次才能算得上绕梁阁和燕子楼,……”
虽然对大观楼没怎么过问,冯紫英也信得过柳湘莲和贾芸,但是倪二还是自觉肩负起了替冯紫英“监视”的职责来了,冯紫英也不排斥,倪二是个乖觉人,明白分寸。
“唔,你那事儿做得怎么样了?”冯紫英终于开口了。
倪二精神一振,“回禀爷,西城和南城都不在话下,北城也大半在我手中了,唯有东城,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小舅子,其实也不算是小舅子,就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鹿鹤宠妾的哥哥杨三,也拉起了一帮人,把东城差点儿包圆了,我们只占到了一个坊,两边儿闹得有些不愉快,……”
冯紫英对此事已经有些了解,他也很清楚鹿鹤背后是谁,那是北静王,据说还有义忠亲王的支持,这事儿是忠顺王透露给他的。
“倪二,这等事情,谁先到先得,咱们也不欺负人,按照规矩做就是了,现在内城你们都占得差不多了,南边儿城边上还有不少,迟早也要搞这一出,多花些心思在那上边儿,……”
冯紫英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倪二,这厮豹头环眼,满脸浓须,扎了一个头巾,居然还有点儿气势。
“至于东城那边,还是那句话,按照规矩来,不必刻意去挑衅,但是若是对方不按照谱子来,那也不必客气,东城兵马司也不是阎王殿,不是还有巡城御史么?都得服王化,都得讲规矩,……”
倪二心中大定。
他搞定了巡捕营,也搞定了宛平、大兴两县,但是巡捕营和县衙都不敢和五城兵马司叫板啊,唯一能制约五城兵马司的就是兵部和巡城御史了,兵部是特殊时期对五城兵马司有掌控权,而巡城御史则是寻常时候直接管辖约束五城兵马司。
冯大爷的老师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巡城御史也是都察院派出,这里边的门道倪二秒懂。
“爷放心,小的懂规矩,断不会让爷难做,我们也没想过要吞下整个京师城,像北城也有其他人做着,咱们也没为难人家,只是这杨三做事不地道,大家各凭本事做事,却要玩些阴招,未免也小瞧了我倪二了,……”
倪二一直把冯紫英送到了丰城胡同口子上,这才目送冯紫英进了胡同,然后施施然离去。
有了冯紫英的一番话,他也底气大定,冯大爷既然指明南边儿还有发展余地,自然是有所指的,另外也专门提到了可以趁机在城外多购置一二庄子田地来专门用于种植时令蔬果,预计日后京师城中对这类需要会有很大增长。
这倒是让倪二很是惊讶,这京师城中蔬果基本上都是有一个定量的,如何会有一个大的增长,就算是京师城中人户有增长,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啊?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这冯大爷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有其道理。
不提回到府中面对金钏儿、香菱能挂油瓶的嘴和云裳委屈的姣靥,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心亏气虚。
就算是想尝鲜,玉钏儿不在,那也还有云裳啊,怎么地才回来第二日就忙不迭去外边儿留宿了,这让府里其他丫鬟们怎么想?
真实的没本事把爷留在屋里?没准儿还有人就会觉得是不是该给大爷屋里换换人了。
“呃,金钏儿,香菱,云裳,爷错了,下次一定……”一定什么?冯紫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说还能不去马巷胡同了?怎么可能?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冯紫英恨不能每日都能在那边住着,这一床三好一龙二凤的花式,还有那碧眸蓝眼丰乳肥臀的滋味,还真不是金钏儿和香菱他们能比拟的。
“爷去哪里,在哪里留宿都是爷自个儿的事情,奴婢们哪里能过问?”金钏儿虽然面色淡然,但是冯紫英自然也能听得出委屈,“只是爷是不是也该让宝祥回来和府里说一声,万一太太问起来,问爷去哪儿了,我们却懵然不知,那也坏了规矩,……”
“是啊,金钏儿姐姐说得对,宝祥都是快子时了才回来通报了一声说不回来住了,香菱姐姐昨晚儿守了半夜,……”云裳也是嘟着嘴。
“呃,爷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冯紫英还第一次在几个丫鬟面前这么狼狈,这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人家,就总觉得有些亏欠了。
不过尤二尤三那边有些事情还是得做,本想让金钏儿去办的,但是现在似乎就有点儿不合适了,这不是估计刺激撩拨金钏儿她们几个么?
做男人也难啊。
正琢磨着,瑞祥又进来了,“大爷,时辰差不多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走吧。”
官应震听完冯紫英的汇报,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虽然他没参加昨日午朝,但是情况他还是早早就获知了。
这关系到中书科下一步的许多工作,也涉及到中书科未来权责,需要尽早划定一个范围,也明确规则界限。
冯紫英开了一个好头,而且也把问题关键抓住了,但如冯紫英所言,现在的中书科人手不足,下边没有办事机构,想要大展拳脚不可能,现在只能先把架子搭起来,做好规划,才能说下一步能具体落实做什么。
冯紫英为中书科划定的权责领域就是未来一个缩小版的发改委,或者更准确的说类似于民国时代的工商部,主要负责工务、商务、矿务,当然从朝廷中央层面来说,更多的是规划指导。
但是放在这大周,尤其是现在,你要指望各直省自己去落实或者把这些事情做起来,那纯粹是幻想。
对于现在各直省各府州县,经济发展不是他们的主责,收取并足额上缴赋税,然后教化,诉讼,水利,治安,乃至劝农和赈济,这才是他们赢得官声的途径,什么发展商贸或者实业,为老百姓治下寻找更多的吃饭挣钱的途径,估计他们从来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得到。
所以冯紫英在向官应震汇报时也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一些“私货”夹带进去了。
“官师,就目前来看,中书科地位还是有些尴尬,都说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这中书科本意就是替皇上制诰拟诏的一个事务性机构,但现在被赋予重任,可这又像是一个临时性的,嗯,对咱们的权责也是笼而统之的划了一个范围,很多就和户部工部乃至兵部都有重叠,现在只怕这几部都有些坐观看笑话的意思,……”
冯紫英的话说到了官应震的心坎上。
户部还好一些,毕竟现在靠着中书科这边把门路开辟出来,能弄来一大笔银子进账,总算能应急了,可工部那边就有些不愉快了。
龙江清江船厂的工匠要迁往登莱,水师舰队建设不再交由工部下设船厂,户部为登莱打造水师舰队拨款订金也是直接给尚未见影子的船厂,这让工部一帮人都很是心气不顺。
如果不是漕工和河道所需银子也是由这一拨中书科找回来的银子来支应,只怕工部那边真的要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