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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父女

    “姐姐也未必就此心,原来不过年幼,有相士说她须得要在佛门净地呆过十八岁方能化解磨难,当下她已经满了十八,自然便再无这等约束。”黛玉解释道:“爹爹现在身体不好,自然希望把姐姐的后续都安排妥当,归宗认祖也是应有之意。”

    “但妙玉姐姐却说她只是回来守护叔父,一旦事了便要回归佛门。”史湘云摇摇头,“也不知道妙玉姐姐怎么想的。”

    “爹爹会和姐姐好好说的,总是爹爹亏欠了姐姐她们。”

    黛玉心思细腻敏感,将心比己,若是自己这般,只怕一样是难以接受,便是有些怨气不满也很正常。

    不过父女血脉终归不能泯灭,爹爹替女儿未来考虑肯定是发自肺腑为女儿好,黛玉也觉得终究妙玉是会理解和接受的。

    “姐姐倒是好胸襟。”史湘云笑着撑起头来,翻过身子,“妙玉姐姐都是满了十八了,叔父也该早点儿提妙玉姐姐考虑终生大事才是,但小妹看叔父貌似胸有成竹了。”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对姐姐有什么考虑,只是在无意间问及父亲时,父亲有些愣神,甚至好好半晌都没说话,最后只给了一句“为父自有考虑”来回应。

    就在黛玉和湘云探讨着妙玉的婚事时,林如海也正在和妙玉说着话。

    “女儿不嫁!”

    妙玉脸上涌起潮红,整个身体因为混合了震惊、羞辱、愤怒、恐惧和不知所措的各种情绪而急剧颤抖,连带着嘴唇都哆嗦起来,“若是爹爹要真的逼女儿,女儿宁肯死!”

    林如海满脸无奈和愁思,“妙玉,难道爹爹会害你不成?你都是十八岁了,这个年龄,哪个姑娘还没有嫁人,最起码都早已经定亲了,是,爹是有错,耽误了你,但是爹爹要替你安排好作为弥补,……”

    “爹爹就是安排女儿与人为媵作为弥补?”妙玉脸色由红转白,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冷意,“这等弥补,爹爹还是留作吧,女儿不需要!”

    林如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劝说自己这个庶出女儿。

    “妙玉,爹知道你心里有苦,也知道你心里有怨,但命运如此,奈何?”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紫英是上科进士馆选庶吉士,而且又被除官翰林院修撰,前途无限,当下你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当知道他现在负责开海事务,此乃朝廷头等大事,若是此事办好,他的前途必定更加光明,而且他为人光明磊落,待人友善,你若是嫁给他为媵,日后所生儿女一样也有机会恩荫,……”

    妙玉何尝不知道林如海所言是事实,但是想到自己那位异母妹妹为妻,自己却要去为媵,内心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忿。

    凭什么?

    如果是其他哪位高门贵女要嫁给冯紫英为妻而自己为媵,她心里也许还要好受一些。

    可是没想到是那位异母妹妹为正妻,自己作为姐姐,反而要为媵,这种反差带来的羞辱和难受委实让人难以面对。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的年龄到了是该嫁人的时候了,但是她从未想过一回家便要面对此事,更没想到自己父亲已经将此事安排确定,她也从未想过要嫁给冯紫英此人,而且还是为媵。

    哪怕此人的确看起来气度不凡前程远大,但是恰恰是自己父亲这样的安排让她对冯紫英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憎恶感。

    莫不是此人见了自己姿色,便生出这般无耻念头?妙玉内心越发悲愤气苦。

    “父亲,此事不用再说,若是父亲执意要如此,女儿只有以死以报!”妙玉脆生打断林如海的话头。

    林如海脑中也是一阵晕眩,这丫头这方面的性格倒是和其母一样偏执倔强,认定的事情便不会回头,只是此事却如何向冯紫英交代?

    “妙玉,你也十八岁了,爹爹寿元无多,总要替你把事情安排好,你若是不愿嫁冯紫英,那爹爹便替你另寻一门合适亲事,……”

    “父亲,若是您真的怜惜女儿这十八年的苦处,便请爹爹给女儿一份自由,女儿此番回来也是守在爹爹身边,尽一份做女儿的孝心,再无其他心思,更无心嫁娶,……”妙玉咬着贝齿一字一句道:“女儿只想此间事了,便归回师傅膝下,净心清修,再无他念。”

    林如海满脸痛惜,“妙玉,爹怎么能让你年纪轻轻就入佛门?爹绝不允许!”

    见妙玉仍然满脸倔强的看着自己,林如海也有些无奈,“这样,妙玉,你不愿意嫁给紫英,爹也不勉强,虽然之前爹和紫英有过约定,但是爹是真心实意替你考虑为你好,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爹也不勉强你,那边爹去和紫英说,你说你现在没心思考虑婚事,爹也由你,但是你要答应爹,你不能托身佛门,这是爹唯一的要求,你必须答应爹!”

    父女俩就这样对视,谁也不让谁,半晌,妙玉才心有不甘地低垂下眼睑,低声道:“好。”

    “妙玉,你是爹的血脉骨肉,纵然以前爹有千般不是,但是爹难道会害你么?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什么事情没见过,这一切安排都是替你考虑。”林如海苦口婆心,“爹若是去了,谁会来管你的事情?若是你真不愿,那爹也只能让紫英日后替你物色合适的,……”

    妙玉只是低头不语,林如海也是没有办法,对于这样一个性子简直和其母亲一样的女儿,他竟然束手无策。

    *******

    “表兄来了。”见段喜贵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年龄不等的青少年,估摸着就应该是让他选来的几个人了。

    “见过大人。”段喜贵这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先是作揖,然后才示意背后几个人行礼。

    后面几个青少年都忙不迭地行礼。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穿官服办公,鹭鸶补子,青色常服,以往在翰林院里,或者下江南时,穿便服时反而比较多。

    “此番按照大人要求,一共选了五人,其中有三人曾经在坊铺里干过,还有一人曾经被山陕会馆请去教授过,……”段喜贵言简意赅,“其余两人是近期这一批中的佼佼者,……”

    冯紫英目光落在这几人身上。

    无论是要建银庄还是举债事务,都涉及到具体的资金流动,他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经管这些具体事务的,而汪文言他们在大方向上自然没的说,但是在这些具体资金流入流出上,一样不太熟悉,而这一批几年来一直持续不断培养出来的贫家子弟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丰润祥这么些年来发展势头都不错,而段喜贵在临清搞的这种短期培训班效果非常好,一带三,三带九,然后就是选出其中优秀者到丰润祥里去工作,充当账房,最后再从中选择头脑灵活口齿伶俐者回来充当教师。

    这样两三年时间里便培养出了上百这样的人才,而段喜贵也秉承冯紫英的意图,毫不藏私。

    像山陕会馆那些商人在发现了这等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算数和复式记账法的方便快捷清楚优点之后,有些便把子侄送来学习,有的干脆就直接在这等贫家子弟中招募去,段喜贵也是乐见其成。

    这等方法便开始在山东境内运河沿岸的商贾中慢慢传开了,像东昌府、临清、夏镇、张秋、济宁这一线都已经有不少商贾开始聘用或者派人来临清学习这等计数记账方式,而且沿着运河向北都传到了通州,向南都传到了徐州、扬州了。

    “嗯,你下把他们安顿下来,熟悉一下情况,等一段时间,我怕就要忙起来,嗯,具体情况我下来再和表兄交代,这既是公务,也掺杂一些咱们自己的事情,比较复杂,……”

    能被段喜贵选出来带过来的人,应该是忠诚度都没有太大问题,虽然这等事情也没什么需要太多保密的,但是毕竟也还是需要谨慎一些更稳妥。

    见冯紫英说得慎重,段喜贵也有些兴奋。

    丰润祥生意做得再好,也不过就是首饰加当铺的生意,如果说在以前段喜贵还会满足以当一个丰润祥的大掌柜,但是现在见识越宽,了解越多,尤其是看到自己这个表弟的成长速度,听一听这商贾们提及开海事务时的唏嘘感叹,他就越发渴望能够跟着这位表弟有更精彩的际遇。

    “大人放心,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算数记账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心思灵动,学习新东西的能力也很强,……”段喜贵喜形于色。

    见自己表兄这副模样,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怕是不满足于只想当个小商人了,还想在这个开海事务中也表现一番,没准儿还想挣个官身呢。

    冯紫英也能理解,这年头你商人哪怕挣的银子再多,也比不过一介七品官员。

    这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所以商人们都希望子弟能读书考出个举人进士来,而实在不济也要去捐输买个官身。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开门接客

    冯紫英租用下来的院落不小,紧邻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一墙之隔。

    三进院落自然不类官署,但对于这样一个临时办公地点,甚至是半公半私的联络处式的办公点,足够了。

    征得了林如海的同意,曹煜已经先行到这边来协助冯紫英办公了,而汪文言大部分精力也开始转向了这边。

    最里边的园子自然成了冯紫英的休息所在,而外院则是接待谈话所用,二进院子里才是真正的办公所在。

    冯紫英站在台阶上,打量着院子里。

    东西厢房都已经整理了出来,按照他的构想东边几间房子主要是负责银庄组建。

    像现在就需要开始策划银庄组建章程了,从股东设立,资金募集,到吸纳揽储和放贷指向,这些都要一条一款的确立下来。

    曹煜擅长文字策划,这是他的拿手强项,所以冯紫英先把他要了过来,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进行策划和文字整理。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有些低估了自己的能耐,小觑了这些事务的繁琐和复杂程度。

    要搞银庄,不是光靠嘴皮子忽悠几个商人拿银子出来入股就成,这后续还涉及到揽储,甚至后续放贷,风险评估和管控,这既有纯盈利性质的,也有要负责战略导向的,比如朝廷急需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将是一家公私合营性质的国家开发银行兼私营商业银行,由于其现在具备的垄断性质,它甚至还能肩负起中央银行的性质。

    当然这家银庄目前的股本会主要来自私人,而之所以说其具备公私合营性质,那么公家的作用主要是从官府的政策支持和扶持来体现。

    但无论如何这家银庄被定位为冯紫英给大周带来的一个改变,嗯,前世中他所了解的粗浅的现代银行制度会被他粗暴地加入进来,哪怕未必适合现在,但必须要先确立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至少在目前,整个大周没有人能明白这个新生事物重要性和重大意义,它会为大周的工商业发展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助力和开天辟地的突破。

    “子翼,还有什么需要的?”冯紫英看着曹煜,这是一个话不多,但是做事却十分严谨细致的中年人。

    嗯,这个时代三十来岁已经被视为中年人了。

    “其他都差不多了,但如果可以的话,有那么一两个精于文字的来帮衬一下,可能会快一些。”曹煜对这位未来新东家还不是很熟,所以话语里也很谨慎。

    手里没人啊,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其他哪个衙门里没有一堆童生或者秀才出身的吏员?

    可自己这还不算衙门,没有朝廷的钧旨,纯粹就是自己打着中书科的幌子先行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嗯,未来也许算是一个”事业编制“机构吧。

    “这样,子翼,你去自己物色,人可靠,符合你的要求,便先进来,事情不能拖了,这边我可能马上就需要这样一个粗略章程。”冯紫英点点头,“东番拓垦的方略也不能丢下,这个框架太粗了,龙游和安福那帮人虽然有在云南的拓垦经验,但是东番不一样,那里咱们朝廷只是名义管辖,如何让其暂时履行具体职能,而朝廷揽总,也要斟酌,要把各方面细节都要考虑进来。”

    “好的。”曹煜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活计一下子压在他身上,没有压力是假的,而且这位要求很高。

    关键在于时间太紧,若是无人帮衬,他怕自己做下来的未必能让人满意。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想要大干一番面临的难处。

    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自己还没法一下子全部接手,毕竟人家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也还要运作,而林如海身体不行,还得主要依靠他们。

    段喜贵带来的人还之能在特定领域内使用,真正要成为一个多面手,还差得远。

    自己几个同学,像练国事、贺逢圣、范景文、吴甡这些人却又被官应震留在了京师城,没法帮上忙。

    冯紫英已经准备写信给齐永泰和官应震,请求能适当多来一两个自己的同学帮衬自己一把,否则自己分成几瓣都忙不过来。

    而且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些同学,包括能力最强的练国事来,恐怕短时间内都还不能派上大用场,还得要花上三五个月熟悉适应。

    他们以前都是沉迷于经义诗赋和时政策论,对于这等具体的行政事务,可以说是一片茫然,甚至可能连段喜贵带来哪几个人都不如。

    但是如果给他们时间来熟悉适应,他们的上限就要高得多。

    而且关键他们是进士出身,这份底蕴在这里,天生就带着逼格光环,放在任何一个职位上,成长起来都能发挥顶梁柱的作用。

    这也是段喜贵”培养“出来这一批人所不能比的。

    准确的说冯紫英这帮同学未来就是天生要当官员甚至大臣的,而段喜贵带来这批人绝大部分都只能局限于吏员这个层级,或者说朝着技术官僚发展。

    当然即便是能成为吏员,对于这帮从冯家、段家这些旁支或者庶出的贫苦家庭里走出来的子弟来说也是一个了不得的阶层跨越了,而且其中表现优异者未必就不能进入官员阶层,哪怕他们无法科举,但是一样有其他旁路可走。

    冯紫英把自己来江南的工作分成了四块。

    第一,首要任务是银庄搭建,包括募股和揽储,但前期主要是募股。

    第二,对有意参与海贸的商贾进行初步筛选,并商谈特许金问题,当然最终敲定还要由官应震和户部乃至内阁来定。

    第三,初步和盐商、海商们洽谈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事务,并要就设立市舶司征求这些商贾们的意见。

    第四,就是要和北上的造船业相关商贾们磋商去登莱建立船厂事宜了,这也只能是一个初步计议,定下框架,具体中书科最后还要派人去登莱,协调登莱总督府和地方官府处理好这项事务。

    东番拓垦事务是额外的,甚至连包括齐永泰在内的内阁和官应震都不太认可。

    只是在冯紫英的反复陈述之下,官应震最后勉强同意冯紫英可以临机权变,处理东番事务,但这并无得到内阁授权,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先斩后奏,是逾越。

    不过冯紫英倒不在意。

    将在外均有命有所不受。

    且不说官应震给了这份临机权变之权,便是在觐见永隆帝时,永隆帝也曾含蓄地表示,只要对朝廷有利,便是有所逾越,也无碍。

    嗯,冯紫英的理解,这基本上算是皇帝要替自己背书了。

    当然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永隆帝会不会怂?

    但冯紫英相信在银子的威力下,一切都是土鸡瓦犬,不足为虑。

    现在看来这作为额外的东番事务反而是进展最大,惊喜最多的。

    除了没计入的东番拓垦事务外,官应震只把银庄事务明确交给了冯紫英。

    其他几项事务,都是官应震叮嘱他来打前站,把前期工作先梳理出来,初步接触,最后估计要么报到中书科来计议,要么就是他亲自或者派人来具体接手。

    再密切的关系,也需要平衡,官应震也是仕途老人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冯紫英前期工作很重要,如果做得很出色,官应震然也不会否定。

    所以冯紫英的重心也放在了银庄建设和东番垦拓上,其他几项事务,也就是他自己拿出一个框架来,然后逐步商谈推进,等到官应震有合适人选来时,自己便主动交接。

    “爷,他们来了。”宝祥进来通报。

    “算一算,也该来了。”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请他们进屋吧。”

    要开始打硬仗了。

    从今日开始,冯紫英要开始正式接客了。

    来扬州小半个月了,即便是这个半遮半掩的办事处也开业有几日了,估摸着这扬州城里,乃至南直隶和浙江那边都该收到消息了。

    也的确是如此,从开门第一日开始便收到了各类名剌名帖,但是冯紫英依然是只收不见,但是却预留了时间通知的意思。

    从马车上下来,却见到另外一位早到了,并不熟悉,但有所耳闻,郭冲还是拱了拱手。

    对面的灰衫男子面色有些复杂,但很快平静了一下心绪,也是拱手一礼,“郭兄。”

    “庄兄一个人?”陆彦冲面色温润,态度谦和。

    作为才入门者,陆彦冲知道这些个早已经在海上纵横多年的大海商们其实是极为敌视他们这些新进踏入此行的,但这是现实,他们也只能低头。

    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自己这些人在朝中摇旗呐喊,这开海之略真的这么容易就敲定下来?

    陆彦冲态度温和,但并不代表就惧怕谁了。

    松江陆家,在这南直隶,任谁来都要尊重一二,便是在朝中,也一样声名显赫。

    虽然家主陆树声前年身故,但是从弟陆彦章现在是南京刑部侍郎,另外一个师从于家主的弟子董其昌也是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在南直隶没有谁敢轻视陆家。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修撰大人到!

    庄文静内心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有两位朋友马上就到了,陆兄,顾兄也还没有到?”

    此番介入海贸,南直隶能够出头的也不过就是四五家,与两浙和闽地相比,逊色甚多,但是闽浙历来是海贸要地,沿海海商多如牛毛,而南直隶则主要集中在松江和苏州两府。

    顾家是苏州士绅大族,以往并没有涉足海贸,但是此番却也要踏足海贸,而且也已经拉拢到了一批主动投靠的小海商。

    “也差不多了,庄兄,到了现在,只怕我们南直隶的诸家也需要捐弃成见了,据我所知两浙和闽地来的家数都超过了十家,远远超出我们南直隶,而朝廷恐怕不会允许家数太多,那样更不容易管理,……”

    庄文静知道要和这些老牌士绅家族相比,自己这些家族在人脉上是远逊的。

    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搭上六部尚书侍郎的线,甚至能通天到内阁诸公,而自己这帮人,连见一见知府人家都还要拿捏一番,这就是差距。

    当然自己一方也有优势,但是起码在现在,像陆家、顾家这些背景深厚的士绅望族不是自己这些一门心思扎在海里的商贾世家能比的。

    心中一凛,庄文静也顾不得矜持了,“陆兄,不是说只要满足朝廷所需条件,无论多少家朝廷也可以应允么?反正都是缴纳特许金,……”

    “这等话你也信?”陆彦冲轻蔑地一笑,“若是不加控制约束,一下子来上百家,朝廷怎么管理?市舶司都废弃了数十年了,现在重建,朝廷哪有那么多人来管理?若是大家都避开宁波、泉州,选那偏僻之地上岸交易,这海税怎么算?朝廷还指望着靠这海税抵押举债呢,你以为扬州那帮盐商是傻子么?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搞清楚每年海税究竟能收多少,他们能心甘情愿地买这个所谓开海债券?”

    之前冯紫英尚未到扬州就已经安排人开始造势了。

    比如设定参与海贸的商户户数。

    这也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安排,若是放任数量,那么市舶司和水师在监管上的难度就会大许多,甚至难以顾及,而这带来的就可能是偷逃海税,而这又直接关系到举债的偿还能力。

    所以在初期,只能是限定户数,鼓励大家联合来竞投,这样朝廷,市舶司只能那有数的大户,真要抓到偷逃者,便可严惩。

    而这些获得相对垄断贸易权力的大户们自然也要珍惜这份权力,会竭尽全力监督其他意图偷逃者的行为,确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

    像一次举债将以开海债券的名义来发售,而且债券将会有利息,这也是破天荒第一遭。

    以前朝廷也不是临时向商贾们借过钱,但是从未说过有利息一说。

    朝廷向商贾借支那是看得起你,便是捐输也无能人能说什么。

    现在朝廷将那等临时性的借款变成了看起来更为正规的借债,以债券名义发行,设定抵押之物为海税,并支付利息,当然利息比较低,远低于寻常民间借贷。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债券定额从一万两起,分为五千两、一万两、二万两、五万两、十万两五种面额,债券在还本兑付期未到时期间可以进行转让交易。

    同时冯紫英也在考虑在这种债券距离到期兑付时间不到一年的时候,便可由未来的海通银庄进行刚性兑付。

    也就是说到这种可能是三年、五年乃至十年期的债券,最早到了两年后便可在银庄直接兑付,当然兑付肯定会有折扣。

    这些情形冯紫英也是通过多种渠道散播出去,比如汪文言这边,又比如朝廷户部和中书科那边,甚至还通过忠顺王的嘴也透露出去一二。

    到最后冯紫英甚至还和永隆帝有某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宫中也多多少少流传着这种消息。

    毕竟后宫中多少也是和外界有些瓜葛,尤其是一些后妃的母族,要么是和商贾有牵连,要么就是和武勋有关系,甚至包括有子嗣的后妃们。

    海贸特许户和开海债券这两项事务是息息相关的,海贸特许户的多少决定着朝廷管治能力,也决定着海税收入多寡,同样也决定着开海债券能发行多少。

    陆彦冲的话让庄文静恍然大悟。

    难怪一大帮中小海商都开始抱团,或者直接投靠像陆家这种并无海贸经验的士绅,这也是迫于无奈。

    朝廷若是确定这南直隶只能三五家进行海贸,那么其他中小海商若是找不到路径,那就只能眼睁睁地饿死了。

    “陆兄,若是这般闽浙那边岂不是要比我们南直隶这边名额要多许多?”庄文静忍不住问道。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南直隶这边真正从事海贸的大户不多,但闽浙那边就强许多了,这也是松江根本就没有被考虑列入开海市舶司设立所在的原因。

    这一点,连陆彦冲也无可奈何,这是摆明了的闽浙要比南直这边强,只能在和这位冯大人的交涉中据理力争了。

    但话说回来,只要能确保自家的名额,对于能挤入场者来说那是越少越好,这样在未来的竞争中压力也能更小一些。

    “看吧,今儿个这位冯大人召见咱们,不就是要谈这些事情么?两广那边要单独列出来,咱们南直隶、闽浙却合在一起,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不是?”

    陆彦冲叹了一口气。

    姓冯的是北地士人,而负责主持开海事务的官应震是湖广人,朝廷这也分明就是把江南士人撇在了一边,防止偏向江南士绅,可谓处心积虑。

    也不知道叶、方几位阁老怎么想的,居然就放任这等情形。

    马车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这条街本身就热闹,紧挨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但是今日这旁边偏院却是比隔壁的运盐使司衙门更热闹了。

    庄文静和陆彦冲都分别和来人打着招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是只要自我介绍一下,大家也都明了了。

    南直、闽、浙,来自三省直有意竞逐海贸特许的士绅商贾,这一看下来,居然有五十多人,比想象的更多一些。

    陆彦冲粗略的瞟了一眼,光是南直隶就超出了他的预估,原来以为不过五六户,但是却来了七八户,其中有两家是预料之外的,应该是一些中小海商联合起来的代表。

    估计闽浙那边也差不多,大大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冯紫英倒不在意。

    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五十来户也不算多,但是肯定要压缩和排除掉一些,否则这特许权也太不值钱了,等到三五年后海贸规模扩大,再来一波扩编也不为迟。

    汪文言这一次没有出面。

    南直隶这边知道汪文言是林如海幕僚的人不少,那样显得太露骨了。

    手底下也没有可用之人,就只能把贾琏和段喜贵给派上用场了。

    对于贾琏来说,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福”。

    虽说他没太大本事,但是好歹也是贾家里边专门否则对外应酬接待的,大小世面也见过不少,甚至也还挂着一个虚衔同知身份。

    冯紫英突然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喜欢得两三日都没睡好。

    连带着原本成日里沉湎与桂荣石榴裙下的心思都淡了许多,整日琢磨如何能把这桩事儿办好。

    来的都是南直、闽、浙三省直的豪绅巨贾,可以说每一家背后都有相当强大的背景和人脉资源。

    哪怕贾琏也算是京中勋贵之后,但是摆在这些人面前,论财力,差之千里,论背景,这里几乎个个都能攀扯上京中或者南京的官员们,相比之下,贾琏那点儿底气根本不够。

    段喜贵同样如此。

    之前在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来自大同的乡巴佬土鳖,丰润祥那点儿家当换了在别处还能有人正眼看几分,但是在这些人面前,那就根本不够了。

    若不是有着表弟这层关系,他连踏进这个门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客人陆陆续续登门,贾琏和段喜贵都早有分派。

    贾家好歹也是金陵老牌世家,虽说现在嫡支到了京师,但南直这边好歹也还是有些跟脚,而两浙这边和南直这边素来同气连枝,所以南直和两浙的士绅商贾主要就是贾琏来接待应酬,而闽地的来客则主要是段喜贵来招待。

    二人也是早有准备,名帖也早就备好,等到人家名帖送上来,二人也要主动应和。

    见客人川流不息,瑞祥和林家那边叫来的几个仆役忙得飞起。

    贾琏和段喜贵来回不断地把客人带入外院专门空留出来的大厅,哪怕是这段路只有几丈,但人家都得要攀拉着说好一阵,短短半个时辰,二人的内心格外爆炸而充实。

    眼见的堂内人越来越多,堂内左右各列成三列的椅子大部分都已经坐满了,还剩下几个贴着名字的座位上尚无人。

    巳正到了。

    看见贾琏和段喜贵二人都已经站在了居中正椅两侧,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修撰大人到!”

    习练了几日的瑞祥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后堂转入,那个将要决定在座众人未来营生的负手青色身影昂然而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厅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伴随着椅凳稀里哗啦一阵响,虽然声音不一,杂乱无章,但那副阵势却是让人肃然。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昂然健步而入的冯紫英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目光在堂中一搜索,注意到了几个空缺的位置。

    对这些商贾,无差别的亲善只会收获轻视,尤其是他才是不到十七岁之龄,只怕还有不少人视他为运气够好,背景够硬而已。

    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周全准备,甚至也包括考虑到了闽浙这边士绅商贾可能会因为距离而耽搁,所以在下扬州时,他就已经让汪文言去通知各地商贾们了。

    如果说真的有心参与此项事务的,应该是在自己抵达扬州时就已经在此等候了,而自己又拖了几日,也就是希望留给这些人充分的时间准备。

    没想到还是有人要出幺蛾子,就是要迟到或者不到。

    冯紫英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无外乎就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有背景,又或者觉得可以搞定自己,但这都不重要了。

    “诸位请坐。”冯紫英一抬手,目光睃了一圈,再度抬手示意,“坐下,坐下,今儿个来的都是有意朝廷开海海贸的群英,咱们还有好几个时辰来好好计议,所以这么站着就别想说了,……”

    一干人都还在揣摩着这位负责南下先行处理开海事务的年轻修撰。

    消息灵通者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位虽然年轻,但是开海禁兴海贸方略便是由此人提出,而且还能获得内阁和皇上首肯,背景深厚。

    但这会子一听这一位的话语,倒也不像是那种倨傲不群的性子,貌似还很谦和。

    “人到齐了?”

    微微侧首,段喜贵已经一躬身,“回大人,应到五十七人,实到四十九人,尚有八人未到。”

    “唔,时间到了,人没到,怎么办?总不能大家都来坐着等他们吧?”冯紫英很随意地吩咐道:“记下,若是今儿个上午未到者,那么便视为自动放弃海贸资格,若是迟到一个时辰以内者,其特许金上浮一成,迟到两个时辰以内者上浮二成,以此类推,我估计我们也商议不到三个时辰,那么就按此例来,……”

    “既然对朝廷开海事务不尊重,对本官和诸位准时来的诸公不尊重,那么要么就是自恃财大气粗,要么就是眼高于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所以以儆效尤很有必要,也请大家监督,……”冯紫英笑嘻嘻地环顾了一圈,“本官初来乍到,不喜欢那种动辄立威之举,但是却需要维护朝廷威仪,所以当以此办理,诸位可以记下了,看看日后是否是如此办理的,……”

    话音未落,便有两人急匆匆的在仆役的引导下进来,见到满屋众人,一片寂静,也是一愣。

    ”瞧瞧,这就是财大气粗,这多久时间,一盏茶时间不到吧,啧啧,不说了,请他们二位入座吧,既然定了规矩,最后就得要按规矩办,……“

    冯紫英也懒得问究竟是谁,自己送上门来的,杀鸡吓猴倒不至于,但是多出点儿银子让大家长个记性就很有必要了。

    “好了,言归正传,瑞祥,把簿册送到诸位手中,请大家先行阅读一番,若是有不识字或者不清楚的,可以相互询问一下,我给大家两炷香时间,……”

    瑞祥已经提前把准备好的簿册资料发放到了各人手中,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开始翻阅起来。

    这种开会准时,提前预发资料,先阅读后讲解释义,然后再是提问释疑,最后在进行综合汇总的方式,其实在现代行政管理制度中很常见,不过在这个时代就显得太标新立异了。

    尤其是提前把这一册册资料准备好,虽说先就打了招呼希望来的代表最好是能识字的,但是这个时代识字者始终是少数,还是有很多商贾不识字,或者只能认得一些常见字,要阅读这样一份资料,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贾琏和段喜贵看着端坐大堂上方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冯紫英,心中都有着莫名的感触。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位或认识多年,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铿哥儿已经今日不同以往了,但以前毕竟还是听得多,直观感受少,大多数时候还是从周围其他一些人嘴里听闻铿哥儿的风采。

    可今日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号来自江南的士绅巨贾们被冯紫英的气势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后边来两个人中他们虽说不认识,但是对号入座,也知道一个是来自宁波府的韩家。

    韩家可不简单,其家族不但是鄞县排在前十的乡绅地主,其堂兄在都察院河南道担任御史,还有一位侄儿在四川重庆府担任同知。

    一个是进士出身,还有一个也是举人出身,称得上是标准士绅家族了。

    但是冯紫英没有给半分颜面,而对方也不敢有任何态度。

    另外一家更是来自宁波府定海县的大海商丁家,旗下有船数十艘,当然对外是不能承认的,据说和日本与琉球那边也都有勾连,但这会儿甚至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这么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缩在了位置上,半声不敢吱。

    既然允许相互询问,堂下也很快就热闹起来。

    有些是的确识字不多,需要询问朋友,有些则是对其中一些条款不太理解,需要相互探讨。

    冯紫英也不理睬,只顾着端起茶来细品。

    见此情形,堂下众人倒是心里放下大半,看样子这一位是对整个方略早就有了打算,现在下发给大家,恐怕也就是让大家熟悉一下,以便于下一步施行了。

    “下官劝诸位还是认真看一看,莫要觉得无所谓,好像朝廷大略已定,让大家来也就是走个过场了。如果大家是有心在海贸这一行总干得长久,甚至还想做大做强呢,那么你起码应该明白朝廷的意图和想法,然后思考自己怎么能迎合朝廷的战略,结合自己的优势来赚取到更多的银子,让吵醒也能给与你最大的扶持,……”

    冯紫英这么半真半假的一提醒,又让有些人心里一凛,莫不是自家心思又被这位修撰大人给看出来了?

    还得要装模作样的在细读一番,免得让修撰大人不高兴了。

    两炷香时间一到,冯紫英便开始接管场面。

    “诸位,想必大家先前都已经把朝廷初步的想法打算已经了解了,嗯,基本上就写在这份簿册上了,大家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待会儿这份簿册还要收回来的,未来即便是还有一些完善的,但相信大的原则确定下来,不会有大的改变了。”

    冯紫英坐直身体,如雄狮昂立,目光平视,“大家可能以前还不太了解我,当然也有人可能私下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但这都不重要,我这个人日后大家接触多了就了解了,最奉行一个原则,诚信,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说,所以我也希望我和大家打交道的时候,也秉承这个原则。”

    堂下没有声音。

    这等话听听就好,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年轻人,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纵然这会儿得了机会来为这海贸之事打前站,但要说这等大话,就有些夸张了,便是官应震也不敢如此大言。

    冯紫英也不在意,换了他,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无所谓,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让他们认识自己。

    “我先来大略为大家介绍解读一下此番朝廷开海的目的和意义,当然也包括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以及一些政策和支持,……”

    冯紫英开门见山,“……,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通道,这一点我知道大家可能都觉得有难度,但朝廷有明确的态度,对日本和朝鲜的贸易独享权会和此事捆绑在一起,可能在座诸位也已经知道部分闽浙海商,嗯,已经主动离开闽浙前往登莱,愿意去冒这样一回险,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和诸位相比,所以就必须要去搏一把,朝廷很欢迎这样的探险尝试,所以当然要支持,但朝廷同样也欢迎在座的去尝试,……”

    这番话在堂下众人中引发了轰动。

    日本海贸是仅次于与吕宋、满剌加和佛郎机、红毛番的一个重要目标,盯着的人太多了。

    虽然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德川家控制着大部分日本,采取了闭关断绝海贸只留下一二口岸的模式,但是当大周都开始全面放开海贸时,这种局面显然不会允许长久下去,这样打一个市场怎么可能将大周海商拒之门外?

    同样朝鲜也一样,这位修撰大人流露出来的口吻已经表明了,朝贡体制会被彻底废止,取而代之的是全面放开的民间贸易,而且要确保这种贸易的顺畅。

    这两个市场有多大,无人说得清楚,但是绝对不会小。

    而如果不能顺畅的实现贸易,那么朝廷前尽全力打造的水师舰队,就会要派上用场了。

    也难怪这位修撰大人要一再强调要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路径,不这样给军队一个交待,如何能让水师舰队真正死心塌地的为海贸卖命?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昂然健步而入的冯紫英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目光在堂中一搜索,注意到了几个空缺的位置。

    对这些商贾,无差别的亲善只会收获轻视,尤其是他才是不到十七岁之龄,只怕还有不少人视他为运气够好,背景够硬而已。

    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周全准备,甚至也包括考虑到了闽浙这边士绅商贾可能会因为距离而耽搁,所以在下扬州时,他就已经让汪文言去通知各地商贾们了。

    如果说真的有心参与此项事务的,应该是在自己抵达扬州时就已经在此等候了,而自己又拖了几日,也就是希望留给这些人充分的时间准备。

    没想到还是有人要出幺蛾子,就是要迟到或者不到。

    冯紫英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无外乎就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有背景,又或者觉得可以搞定自己,但这都不重要了。

    “诸位请坐。”冯紫英一抬手,目光睃了一圈,再度抬手示意,“坐下,坐下,今儿个来的都是有意朝廷开海海贸的群英,咱们还有好几个时辰来好好计议,所以这么站着就别想说了,……”

    一干人都还在揣摩着这位负责南下先行处理开海事务的年轻修撰。

    消息灵通者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位虽然年轻,但是开海禁兴海贸方略便是由此人提出,而且还能获得内阁和皇上首肯,背景深厚。

    但这会子一听这一位的话语,倒也不像是那种倨傲不群的性子,貌似还很谦和。

    “人到齐了?”

    微微侧首,段喜贵已经一躬身,“回大人,应到五十七人,实到四十九人,尚有八人未到。”

    “唔,时间到了,人没到,怎么办?总不能大家都来坐着等他们吧?”冯紫英很随意地吩咐道:“记下,若是今儿个上午未到者,那么便视为自动放弃海贸资格,若是迟到一个时辰以内者,其特许金上浮一成,迟到两个时辰以内者上浮二成,以此类推,我估计我们也商议不到三个时辰,那么就按此例来,……”

    “既然对朝廷开海事务不尊重,对本官和诸位准时来的诸公不尊重,那么要么就是自恃财大气粗,要么就是眼高于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所以以儆效尤很有必要,也请大家监督,……”冯紫英笑嘻嘻地环顾了一圈,“本官初来乍到,不喜欢那种动辄立威之举,但是却需要维护朝廷威仪,所以当以此办理,诸位可以记下了,看看日后是否是如此办理的,……”

    话音未落,便有两人急匆匆的在仆役的引导下进来,见到满屋众人,一片寂静,也是一愣。

    ”瞧瞧,这就是财大气粗,这多久时间,一盏茶时间不到吧,啧啧,不说了,请他们二位入座吧,既然定了规矩,最后就得要按规矩办,……“

    冯紫英也懒得问究竟是谁,自己送上门来的,杀鸡吓猴倒不至于,但是多出点儿银子让大家长个记性就很有必要了。

    “好了,言归正传,瑞祥,把簿册送到诸位手中,请大家先行阅读一番,若是有不识字或者不清楚的,可以相互询问一下,我给大家两炷香时间,……”

    瑞祥已经提前把准备好的簿册资料发放到了各人手中,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开始翻阅起来。

    这种开会准时,提前预发资料,先阅读后讲解释义,然后再是提问释疑,最后在进行综合汇总的方式,其实在现代行政管理制度中很常见,不过在这个时代就显得太标新立异了。

    尤其是提前把这一册册资料准备好,虽说先就打了招呼希望来的代表最好是能识字的,但是这个时代识字者始终是少数,还是有很多商贾不识字,或者只能认得一些常见字,要阅读这样一份资料,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贾琏和段喜贵看着端坐大堂上方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冯紫英,心中都有着莫名的感触。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位或认识多年,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铿哥儿已经今日不同以往了,但以前毕竟还是听得多,直观感受少,大多数时候还是从周围其他一些人嘴里听闻铿哥儿的风采。

    可今日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号来自江南的士绅巨贾们被冯紫英的气势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后边来两个人中他们虽说不认识,但是对号入座,也知道一个是来自宁波府的韩家。

    韩家可不简单,其家族不但是鄞县排在前十的乡绅地主,其堂兄在都察院河南道担任御史,还有一位侄儿在四川重庆府担任同知。

    一个是进士出身,还有一个也是举人出身,称得上是标准士绅家族了。

    但是冯紫英没有给半分颜面,而对方也不敢有任何态度。

    另外一家更是来自宁波府定海县的大海商丁家,旗下有船数十艘,当然对外是不能承认的,据说和日本与琉球那边也都有勾连,但这会儿甚至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这么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缩在了位置上,半声不敢吱。

    既然允许相互询问,堂下也很快就热闹起来。

    有些是的确识字不多,需要询问朋友,有些则是对其中一些条款不太理解,需要相互探讨。

    冯紫英也不理睬,只顾着端起茶来细品。

    见此情形,堂下众人倒是心里放下大半,看样子这一位是对整个方略早就有了打算,现在下发给大家,恐怕也就是让大家熟悉一下,以便于下一步施行了。

    “下官劝诸位还是认真看一看,莫要觉得无所谓,好像朝廷大略已定,让大家来也就是走个过场了。如果大家是有心在海贸这一行总干得长久,甚至还想做大做强呢,那么你起码应该明白朝廷的意图和想法,然后思考自己怎么能迎合朝廷的战略,结合自己的优势来赚取到更多的银子,让吵醒也能给与你最大的扶持,……”

    冯紫英这么半真半假的一提醒,又让有些人心里一凛,莫不是自家心思又被这位修撰大人给看出来了?

    还得要装模作样的在细读一番,免得让修撰大人不高兴了。

    两炷香时间一到,冯紫英便开始接管场面。

    “诸位,想必大家先前都已经把朝廷初步的想法打算已经了解了,嗯,基本上就写在这份簿册上了,大家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待会儿这份簿册还要收回来的,未来即便是还有一些完善的,但相信大的原则确定下来,不会有大的改变了。”

    冯紫英坐直身体,如雄狮昂立,目光平视,“大家可能以前还不太了解我,当然也有人可能私下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但这都不重要,我这个人日后大家接触多了就了解了,最奉行一个原则,诚信,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说,所以我也希望我和大家打交道的时候,也秉承这个原则。”

    堂下没有声音。

    这等话听听就好,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年轻人,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纵然这会儿得了机会来为这海贸之事打前站,但要说这等大话,就有些夸张了,便是官应震也不敢如此大言。

    冯紫英也不在意,换了他,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无所谓,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让他们认识自己。

    “我先来大略为大家介绍解读一下此番朝廷开海的目的和意义,当然也包括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以及一些政策和支持,……”

    冯紫英开门见山,“……,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通道,这一点我知道大家可能都觉得有难度,但朝廷有明确的态度,对日本和朝鲜的贸易独享权会和此事捆绑在一起,可能在座诸位也已经知道部分闽浙海商,嗯,已经主动离开闽浙前往登莱,愿意去冒这样一回险,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和诸位相比,所以就必须要去搏一把,朝廷很欢迎这样的探险尝试,所以当然要支持,但朝廷同样也欢迎在座的去尝试,……”

    这番话在堂下众人中引发了轰动。

    日本海贸是仅次于与吕宋、满剌加和佛郎机、红毛番的一个重要目标,盯着的人太多了。

    虽然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德川家控制着大部分日本,采取了闭关断绝海贸只留下一二口岸的模式,但是当大周都开始全面放开海贸时,这种局面显然不会允许长久下去,这样打一个市场怎么可能将大周海商拒之门外?

    同样朝鲜也一样,这位修撰大人流露出来的口吻已经表明了,朝贡体制会被彻底废止,取而代之的是全面放开的民间贸易,而且要确保这种贸易的顺畅。

    这两个市场有多大,无人说得清楚,但是绝对不会小。

    而如果不能顺畅的实现贸易,那么朝廷前尽全力打造的水师舰队,就会要派上用场了。

    也难怪这位修撰大人要一再强调要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路径,不这样给军队一个交待,如何能让水师舰队真正死心塌地的为海贸卖命?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野心,獠牙

    冯紫英没有理睬下边众人的躁动,目光只是一睖,整个厅堂内声音下意识的就小了下来,归于安静。

    “本官讲的,大家可以听着,心里有疑问,一会儿可以提问,可以探讨磋商,否则本官召集诸位来这里作甚?”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虾夷地和女真腹地乃是朝廷攻略大计,对朝廷军务不可或缺,所以这一点不须质疑,若是没有一点风险南渡,朝廷何须如此优遇?”

    “另外,在本官的建议下,朝廷也初步同意,为鼓励我大周士民商贾开拓航路,促进贸易,除虾夷地和女真腹地外,包括大周士民但不局限于大周士民,只要能开拓探险发现现有大周朝廷商贾尚未掌握的通往周边新的地区、新航路,无论能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朝廷皆会给予重奖,而如果发现的新地区新航线能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比如该地区有大周需要的货物,比如金银铜矿,比如药材,比如作物,比如香料,诸如此类,朝廷在给予重奖同时,亦可授予其独家垦拓和贸易权,其亦可将垦拓和贸易权全部或者部分出售给朝廷和其他士绅商贾,……”

    这几乎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周版的奖励拓殖条例了。

    内个也好,中书科也好并无此意,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但是在冯紫英看来,这是大周要和荷兰、西班牙、英国等欧洲国家竞争必须要迈出的重要一步。

    用句不客气的话来说,随着大周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迟早大周也需要更多的太阳下的土地。

    这一条建议让闽地商人颇有意动。

    他们和两广商人联系较多,知道除了已为人知的吕宋和满剌加等地外,在南洋尚有无数荒无人烟或者山民盘踞的岛屿陆地。

    那些地方环境恶劣,但是气候条件却盛产名贵木材,也适合香料种植,甚至也有金银矿藏,若是能将这些岛屿陆地的航线开拓出来献与朝廷,没准儿这也是一条财路。

    这沿海之地多的是那等喜好冒险却又没甚本钱作海贸的亡命徒,若是能资助一二让他们去从事这行,一方面能交好朝廷,一方面也能有所收益,尤其是前者对未来海贸想要做大,意义重大。

    “本官不知道诸位对南洋地区有多少了解,红毛番和佛郎机人以及英吉利人都能不远数万里来南洋谋取利益,香料、金银被他们捞走不少,为何我们大周商贾就不敢去尝试一番呢?南洋陆地大岛何止千万,就等诸位去大胆开拓尝试了,本官很希望能按到诸位能从中赚得钵满盆肥,在这方面,朝廷也不吝重奖!”

    从单纯的成熟地区海贸到向未发现地区进行垦殖再来进行海贸,这不仅仅是海贸方式的转变,而是一种全新理念的灌输。

    要让这些商贾们明白,没有市场没有产出,那么就可以去发现去开拓去垦殖去培养,这样和大周本土形成贸易互动,这才是正确的海贸发展方式。

    话题略微有些偏了,但是却需要先给他们灌输这样一个理念。

    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这帮人在当地都是颇有影响力的角色,他们回去之后就可以将朝廷的这个意图传递给更多的人,让那些没有资格参与海贸的人可以通过培育新的贸易航线加入进来,而且朝廷还会给予鼓励。

    “大人,……”实在是有人忍不住想要先问一句了,所有人目光都投射了过去。

    “嗯,照理说,该在本官说完一切之后再来回答提问,但是本官知道刚才说的可能和我们本来要谈略有区别,怕你们一会儿记不清楚了,所以本官破例先回答关于新航路新地区探索的问题。”

    冯紫英看了对方一眼,闽南章家,据说是前宋宰相章惇章家后裔,既是士绅望族,也是海商巨擘。

    “你说。”

    “草民想要问一句,按照朝廷的意思,只要能发现新的航线和地方,那么就可以自行垦拓,上边所获皆为发现者所有?”章荃起身先拱手行礼,然后才提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大周子民,所获之地皆为周土。”冯紫英深看了对方一眼,“但本官要强调一点,这个土并非指田土田地,而是指国土,也就是说如果新拓之地肯定是朝廷之土,但是这份田土如果获得了官府认定,便可以从官府取得田契,……”

    “那大人的意思可是和东番之地类似?”章荃立即紧跟着问道。

    “不,不一样,东番从国土名义上来说并非新拓之地,从汉魏以来,历朝历代皆属中国,只是因为地理和人口原因,时兴时衰,所以现在朝廷准备大力开发。”冯紫英面色平和,态度越发温和,“本官所说的比如南洋之土,是指未曾属于大周之地,若是哪一位能新辟航线,新拓田土,那么报经本官,在中书科立档存据,朝廷确立管治,那么其所拓田土便可或朝廷官府颁发地契田契,朝廷亦会允许通过合法渠道,甚至鼓励迁民拓垦,……”

    这个说法立即又在众人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实际上闽浙两广的海商以及一部分亦商亦盗混迹于海上讨生活的人不少都在南洋有落足。

    佛郎机人虽然占领了吕宋,但是仍然在和吕宋本地山林中的土著作战,并未取得压倒性胜利,而且吕宋之地也没有被佛郎机人全部控制,同样红毛番人虽然也开始涉足加里曼丹,但是却遭到了当地土著居民的反扑,至今并未取得多大进展。

    可以说整个南洋地区除了在吕宋地区佛郎机人占据了上风,地位较为稳固外,其他都还是一片混乱。

    包括当地土著建立的一些王朝小国都并未真正控制着整个区域,像后世被视为香料王国的马鲁古地区,苏门答腊的亚齐、占碑,加里曼丹的万丹,都还处于一种较为散乱的分治状态。

    而从两广和闽地出洋的民众在南洋地区生活的亦是不少,只不过因为大周沿袭前明的政策,不允许民众离土出洋,否则便要治罪的政策,使得大家都不敢暴露这一情况。

    而实际上官府也对着等情况心知肚明,只不过明面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予承认或者装作不知道罢了,但今日,这一位修撰大人的言论无疑代表着朝廷政策的巨大转向。

    如果要按照冯修撰的说法,那么在南洋不少地方实际上已经落足生根的土地,只要向朝廷投献,获得朝廷认可,成为大周之土,那么从迁民拓垦到田土地契的办理,到朝廷设立官员的管理,都可以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进行了。

    这种巨大的变化,让很多人都难以相信。

    冯紫英这是在先斩后奏。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承诺会带来什么。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大周要想在对南洋的海贸和拓殖就很难与已经在吕宋站稳脚跟和在加里曼丹落足的红毛番(荷兰人)对抗。

    而英国人也已经在苏门答腊开始建立商站,并获得了英国国王的特许,攻势一样如火如荼。

    可以说虽然大周对南洋的垦殖与这些欧洲人相比占有地理上的优势,但是自明以来的闭关锁国和海禁政策使得大周在海上开拓的精气神都明显落后了。

    如果不给与民间足够的刺激,就很难在和欧洲人的竞争中夺回先机来。

    而香料这一在大周需求极大的产品不但难以满足大周需要,更无法成为对西夷出口的重要产品,而这恰恰是冯紫英力图想要做到的,这也是他日后赖以打动和说服永隆帝和内阁的一个重要因素。

    也许朝廷现在是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之下不得不推行开海之略,而冯紫英的目的却很简单,就是要让开海成为一支延续下去的国策。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让朝廷意识到开海和对外拓垦能够源源不断的带来收益,而且收益会越来越大。

    要让这份收益成为朝廷或者皇帝乃至于朝廷诸公身后的利益阶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战略国策持久不衰。

    为此,冯紫英愿意赌一把。

    所有人都在细细咀嚼冯紫英这番话背后蕴藏的深意,自两宋以来两广闽地便有下南洋的历史,而自明以后,这种情况更为突出,像吕宋就是典型,在吕宋的华人不下数万,同样在加里曼丹、苏门答腊等地,华人数量都是以万计,这种情况下,当大周的水师舰队力量恢复到一定程度时,未尝不能启动这一战略。

    当然在此之前,大周还需要养精蓄锐,尽量避免与佛郎机和红毛番这些欧洲人冲突,现在大周的主要敌人还不是他们。

    解决了女真人和鞑靼人的威胁,才能将主要精力放在还上来,海上现在承担的主要任务还是要为朝廷财政缓解压力。

    不过先期的思路却要先给他们灌输,避免和西夷人冲突,并不意味就无所作为,南洋如此之大,华人无处不在,岂有没有机会之说?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完美层度决定未来权力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番言论给这帮人冲击很大,尤其是部分闽地海商实际上和南洋之地不少华人都有极其密切的联系,或者说本身就是他们的乡邻甚至旁支亲眷。

    自己这个意见一出来,就意味着,这些原本背井离乡不被朝廷认可,甚至还被视为离土逃洋的罪民有可能获得一个迁民的说法,从非法变成合法,进而重新回归为大周子民。

    这对于安土重迁的华人来说无疑是一大喜讯,而一旦他们迫于生计所迁居之地被纳入朝廷管辖,那简直就是无比幸福之事了,日后也可以随意的与祖籍地来往,甚至将分支宗祠建到现在的海外之地了。

    “好了,诸位,本官知道刚才本官的一些言辞可能让大家有些吃惊意外,不过开海之事本来就是破天荒,原来大家想过么?”冯紫英悠然自若地道:“现在朝廷不会拘泥于旧例,而要力图改变往日不合理的许多做法,只要有利于朝廷即可。”

    这话倒是实话,如此迅猛的开海之略,甚至还专门为此改革了中书科的职责范围,专门用于实施开海,足见朝廷的决心了。

    这些人都是在朝中有些跟脚背景的,中书科一重开新的职权,他们便得到了消息,而官应震和眼前这一位的关系他们也大多清楚。

    对方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拿来拍板,自然也是有底气的,想到这一点,很多人也就是释然了。

    “这桩事儿如果还有哪一位不太清楚,或者觉得还有必要具体了解探讨,嗯,可以下来投贴,本官若是时间安排得过来,可以和大家探讨介绍一下具体的做法,但今日不是商谈此事的时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冯紫英把话题拉了回来,开始对海贸特许范围、各地名额、特许时间、金额以及日后增加名额的商榷方式进行了一个介绍。

    这个时候便再无人插话,都是聚精会神的倾听,并仔细琢磨。

    毕竟这牵扯到各家的具体利益,而且动辄就是以万两银子计算。

    “……,按照朝廷统计和三省直上报以及各家自报情况,中书科初步有一个预定,南直、浙、闽、两广确立的海贸特许商家以永隆七年为基准,户数比例会按照1:2:3:4来确定,而总户数初定为五十户,如果因为特殊原因需要增加的话,须报经中书科、户部商定,但原则上不会增加,而下一轮名额增长会在明年这个时候来商议,而增加比例原则上不超过本年度实有户数的一成,以此类推,每年一议,若是需要超过这个比例,须经中书科同意,并征得原有户数中一半以上商户同意,……”

    这个提法又在众人中引起了轰动。

    这些人最担心的就是今年商定数量,明年朝廷突然为了多收取特许金,一口气又增加几十户,甚至特许金价格还可能下降,那么今年大家就成为冤大头了。

    现在这位修撰大人居然提出了朝廷在增加超过规定的一成比例户数时,须经原有取得海贸特许权商户中一半以上的同意,否则便不能突破规定。

    这可真的是一件新鲜事儿,什么时候朝廷确定规则还需要经过商贾们同意了?

    “冯大人,草民有问题想问,……”

    “大人,草民也想问一问,这……”

    几个人几乎是同时或者站起身来,大概是实在忍不住了。

    “诸位,请坐下,你们的问题本官都猜到了,不就是最后一条,须经原有商户一半以上户数同意方可突破规定么?”

    冯紫英不用想都能猜到这些人如此激动兴奋所为何事,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而他的目的也就是要培养这些商贾们敢于和官府约定并要求履约的习惯。

    “没错,就是这样的,未来本官会就这一点写入规章中,若是未获得这一同意,海贸商户,嗯,本官建议日后海贸商户可以成立一个行会组织,作为内部商讨研究海贸相关事务的机构,如同会馆一般,同时以后官府需要和你们沟通磋商时,也能更好的代表整个群体,……”冯紫英补充道:“未获得一半以上现有海商的同意,那么新增户数便不得突破原有规定,……”

    冯紫英字正腔圆的重申,让一干人都是兴奋莫名。

    这意味着他们,也就是海商们,未来可以作为一个群体与官府在某些问题上进行对话和谈判,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权利和义务意识,契约意识,这些东西都需要慢慢培养,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在这块土地上慢慢形成。

    冯紫英力图尽早给这些先行者们脑子里灌输一些种子,让其可以在合适的条件下萌芽。

    坐在一旁的贾琏和段喜贵也被冯紫英许多的观点给震住了。

    之前他们也只是看到了簿册上的一些内容,但是许多具体的内容所代表或者涵盖的意思,他们并没有能够完全领会到,只有当冯紫英这么细细解释并直截了当回答对方的问题时,他们才真正明白这里边的含义。

    但即便如此,无论是贾琏还是段喜贵,以及在座的一干海商们,他们都还是没能真正明白这一次会议的真正意义,以至于要等到许多年以后才能慢慢品出其中真味。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了未正两刻才算是结束。

    实在是太过热情,面对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来自三地的商人们都想要把肚里所有的问题问个清楚,有些问题甚至立超出了冯紫英的想象。

    躺在安乐椅上,冯紫英接过紫鹃递上的建莲红枣汤,喝了一大口,觉得还不过瘾,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接过玉钏儿递过来热毛巾擦拭了一把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爷也还是需要注意身子,这般劳作,莫要累出病来了。”紫鹃关心地接过碗,又问了一句:“大爷还需要吃点儿什么?”

    “都饿过了头了,没多少胃口了,紫鹃,去把你家姑娘那边的茶果子端两盘过来吧,待会儿琏二哥和表兄把客人送完,还得要过来,他们也都是滴米未沾,估计也饿坏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让瑞祥去把文言请过来。”

    早知道就把金钏儿、云裳和香菱带来了,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这边要办公起来的不方便,没有几个可心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是倍感不便。

    汪文言到来的时候,贾琏和段喜贵也是刚把客人送走完回到二进院子的花厅里。

    紫鹃早已经把茶果子并着茶水送了上来。

    贾琏倒好一些,毕竟紫鹃是原来老太太身边的,他也是看着长大的,汪文言和段喜贵却不敢怠慢,纷纷客气道谢。

    这一位不但是林姑娘身边贴身丫鬟,而且未来大概率是要被冯紫英收房成为侍妾的。

    “琏二哥,表哥,感觉怎么样?”冯紫英笑着问道。

    身边无人,那就只能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

    不过今日贾琏和段喜贵表现都还不错,火候分寸拿捏得都还行,既没有趾高气扬,也没有卑躬屈膝,总而言之维持了体面。

    “还是有些吃不住劲儿,嗯,这份东西我们看过,大致意思都明白,但涉及到一些具体细节,就有些拿捏不准了,比如这既然是朝廷定规矩,为何还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贾琏不笨,多年的历练,或许在见识眼光上没有那么长远,但是这些明显不太符合常理的,他觉得肯定有缘故。

    冯紫英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汪文言。

    汪文言明白意思,点点头:“贾大人,此番是第一次收取特许金,大人临行前朝廷诸公给大人也有任务,但这些商人们也都不傻,自然想得到这特许金年限和未来户数数额问题,特许金数额和年限、以及新增户数自然是息息相关的,要让他们此次心甘情愿的拿出银子来,而且要确保一次到位,自然要有一个保证,……”

    贾琏似懂非懂,但大概明白,那就是务求这一次要把银子收足,这是要给朝廷有交代的,不能有闪失。

    其实这背后的另外一层意思汪文言也未必清楚。

    “特许金必须要确保,三边军务和复沙州、哈密所需甚大,另外辽东和宣大也需要相当补给,这笔银子便是要填这个坑的。”冯紫英没有隐瞒几人,“而举债所得才是用与登莱和辽南海防打造水师舰队的,……”

    银子还没到手,便已经分派出去了,冯紫英也很无奈,但若非如此,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能操持起这样大一桩事务来,不就是觉得自己能替朝廷弄回银子么?

    要想在未来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力,那么这一次他就必须要完成得漂亮,让人无话可说,甚至超出他们的预料。

    “表哥,初步估算下来,大概能收到多少?”

    一句话让汪文言和贾琏都竖起了耳朵,段喜贵计算能力出类拔萃了,几年的算术练下来,心算能力都在这个世上排得上号了。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银子

    “在征求了前来参会者的意向之后,大部分海商倾向于购买五年特许权,少部分倾向于三年特许权,而只有极个别愿意购买十年特许权,……”

    段喜贵计算能力相当好,连冯紫英都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兄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当初的无心之举,居然还能培养出一个“算数天才”来,可见人的潜能真的不能预测,有些时候一个寻常人往往在某些方面却蕴藏着巨大的天赋。

    “按照三年特许金为二万五千两,五年特许金为三万五千两,十年特许金为六万两的标准来计算,此次南直、浙、闽三省直能收取到的特许金大约在一百零五万两银子左右。”

    说到这里,连段喜贵自己都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而冯紫英、汪文言、贾琏等人虽然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都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都知道这些海商和士绅们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但是你要知道这只是特许金啊,并不包括海税在内,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资格证而已。

    未来你在这个领域从事贸易,进入市舶司,依然要缴纳税。

    当然这也意味着朝廷鼓励你生意越做得大越好,越是进口大周朝廷需要的物资越好,因为那意味着你可以获得税收减免,比如金、银、铜等金属和经济作物以及日后建造船只所需要的大木等,但是如胡椒、丁香、豆蔻这一类香料,也是大周最大的进口货物,还有诸如檀木、花梨木等名贵木材等,则不在其列。

    冯紫英消化着这个数目带来的冲击力。

    看来前期的宣传和消息传递的确很给力到位,成功地把这些海商和有意进入这个领域的士绅们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效果非常好。

    这还只是南直、浙、闽三省的,如果加上两广的,估计金额应该可以达到一百八十万两左右。

    而山东、北直和辽东三个北方地区的海贸特权则不在其列,这将结合辽南——登莱航线建设和开拓虾夷地、女真腹地的航线来进行综合考虑,而实际上这一块前期,海贸也不太可能赚到多少钱,而以投入居多。

    见汪文言、贾琏都有些发怔,冯紫英稳了稳心神,笑着道:“这可算得上是一锤子买卖,嗯,加上两广那边,也不到两百万两,而明年这个收入可能就只有不到二十万两了。”

    汪文言也回过味来,“嗯,按照这个尺度来,要等到三年后第一批特许权到期才能开始续约或者补足,而五年后才能有较大的收入了,但也不能算一锤子买卖。”

    “呵呵,三五年后就不该是我来操心的事儿了,但现在我的把这个头开好。”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此事需要和咱们银庄的设立结合起来。”

    见几人还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冯紫英浅浅一笑。

    “也就是说这笔要上缴给户部的银两,先要存放于海通银庄中,而未来户部如果要支用这笔银两,比如发军饷,可以在京师那边从海通在京师城里的银庄里调用即可,而如果要在江南购买粮食、布匹,就可以直接在扬州,乃至日后要在苏州、金陵这些银庄分部直接支付给布商、粮商,……”

    三人恍然大悟,这是要强行把户部与海通银庄捆绑起来啊,这一招妙。

    “可是京师城哪里来那么多银子支付给户部呢?如果户部要全部调用转存入户部银库呢?”贾琏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所以还得要和户部扯皮,你如果不用存入银库干啥?存在银庄里还有利息呢,保证你随时支用就行。”

    冯紫英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朴素观念,银子就得要窖在自家地下最稳当,存在别人银庄里,万一银庄倒闭了,万一银庄老板卷款跑了呢?

    这个观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这就需要给他们确立塑造一个海通银庄大而不倒,大到不会倒的印象。

    “另外咱们这海通银庄也在京师募股,自然也有许多股东,而股东都得要以真金白银入股的,那么股金就作为本金存入在京师城的银庄中,若是一般性的支付足以应对,超大额的支付,提前说,这边也可以从扬州运过去。”

    这个道理一说都明白,简而言之就是保持一定流动,大额提取需要提前打招呼。

    尤其是像户部这种临时大额提取必须要说好,否则你动辄要提取几十万两,一时间那里可能给你凑得出来?

    而一般性的商贾,三五万两,只要提前一两日说,那都不是问题。

    “大人,这样看来,您此番下江南的几项事情都得要齐头并进啊。”汪文言轻笑,“东番拓垦,涉及到东番盐务,估计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来了,一旦如您所愿,那又是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如果对方愿意,一样也可以打入海通银庄中啊,还可以让龙游、安福商人也在银庄中开户,甚至贷款,反正朝廷也支持他们在东番拓垦,”

    冯紫英满意的一笑。

    汪文言举一反三能力暂时还不是贾琏和段喜贵所能比的,这里边贾琏恐怕资质是最平庸的,但是此人身份却不是汪文言和段喜贵能比的,而且性格好,也肯接受批评,愿意学习,这就很难得了。

    “嗯,所以银庄是根基啊,日后凡是涉及到钱银往来的,都可以通过银庄来流通,既方便又安全,也能解决商人们南北奔行需要带大笔银子的安全问题。”冯紫英展望自家这个海通银庄的未来,“海税抵押举债所获银子一样要存入海通银庄,户部要用,一样如此,不过这可能有些难度,但是起码部分应当存入银庄,也算是朝廷对咱们开海事务的支持。”

    “有这些大户们的支持,银庄是肯定能搞起来的,只是如果涉及到要让商人们既要信任,又能认识到其中方便快捷的好处,只怕光是京师和扬州还不行,像苏州、广州、大同、金陵、杭州、东昌、临清这些城里恐怕都要有银庄的分部,这样才能让这些商人们最终接受这种方式,……”

    段喜贵是从商贾的角度来进行建议。

    而贾琏则倾向于另外一个角度。

    “如果朝廷中的一些宗室亲贵重臣能主动成为咱们这家银庄的股东或者主动在银庄中开户存入银子,这无疑能极大的鼓励更多人信任咱们银庄,……”贾琏瞟了一眼冯紫英,“像几位王爷,或者阁老,……”

    这可是一柄双刃剑,王爷们好说,可内阁重臣们就不好说了,但是如果说他们每人能存入两三千两有那么个意思,那倒是可以起一个宣传作用,但这又涉及到**保密的为,还需要细细斟酌。

    如果龙禁尉或者都察院要求来调查核实,又该如何?

    冯紫英不由得联想起后世的诸般种种银行保密准则制度,以及什么情况下方可调查调取数据的问题了。

    “琏二哥所言我也曾经想过,但其有利有弊,有些可以考虑,有些则暂时不能,比如几个例子,几位阁老能在咱们银庄开户存入银子么?”冯紫英笑着道:“只怕外界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了,一千两银子就能给你传出十万两银子,而且你解释恐怕也没人会信,所以这不可行,但若是宗室王公们,那倒无所谓,嗯,琏二哥,你们府上也可以这么做嘛。”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讪讪,只是摇头,却不敢搭话。

    贾家的底细他太清楚了,外强中干,典型的马屎皮面光,宅子、庄子和铺子倒是有些,家里一些老物件也还都能在场面上撑着,但是内里都是在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了。

    府里其他人不知道,凤姐儿每到年边上就要各种手段把家里老物、骨董拿出去抵当,许多这一抵当就在没回来过了。

    可这场面还得要撑着,上千人人吃马嚼的,半点儿架子不敢歪,否则倒得更快。

    “嗯,此事我有计较,忠顺王爷愿意以八万两银子入股,另外还有一些公卿还在商谈中,要等到我在这边谈妥,才能具体敲定,不过想必京里那边凑上几十万两银子是没太大问题的,而扬州这边,就要看我们的本事和努力了。”

    冯紫英笑了笑,看着贾琏、段喜贵和汪文言,“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等营生,虽说一年能赚多少钱分多少红息不好说,但是却胜在稳当,总胜过把银子埋在土里强,也不需要多花心思,若是几位手里有闲钱,五千两不嫌少,十万两不嫌多,都可以来试一试。”

    一番话倒是把几个人都说的有些动心。

    只是这入股估计起码也得五千两,这三人,又有哪个能拿出五千两来?

    便是段喜贵经营这丰润祥挣了写银子,但也不过存下三四千两银子,而汪文言家底儿也不过就是两三千两,至于贾琏,便是一千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的。

    “嗯,我这话说到这里,你们几个自己琢磨,另外若是自己凑齐,其实也可以邀约一二亲友合股来投,这样凑足五千一万,便也能当个股东,届时便按照各自出资额度来分红便是。”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借钱,大观园

    其他人散了,汪文言自然要去好生和熟人朋友商议一番,而段喜贵也要琢磨一下,这门营生的确做得,但银子投入不小。

    只剩下了贾琏。

    “怎么,琏二哥,有心无力?”冯紫英调侃。

    “嗨,紫英,你是知道二哥情形的,家里都是你二嫂子管着,而且这两年府里边举步维艰,公中窟窿太多,补不过来啊。”贾琏沉吟了一下,“前几日府里来了信。”

    冯紫英略感诧异。

    贾府里边给贾琏来信也很正常,毕竟贾琏也出来好几个月了,好歹是贾府里这一辈里当家顶梁的,也得问一问,但对方话语里似乎又不像这么简单,还专门和自己来这一句,什么意思?

    “大姑娘被封为贵妃了。”贾琏轻轻叹了一口气,“宫里有旨,许贵妃娘娘明年元宵省亲,府里边准备为贵妃娘娘在现有府里后边建一座省亲园子,……”

    冯紫英一愣,这自己走之前前都还没有消息啊,这才多久,元春都升贵妃了?

    原来的凤藻宫贤德妃不过是一个寻常妃子,这贵妃就不一样了,更高了一层,再往上就是皇贵妃了,而以元春如此年龄能升贵妃,无疑是很少见的。

    “那就要恭喜琏二哥了,大姐姐册封贵妃,这可是大喜事儿,而能让贵妃娘娘省亲,也是皇恩浩荡啊。”

    冯紫英没想到历史的车轮已然如故的碾压过来,连车辙都没有变过,元春居然还是要省亲了,而看样子这大观园似乎也势不可挡的要建起来了,只是现在荣宁二府的情形,他们有这个实力建大观园吗?

    “是喜事,但是也是麻烦事。”贾琏苦笑,“和大姑娘一起封贵妃的还有吴贵妃、周贵妃,据说也要省亲,那边吴家现在已经动了工,周家也在看地买宅子准备扩建,那两家不过是寻常小户,商贾人家,现在居然也抖起来了,所以府里边也是很着急,……”

    冯紫英皱起眉头,“吴贵妃和周贵妃?”

    他对这永隆帝的后宫之事并不太了解,但是他也知道贾元春册封凤藻宫贤德妃并不那么简单,当初出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如何达成一致,而要用一次性册封四位妃子这等惊世骇俗的举措来,至今也是个谜。

    不过大周沿袭前明惯例,外廷文臣素来对天家后宫之事不太重视,无论是谁来当皇帝,只要符合仪轨例制,文臣一般是不会介入帝位之争的,更不用说寻常妃嫔了。

    “都是和大姑娘一起进宫的,吴贵妃之父是龙禁尉都指挥同知吴天德,周贵妃之父原是大兴乡绅,现在是太仆寺丞。”

    贾琏说得这样清楚,毫无疑问是贾府里边来信专门强调了情况,只是和贾琏说这些要干什么?

    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贾琏身上,贾琏也有些尴尬,呐呐半晌才道:“两位老爷怕是给林姑父写了信,大概意思是要借银子建园子。”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贾琏如此神情,或许在他看来,贾府这样做就几乎是在挖冯紫英墙角了。

    要知道若是日后黛玉嫁给紫英,这林如海大部分财产都得要陪嫁给冯紫英,少部分属于另一个女儿林妙玉的嫁妆。

    见冯紫英恍然大悟的神色,贾琏这才叹了一口气,“林姑父怕是还没有和你说,毕竟这等事情也有些为难,……”

    的确也是,贾家是黛玉娘家,而且林如海一旦有不测,贾家就是黛玉的娘家了,而且多半还得要在贾家生活好几年,要等到守孝期满才能说嫁人的事情。

    “琏二哥,这等事情自然是林叔父做主,小弟要娶的是林妹妹这个人,可没想过其他,更何况现在林叔父身子也还算康健,自然要由林叔父来拿主意。”

    冯紫英不太满意贾府要搞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但是他也能理解贾家处于这种情形下的难处。

    几个贵妃都要省亲,若是贾元春回来寒碜了,贾府那边肯定会担心传入永隆帝耳中,又会有什么不测。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位皇帝女婿甚至根本就没把这几个人看上眼,更遑论什么省亲了。

    但身处其中,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清楚?

    冯紫英没盘算过黛玉的嫁妆,林如海愿不愿意借钱给贾家,他也不会去置喙,那是林如海的事儿。

    他早已经态度鲜明的给林如海表示过了,他只想娶林黛玉这个人,而非其他。

    贾琏神色复杂,不无感慨,“紫英,你就真的不在意府里边若是从林姑父这里借走银子,日后还不上怎么办?”

    “琏二哥,第一,那不是我家的银子;第二,你觉得小弟我现在的情形,该在乎那点儿银子么?第三,林妹妹好歹是老太君的外孙女,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算是至亲了,多少也要留些颜面不是?”

    冯紫英淡淡地摊了摊手,“一点儿不在意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府上恐怕太过于重视了,日后免不了会有些失落感的。”

    从内心来说,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冯紫英还真希望贾家能把这座大观园建起来,因为《红楼梦》书中的大观园实在是美轮美奂,让人神往。

    他也是俗人一个,也曾幻想过能在大观园里享受那等神仙生活,甚至“为所欲为”。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呢?

    至于说林家的银子,现在本来也轮不到自己插嘴,而且以冯紫英的了解,林如海多半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的。

    更何况在林如海看来,贾家若是真的能因此而攀上永隆帝,起码也算是为黛玉带来一个相对强势的娘家,哪怕林如海他自己不在了,也不至于让黛玉太过吃亏吧。

    面对冯紫英大气的回答,贾琏也是感慨万千,“紫英,你二哥是个没多大本事的人,但是也算是在京师城里见过一些世面,如你这般的人才,二哥还真的没见过,难怪二位老爷和老太君以及林叔父都这般看重你,连大姑娘都对你赞不绝口,……”

    “琏二哥,咱们俩之间就不必说这等话了把?”冯紫英大笑着摆摆手,“府里边打算在林叔父这里借多少银子?”

    贾琏倒也没有隐瞒,“府里想要建一个像样一些的园子,正好后边也有些空地,能和东府那边连为一体,所以花销可能会比较大,府里边在江南甄家那边还存着一些银子,但差距还是很大,所以打算在林姑父这里借三五十万两银子,……”

    饶是冯紫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三五十万两?这是要盖多大多豪华的一个园子?

    自己家里弄那么大的阵仗,而且还买了那么大宅子来改建,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花销而已,而这贾家从林如海这里就要借三五十万两,加上那甄家存着的银子,以及荣宁二府自己筹措的银子,不说上百万,那起码也是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花销吧?

    见冯紫英表情,贾琏就知道对方被吓住了。

    之前他何尝不是被吓住了,一开口向林如海借三五十万两,那岂不是要把林家掏空?

    再说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但是他也就干了几年,而且这个位置上盯着的人也不少,打点上供的花销一样不少,这一开口只怕就要把林如海的家当都给算计进来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这才苦笑着道:“这事儿咱们就不操心了,有你们府里和林叔父去琢磨吧,我只是担心花销这么大,你们府里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这一步却不能不走啊。”贾琏长叹不已。

    ********

    “情况怎么样?”见到来人一进屋,在屋里等候的几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太好。”脸色越发阴沉,刀条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这姓冯的花招层出不穷,而且方式多样,居然可以搞几种选择,这就让原本很多本钱不够的都有机会了,我原来以为肯定会有很多人不太愿意,但是我失算了。”

    “失算了?”其他几个人都皱起眉头,“莫不是……”

    “嗯,我看其他几家都心动了,未必能被我们拉过来了。”刀条脸男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手搓着脸,“幸亏我先前只是试探他们,没有透露口风,否则还真的麻烦大了。”

    “那我们……”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忍不住道。

    “怕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啊。”刀条脸男子眉峰中阴霾缠绕,“我们这个时候想抽身,人家也不会答应,你以为他们就是善男信女?只有赌一把了。”

    这话一出来,其他几个人都有些黯然,但是也明白走到这一步,的确想要回头有些晚了。

    “不过也未必就没有一搏之力,我们也没指望就能和所有人对抗,只要能把漳州这一片给搅乱足矣。”刀条脸脸上的森冷决然和杀机混合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而且肯定也不止我们这一拨,只要能拖上一两年,咱们就能赚回来。”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借钱,大观园

    其他人散了,汪文言自然要去好生和熟人朋友商议一番,而段喜贵也要琢磨一下,这门营生的确做得,但银子投入不小。

    只剩下了贾琏。

    “怎么,琏二哥,有心无力?”冯紫英调侃。

    “嗨,紫英,你是知道二哥情形的,家里都是你二嫂子管着,而且这两年府里边举步维艰,公中窟窿太多,补不过来啊。”贾琏沉吟了一下,“前几日府里来了信。”

    冯紫英略感诧异。

    贾府里边给贾琏来信也很正常,毕竟贾琏也出来好几个月了,好歹是贾府里这一辈里当家顶梁的,也得问一问,但对方话语里似乎又不像这么简单,还专门和自己来这一句,什么意思?

    “大姑娘被封为贵妃了。”贾琏轻轻叹了一口气,“宫里有旨,许贵妃娘娘明年元宵省亲,府里边准备为贵妃娘娘在现有府里后边建一座省亲园子,……”

    冯紫英一愣,这自己走之前前都还没有消息啊,这才多久,元春都升贵妃了?

    原来的凤藻宫贤德妃不过是一个寻常妃子,这贵妃就不一样了,更高了一层,再往上就是皇贵妃了,而以元春如此年龄能升贵妃,无疑是很少见的。

    “那就要恭喜琏二哥了,大姐姐册封贵妃,这可是大喜事儿,而能让贵妃娘娘省亲,也是皇恩浩荡啊。”

    冯紫英没想到历史的车轮已然如故的碾压过来,连车辙都没有变过,元春居然还是要省亲了,而看样子这大观园似乎也势不可挡的要建起来了,只是现在荣宁二府的情形,他们有这个实力建大观园吗?

    “是喜事,但是也是麻烦事。”贾琏苦笑,“和大姑娘一起封贵妃的还有吴贵妃、周贵妃,据说也要省亲,那边吴家现在已经动了工,周家也在看地买宅子准备扩建,那两家不过是寻常小户,商贾人家,现在居然也抖起来了,所以府里边也是很着急,……”

    冯紫英皱起眉头,“吴贵妃和周贵妃?”

    他对这永隆帝的后宫之事并不太了解,但是他也知道贾元春册封凤藻宫贤德妃并不那么简单,当初出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如何达成一致,而要用一次性册封四位妃子这等惊世骇俗的举措来,至今也是个谜。

    不过大周沿袭前明惯例,外廷文臣素来对天家后宫之事不太重视,无论是谁来当皇帝,只要符合仪轨例制,文臣一般是不会介入帝位之争的,更不用说寻常妃嫔了。

    “都是和大姑娘一起进宫的,吴贵妃之父是龙禁尉都指挥同知吴天德,周贵妃之父原是大兴乡绅,现在是太仆寺丞。”

    贾琏说得这样清楚,毫无疑问是贾府里边来信专门强调了情况,只是和贾琏说这些要干什么?

    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贾琏身上,贾琏也有些尴尬,呐呐半晌才道:“两位老爷怕是给林姑父写了信,大概意思是要借银子建园子。”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贾琏如此神情,或许在他看来,贾府这样做就几乎是在挖冯紫英墙角了。

    要知道若是日后黛玉嫁给紫英,这林如海大部分财产都得要陪嫁给冯紫英,少部分属于另一个女儿林妙玉的嫁妆。

    见冯紫英恍然大悟的神色,贾琏这才叹了一口气,“林姑父怕是还没有和你说,毕竟这等事情也有些为难,……”

    的确也是,贾家是黛玉娘家,而且林如海一旦有不测,贾家就是黛玉的娘家了,而且多半还得要在贾家生活好几年,要等到守孝期满才能说嫁人的事情。

    “琏二哥,这等事情自然是林叔父做主,小弟要娶的是林妹妹这个人,可没想过其他,更何况现在林叔父身子也还算康健,自然要由林叔父来拿主意。”

    冯紫英不太满意贾府要搞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但是他也能理解贾家处于这种情形下的难处。

    几个贵妃都要省亲,若是贾元春回来寒碜了,贾府那边肯定会担心传入永隆帝耳中,又会有什么不测。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位皇帝女婿甚至根本就没把这几个人看上眼,更遑论什么省亲了。

    但身处其中,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清楚?

    冯紫英没盘算过黛玉的嫁妆,林如海愿不愿意借钱给贾家,他也不会去置喙,那是林如海的事儿。

    他早已经态度鲜明的给林如海表示过了,他只想娶林黛玉这个人,而非其他。

    贾琏神色复杂,不无感慨,“紫英,你就真的不在意府里边若是从林姑父这里借走银子,日后还不上怎么办?”

    “琏二哥,第一,那不是我家的银子;第二,你觉得小弟我现在的情形,该在乎那点儿银子么?第三,林妹妹好歹是老太君的外孙女,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算是至亲了,多少也要留些颜面不是?”

    冯紫英淡淡地摊了摊手,“一点儿不在意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府上恐怕太过于重视了,日后免不了会有些失落感的。”

    从内心来说,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冯紫英还真希望贾家能把这座大观园建起来,因为《红楼梦》书中的大观园实在是美轮美奂,让人神往。

    他也是俗人一个,也曾幻想过能在大观园里享受那等神仙生活,甚至“为所欲为”。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呢?

    至于说林家的银子,现在本来也轮不到自己插嘴,而且以冯紫英的了解,林如海多半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的。

    更何况在林如海看来,贾家若是真的能因此而攀上永隆帝,起码也算是为黛玉带来一个相对强势的娘家,哪怕林如海他自己不在了,也不至于让黛玉太过吃亏吧。

    面对冯紫英大气的回答,贾琏也是感慨万千,“紫英,你二哥是个没多大本事的人,但是也算是在京师城里见过一些世面,如你这般的人才,二哥还真的没见过,难怪二位老爷和老太君以及林叔父都这般看重你,连大姑娘都对你赞不绝口,……”

    “琏二哥,咱们俩之间就不必说这等话了把?”冯紫英大笑着摆摆手,“府里边打算在林叔父这里借多少银子?”

    贾琏倒也没有隐瞒,“府里想要建一个像样一些的园子,正好后边也有些空地,能和东府那边连为一体,所以花销可能会比较大,府里边在江南甄家那边还存着一些银子,但差距还是很大,所以打算在林姑父这里借三五十万两银子,……”

    饶是冯紫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三五十万两?这是要盖多大多豪华的一个园子?

    自己家里弄那么大的阵仗,而且还买了那么大宅子来改建,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花销而已,而这贾家从林如海这里就要借三五十万两,加上那甄家存着的银子,以及荣宁二府自己筹措的银子,不说上百万,那起码也是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花销吧?

    见冯紫英表情,贾琏就知道对方被吓住了。

    之前他何尝不是被吓住了,一开口向林如海借三五十万两,那岂不是要把林家掏空?

    再说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但是他也就干了几年,而且这个位置上盯着的人也不少,打点上供的花销一样不少,这一开口只怕就要把林如海的家当都给算计进来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这才苦笑着道:“这事儿咱们就不操心了,有你们府里和林叔父去琢磨吧,我只是担心花销这么大,你们府里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这一步却不能不走啊。”贾琏长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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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怎么样?”见到来人一进屋,在屋里等候的几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太好。”脸色越发阴沉,刀条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这姓冯的花招层出不穷,而且方式多样,居然可以搞几种选择,这就让原本很多本钱不够的都有机会了,我原来以为肯定会有很多人不太愿意,但是我失算了。”

    “失算了?”其他几个人都皱起眉头,“莫不是……”

    “嗯,我看其他几家都心动了,未必能被我们拉过来了。”刀条脸男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手搓着脸,“幸亏我先前只是试探他们,没有透露口风,否则还真的麻烦大了。”

    “那我们……”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忍不住道。

    “怕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啊。”刀条脸男子眉峰中阴霾缠绕,“我们这个时候想抽身,人家也不会答应,你以为他们就是善男信女?只有赌一把了。”

    这话一出来,其他几个人都有些黯然,但是也明白走到这一步,的确想要回头有些晚了。

    “不过也未必就没有一搏之力,我们也没指望就能和所有人对抗,只要能把漳州这一片给搅乱足矣。”刀条脸脸上的森冷决然和杀机混合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而且肯定也不止我们这一拨,只要能拖上一两年,咱们就能赚回来。”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熬,晾

    “扬州盐商素有八家十二户之说,八家以盐传家已有一百多年,从前明开始就一直从事此行,而十二户则是本朝立朝以后才慢慢兴旺起来的,八户中山陕商人占了六户,徽商二户,而十二家中山陕商人只有三家,其余九家皆为徽商。”

    汪文言很耐心地像冯紫英介绍着大周商人中的顶级势力群体——盐商。

    倒不是说他们势力有多大,而是他们银子够多,多得可以无视其他了。

    “以文言之见,若是本官意欲劝募这些商贾购买开海债券,或者劝其入股通海银庄,有多大把握?能募集到多少银子?”

    冯紫英也不绕圈子,收集了这么多资料,难道还真的是来搞着玩儿的不成?那肯定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只是在数量上能不能达到最满意的效果,这还要看各家本事了。

    汪文言笑了起来,“大人都在这里搭起了衙门架子,盐商都是些见风使舵的精明人,岂有不明白大人来意的?只是他们在商言商,都是些最机敏狡猾之辈,自然也要掂量大人的分量,用各种方式来试探或者计议条件罢了。”

    冯紫英满脸兴致盎然神色,抹了抹下颌并不存在的胡须,“这么看来,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无外乎讨价还价喽?”

    “差不多吧。”汪文言也是这个判断,“不过要看大人从谁身上打开缺口,效果可能就大不一样。”

    冯紫英若有所思。

    盐商肯定不是铁板一块,这从所谓的八户十二家分为两个时代和两个地方的情形就能看得出来,汪文言的意见自然是各个击破,然后形成对比,迫使他们按照冯紫英的意图来入彀。

    不过他并不打算如此做。

    虽然他们分属不同群体,但是骨子里秉性却是一样的。

    盐商的利润来源就是垄断,在这一点上,可以说这个群体对大周没有太大的贡献,那等附庸风雅的建园子、发展戏剧文化、养瘦马不提也罢。

    如果自己一开始便直接介入,固然能取得一些效果,但是肯定很难达到最好效果,因为门槛决定了上限,让他们下意识的就会给自己划了一道线。

    看了看堆在桌上的帖子,冯紫英随手拿起几份看了看。

    这等帖子几乎每天都还能收到十几份,哪怕是明知道自己不见客,但是这些人却都还是孜孜不倦。

    就连林如海那边都会时不时转达一下有些推不掉的口信过来,以至于林如海都在说,原来是觉得自己租下这个小院是要借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风光,但是现在好像有些倒转回来了。

    “大人是有主意了?”汪文言自然也知道冯紫英不会轻易按照自己给他推荐的方式来。

    若是事事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这一位也不可能这么年轻走到如此高位。

    就像东番拓垦和盐务一样,在汪文言看来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任谁都想不到看似不经意的鸡肋,居然也能有如此妙用,但这却是建立在人家对东番情况的了解之上。

    所以汪文言也很惊讶对方怎么就对东番临近澎湖这边的海岸线极其适合晒盐,甚至连海水中含盐量更高这等奥秘都知晓,这些情形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嗯,有些想法,好菜总要最后来慢慢品,他们都知道我此下江南目标是他们,那就让他们先煎熬煎熬吧。”冯紫英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掀了掀,抿了一口,“总归有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汪文言明白过来,也是连带笑意,“大人是打算要把火烧足?”

    瞥了一眼汪文言,此人心思灵动机巧,难怪能前世中能充当东林党智囊,不过在自己麾下,他应该有更好的表现舞台才对。

    “先把火烧足,饭菜自然熟。”冯紫英应了一句,似乎还有点儿押韵。

    “那大人打算先从哪里开始?”汪文言发现跟随着这位新东主一起,几乎每天都能感受到新东西,学到新东西,而对方的老练成熟更是让人怀疑其年龄和经历完全不相称,或许只能用天纵奇才来解释了。

    “钻天洞庭遍地徽,就从洞庭商人开始吧,据说他们是最能观风辨势的,我倒是想看看他们对我这一趟下江南怎么看,对朝廷的开海之略怎么看。”冯紫英随手又扬了扬手中一封信信函,“我另外一位岳丈的信也来了,总该要给几分面子啊。”

    冯紫英也觉得颇有意思,自己两个岳家都是来自苏州。

    沈家是苏州名门望族,书香世家,林家也是苏州豪门大户,不过是列侯出身,嗯,准确的说也算是武勋,不过没落很快,在林如海这一代已经完全没有武勋的影子了,全靠林如海自己读书本事。

    如果不是娶了贾家女,林如海还真的和武勋扯不上关系了。

    洞庭商人是苏州商人中的翘楚代表,其经营的门类几乎无所不包,虽然各有侧重,但是几乎遍及整个江南、湖广乃至北地,这个群体虽然在名气上不及山陕商人和徽商,但是实际上却是一股新兴势力的面目出现。

    “同意见我们了?”许诚栋终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也不枉我们从京师跟到江南,翁家那边呢?”

    “翁公还在京师,不过传回来的消息是虽然官大人虽然见了翁公,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朝廷艰难,希望士绅商贾体量朝廷难处,至于开海之略涉及到的诸般事务,却是一应推诿敷衍,不肯细谈,……”

    传信回来的人小心翼翼地道。

    许诚栋沉吟不语。

    他南下之时便专门去东昌府拜会了沈珫,也是花了一番心思,这位沈知府大人也是有心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加之以前也没有太多交道,所以只是得到对方承诺,会写一封信给冯紫英,但也仅此而已。

    看样子京师那边进展也不顺。

    官应震是湖广人,更不好打交道,翁启阳也没能取得多少成果。

    而且看这个架势,这冯紫英南下扬州是有特命全权一言而决的架势,他那位老师可是对他信任得紧。

    钻天洞庭可不仅仅是指洞庭商人走的地方多,或者经营的营生广那么简单,更是意味着洞庭商人对时局的把握理解更为精准透彻。

    在大周做生意,小打小闹自不必说,若是要想成气候,没有一点儿对朝政时局形势变化的判断把握,那是不长久的,个人如此,群体更是如此。

    初一看开海似乎和洞庭商人当下的营生并无多少实质性的联系,更多的还是海贸或者海外垦拓,和现在洞庭商人经营的营生纵然有些关系,但也不深。

    可是在这方面有着敏锐感知的他们都感受到了一些不同,朝廷在这上边的大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对整个大周朝局的触动更是巨大,可以说大周朝局必将因为开海之略而迎来一波大变。

    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能跟上这个节奏,或许洞庭商人就要如昙花一现,甚至沦为二三流的商帮了。

    见许诚栋沉吟不语,身旁那人小声道:“许公,可否要做一些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许诚栋淡淡地道。

    “呃,按以往那般,……”

    “你觉得这一位小冯修撰会是那等寻常官员么?”许诚栋站得笔直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下来,双手背负在身后在花厅里踱步一圈,“他若是那般就能摆平搞定的,又何须我们从京师到扬州?”

    “兴许是待价而沽呢?”旁边人有些不服气。

    “待价而沽这个词语用得倒也准确,不过这个‘价’和‘沽’恐怕不是你们想想的那么简单,他若是只看银子,那我这双眼睛就真的该挖来丢了。”许诚栋喟然道:“所谋乃大啊。”

    “那许公您觉得这位小冯修撰所图为何?”

    “不知道,我若是知道,又何须再次苦苦思索?”许诚栋悠悠地道:“看起来我们似乎可以冷眼旁观,但是直觉告诉我,如果不敢上这一趟,好像我们又会错过许多,甚至再无机会赶上,……”

    直觉?这个理由可真是够强大,但面对这位洞庭商人中“翁许”两家的许家的主事者,旁人自然不敢直言反驳。

    “那许公,我等当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许诚栋也收拾起诸般心思,平静地道:“这位小冯修撰把我们晾了这么久才见我们,自然是有想法打算的,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究竟要让我们洞庭商人干什么。”

    或许是实业?许诚栋猛然间有所悟。

    若是要说洞庭商人和徽商、山陕商人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洞庭商人群体不仅仅只是商人,这样一个群体不仅仅有坐商行商,也包括经营作坊的这样一个群体。

    苏州丝绸作坊和印刷作坊,松江的棉布作坊和染坊,金陵的制药坊,景德镇的陶瓷窑炉,都离不开洞庭商人的身影。

    难道真是这个原因才使得对方把山陕商人和徽商置于一旁,而先见自己?许诚栋沉吟着。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好猫

    在许诚栋琢磨冯紫英为何先与山陕商人和徽商见他们洞庭商人时,冯紫英也在思考如何和这帮商人谈一谈。

    和山陕商人、徽商主要以行商坐商为主略微不同,或许是苏州素来就是经济重镇的原因,苏州的丝织业冠甲天下,而且也形成了十分专业化的分工,而苏州丝绸行销海内外,即便是在大周境内也是最受欢迎的货物,虽然杭州、扬州、金陵等地的丝绸业也相当兴盛发达,但是比起苏州来仍然要逊色一筹。

    这里边洞庭商人的作用很大,这也包括南直隶的制茶业和江西的制瓷业也都是有洞庭商人的影子。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要对这个群体高看一眼。

    海贸终究还是依靠几大出口产业的壮大才能长久,虽然从目前来看,海外的市场不会无限度的增长下去,无论是佛郎机人还是红毛番或者英吉利人,乃至整个欧洲和地中海对大周的丝绸、瓷器和茶叶都是如饥似渴,但是真正能够消费得起的这部分人在欧洲和地中海沿岸地区也还是有限的。

    不过冯紫觉得起码在五到十年里,大周对整个欧洲和地中海地区这三类商品的出口都无需担心市场,需要担心的只是产量和其运输因素。

    洞庭商人在这几大产业上都有着不俗的实力和影响力,这让冯紫英也萌生了和这个群体的头面人物见一见面谈一谈的想法。

    他想看看这个群体的头面人物是否具备更开阔的眼界视野,或者在自己的启发提醒之下,能不能和自己形成某种默契,按照自己的一些意图去做某些事情。

    所以当许诚栋踏入冯紫英的书房时,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对方没有选择会客厅,而是选择了书房,这种待遇让许诚栋都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谈话显得很轻松随意,先是冯紫英询问,许诚栋作答,然后逐渐演变成为许诚栋主动介绍洞庭商人的现状,以及在哪些方面为朝廷做出了哪些贡献。

    但很快许诚栋就发现冯紫英的兴趣并不在于洞庭商人向朝廷捐输过多少,接驾了几次,甚至也对洞庭商人在京师在扬州在金陵的生意不感兴趣。

    他意识到自己猜测得没错,这位小冯修撰果然对这等坐商行商营生不感兴趣,在这方面洞庭商人北面不及山陕商人,南边不及徽商。

    “大人,我们东山西山商人虽然更多的还是以在外边打拼为主,但是我们也有很多人留在苏州本地,像姑苏丝绸便是我们的骄傲,吓煞人香的产量也在逐年递增,还有我们也在松江和松江本地商人合作,松江染坊又七成都是我们洞庭商人所开办,扬州印刷作坊我们和徽商平分秋色,……”

    冯紫英高看了对方几分。

    这个家伙嗅觉很灵敏,很快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而且还能及时调整话题,也不枉自己专门抽时间来一见。

    “许先生所言本官也有所耳闻,洞庭商人在江南遍布,苏州丝茶皆因尔等而盛,可谓功不可没,不过朝廷开海,对丝茶瓷的需求必将大增,不知道尔等可曾对此有什么想法?”

    许诚栋心中微动,来了。

    “朝廷开海之略我们也有所耳闻,不过具体方略却还不清楚,但是我们也想到若是放开海禁,这出洋货物必定大增,那红毛番和佛郎机人历来对我们大周丝茶瓷仰慕已久,只可惜朝廷海禁,他们只能眼馋,或者通过其他一些办法弄到少量,现在朝廷放开,必定会迎来一个猛增,我们也在商议此事,……”

    冯紫英也知道人家不可能一上来就迎合自己的意见,这等商人领袖,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个引导和鼓励,但归根结底还得要他们自己去作才行,朝廷官府不可能替代。

    冯紫英一直不太认可那种官办模式,以当下大周朝廷吏治状况,其官府能力、效率和官员品质都无法让人放心,商办最好。

    一些新兴产业如果起步有困难,那么官府可以给予政策和资金上的扶持,并适时督办,但也仅此而已,决不能掺和其中。

    “看来洞庭商人名不虚传啊,人家都只看到了海贸的兴盛,你们却能看到海贸兴盛会带来几大产业的需求增长,相比你们也有一些准备了?”冯紫英颇感兴趣的问道。

    “还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不过许家倒是有意如此,像我们在苏州的丝行便有意扩大规模,这方面许家还是有些优势的,而且据我所知翁家在这方面也有行动,……”

    既然瞅准了对方的意图,许诚栋自然投桃报李,交好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人物,对许家来说当然是大事,没准儿哪一天这一位就是某部侍郎尚书甚至阁老了。

    “嗯,甚好,……”冯紫英点头,“丝茶瓷三大行业,都应该更多的和海商那边联系起来,从他们外销的情况来判断把握这种外销增长幅度,进而来确定来年乃至未来几年自身的生产规模乃至于扩建计划,……”

    ……

    许诚栋越发觉得有趣了。

    他感觉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一位哪里是什么翰林院的修撰,完全就是会馆里某位深谙此道的同行才是,正在不断的根据自己的介绍给出一些行业建议。

    这种感觉既轻松又和谐,甚至偶尔还可以就行业上的一些新动向进行探讨,这份滋味太玄妙了。

    “……,大人,您是说,朝廷会像扶持登莱造船业一样扶持火器制造?呃,允许商贾来参与?”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许诚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怎么可能?火器制造那是国之重器,怎么可能让商人来参与?

    大周在这方面的能力的确很薄弱,只有京师城里有一个火器局,要死不活,每年能生产出几百支三眼铳、火炮这类的粗劣产品,而更多的还是替神机营维护现有枪炮,冯紫英去看过一回,其糜烂颓废状态让人不忍目睹,也难怪九边之师对火器的使用都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半抵制状态。

    现在大周军队中除了京营的神机营勉强算得上是一直纯火器军队,其他尽皆还是以冷兵器为主,而就是这支神机营其训练状态和实际战力都堪忧,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兵部大概心里都没有多少把握能让这支军队上阵派上多少用场。

    而实际上在广州、泉州,只要你开价,已经能够很容易从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商人那里买到数量不等的火枪和火炮了,当然数量不会很大,毕竟这些物资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商人对大周并不禁运,但对于南洋土著来说,他们还是要封锁的。

    不过若是日后发现了大周在南洋的拓殖战略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威胁时,恐怕也就会对大周采取限制和禁运了,但起码现在还不会。

    “朝廷有此意。”冯紫英点了点头,“但是这肯定会有一些条件,比如如果要想获得朝廷订货,那么应该做到什么状态,规模、质量、保密,朝廷有要求,当然朝廷就会给与相应的支持和扶持,比如银庄的低息贷款,比如订货预付定金,比如新技术发明和创新改良的奖励,……”

    许诚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懵了。

    这太出人意料了,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

    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谈这么“深邃”的问题,难道就因为沈珫的那封信,怎么可能?

    天下就从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火器制造首重铁料,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其铸造铁料品质决定了其本身的品质,这一点虽然我们是外行,也应该清楚,如果许先生和你们洞庭商人在这方面也有兴趣,朝廷也一样十分欢迎,……,北方盛产铁矿石之地不少,但是朝廷却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勘探开采冶炼,所以朝廷有意……,”

    “……,我们很期待洞庭商人有所表现,至于说为什么会选择洞庭商人,嗯,洞庭商人在实业这一块表现更好,当然朝廷也不会对其他有意进入的商人拒绝,但我们更希望有这方面经验的人来,……”

    “……,技术要求,……,产业规模,……,品质保障,……,这些都是决定性因素,我们当然知道现在大周境内没有这个实力,技术更是差得远,否则我们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想法,那当然是该你们去想办法的事情,宁波船行东主门已经在想办法去招募红毛番和佛郎机人的造船工匠技师,一百两银子不够就三百两,三百两不够就五百两,……,”

    “……,”吕宋找不到就去满剌加,实在不行就干脆放风出去,到西夷人老家去招募,……,你们一样也可以如此啊,什么办法,只要能招来技师,……,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能造出符合朝廷需要的船和火器的,就是好的,……”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所谓经济,经世济国

    许诚栋离开冯紫英宅邸时都是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出门之后居然没找到自己的马车。

    一直到仆役上来拉住他,才免得了他懵懵懂懂的四处乱撞。

    这半日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比他这一辈子所经历的冲击都还大,他觉得自己估计得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慢慢消化掉今日听到的这一切。

    他有一种强烈的需要向人倾诉,需要和人切磋交流的**,甚至半点儿时间都不想耽搁。

    他不想变成洞庭商人的罪人。

    “立即去京师城,请翁公南下,就说我有重大事情相商,请他务必尽快南下,我在扬州等他,另外回苏州请席家、徐家等几位主事者马上来扬州,……”

    没等回到会馆,许诚栋在马车上便下达了一系列指令,让仆役赶紧派人去。

    做完这一切,许诚栋这才靠在马车车厢靠背上,让自己心境沉静下来,细细思索。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素来以沉稳自傲的自己居然无法将躁动的心给安定下来,这让他很沮丧。

    但是转念一想,便是翁启明翁启阳两兄弟在这里,处于自己这种状态下,一样是无法自拔吧?

    铁矿、冶铁、火器,朝廷支持,这原本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怎么就在这一位修撰嘴里变得轻而易举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一位背后真的有几座大靠山,对方真的是前程似锦,许诚栋根本不会相信有这种可能。

    若要说对方是有意来诳骗自己,又有何意义?

    先前还以为是不是要为那银庄和开海债券之事要洞庭商人出银子入股或者买债券,但是最终却是半句没提,这更是让许诚栋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当官的,见着商人们还不如同见了肥羊,而且还是自己赶着求着上门的肥羊,那还不趁机宰一刀?

    可这一位却好,不但公事上相当坦然,而且私下里更是半句话没有,这让许诚栋都有些怀疑这大周朝的官儿们难道都转了性?

    当然,许诚栋也知道像冯紫英这样前程似锦的年轻官员,的确有可能为了日后的前途而在这方面洁身自好,只是对方表现出来的对经济事务的熟悉,又让许诚栋觉得冯紫英不像那种故作清廉的人物,这纯粹是一种直觉。

    居然不提银子,甚至要给洞庭商人这样大一个好处,这太不可思议。

    许诚栋不认为沈珫有那么大面子,也不相信冯紫英那一句洞庭商人擅长实业就能让对方给洞庭商人这么大好处,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

    只是就算是有什么在里边,许诚栋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采矿历来是朝廷官办为主,稍微大一点儿的矿山都是官办,私营矿山规模都不大,朝廷官办矿山产量和出铁能力更是让人扼腕,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个主意,但是这是千百年来的官办规矩,难道这位冯修撰也准备打破?

    还有冶铁业,这个倒是官办私营皆有,像广东佛山和北直邯郸冶铁业都很发达,尤其是广东佛山的生铁、铁锅、铁针畅销全国,而且大量向南洋和日本出口。

    许诚栋想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冯紫英鲜明的态度却不是假的。

    如果冯紫英伸手要什么好处,哪怕狮子大开口,许诚栋心里反而要踏实很多,可是恰恰是冯紫英这种态度让他睡不安枕。

    开矿,冶铁,铸炮和制作火器,这哪一样都应该是官办才对,为什么这位冯修撰却偏偏要让洞庭商人来做?

    而且还提出了银庄贷款和朝廷订货支持,这越发让人无法置信了。

    这边许诚栋辗转反侧,寝食难安,那边冯紫英却是和汪文言谈笑风生。

    “大人,我估摸着这位号称‘洞庭翁许’两大家的许家家主今晚上是别想睡好了,我和您打个赌,这许诚栋一回去就会去召集整个洞庭商帮的头面人物来扬州,不把这桩事情弄明白做踏实,估计他别想睡好觉。”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哑然失笑,“就有这么大魔力?我其实没给他太多承诺啊,国家订货是和船行一样的,银庄贷款也是一样要有利息的,开矿、冶铁也一样需要交纳矿税和特许金,而制造出来的火器如果达不到朝廷标准,朝廷不但不会付钱,还要处罚和赔偿,这很优待么?”

    “大人,这是开矿冶铁和火器制造啊,说句不客气的话,朝廷历来都是打压私营开矿和冶铁的,你说的佛山那是在前明就成了气候,没办法,两广都有赖于佛山的铁流通需求,邯郸也是以官办为主,私营开矿都是受到朝廷严格监督的,矿山中本来就容易藏匿为非作歹之徒,万一这等矿工矿奴结合起来,一旦有不测之心,便是难以控制,……”

    对汪文言的解释,冯紫英报以冷笑:“按照这个说法,哪一行能说清白无瑕,只要有聚集便会有风险,难道就不开矿不挖煤不冶铁了么?因噎废食,简直可笑!不思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却想要用这等釜底抽薪的蠢办法来,难道不明白薪抽了,水倒是不会开了,但百姓吃穿用度靠什么?朝廷需要怎么办?”

    汪文言讪讪一笑,这可不是他的观点,而是几乎所有官府官员的观点。

    矿山是最容易藏匿匪人的,而且也最容易被蛊惑煽动的,历朝历代都是官府管治重点,若是官办的还好一些,若是落入私人手中,自然就难以让官府放心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冯紫英也忍不住歉然的摇摇头。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入到这个时代中,或者说还还能以这个时代的官员心态来看待问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说这开矿也好,冶铁也好,没有最好,有反而要给自己治下带来麻烦,最好的就是全是农民种田最好,这和自己前世中所处的时代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提这一桩了,我把这个情况透给洞庭商人,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敏锐性和魄力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本想打打秋风的,不过想想他们如果真的能按照我设想的那般敢去尝试,这所需花费也不小,还是为他们省点儿吧。”

    “大人,您这厚此薄彼的态度也太明显了,盐商就这么不招您待见?”汪文言忍不住道。

    “文言,那你说这盐商于国于民有多大益处呢?”冯紫英反问,“他们这些盐商实际上就是全靠朝廷官府给予他们的独占垄断权力来牟利,自家付出了什么?讨好上官还是欺上压下?成日里奢靡浪荡,逞强斗富,这里边很多人说一句为富不仁不为过吧?”

    冯紫英的态度让汪文言都觉得吃惊,这印象,比自己想象的都还要糟糕啊。

    “当然,文言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什么出格举动,毕竟这是朝廷例制让他们挣到了这笔财富,倒也不能完全说是他们的责任,不过朝廷给了他们这份挣得财富的机会,那么适度回报一下朝廷不为过吧?”冯紫英轻轻一笑,“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机会,给他们挣银子的机会,如果都还不识抬举,只能说是心中没有朝廷了。”

    汪文言苦笑。

    “对了,开海债券的规模估算出来了么?”冯紫英问道。

    “差不多了,但两广那边恐怕还得要缓一缓,宁波和泉州我们是分别按照前三年我们掌握的各种数目来计算的,还是很粗糙,也不准确,考虑到按照大人所说宁肯少计不能虚报,以保证这些商人们的信心,所以大略算下来,按照三十抽一的商税之外,海税是按照十税一的比例征收,这有些高,但是考虑到这是外销税,所以也能接受,……”

    汪文言介绍道:“而如果输入大周的货物,按照初定的标准,金、银、铜、火器、植物和种子、药材均予以免税,那么就主要集中在香料和名贵木料等几种大宗货物上,……”

    “那香料这等货物你们如何统计计算每年输入大周境内的数量?”冯紫英反问道。

    “主要还是集中在几个大城市中的南货行里进行了一次统计,但由于您要得急,这个数量应该很不准确,我估计应该只能占到三成,而且如果放开这等海禁之后,很难预判这种香料的输入会增长多少,三倍,五倍,甚至十倍都有可能,所以最稳当的办法是等到开海一年之后再来统计这些数据是最合适的,……”

    汪文言的话把冯紫英逗笑了,“文言,你这个想法也有些一厢情愿了,的确开海之后很多进出口的数据就能通过市舶司进行统计,但是你要知道开海前几年的进出口数据都是很难预判的,第一年也许觉得受欢迎,进口多,明年也许就压仓了,大量减少也有可能,或者觉得今年不足,明年再翻一倍,都有可能,但现在我们要以此来预计税额,并以此发行债券,所以也只能粗算一个大概,适当保守一些吧,三年后,也许就会有人争抢着来买了,……”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诛心之问

    做完一桩事儿少一桩事儿,冯紫英现在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做不完的,但做不完也得要做,与其让别人做得磕磕巴巴,最终还得要自己来收拾,还不如自己先把规矩立起来,让后边人来有一个路径跟着做。

    盘算着写信回去的时间,齐师和官师也应该收到信了,再算算王九玉离开的日子,也差不多快二十日了,该来的也就差不多要来了。

    冯紫英觉得自己未来这几个月会十分充实。

    倒是林如海的状态不错,原本以为三个月差不多,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再拖上两三个月,这是好事儿。

    难得轻松一下,冯紫英从后门穿过小巷,径直从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后门进去。

    门房都很熟悉了,也知道这是老爷未来的姑爷,忙不迭的开门迎入。

    扬州的三月已经有了几分暖意,薄夹袄都有些穿不住了,这一趟走下来,居然有些热意了。

    后院也是两重,夹道如同一条小巷,但是围墙却更见高峻,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方面倒是舍得花银子。

    从二道角门进去,饶了半个圈儿,冯紫英才蹩进了后院,自然是无人阻拦于她。

    这后院也不小,回廊凉亭再加上如半月一般的清池,倒也有些雅韵。

    冯紫英看见黛玉和湘云两人你一脚我一脚的踢着鸡毛毽儿,忍不住停住脚步,站在凉亭外的廊柱下欣赏。

    这等鸡毛毽儿本是寻常人家女儿最喜之娱乐方式,在大户人家里也是小丫鬟们喜欢,不过冯紫英却很支持黛玉多从事这个活动。

    一来锻炼了日常体质,二来像她这等身体娇弱二门不出的大家小姐,天生就无法和那等在外边走动的寻常姑娘相比,日后一旦生育起来,本身就要较别人艰难,所以这样日常能练着,也能好上许多。

    紫娟和翠缕在一旁拍着手,那史湘云却是格外活泼,那左脚翻飞瞬间越过头顶,右脚却是伶俐的一勾,落在了鞋底上,巍然矗立不动,然后以脚尖为中轴微微一转,猛地一蹬,那鸡毛毽儿倏地飞出一张多远,稳稳落在了石凳上。

    这一手惹得大家伙儿都禁不住欢呼雀跃,尤其是玉钏儿更是忍不住跑上前去拉住史湘云的胳膊:“云姑娘,你这本事可真的是可以当老师了,就教教奴婢吧,……”

    “那可得拜师才行,嗯,还得要敬茶,送上一份束脩,玉钏儿,先跪下拜师,……”翠缕乐得眉花眼笑,“姑娘这本事在府里边都无人能及,是可以收徒了,……”

    “林姐姐,冯大哥让你多练练,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冯大哥可是让我监督你呢。”史湘云叉腰挺胸,枣红色薄夹袄合身紧贴,把整个身材曲线勾勒得玲珑窈窕,那胸那腰已然有了几分规模。

    “云丫头,我还不够努力么?”黛玉皱着琼鼻,“每日里被你拉着早晚都要出来踢毽儿,出一身汗,换衣衫都来不及,谁能像你这么能疯?”

    “哇哈,我疯?”史湘云不依了,杏目圆睁,“这可是冯大哥交代给我的任务,要不我可没那么大精神来一天两趟,不过我也没法学你,成日里病病歪歪的就蹩在屋里,悲春伤秋的抹眼泪儿,也不知道整日里看些什么**?”

    史湘云的话一下子就把林黛玉给弄得又羞又恼,“死丫头,谁看**了?”

    黛玉上前就要来撕湘云的嘴,史湘云也不惧,躲过黛玉的手,绕在黛玉背后,顺手就把黛玉抱着,臻首却压在黛玉的肩头上小声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紫钗记》怎么来的?还有那本《西厢记》,哼哼,……”

    黛玉大惊,但随即又故作镇定,“少来诈我,《紫钗记》不就是戏园子里演的么?《西厢记》我可不知道是什么,……”

    “哟呵,还在我面前装,那戏园子里演的《紫钗记》和《紫钗记》话本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淫词艳曲儿随处可见,《西厢记》姐姐不知道?怕不是倒背如流吧?要么咱们去姐姐那窗下的箱子里找去,找不出来,我下顿我便自罚三杯,……”

    史湘云假作要去黛玉屋里,慌得黛玉赶紧拉住她,这疯丫头要真被她去自己屋里四处翻找,不管有没有什么,都得要被她给栽诬一回了,“行了,想要什么,就说,别是想喝酒了故意用这种法子来吧?”

    史湘云嘻嘻一笑,“还是姐姐聪慧,嗯,明儿个咱们去天宁寺走走吧?这成日里呆在屋里,闷得慌,来了扬州这么久了,也没有机会出去,……”

    黛玉也有些心动,湘云这丫头一片诚心来扬州陪自己,虽然有了一个伴儿,心情也好了许多,但是以云丫头这性子,成日里呆在屋里肯定是难受得紧,这两日天气倒也好,天宁寺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见黛玉意动,史湘云也是拉着黛玉的胳膊扭动,“好姐姐,就去吧,我来扬州可还从未出去过,把妙玉姐姐也拉上,要不也请冯大哥一道?”

    “冯大哥怕是不行,……”黛玉摇摇头。

    她还是知晓规矩的,父亲已经把庚帖遣人送回了京师,这相当于自己和冯大哥已经订亲了,这等订亲男女公开招摇过市,被人发现是要戳脊梁骨说没家教的。

    要严格按照礼仪,定亲之后便是见面都是不合适的,也是在这院子里,都有人作陪,又是这等情形下,所以才没有太多讲究。

    “那就我们三个人去,妙玉姐姐成日里在家中也是如此,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们给带得要去当尼姑了,……”史湘云嘟着嘴娇憨地道:“若是你们不去,我便让冯大哥带我去,……”

    “我可没时间带你去。”

    冯紫英笑呵呵地上前,“不过林妹妹和妙玉姑娘倒是可以带你去,估摸着你在这院子里也呆得心都长草了吧?”

    见冯紫英出现,紫鹃、翠缕和玉钏儿都赶紧来见礼,黛玉也有些羞涩,却不说话,只是福了一福。

    倒是史湘云大大咧咧地上前,和冯紫英见礼之后才扭过来来对着黛玉道:“林姐姐,可曾听见了,这是冯大哥吩咐的,明儿个咱们就去!”

    “嗯,两位妹妹没事儿出去走走也好,莫要成日里在家里,扬州美景甚多,去散散心对身体也有好处。”冯紫英瞅了一眼微带羞色的黛玉,“妙玉姑娘那边也可以一块儿,不过紫鹃、翠缕和玉钏儿要把三位姑娘守好,最好在府里多安排一个仆人跟着。”

    这林如海一病就是几个月,黛玉心情也不好,再说锻炼也需要出去走动走动,也幸亏有湘云这丫头来了,否则遇上黛玉这个不喜欢出门的,还有妙玉那个孤傲不群的,还真的不好办。

    揣着这份心思见到林如海时,正想说一说此事,却被林如海一句话就问住了。

    “贤侄,京师府里来借钱要替大姑娘建园子,你说为叔该借多少?”

    冯紫英心中暗叹,看样子林如海是打定主意要借了,唯一的问题是借多少了。

    林如海问自己,那已经是把自己当成一家人了,但是自己却不能真的就觉得能替对方做主了,有些事情,还得要林如海自己琢磨。

    “叔父,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小侄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林如海看见冯紫英的郑重态度,也严肃起来,点点头:“紫英,你我已属一家,又有何问题不能问?为叔知无不答。”

    “嗯。”冯紫英也在整理着思绪,“叔父怎么看当今皇上和太上皇的关系,还有义忠亲王,叔父觉得未来结果会怎么样?”

    一个问题就把林如海问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没有回答冯紫英的问题,然后起身走出去在门口看了看。

    四周尽皆无人。

    这是林如海的内书房,没有他招呼,其他人都是不能进来的。

    “紫英,你太放肆了!这等话题如何能随意出口?!”林如海有些恼怒,还是太年轻人,这般不知轻重!

    “叔父,不是您说的,什么问题都能问么?在京师城里,在其他人面前小侄自然不敢问,小侄年轻,很多问题还真的有些看不透,便是齐师、乔师和官师那里,因为小侄自家身份,也担心让几位师长难堪,所以不好问也不敢问,但叔父这里,小侄觉得就没有那么多约束了,……”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心里很舒服,但他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啊你,都说你少年老成,我看你也是年少轻狂胆大妄为才是,开海之略我就感觉到了,不过那是为国为民,所以为叔也很支持你,可今日你这个问题却是诛心啊!你以为为叔这衙门里没有龙禁尉的眼线不成?”

    “叔父,小侄问的不对么?”冯紫英越发轻松,“小侄觉得叔父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才对,而且这也关系到将来很多事情,……”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秘辛,拿捏火候

    林如海目光微动,对方话里有话,关系到很多事情,甚至也就和自己身边的人亲朋故旧乃至家人有关了。

    “紫英,你是说贾家?”林如海沉声问道。

    “叔父,其实您内心比谁都清楚,小侄刚才的问题就是关系到太多我们身边的人,所以不得不预作考虑,不得不考虑更深,以免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而不自知,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中间还夹杂一个若隐若现的义忠亲王,小侄不信您看不到,何去何从,我不知道您是没考虑好,还是看不穿看不清,或者就干脆是逃避?……”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陷入沉思。

    不得不说对方的话说中了他的要害,自己是在逃避,哪怕是自己明知道自己寿元无多,都还是想下意识的回避一些问题,不愿意去面对,更想是把很多问题留给后边儿的人来解决。

    冯紫英的出现不过是让他多了一些选择,他可以把一些他觉得是优良的有价值的资源交给冯紫英,而那些棘手的甚至是沾上就丢不掉,甚至可能被卷入到无尽的风险和麻烦中去的烂事儿,就让他自己待到坟墓里去好了。

    但问题是这两者之间分得开么?

    还有,冯紫英现在能和自己分得开么?

    自打他决定要娶黛玉之后,只怕就被人盯上了,太上皇,皇上,乃至义忠亲王,恐怕都已经在琢磨冯紫英了。

    哪怕自己现在想要把一切都扛走,恐怕也不可能了,自己一旦闭眼睛,没准儿这些人的目标就会汇聚在冯紫英身上了。

    见林如海沉默不语,冯紫英也不逼对方,径直品着香茗静候。

    他相信对方能够想明白这个道理,有些时候你踏入朝堂或者江湖,那就决定了你不可能退出,甚至身死名裂,一样无法脱身。

    许久之后,林如海才慢慢抬起目光,脸上苦涩之色正浓,“紫英,你比为叔这个在朝堂上厮混了这么多年的人都还看得清啊。”

    “叔父,不是小侄看得清,而是叔父身处其中,当局者迷,小侄是旁观者清吧,也许再等上一年半载,小侄身处其中,也会和叔父一样了。”冯紫英耸耸肩。

    “紫英太谦虚了,嗯,不过倒是点醒了为叔,为叔现在还担心什么?玉儿交给了你,为叔也相信你能护得她一生的平安幸福,妙玉,……”林如海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你想问什么?”

    “嗯,叔父觉得刚才小侄的问题太大?”冯紫英见林如海丢开了心结包袱,也是一喜,“那小侄就问细一些,义忠亲王亮度为太子,为何却最终被废?”

    这个问题冯紫英其实知晓一些,也猜测到一些,但是很多人都讳莫如深,所以今天有机会,他就要问个清楚。

    以林如海原来在太上皇体系中的特殊位置,很多看似复杂诡谲的迷局问题就应该都有一个答案了,最起码林如海能够为自己看清楚走向走势提供资料判断了。

    “嗯,这个问题也比较复杂,而且也莫衷一是,为叔了解的就是义忠亲王是嫡长子,乃是已故皇后嫡子,而太上皇对皇后亦是最为珍重,曾经在皇后过世之前向皇后承诺会将皇位传给义忠亲王,所以之前从未有人想过最终会是忠孝王继位,所以太上皇早早立义忠亲王为太子了。至于为何被废,说法很多,但是为叔知道的,第一次被废应该是和女人有关,太子和太上皇一位贵妃有染,……”

    林如海语气很平淡。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义忠亲王也算不上什么英雄,自己不也是过不了美人关,才有了妙玉,弄得现在焦头烂额?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还是和宫廷内闱的**有关,不过因此而废了太子,冯紫英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臭汉脏唐,这等事情并非没有先例,若说是因此而废了当了几十年的太子,难免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呃,那位贵妃本深受太上皇宠爱,哎,后来不知道和太子搅在一起,……”林如海都觉得有些不好启口,“……,据说还生下一女,……,太上皇本欲赐死,但因为其有了身孕将其幽禁,但后来,……”

    见林如海只顾着摇头,却不肯再往下讲,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未来女婿面前将这等龌龊腌臜事实在不方便,知晓一个大概原因也就够了。

    “,当然,恐怕也不仅有这个原因,虽然义忠亲王被废,但是太上皇后来亦觉得不妥,所以几年后重新让太子复位,但后来太子又和朝廷重臣勋贵过从甚密,而太上皇当时身体也欠佳,所以疑心更甚,便又再度废了太子之位,日后便是当今皇上当时的忠孝王趁机博得了太上皇的欢心,……”

    林如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太子再复位之后能安分守己,保持低调,这皇位仍然是轮不到根本没有多少影响力的忠孝王的。

    即便是到最后一刻义忠亲王依然有机会登大宝,但是却没能把握住,最终痛失机会,这也是当今皇上登基七八年了,仍然是循规蹈矩,没有半点大动作的缘故,实在是之前义忠亲王在朝廷内外和地方上势力太大,而太上皇对义忠亲王优容太甚的缘故。

    可以说包括叶向高、方从哲、萧大亨、郑继芝、李廷机、李成梁、王子腾、牛继宗这些重臣都是当年太上皇为义忠亲王培养准备的,只不过却被当今圣上捡了个落地桃子,而现在皇上对这些重臣们的心思,这些重臣们对永隆帝的心思,也无人能猜得到。

    林如海把这些情形含蓄委婉地道出时,冯紫英都忍不住到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永隆帝现在仍然如此低调隐忍,也难怪义忠亲王这般情形都还觉得自己有胜算。

    朝廷文臣们固然对天家之事不愿多参与,但是若是这几位都是当年太上皇为义忠亲王培养的,纵然更多地还是文臣们自身努力,但是这份渊源也足以让文臣们对义忠亲王有更多好感了。

    至于说女人那点儿事情,文臣们估计没太多兴趣去关心,唐太宗纳弟媳,李治娶父妃,也没能掩没其盛名。

    宰辅皆为当年颇有渊源之人,哪怕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些人并无这方面的心思了,但永隆帝能放得下,能对这些毫无芥蒂?

    冯紫英觉得难。

    也难怪像齐永泰、张景秋、官应震这等原本投闲置散的角色能够迅速在朝中崛起,除了齐永泰、张景秋和官应震自身能力外,更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他们都是在太上皇时代被贬谪的,和义忠亲王都没有什么瓜葛,只怕这才是永隆帝用他们的一个主要原因吧。

    单凭这一点,冯紫英估计自己老爹升任三边总督只怕是没得跑了。

    “叔父,那您觉得太上皇现在是什么心思?”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这为叔也不敢妄言,但太上皇是肯定不愿意见到兄弟相残的局面的,只是他现在尚能控制,日后呢?”林如海也忍不住叹气,“为叔琢磨太上皇现在是心力憔悴纠结不堪吧,现在皇上倒是诸般顺从,但是越是这般只怕到最后爆发出来会更猛烈,太上皇御极数十年,自然也是能想到这些的,而义忠亲王自然也感觉得到,所以他现在也是……”

    “那叔父在其中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据小侄所知,义忠亲王从叔父这里应当拿走了不少东西,您就不怕被皇上知道?”冯紫英触及问题核心。

    “皇上早就知道,为叔什么时候瞒过皇上?”林如海眨了眨眼睛,“太上皇和皇上在两淮盐务收入上是有默契的,未来太上皇若真的不在了,这两淮盐务收入也会直入皇上内库,并不归属朝廷户部银库,这是惯例,而现在义忠亲王要从我这里拿走银子也好,盐引也好,拿银子要么是太上皇手书,要么是太妃的手书,而太妃手书每年亦有定数,盐引么,那就要看义忠亲王自己本事了,盐场和盐商们能不能卖他的帐,那又另说。”

    如此简单?冯紫英不相信,疑惑的目光在林如海身上逡巡。

    林如海也知道瞒不过对方,他也没打算瞒自己女婿,“紫英,每年太上皇拿走的银子有多少给了义忠亲王,这就不是为叔能知道的了,皇上知道不知道,为叔不清楚,太妃也一样,至于盐引,估计皇上在江南也有耳目,但义忠亲王在江南颇有势力,能瞒得过皇上多少,不好说。”

    “义忠亲王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冯紫英直截了当地问道。

    “紫英,你说呢?”林如海悠悠地道:“皇上不会不知道,但是知道多少,知道了又能如何?太上皇还在呢,你以为人家都不知道?大家都在看呢,你爹不也一样,躲在榆林是个好主意,三边总督就未必了,当然他能找到理由一直在甘肃乃至沙州和哈密呆着最好,王子腾去登莱究竟是被迫还是有意做出被迫的局面,为叔也看不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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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