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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丙字卷 第十三节 动静,近乡情更怯

    “看起来聊胜于无,但是这份心却很值得嘉许。”永隆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感慨道:“若是朝廷多几个如崔卿这般心存国事的臣子,朕又何须成日忧思不解?”

    几个宰辅都赶紧谢罪,但永隆帝只是摆摆手示意。

    “叶卿,方卿,齐卿,李卿,还有郑卿李卿,崔卿在在奏折中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大周亿兆子民,若是要想让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单靠某一法是不可能的,只能多策并举,嗯,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得各路神通都得要使将出来,方能让更多百姓有更多的谋生法子路子,……”

    “陛下,以臣之见,崔大人此策,虽说只能解山东一时一地之困,但是其导向却是和开海有异曲同工之意。”李三才抓住机会发表意见。

    “哦?道甫,这二者有何共通之处?”永隆帝来了兴趣。

    “解禁贡砖之用,自强的意思也就是一是解决鲁南明春可能的流民生计问题,二来贡砖需求极大,若是在原有基础之上规模扩大几倍,那窑厂所需从挖泥、制胚、搬运、烧制到后期出厂运输装卸需要人力极大,若是后年鲁南灾情缓解,流民返乡恐怕也未必愿意全数返回,也可吸纳部分本地民众,……”

    永隆帝微微颔首。

    “开海一事亦是如此,海税作押举债,本是事急从权之举,并非朝廷本意,其更重要的一面则是能让闽浙沿海数万甚至数十万地狭人稠的百姓能找到一条赖以谋生的生计,无论是在码头当力夫也好,在船上当船工也好,甚至因为茶山茶场、制瓷工坊、药材坊铺、丝绸作坊为了外销而扩大规模去做工也好,都能找到一条为一家人谋生的路子,……”

    “所以臣以为这等想法如先前陛下所言,便是为朝廷谋事,为君分忧,……”

    叶向高和齐永泰心中都是暗自鄙视,倒是方从哲心中微微一动,这番言辞投其所好,倒是很符合皇上的胃口,这个李三才看起来也有些不甘寂寞了。

    或许这尚缺的一名群辅,此人已经有了几分想法?

    下意识的瞟了一眼面色表情愉悦的永隆帝,方从哲已经在开始琢磨如何与这位突然间开始冒头的工部尚书交涉沟通一番了。

    “道甫所言甚是,开海之事众说纷纭,但朕以为其间多为徒逞口舌之利的无聊之徒,只知道一味反对,却不思如何解决问题,朝廷之事若是交给这一帮清谈之徒,只会好事办好,坏事更糟!”

    永隆帝这段时间也是被朝野内外反对开海的言论弄得不胜其烦。

    这帮士人说怎么做怎么解决是半点办法没有,但是反对其某些事情来却能说得头头是道,一二三四五,能给你罗列出一大堆来,其中不少还是自己父皇时代的重臣。

    当然这里边也有一些夹杂着利益在其中反对者,若是为了利益,永隆帝倒也能理解,但是那些个食古不化,为了反对而反对,或者是为了刷存在感或者所谓大义而来卖吆喝的,就太让人恶心了。

    听得永隆帝这般一说,一干臣工已经明白了永隆帝的心思,只要是能解决问题,哪怕会引来一些非议和攻讦,都只管大胆地去干,若是都察院那边有反应,那就该是他这个皇帝来扛起的时候了。

    走出乾清宫,方从哲和齐永泰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离去的李三才,这才各自离开。

    郑继芝要入阁无论是年龄还是精力以及皇上对其的看法都是不太可能了,但李三才却成了一个引人瞩目的亮点,尤其是这几桩事儿都和原来排序靠后的工部瓜葛甚大。

    而对于皇上来说,只要是能让朝廷国库充盈起来,只要是能减少支出,那就是最好的事情,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能臣。

    待几位臣工散去,永隆帝径直去了东书房。

    “皇上。”

    “说吧。”

    “李公近期并无其他,履新之后倒是十分忙碌,他素来和金陵、松江、苏州那边士绅商贾相善,往来也很密切,其他倒是看不出太多,……”

    永隆帝轻轻揉着太阳穴,闭目沉思。

    李三才的活跃不是今日了,事实上在之前李三才已经两度上书,要求朝廷加大对北直和山东部分水利设施的修缮,确保鲁北和北直地区的灌溉,避免近年来旱情对整个北地农业收成的影响。

    这个意见也得到了齐永泰的支持,甚至连李廷机也给予了积极响应。

    但永隆帝心中对李三才却拿不定主意。

    李三才此人在漕运总督任上极受欢迎,据言南直隶那边士人官吏尽皆好评,但在都察院这边却有人言此人大奸若忠,善于掩饰。

    永隆帝原本是有意让此群辅之位暂时空缺,待到时机合适时让张景秋入阁,但现在看来李三才却起了几分心思,若是自己不予以回应,只怕又要让朝中其他人起别样心思,这却须得要细细斟酌。

    没来由的一阵疲倦,永隆帝也不知道自己父皇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四十年是怎么过来的,自己才几年光景都觉得很有些心力憔悴的味道,但是这份滋味却又难舍,尤其是在办成一件想要实现的事情时,那份满足感,不是其他能比的。

    “嗯,还有么?”

    “王公已赴登莱,牛公也已经奔赴大同,一切皆无异状,只是京营这边显得过于平静,……”

    永隆帝抚额不语,京营这边经历了两轮轮换,他不打算再轻易任命这个京营节度使了,陈道先以五军营大将暂掌京营,只消再等一段时间等到仇士本把神枢营彻底控制住,就要好办许多了。

    “嗯,朕知道了。”样样都不轻松,永隆帝又想了想,“其他还有么?”

    “嗯,皇上,那冯铿据悉已经和东昌府知府沈珫之嫡女约为婚姻,乃是乔公牵线,……”

    “哦?”永隆帝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是因为其袭爵兼祧,为其长房约为婚姻?”

    “应该是如此,此番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病重,其寄居在荣国公贾家之女已经南下,并与崔大人、冯铿一行一并南下,……”

    “这么说,冯铿依然可能和林家联姻?”永隆帝皱起眉头,林海是父皇的私臣,这么些年来替父皇打点两淮盐政,只是此人倒也低调,自己安排都察院那边细查,虽然有不少疑点指向林海,但永隆帝却知道,其中绝大多数都应该是自己父皇的安排。

    自己很欣赏冯铿此人,哪怕林海此人关碍不大,但是永隆帝还是不喜欢对方与父皇的人有什么牵连沾染。

    “这却不确定,但极有可能。”卢嵩对皇上如此器重冯铿也是颇为诧异。

    再说是对方才华横溢,但是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青年,若是没有一二十年的成长,也不可能进入朝廷重臣序列。

    但如果转念一想,此子从馆选庶吉士之后,短短一年多时间,从西征平叛到开海之略提出,可谓一浪接一浪,也使得皇上破格将其授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已经打破了大周新科进士中修撰从不授状元以外的先例。

    所以此子未来的前景还真的有些不好说,只是这等婚姻之事若是也要干涉,就显得有些过了,而且纵然是林海之女嫁给了冯铿,卢嵩也不认为会对冯铿产生多少影响。

    似乎是也感受到了卢嵩的不以为然,永隆帝也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敏感了,或许是对此子太过看重,所以希望能十全十美,但真的十全十美,只怕又未必是好事了。

    再说了此子要娶沈珫之女为长房,又要娶林海之女,恐怕齐永泰和乔应甲也应该早就斟酌过,若是不妥的话,这二人只怕就应该先干预了才是,相比之下,像其父母反而影响力未必有多大。

    “罢了,此事暂且不说,你们龙禁尉配合都察院在扬州那边密查,可有其他收获?”永隆帝轻声问道。

    “都察院那边对我们很不放心,所以……”卢嵩苦笑。

    都察院对龙禁尉的防范和约束也是两家共同查案时一直无法摆脱的毛病,既要用龙禁尉有些手段,又厌恶龙禁尉的不受控制,所以每一次需要联合查案时都是磕磕绊绊,每一次结束之后都察院都免不了要弹劾龙禁尉,弄得极不愉快。

    就在永隆帝和卢嵩还在就扬州一案进行探讨时,冯紫英和崔景荣一行人也已经经过济宁南下徐州,向着扬州进发了。

    贾琏他们的船紧随在官船之后,近乡情更怯,已经阔别了好几年的黛玉心情也开始慢慢低落下来,不知道父亲的情况究竟如何,深怕面对难以接受的结果,这都让这几日里黛玉心情很是糟糕。

    冯紫英也很是无奈,到过了徐州之后,他索性给崔景荣告了个罪,悄悄到了贾琏他们这艘船上,反正两艘船一直一前一后首尾相连,倒也无虞。

丁字卷 第十四节 隐杀,阴风

    “睡下了?”冯紫英看着出来的紫鹃,小声问道。

    “睡着了。”紫鹃咬着嘴唇道:“大爷,姑娘这几日晚间都没有睡好,稍有动静就惊醒了,而且还做噩梦,……”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

    十三岁的小姑娘,或许马上就要面临父母双亡成为孤儿的境地,以后几年可能还得要继续寄居于贾家,而且情形还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有任何倚仗,这对于本身心思就细腻敏感的黛玉来说,可能就更难以接受了。

    如果不能有一个足够依靠的寄托,林丫头恐怕真的熬不过去,《红楼梦》原书中黛玉能撑过去也是源于和贾宝玉的稳定感情,让她以为可以作为一辈子的依靠,而当这个梦想幻灭之后,便立即化为一颗流星殒灭于这个欺骗她的世间。

    冯紫英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林如海的命运究竟如何他不清楚,但林黛玉的命运他却要牢牢掌握。

    林如海究竟是真的患病还是其他原因,他无从知晓,只有到了扬州才知道,若真的是患病,那就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生死有命了。

    如果是其他,冯紫英倒是可以好生琢磨一下。

    以太上皇现在的地位和永隆帝的明智,若是林如海真的有问题,永隆帝也不会去触动,而要等到太上皇宾天之后才来动,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招惹是非?

    永隆帝不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

    但为什么赵文昭会说北镇抚司和都察院甚至刑部都有人在扬州?

    赵文昭这个人情冯紫英要卖,无论他是出于何种原因向自己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

    “大爷,若是林姑爷真的有什么不测,……”紫鹃月牙眼看着冯紫英,嘴唇已经被贝齿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放心吧,一切有我。”冯紫英看着这个忠心的丫头,挥了挥手,“不管日后情况如何,你家姑娘有我照看,琏二哥那边我也已经打了招呼,……”

    “啊?”紫鹃吃了一惊,“大爷和琏二爷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说一点,你好好把你家姑娘侍候好就行了,让她别太伤春悲秋的,心情放开了一些,坦然面对一切,只要身子康健,其他一切有我!”冯紫英皱起眉头道。

    紫鹃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了,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赶紧点点头:“只要有大爷这番话,姑娘也就该放心了。”

    “嗯,到了扬州,我会和琏二哥一起去拜会林公,嗯,具体情况,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冯紫英沉吟着道:“若真是有事,我也会想办法在扬州多逗留几日。”

    贾琏陪着冯紫英走出中舱。

    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冯紫英表露出来的一些紧张和凝重让他很不适应,特别是冯紫英在徐州下了船消失了两个时辰之后,冯紫英的态度就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了。

    “紫英,可是有什么不妥?”贾琏虽然不是第一次出远差,但是原本以为就是护送林妹妹来一趟扬州而已,若是林姑爷无碍,自然不必多说,若是不幸身故,那么就要协助林妹妹处理林姑爷丧事,另外也要把林家遗产作一处置。

    先前他也曾经和冯紫英探讨过此事,觉得无外如此。

    林如海是一脉单传,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是沾不上什么的,唯一问题就是两个侍妾。

    若是不愿改嫁,那么贾家替林如海将这两个侍妾养起来也无不可,反正没有子嗣,也就是荣养二人罢了,若是想要离开另寻出路,那也没关系,打发一笔嫁妆就是了,没有子嗣的侍妾都是如此。

    原本觉得是比较简单的事情,贾琏不认为这里边有什么值得冯紫英都严肃起来,便是自己也能轻易将这件事情处理好,更何况如果林如海还在的话,那么还能和林如海商量着办。

    最糟糕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贾琏想不明白还有什么让冯紫英心情凝重的。

    冯紫英摇摇头。

    赵文昭能透露给自己这样一个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是不是有人授意也不好说。

    但透露出来的这个情形还是让他有些警惕。

    看样子林如海这个两淮巡盐御史盯着的人不少,究竟是盯着他这个位置,还是盯着他手中掌握着的盐引和银子,甚至还是盯着之前他所了解或者掌握的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冯紫英也不确定。

    和贾琏自然是没法说这些的,说了只会让贾琏恐惧紧张,毫无意义,也无济于事。

    “没什么,只是怕林妹妹有些接受不了现实,所以有些忧心。”

    冯紫英的解释不能让贾琏满意,但是对方明显是不愿意说,贾琏也无可奈何。

    “紫英,你也莫把二哥当成糊涂人,林姑爷那边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让你不放心,不过你不说,二哥也就不问了,二哥受府里安排就是来处理林妹妹的家事的,但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日后要娶林妹妹,这事儿恐怕就不能说与你无关了,若是有什么麻烦和关碍,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贾琏的话让冯紫英还惊了一惊,这贾琏怎地一下子变得如此精明起来了,居然还知道那自己给扭住,甚至还要用自己未来要去林妹妹这桩事儿来“要挟”自己。

    “琏二哥,小弟何曾说要袖手不管了?但小弟此番来江南是公干,在扬州这边逗留多久还得要看崔大人的意思,但我肯定会尽我所能来帮你,琏二哥无须担心。”冯紫英笑了起来。

    *********

    南京金陵府。

    甄府。

    “林如海那边去有没有消息?”甄应嘉满脸疲惫,躺在安乐椅上,以手扶额,沉声问道。

    “还没有,都察院的人去了苏州,不知道去干什么,但是龙禁尉的人仍然还在扬州,……”满脸精悍的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甄应嘉不耐烦地道。

    “据说刑部也派员下来了。”黑衣男子低垂下头。

    “刑部?”甄应嘉莫名其妙,“哪个刑部?南京刑部还是京师刑部?”

    “京师刑部。”黑衣男子声音多了几分凝重。

    “京师刑部?!”甄应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京师刑部怎么会派人下来?为什么事情?难道南京刑部没有反应么?”

    大周沿袭前明,禁止越诉,也就是说刑部插手的案件都必须要是各直省审理处置过的案件,南京六部对南直隶各府拥有独立的行政权,体现在刑诉这一块,非经南京刑部处置之刑诉,京师刑部不得插手南直隶各府州刑诉和案件。

    “恐怕就是去年松江府那起私盐案。”黑衣男子有些艰辛的吞了一口唾沫,头低得更低。

    “嗯?哪一起?”甄应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看着黑衣男子难看的脸色,这才骤然反应过来,声音顿时焦躁起来,“不是人都是死了么?还有什么问题?”

    “照常理人是都死了,但是有一人落水一直没见着尸体,另外还有一个死者的家属一直在闹腾,因为他家是一个大家族,其中有一个堂兄是考中了举人,在背后支持,所以这边也投鼠忌器,……”

    甄应嘉脸色顿时阴沉得吓人,喘了几口粗气,随即反应过来不能慌,若是自己都慌了下边人只怕就会心乱了,他稳了稳心神,这才放慢语速道:“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那人没死,他也只是外边跑的,根本就不知道里边的事情,隔着几重呢,哼,举人,真以为考个举人就能为所欲为了,我会和礼部这边打招呼,让人去告诫他,……”

    黑衣男子背上都已经出了一层汗,听得甄应嘉这么说,这才稍稍稳了稳心神,“那京师刑部的人……”

    “暂时不管他们,京师刑部要查,也要让南京刑部这边提供所有东西,这是我们的地盘,轮不到他们来张牙舞爪,另外这段时间京师那边的人频频南下,朝廷为开海一事儿扰动了整个江南啊。”

    甄应嘉冷笑一声,抚摸着瞎喊,脸上露出一抹阴戾。

    “不过林如海那边你要安排人盯紧了,龙禁尉那帮人不太好侍候,实在不行,我会找京师那边的人和他们打招呼,但是现在还不行,……”

    终于松了一口气,黑衣男子语气也镇定下来,“林如海我派人提醒过他两次,他没有理睬,不过我估计他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另外京师那边应该也给他了指令,所以他应该不敢……”

    甄应嘉想了一想之后才缓缓道:“你暂时不要再去碰他,他现在病重,而且京师那边也把他独女送了回来看望,我估计他纵然是心存死志,也不敢不顾及他的嫡女,这倒是一个好的机会,……”

    黑衣男子不太明白甄应嘉在说什么,但他知趣的没问。

    甄应嘉仰起头来,默默思索了一阵,这才又道:“那帮倭忍现在在哪里?替我立即安排过来,有备无患,你亲自去办。”

丁字卷 第十五节 糜烂不堪

    一行人从清江船厂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魏广微和孙居相。

    作为大周唯二的两大朝廷所属的官办船厂,其落后和迟暮的景象让一行人都忍不住为之摇头。

    也难怪每年工部投入到这家船厂的数以十万两计的银子打了水漂。

    其他不说,随随便便核查了一下在籍工匠名单,缺额之大,让人触目惊心,虽然管事百般解释,但是崔景荣、魏广微和孙居相是何许人?都是些在这等场合久经风浪的,便是冯紫英他们几个都能看得出这里边藏着多深的猫腻,遑论他们几人?

    估计起码有七成是虚报,也就是说照理本该是四千多接近五千名工匠,只有不到一千五百名还真正在船厂,其他三千多人,要么就是船厂各级吃空饷,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要么就是挂在船厂,但实际上早已经自己去干自家的私活儿或者就是受上峰指派去干别的活儿去了。

    淮安清江船厂和金陵龙江船厂是大周两大官办船厂,一个以生产漕船为主,一个以生产江船、海船为主。

    最早清江船厂属于漕运总督和南京工部共管,但是李三才接掌漕运总督之后明确提出要么交给漕督直接管,要么就交由工部直接管,并建议交还工部,所以清江船厂就划归工部直管,现在看来当时李三才便已经觉察到了清江船厂的糜烂**,所以才会先把责任撇清。

    现在看来这无疑是明智之举。

    “显伯,你回去之后恐怕要给你们工部堂上官们上书啊,这清江船厂如此,只怕……”崔景荣一直到从淮安离开上船才忍不住开着玩笑道:“我在淮安都不敢说此事,生怕有人心一横想要杀人灭口啊。”

    魏广微额际汗意淋漓,连连摇头:“崔大人,莫开玩笑,莫开玩笑,……”

    这个罪名落下来,除了工部刚上任几位堂上官,只怕立即就要在工部里边卷起一场风暴,特别是南京工部。

    清江船厂是五年前李三才担任漕督发起建议之后,才开始陆续从南京工部移交给京师工部的。

    漕督不管,南京工部自然想要接手,但是朝廷显然不放心交给南京工部,为此南京工部还和京师工部扯了许久的皮。

    也是考虑到清江船厂所造漕船任务日重,京师工部实在不放心交给南京工部,所以朝廷才决心收回,自然也要遭到南京工部那边的极力抵制。

    但是看样子收回来几年里,这清江船厂的情形并未得到多少改变,其间原委估计也不少,但是有一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那就是谁都不愿意去得罪这帮人。

    谁知道这帮人内里又牵连着多少京师大员,要知道元熙帝六下江南所需龙舟六成建于龙江,四成建于清江,这二十多年来,花销何止百万?

    一艘普通漕船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便是讲求质量选料上乘的上等漕船也不过再加三成,四百两银子便是顶天了,但一艘龙舟造价几何?动辄上万两,皇上御座的特制龙舟更是价值数万两,其间有多少利润,有多少肥水流入无数人腰包,不言而喻。

    所以谁都知道船厂水深,但是大家都视而不见,便是都察院那边也一直只是只吹风不下雨,不痒不痛的一些上书要求核查清江提举司和龙江提举司的账目,但都是留中不发,而久而久之也就搁下来了。

    没看到身旁的孙居相脸色铁青,手已经攥得青筋暴绽,显然是对此情形不满到了极致。

    冯紫英和范景文、贺逢圣都没有插言。

    冯紫英是不愿意插言,范景文和贺逢圣是没资格插言。

    范、贺他们二位就是来跟随学习办事的,多听多看少说,如果崔景荣让他们说,他们才能谈一谈自己的看法想法,没问,那就憋着。

    孙居相轻哼了一声,”显伯,只怕崔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呢,清江船厂糜烂若斯,难道工部就毫无觉察?南京工部移交给你们工部时日不短了吧?“

    魏广微脸色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才道:“个中内情,一言难尽,伯辅兄,小弟不信你就一无所知?据小弟所知,永隆二年,清江提举司副提举赵志中投水身亡一案,至今南京刑部也没有给出一个说法,哼,畏罪自杀,端的是扣得好帽子!”

    崔景荣脸色一沉,“显伯,慎言!”

    魏广微颈项一硬,抗声道:“崔公,事无不可对人言,赵志中乃是我工部官员,我亦熟悉,其人虽好酒,但是极有分寸,而且多是在自己家中饮酒,极少与外人共饮,怎么会在寒冬腊月二十八跑出去与一干无关之人饮酒?回来路上居然就投水自杀了,南京刑部先前说是失足落水,可他是一路乘车回来,如何失足落水?干脆就说回到家中烧毁了文书之后畏罪自杀,……”

    “哼,他一个副提举,不说南京工部,清江提举司尚有提举司和另外一个副提举,有问题什么时候轮到他了?怎么就要走到自杀这一步了?”魏广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向孙居相,语气中充满了不忿:“对了,伯辅兄,我记得不久之后,南京工部也出了事儿吧?好像龙禁尉也都来了不是么?有结果么?”

    这桩公案崔景荣和其他人都不熟悉,但是孙居相却是知晓的。

    这其中还牵扯到南京工科给事中苏文礼被杀一案,这也是永隆三年初的案子,两案相隔时间不到一个月,南京刑部甚至龙禁尉也都来调查过,但是都没有结果,只能归结于江湖仇杀。

    但这位南京工科给事中是刚从都察院浙江道过来的,上任不到一月便被杀,这也引起了很大震动,但是最终归结于苏文礼在秦淮河上和一个江湖中人为了一个刚出道的雏妓争风吃醋,所以被江湖人士后来所杀。

    后来南京刑部和金陵府、苏州府在南直隶也掀起一场针对江湖人士的清洗风暴,一月之间抓获各类飞天大盗绿林蟊贼数十人,为此萧大亨还特地上书朝廷要求嘉勉南京刑部和金陵府。

    至于这一案中具体有什么内幕**,那就不是外人所能知晓的了。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而原本好像说什么的孙居相却只能把脸扭向一边,面色阴沉如水,但却不再言语。

    像冯紫英、范景文和贺逢圣这等刚出道的新嫩自然不清楚这里边到底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崔景荣和吴亮嗣、魏广微以及孙居相却都是知晓一些的,这件事情既然被压了下去,就必定有其原因和道理。

    龙禁尉来了都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结果,究竟是的确查不出来或者说真的是江湖人士所杀,还是另有隐情?

    崔景荣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

    他也没想到只是评估一下清江船厂的造船水准和实力,为下一步可能要涉及到的开海造船和水师舰队筹备事宜,却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大的动静。

    登莱总督王子腾已经走马上任了,辽南战略已经在兵部那边紧锣密鼓的成形,涉及到就必须要打开已经封禁日久的辽南——登莱之间的航线,这就需要在登莱设立船厂,而船匠工匠从何而来,只能是来自清江和龙江。

    而自前明开始到大周广元年间辽东和山东航线一直是处于封禁状态,而到天平年间短暂开禁迅即又关闭,一直到元熙年间的壬辰倭乱前夕,才有忙不迭的重新开禁,但是基本上没有发挥多少作用,壬辰倭乱一结束,海禁再起,便没了声音。

    现在开海举债之略一个最大的交换条件就是登莱——辽南航线开通,一方面要让与朝鲜、日本的海贸启动起来,更重要的是要加强对辽东的支持,让辽东局面好转。

    辽东的困境已经越来越明显,建州女真对整个女真的统一动作越来越大,而且手也开始伸向了辽西的蒙古诸部,一旦完成整合,辽西走廊几乎就完全在女真人的威胁之下,辽东就将成为一个孤局。

    这是北地士人和包括武勋在内的军队方面都无法接受的。

    这也是永隆帝无法接受的,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恐怕他的皇位都未必能坐稳,甚至太上皇要换人都会得到文臣武将们的支持,哪怕他只是一个替罪羊。

    这一点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显伯,此事不在我等此次南下所须经办范围之内,你和伯辅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下来再议,回京之后亦有渠道反馈,……”崔景荣及时打住了这个话头,再扯下去,这个话题越扯越深远了,大家都来了情绪,这本份儿事情谁来做?

    “显伯,你把清江船厂的情况还是简单梳理一下,这等情形恐怕很难让朝廷满意,登莱那边催得紧,到扬州之后,你恐怕就要拿出一份文章来,我来签署,送报朝廷。”

    崔景荣看着魏广微,魏广微粗声粗气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再说。

丁字卷 第十六节 紫英,我们谈谈

    在船行抵达扬州时,冯紫英越发感觉到密云欲雨的那种压抑。

    来码头迎接的一干官员中,无疑是以扬州知府翟文崖为首。

    他们这一行人并非奉旨出行,而是受内阁之托的一次调查,所以像南京六部并不需要派人来迎接,否则在徐州时,南京就应该有人来了,但如果说南京方面真正重视此行,也可以派员前来接洽,不过很显然南京那边并无此意。

    对这一点,崔景荣他们都是心知肚明。

    现在南京六部为首者基本上都是属于那种投闲置散的,自然对这些京师来人一百个不待见,真正属于储材的年轻少壮派,没得到尚书们的批准,自然不可能来,但私下里却早已经安排私人前来打了招呼了,比如像南京工部左侍郎陶骞,南京户部左侍郎胡文吉等人。

    所以崔景荣他们也不在意,本身就是来一次调查摸底,对于南京六部那边,也就是场面走一圈,更多地还是要着眼于各府,比如金陵府、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松江府等。

    扬州不算是此次南下的重头,但是扬州地位却又特殊,作为整个两淮南直的盐运中心,这里不但云集了富甲全国的盐商,同时这里还是最重要的各类消费物资集散地,除了盐,脂粉、丝绸、木材、粮食、布匹、骨董艺术品等等,在这里的交易繁盛程度有些甚至超过了京师城。

    扬州是一座典型的消费型城市,畸形的需求和市场使得这里消费行业极为发达,但除了盐外,脂粉和丝绸可以算得上这里的重要出产,其他的更多地中转流通,但这特殊的中转流通恰恰造就了这里的十里繁华。

    冯紫英是早就和崔景荣等人打了招呼,算是请了一个假,在匆匆参加了扬州地方官府举办的欢迎宴会之后,冯紫英就先行告辞离开了。

    在见到林如海第一面时,冯紫英心里就微微一沉。

    瘦削的面颊和还算有神的目光,这两种不同的征兆混合在一起就意味着什么,冯紫英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长期跟随着张师,多少他也有些见识,这种情形往往是病入膏肓难以逆转,但是却还不至于短时间内油尽灯枯的状态。

    果然在和贾琏简单交谈了之后,贾琏就告诉了冯紫英情况不容乐观。

    按照多个郎中的判断,林如海应该是长期劳累,积劳成疾,湿热伤脾,寒温失节,日晡潮热,夜有盗汗,这是典型且严重的肝疾。

    再一问,林如海喜好饮酒,虽然酒量不大,但是却是每日都要小酌。

    肝疾到了这等状态,基本上就是拖日子的问题了,按照郎中的判断,短则一两月,长则三五月,基本上也就是这个时间了。

    看黛玉的模样倒也还算正常,虽然眼睛红肿,神态哀怜,但好在还不是自己最担心的那种打击过大难以接受的状态,大概是之前因为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看到自家父亲尚能坚持,心里也就慢慢接受了。

    “冯铿见过林伯父。”冯紫英规规矩矩的鞠躬作揖行礼。

    “没想到汝俊兄居然有如此得意弟子,果然是英姿不凡,天纵奇才啊。”林如海嘴角带着笑容,抬抬手,示意冯紫英不必多礼,心中却在暗叹。

    眼前这个青年无疑会是日后大周政坛上一颗耀眼的新星,或许二十年后此之就该在文渊阁中有一席之地了。

    不提冯紫英的能力才华,单单一个庶吉士,不,现在是翰林院修撰身份了,而且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两个北地士人文臣中的佼佼者保驾,其前途可以想象会有多么光明。

    无论是谁想要动冯紫英,都要掂量一下来自北地士人的疯狂反扑,这还没有算他还是官应震这个湖广派首领的得意门生,柴恪无疑也是受到了官应震的影响才会如此青睐此子。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祖籍山东,成长于山西,然后又附籍顺天府,山东、山西、北直,这三个北地士人实力最雄厚的北地省份,未来可能就是他的基本盘了,再加上他的特殊出身,武勋之家,虽然这个群体现在不那么受待见,但是你却不能否认这个群体依然在军队和边地中有着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这一切加起来,就真的太完美了。

    噢,对了,这个家伙还颇合皇上的胃口,或者说这家伙很能投皇上所好,而且还能拿得出真材实料,不是那种单靠阿谀逢迎来讨好皇上的。

    难怪那么多人都看好此子,自然也就有无数人想要招他为婿了。

    “伯父过誉了,小侄才疏学浅,资质愚钝,尤其是在经义诗文上更是不值一提,甚至沦为笑柄,……”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笑了起来,“贤侄何须如此谦虚,须知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我不认可你所说的,经义的确是根基,但是根基再牢,若是不通变通和突破,那也成就有限,难以真正应对危难时局,至于诗词歌赋,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锦还是锦,一样有用,而花不过就是好看罢了。”

    冯紫英没想到林如海居然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诠释锦上添花这个词语和经义诗文,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林如海的猜测,这让他大有引为知己的感觉。

    难怪林如海会为贾雨村引荐给王子腾,只怕林如海未必就不知道贾雨村的本事和品性,但还是推荐给了王子腾,这说明林如海远非有些人想象的那种迂腐古板士人。

    至于说是不是清廉刚正,冯紫英不好评判,但以他的判断能在两淮巡盐御史位置上替太上皇看守这座内库这么多年,甚至到现在永隆帝都不敢轻易插手,也足以说明很多了。

    这不是一个光靠清廉刚正就能坐稳的位置,甚至还可以再用心险恶的说了一句,元熙帝也不可能让一个清廉如雪刚正不阿的私臣来坐这个位置。

    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之后,林如海撑这身体站起身来,旁边的长随赶紧扶着,不过林如海还算正常,只是身子有些虚弱而已,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

    长随躬身而退。

    “玉儿,琏儿,你们也出去,我要和紫英好好谈谈。”林如海语气平淡,但林黛玉和贾琏都明白林如海是要和冯紫英谈什么了,都点了点头,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了二人。

    巡盐御史论理是一个临时性的职务,但是从前明以来,这个职务虽然一直被明确为都察院派出的御史,可从未真正属于都察院管辖。

    大周自天平帝以来,两淮巡盐御史这个位置就成为皇帝的“自留地”了,甚至连内阁和都察院似乎也和这几任皇上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尤其是在元熙帝其间,六下江南的巨大花销如果要让户部来承担,势必要引发朝野的攻讦,无论是内阁还是皇帝本人都难以抵挡得住这份抨击。

    所以有两淮巡盐御史在这中间作为皇家内库和户部国库之间的一种隐性桥梁,所以很多不好说或者难以说清楚的东西,就都可以通过这里来处置了。

    这不过这个隐性私库规模经历了这么多年,特别是元熙帝这四十年,规模究竟有多大,每年发出多少盐引,收回多少银子,用于哪些方面,谁能用这里边的银子,现在还剩多少银子,都是一个谜。

    都察院也好,龙禁尉也好,甚至户部也好,都想搞明白这一点,但是又谁都不敢来赤膊上阵,往往都只能假借各种借口理由或者国事日艰国库不足来想方设法打探。

    不过好像到现在为止,这个意愿都尚未达成。

    林如海重新坐下,和冯紫英相向而对。

    “紫英,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一说么?”林如海面容温和,但语气却有些微冷。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再度鞠躬行礼,“小侄知道伯父心里肯定是对小侄有些看法的,但小侄还是想要向伯父恳求,请伯父能将林妹妹嫁与小侄。”

    “哦?”林如海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冷,“你不是要娶沈珫沈沈季玉的女儿么?”

    沈珫和林如海都是苏州同乡,又是同年进士,虽然他走了元熙帝私臣这条路,和沈珫关系并不密切,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往来,更不代表对沈珫的情况就不了解。

    “回伯父,沈伯父那边,是乔师和家父做主,蒙皇上恩典,小侄兼祧家伯父之长房,所以沈家女乃是娶为长房。”冯紫英语气恭敬,但是却没有半点含糊。

    “你是打算娶玉儿为你们冯家三房?”林如海要把问题问清楚,“贾雨村曾与我来信说和你提及你和玉儿约为婚姻之事,当时你为何婉拒?”

    冯紫英没想到贾雨村居然还把这事儿捅给了林如海,但也很难说人家这是恶意。

    略作思索,冯紫英迅即回答:“两个原因,一是当时小侄和林妹妹年龄都尚小,二是有些顾虑,担心家母不同意。”

丁字卷 第十七节 意味深长

    “嗯?”林如海剑眉一挑。

    “更何况当时小侄连举人都尚未考取,只怕要说迎娶林妹妹,伯父也不会答允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林如海并不在意对方的这个说辞,的确在当时恐怕自己不会答应,自己有这个资本,但现在对方却说他母亲也不会同意,这就让他不能接受了。

    “紫英,我是问你说令堂不会同意,却是为何?”林如海厉声问道。

    “伯父,林妹妹身子娇弱,三年前更是孱弱,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形,对于我母亲来说,恐怕一切都比不上一个健康且容易生养的嫡妻更重要,林妹妹当时的情形,我母亲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冯紫英略显无奈地道。

    “那你母亲现在就能答应了?”林如海心中一凛。

    这冯家的情况较为特殊,恐怕此子所言属实,他母亲只怕更愿意娶一个身子健壮且容易生养的女子,而并不会太过介意其家世出身,这一点是上玉儿的确是一个大问题,自己却有些忽略了。

    “呃,一方面是因为长房这边肯定要先成亲,这样一来我母亲恐怕就不会那么焦急了,也可以让林妹妹多一些时间来将养身体,两三年后林妹妹年龄合适,想必体格也就能康健许多了。”冯紫英坦然回答。

    但林如海内心却感觉到这一点怕是有些隐忧,自己女儿的身体他很清楚,其母贾敏就是一个瘦弱体格,生下黛玉就是分外艰难,玉儿这一点倒是和她母亲格外相似,也难怪人家一看到玉儿这体格就心里打鼓。

    若是拖上两三年之后,纵然人家迫于婚约娶了玉儿,若是无出,只怕玉儿未来的处境也会很糟糕,想到这里林如海心里就难以稳得住了。

    迟疑了一下,林如海当然知晓这些大户人家就是如此,嫡妻无出麻烦很大,甚至不是纳妾生子能解决问题的。

    他也不能容忍自己女儿一旦无出会面临宠妾仗着子嗣欺凌的局面发生。

    虽说现在断言女儿就无出未免有些过早,但哪怕一丝一毫可能他也不愿意见到,若是自己身体康健倒也好说,但现在,想到这里林如海心思越发沉重。

    “哼,玉儿还小,再等几年自然就会好许多,……”

    “那是自然,小侄也已经专门为妹妹寻来一份锻炼体格的功法,也能有助于妹妹身体更健壮。”冯紫英也点头附和。

    “哦?”林如海对这一点倒不知晓,颇为吃惊,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不太相信,自己女儿的身子骨他当然最了解,但人家有这份心,说明也就是真心想娶女儿,“唔,那就好,不过那尤氏女可是你准备纳为妾的?为何带着她外出,你小小年纪便离不得女人么?你是想招御史攻讦么?”

    冯紫英一愣,尤三姐一直陪着黛玉,所以也就一起跟随黛玉进了林家的门,没想到林如海倒是观察如此细致,或者就是贾琏也直接挑明告诉了林如海,本来这等事情也不算什么。

    ”呃,不瞒伯父,的确有此意,不过带她出来倒不是小侄离不得的女人,小侄虽然不才,但是这点儿自制能力还是有的。”冯紫英笑了笑。

    “哦?”林如海微感吃惊,他也觉得冯紫英不至于如此,如此不知轻重,如何能让齐永泰和乔应甲看上眼,“那是为何?”

    “恐怕伯父也知道小侄随崔公江南一行所为何事,其他也就罢了,但是可能要去闽浙一行,而闽浙海商素来与倭寇纠缠不清,而朝廷全面开海,势必对有些长期与倭寇勾结走私的海商造成冲击,只怕许多人也不愿意见到朝廷这项政策的落实成行,便会有一些下作手段出来,……”

    林如海一凛,想了想才道:“这倒不可不防,不仅仅是闽浙,便是这南直隶这几年亦是治安不靖,倭人虽然不及壬辰倭乱之前那么猖獗,但是比起壬辰倭乱刚结束那两年又有些反复了,像宁波、松江、泉州、漳州、杭州都有大股倭寇登陆的踪迹,最远也曾经深入到南京境内,……,不过贤侄是担心那些海商邀约那些倭寇来对你们不利?”

    “嗯,崔大人他们虽然也有些防范,龙禁尉也有数人随行,但是小侄观察,恐怕崔大人他们还是太大意了一些,理由就是我们只是下来调查,有对朝廷政策难以左右,对我们不利毫无意义,但是倭寇和那些走私海商未必如此想,他们只想拖得一年算一年,若是能用这等手段都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都是像押注一般,代价不值一提,万一真的赌对了呢?”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深以为然,“紫英,恐怕不能只防着倭寇,还得要防着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中人眼中只有利益,若是那些个海商能许之以重利,只怕他们一样也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这和尤氏女有何关系,莫非这尤氏女……?”

    冯紫英没有隐瞒,点点头,“这尤氏女乃是西北崆峒派的剑童出身,武技高超,我带她出来也是就是防范于未然。”

    原来如此,对这一点,林如海倒是没有什么异议,毕竟他们这一趟涉及到太多人生计,甚至就是生死存亡,所以没准儿就有人要铤而走险,小心驶得万年船,没错。

    ”唔,紫英,既然你诚心要想娶玉儿,我当然不会坏这桩姻缘,但是玉儿年龄尚小,本身身体也娇弱,你是否打算是先订亲,然后再等几年来成亲?”

    这也是关键问题,林黛玉才十三岁,按照常理也需要十六岁之后才能成亲,而且林黛玉本身身体状况娇弱,按照冯紫英的考虑最好能等到十八岁之后来成亲同房,否则真的容易伤及自身。

    “伯父若是允许,小侄正有此意。”冯紫英毫不犹豫地道:“有这三四年将养,林妹妹身体肯定要康健许多,这边我此番回去之后便可立即请我母亲托人做媒,先行订亲,而且此事我亦向乔师说过。”

    林如海终于笑了起来,“紫英,可据我所知,你之前就应该向汝俊兄说起过你和玉儿约为婚姻吧?难道说你和玉儿还私定婚姻了不成?”

    冯紫英大汗,这乔师不是和林如海关系一般么?怎地还有书信来往?难道把自己之前忽悠他的话都告知了林如海?

    一时间也拿不准乔应甲和林如海究竟说过些什么,说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冯紫英觉得乔应甲不应该和林如海说太深层次的话才对,或许就是无意间提及?

    “绝无此事,林妹妹何等人物,如何会有这般不通礼数行径,小侄也不敢如此胆大悖逆行为,不过是临清民变之后,小侄也曾去看望过林妹妹几回,乔师问及,我就说若是日后有缘,便当娶林妹妹为妻,后来小侄也就冒昧说已经和伯父有过书信往来,希望能娶林妹妹,伯父也已经首肯,否则乔师还要为小侄介绍其他人家,……”

    冯紫英含糊其辞,一边观察着林如海表情变化,见林如海并无异色,而且也不太在意,这才算确定下来乔应甲和林如海之间只是无意提及并无谈论具体时间和细节。

    林如海这么一提也是有意图的,现在冯林两家尚未定亲,而且林如海可以确定,这其中多半还是要有些波折,特别是冯紫英母亲那一关只怕不好过,但现在自己也不可能马上逼着冯紫英家中下聘来定亲,而如果这桩婚姻是经过了乔应甲的认可,那么就要稳当得多了。

    作为士林领袖,乔应甲最起码还是要讲求信诺二字的,只要有了他的点头或者说认可,这桩婚事想要悔婚,冯家就须得要考虑影响和印象了。

    冯紫英家中这边纵然有些波折,但是自己这边也有对策,只是还需要安排一番。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林如海竟然是如此深沉老到,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这些问题设计了进来,一步一环,自己步入彀中而不自知,当然即便是知晓,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见林如海有些疲倦之色,冯紫英便告辞出来。

    贾琏见冯紫英出来,赶紧迎上前去。

    “没事儿,琏二哥,林伯父目前身体状况还行,他和我说了林妹妹与我的事情。”冯紫英宽慰对方道。

    贾琏迟疑了一下,“那这边儿……”

    “恐怕还得要辛苦一段时间琏二哥了,林伯父怕是也知道他自己的情况,这段时间恐怕要做好各种安排,小弟恐怕难以一直待在扬州,所以诸多事情还得要琏二哥来操心。”冯紫英正色道。

    “这都没什么,只是……”贾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难道说自己要一直等到林如海断气,要问林家后续财产如何安排,这未免太过了。

    “琏二哥,我知道你的难处,等一等吧,我相信以林伯父的智慧,怕是早就有周全安排。”冯紫英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贾琏的肩头。

丁字卷 第十八节 扬州第一衙门

    第一次见面,冯紫英和林如海都还是处于一种相互试探了解的阶段。

    冯紫英也清楚,无论自己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情深似海,林如海这种人也不会相信这等空口白牙几句话的。

    素无交道,也不知根底,自己便是才华再出众,但品行道德呢?

    只怕自己才华越出众,只能增加对方的担心和疑虑尤其是在他时日无几的情况下,他就更需要慎重斟酌了。

    除非自己和林丫头正式订婚并公之于众,恐怕林如海才会真正相信自己,毕竟做到那个层度,如果要悔婚的话,对双方都会是巨大的伤害。

    尤其是像自己这种身份特别万众瞩目的士人文臣,如果被打上毁诺失言、背信弃义的烙印,那这一辈子都可能会遭到其他人的指责和攻讦,这等士林清誉对于个有志于仕途进取的年轻士人可以说决定性因素,无人能避免。

    其他方面林如海无意多谈,甚至根本不想谈,不是一路人,交浅言深,只会调增麻烦。

    冯紫英估摸着林如海也会把自己视为了北地士人甚至是永隆帝那边的人了,但是林如海应该清楚北地士人和永隆帝现在看起来还算合拍,但是这却绝不会是一路人。

    就像他这样除非真正舍弃士人身份成为皇帝私臣,否则真正有志于宰辅之位的士人是绝不可能彻底投向皇帝膝下的,也就是说这类人必须要有底线,维护士人利益的底线。

    林如海这种沉浮宦海几十年的角色,应该是明晓这一点才对,而且他也应该看得清楚,除非有什么特别大的变故,两淮巡盐御史这个职位,这个职位上所拥有的一切,迟早都将要交给永隆帝。

    那么他现在该做什么?

    冯紫英虽说前世也是为官几十年,但是他对大周朝这种为官,特别是像两淮巡盐御史这种特殊岗位的内里情形还真不清楚。

    别说是他,只怕除了历任这个岗位上的人以及真正明白这个岗位上要做什么该做什么的皇帝外,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即便是和他打交道的人,恐怕也是瞎子摸象,只知道其中一部分,难以窥测全部。

    看见自己姑娘满脸愁思,紫鹃只能轻轻扶着黛玉的胳膊,替她在背上安抚着,“姑娘莫要忧心,老爷和冯大爷都不是等闲人,肯定会好好说的,……”

    两眼红肿如桃的黛玉白了紫鹃一眼,“死丫头,我是担心我爹病情,什么时候担心其他了?”

    紫鹃也不点破,抿着嘴道:“老爷病情看起来还是稳住了,婢子看老爷自己都很轻松淡然,或许……”

    黛玉摇摇头,父亲没有隐瞒自己,他说了他这个病怕是回天无术了,但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有什么危险的,就是拖日子,这也让黛玉很是绝望、无奈和伤心。

    很难面对这种情形,明知道生命不久,但是却又难以改变,现在还要每日面对这种日渐迫近的死亡,这对于亲眷来说,是一个何等残酷的煎熬。

    所以冯紫英也专门和紫鹃打招呼,务必要帮助宽解黛玉的心境,避免她因为心情糟糕而影响到身体。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自己给林如海和林黛玉一个确定可靠的承诺,让他们足以放心的承诺,这样才能让父女放心,也让林黛玉到了那一天之后不至于伤心绝望过甚。

    但在这个问题上,冯紫英却又没有决定权,这年头婚姻之约不是本人就能决定的,那需要双方长辈的确认,而且需要一定的仪式和程序要走。

    而要解决自己母亲的心结,也是一道难题,所以冯紫英也是难。

    就目前来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林如海会有什么想法和对策了。

    对林如海自己的事情

    门敲响,紫鹃赶紧去开门。

    “姑娘,大爷来了。”

    黛玉起身一福,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期盼。

    虽说更多心思放在了自己父亲病情上,但是连父亲自己都说他的病情现在药石无效,只能拖日子,黛玉虽然伤心也只能面对,但是另外一桩事情既是父亲最挂心的,同样也是黛玉牵挂的。

    “妹妹无需挂心,为兄观伯父的状态两三个月内当是无碍的。”冯紫英不敢说太远了。

    他只能根据他从张师那里学到的皮毛观察判断林如海身体底子还勉强过得去,而且聘请的郎中所开之药也是养元补气为主,没有用什么狼虎之药,所以这种保守的疗法倒是很对症,当然再对症也只是延缓病情,并没办法改变结果。

    “这期间妹妹切莫为伯父增添烦恼,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状态,既对妹妹身心有益,同样也能让伯父心情愉悦,这样也有助于伯父养病。”冯紫英只能用这种话来套住黛玉。

    “小妹明白。”黛玉何等聪慧,自然知晓冯紫英的好意,臻首微点,轻咬樱唇。

    “愚兄也和伯父说了妹妹的事情,约定此番公干事了,便会约为婚姻。”这等话照理不该当着女孩子来说,但是特殊情况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伯父已经同意,妹妹尽可放心。”

    白皙的双颊微微染上一抹绯红,黛玉罥烟眉轻蹙随即展开,只是低下头却不言语,便是身旁的紫鹃也是猛然惊喜过望,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不该是喜悦的时候。

    此等时机,说其他都显得不太合适,冯紫英也只能简短说这两句,便告辞出门。

    林如海肯定还会利用这一段时间了解和琢磨,甚至可能还会有一些动作。

    他病重虽然病重,但是尚说不上病危,而且亦有行动和行事能力,偌大一个都转运盐使司都在其掌握之下。

    论职衔,这个两淮巡盐御史虽然只是一个正四品官员,但是按照大周惯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不设运使,而直接由巡盐御史负责日常盐务,助手为从四品的同知和从五品的副使,加上若干判官以及经历、知事、库大使、库副使等,这样衣蛾都转运盐使司的规模相当可观,丝毫不比扬州府逊色,甚至可以说论财权根本不是一个扬州府能比拟的。

    冯紫英相信林如海能在这个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巡盐御史上稳坐这么多年,能把这样大一个摊子玩得溜转,自然有其能耐,甚至也应该有他自己一帮人。

    只不过现在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究竟是一个什么状况,未来谁会来接替林如海来当这个巡盐御史,也就是说永隆帝是打算继续隐忍让太上皇的人来接任,还是准备不顾一切自己来人接手这块肥肉了,都还未可知。

    同样这还涉及到林如海自己打算怎么安排了。

    在自己生命最多只有半年的情况下,林如海总该为自己考虑的才对,女儿的未来,姻亲这边的交代,以及如何与太上皇的交涉,甚至可能还牵扯到下一步也许永隆帝可能也想伸手进来呢?

    这太复杂了,谁让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馋人了。

    在冯紫英离开林如海的书房之后,林如海就站起身来,走到窗外。

    十一月的扬州,已经多了几分初冬萧索的气息,窗外是梅园。

    作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设在哪里都是万众瞩目所在,可以说,扬州众多衙门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毫无疑问的位列头名,无论是位置还是环境,亦或是建筑群落的宏伟优美,都是无人能及。

    “老爷,汪先生回来了。”

    “请他进来。”林如海微微点头。

    “东翁。”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衫男子,短髭须,清癯干瘦面孔,双目细长,微微一拱手。

    “文言,坐。”林如海抬手示意,。

    ”东翁今日可曾好些了?“青衫男子上下打量着林如海的气色,“观东翁气色神态,似乎要比昨日好了许多。”

    “文言无须安慰我,这等情形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文言说我气色好了许多,倒也不假,玉儿从京师城中回来了。”林如海捋了捋颌下长须,“我心里也就踏实许多了。”

    “哦,小姐回来了?”青衫男子讶然道,“那可是喜事,可是贾家护送回来的?”

    他是在贾雨村走之后才进入林如海幕府中充当幕友的,虽然只有短短四年,但是宾主二人之间却处得甚好,对林如海的姻亲家庭也是十分熟悉。

    “嗯,是我内兄之子贾琏护送回来的,不过,还来了一位让你我经常提及的人物,让我也有些意外。”林如海目光明亮,语气温和,对这位幕宾很是尊重。

    “哦?”青衫男子眼睛也是一亮,略作思索,“可是那大名鼎鼎的冯紫英?他也来江南了?”

    “看来文言对此子十分感兴趣啊,前几日你不是还在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林如海颇为惊讶。

    “若是此人一直待在京中,自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开海举债牵动万人心,他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无论是科场前辈,还是同科同僚,只怕内心都有艳羡嫉妒,其间稍有闪失,只怕就会攻讦不断,但此番南下,倒是一个避风头的好去处,要么是有高人给他支招,要么就是他自己聪慧过人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青衫男子点点头。

丁字卷 第十九节 歙县汪文言,侠义九州传

    林如海笑了起来,“他是我那位现在已经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同年的得意门生,也是现在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齐永泰的关门弟子,你说会连这个都考虑不到么?”

    “他再怎么也才十六岁,西疆平叛也好,拿出开海举债之略也好,那不过是从更高层面的考量,至于说这些阴微之处,未必能想得到吧?”

    青衫男子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东翁对这位风头正劲的少年郎评价太高了一些。

    “当然这一点,对乔、齐二位来说肯定不是问题倒是真的。”

    林如海摇摇头,“文言,有机会你接触一下就知道了,他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年轻人。”

    “哦?东翁见过他了,他来做什么?”汪文言很好奇,这等在江南士林也是名噪一时的人物,居然不声不响的南下了,所为何事?就算是要避风头,也须得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才对,观政庶吉士嘛。

    “他是和户部右侍郎崔景荣一起南下的,朝廷有意让他们考察了解江南开海条件已经选址试点之地,嗯,他现在已经是翰林院修撰了。”

    林如海也是感慨无限,自己也是探花出身,但是也只授了一个翰林院编修,后来走上了这条路,而这小子居然以二甲进士出身还捞到了一个只有状元才有资格的修撰,不能不说这朝廷厚待有别了。

    “翰林院修撰?!二甲进士授翰林院修撰?这才一年多时间啊!”青衫男子大为震惊。

    他是小吏出身,年轻时也曾经希望通过科考谋取出路,只可惜连秀才都连考数年未能过关,最终迫于生计只能在歙县干小吏。

    从歙县到徽州再到扬州,他一路行来可谓坎坷,被朋友出卖,被同僚构陷,但是他最终还是闯出来了,只不过眼见得走到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中首席幕僚的身份,却遭遇了东翁病重这种事情,不能不让他感到天道无常。

    他一直对科考充满了向往,可惜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他也清楚在大周朝如果不过科考,便永远无缘权力中枢,只是他还是不甘心,所以才会走进入两淮盐运衙门这条路径。

    毕竟这里和正常地方官府衙门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靠着皇帝的宠信和青睐,在这里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只可惜天不假人,自己这位东翁却又遭遇了这样一种噩运。

    这甚至让他这个历经无数挫折的昂扬男儿都产生了一种幻灭挫败感,毕竟像他这种私人幕僚,特别是连秀才都不是的小吏出身,要想重新寻找合适的东翁,而且还要赢得对方的认可和信任,实在是太难了。

    如果再想要找到这种机会,不知道又需要花多少年,而自己有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年头来供自己挥霍呢?

    只不过现在东翁病重,他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自然要一直相陪到底,他虽然不算是士人,但是却一直要一个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更高。

    虽然不清楚东翁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安排,但是在东翁身边这么些年,他当然清楚自家东翁的特殊位置和其他官府不一样。

    这是完全有赖于元熙帝,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的青眼相加才能如此,而这个巡盐御史某种意义就是太上皇的私臣,也是太上皇一个钱袋子。

    从自身本身意愿来说,他不是太看好自己东翁的未来。

    元熙帝虽然执掌朝政四十年,但是他毕竟老了,而且已经传位给了永隆帝,纵然其间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但是他并不认为其他人有太多机会。

    大义在永隆帝一边,其他人要想翻盘太难了,除非得到太上皇的全力支持,而那样对整个大周朝的伤害代价无疑太大。

    他也不认为当了四十年的元熙帝会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就做出那等草率行径,哪怕是老糊涂了,也不可能把糊涂到那种程度才对。

    但现在东翁的身体也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似乎也迎来了一个转折,东翁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安排,他没问。

    推荐给东翁相善的同僚是一条路,但他不看好,因为东翁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不会有多少关系密切的同僚,那几乎是自绝于士人了,即便是有也是普通的同学同乡关系,绝非同路人,而自己d哦出身也不太可能赢得这些人的信任。

    更大可能是给自己一笔银子,让自己可以有一个安稳富足的后半生,但这却恰恰不是自己想要的。

    “嗯,是除官翰林院修撰,如此破格,主要是朝廷认为他在西疆平叛的军功和开海举债之略的贡献,据说皇上对此尤为欣赏看重。”林如海目光里平静,但语气里也还是多了几分欣赏。

    “朝廷对军功赏赐不可谓不重啊。”青衫男子忍不住慨叹。

    “文言,那也要看人,文臣立下军功,自然如此,但是武将就未必了。”林如海摇了摇头,“但此次却不一样,冯紫英立下军功,朝廷赏了他追封其伯父呼伦侯,并允许他兼祧袭爵,而这个翰林院修撰更多的还是这开海举债之略深合皇上心思,而且也解了内阁的燃眉之急。”

    “哦?兼祧袭爵?”青衫男子只知道冯紫英出身武勋世家,但是却是以科举入仕翰林院,这是走了两个极端,却不知道还有兼祧袭爵这一出。

    “嗯,他长辈是十多年战死呼伦塞一战,文言应该听过那一战,乃是朝廷北方和鞑靼人的一场恶战,当时的忠孝亲王,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和忠顺亲王都有赖于其长辈的奋力死战才脱身,所以当今圣上算是弥补当年朝廷的亏欠吧,……”

    青衫男子汪文言点点头,他不明白东翁为何如此详尽的介绍对方兼祧袭爵一事,这和东翁有什么关系?

    “他兼祧袭爵,其父和其老师为其寻了一门好亲事,也是我同年兼苏州同乡,现在山东东昌府知府沈珫沈季玉之嫡长女。”林如海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

    汪文言恍然大悟,自家东翁这是有些艳羡嫉妒那位同年兼同乡的沈大人招了一个好女婿?

    干咳了一声,汪文言也有些好笑,但是却不能形诸于色。

    同时他也能理解,东翁时日无多的情形下,自然要替他自己的女儿考虑,兴许也曾经有过考虑这位冯修撰的想法,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还是同年兼同乡,这份憋屈只怕实在有些难受。

    “东翁,其实无需挂心,小姐蕙质兰心,定会有一份好姻缘,那冯紫英现在虽然看似光芒四射,但是其实也是树大招风,虽说有两位老师看顾,但是如此璀璨夺目,其在同僚同年同乡中只怕也是备受猜忌和嫉妒,只怕未来几年里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汪文言的话让林如海一愣,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话好像让这位幕僚有些误会了,苦笑着摇头:“文言,你误会了,我可没嫉妒沈季玉找了一个好女婿,……”

    “啊?”汪文言也没反应过来,您不是嫉妒,那脸上不悦担心的神色却又是为何?

    见汪文言满脸不解,林如海略作思考,便坦然道:“你可知我刚才提到那冯紫英因为军功所以可以兼祧袭爵是何意?”

    汪文言若有所悟,扬起眉毛,讶然问道:“东翁,您的意思是……”

    “不错,冯紫英四年前曾经和玉儿在临清遭遇临清民变遇险,冯紫英救了玉儿和昔日玉儿老师现在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又单枪匹马从现在的工部尚书李三才以及乔应甲手中请来漕兵,才算是将这场民变压下去,否则当年山东就要遭遇大乱,……,也正因为此事,我那位同年乔应甲才是格外看好冯紫英,推荐他到青檀书院读书,进而才有今日之耀眼,……”

    汪文言目瞪口呆,他还真不知道冯紫英和自家东翁居然还有这样复杂一层关系。

    他跟随林如海也有四年了,林如海对他也算是推心置腹,甚是相得,基本上没有什么瞒过他的,但却没有谈过此事。

    见汪文言有些怀疑,林如海也微微一笑,“这等事情关系到雨村,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所以我便没对人言。”

    汪文言这才回过味来。

    贾雨村作为金陵府知府,也是四品大员了,若是再传出去在林府当过西席,只怕就要生嫌隙了。

    当然寻常胸襟之人倒也未必在意这一点,哪个英雄有没有个落魄的时候?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也传为美谈。

    只是被人传和从林家传出去这就是两回事儿了,万一那贾雨村是个心胸狭隘的,未必就不会觉得自家东翁会是借这等事情来有意抬升自家身份了。

    “东翁持心守正,理当如此。”汪文言点头,他也是很敬佩自家东翁这等胸怀,一边观察着林如海的神色,“不过东翁所言这冯紫英和小姐有这样一番际遇,倒也是有缘,不知道……”

丁字卷 第二十节 隐秘

    林如海略作思索之后,便坦然道:“正要和文言说此事。”

    汪文言心中一震,林如海如此郑重其事,而且是和冯紫英有关,肯定是不寻常之事,只是还和林如海的嫡女联系起来,就更是让汪文言震惊之余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期盼。

    “此番冯紫英前来,向我提出欲娶玉儿。”林如海一边沉吟,一边捋须,“先前我也与你说了,其兼祧袭爵乃是其伯父所在的长房,便由乔应甲作伐,娶沈珫沈季玉之嫡长女,他此番便为其三房娶玉儿为嫡妻。”

    汪文言皱起眉头,“他本人欲娶玉小姐?那他家里的态度呢?”

    林如海心中满意,汪文言此人自己没看错,自己这么一说,他自然明白意思了,但是却并没有舍弃自身的做人原则。

    汪文言为人精细,自然能听出自己话语里的意思,这是冯紫英本人意思欲娶黛玉,而非其家中父母之意,这很关键。

    冯紫英虽然现在名满士林,但是他毕竟才十六岁,而且按照当下礼法习俗,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作为子女本身的想法并不作数。

    当然像冯紫英这样的人物,便是其父母肯定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尊重他的意见,但这个很大程度并不代表绝对,决定权仍然在其父母手上。

    而像冯紫英这样的士林名人,更需要尊重父母心意,若是其父母不认可这桩婚姻,那还真的有些麻烦。

    虽然汪文言还不清楚这桩婚姻对于冯紫英和林家小姐来说有什么问题,但他能感觉得到,其中肯定是有什么阻碍。

    他想了想之后,才慢慢道:“东翁,这兼祧之事,以文言的理解,其实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才对,各居一房,自成一家,便是各房嫡妻之间也不过是以妯娌相称,以冯家这等高门望族,这等情形也在情理之中,东翁当不是为此而有烦扰才对,而冯家若是能结这门亲事,尤其是冯紫英与小姐有此缘分,也当乐见其成才对啊。”

    汪文言分析得细致周全,显然是没有搞明白这桩婚姻会有什么问题。

    林如海当不会阻拦,而冯家也愿意,再加上冯紫英本人亲自上门来议亲,虽说不合礼数,但是也说明冯紫英应该是自身愿意才对,难道是林家小姐不愿意而东翁太宠小姐所以为此烦恼?也不像啊。

    林如海也看出了汪文言的疑惑,摇摇头:“不是文言所想,玉儿和紫英有这份缘分,紫英在京中也颇为照看玉儿,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心心相印也不为过,关碍却不是此。”

    汪文言见自己东翁如此坦诚,连儿女私情都没有避讳自己,心中感动之余也越发感觉肩上压力巨大,这几乎有点儿要托孤的味道了。

    既然这都不是问题,那还能有什么问题?汪文言很好奇。

    林如海自然明白汪文言的好奇所在,咧了咧嘴,面带苦笑:“文言还没有见过玉儿,玉儿和她母亲一样,身子骨娇弱,加之现在年龄幼小,所以……,嗯,冯家是三房一脉,对延续香火很是看重,紫英也和我提出来,关碍可能就在其母恐怕对此不太认可,……”

    汪文言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东翁如此烦恼。

    对于冯氏这等望族,嫡妻的身份非同小可,同样嫡子的身份一样十分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延续一个家族的关键。

    若是嫡妻无子,那势必动摇整个家庭在家族中的地位。

    想一想冯家长房的情形,如果自己女儿无子而同年兼同乡的女儿嫁入长房却有子,自己女儿所要面对的险恶境地,林如海不用想都能预测得到。

    同样,那对于冯紫英的母亲来说,也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没有嫡子,就意味着妾生子可能要继承家庭地位,嫡妻的地位也容易受到挑战,宠妾灭妻这话虽然稍显夸张,但也足以说明存在这种风险性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一个妾没有儿子,无关紧要,但是嫡妻无子,而其他妾有子的话,那就是后院不稳的先兆,而且妾生子之间的夺嫡一样会给一个大家庭带来巨大的麻烦和挑战。

    这个问题还真的有点儿不好解决,连汪文言这等智计百出的角色都觉得棘手。

    “小姐身子骨就真的那么娇弱?对生育有影响?”既然东翁对自己推心置腹,汪文言当然要竭尽所能,皱着眉头,“可曾请郎中看过?”

    “文言,这等事情不是郎中能判断的,而且关键在于冯家怎么看?或许他家就不愿意冒险。”林如海也很无奈。

    汪文言搓着手,沉思良久,“东翁,这等事情的确不是外力可以解决,可是东翁又只有小姐一个,而其他兄弟又是相隔甚远,……”

    林如海自然明白汪文言的意思,若是自己两个妾有出,那么庶女亦可作为媵陪嫁过去,或者叔伯兄弟的女儿亦可,那么在嫡妻真的无出的情形下,媵所出亦可为嫡子,这样就能确保林氏一脉在冯家的地位不受挑战和侵犯了。

    只可惜自己两个妾都无所出,而自己三代单传,并无叔伯兄弟。

    “东翁可否在林氏远亲中选一女收为义女,然后带小姐出嫁时作为媵陪嫁,……”汪文言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只是我林氏一脉单传至我以历三代,林氏族人也远在苏州,此时却要去寻这合适人选,委实困难啊。”林如海也忍不住叹息道。

    “东翁,此事简单,交与文言去办就好,只需东翁一封信,明日文言便可启程去苏州,想必林家那边也未必都是富贵人家,亦有贫苦女儿,若是有此机遇,那也是一番造化。”汪文言主动请缨,慨然道:“若无此等保障,怕是东翁心中难安啊。”

    林如海心中感慨,自己总算是没有请错人,这汪文言果真是忠义之士,只是就算是真的能如汪文言所言去办好,都能那等女子血缘相隔甚远,日后入了冯家,真要走到那一步,也未必就能对玉儿有多好。

    沉吟良久,林如海方才轻声道:“直到如今,我也不瞒文言了,其实我还有一女,……”

    “啊?!”这可真的把汪文言给彻底震惊了,林如海还有一女?

    自己到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也四年了,林如海对自己大小事都从无隐瞒,便是一些涉及隐秘,也是畅所欲言,自己却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一女。

    难道林如海养有外室育有一女?虽说像林如海这样的身份,养个外室也不鲜见,但育有一女完全可以纳为妾室了,更何况其丧妻几年了,也不存在大妇不允外室入门这种情形才对。

    见汪文言震惊莫名,林如海脸上也是掠过一抹赧色,斟酌了一番言辞才缓缓道:“文言恐怕也是觉得我有些荒唐吧?也的确是年轻时候的荒唐事,十多年前,我和拙荆成亲不久,我还在都察院担任浙江道御史,后随左副都御史到杭州巡察,……”

    “……,其父为浙江承宣布政使,因此被打入诏狱,后瘐毙狱中,……,其被发配为奴,卖入教坊司,我见其可怜,便为其赎身,……”

    汪文言微微点头,浙江布政使乃是从二品大员了,在十多年前大周尚未开启巡抚制度之时,那便是浙江一省的头号人物,他对此案也有所耳闻,之时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场故事。

    “……,其后便有了身孕,只是当时我和拙荆成亲不久,刚育有一子,那等时机委实不合适,而且像我这等御史若是却和犯事官员之女有了私情,那便如同监守自盗,定会被攻讦罢黜,……”

    “后她生下一女,我便将其送回我老家苏州,因为我一直在京中为官,也只能利用出巡之时方能回家看望,所以经年难得一见,她后来便认为我薄情寡义,遁入空门在蟠香寺修行,……”

    “东翁,那位小姐呢?”汪文言心中一松。

    原来是这样一段风流韵事,倒也不奇怪。

    十多年前林如海也不过二十多岁,正是风流倜傥之时,遇上这等事情,免不了就会犯怜香惜玉的毛病。

    只是作为御史却和自己经办案件的犯官之后有了这等私情,肯定是为朝廷律例所不容的,弄不好就会被视为徇私枉法,若是纳为妾,那就更是犯天条了,便是纳为外室若是被人察悉,只怕都要遭受不少攻讦,所以也只能如此。

    起码还不是提起裤子就不认的负心角色,这位东翁倒也还有些情义。

    “她便跟随其母一直在蟠香寺中带发修行,我也曾经去看过她几次,只是都未暴露我自己身份,她母亲和她也只是以师徒相称,并未告知她实情,只说她是父母双亡,被人送入寺中,……”

    “只是她素来性子聪慧,恐怕也是从日常生活中猜测到一二,……”林如海苦笑着叹息道:“每每我去,其母都避而不见,而她也对我颇为冷淡,……”

丁字卷 第二十一节 逗留,接触,考察

    对于林如海的这番说辞汪文言倒是不太在意。

    这等情形下,无论是做母亲还是当女儿的恐怕都对林如海生出多少好感,若是穷苦人家倒也罢了,但是这女人是官宦出身,恐怕原来也对林如海给予了厚望,没想到收获的却是失望,难免就会生出怨恨之心。

    不过若是正常女人,处于对自己女儿负责任,都应该要考虑自己女儿的未来命运了,只要林如海主动示好,是完全可以解决好这个问题的。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既能为自己的庶出女儿未来寻找到一个美好结局,同时也能保障林氏女在冯家中的地位,可谓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东翁,我倒是觉得这没有多大问题,您写一封信,我便可以跑一趟苏州,面见那位夫人,我想从您这位小姐的未来着想,她应该明白您的好意。”汪文言沉吟了一下道:“或许可以先不说玉姑娘的婚事,只说请她让这位姑娘认祖归宗,想必这不是难事。”

    林如海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她性子太倔,前两年我就曾经去找过她,嗯,希望她还俗,我接她入门,她却不肯,说心如槁木,无意红尘,我也说了让妙玉回来的想法,她却说要随妙玉自己心意,而妙玉却说听师傅的意思,就这般推诿,最终我也只能怏怏而归。”

    “哦?”汪文言也没想到这位官宦出身却又身陷教坊司的女子居然有如此性格,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汪文言还是觉得,这位女子回归不回归都关系不大,林如海寿命无几,告知她看看她有无意愿,但是东翁的这位庶出女只需要说服那位女子,应该是可以这位小姐回归东翁膝下的。

    “这样,东翁,文言觉得还是问题不大,起码让小姐回来应该是有把握的,请东翁写一封信,主要是从小姐将来嫁人的角度出发,希望她有一个家庭出身,未来有一个好人家,我相信没有哪个当母亲的希望女儿也一辈子当姑子。”

    汪文言的信心也鼓励到了林如海,林如海点点头,“文言既然如此有信心,那我就写一封信就是,倒是劳烦文言跑一趟苏州了。”

    “应该的,东翁放心,保证替东翁把小姐带回来。”汪文言信心十足地道。

    林如海苦笑着摇摇头:“文言,此事倒也罢了,我现在要考虑的还不仅仅是此事,嗯,或者说我还需要考虑更多。”

    汪文言何等机敏,立即揣摩出了一些味道出来,“东翁,可是考虑一旦冯公子和小姐订亲,那么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以及您的事情?”

    “嗯,文言,我现在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林如海脸上掠过一抹无奈且悲凉的表情,“我不怕死,但却须得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才行,……”

    “冯紫英若是真的能娶了玉儿,嗯,娶了黛玉和妙玉,好生待她们,我便是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与他也是心甘情愿,日后我在九泉之下也能见玉儿的母亲了,但是现在一切未定,虽然我们计议很好,可仍然存在着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冯紫英此人我也不太了解,更多地也还是道听途说,玉儿和贾琏倒是对其赞不绝口,可我担心这里边本身就会夹杂个人感情在其中,玉儿是女孩子,恐怕更容易受感情蒙蔽,……”

    “那东翁的意思是……”汪文言也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毕竟冯紫英的消息都是从京师那边传来的,各种渠道过来都已经辗转多次,没准儿里边就有很多添油加醋,变了味道,这个人或许在本事才华上的确有,但是品性呢?

    林如海担心的也就是这个问题。

    这才十六岁,就要娶两房妻室,这姑且不谈,这南下还带着一个侍妾,家中更是不少美婢,据说就是自己内兄家里赠送的,对方也没有客套就收下了。

    虽然这不算什么失德之举,但是还是让林如海内心有些不舒服,毕竟自己女儿是要嫁给他的,若是此人贪好女色,未免有些让人失望。

    只不过这等话林如海又说不出口,因为这纳妾也好,屋里几个美婢也好,这都是拿不上台面或者说无关紧要的小事,自己连这个都要去计较,心胸未免太狭窄了。

    再说了,年少慕艾,这也很正常,谁不是那个年龄过来的?

    自己连冒着免官的危险都要去偷香,遑论冯紫英这种并不算什么夸张之举?

    “文言,我知道你素来机敏,看人精准,去苏州那边倒是不急,我听冯紫英说他们一行怕是要在扬州呆几日才去金陵,然后才去苏州,我的意思既然他挑明了想娶玉儿,我也允了,我和他也就不算外人,我就委托你这几日陪着他,若是要去金陵和苏州,也就正好,……”

    “东翁,您的意思是让我接触他,顺带了解一下此人心性品行?”汪文言明白林如海的意思了,这就是要准备托付了,但又不放心,所以要让自己考察一下对方。

    “正是此意,我的意思你不妨把我的一些情况,嗯,包括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一些情况,或明或暗透露一些给他,……”林如海目光变得沉静下来,“文言,你切莫小看了他,他能得齐永泰和乔应甲看重,怕也不简单,你只需要略微透露一些即可,看看他的反应,……”

    汪文言点头,“文言明白,东翁既然是要考察其品性,文言自然知道如何做,……”

    “嗯,你明白我的心思就好,也莫要太过刻意,……”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若是多一些时间给我就好了。”

    “东翁莫要如此沮丧,兴许情况并不如我们所料想的那般……”

    “好了,文言,你的好心我领了,但我们都还是需要面对现实,……”林如海笑了,“就这样吧,你自己掂量斟酌一下,如何来处理,……”

    *******

    冯紫英从扬州府衙回到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时,已经是晚间了。

    和崔景荣请了假,毕竟要在这扬州呆上三五日,扬州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它作为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所带来的商业属性,让崔景荣一行人都要认真掂量开海和扬州的贸易有无内在的联系,或者说未来,扬州能否为开海贸易的发展提供一些支持。

    毫无疑问,肯定是有的。

    扬州属于典型贸易型城市,纵贯东西,沟通南北,其贸易流通优势不言而喻,这也是为什么盐业中心会选择这里。

    开海之后除了金、银、铜、锡等物之外,还有几样东西,或者说几类东西是大周需求量很大且需要输入的,那就是香料、染料和一些特定木材和药材。

    比如香料。

    香料需求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以胡椒、丁香、肉桂等为主调味品,只是中上层士民消费所热衷的物事,每年需求量相当大,进口量也非常大,可以说闽浙两广走私除了金银铜等贵重金属外,最主要的走私货物就是香料。

    每年走私进来的胡椒和丁香,远远超出想象。

    看看从京师打破南京再到扬州、苏州、杭州、临清乃至大同、太原这些城市中,稍微大一些的干杂店铺皆有胡椒丁香出售,而在海禁年代,这些香料从何而来,不问可知,可是却从无人过问。

    除了这一类作为调味品的香料外,还有一类香料就是作为熏香用的香料,比如安息香、龙涎香、龙脑香、白檀香、沉香等等,这些香料主要是用于制作熏香,稍许富贵人家每日皆有此等需要,所以需求一样非常大。

    除了香料外,就是各类染料和木材了,比如苏木作为染料和药材都在大量进口,还有如檀木、梨木、楠木等贵重木材也是大量进口,成为富贵人家家具屋梁的必不可少物事。

    除开这几类需求最大的物事外,还有就是如血竭、没药、冰片等产于海外的药材,还有诸如国内少见的龟甲、玳瑁、犀角、象牙、珊瑚珠等等,只是这些物事要和贵金属、香料、染料、木材这几类大宗物品相比,其贸易量就要小得多了。

    这些物品通过闽浙或者两广进入大周境内之后,也需要一个中转贸易枢纽,尤其是从南方向北方输出,而扬州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一个货物集散地。

    南方货物即可以从杭州经运河运抵这里,也可以从长江口进入这里,从这里北上可以直入山东、北直,沿着长江则可以进入江西、湖广腹地,进而输入到河南、陕西。

    同样国内的大量货物也可以通过扬州这里进行转运出长江到宁波、漳州、泉州甚至广州。

    除开这些优势外,大量来自闽浙徽州和山陕的盐商们也汇聚在这里,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可以说扬州天生就具备了一个金融中心的条件,只不过在现在的大周还没有人真正认识金融的力量。

    这也是今日冯紫英和崔景荣谈到的,如果能够把盐商们窖囤在地底下的银子都用起来,其能够发挥的作用是不可想象的,关键在于如何把这笔银子吸纳起来,为朝廷所用。

丁字卷 第二十二节 暗流伏波

    崔景荣虽然是户部右侍郎,但是对现代金融的理解显然达不到冯紫英所希冀的那个层次,他的理念思维还存在于如果说银子放贷出去,就是高利贷印子钱的模式。

    实际上大周现在已经出现的钱铺银庄,存入银子不但拿不到利息,而且还要收取一定手续费,这在现代看来似乎很荒谬,但却是现实。

    理由很简单,我为你提供了异地存取,也就是通存通兑的业务,这也是需要成本开销的,理由很强大,听起来似乎也确实如此。

    在现在交通通讯如此落后的情况下,这等通存通兑看起来也的确很方便商人们的活动。

    一张银票可以从金陵到京师,从京师到大同,再从大同到苏州,通行无阻,这是何等的方便,对于需要大笔资金兑付的行商们来说,尤为重要。

    正因为如此,像盐商中总商、窝商这等主要依靠垄断特许权,也是所谓的引窝来实现身份垄断的角色大多汇聚于扬州,他们个个身家巨富,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哪家总商不能随时提出来三五十万两现银,那他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总商,哪家窝商不能随便拿出一二十万两现银,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窝商。

    当然在大周,很多总商和窝商合一,实力更为雄厚,正因为如此,朝廷每每在遇到困难时,都会首先打这帮人的主意。

    冯紫英并不认为朝廷在困难时采取向这些商人借贷的方式是个好主意,一样需要抵押,一样需要利息,当然朝廷也可以让其捐输,但是捐输数量肯定远不及借贷,而且留下一些后遗症。

    如果能够这些家伙的窖藏在地底下的银子利用起来发展产业生利,冯紫英觉得这才应该是一种最好的模式。

    当然要让这些家伙心甘情愿的把银子交出来,嗯,估计也不容易,这些家伙多半会认为这是朝廷不顾吃相要找他们直接割肉了。

    冯紫英也就是在利用这段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崔景荣,向他介绍类似于银行的这样一种模式,但显然,崔景荣还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崔景荣很感兴趣这一点还是让冯紫英十分欣慰,这意味着对方愿意去了解,这就是一个好的开端和希望,如果遇上那种完全不感兴趣的老古板,那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冯紫英并没有住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不合适。

    没和黛玉确定名分之前不合适,确定了就更不合适,除非正式成亲。

    不过他来走一遭,一是需要慰藉一下黛玉焦虑的心境,二是也要看看有无机会能和林如海继续接触,寻求一些机会。

    他不相信林如海会就这么平淡无奇的放过自己,就这么等着自己家里来提亲,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如此苍白。

    “我看了看运盐使司衙门,果真是在叔父打理下有条不紊,便是叔父患病,好像也并没有对整个衙门的运转有多大影响,叔父果真是国之栋梁,……”

    不要钱的好话尽管说,倒是逗得黛玉眉宇舒展了许多,傲娇的一耸鼻翼,黛玉轻哼了一声:“冯大哥,我爹也是探花出身,比你这个二甲进士还要强许多呢,……”

    “可是冯大爷授了翰林院修撰,老爷不是也说他那时候只授了翰林院编修,冯大爷比他强么?”紫鹃故作惊诧地道。

    “死丫头!”被紫鹃的话一堵,黛玉嘟起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后才道:“那是朝廷赏赐冯大哥西征平叛,……”

    “不对,朝廷奖励我西征平叛是让可以袭爵兼祧,可不是让我进翰林院当官的,那是因为我为朝廷提出了开海举债这一新的方略,朝廷觉得我才思过人,堪为梁栋,所以才让我除官翰林院修撰,……”

    冯紫英也逗乐黛玉,一旁紫鹃也是捂着嘴偷笑,很显然她也知道说冯大爷比老爷强,姑娘是不会生气的。

    黛玉被这两个联手起来逗弄自己给气乐了,装作恶狠狠地看着紫鹃,“死丫头,你这是存心的不是?你信不信我就在这扬州就把你打发了?”

    “嗯,小婢不信,姑娘最喜欢我,离不开我,……”紫鹃笑嘻嘻地道:“昨日里姑娘还和婢子说,要一辈子不分开呢,还说日后冯大爷若是……”

    林黛玉被戳穿话语,脸也羞得一红,忍不住就要去撕紫鹃的嘴,“死丫头,你敢再说……”

    冯紫英也来了兴趣,笑着问紫鹃,“若是日后若是我怎么了?”

    “不许说!”这下子黛玉是真急了,跳起身来,要去捂紫鹃的嘴,紫鹃却是一下子躲在冯紫英背后,若是寻常黛玉这般气急,紫鹃是肯定不会违逆对方心意的,但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躲在冯紫英身后小声道:“姑娘说,若是冯大爷负了心,她便和我一道剃发去当姑子,一辈子都不见人了……”

    听紫鹃最终还是把话说出来了,眼圈红了的黛玉一跺脚,转过身去跑回里屋,一下子扑到在床上,不敢抬头了。

    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紫鹃,紫鹃眼中满是诚挚,冯紫英点点头,紫鹃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翘首期盼。

    冯紫英不再多话,便举步进屋,直接走到了黛玉绣房的拔步床前。

    照理说,这等情形已经不合适了,像黛玉这样大的女孩子,闺房便是父兄进入都需要谨慎了,更别说外人,但是冯紫英却不在意。

    《红楼梦》书中那贾宝玉还不是自有出入各家小姐闺房,却无人说个什么,可见这也是双标。

    只要是贾府看重心仪的,或者说看得顺眼的,心有所属的,自然都可以畅行无阻,冯紫英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有这个资格,无论是在黛玉的闺房还是宝钗的闺房,甚至是探春的闺房。

    坐下之后,只见匍匐在床榻上的黛玉香肩耸动,显然是情绪有些激动。

    一只手穿过黛玉腋下,嗯,小丫头还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身材已经略微有了一些起伏,冯紫英把黛玉搂了起来。

    却见如花玉靥上罥烟眉微微蹙起,一双翦水秋瞳宛如红桃,分外惹人怜爱。

    黛玉嘤咛了一声,羞涩的扑入冯紫英怀中,听着冯大哥雄壮的胸前宛如皮鼓般的动响,却不言语。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冯紫英的鼻腔中,幽然欲醉。

    “傻丫头,你真的这么想?”

    “若是冯大哥都负心了,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小妹信任?”黛玉脸贴在冯紫英胸前,轻声道:“小妹此生已属冯大哥,望冯大哥怜惜。”

    “傻丫头,冯大哥怎么可能负心?冯大哥这个人诺出必行,更何况我和妹妹缘起于临清生死危难之际,其他人又如何能比?但请妹妹放心,一切有我,以后我们尚有一辈子好好相处生活,……”

    这话对于黛玉来说估计也已经是极限了,再说下去估计这丫头就要受不了了,冯紫英适可而止,轻轻在黛玉耳轮上一吻,黛玉全身一颤,将冯紫英抱得更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紫鹃的声音,二人才从魂飞天际中清醒过来。

    “尤姐姐,冯大爷在和姑娘说话呢,……”

    冯紫英拍了拍羞得满脸绯红的黛玉肩背,这才起身,走出屋去,“紫鹃,你家姑娘有些困倦了,你去侍候吧。”

    却见一身男装的尤三姐站在门外,伸着脑袋却在好奇的打望里边。

    冯紫英没好气的走出去,拍了拍对方肩头一下,吓得尤三姐“呀”的一声,跳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嗔怪道:“爷,别这样,这大庭广众之下,小心被人看见,……”

    “嗯,那我们进你屋去,就不怕被人看见了。”冯紫英怪笑一声,便要去牵尤三姐的手。

    尤三姐大惊,这可是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林姑娘家里,再说尤三姐对冯紫英痴恋,也不敢如此放肆。

    见尤三姐脸色都变了,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这丫头生得身材高挺丰满,却才十六岁不到,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庞却始终给人以一些稚气的感觉,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这丫头除了武技高强外,待人接物也有些单纯理想,好在听话。

    “傻丫头,我就和你进屋说说话,你这成日里想什么呢?”

    冯紫英的话让尤三姐更是羞不可抑,一溜烟儿溜出去,跑回自己屋里歇着去了。

    ********

    仁寿宫。

    老者仰靠在躺椅中,身旁暖炉银霜炭释放出灼人的热气,但是却被丝笼一照,顿时就变得柔和了许多,但是热意却依然浓烈。

    “怎么,林海那边还没有动静?”老者幽幽地道。

    “陛下,现在还看不出来,根据郎中的判断,林海可能还有几个月寿命,他这种病主要靠养,养得好,多活几个月也正常,若是过于费心劳累,只怕两三个月就……”

    顾城低垂着头轻声道:“另外,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那边林大人控制得很严,我们也担心打草惊蛇,让他警觉了,一旦他误解了我们的意思投向了那边,……”

丁字卷 第二十三节 卷入,变数

    老者头靠在靠枕上,默然不语。

    这是一道难题,很复杂,牵扯面太宽。

    谁也没想到林海会突然病重,眼见得寿命无几,可要换人就麻烦了。

    六年前林海走马上任这个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担任巡盐御史就是自己和老四达成了默契,这个衙门口里的事情朝廷不会管。

    林海也是可靠之人,这几年里也颇得自己信任,把前一二十年里许多复杂棘手的遗留问题也都处理得十分妥帖,起码都按了下去,没有像前一任那样险些就爆了出来,酿成大乱。

    可现在情况骤变,林海若是故去,谁来接任这个巡盐御史位置?

    要重新寻一个合适人选非常麻烦。

    现在自己不是皇帝了,明知道这不可能是长久之计谁还会轻易舍弃现在的位置来投向自己?

    这是一个问题,而且这还必须要是科举出身的士人,连举人出身都不合适,都须得要是进士才有资格充当御史。

    关键在于这还得要值得信赖。

    这就太难了。

    就此放手?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很清楚这里边有太多不能见人的东西,若是被老四拿了去,就算是暂时不会爆发出来,但那些人都不会再听命自己,甚至还可能会反噬,他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

    也许自己早就该把一切都放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迅疾被他否决了,那以老四阴狠的性子,只怕那就要血流成河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当时自己怎么就昏了头,突然想要传位给老四了呢?

    元熙帝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当了四十年的皇帝,怎么就在最后关头糊涂了一下,累了倦了固然是一个原因,绝望伤心也有,但更重要的还是担心不忍言的事情发生,自己才会提前做出那样的决定吧?

    可谁曾知道自己身体又怎么能重新恢复了呢?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再重来的。

    放手不行,换上自己属意的人麻烦棘手不说,老四那边未必会答应,论理这本该就要交给他才对,只是交给他自己怎么办?

    元熙帝喟然长叹,悔不当初,但又奈何?

    “暂且看一看吧。”良久元熙帝才道。

    “陛下,……”顾城欲言又止。

    “嗯?”元熙帝终于转头了一下头颅,“说吧。”

    “急报回来的消息称那冯铿跟随崔景荣一行到了扬州之后也频频出现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并和林大人会过面。”顾城低下头轻声道。

    “哦?!”元熙帝当然知道这冯铿是谁,神武将军冯唐之子,老四不久前才下旨追封冯唐之兄冯秦为呼伦侯,并授意礼部批准冯紫英可以兼祧袭爵冯秦的呼伦侯,这明显是在拉拢冯唐和冯铿父子。

    当然这冯铿也的确值得拉拢,他提出的开海举债之略据说也获得了南北两边士人的一致认可,虽然这里边肯定也还有一些分歧,但是大体上却是获得了一致赞同,这可是极为罕见的。

    “这是为何?”元熙帝大为不解。

    冯铿是北方士人中的翘楚人物,更是北方士人领袖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得意门生,怎么会和林海搅在一起?

    林海可是典型的江南士人,嗯,只不过后来和江南士人也疏远了。

    “好像是冯铿有意要娶林大人的嫡女。”顾城也只能根据自己掌握的情报来汇报,“但据微臣所知,乔公已经为冯铿作伐定亲山东东昌府知府沈珫之女,不过应该是兼祧长房那一房,所以可能是冯铿有意娶林家女为其本房也就是三房为嫡妻吧。”

    老者明悟过来,这是老四允许其兼祧袭爵,这样就能让冯家长房延续后嗣香火和爵位。

    这一手可谓厉害。

    冯家两子皆是死于任上,一个战死呼伦塞一战,一个病殁大同总兵任上,但是原来的云川伯却因为两子皆为无后而未能袭爵,这让冯家怨气很大。

    后来冯唐也只是继任大同镇总兵,然后给了个杂号的神武将军虚爵,但现在老四却是大大方方手一挥,追封呼伦侯,然后还同意兼祧袭爵。

    这一手玩得相当漂亮,连元熙帝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儿子比老大(义忠亲王)厉害,拉拢收买人心这一套接一套,简直应接不暇。

    而且这还不关键是收买了冯唐,这冯铿是要兼祧袭爵,自然得利,而冯铿又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两个北地士林名臣的得意门生。

    你想想这么一手,纵然不能说把北地士人文官就拉过去了,但起码很好的缓解了士林中对老四不喜诗词歌赋的这种不满情绪。

    “这冯铿为什么会想娶林海之女?”元熙帝有些不解。

    “冯铿在临清民变时正好救了林大人之女,可能有这层因素,另外冯家和宁荣二公贾家是世交,关系一直密切,而林大人之女上京之后一直寄居贾家,冯铿经常去往贾家,和贾家子弟关系熟稔,所以可能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元熙帝默然不语。

    这个冯铿如果也卷入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就有些麻烦了,不知道他是真的只是因为想要娶林海之女,还是有其他用意?

    元熙帝更倾向于是后者,那如果是真的话,那他又是带着谁的意图?

    齐永泰、乔应甲他们代表的北地士人,或者说内阁?还是老四?

    没有谁会不知道林海手里掌握着的东西,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盐课,盐引,每年除了盐课固定缴纳给户部的一部分外,其余多余部分皆由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自留,用于特别支出。

    然后就是每年窝商资格特许费用,这一笔全数由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收缴,指定多少窝商,特许费用多少,谁来充当窝商,尽皆由巡盐御史一言而定。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几年就主要是补足以前历年遗留下的巨大亏空,而亏空来源元熙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六次下江南带来的窟窿根本不是地方上所能承担得了的,而起那些年里自己的恣意荒唐花出去多少,其中也有多少自己宠信者在其中得利,他自己心里有数,林海能在这几年间把这些窟窿慢慢补上,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顾城,此事暂时不宜惊动,你叮嘱龙禁尉那边盯紧,林海尚未向朕来信,朕估计也快了,此事始终需要有一个结果,虽说林海这些年为朕操劳,但是账目上却要给朕一个交代才行。”元熙帝脸上露出冷酷的神色,“老四那里,朕也会和他打招呼,朕还没有死,有些事情他就得等着,……”

    这个时候元熙帝终于还是展露出了他决然的一面,“这个冯铿,朕倒是很感兴趣,没想到一个武勋之子,居然还能走科举之路,而且还馆选庶吉士,哼,老四倒是大方,翰林院修撰说给了就给了,……,对了,朕记得冯家次子病殁于大同镇总兵任上,也是无嗣所以未能袭爵?”

    顾城一愣之后,想了想才道:“确有其事,冯家三子,冯秦、冯汉、冯唐,冯汉是病殁,因为病殁任上,又无子,朝廷当时也就只让冯唐继任,给了冯唐神武将军虚爵,对冯汉并无其他抚慰荫子,……”

    元熙帝点点头,老眼中掠过一抹异色,“朕知道了。”

    *****

    “这两日里冯公子和崔大人他们一行一直在走访调查扬州码头吞吐能力、船行数量和规模,还有丝绸工坊、制香坊的生产状况,另外也在通过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收集各类行业的店铺数量,比如木材行、米铺、布庄、钱铺和银庄等等的数量规模,……”

    汪文言小声的向躺在安乐椅中的林如海汇报着这两日他通过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的渠道掌握的情况,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在扬州城里是第一等的存在,和各个渠道都有着联系,也有着自己的人脉关系,要想了解什么情况并不难。

    “他们了解很细致,一方面要府衙和县衙各自提供历年数量和经营状况,然后还要自行去进行抽查核对,两位观政进士带着一帮吏员这两日奔波于大街小巷和码头上,几乎是按照十抽一的比例来进行核对,而且他们还专门印制了一种调查单,设定有几个问题,很是详尽,许多问题连文言都未想到过,比如营生季节起伏,比如近三年的借贷情况和进出价格起伏,……”

    “那文言你觉得,他们这一行来是想要干什么?这是为开海而来么?”林如海也有些疑惑。

    汪文言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文言也不知道,但是文言感觉恐怕他们此番调查了解有些动作太大了,而且这是扬州,不是泉州、漳州和宁波,开海也不是选择在这里,这里是内河航运码头啊,把这些行业都一一调查清楚,摸一个底,有何意义?朝廷要着这个干什么?”

    “若不是为开海而来,他们在这里大动干戈干什么?崔景荣可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那等无聊之人。”林如海摇头。

丁字卷 第二十四节 启蒙经济学理论

    林如海对崔景荣很熟悉,打交道无数次,甚至也起过多次纷争。

    每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要和户部对接盐课银子,少不了要交涉。

    户部一直对原来标准极为不满,认为这个惯例是早年元熙帝时候定下来的规矩,现在虽然大周境内人口日增,民间百姓用盐量大增,这归属于户部的这部分盐课银子肯定也应该增长,不应当再延续原来的标准。

    为此崔景荣也多次上书内阁,要求调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上缴户部盐课银子数量,但是都是如同石沉大海,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那里,都是悄无声息,但是崔景荣也从不气馁,每年照旧要上书,不肯罢休。

    这位户部的“老朋友”林如海是了解的,是个做实在事情的人,绝无可能在扬州城里搞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既然如此大动干戈,肯定也是和开海有相当大的关联。

    “这就不知道了,你说他们评估核查丝绸工坊和港口码头、船行的规模数量,这说得过去,毕竟开海之后,咱们扬州府这边肯定也会有大量货物要通过这里出去,比如运到宁波、漳州、泉州等地再出海,像咱们扬州府的丝绸、药材都可以如此,但东翁你说像钱铺银庄、米铺、布庄、木材行、南货行这些,都要统计核查,这就太古怪了。”

    汪文言也算是在下边干过多年的熟手了,对县里府里的情况都十分熟悉,歙县虽然比不得扬州府,但是也好歹算是南直隶一个颇为繁盛的县份,像歙县的纸、墨、茶叶都是大宗外销的物资,其中不少也要运到扬州转运,可像米铺布庄和钱庄木材行这些怎么看都和开海沾不上边才对。

    “文言,兴许他们这一行就未必只是为开海而来。”林如海若有所悟,“或者说,朝廷心目中的开海,恐怕就不仅仅是是开海之后放开海贸那么单纯了,没准儿会觉得开海应该给咱们江南带来更大变化,江南也应该给朝廷有更多的回报了。”

    汪文言一怔,他是徽州府人,林如海是苏州府人,都算是南直人,江南之地素来是财赋重地,朝廷素来抓得极紧。

    这一次开海之策出台这么快这么顺利,让很多江南士绅都为之惊讶。

    他们都觉得按照大周朝廷的尿性,好歹也要拖上一年半载才能有一个说法出来,然后再来计议一年半载拿出一个条陈,最后可能还得要点儿时间再来定板,才说得上推行,这要算下来没个两三年是根本不可能执行下去的。

    没想这一次到这才一两个月朝廷就把条陈拿出来,只是需要进一步核实调查,按照这架势,弄不好明年间就要正式开海了。

    “这么说来,朝廷此番所谋乃大啊。”汪文言也开始思索起来了,“这样几乎是全方位的覆盖调查,已经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开海,皇上现在登基六年了,或许是有一些想法了。”

    这话却让林如海脸色微微一变。

    无论如何元熙帝已经退位了,他在位时再有威望,但毕竟也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就算是他现在还能说话算话,但这种局面还能维系多久呢?

    他迟早也要退出舞台的。

    而自己姑且不论病情,都该考虑后路,而现在病情如此,就更需要考虑此事了。

    可同样,太上皇也不会不晓自己的病情,或许就等着自己的奏折。

    龙禁尉中仍然有相当大的力量掌握在太上皇手中,便是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也有不少龙禁尉的人,这龙禁尉的人只怕一样要分属两边,同样,自己的副手和下属里边,一样也有太上皇和皇上的人。

    只不过在自己尚未丧失控制力的情况下,大家都心照不宣,各归其位,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汪文言的话提醒了林如海,是该考虑一些其他事情了,虽然林如海早就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不但太上皇可能在斟酌,永隆帝也同样没有闲着,而自己病重恐怕会加快他们动手的步伐和节奏。

    “文言,看来我该介绍你认识一下冯铿了。”林如海终于下定了决心,但这个决心也仅仅是指他要认真考察一下冯紫英是否可靠而已,还不没有到离家就要推心置腹的地步,他相信以汪文言的能耐,应该很快可以摸清楚冯紫英的底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汪文言微微一笑。

    就在林如海和汪文言探讨冯紫英的时候,冯紫英也在扬州户部钞关里和崔景荣、吴亮嗣以及魏广微进行着激烈的探讨。

    “为什么要进行如此详尽的调查了解,先前下官也已经向崔公、吴大人、魏大人做了一个详尽的介绍,扬州虽然不是开海之城,甚至距离我们的开海目标地还有相当距离,但是之前我也和崔公说过,开海看起来只是一个放开海贸的方略,似乎我们只需要看看,嗯,比如宁波的码头建设是否能满足需求,又比如泉州的歇家组织和人员是否充足,能不能满足海外商船和客商到来之后的贸易需求,又或者漳州有没有充裕的水手和船夫,一旦开海,船只大量建造出来,能不能满足需要,诸如此类的,……”

    冯紫英这几日里给几位灌输了不少,以至于吴亮嗣和魏广微二人都是有点儿振聋发聩的感觉。

    和崔景荣不一样,以前这二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一些关于冯紫英的言论和观点,但并没有太深刻直观的感受,即便是在临清和东昌府乃至淮安府,也都是表现相对低调,或者说正常,但是到了扬州之后,其风格顿时一变。

    之前冯紫英要求范景文、贺逢圣二人带着一帮吏员要对扬州府各行各业做一个全方位的摸底调查,就让吴亮嗣和魏广微两人莫名其妙。

    你说你到宁波或者泉州去搞摸底调查,勉强说得过去,而且涉及面这么宽泛,覆盖几乎整个全部营生行业,就太夸张了,就算是放在宁波或者泉州都觉得有些过了,更不用提这远在几百里甚至千里外的扬州。

    不过崔景荣一直没有表态,甚至对冯紫英提出的要对扬州产业营生做一个全面的摸底调查也首肯了,吴亮嗣和魏广微自然就不好反对了。

    “但下官以为还不够。”冯紫英一句话让吴亮嗣和魏广微都竖起了耳朵。

    还不够,那还要搞什么?

    “众所周知,我们江南是人多地少,地窄人稠,有时候就是那么一亩三分地上要养活一家人,嗯,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想养活也许勉强能行,可要再想过好一点儿的日子,那就难了,每亩田你种水稻也好,种莲藕也好,种桑养蚕也好,始终只有那么多出产,也只需要那么多人,那人多了怎么办?开海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更多的人可以上船出海,养活一家人,但这远远不够,……”

    说到关键处了,崔景荣已经听过一回冯紫英的灌输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再细细听一遍。

    “船上能容纳多少人?一艘船加上船夫水手,大船不过百十人,中小船只不过几十人,就算是开海骤然能多出几百上千艘船,也不过就是多几万人能上船罢了,但对于地狭人稠的江南闽浙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同样在北地,这一二十年来大家都知道天时不好,水旱蝗不断,稍有不慎,老百姓便只能沦为流民外出就食,从元熙年间的情形来看,只要一遇灾荒,那么外出就食的流民动辄就是数万甚至十万,这对于朝廷的赈济压力极大,有些时候地方上你根本就赈济不过来,那就很容易被白莲教、闻香教这些教匪给吸引过去沦为乱民了,……”

    ”小弟再说一句,要说这些地方上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就食的粮食了呢?恐怕也不完全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各地士绅和粮商手里的粮食并不少,可是对这些人来说,他们觉得赈济一时或者一些可以,你要让他们把粮食都拿出来赈济,他们是肯定不会干的,可如果这些就食者手中有钱银,愿意购买粮食,那么或许这个矛盾就不会那么突出,……”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那时候粮价会被人人为控制而飞涨,那些人一样买不起,但这起码要比走投无路沦为流民甚至暴民乱民风险要小许多吧?官府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来调运粮食减轻压力,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小弟要说的,实际上存在的问题是两方面的,一是粮食的确不足,二是普通百姓缺乏购买力,……”

    “购买力?!”这个词语让崔景荣、魏广微和吴亮嗣都是一愣,新名词,弄不好就是眼前这一位自个儿生造出来的。

    “嗯,这个词儿我解释一下,可以理解为就是老百姓能够购买东西的能力,比如买粮食,比如买棉布,比如买锄楸,比如买牛马,……,他们要有购买的能力,或者更直白的说一句,他们要有挣银钱的机会和能力,……”

丙字卷 第二十五节 林如海的后手

    冯紫英努力的想要处于这个时代的他们明白这个现代经济学中的术语,努力想让他们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有些难,但是并非毫无进展。

    “诸位大人都应该明白,我们大周缺粮,嗯,但是并不是所有地方缺粮,北地如果正常年份,百姓是足以过活的,但一旦遭遇水旱蝗灾,那么就必须靠朝廷接济,地方士绅们粮商们也有粮,但他们一方面希冀谋娶暴利,一方面也认为需要为自己留下足够的粮食以备急用,所以并不愿意无偿拿出粮食来赈济,那等善人毕竟是极少数,他们希望是通过正常交易的买卖粮食,……”

    冯紫英讲得很耐心,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是崔景荣、魏广微和吴亮嗣这样的人物,一样很难理解。

    “可现实是北地农民太过穷困,他们几无隔顿之粮,更不可能有多少闲钱来留备不时之需,而恰恰这一二十年间,我们北地的天时的确不好,几乎每年都有地方不是水灾,就是旱蝗,……”

    “同样,大周也不是没有银钱,朝廷很困难,但是民间,尤其是豪商巨贾们,比如咱们这扬州城里的盐商们,只怕随便拉几个出来,就能比朝廷国库更富足,江南百姓名义上是富庶,但我们也同样可以看到,其实也只是相对北地而言,江南人多地窄,百姓精耕细作也同样日益困顿蹩仄,……”

    “……,盖因需求就那么大,丝绸、茶叶、瓷器这几宗物事,寻常百姓他们买得起么?恐怕屈指可数,这就是购买力不足,在没有彻底解决温饱问题情形下,他们不可能去奢望这些,而他们现在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或者说靠佃田谋生,能买得起么?难。所以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无论是北地农民还是江南百姓,都必须要寻找更多更好谋生渠道难,所以我们要开海,开辟外需,建立更多茶园茶场、丝绸工坊、陶瓷工坊,因为外销可以换来实实在在的银子,而这样就需要更多的人来干活儿,老百姓可以有更多的挣钱机会,增强他们的购买力,反过来购买力增强了,他们也才能花销到各个方面,……”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购买力这个术语上来了。

    有点儿像车轱辘话,但是却不得不如此,否则难以让这些人明白,没有这些人的立即就无以谈认可和支持。

    而这批人都应该算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如果连这些人都不认可不支持,那么冯紫英很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观点就是空中楼阁了。

    魏广微人更年轻,而且兼之在工部任职已久,又是官宦出身,但其父颇有清名,所以对民间了解颇多,所以兴趣更大。

    “紫英,我大体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北地不是没粮,但士绅富户不愿无休止的拿出来赈济,更愿意买卖,但北地百姓根本没有这份购买力,嗯,你说的这个购买力,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天时不佳,还有没有更多挣银子谋生的渠道,这个词儿也是紫英你新创的吧?”

    魏广微对眼前这个青年越来越感兴趣了,这家伙心里真的装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齐永泰和乔应甲以及官应震是怎么把他教出来的?

    难怪北地这几位甚至湖广的士人都对他十分看好,单单这份细致入微的分析见解,就不是寻常人能悟明白的。

    齐永泰和乔应甲是把这家伙当成二十年后北地士人的领袖在培养,这让魏广微既有些嫉妒,也有些不服。

    但现在看来这家伙除了有些贪好女色外,还真的没有多少其他毛病。

    嗯,不喜诗文也算一个,但这好像又很投皇上的心思啊。

    为人豪放大方,言谈举止也是有礼有度,对前辈也很尊重,这一趟出来,这家伙原本应该是敬陪末座的,但崔景荣对其的看重却是远超其他几人,而现在大家居然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显伯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用眼神示意。

    “嗯,江南其实也和北地大同小异,只不过整体好一些,但百姓要想更好的生活,嗯,扩大购买力,……”魏广微也在学着冯紫英的用词造句,“一样需要更多的挣钱渠道,所以开海就是一个契机?开海可以带来很多渠道和机会,让百姓去挣银子?”

    冯紫英笑了起来,“显伯兄说对了,这就是所谓的挖掘外需,开海就是挖掘外需的一个最重要办法,因为外销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能够立即给我们带来实实在在的银子,要么就是黄金、铜料、香料这些并不比银子紧缺的东西,……”

    崔景荣和吴亮嗣都饶有兴致的听着二人的探讨争论,孙居相是最后到的,但也很快被吸引了进来。

    “其实对于咱们大周来说,外需和内需相比,内需更重要,但外需更能立竿见影,像百姓找到了挣钱渠道,比如去新开的茶园茶场种茶制茶,去新开的陶瓷工坊干活儿,去丝绸工坊缫丝,挣到了钱,自然可能就会买布买盐买家具,吃穿用度可能会更宽裕大方一些,这也能拉动这些行业的扩大,……”

    “紫英,那对于朝廷来说,除了海税外,还能有其他更多的收益么?”崔景荣作为户部右侍郎,自然要从他这个角度来想问题。

    “嗯,崔大人,您对皇上设立的矿监税监怎么看?”冯紫英反问。

    崔景荣立即明白了,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商税是大周的一个隐痛,谁都知道过低的税率直接导致了大周财赋只能死死盯着田赋,但受天灾**的影响,田赋收入越来越难以支应朝廷的需要了。

    商税问题也因此几度提出,但都无疾而终,原因就是来自各地士绅的抵制反对。

    这海税也主要是新设税种,准确的说算是关税,这才巧妙的避开了士绅们尤其是江南士绅的坚决反对。

    皇上顶着无数骂声而设立税监矿监未尝不是迫于无奈,一旦九边军饷都难以维系,北方的女真人和鞑靼人打了进来,那真的就是大周的末日了。

    所以他顶着骂名也要干,实际上他这是在做本该是内阁干的活儿。

    “崔大人,其实只要内需外需真的启动起来,后来情况都会逐渐好转的,也会有更多的办法和渠道来改善,……”冯紫英安慰了对方一句,“但现在很多条件还不成熟,……”

    “紫英,你还没有说到我们在扬州府所作的一切目的何在呢。”吴亮嗣终于能插上话了。

    “很简单,扬州地理位置特殊,这里交通航运四通八达,商贸繁盛,物资集散丰富,我们可以从这些调查中了解这里的银钱流动状况,这一点上我记得先前和几位说过,……”

    “银庄?”崔景荣微微皱眉,吴亮嗣则是吸了一口凉气,魏广微若有所思,而孙居相则是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表情各异。

    “嗯,可能诸位还不太理解,但是我觉得这恐怕会是开海举债之略最关键的一环,或者说承载着未来开海之略如何进一步扩大发展的重要基石,……”

    在座的所有人对银庄钱铺的理解都还局限于临时存放银钱,嗯,对商人来说,就是通存通兑的方便,其他就难以想到更多了,但作为现代人的冯紫英自然明白这种最原始的钱铺银庄不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支撑起许多战略发展的具有现代意义的银庄(银行)。

    当然这不可能一步走到位,但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有这么好的噱头,当然要利用起来了。

    现在他要做的的就是慢慢说服他们,让他们逐渐认识和理解,哪怕一时间难以接受,但事实和时间会慢慢证明。

    *******

    “紫英,忙得差不多了吧?”林如海今日的气色不错,当冯紫英来问候的时候,他主动起身,“走,陪叔父到梅园里去走一圈。”

    “好啊。”冯紫英赶紧跟在身后。

    “听说你们这几日动静不小啊,把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那边都折腾得不轻,……”

    “是有些调查摸底,原来府县两级也有一些底子,但很粗疏简略,许多想要掌握了解的东西也都没有,所以就只能在那些文档资料的基础上再做一个细致一些的调查了,……”

    冯紫英没想到林如海居然也会关注这个,有些意外,也在琢磨着林如海今日邀请自己一游梅园的意图。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背后的梅园可是赫赫有名的,占地数十亩,梅林处处,小径通幽,人行其间,也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意境。

    不过现在还不是梅花盛放的时节,若是再等一两个月,这梅园景色那就真的是别有洞天了。

    踏入梅园,林如海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冯紫英也不言语,静候其言。

    “紫英是想要在扬州搞银庄?”突然停住脚步的林如海负手回头,“打算搞多大规模,目的何在?”

丁字卷 第二十六节 摸底和交底

    冯紫英吃了一惊,看了一眼林如海,微微收敛了一下心神,“的确有此打算,没想到叔父消息这般灵通。”

    “呵呵,紫英,叔父好歹也在这扬州城里呆了六年了,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呆六年,如果连这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到,恐怕叔父也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林如海不无自豪地重新转过头,望向前方的梅林。

    “崔自强动作这么大,他是户部右侍郎,这副动静一摆出来,感觉这开海方向就在无限扩张啊,扬州似乎也会成为其中一个重头?可扬州不是争夺开海试点的城市,而支撑开海之略的条件很多,除了宁波、泉州自身外,更多的还是要靠进出的货物,嗯,而这些货物要生产出来,要分销到各地,好像扬州应该是最合适的枢纽吧?”

    冯紫英不得不佩服林如海的嗅觉和情报网。

    开海是个大局,不仅仅是港口城市的放开海贸那么简单,更在于要有一整套的产业配套跟进,当然如果放任自流,也能慢慢培育起来,但现在如果想要加快推进这一步伐,让海贸规模迅速扩大起来,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周密的规划和从其他方面的支持扶持了。

    “叔父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小侄的想法。”冯紫英沉吟了一下,“离京之前,首辅、次辅和齐阁老几位大人都和崔大人与小侄谈过,当下朝廷积弊甚深,但限于内外形势,却不能在内里大动,只能另辟蹊径,所以开海是一个契机,要把这个契机用好用足,因为再想要找到这样一个契机,让各方达成共识,就很不容易了。”

    冯紫英这番话也是斟酌许久才缓缓道出。

    既然打定主意要娶林黛玉,很多问题就无须和林如海遮遮掩掩了。

    林如海又没有其他子嗣,只有黛玉一女,只要自己不负心要娶黛玉,那林如海的一切自然就要交给自己。

    说实话,若说对林如海能留多少银两冯紫英毫无兴趣兴趣,那是假话,但要说有多么大兴趣,也不尽然。

    以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位置上六年时间,顶多也就是三五十万两撑死了,他还要替太上皇和前任遮掩填补,那不仅是一门艺术活儿,也一样需要真金白银的。

    林如海不是海瑞那种廉吏,但也绝非严嵩和珅那种角色,所以冯紫英判断林如海二三十万两的积蓄应该是比较合理的,再抛一些,三五十万两银子家当就是极限了。

    三五十万两银子,哪怕是对贾家、薛家、史家这等家族来说都是一个相当惊人的家当了,对冯家来说,也是。

    不过冯家和贾家薛家这些家族来说不一样,冯唐仍然是一镇总兵,自己又已经是翰林院修撰,这个家族处于一个蒸蒸日上的态势,而贾家薛家史家则处于一个日薄西山的态势,所以三五十万两银子对冯家,对自己来说,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冯紫英看重的是林如海手里的资源,政治资源和人脉资源。

    可以说这才是最精华的东西。

    有些东西冯紫英知道自己接收不了,那必须要是坐在两淮巡盐御史位置上才能发挥作用,但有很多却是自己能接手的。

    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不可避免的会得罪很多人,但同样也会惠及很多人,以林如海的精明睿智,自然也知道哪些人可交可结,哪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这里边只要能有一部分能为自己所用,那都不一样。

    同样,林如海手中肯定还掌握着相当多的政治和商业秘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样一个庞大的衙门,如何运作,里边又有多少可操作的余地,这么些年来又有多少隐秘可资利用,这都是相当庞大的一笔财富。

    所以打定主意,冯紫英也准备要以一个准女婿的架势和对方开诚布公了。

    冯紫英的一番话让林如海震动颇大,内阁首辅次辅以及齐永泰对崔景荣和冯紫英的专门交代?这可相当不简单啊。

    崔景荣也就罢了,冯紫英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参与其中?

    像吴亮嗣和魏广微以及孙居相几人居然无缘参与?

    见林如海有些震惊,冯紫英也不矫情:“叔父,不瞒您说,在临行之际,皇上也曾召见小侄一次,也谈及了开海涉及到的许多事宜,皇上是一个有为之主,一心想要振兴大周,但现在面临许多制约和束缚,所以迫切希望这一次开海之略能为其打开一片局面,也能像朝野证明,……”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冯紫英一眼。

    此话若不是冯紫英自我吹嘘,那就真的是震撼了,起码林如海明白,这意味着这家伙是真的简在帝心了。

    “朝廷说要求稳,难道这还不是大动么?”林如海沉声问道。

    “叔父,小侄所说的大动是指朝廷内部体系上的大动,而非这种表面的大动。”冯紫英笑了笑,“这等事情能在南北都获得支持,大家都能明白底细,开海也好,带动的产业发展也好,都基本上不会涉及到原有的许多格局,大家也就乐见其成了,……”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叔父,开海之略算是小侄和兵部柴大人、都察院杨大人在西征平叛时拿出来的一个应急之策,但是回京之后,户部、工部以及内阁和皇上认为这个方略过于简单粗糙,希望能够在此基础之上加以丰富和扩大,将其扩展成为一个能够给朝廷和百姓带来更多收益的大战略,所以这才有了我们这样一趟南下的调查,……”

    这话冯紫英半真半假。

    一个大战略无疑是他在自吹自擂了,朝廷对希望原来的开海能够有更大收益,嗯,以朝廷为主,兼顾百姓,这没错,但是如何膨胀扩大进而更加丰富,就是冯紫英自己在那里上下其手肆意丰富了。

    从京师南下之时起,他就在不断的给崔景荣他们灌输,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是具体如何实时操作,仍然面临着许多具体困难。

    比如冯紫英和崔景荣谈到了,像推动开海海贸规模越来越大,创造更多就食(就业)机会,提升民众的购买力,这就涉及到很多具体问题。

    像在临清就已经显现出来,贡砖窑炉从占地涉及到建造,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有不少小乡绅兴趣大大,也能找到合适的窑工,但要投入数以千计的银子来建窑建坊,那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难题了。

    若是去借贷,那印子钱的利息只怕没等你窑炉建好,都得要逼着你卖田卖地了,而冒风险往往又是一般乡绅们最不愿意接受的。

    这一点在冯紫英离开东昌府时,沈珫就很委婉的提醒过冯紫英,设想很美好,但是未必能如自己所愿那般一涌而起,原先设想能在最短时间内就能有三五十家贡砖生产作坊建起来,现在看来能有十家就算是相当不错了。

    这也是冯紫英希望能够尽快推动银庄建立的初衷,如果能把这些个盐商们窖藏在地底下的银子给利用起来,可以做好太多的事情了。

    如何让这些盐商主动把银子拿出来,用起来,形成一个真正的良性循环,第一步很关键。

    “朝廷所谋乃大啊,紫英,这可都是你的提议?”林如海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深不可测,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多。

    乔应甲是他同年,虽然不算有多深的交情,但是也算了解,未必能有这般本事,齐永泰比他要早一科,不是很了解,照说现在都是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了,自然不简单,但是若说是能教出这样水准的学生,林如海一样很怀疑。

    “小侄只能说喜欢想事情,一些开头和点子是小侄琢磨出来的,但是若是论具体细化和操作运作的这些韬略,那就是朝中诸公集各家之长了,小侄那点儿贡献反而就不起眼了。”

    冯紫英没谦虚,但是也没有刻意夸大,稍许保留保守了一些介绍了自己的作用,他也需要给林如海一些信心,这有助于让林如海摒弃一些顾虑,能够更大胆的信任自己。

    “那你们如此看重扬州,嗯,我感觉你对银庄的作用更看重,能说说你的想法么?”林如海终于停住了脚步,站定问道:“光是一个银庄,我觉得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这个银庄你打算用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这是要交底摊牌了么?好像不是,只是要求自己单方面的交底,或者说这是林如海对自己的一个摸底,看看自己在除了对黛玉的感情之外,其他方面值得不值得投资吧?

    虽然确信林如海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就要算计自己,有林黛玉这层关系在,其意图应该是好的,但是冯紫英也需要掂量掂量。

    朝廷的想法是粗框架的,甚至自己刻意描述的,内里细节内容还得由自己来慢慢填补,可操作余地很大,所以这才是银庄的关键。

丁字卷 第二十七节 利益联合体

    林如海的确是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底,他要看看对方究竟有多大的底蕴。

    在确定要娶自己女儿的情况下,林如海有的三种选择。

    一是冯紫英尚显稚嫩,实力不足,那么些许人脉关系,再加自己的一些家资都可以留给他和女儿,这是最保守最稳妥的,从内心来说,林如海也觉得是最符合自己想法的,他只希望自己女儿有一个美好幸福的未来,未必非要夫婿有多么大的造化。

    二是冯紫英的确成长很迅速,有相当实力,比如齐永泰和乔应甲的支持,想干一番事业,那么自己包括汪文言在内的政治和人脉资源,大部分都可以交给他,但这需要相当高明的手段手腕来接手。

    三是冯紫英的确是天纵奇才,无论哪一方面都非常成熟了,而且得到各方特别是内阁和皇帝支持,那么自己这一切都可以交给他,那等情况下家资都是其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也都可以交给他,至于说能不能用,如何用,什么时候用,那就要看冯紫英去斟酌掂量了。

    冯紫英究竟如何,林如海也知道不是简单几次谈话就能确定的,尚需时日,但他必须抓紧时间来进行,否则万一太上皇或者永隆帝有了其他想法,抢先出手,那时候就被动了。

    “叔父,小侄的确对银庄很看重,在小侄看来,开海是一项庞大复杂的营生,涉及到诸多行业,并非单单的海贸那么简单,涉及到一系列的产业营生,也和百姓的生计息息相关,举个简单例子,如果宁波开海,那么宁波的造船厂势必要扩建增建,甚至要扩充几倍,新建一家船厂,可能需要技术工匠、杂工,更需要巨大的投入,动辄就是二三十万两银子的投入,问题是谁能轻易拿出这笔钱?凑不齐的话若是借印子钱,也许船厂还没有开工,就被印子钱利息逼垮了,……”

    “同样,开海需要大量的茶叶,茶山茶厂都可能要新增和扩建,会面临一样的情况,寻常人家哪里来那么多银子?多半都只能去借,而叔父应该知道当下这种私人高利贷的利息有多高,这对于想要扩大茶园茶厂和丝绸工坊、药材坊等等类似营生都是无法接受的,或许叔父会说可以慢慢来积累,但是我们现在希望能够更快的推进这一步伐,……”

    “所以你希望用成立一家银庄来放贷给这些行业,支持他们新建和扩建?你成立银庄的目的不是为了方便通存通兑和收取保管费用,而是专门用来放贷?”

    林如海有些不敢置信。

    现在的银庄钱铺存钱都是为了方便营生需要,所以存银都需要缴纳保管费,借贷也不能说没有,但是一来为了规避风险卡的极严,二来也不是常态,所以这种专门用于存贷的业务并没有在各地的钱铺银庄中普及开来,而像冯紫英这中直接冲着这个来的,就更是绝无仅有了。

    “那你这银庄本钱从何而来?”林如海忍不住问道。

    “这正是困扰小侄的难题,崔大人和我商议过,也就是希望能够募集一部分银子来支持这些相关产业营生的发展,……”冯紫英也听出了林如海的意思,有些惊喜和意外,“扬州商贾众多,商贸发达,钱银流通量极大,我们觉得如果我们可以在扬州设立一家银庄,那么便可以支持这些产业营生的发展。”

    “扬州应该有不少银庄钱铺了,……”林如海沉声道。

    “他们那些银庄钱铺和我们的构想完全不一样,我们的目的是扶持营生产业的发展,这是主旨,其次才是汇通天下,第三才是盈利,当然,这也需要建立在盈利的基础之上,否则这个银庄也做不长久,……”

    林如海微微点头,抱着不盈利的目的去做一件事情,其结果都不太好,在商言商,如果连本钱都难以保证,你怎么能让这项营生持续下去,这一点上冯紫英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

    “紫英,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这家银庄听你的意思是要打算联合户部来做?”林如海问道:“你考虑过没有,户部现在穷困潦倒,若是这家银庄成立,只怕内阁和户部就会首先忍不住伸手,若是户部自家要借贷,你如何应对?”

    林如海一语击中要害。

    “这也是小侄一直很纠结的问题,若是排除户部,便是能募集到银子作为股本,那么缺乏了户部支持,很多事情便难以依靠官府资源,发展肯定会受到限制,可纳入户部,就入叔父所说,那户部伸手,银庄本身就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它本身就是股东,……“

    冯紫英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并没有和崔景荣深入的探讨,他只说了如果可以成立一家专门用于存贷的银庄,用来支持产业营生的发展,这个建议就得到了崔景荣的极大支持。

    崔景荣很看好冯紫英在临清的贡砖产业发展路径,觉得这其实可以复制在很多产业上,当然这些产业都应该是具备前景,比如向有着广阔海外市场能迅速转化为海贸中去的产业,比如丝绸、瓷器和茶叶这三大强势产业。

    “那你可要考虑清楚,有得有失,得到户部支持,的确在各地发展都能得到官府支持,但同样也有弊病,除非能和户部达成一定协议,不能随意伸手,另外如果户部不行,那么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林如海轻声道,“一样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嗯?”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望着自己这个准岳父。

    林如海笑了笑了,却不言语,负手前行。

    冯紫英潜心思索,陡然间豁然开朗,疾行几步,跟在林如海身后:“叔父,您是说皇上?”

    “嗯,我估计你这个想法推出来时,估计很多人都未必会看好,更多地会觉得是银子丢水里泡都不会冒一个,如果有户部掺和,就会觉得这是朝廷变相借钱甚至捐输捞银子的手段,没有人会主动愿意,但是开海之略是皇上一力倡导的,那么若是皇帝主动示范,起码这个噱头效果不会差,起码也能给其他人一些聊做安慰的想法,最不济也能表明皇上对开海之略的支持,至于其他作用影响,那就更深远了,……”

    冯紫英忍不住想给自己这个准岳父竖一个大拇指,果然厉害!

    皇帝投入,意义非比寻常,同时也能起到户部入股一样的效果,而要说服皇帝显然比要说服穷得只想到处捞银子的户部简单轻松许多。

    而且从目前对永隆帝的观察来看,这位皇帝也的确是有心想要振作国势,让大周摆脱当下的困境,倒是可以利用他的这份雄心壮志来推动这一目标的实现,当然这还需要下大功夫。

    “谢谢叔父提点,紫英明白了。”冯紫英轻轻吁了一口气,这位准岳父看来肚子里藏了不少货色啊,自己之前还以为对方可能就是有些人脉资源和资本,没想到人家先就来给自己上了一课。

    “嗯,你明白就好,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选也可以拉进来,但是利弊得失连我也不好确定,但你可以斟酌着,我知道你心思活泛灵动,但这个人选事关重大,你也要斟酌好,嗯,当然如果你真的和皇上关系到了一定程度,亦可看皇上的想法,……”

    冯紫英何等聪慧,立即反应过来,“叔父,您是说太上皇?”

    林如海并不意外冯紫英能想到,一边负手前行,一边探手梅枝。

    “嗯,你也猜到了?唔,太上皇也是一个好人选,不过他和皇上的关系,呵呵,很复杂,照理说是父子,而且太上皇也把皇位传给了皇上,但是传位时那种情形和传位后太上皇身体状况恢复,加上还有一个一直以太子自居的义忠亲王乃至于身份复杂的太妃,所以,个中冷暖,唯有他们父子才说得清楚了。”

    林如海这番话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不过这是当作自己准女婿,而且自己时日无多,他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他对此子的前途越发看好,也就越发替自己女儿的未来担心。

    此子未来前途绝对不可限量,自己女儿那倔强傲娇的小脾气加上娇弱身子,心胸也不算宽广,这要嫁了对方,若是被沈珫的女儿比了下去,未来怕是有的受。

    不过唯一让林如海比较欣慰的是他也感觉得出冯紫英对自己女儿是真心关爱,这几日几乎每日都要来看望自己的同时也要和女儿见面,这份感情是装不出来的,起码是瞒不过他这双眼睛的。

    这本来是不合礼节的,但是都这等情形了,林如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二人有同生死共患难的这份缘分,也让二人感情比其他那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根基上就要强许多,这一点老于世故的林如海自然是明白的,所以这一方面又让他心里安稳许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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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