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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甲字卷 第六十节 冯府生活

    冯紫英对自己父亲的观点很是不解,怎么还老是抱着这种囿于小圈子的故步自封心态?

    他对林黛玉针没兴趣,这丫头现在看来纯粹就是一个学龄儿童,半点都看不出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妖娆风流,以他现在的心态也委实没那个兴趣。

    但是他对自己父亲的这种自我封闭心态很反对,忍不住插嘴道:“父亲,恐怕不是吧,贾家去了的珠大哥好像就是找了金陵国子监李祭酒的女儿吧?贾家怎么就能如此开通?”

    冯唐却想偏了,皱着眉头道:“紫英,你莫不是真的看上了林家小姐?只怕是人家林家也未必愿意同意这门亲事,你别看到贾家女儿嫁了他,那不一样,那个时候林如海也不过是一个举人,祖上也不过是没落的列侯,现在他官居巡盐御史,便不一般了,要么就是和朝里某位同僚结亲,要么就会寻个有出息的文人士子招赘为婿,……”

    “父亲,你想太遥远了,那林公也未必如你所想这般狭隘。”冯紫英也懒得多分解,“这事儿就不必再提,我现在的心思就是读书,还有两年时间,我打算好好的去寻个好老师,读读书。”

    在父亲书房了呆了半个时辰,冯紫英才出来。

    他能感觉得出来,老爹对自己的一些意见不太认可,但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变化了,起码已开始正视和重视自己的意见了。

    万事开头难,前世中他对红楼中的这些家族和人物还是略有知晓,冯家似乎是和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结果都不太妙,尤其“铁网山打围”事件更是成为红学中的一个争论焦点,衍生很多版本。

    但今日他已经看出来了,老爹依然坚持武勋贵族这一个群体不放,哪怕是这个群体内部其实嫌隙甚深,冯家也有点儿被边缘化的感觉,但老爹还是没有跳出这个窠臼的意愿。

    这可能是已经养成了习惯,难以摆脱对这个群体的依赖性了。

    老爹最后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冯紫英意识到恐怕这里边还有一些隐情,老爹也非那种毫无头脑的粗汉,从自己的感觉来看,他其实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愿意做出改变,或者说还对有些东西抱有希望,这也是冯紫英最疑惑的。

    不过现在他也没太多心思来像这些,四大家族也好,武勋群体也好,短时间内还不会一下子就垮下去,自己还是忙自己的前途才是正经。

    记忆中的冯府印象在船上的时候都有些模糊了,但是一回到府中,很多印象就一下子清晰起来了。

    冯府规模不大,但是格局依然沿袭了许多贵族大家的架子,毕竟都是传统武勋家庭。

    石狮子大门,两边也都有角门,平常出入都是从角门。

    东角门进去靠右边就是就是马房和车院,用一顺桶脊青瓦檐的白墙隔开,外边更是栽了一排一丈多高的青檀树,一个拱形大门可供进出车院,平素要出门套车便是在这里。

    西角门进去之后是一顺厢房,则是夜里轮值守夜的仆役们的临时歇息之地,在往后便是一处双扇木门,这是冯父的书房院,背后这一片便是冯氏宗祠。

    冯紫英对此印象颇深,小时候犯了大错便会被父亲拎着到宗祠里好生教育一番,免不了皮肉之灾。

    正面大门一个半箭之地的仪门,进入之后便是二进院了,正对着的是大厅,正厅背后处有暖阁,穿过暖阁,便是内厅。

    这一处内厅便是先前冯父冯母召见冯紫英的所在了,这是冯家主要人物商量重要事情所在,寻常仆役一般是不允许随便进入内厅的,只有冯父长随亲随和冯母的贴身丫鬟以及冯紫英身边人和专门负责打扫的人才能进入,其他人都只能从内厅两侧小门绕行。

    再往后就是三进院,内仪门旁边有一处穿堂,可以直通右面的侧院,冯母、三位姨娘的居所都在这侧院里,除了冯母有一处规模较大的院子外,三位姨娘亦有自己的小院,其中最疼冯紫英的段姨娘,也就是冯母堂妹的小院紧贴着冯母的院落。

    冯紫英的居所也是一个小院,在母亲和姨娘们院落的前面,与仆役们的院房隔着一道狭窄的夹道。

    “你就听任少爷去疯?走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你耳朵里塞棉花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正在小院里斥责着谁,“枉自少爷平素对你那么好,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去?连人家一个小乞丐都知道知恩图报舍命一行?你呢?”

    “云裳姐姐,连佑叔都被少爷给说服了,我,我真的……”瑞祥的声音显得狼狈不堪,甚至还有点儿哭腔了。

    “你,你什么你,你就是胆小如鼠,怕死!少爷都能去,你不敢去?你不是平素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啥都敢么?怎么这个时候就缩着脑袋了?”

    那个悦耳的声音在空气中蹦跳着迸发而出,让整个小院里没来由的多了几分清凉爽利的感觉。

    “专门让你守着少爷别出事儿,这可倒好,出去一趟,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佑叔都被老爷责罚去城外守庄子去了,我看你甭想在府里呆了,趁早打发出去,城门洞里去要饭吧!”

    “云裳姐姐,真不是我不去啊,我去了也不行啊,佑叔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那小乞丐是本地人,他地头熟啊,没他少爷也出去不了啊。”瑞祥真的着急了,几乎要哭出声来,“我不是没想陪着少爷去,但根本就不行啊。”

    冯紫英也有些好笑,这瑞祥其实就比云裳小月份,平时在外人面前可是吆五喝六,人模狗样,但是在云裳面前几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云裳也比自己还小一个月,但是这教训起人来可是半点不饶人,冯府里边是有名的泼辣精细。

    “哼,我看你是根本没胆去,怕是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吧?”少女语气里充满了轻蔑,“你就是嘴尖皮厚腹中空,平时闹腾比谁都厉害,真要上阵了却是半点儿都帮不上忙,少爷这一次也是所幸没出事儿,若是出了点啥差池,我看你还有脸回来不?”

    “云裳姐姐,我知道错了,下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跟少爷走到一起,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皱皱眉头就是小鳖养的!”见少女口气略有松动,瑞祥赶紧递话:“云裳姐姐的话我已经记在心上,再也不会忘记,哪怕少爷打死我,我也得跟他在一块儿。”

    “这次就绕过你一次,再有下次?根本没有下次了,你记清楚了。”少女心里又有些担忧起来,“听太太说,少爷又被老爷叫去书房了,这么久都还没出来,莫不是老爷还在责怪少爷?”

    “云裳姐姐,不至于吧?少爷不是平安回来了么?”瑞祥也有些惴惴不安,冯佑都受了惩罚,他这个随身小厮只怕也跑不落,云裳姐姐骂一顿都是轻松的,老爷太太要惩罚起来,那就难受了。

    “你以为平安回来了就行了?少爷这一次如此鲁莽行事,这一次侥幸没事儿,下一次呢?哪有每一次都能幸运的,我倒是觉得老爷好好教训一下少爷也是好事儿,……”少女声音突然提高几度,“谁让他和你一样都是不听话不省心,……”

甲字卷 第六十一节 云裳

    “哟,我这一进院子就听见有人诅咒我该受教训责罚?”冯紫英踏进院子,似笑非笑的摇着手中折扇,“有这么当丫头的么?”

    哪怕是已经有了一些印象,但是见到少女的面容时,冯紫英也忍不住赞叹一声,这丫头绝对天生一个美人坯子。

    一张略尖的锥子脸,嗯,换了现代说法就是网红脸了,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小一号,一双眼睛特别大,甚至有点儿动漫美少女的那种双瞳幽光莹莹的味道,不过鼻梁过于高挺有些破坏了女孩原本很柔润的俏靥,让女孩的面部特征更明显的同时也显得有些锐利的感觉,

    朱唇绛点,眉若春山,还有那和寻常丫鬟有些不一样的斜梳双髻,加上之前还没听到冯紫英声音时背对冯紫英,暴露在冯紫英眼前那白皙细润颈项上的淡黄绒毛,给冯紫英一种很萌动的惊艳感。

    照理说这不该发生在一个不足十二岁的小丫头身上,而且对冯紫英来说,这丫头也是六岁就跟着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这一走十多天之后,这种略感陌生和变化的心态让他的心房在那一刻也有些颤栗。

    “少爷,你回来了?”差一点儿就要蹦到冯紫英的怀里,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傲娇的耸了耸鼻翼,双手一抱在右肋下福了一福,脸色却沉下来:“少爷便是不爱惜自己,也当替老爷太太想想,这样鲁莽行事若是出个差错,老爷太太怎么办?”

    看见对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就想要揪住对方那高挺的鼻梁,似乎是早就预料到冯紫英会有这般举动,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冷着脸道:“少爷放尊重一些,婢子虽然轻贱,但也……”

    “云裳,是不是来劲儿了?”冯紫英蛮横的打断对方话,“我爹我娘才分别训了我一顿,少爷我现在正是气闷想要放松一下自己,怎么你又打算再来强调一遍?你比我爹我娘还厉害?”

    被冯紫英挤兑得脸有些发红,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对方拿老爷太太来压自己,若是要反驳似乎又对老爷太太不敬。

    冯紫英也就是有意抬出自己父母俩压对方,否则以这丫头的舌尖牙利,只怕这一顿埋怨责怪又得要好一阵,现在见堵住了对方的嘴,冯紫英自然也要给对方台阶下,否则自己这后边的生活就不好过了。

    “好了,云裳,我知道我这一次行为有些草率,我以后一定记住你叮嘱我的,不会轻易犯险,不过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我也是迫不得已,……”

    顺水推舟的把台阶给对方递上,少女脸色才慢慢好看起来,跟着冯紫英进了房,又狠狠睃了一眼也松了一口大气的瑞祥,唬得瑞祥赶紧闪一边儿去。

    看见少女坐在书桌边上,双肘撑着脸颊听得自己绘声绘色的讲述当日在临清的历险故事,冯紫英突然意识到恐怕现在的生活才是自己的日常生活。

    临清历险记不过是特定情况下自己的头脑发热之举,虽然的确换来了成功,但是失败的几率更大,弄不好就要身陷囹圄,甚至死于非命。

    “啊,少爷你是说你用你和林家小姐订亲才算是打通门房让人家帮你通传?”少女有些着急,“这合适么?女孩子的名节很重要的,你又说那乔御史是林家小姐父亲的同科,这日后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应机权变也是不得已之举,否则你以为以那位乔御史的性子,他会见我?”冯紫英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有些不妥,但那时候也是没得选择。

    乔应甲估计再有半个月就得要进京,到时候若是这话从他嘴里传出去,只怕很快就要传到贾家,然后就是林家的耳朵里去了,所以他还得要想办法在乔应甲进京时去把这个漏洞给堵住。

    “少爷这样做虽说是事急从权,但是也要考虑人家林家小姐以后怎么办。”少女似乎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忽然间又想到什么:“那林家小姐父亲是御史,和少爷也算是门当户对,我也听太太说要尽早和少爷你寻一门亲事,少爷你说这算不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冯紫英似笑非笑,再也忍不住在对方脸颊上扭了一把,“你就这么希望少爷成亲?就不怕少爷寻个喜欢拈酸吃醋的恶婆娘,到时候你可就惨了,怕是每天不是挨骂,就是被去罚着刷马桶,弄不好就被拉出去配个小子,……”

    前面两句话少女倒也没什么,但是最后那一句被拉出去配小子,却让少女脸上掠过一抹惧色,但是随即少女便强作精神:“日后少奶奶若是不喜欢云裳,云裳便回太太那边去,……”

    “哦?我听母亲说,你是从后房里挑出来的,难不成你也要回后房去?”

    后房是负责浆洗和打扫清洁干杂活儿的统称,云裳是六岁时候被给冯紫英母亲挑出来给冯紫英当贴身丫鬟。

    先前还不觉得,但后来云裳越长越出挑,倒反而让冯母有些担心了,担心自己儿子太过年轻就被这些狐媚子勾搭伤了身体,所以也是百般防备,甚至有意要换云裳,若非冯紫英坚决不同意,只怕云裳早就被换了。

    “回去就回去,我也不是干不了那些活儿。”云裳猛地一仰头,连带着耳际的发丝都飘洒起来,眼圈都红了,“只要少爷说一句不愿意云裳跟在身边了,今日我便去禀了太太,回后房去,也省得太太记挂!”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和母亲之间的争执,居然云裳也知晓了,但这丫头聪慧机敏,自己母亲的心情脸色怕是早就被她洞察,所以也摇摇头:“那若是我说愿意你跟着我呢?”

    冯紫英的话如同一股甘霖注入已经有些动摇的少女心房中,紧紧抿着嘴唇:“若是少爷愿意云裳跟着,云裳便是跟着少爷一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冯紫英刮了一下对方鼻子,“你这话可别对外说,省得我娘听了又要起疑,你也别怨我娘,她也是怕我和你年龄太小,不懂事儿,……”

    “婢子哪敢怪太太?只是婢子自家持身正,为何却总招闲言碎语?生得标致一些也不是云裳的错,为何……”少女低垂下头。

    “好了好了,再等几年,没准儿我娘就反而喜欢你长得标致了。”冯紫英逗弄着对方笑道。

    云裳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一阵之后才回过味来,顿时霞飞双颊,站起身来,恨恨的一跺脚:“少爷,你怎么出去一趟也学着这些浑话胡话?若是让太太听见,那还得了?”

    冯紫英越发好笑,“所以只要不让太太听见就行了,嗯,好了,不提这事儿了,去替我泡一碗茶来,我也乏了,看会儿书,该用晚饭了。”

    见冯紫英扯开话题,少女气鼓鼓的其出门去替冯紫英把茶泡来,实在不放心,又叮嘱道:“少爷,日后这些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外人听见真的就害了云裳了。”

    “行了,我知道了,没谁害得了你,除了你家少爷。”冯紫英也知道云裳是担心母亲身边的那个万禄家的。

    那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对母亲倒是忠心耿耿,自家一张马脸,却见不得别人生得标致。

    家里几位姨娘里,除了母亲堂妹她不敢招惹,便是另外两位姨娘有时候都免不了要受些闲气,若是这府里的小丫头片子们,那就更是畏之如虎了。

甲字卷 第六十二节 京城居不易

    以前冯紫英到时没多少感觉,因为万禄就是府中的二管家,除了冯寿那是父亲昔日的奶兄,现在是大管家外,但冯寿一般只管父亲身边的事务,平时也是跟着父亲在大同那边,现在这边府中的日常事务基本上都是万禄在管。

    这家庭大了也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要说冯家算是比较单薄的了,冯父这一辈,冯秦冯汉冯唐三兄弟,上边两个要么战死疆场要么病殁,都没有能成家立业,只有冯唐算是熬出来了,袭爵,把神武将军个牌坊给接了下来。

    但冯紫英的祖父早在十年前就离世,祖母去世更早,所以人丁单薄,几个姨娘里除了苏姨娘生了一个女儿才五岁,也就只有冯紫英这个嫡传独子了。

    即便这样,阖府上上下下也是百十号人。

    除了几个主子外,冯父的长随亲随就有四五个,冯佑就是其中一个。

    还有冯母和几个姨娘各自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仆从,零零碎碎又是十来号人。

    然后就是府中日常的仆从了,养马赶马的,架车的,花匠石匠泥水匠,浆洗房,负责日常清洁卫生的,还有负责厨房的,守夜的护卫等等。

    别小看,这一算下来,全府上下主子把姨娘们算进来,也就是六个,但几乎每个人都得要摊上十来个人伺候,每个月光是这笔月例银子开销都高达两三百两。

    这还没算日常吃穿住行的花费。

    除开日常常规开支,这平素的娱乐性和社交性的开销也不小,时不时还得要看看戏,踏踏春,进进寺庙道观礼佛崇道,得打赏吧?

    今儿个这个姨娘要摆一局,明儿个哪个府上的太太姨娘又要回请,后日里,那位世交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又要祝寿过生了,这零七八碎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原来冯紫英没计算过,但是现在想一想这京城居不易恐怕是从古代就已经开始了。

    手里持着书卷,冯紫英却是想得很多。

    家中财政状况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还算是过得去,否则父亲也不可能有余力来谋划起复。

    这年头起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像冯父这种武勋,位置就那么多,人人都盯着,个个都有背景,那就得既要说关系人脉,又得要银子。

    在离开京城赴临清时冯紫英就隐约听父亲和母亲说估摸着要花一两万银子来打点,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意识,但现在算下来,这可真是一笔不可小觑的数目了。

    一个中等人家年开销不过二十两,要打点复起这么一桩事儿,就得要花费这么大,这大周王朝的内部贪腐问题有多大。

    光是一个虚衔的神武将军,每年光是应酬打点就消耗不少,而没有了各种冰炭孝敬和其他隐性收入,这冯家就真的很难再支撑下去。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这应该也是父亲一门心思要想尽早起复的缘故。

    只有身处其中,冯紫英才深刻感受到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也并没有那么简单,哪怕自己这还是在一个颇有底蕴的家庭里。

    蛇大窟窿大,各种花费就少不了,而且你还得把场面撑起来,否则一点被人窥穿了虚实,只怕跌落就还得更快。

    冯家用饭是各用各的。

    即便是冯紫英也基本不跟父母一起用饭,而冯父冯母以及姨娘们也是各自在各家院内用饭,只有太太相招才会和太太在一起用饭。

    用饭没有想象的那么奢侈,但也不简单。

    三四个菜里,包含内容丰富,小酱瓜,腌鹅脯,清蒸鱼,炖乳鸽,那端出来的砂锅里白涟涟的鸽脂如乳汤一般,看得冯紫英胃口大开。

    在临清这十多天里,几乎就没怎么吃好过,福婶能做,但是哪里比得上家里这般顺心?

    这都是些自己平素喜欢的,哪怕是穿越了的这个灵魂,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奢靡的生活,就冲着这个,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该好生努力一番。

    侍候着冯紫英用饭的自然是云裳,像瑞祥这等小子都是在下院里去吃,这也是大户家的规矩。

    冯家固然无法和贾史王薛四王八公这些豪门大家比,但也是几代养成,多少也已经养成了一些规矩。

    冯紫英到时候很想让云裳来陪着自己一块儿吃,但是他也知道云裳绝对不会接受,自己也会被视为另类,所以也就索性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自个儿享受了。

    吃饭了送来一碗消食汤汁,喝了便放下,云裳递上热毛巾擦拭嘴巴,然后便把东西收拾起来送出去,自然有人在外边把这些接走,几乎是没有半点阻滞,如行云流水一般,显然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的生活。

    冯紫英觉得穿越这么就来,怕是今日是自己最舒坦的一日了,日日都是这等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怕是做皇帝都不换,只是这等生活也需要奋斗。

    不但要奋斗,而且要拿出自己的智慧和经验,从现在起就要全力以赴,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整个冯家的资源,都需要在自己有效调动起来,围绕着冯家的命运来奋斗,当然自己则首当其冲。

    坐回到书房里,桌案上摆放着上好的竹材罗纹纸。

    这种竹材罗纹纸要比青檀罗纹纸略微粗一些,但是更具韧性,吸水性不如青檀罗纹纸,但一样价值不菲。

    提起狼毫,冯紫英活动了一下手腕,已经很久没有写毛笔字了。

    这具身体其实也略有基础,但比起前世的自己来,肯定要不如许多,而且这只手也显得要小许多,

    云裳早已候在了一旁,替冯紫英磨墨,待砚台里的墨汁合适,冯紫英这才提笔。

    写什么?当然是写下一步的打算和计划。

    魂穿这十多天来,冯紫英一直想要好好把自己未来捋一捋。

    自己这具十二岁身体装的灵魂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现代灵魂,那么迫不得已要在这个世界生存,甚至想要生存更好,那就得融入,并利用前世的智慧经验来谋求最好的机遇和状态。

甲字卷 第六十三节 仕途经济

    思考了一阵,冯紫英先写下了两个字,读书。

    读书是最重要的,这是这个时代唯一进入政治权力核心的根本。

    像自己这样的单个人,意图一下子靠自身力量扭转乾坤,那是不现实的,而想要利用和整合更多的资源,无论是政治资源还是经济资源,那都要自身先壮大起来,你才有资格吸引、招揽和利用别人的资源。

    资源都是相互的,从来没有说你只索取而不付出,你要让人家跟附骥尾,或者你想要跟附别人的骥尾,你都得要表现出自身的价值来。

    读书,过乡试、会试关,举人和进士资格,只有取得这两项资格,你才可以说你具备了踏入大周政治中心舞台的基础,所以冯紫英哪怕明知道科考对自己的难度有多大,也要准备去搏一把。

    要读书,就得要选择好的老师或者书院,甚至需要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这都很重要,尤其是对自己这种本身基础较差的。

    好在自己也并非没有优势,大周的科考比起前明的八股取士已经有了比较大的变化,那种纯粹靠经义论述的格局已经不再,尤其是格式不再那么拘泥,而相对来说务实性的策论比重大大提升。

    这也是太上皇时代就开始的一些变化,这一度让很多读书人不满,但是这个变化终归坚持下来了。

    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好的趋势。

    好歹自己前世也算是政论高手,当过多年领导秘书,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多年,写文章是拿手好戏,尤其是这种政论策论性的东西更是小菜一碟,当然这还需要针对大周当下的实际情况来,不过这不是大问题。

    从读书延伸,那就是要积累足够的资源,房师座师和同年同科同乡,这些都是在实打实的资源,在这个世界里这些资源的作用更大,所以都需要通过各种方式来汲取和积蓄。

    读书是第一要务,但是并不是说其他事情就不能并行了。

    像一些人脉和关系需要慢慢铺设和积攒起来,甚至要利用各种机会不断加深巩固,比如陈敬轩和乔应甲,比如张瑾,甚至也包括贾雨村和薛峻,以及衍生出来的贾王薛三家。

    自家年龄是个大问题,很多事情还不能参与,但冯紫英也已经打定主意要插手父亲未来的仕途之路。

    谋起复可以,但不能胡乱站队,那关系到未来长远利益格局。

    更没必要乱砸银子,好钢用刀刃上,真要用银子的时候,不会吝啬,但是这样见人就撒就毫无意义了。

    自己老爹在政治嗅觉和视野上还是差了一点儿,极有可能是囿于身份传统,也有可能的确还有一些自己未掌握的秘密,但无论如何都不可取。

    除开这些,那就是经济上的经营也要开始先行做起来,坐吃山空,等到最后真的需要花钱的时候却捉襟见肘了,那才糟糕,只不过这一点上,父亲似乎不怎么管,还得要在母亲那边下点儿功夫。

    云裳就这么看着这位少爷在这里有一笔没一笔的写着东西,跟了冯紫英几年,她好歹也能认些字,甚至一般书信都能凑合写着,但今日里少爷写的这些东西他却看不明白。

    读书她知道,但接着写国子监和书院,她也大致明白,紧接着写了一个“历事制度”,她就不懂了。

    然后就写了什么“人脉”、“资源”、“经济”等等就更是她不懂的东西,而且还划线把它们连起来,中间更用一些看不懂的符号标注,到最后呆呆的看了半晌,似乎在想什么,最后却要自己把这些拿去烧了。

    云裳觉得这一趟出去回来之后,似乎眼前这个昔日还有些青涩稚嫩的少爷有些变了,虽然依然对自己很亲昵,甚至还多了几分怜惜的感觉,但是他全身上下总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气息,怎么说呢,就是很神秘,让云裳完全看不穿猜不透了。

    想想他在临清干的那些事儿,如果不是从素来严谨的冯佑嘴里出来,而且又得到了瑞祥的证实,打死云裳都不相信这是那个对什么事儿都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小少爷。

    真的变了,躺在外房床上的云裳一晚上都辗转反侧,而内房里的那个少年似乎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

    这一夜冯紫英睡得很不踏实,一夜无数个梦混杂在一起,充斥在脑海中,而在临清这么多天,却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反倒是回到家里却成了这样。

    到第二天早上云裳侍候他穿衣洗脸,他似乎一下子也就开窍了,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些原本还有些不太适应的服务。

    “老爷昨晚回来晚了?在哪里歇的?”洗漱完,用了早饭,冯紫英凝神运气。

    照理说自己该去国子监报到了,但是国子监的制度其实已经有些沦为摆设,像冯紫英这种专门请假的都属罕见,具备了专门手续,而且还请祭酒签了字,而有些人则是不屑于在国子监读书了,只是因为需要这个资格,每月一考的考例也必须要到。

    云裳惊了一惊,这谁敢去打听老爷昨晚在哪个姨娘或者太太房中歇息,活得不耐烦了?

    怕也只有少爷敢这么问,但也属唐突了。

    见云裳不敢回答,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算了,我去太太那边。”

    到了母亲那边请过安,冯紫英知道父亲应该没有在母亲这边歇息,估摸着在哪位姨娘那边,或者就直接在书房那边歇了。

    “父亲昨晚回来晚了?”

    “你爹昨晚去赴宴,好像是哪位兵部员外郎母亲祝寿吧,回来晚了,在你姨娘那里歇的。”冯母对于家里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的。

    冯紫英知道母亲嘴里这个姨娘肯定就真的是在姨娘那里,若是在苏姨娘或者谢姨娘那里,必定是要提姓氏的。

    “父亲还没起来?”冯紫英随口问了一句。

    “你姨娘打发人来说了,昨儿个可能喝多了,估计这会儿差不多也该起来了吧?”冯母倒也不在意,看着自己儿子小大人一般在自家面前,也觉得有趣:“儿啊,往日你可是难得来我屋里一坐,问个安就像火烧屁股一样要走,今日却如何能安稳下来?”

    “唔,是有些事情要和父亲母亲商量。”冯紫英瞥了一眼母亲身边的丫鬟明珠,但见母亲毫无反应,知道明珠肯定算是母亲身边的贴心人,便道:“儿子是想问问家里现在的营生和花销情况。”

    冯母吃了一惊,这个儿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事情来了?以往可是从未半句提过这些东西,也从来就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怎么现在还专门问起来了?

甲字卷 第六十四节 家族

    “儿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家里的事情我也没怎么问,都是你姨娘在管,你苏姨娘和谢姨娘也各管一摊,每季报账,每年算账,怎么了?”冯母笑了起来,“莫非准备让娘要把家里这些交给你不成?就算是你要成亲,那也得要两年,新妇要接手,也要学学吧?”

    “不是,儿子是在考虑,咱们在京里坐吃山空,尤其是父亲那边近期消耗甚大,若是再不开源,怕是这等生活是难以维系太久啊。”冯紫英想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

    “另外儿子这一趟回了临清,发现冯氏一族在临清已然没落,虽说还名列三大家,但实际上与周家、任家相差甚远,冯氏其他几房已然沦为了寻常人家,从事贱役、帮佣者甚多,甚至不少子弟有鸡鸣狗盗之行,临清州府章府尊和何推官言谈间都甚是遗憾,这还是当着儿子的面,没准儿转过背,恐怕就是轻蔑和不屑了。”

    冯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冯家虽然离开临清多年了,但是谁都知道冯家能名列临清三大家,就是公公这一支从龙打下了偌大基业,但是公公已经去世,而大伯二伯都已经过世的情况下,冯家家门振兴其实都落在了自家丈夫身上。

    这冯氏一族要振兴其实那么容易的事情,这就涉及到大量的开销,祖宅的修缮甚至兴建,冯氏宗祠的扩建,还有冯氏一族子弟的读书求学乃至上进,这些都是事儿,可冯家在临清那一两百亩地和几个商铺哪里撑得起那么大开销?

    冯佑回来之后已经隐约提起过自家儿子在临清的所作所为,这让冯母就很不高兴。

    当然她不会怪自家儿子,而是怪冯佑为何不阻止铿哥儿的行为,现在儿子又提起这事儿,不能不让冯母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

    冯母也知道这等情况下,怕是有些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若是临清三大家的名头在自家丈夫身上失去,只怕日后丈夫走到哪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这也是不能接受的。

    见母亲不语,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打动了她的心思,继续道:“父亲算是咱们这临清冯氏一支的头面人物了,大伯二伯都不在了,苏州冯氏那边太远,我们好像也没太多联系,日后无论是临清这边还是苏州那边提起咱们北地冯氏,恐怕都会先把父亲盯着,所以这事儿父亲和母亲还是需要斟酌一下。”

    冯母犹豫起来,似乎也觉得儿子的话语不无道理,这北地冯氏一族似乎就看着自己丈夫这一支了,若是冯氏就此没落,日后怕是所有族人都要骂的。

    “儿啊,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你爹现在还赋闲在家,想要重回大同遥遥无期,这银子水一样的使出去,却没见个回音,若是单靠着现在家里这点儿支撑,怕都难以持久,若是再有其他花销,只怕就更难了。”

    冯母叹了一口气,“要说咱们家里都算比较省的了,你看看人家家里,不说其他,就说锦乡侯、寿山伯、景田侯这些家里,哪个家里不是一两百号人养着?出门风风光光,哪像咱们家里这般省吃俭用,出门精打细算?我还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再放点儿人出去,也省几个。”

    冯紫英无语,就自己家里这样,还叫省吃俭用精打细算?

    当然你要和贾家王家这些家里比肯定不如甚多,但是人家枝蔓繁多,又是一门两国公,或者人家现在就是京营节度使兼兵部右侍郎,你能比么?真不一样啊。

    “母亲,咱们也不能和别人比,俗话说好,看菜吃饭,量体裁衣,父亲现在还赋闲,家里也有百十号人要养着,而且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随便裁减人,否则这流言蜚语出去,还得把咱们冯家埋汰得更不像话。”冯紫英赶紧道。

    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打发人走人简单,但是这背后酸话那可就真的相当毁人了。

    这要传出去冯家连仆人婆子丫鬟小厮杂役都养不活了,那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你这家要垮了,尤其是你是簪樱之家累世几代的勋贵,不是某些想要沽名钓誉的文官,就更容易被视为家族没落的征兆。

    冯母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想得这么深远,好生一想,还真的是如此,让她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还真打过这个主意,家里**十号人,吃闲饭的恐怕也不少,打发出去一些也说得过去,但却没想到这一层。

    “儿啊,以你之见,现在当如何?”段氏慢慢琢磨出来自家儿子怕是有些想法才会专门来找自己说这番话。

    丈夫不管事情,也只知道家里每年营生收入和开销的大概,都是她和妹妹在管,但丈夫现在开销大,营生却不比原来有什么变化,这就不得不多考虑了。

    若是丈夫真能复起也就罢了,但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准信儿,而且两三年自家儿子又说要面临这议亲成亲的事儿了。

    若是娶了新妇,这宅院肯定就小了。

    原来也和丈夫商量过,把后边再扩一扩,隔壁的那一处破落院子如果可以的话也买下来最好,加上重新修建布设,这一来二去花销可就海了去,估计没十万八万打不住。

    想到这里段氏也有些犯愁,这都是摆在明面上实打实的花销,还没算各种预想不到的支出,每年这一大家子的开销那么大,收入却始终不增,这就是大问题了。

    “母亲,其实也很简单,开源节流,但节流对于现在咱们家来说,很容易出问题,若是父亲被朝廷大用的时候节流裁人都都还是个好事儿,但现在绝非合适,甚至咱们还得要适当添补的人手。”冯紫英不慌不忙的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源,咱们不能老是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的营生上,还得要另外找些门路谋划营生,才能维系冯家不倒。”

    “看来你是找到什么路子了?”门外传来冯唐的声音,显然是刚起床就过来了。

    冯紫英赶紧起身行礼,“父亲。”

甲字卷 第六十五节 深谋远虑

    冯唐背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模样倒是和母亲段氏有些挂像,但脸要尖一些,也要年轻许多,颇有几分姿色,那便是段姨娘,也算是冯紫英真正的姨娘。

    大周婚制和前明也有些不同,张氏崇信古制,推崇姬氏所建大周,婚姻制度也略有不同,尤其是在贵族士绅中,除了妻妾制度之外,还有一个媵制。

    所谓媵,往往都是家族联姻的时候嫡妻嫁过来的时候可以陪嫁庶出、同宗姐妹或者侄女,因为是庶出或者同宗,身份肯定不会太高,特别是在男方人丁单薄且嫡妻无子的情况下,这种庶出或同宗女子所生的儿子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妾出子继承夫家家业,保护妻家家族利益。

    当然这主要是指贵族士绅的婚嫁才能出现这等可能涉及到双方家族联姻利益牵扯面较宽的问题,也才会有这种近似于婚姻补充的制度。

    比起纯粹的纳妾,这种媵妾地位明显要高于一般纳来的妾,甚至可以在正妻身故之后接替成为正妻,若是正妻无子的情况下,其子也可以视为嫡子,即便是在正妻有嫡子的情况下,媵子女的地位也要高于一般的妾生子女。

    媵既可以是嫡妻嫁过来时就陪嫁过来,也有可能是嫡妻嫁过来之后多年无出,然后再物色自己庶出或者同宗姊妹、侄女嫁过来。

    这种情形在战国秦汉乃至三国时代都比较流行,倒是在唐宋并不多见,但在大周王朝建立之后,推行许多古制,这种制度又有恢复。

    冯母嫁给冯唐之后几年一直无出,后来冯母才将这一个堂妹纳入为媵,但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嫁过来依然无出,倒是自己又等了几年生下了冯紫英。

    “见过姨娘。”冯紫英这个姨娘虽然无出,但是一直很喜欢冯紫英,几乎是一手把冯紫英带大的,现在这位姨娘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比冯母要小十岁。

    “我的儿,来,让姨娘看看,昨日回来你也不来见见姨娘?”小段氏在自己姐姐和丈夫面前就没有其他两个姨娘那么拘束,对自己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很亲热。

    “没事儿,姨娘,没冯佑说的那么夸张,再说了,我翻了年就十三岁了。”冯紫英故作不满的道:“而且我也有朋友陪着一道,他对那边情况很熟悉。”

    他的生日是九月初二,马上就要满十二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制,翻过年过了春节就算是十三岁了。

    “哼,你那个朋友比你年龄还小,能济得什么事儿?若非冯家祖上积德,上苍庇护我冯家,你怕是早就……”

    冯唐昨日赴兵部员外郎的宴,这才在席间听到了很多关于自己儿子的传言,这让他又惊又喜又忧,席间免不了就多喝了几杯,所以回来也就有些晚了。

    “老爷!”段氏和小段氏同时发急,只有这一个独苗,可当不起这等晦气话。

    冯唐自然不会说下去,只是哼了一声,这才坐进椅中,小段氏也就挨着自家姐姐下手坐下。

    “说吧,你又有啥主意?”对自己这个儿子,冯唐是真的不敢小觑了。

    昨晚席间兵部员外郎和一位兵部主事都提到了从山东那边传来的消息,称漕兵能顺利剿灭山东剿匪叛乱,得益于几个原因。

    一是漕运衙门上下一心,总督、御史和总兵官勇于任事,将士上下效命;二是龙禁尉消息灵通,抢得先机;三是地方上士绅通力支持。

    其中也专门提到了冯紫英的情况,称他甘冒奇险通过山陕粮帮与龙禁尉合作,成功的策反了部分附从乱匪,这才能够如此顺利的一举解决了临清叛乱。

    这个消息是从兵部要员们嘴里传出来的,自然不假。

    更让冯唐又惊又喜的是按照兵部和山东方面上报的这份战绩里,自家儿子的功劳几乎就是铁板钉钉跑不掉了,尤其是称他智勇双全,少年无双,这般夸赞若是能当得起,只怕就真的要传入皇上耳朵里去了。

    当然这里边也有几分担忧,自家儿子才十二岁就落下这般名声,日后若是没能混出一个好前程,只怕又要落下一个小时了了大时未佳的方仲永名头了,这是冯唐决不能接受的。

    这意味着儿子恐怕单单要走荫监这条路都有点儿过不去了,如他自己所说,恐怕还真的要走乡试会试的路,不考出一个举人进士来,还真不好交代。

    正因为如此,冯唐这一夜过去,心态也就有些变了,甚至一大早醒来之后还在床上想了好半晌,这才起床过来,没想到儿子已经在这里游说其母了。

    “儿子现在已经和母亲说了,如今冯家情况不同以往,得有一些改变。”

    冯紫英见父亲也如此关心,也更为高兴,相比于说服母亲,若是能让父亲点头,这事儿就要好办许多。

    “一是临清那边咱们冯家不能再这样下去,应当像周家和任家一样,一方面要把冯家其他几房人给好好梳理一下,若是有资质有潜质的少年和年轻人还是应当要想办法予他们一些机会,甭管是读书也好,做点儿营生也好,还是为吏也好,总比他们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强,还有不少人沦为帮佣甚至更为不堪,该接济还得要接济,该帮补还得要帮补,不能放任这样下去。”

    冯紫英的话让冯唐有些难堪,但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话很有道理。

    之前他要么长期在大同,要么在京师这两年赋闲主要心思也是放在自己起复的事宜上,没心思管其他,现在看来自己这方面竟然还不如儿子看得深远。

    “唔,那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做?”冯唐问道。

    “我的意思是家里出资捐建或者助建族学,又或者书院,让冯家子弟从蒙学到经学,都要办起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甚至还应当吸纳一些外边的贫寒学子来就读,这样既有助于我们提升我们冯家的在本地的名声和形象,也能为国家培养人才。”

    冯紫英侃侃而谈,“另外这学中若是能考上秀才、举人和进士固然好,若真是学业无成的,起码也能识字明理,若是我家有些营生需要用人,亦可从中选择,便有其他意愿者,如为吏,从医等等,我们亦可资助其达成所愿。”

    冯唐和大小段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能不说冯紫英这个构想非常好,但却太宏大了。

    助建捐建族学私塾,甚至还要建书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是每年都需要投入的不小开支。

    少则每年两三千两,多则五六千两,若是书院,怕是要上万两,而且这是每年的固定开销,若是遇上冯家这边有个闪失手头不宽裕,难以支撑,这反而要毁了冯家名声。

甲字卷 第六十六节 营生

    “紫英,支助族学私塾,我觉得可以做,但需要量力而行。”冯唐不忍心打击儿子的积极性,能想到这么远,已经让冯唐很欣慰了。

    “咱家的情况你未必清楚,能否支撑这么大的开支,还要细细斟酌,另外你说支助贫寒学子读书这没问题,但咱们家营生,还有支助他们为吏从医,这合适么?”

    冯紫英最后的这个提议有些少见,冯唐也觉得好像不太符合现下流行的做法。

    现下士绅望族要扩大自家影响提升声誉,都是支助读书人,哪有支助搞其他营生的?

    嗯,替自己家营生招募人也勉强说得过去,肯定都局限于冯氏一族,但那为吏从医就没听说过了。

    为吏从医虽然不能说是贱业但肯定称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比起读书人来说要差太远,也很难得到外人称赞。

    “父亲,话不是这么说,您也注意到现在和以前情况有些不一样了,许多地方,尤其是州县一级实际被吏员把持,朝廷原本有观政历事制度,但终因各种弊端而时停时启,导致后来的进士举人和监生们授官之后不通政务,要么依赖幕员,要么便被吏员所制,而不少进士举人监生碍于面子而不愿意熟悉政务,宁肯委于他人,其结果就不问可知了。”

    冯紫英顿了一顿,“吏员熟悉本地情况,如果再谙熟政务,那么如果忠心为国者,可为上官得力臂助,若是囿于私利德行有亏者,便成猾吏狡员,为害一方,但无论如何这吏员的作用也日益重大,若是在难以在读书上有所成就者,不妨善加培养,也是一大功德,而从医者亦属此类,所以儿子以为可以根据事情分类处理。”

    冯紫英这番话有理有据,让冯唐竟然找不到辩驳之处,这的确是一个提升冯氏一族在临清乃至东昌府那边影响力和话语权的好办法,但……

    好一阵后冯唐才既满意又有些烦恼的叹了一口气:“铿哥儿,但你算过这样做,我们冯家每年要花销多少?”

    “父亲,儿子知道,所以儿子才和母亲说,我们需要开源,此次儿子回临清,觉察临清商业日盛,虽有税监影响,但儿子以为此次民乱之后,朝廷在税监上恐怕要更为慎重,除开临清,临近的东昌府、德州和济宁都是运河沿岸的商贸繁盛之地,而且城镇人口日多,也带来了各类的需求,所以儿子以为我们可以利用冯家的影响力,在临清、聊城乃至济宁、德州这一线,谋些营生,……”

    冯紫英把自己的一些设想和金陵薛家薛峻的情况做了一个介绍,冯唐也有些意动。

    薛家是皇商,但是薛峻却是薛家的二房。

    虽然不算旁支,但是在其长兄有子,而且其嫂又是王氏嫡女的情况下,薛峻所在的二房也不算是多么特别了,这从薛家两房分家就能看得出来,没准儿长房就是担心在没有顶梁柱的情况下被二房给吞没了,所以才会分家。

    这种情形下,冯家和薛峻这一支合作,倒是一个很可行的设想。

    薛家有资金有技术人员有牌子信誉,冯家在山东这边有名声有影响力有人脉,加上北地这边的金银首饰行当本身就是跟着江南潮流跑,所以这一合作堪称天作之合。

    “具体方略,还得要等薛家那边答应之后再来徐徐计议。”冯紫英做了一个结论,“但我以为这是非常合适的,如果经营得法,日后这丰润祥完全可以沿着运河发展,未来到京师里来落地生根也未尝不行。”

    不得不说这最后一句话最能打动人,若是那薛家丰润祥与冯家合作最终能深入到京师来有所证明,那无疑对于冯家影响力也是一大提振,未来要做很多事情都会方便许多。

    “若是薛家同意合作,铿哥儿你觉得我们需要拿出多少银子来开办?”这是关键。

    “起步阶段恐怕也需要三五万银子来开办,单单只是临清这边倒也简单,但若是想要在济南、德州、济南、济宁乃至东昌府都逐步开设,那就不容易了。”冯紫英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父母表情。

    看父母都是微微皱起眉头,但是却也不至于断然否定,这说明家里可能是拿得出来这笔银子,但肯定是比较困难了。

    “父亲,此事现在还只是处于一个策划商议阶段,就算我们家有意,也要等到薛家那边有动作才行。”冯紫英进一步道。

    “嗯,此事暂时说到这里,待薛家那边登门再说。”冯唐一锤定音,“但临清那边的事情倒是的确可以先行做起来,这事儿紫英说得对,我原来有些欠考虑了,具体如何做,再议。”

    “对了,先前荣国府贾琏亲自专门来送了帖子,可能是代他父亲对你表示谢意吧,你抽时间去回拜一下,别弄得感觉咱们冯家是缺了礼数的人。”冯唐想起什么似的道。

    “哦?琏二哥人走了?”冯紫英略微吃了一惊。

    “嗯,走了,我刚过来就遇上冯乾来禀报,就去见了,还以为你还没起床呢,和他说了一会儿话,说他父亲和叔父都很感激你在临清作为,史老太君也专门发了话,对你嘉誉有加,说要好好感谢你,我说了咱们都是通家之好,那等情况下肯定要倾力施以援手,不必挂怀。”冯唐抹了抹下颌,显得很高兴。

    贾家和冯家关系还算密切,只不过前几年自己在大同,这两年刚回来自己又忙于谋划复起,走动稍微少了一些,自己的身份也不好过多去贾家走动。

    倒是自己儿子这个身份和年龄多去走动走动正合适,特别是现在贾家姻亲王子腾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些时候这层关系还真的能发挥作用。

    “那儿子就抽时间过去一趟。”冯紫英也在慢慢适应京城这个圈子。

    在大同时年龄太小也没在意,但回到京城之后马上就是虚岁十三的人了,基本上也都应当走动走动。

    勋贵是冯家的基本背景,想要脱离这个圈子是不可能的,就目前来说,除非自己能考中进士,而且还能迅速干出点儿名堂来,上达天听,又或者有其他特殊机缘,否则都只会被视为勋贵一脉,难以为文官群体所接受。

甲字卷 第六十七节 贾家

    却说贾琏回到府中,回禀了自家父亲和叔父贾政,也顺带把这情况向史老太君作了回报。

    若是寻常事情,贾赦和贾政倒也不在意。

    冯家这两年走下坡路,冯唐被罢职之后一直赋闲在京,估计也是因为觉得与四王八公这几家隔得越发远了,所以反倒不如对方在大同时那么亲近了。

    但这一次人家不计生死救了自己嫡亲外甥女,而且小辈,就不一样了,起码也要表示一下谢意,免得说贾家失了礼数。

    所以才专门让贾琏登门表达意思。

    “父亲,二叔,那冯世叔也专门见了我,说可能昨日冯紫英太过疲惫,睡下尚未起来,待到起床之后便让冯紫英来府里回拜。”

    “唔,也是,那冯紫英毕竟才十二岁,恁是胆大毕竟也是一个少年,怕是也受了不少惊吓。”贾赦捋着胡子,点点头,“二弟,此时就交给琏儿他们去处理好了,母亲那边若是着意,琏儿你便带冯紫英去见过母亲便是。”

    贾赦做了决定,贾政也点头附和,“也是,咱们长辈就不去了,母亲见了他也算是表达了咱们的心意,不过大哥,我这两日也听闻工部这边也在说这漕总李大人此次处置临清民变果决有力,勇于担当,皇上十分高兴,这几日里李漕总就要抵京,原本说他兼任河道总督一事还有争议,但现在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贾政每日在工部签到,虽说自身无甚能力,倒也勤勉,日常里在衙门里无事也会和其他同僚说些这类消息。

    李三才原来在南京担任通政参议时,金陵贾家那边便有信件来往提到此人颇为精明能干,没想到如此快就做到了漕运总督。

    而漕运总督虽然名义上是由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任,但实际上许多事务都是和工部这边交织,没准儿哪天李三才就有可能要到工部担任要职,便是不能直接接掌尚书,起码也要担任左侍郎,便是右侍郎都有些压不住他现在的势头了。

    贾赦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觉得自己这个二弟成日里在工部厮混,明明是一个颇有油水的所在,这么些年来却未见其从中为贾家这些子弟谋到些许好处。

    贾琏、贾蓉、贾芸这些正旁几房的子弟们都渐渐大了,读书不成,那就得要谋个营生,但他这个当二叔的却要么在衙门里撞木钟,要么就是回到府中和一帮清客闲混,半点没有为家中子弟某些营生的想法,贾赦也很是看不起,但是却不好多说。

    今日听贾政说起李三才,他心里便更是不屑。

    甭管谁来当尚书侍郎,就自己二弟这副模样,有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若是那贾珠还在,倒也还可以好生琢磨一下,但现在看宝玉和贾环那胚子,估计都不是读书种子,特别是被母亲视为拱璧的宝玉,也就是个关在家中当混世魔王的主儿。

    只是贾琏读书不行,贾琮倒是年幼,还看不出来,须得要好好管教好,看看能不能为贾家添一个读书人。

    这边在获知冯紫英会来拜会的时候,贾府上便已经热闹成一团了。

    那婆子回到贾府中时便早已经把在临清州所经历的种种活灵活现的说了个够,连带着冯紫英出府赴东昌府求援之后杀回临清的故事也被她夹杂着瑞祥的吹嘘和自行脑补之后添油加醋的绘编成了一个传奇故事,差点儿就能拿到街上茶馆里去让说书人来说一场了。

    贾府里的人多是没怎么出过门的妇人孩童,一个个自然都被这鲜活的传奇故事给弄得悠然神往,对前两年还曾经来过的那个冯家孩童的印象似乎也模糊起来了。

    “这位冯家哥儿我却是没有半点印象了,未曾想到居然能做出这样一般本事来,现在连朝廷里都知晓了,没准儿就能是一场造化呢。”坐在下首的妖娆妇人探手拈起一枚葡萄塞进嘴里,嫣红的嘴唇光泽润洁,“老祖宗倒是看得准,前几日里就说他有造化,没想到连我叔父昨日里也提起了这冯家哥儿。”

    “冯家也是一门忠勇,冯家哥儿倒真有这份性子,那冯家三郎往日年轻的时候也曾来见过我,只是这些年来一直在大同那边吧,来得少了,来了也是和老大老二他们叙礼。”史老太君也在回忆,“我记得那年冯家大朗战死塞外,朝廷也给了赏赐,后来冯家二郎也得病殁了,因为也是在疆场上,也给了一个赏赐,只是这神武将军爵位就只能由冯家三郎来袭了。”

    “不过听说这冯老爷好像这两年却有些不得意,上月我在叔父府上还曾听得叔母提起过这冯老爷一门心思想要回大同,只是朝廷尚未批准。”

    妖娆风流少妇自然就是那王熙凤,缕金粉蝶戏蕊洋红大绸褙子彩衫上一枚熠熠夺目的蜻蜓玉型对扣,下着翡翠兰花九幅裙,身材修长曼妙,轻笑声中,风韵十足。

    这一番话说得史老太君和坐在另一侧的邢夫人、王夫人乃至李纨都听明白了些许意思,便是那冯唐现在还是赋闲在家,想要谋个职位而不能,而作为京营节度使兼兵部侍郎的王子腾也曾帮忙。

    倒是下边几个年轻女孩子都未曾听懂,只是抿着嘴含笑听着几个长辈的说话。

    “唔,冯家三郎怕也不比老大老二年龄小多少吧,还要赴边?纵使勇武,也不必这般吧?”史老太君有些疑惑的问道。

    “兴许是习惯了那般生活,这闲在家里反而难受了吧。”贾琏赶紧搭话,“我看冯家世叔的模样倒是精神得很。”

    上边说着话,下边几个也在嘀嘀咕咕。

    “林妹妹,你见过那冯家兄长,可是如府里那些婆子所说,身高八尺,如同那二郎真君一般英武过人?”

    束发紫金冠加二龙抢珠抹额丝带的少年自然就是贾宝玉了,一张面若冠玉的大脸盘子,笑起来到还真的有点儿惹人爱,不过落到林黛玉眼中却多了几分天真幼稚。

    不过在舅舅家,这一位就是天,其他人都得要围绕着他转。

    虽然才来十多日,但是有了冯紫英提醒的林黛玉已经逐渐适应了在舅舅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好在家中几个姐妹倒是很是合得来,所以多了这一个每日说些不着调蠢话的惫懒表哥,林黛玉也能忍耐。

    “哪有此事?也就是比寻常那个年龄的人高些,还不及琏二哥高呢。”林黛玉淡淡的道:“不过是些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舅舅不是常常教育宝二哥莫要听着风就是雨,多花些心思看些正经书才是。”

    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对舅舅甚是畏惧,林黛玉也就时不时的把舅舅名头抬出来,倒是让这位表哥经常“清醒”过来,不至于犯浑。

    有些时候懒得和这位表哥多纠缠,便径直让已经改名紫鹃的贴身丫头谎称见到二老爷回府,吓得那宝玉赶紧溜走去那家学里。

甲字卷 第六十八节 斗嘴

    “想想也是,也不过就比我等大上几岁,哪有如此本事?怕也是以讹传讹的居多。”

    见自己这个表妹话里话外都是有些维护这冯家哥儿,虽说这年龄还不懂男女之情,但是这位宝二爷还是有些不忿。

    “我说的以讹传讹是指他的个头,但他所作的一切那可不是假的,在那临清州里,漕运衙门和龙禁尉的人都是赞不绝口,先前老祖宗和二嫂子不也说连朝廷里都知晓了么?”

    林黛玉语气越发素淡,摇了摇手中团扇,“莫不是宝二哥觉得小妹我也在信口雌黄不成?”

    语气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听在贾宝玉耳朵里却是格外不得劲儿,但是见这位天仙般的林妹妹目光却早已经望向老祖宗和二嫂子那边,半点也不落到自己这边,心里也越发觉得没趣。

    若要拂袖而去,却又有些舍不得,大脸盘子只得讪讪一笑的应道:“妹妹说的是。”

    旁边在一旁的少女见自己兄长在这位林姐姐面前吃瘪,心里好笑,却也有些不悦,假意笑着插话。

    “二哥这话就没的分寸了,冯家哥儿是林姐姐救命恩人,怎地这般说话?林姐姐,你也莫生气,我二哥其实早两年也是见过冯家哥儿的,我也见过,当初也没见着他如何,没想到如今却做出这般大事来。”

    “我生哪门子气啊,信不信也由人。只是那等事情摆在那里,朝廷自有道理。”

    林黛玉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了这位探春妹妹维护自家兄长的意思,语气也越发平和。

    “想想也是,那等年龄,一般人都还在父母膝下承欢,嬉笑玩闹,何曾想过有如此壮举?自是难以让人信服。”

    前一句话有些刺人,但是后一句话却又圆回来,但圆回来的话语里也隐含着几分其他意思,让人既有所悟,又难以多说其他。

    贾宝玉还有些懵懵懂懂没听明白,只能陪着傻笑,倒是探春却已经听出了这位林姐姐话语里的机锋,眉头一簇,却又不好再接话,再要说下去没准儿就要伤了二人情谊。

    她已经看出来自己二哥哥怕是对这位林妹妹极有好感。

    虽说现在年龄还早,但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个当妹妹的若是掺和其中,只怕反为不美,这对欢喜冤家也就由得他们去,索性就闭口不言。

    冯紫英到贾府时,已经是巳时了。

    贾琏亲自到门口接到。

    要说冯紫英对贾家里也就是对贾琏最熟悉了,前两年来贾家也是和贾琏接触。

    当然那个时候冯紫英年龄太小,贾琏也未曾将冯紫英放在心上,但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是听闻连朝廷都知晓了冯紫英的壮举,而且这一两年不见,冯紫英个头猛长了一截,已然不比贾琏矮多少了。

    尤其是那股子渊渟岳峙的气度,更是让贾琏很有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一番寒暄之后,贾琏才算是真正接受了这个现实。

    现下看来这冯紫英言谈举止甚至比起隔壁府里比冯紫英还大上几岁刚娶了亲的蓉哥儿更见气度,啧啧赞叹之余也是先行道谢,也代表自家父亲和叔父表达了心意,点明说老祖宗要见一见这位冯家三郎之子,小时候也曾经是抱过他的。

    冯紫英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自己小时候居然还被那位史老太君抱过,这却真是一件稀罕事儿。

    看样子冯家原来的确和贾家还是走得比较近乎,只不过这么些年来才渐渐少了下来。

    贾琏代贾赦和贾政表示了谢意,而现在却要引自己去见那贾家的老祖宗——史老太君,也不能说贾家没给足礼遇。

    贾赦、贾政是长辈,且有官身在身,专门来见自己这个未成年的小辈,的确有点儿不合适,有贾琏这个捐官同知的平辈来表示谢意,另外还有府里的最尊长一见,倒显得贾家在这方面很是讲究。

    “琏二哥太客气了,一晃有两年了,二嫂子可还好?”

    冯紫英对贾琏印象不坏,起码觉得他比贾宝玉强,好歹也能帮荣宁二府做点儿事儿,林如海病故之后也只有贾琏能帮着林黛玉回苏州办理丧事,换了向贾宝玉之流,便是年龄和贾琏一样大,只怕也是束手无策的。

    “还好,待会儿你二嫂子也在,几个姊妹都在呢。”贾琏也不经意。

    听闻冯紫英要来拜会老太君,几个女孩子都想要看看两年前毫无耀眼之处的冯紫英怎么就能一下子如此熠熠夺目了,加上冯紫英年龄也小,又是通家之好,倒也无碍。

    “哦?”这年头礼教大纺虽然不及前明前宋那么严格,但是在大户人家还是很讲究的,不过年龄还小,又是一大家子相见,有长辈在场,所以也没什么。

    冯紫英只是没想到贾家屋里的几个姊妹都会在,也就是除了林黛玉外,三春弄不好都在。

    “走吧,老祖宗都等急了。”贾琏一挥手示意,“这边走,大朗怕是许久没来我们府里了吧?”

    “有两年了,路都有些不记得了。”冯紫英一边左右打量,一边紧随而走,“好像是两年前跟随父亲来过一回,那时候年幼也还有些懵懂,不懂事儿,还是琏二哥带我过去的。”

    “呵呵,你记得就好,日后若是大郎发达了,可莫要忘了你琏二哥。”贾琏笑呵呵的道。

    “琏二哥说笑了,再怎么也不能忘了琏二哥的情谊。”冯紫英也打着哈哈。

    从荣国府西角门进入荣国府大院,沿着青石板径,偌大的正院怕是有一射之地,敞亮无比。

    和仪门平行有两处小角门,再进入就算是进入二进了,但贾琏却没有领冯紫英进二进,而是沿着东面的一处院落外一直向前,沿着一处小门进了一段夹道。

    怕是走出了十余丈,方才看到一处垂花门,进去便是一处小院,又再过穿堂,又是一个格外雅致的院落,当面便是一处三间厅房,单从那窗棂木门的雕工漆色便能看得出端的不凡。

    冯紫英估摸着也应该到了,这一路行来绕得他都有些眼花,而且这明显应该只是荣国府西面的一处,尚未真正进入荣国府的正院,这都走了好一阵,这算下来荣国府怕是占地不下百亩?

    冯紫英看见屋外游廊两边站着一大堆丫鬟婆子。

    婆子们蓝衣乌布,垂头屏息,丫鬟们却是一色青绸掐牙白的装束,但在花色细节上又各有各的不同,姿容俏丽,婀娜娉婷,单单是这一出就要比自家府里的气象格局高出不少。

甲字卷 第六十九节 寻衅

    贾琏带着冯紫英刚走到门外,门外悬挂着的鸟笼里鹦鹉便早已经叫了起来,“来客了,来客了!”

    冯紫英也有些诧异的瞅了一眼,这大户人家都是这样么?鹉哥儿都养成了招呼客人的习惯。

    早有丫鬟打起了帘子,贾琏先行进去打招呼,然后在招呼冯紫英入内。

    一踏进屋,映入眼帘的便是在那正房榻上被一堆粉妆玉琢的女孩子簇拥在中间的皓首银发的富态人。

    果真是一副宽面荣丰的富态相,精神也是颇为健旺,一袭生藕荷色的福寿衫群外带罩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来不及看其周围的女孩子们,冯紫英赶紧躬身跪下行了大礼,“见过老太君,冯紫英代父亲母亲向老太君问好,……”

    “快起来。”史老太君声音也很清润脆利,面部气色极佳,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妪,乐呵呵的招呼着冯紫英。

    “让我看看冯家哥儿,你爹娘当年带你过来时,你连路都还不能走,我约莫还有些印象,没想到一晃就是十来年了,……”

    见老太太这么一说,冯紫英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走到近前,这老太太拉着冯紫英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眉花眼笑的向周围人点着头道:“果然是有些冯家三郎的模样,难怪能这般勇武,老身还要感谢你救了我这孙女,……”

    冯紫英赶紧躬身一礼:“可当不起老太君这般说,林家妹妹是老太君嫡亲外孙女,也是赦世伯和政世伯的嫡亲外甥女,冯家和贾家也是通家之好,遇上这等事情,紫英自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一番话也是说得在情在理,听得在座一干人也都是连连点头,连声夸赞冯紫英虎父无犬子,英雄了得云云。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才有余暇来大量这屋里其他人。

    那琏二嫂子王熙凤冯紫英倒还是有些印象的,哪怕是没印象,但见那风流妖娆的模样和柳眉含威艳中带煞韵味,便也知道除了王熙凤也就没有别家了。

    贾琏也这才引着冯紫英见过其他人,邢王二位夫人面前,冯紫英也不敢失了规矩,老老实实的行礼问好,紧接着才是琏二嫂子王熙凤,倒是被王熙凤好生打趣调侃了一番,不愧是凤辣子。

    接下来的那俏寡妇李纨,倒是端庄冷艳,却没什么话语。

    那个站在黛玉身旁的女子看起来应该是四女中年龄最大的了,身材已经有模有样,肌肤白皙,怎么形容的,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估摸着就应该是那贾迎春了。

    没想到贾赦那般猥琐模样,生出来的贾琏和贾迎春倒都是很有几分人才。

    至于旁边那个个头颇高,一双凤目含霜顾盼神飞的女子,估计应该和林黛玉年龄相仿,怕就是贾探春了,而另外最后一个一看年龄尚小,还是稚龄,不用问就是贾珍的妹妹贾惜春了。

    冯紫英自然一一招呼到,几个女孩子都是落落大方的与冯紫英见礼,好在大家年龄都还小,所以倒也没什么尴尬。

    倒是到了贾宝玉这里,冯紫英却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屁孩脸上的不忿,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对自己有些敌视的情绪,但冯紫英也没有太在意。

    本身也没打算和这熊孩子有啥纠葛,所以也很平静的打了招呼,顺带夸赞了对方两句。

    对于冯紫英大人般的口吻,贾宝玉是很不舒服的,虽然也觉得自己的不悦有些莫名其妙。

    要说这位冯家兄长无论从哪方面都应该是值得交好的,而且还救了林妹妹,可这个家伙尚未出场就已经夺走了很多人的关注,其中既包括老祖宗,也包括林妹妹在内的几个姐妹,这种滋味让习惯了自己被视为太阳般被围绕的贾宝玉很是不爽。

    而且这个冯家兄长对自己也缺乏应有的“关注”,嗯,还有“尊重”,那种轻描淡写的笑着和自己打招呼,还顺带夸赞自己长得俊的口吻,简直让贾宝玉难以忍受。

    只是这等情况下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发作,甚至连冷着脸都不好意思,没的让其他姊妹尤其是林妹妹觉得自己心眼儿小,那就更糟糕了。

    这种憋闷的情绪困扰着贾宝玉,连带着话语也少了许多,全无往日那种活泼顽笑的“风姿”。

    倒是王熙凤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却未明白这位宝兄弟的心思,笑着打趣道:“宝玉,你瞧你冯大哥只比你大三岁,这身子骨却是恁地健硕,要说都是武家出身,咱们不求上阵杀敌,但也要求个身体康健,少生些病痛才是,冯家大郎倒是可以好好教一教宝玉。”

    “大郎现在在国子监念书,怕也没有多少精力再在这方面花心思了吧?”贾琏接上话,言语里倒是对冯紫英颇是推崇,“这习武一道倒也不必太过计较,壮壮身子可以,但若是能读得出书,那才是正经。”

    贾琏自家也是读过书的,自然明白读书的清苦。

    书院苦读生涯的确难熬,前几年他也曾读过几年,只是连秀才都未曾考过,这里边的艰辛他自己也是深有体会的。

    加之后来娶了王熙凤,又把王熙凤房中的丫鬟平儿收了房,这书哪里还能读得下去?也就顺势回了府中帮着府里打点事情,再无心思读书了。

    “我听闻那国子监也不是一个读书的地方,内里也是乱七八糟,那蓉哥儿不也是在国子监读书么?我也只见他成日里饮酒斗鸡玩蟋蟀,未曾见他去过几日。”贾宝玉总算是找到了机会,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淡定一些,“听说那里边的祭酒和老师,只需要奉上几封银子,每月去应一次卯,便了事大吉,这等书,怕是不读也罢。”

    贾宝玉这话一出口,立即就让整个厅堂里安静了下来。

    虽说这话并不直接指向冯紫英,明里也是在说东府里的蓉哥儿,但贾宝玉这话也的确不是虚言。

    那贾蓉成日里走马斗鸡,胡吃海喝,两府上下男女都看在眼里,他老爹贾珍也从来不管,甚至犹有过之。

    爷俩一个比一个浑,把个东府搅得乌七八糟,那东府里的尤氏,还有那新妇秦氏,也经常过来,难免要说起这等事情,只是当家爷们儿的事情,女人家又如何能插上手?

    那贾珍更是在东府里说一不二的横人,连那蓉哥儿说得不好也是要竹条子伺候的,这西府自然就更管不着了,只能让西府这边把细一些,莫让宝玉、环哥儿这等小主子被哄了去学坏。

    只是这两府紧邻,源出同根,平日来往繁多,又哪里能禁绝得了?

    把贾蓉的这番表现一说,立马就能让人觉得冯紫英的这荫监怕也是差不多的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色,只怕姊妹们尤其是林妹妹心里就不会再言必称冯大哥如何如何了。

    贾宝玉此时的心里简直比三伏天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汁儿更爽利,眼睛却斜瞟着那冯紫英,且看他如何狼狈尴尬。

甲字卷 第七十节 吊打,碾压(为往来如风盟主加更!)

    冯紫英也没料到贾宝玉这厮居然还能如此临场发挥一下,给自己来一招背刺阴招,若非自己对此事早就有打算,一时间恐怕还真的不好分说。

    “宝兄弟说得也是,这国子监不比二三十年前了,嗯,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吧,龙蛇混杂,祭酒大人还是很敬业的,只是这国子监里生员来历复杂,不少捐监荫监和贡监的确都不是冲着来读书的了,不少举监也是心不在焉,所以请假者众,很大程度也沦为了一个混日子的所在。”

    冯紫英很坦然的回应让厅堂里的一干人都吃惊不小,连贾琏也是侧目而视。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在哪里读书其实主要还是在于个人本心,若自家心中全无读书心思,只图厮混享乐,便是把三鼎甲请来日日守着陪着授课教书,只怕也是无济于事,若是自身志存高远,心有忠君报国之念,我想那便是荒郊野地,凿壁偷光,囊萤映雪,那也是能读出来的。”

    若是要玩心灵鸡汤和高大上这一类的玩意儿,冯紫英上辈子可真的是没输给人过,随便信手拈来也能吊打十个贾宝玉。

    这还没说贾宝玉自己本身就持身不正,成日厮混嬉玩,哪有资格来说别人。

    冯紫英这一番话说得恢弘大气,无暇可击,连史老太君都忍不住轻轻点头,那邢氏王氏也是默然无语。

    如李纨、迎春、探春和惜春几女都是目放奇光,望向冯紫英的神色都不一样了,至于说林黛玉更是一双妙瞳已然锁在冯紫英身上难以放开了。

    倒是那王熙凤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似乎是觉察到了这番话好像也有点儿针对贾宝玉的味道,娇笑一声打破有些凝滞的气氛:“看样子大郎是准备在国子监里好生读书,日后也要考个功名出身?”

    “考个功名出身固所愿也,只是却也未必一定要在国子监里读书,我去国子监也是父亲的意愿,但如今国子监情形,允许各自回家或者到书院里读书,只需每月月考和需要历事时再回去便可。”冯紫英淡然笑道:“所以我此次回来之后有意就近寻个书院,好生读书。”

    “哦?大郎也要寻个书院读书了?”贾琏不愧是好兄长,立时来一记神助攻,“先前二叔也在说要为宝玉寻个读书的合适地方,在家里塾师始终不尽人意,……”

    “是么?宝兄弟这个年龄也的确可以读书了,不如与愚兄一道,愚兄先寻个合适书院,你我两兄弟一并入院读书,你看如何?”冯紫英一脸期待,笑着关心的道:“到书院里,你我两兄弟亦可悬梁刺股,并肩苦读,没准儿也能成为一番佳话,不如我去禀告政世伯,……”

    贾宝玉背心一阵恶寒,他是自家知道自家事,这也要让他关在书院里苦读,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他听过琏二哥蓉哥儿说起读书的苦处,哪里有日日在府里和姐妹们顽耍来的舒心?

    只是这等情况下面对老祖宗和母亲的目光,他又不敢直接拒绝,心里更是把冯紫英恨得咬牙切齿,你要去当个饵名钓禄的禄蠹,为何却要把自家拉上?

    倒是王熙凤心思剔透,一眼就看出了脸色煞白的贾宝玉心里想什么,再看到自家姑母脸色复杂却又不忍的表情,自然明白姑母所想,笑着插言道:“冯家大郎怕是都要十三岁了吧?这宝玉尚未满十岁,这也太小了一些,若是到那书院里去苦读,只怕身子骨弱了点儿,一旦染个时疫疮病,这身子骨也吃不消啊,还不如等几年,再来安排,……”

    王熙凤的话无疑给了贾宝玉一个极好的下台台阶,只是面对冯紫英和林妹妹,他自己却不能怂了,昂着头道:“我身子骨倒也没大病,若是去那书院也不是……”

    “那宝兄弟真的愿意去?我可就去向政世伯禀说了,……”早就看穿了贾宝玉色厉内荏的底子,冯紫英也知道此时贾府是不可能让贾宝玉外出去书院读书的,便是走读都不可能,所以也只是逗笑戏弄对方。

    贾宝玉脸一白,身体一僵,还真怕这冯紫英不依不饶的去找上自己父亲说道此事,自家父亲希望自己读书的迫切心情贾宝玉再清楚莫过了,万一真的要让自己跟着去书院读书,那才真的是装逼不成日了狗了。

    瞥了一眼贾宝玉,冯紫英内心狂笑,让你装,再敢装逼,自家就真的涎着脸去找那贾政说和一番,定要把这贾宝玉吓个半死才行。

    还是王熙凤出面解围,她倒是这个表弟兼小叔子十分看顾,“宝兄弟快莫说这等浑话了,这身子骨的事儿岂能当儿戏?真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让老祖宗担惊受怕?”

    史老太君何等人,自然也明白其中故事,摆摆手道:“宝玉读书的事儿还是等两年再说,这两年还是就在府里读书吧,让他老子再去请个好些的先生便好,……”

    这一番暗含机锋的说话下来,无论是王熙凤和几个老的,还是几个年轻小姐妹都见识了冯紫英的厉害。

    想想也是,这等人能在临清民变危难之际处变不惊的应对下来,而且干得如此漂亮,岂是一番言语能难倒的?

    贾宝玉在他面前装逼挑衅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而冯紫英似乎也完全感觉不到这内里的其他,仍然笑着和贾宝玉拉着家常,勉励他待几年大一些便一道来书院读书,这份气度倒是让史老太君和王熙凤都更高看了冯紫英几分。

    面对冯紫英居高临下却又“亲和热情”的“鼓励”,贾宝玉再无复有先前的挑衅姿态,只能唯唯诺诺的勉力应和,其内心的苦涩却是无人能知。

    这个话题扯开不提,老太君问起了当日的情形,冯紫英也实实在在的简单介绍了当日情形,他倒也没有刻意夸大自己如何勇武过人,只说当日那种情形下,若是不去寻救兵,那教匪若是长久不走,只怕密室里的人要么就得要饿死,要么就只有屈身从贼,所以他也是迫于无奈只能这般冒险。

    至于说到了东昌府如何说服漕运衙门一帮人,冯紫英就没有多说,只说找了与自己父亲有交情的总兵官,说动了总督和御史,便出兵了。

    这厅中都是妇道人家,自然不太清楚朝廷尤其是漕运衙门中的运作,而贾琏也从未在衙门里干过,一样不清楚内里的实情,所以冯紫英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

    冯紫英也提及了那薛家的薛峻,免不了也引来了王氏的一阵询问,了解到薛家近况,不无唏嘘感慨,大概也是在为那丧夫的妹妹薛王氏担心。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的问了一些事情之后,老太君才让林黛玉正式起身道谢救命之恩,免不了又是一番推让,终究还是让林黛玉正式的行礼致谢,冯紫英也只能受了,毕竟这救命之恩非比寻常,再是通家之好,也要另说。

甲字卷 第七十一节 淡然处之

    过场走完,冯紫英也起身告辞,那史老太君倒很是喜欢冯紫英的知趣懂礼,专门叮嘱冯紫英要多来走动,约莫也存着让自家孙子能跟着冯紫英学学的念头。

    冯紫英和贾宝玉二人不过相差两岁,但是这之间一对比差距就太大了,而想到冯紫英前两年来贾府时,也并不出色,所以也是希望能和冯紫英多来交往,以便日后能提点贾宝玉能走上正道。

    冯紫英自然没兴趣和贾宝玉这等顽劣之辈多打交道。

    他已经看出贾宝玉已经是定型,对读书也好,走所谓“仕途经济”也好,没有半点兴趣,或者说用现代语言来形容,就是一个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只想享受却又没有半点吃苦耐劳精神和行为能力的纨绔,和他打交道也就是浪费时间。

    或许这个人本性不坏,甚至也称得上是一个好人,但是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窝囊废。

    生在这等人家,若是其兄长贾珠还在,他的优游日子还能勉强过着,但贾珠早亡,这荣国府二房就只有他是嫡子,这份振兴家业的重担本该他来扛起,他却是个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加上一个今日没出现但在书中也表现极为不堪的贾环,只怕这荣国府二房就真的要没落下去。

    冯紫英其实对贾琏倒是颇有好感,认为此人虽然未读过多少书,但是本性不坏,且也能勉强做点儿事情,纵然能力不算太强,但若是能给其出出主意,指点一番,未尝不能算是一个帮手。

    至于说贾琏贪花好色,这在当下这个时代,在贾家这种家族,根本不算什么,连那贾政如此食古不化的“方正”人,都还有两房妾室,若是像贾琏这般正是年少慕艾之际只有一妻,恐怕反而要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交恶贾家,对贾宝玉也不会有什么多少情绪,淡然处之即可。

    这贾宝玉算是荣国府的心头肉,别看史老太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是对这个嫡孙在意得紧,若非自己应对得当,只怕也得不到对方的这般青眼相加。

    衔玉而生就以为真的能成才,还不知道那块玉是从哪里弄来的呢,无外乎也就是想弄出一个天降祥瑞的好兆头,为自家孙子或者儿子造造势,为整个家族添添彩罢了。

    这等事情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少见,没见什么“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这等花哨玩意儿玩一出,都能掀翻偌大的蒙元帝国。

    贾琏陪着冯紫英漫步而行,一直送他到西角门。

    “大郎,老祖宗也说了,你我两家亦属通家之好,还当多多亲近才是,老祖宗也专门发了话你来咱们府里,只管来,我看老祖宗也希望你能多点拨一下宝玉,我这个年龄读书怕是不行了,但宝玉老祖宗和二叔二婶那里怕是都还存着让他上进的心思,所以你也多来走动走动,提点提点宝玉,……”

    冯紫英估摸着这应该是那薛王氏让王熙凤来叮嘱贾琏说这番话的,倒也不在意,笑着道:“琏二哥,你我兄弟何必这么生分?你要我来我来便是了,至于宝兄弟那里,我怕他是没这份心思读书的,咱们这等家庭,便是不读书其实也能过,再说了,琏二哥你是赦世伯的嫡子,赦世伯才是荣国公的当家人才对吧?你又何必……”

    贾琏忙摆摆手,看了一下左右,他也看出冯紫英不太喜欢贾宝玉,刚才贾宝玉那一出明显就是针对冯紫英,好在冯紫英大度没和宝玉计较。

    “咱们府里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父亲也是一个忠厚人,……”贾琏肯定多少也对府里边对贾宝玉这般宠溺有些看法的,但话语里却不敢乱说,交浅言深,虽说和这冯紫英很是投缘,但还没有到那个可以随意推心置腹的地步,

    但放在府里,都是嫡子,自己还算是长房这一门嫡子,却没有人多在意他,都把心思放在了宝玉身上,连自己媳妇儿平素都是宝玉前宝玉后的,一门心思讨好老祖宗和二婶,贾琏心里要说没半点膈应,肯定不可能。

    不过贾琏也知道自己没宝玉那么招老祖宗喜爱,而自己父亲也一样在老祖宗那里不受待见,所很多事情还得要求着自家媳妇儿去圆转。

    贾赦是忠厚人?!冯紫英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不过贾赦在史老太君面前的确说不起话,这倒是真的,也连带着贾琏在荣国府里也没那么受尊重了,若非王熙凤得力,只怕还要黯淡一些。

    “琏二哥,其他话不说了,老祖宗发了话,我自然是要常来的,宝兄弟那里我会多说说,但听不听得进去,那就由不得我了。”冯紫英笑了笑和贾琏道别:“日后有机会,约琏二哥一起喝酒。”

    “好啊,那可就说定了,到时候我来约你,再找几个朋友一道,……”说起喝酒贾琏便来了兴趣,而且他这个人也喜欢结交朋友,冯紫英现在这般受人瞩目,连媳妇的舅舅王子腾都点评了几句,自己和媳妇儿结婚几年可从未入过王子腾的眼,足见现在冯紫英的人气。

    冯紫英便和贾琏道别离开。

    先前离开内院的时候,小丫头便挤眉弄眼的偷偷做表情,显然是对这般见面很不满意,估摸着还得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然自己刚拐出角门带着瑞祥走出没几步,后边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冯大爷!”

    冯紫英扭头一看,却有些面熟,一想,应该是那内厅里说话时站在一干小姐背后中某个女孩子中一个,当是某个人的丫鬟才对。

    见冯紫英锐利的目光望过来,紫鹃心里没来由一跳,她是不愿意来的,这等事情弄不好就要沾惹是非,但是自家小姐却不依不饶,她拗不过对方,又不敢声张,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我家小姐让我给冯大爷带一句话,今日之事,不能作数。”紫鹃赶紧低垂着头道。

    “你家小姐是谁,什么事儿不能作数?”冯紫英自然明白这丫头是谁派来的,倒是大胆,这大街上就敢缀着自己,他也怕被贾家人看着,连忙走几步拐进一条胡同,示意对方跟上。

    “我家小姐就这么交代的,其他我也不知道。”紫鹃咬着嘴唇,只等冯紫英回话。

    冯紫英见小丫头也很紧张,也不难为对方:“嗯,那行吧,你就带话给你家小姐,我明白了。”

    紫鹃眨了眨眼,见冯紫英便再无其他话,愣了一愣,“冯大爷,就这一句话?”

    “是啊,你家小姐都只让你给我带一句话,那我当然也就回一句话喽,你就这么回吧。”冯紫英见小丫头还在犹豫,便挥挥手道:“赶紧回去吧,你家小姐来的时间也不长,别被人说闲话。”

    见冯紫英这么说,紫鹃也只能悻悻而归,也不知道自家小姐和这位冯大爷打什么哑谜,内心却又有些担心这里边别有什么隐情就不妥了,回去倒是要好好和小姐说说。

甲字卷 第七十二节 余波

    森冷的目光在座下逡巡,端坐上方的黄龙袍男子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怒气,案桌下面散落着几份奏折朱批,在一旁的近侍都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似乎对眼前这一切熟视无睹。

    “卢嵩,你说,此事内里究竟为何引发如此大乱?”好一阵后,似乎才把怒气慢慢按捺下来,身体微微侧着,一只胳膊按在旁边的靠枕上,声音也放慢了不少。

    “陛下,此事张瑾等已经有回禀。”身着微微躬身,“臣以为冰冻三次非一日之寒,此次临清民变名为税监设立引发商民不满导致民变,进而被白莲教匪裹挟利用,最终导致大祸,但以张瑾等密查所获,山东各地闻香教、东大乘教、无为教和罗教等以各种名头传教行事的白莲余孽层出不穷,鲁南和鲁西皆有蔓延之势,……”

    端坐上方的自然就是当今天子张慎。

    微微凸起的颧骨让他的脸颊显得有些瘦长,略微白皙的面部加上略显深凹的眼眶,使得整个面部在养心殿内明灭不定的光焰下看上去有些阴郁深邃。

    “运河水道当下乃是山东贯通南北的重要通道,除漕运外,日常沟通南北直隶和山东、江南的各类民生物事尽皆通过这条水道南下北上,临清乃是必经要隘,……”

    卢嵩话语中没有多少感**彩,虽然他也知道常宏是陛下安排去临清设立税监收税的,但是真正为陛下收回的税金和常宏本人及其他手下一党人所获相比,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民间非议尽皆归于常宏,但是在士林乃至朝中的指责却纷纷指向了陛下,这恐怕才是陛下最为恼怒的。

    可问题是不考这些渠道办法收罗一些银钱回来,难道全都依靠纳捐来填补越来越大的窟窿?

    只怕那些科道言官会更是攻讦如潮了。

    九边要饷催得越发紧急,户部尚书一职迟迟无人接任,就是没有谁能解决得了眼下的难题。

    面无表情,永隆帝张慎的目光却是有些飘忽。

    缺银子,哪里都缺银子,但是这内外上下都需要银子,尤其是九边的军饷更像是一根绞索般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半年来,各地税监陆陆续续替他弄回来七八十万两银子回来,但是这点儿一直和九边的军饷所需相比,如杯水车薪,丢进去便没有半点声响。

    可户部这边下边各省的历欠和皇室宗亲的借款却是迟迟收不上来,个中原因他自然也明白,问题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却是无能为力。

    而且即便是能够收回来,但在面临着九边日益增长的军饷需要,还有各处日益增多水旱蝗灾带来的各种饥荒,稍不留意就会酿成大祸,而像山东这种在张慎看来本该是最不该发生此类民变和叛乱的地方,却恰恰发生了。

    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有一种无力感。

    上午就在早朝上已经与几位阁臣就临清民变叛乱一事作了一个商议,但是却没有能够得到阁臣们的认可。

    裁撤税监是这些文官一致的意见,都察院的各类弹劾奏折已经如雨一般的递上来,口口声声要拿常宏示问,便是他一力表示这是自己亲自安排前往山东的,但是那帮人依然不肯罢休,这种感觉让张慎觉得很疲惫,却又无能为力。

    裁撤税监说来容易,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所需的军饷从何处来?没有这税监所得,如何填补?

    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是好歹也能应应急,否则去年冬日里鞑靼骑兵说不定就要已经寇边而入了。

    但若是不撤税监,如山东这等事情再次发生,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想到这里张慎也不由得为之后怕,如果不是漕军果断出击。一举击溃了尚未完全整合好的教匪乱军,稍有迁延,只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运河两岸尽皆是北地的精华膏腴之地,一旦被毁,那就不是一两年能缓过气来的,而且这种战争引发的灾民外逃,扰乱周边,说不定就还会被那些教匪趁机坐大作乱,其后果更是不可想象。

    “卢嵩,这山东民事便是这等不堪了么?”张慎的目光越发阴柔,语气却听出多少倾向。

    “回陛下,若是以臣之见,山东算得上是北地情形不错了,北直隶和陕西近两年恐怕情况还要糟糕一些。”

    作为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潜邸故人,陛下私臣,所以他说话自然不会向一般文官武将那么多弯弯绕,纵使有些难听,他也不会忌讳,因为他知道陛下要听的就是这些云遮雾罩背后真实的一面。

    陛下御极之后几乎没有对朝中诸臣作什么变动,便是阁臣中已经有些老迈不堪之人提出致仕,这本该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但是陛下为了以示恩宠和对太上皇旧臣的优遇有加,均下旨予以挽留,唯独在这龙禁尉指挥同知一职上专门提拔了自己,足以说明很多。

    现在的龙禁尉指挥使因病已经在家卧床半年,龙禁尉日常事务实际上已经是自己在执掌,若是自己都还在陛下想要知道的消息上遮遮掩掩,只怕就真的无人能给陛下分忧了。

    “哦?”虽然听着心烦不悦,但是张慎却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

    从卢嵩这里都得不到真实的情况,那自己对整个大周就要失控了。

    大周这帮文官除了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之外,便只会不断的提出麻烦和问题,却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拿出了办法,总会有人从其他方面来提出质疑和攻讦,最后又陷入了无尽的争吵当中去。

    张慎还真有些怀念前明廷杖制度,大周虽然没有废除廷杖制度,但是终其父皇四十二年天下,从未动用廷杖,若是自己一登基便要开启廷杖,只怕士林民间对自己的攻讦还会更加猛烈,这也是他不能接受也不敢承受的。

    “陕西这两年水旱交织,尤其是旱蝗不断,民间颇苦,流民日多,……”见皇帝不想再听,卢嵩心中也暗叹。

    怕是皇上也早就知晓这些,但摆在面前最紧迫的却还不是陕西,还是这山东民乱带来的冲击,连北地精华腹地都变成了这样,怎能不让人不寒而栗?

    “山东情况尚好,运河沿岸商贾发达,户部钞关收入稳定,……”卢嵩也只能捡些能让皇上心情勉强好一些的话题来,“此次征讨叛乱,漕运总督李大人和巡按御史乔大人与漕运总兵官通力协作,全无往日扯皮推诿之事,一日之内便下临清,乱匪一击而溃,可谓皇上洪福,……”

    “卢嵩,这李三才和乔应甲此次为何这般合契?”张慎揉着太阳穴缓缓问道。

    制约成法乃是大周立国以来的规制,文武相制,内阁六部与都察院科道言官相制,总督和各省与巡按御史相制,这都是规制成例,就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甚至在朝中文臣中各家争执其实也是一种异论相搅的规制。

    只不过有得就有失,原来未曾坐上这个位置上,张慎还觉得朝中这等相互制约相互攻讦的局面很好,父皇在其中驾驭局面游刃有余,但是当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才明白驾驭没那么简单,异论相搅一样需要付出代价。

甲字卷 第七十三节 只为朝廷,对事不对人

    卢嵩迟疑了一下。

    张瑾有报告送来,也详细介绍了此次临清民变前因后果以及处置情况,卢嵩也能大略了解其中情况,如何既要基本如实的向皇上报告这一情况,又要适度考虑皇上现在的心情,这也让卢嵩颇费心思。

    “回禀陛下,根据张瑾所报,此次民变时,虽然乱匪未曾伤及漕运诸仓,但那临清三仓也在乱匪威胁之下,李大人和乔大人也是心忧国事,陈大人勇于任事,……”

    “嗯?”张慎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这个一直跟随自己长大的幼时玩伴,“卢嵩,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和朕来这一套了?”

    卢嵩脊背一阵汗意,赶紧躬身一礼:“陛下恕罪。”

    “说吧,究竟怎么一回事?”张慎瞥了对方一眼。

    “李大人和乔大人虽然往日有所争执,但在此次平叛事务上的确较为合拍,据臣查悉,其中亦有一些缘故,……”很显然皇上已经从其他渠道获知了一些情况,卢嵩也就不在遮掩。

    “那冯铿乃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冒险潜出见了乔大人,……,陈大人应该是与冯唐有些交情,……”

    “你的意思是这冯铿说动了乔应甲?”张慎意似不信,“十二岁的少年郎,这般勇武大胆?乔应甲为御史,这等事情本该是李三才统管才对吧?为何他不找李三才却找乔应甲?”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等情况或许是有人指点,……”卢嵩沉吟着回答道,言外之意也很清楚,有内行点拨了总督和御史之间的关系,不解决御史这一关,此事便难为。

    “乔应甲不是轻易被人说服打动的人吧?”张慎还是对乔应甲有些了解的,这般都察院出来的御史,都非易与之辈,岂是能轻易说动的?

    “臣闻乔应甲虽然为御史,但自称他为人行事,只为朝廷,对事不对人,……”卢嵩回应道。

    张慎略微一怔,细细咀嚼这句话,若有所思,却不知道这句话乃是冯紫英在告辞乔应甲时所言,而乔应甲也有所感,便在某个场合下酒后说了出来。

    “些许情况,陛下可以等到李大人、乔大人入京之后,当面询问便可知晓。”卢嵩也不敢把话说死。

    毕竟这也是张瑾他们从各方渠道打探而来,若是这些人在皇上面前又换了一番说辞,那倒还真不好说了。

    皇上御极不久,朝中班底基本上还是太上皇留下来的老臣,卢嵩观皇上目前的做派,基本上还是大事都要送本到大明宫那边去,所以许多事情皇上也是难啊。

    “朕记得那冯唐可是冯朝宗之子?”殿中安静许久,张慎才悠悠的问了一句。

    卢嵩一愣之后,才道:“回陛下,冯大人正是前一品耀武将军冯殿伦之后,冯朝宗三子,其长兄冯秦元熙二十二年战死鞑靼人寇边的呼伦塞一战中,二兄冯汉在元熙二十八年因病殁于大同镇任上,冯唐方才袭爵,前年因御史弹劾其骄横跋扈,擅其边衅,所以免官,现赋闲在家。”

    张慎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目光也变得有些悠远,“呼伦塞?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当年我奉父皇之命巡边,正赶上了呼伦塞一战,鞑靼七万铁骑席卷塞外,朝廷边军寡不敌众,多处关隘被突破,那冯秦率军阻击鞑靼人精锐三日,所率八千劲旅仅存两千余人得以回返,但全赖这一战挡住了增援鞑靼铁骑,朝廷大军方才能击退意欲突破的鞑靼人主力,……我记得此役冯秦虽然战死,但是朝廷也是赏赐了其一爵位?”

    卢嵩在来之前就已经对冯家情况做过专门了解,他知道这位主子素来精细,这等细枝末节恰恰是这位主子最爱询问的,以显示他体贴下情,所以便径直回道:“当初朝廷赐其子云川伯,只不过其子当初年幼,后也不幸夭折,所以……”

    张慎微微皱眉,这等绝后而导致爵位未能承袭可谓是最可惜的了,只不过一般人家都会从兄弟那里过继一个过去庶出子,“那冯家难道就没有过继一子给冯秦?”

    “回陛下,冯汉无子,冯唐亦只此一嫡子。”卢嵩回答道:“冯汉元熙二十八年病殁时,朝廷也曾追封,只是冯汉无子,后便由冯唐承袭神威将军并晋升为三品将军。”

    张慎也有些感触,边塞宿将往往都是子承父业,但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等事情也是难免,只不过冯家一脉三兄弟,两兄弟都死于疆场,现在只有唯一一个健在,而且只有一个嫡子都还尚未成年,还是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那冯铿现在国子监读书?”张慎又道。

    “是,今年初开始在国子监读书,听闻此子读书还算刻苦,有意要参加后年乡试。”作为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卢嵩对这些情况的打探早就做到了前面。

    “唔,朕知道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张慎迟疑了一下,“你查一查,冯唐此人在大同那边口碑,不,算了,等等再说。”

    *******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就明显感觉到了府中的气氛不一样。

    书院一事是当务之急,后年便是秋闱大比之年,对自己来说,只有两年时间的读书时间,虽说自己从六七岁时家中就聘请有塾师教授自己四书五经,但是乡试的竞争程度在前世中冯紫英也就知晓,相比于现代的高考,不可同日而语。

    虽说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数量很小,但是仍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阵势,因为在这个时代,真的是考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基本上就是鱼跃龙门了,纵然考不起进士,但是一个举人身份,足以让一个人,乃至他的家庭发生彻底变化,直接从普通人进入了特权阶层。

    这比起考起一个北大清华都更足以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冯紫英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和思维都不算差,五六年的四书五经学下来,基本底子还是有的,现在无外乎的就是要寻找到一个优秀的老师来有针对性的进行学习和复习,目的就是一个,为乡试做准备。

    而且在顺天府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京师城下,乡试名额相对较多,主要是针对在寄籍在京的士人不少,这些人多是官宦子弟,亦有部分通过其他渠道来寄籍,这等情形下,顺天府每一科的名额就比其他要多不少。

    京师书院不少,但以城外居多,像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两县地处京畿,有几家书院都颇有名气。

甲字卷 第七十四节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少爷,刚才佐叔来找你,老爷让你回来就去他书房里。”云裳有些惴惴不安的替冯紫英换衣,一边道。

    “哦,说什么事情了么?”冯紫英也不在意,他已经觉察到这两日里他在府中的地位迅速提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以及府中其他人,都对临清之行取得了赫赫名声之后的他态度都大不一般了。

    “没说。”云裳替换了衣衫的冯紫英整理了一下衣物,“少爷没在外边儿惹事儿吧?”

    “我能惹什么事儿?”冯紫英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把自己当成几个月的自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放心吧,难道还怕老爷再给我一顿板子不成?现在不一样了,怕是老爷找我商量什么事情吧,我马上就过去。”

    一直到冯紫英消失在院门外,云裳都还在琢磨着那一句话“现在不一样了”的意思。

    好像这两日里府里的确和以往不一样了,以往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围绕着老爷和太太在转,每每提及少爷,老爷太太都是让府里边儿少打扰少爷,让少爷一门心思读书,但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老爷和太太找少爷的时候和次数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难怪少爷说要出去读书,省得在府里边各种繁杂事情影响他读书了。

    “你真要打算出去读书?国子监这边你怎么办?”冯唐示意儿子入座,往日都是站在一旁听自己教训,但是现在冯唐觉得也许冯家光大门楣就真的要落到这个儿子身上,自己现在还得要好好听一听自己儿子的想法。

    “国子监这边倒是简单,祭酒那边对我印象颇好,司业那边也清楚现在监里的实情,大家都是月考来点卯,很多人甚至月考都糊弄,只有在需要历事时才来。”冯紫英对这一点倒不担心,“我按照规矩来请假销假,考试时准时到,而且考绩也不差,他们说不到我什么,更何况大家都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冯唐点头,他就怕自己这个儿子恃宠而骄,觉得临清这事儿办得不错,外边也有夸赞,就飘了,现在看来还是很冷静的。

    “紫英,你明白轻重就好,今日王子腾到兵部见了我,对你评价颇高。”冯唐心情很好,“左侍郎张景秋张大人也问了我几句,也许……”

    “父亲,您这就有点儿想多了,我记得我和您说过了,这等事情其实没必要急于求成,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了。”冯紫英觉得自己父亲有些急躁的情绪似乎遮住了他平素还算不错的情商,怎么这事儿上就这么看不开呢?

    太上皇这边你已经被边缘化了,然后又没有获得皇上那边的首肯认可,谁会轻易把大同镇总兵这样的一等一位置许给你?

    王子腾不过是示好的一个姿态而已。

    其实哪怕自己现在考中了状元,对王子腾来说,意义都不大,能影响到他起码也是十年八年后的事情了。

    至于张景秋那里,那是皇上的一张牌,怎么可能轻易翻给你看?

    无外乎就是张景秋此人很善于拉拢人心,手段高明,所以让自己老爹产生了误解了,在冯紫英看来,除非皇上明确表明态度,否则结果不可能有太大变化。

    “紫英,我知道,……”似乎有些遗憾,但是冯唐还是迅速振作精神,“连王子腾都专门和我说起你的事情,我觉得临清民变的情形恐怕已经传到了朝中,传到了皇上和几位阁老那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日后甭管你走哪条路,皇上和阁老们对你有印象,那许多路就会平坦许多,也宽得多。”

    从父亲的这一席话里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又有了很大变化,昨日里他虽然不反对自己外出到书院读书,但是也不是很支持,大概还是觉得冯家突然要想摆出脱离武勋贵族这个群体的姿态,让嫡子去科考,这样的变化难以接受,也容易引来武勋贵族这个群体一些怀疑和敌视。

    但现在,冯唐已经态度鲜明了,支持自己读书,支持自己参加科考,甚至支持自己通过科考踏入文官群体,哪怕耗时会很长,甚至也要遇到一些波折困难,但冯紫英清楚,冯唐也知道,这些都是值得的。

    “父亲,我之前就说了,咱们家虽然是武家勋贵出身,但是都知道我们冯家是不能和四王八公他们比的,甚至像襄阳侯、锦乡候、川宁侯、平原侯、定城侯、景田侯这些人,都比我们家更底气十足,若非大伯、二伯和您这么些年来在边塞为朝廷厮杀效命,大伯二伯甚至马革裹尸,只怕您这个三等神武将军都未必能拿得到呢。”

    冯紫英觉得是时候让自己父亲彻底清醒冷静一下了,不能再继续沉湎于往日的那种固有思维状态中了。

    “您别觉得我要出去读书,要去科考就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就是要和谁划清界限,没那么夸张,贾家敬世伯不是二十多年前就考上了进士么?政世伯的珠大哥不也早早就考了秀才,若非身体不佳早逝,只怕现在也早就是一门进士,最起码也该是举人功名了吧?”

    冯紫英清冷的语气让冯唐兴奋的心情又平复了不少,默默点头,示意儿子继续。

    “父亲,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武家勋贵若是放在六十年前,那肯定是被朝廷倚为泰山的,但是那时候大周初立,需要你们来稳住局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本朝君皇仁义,既没像先汉前明那般兔死狗烹屠戮功臣勋贵,也没像前宋那样杯酒释兵权,对功臣勋贵都还算仁慈,但是咱们当臣子的得看清形势,不能恃宠而骄,以文御武是本朝定例,若是还依仗着是勋贵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那就离死不远了。”

    这番言辞可谓诛心,听得冯唐都心惊肉跳,若非只有父子二人,冯唐真的要上去两个大嘴巴子,即便如此,也是怒气溢面。

    “父亲,您别生气,今日之话只出儿子之口,只入您耳,出了此门,过了今日,我便不会再说,也不会承认。”

    见冯紫英这般说,冯唐心中稍许放心,“紫英,这等话,便是对我亦不可再言。”

    “爹,您也不必如此,我知道轻重分寸。”冯紫英倒是显得很淡然,越是深处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世界。

    爱上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前瞻性的优势,无所不在的阶级特权和阶层特权,男尊女卑的秩序,这一切让他都有一种已然占据了一切先机天下大势尽在我胸的畅意。

    当然他也很清楚,要把先机优势化为实实在在的胜势,自己还需要积攒和努力,一样存在着各种不确定的变数,甚至可能阴沟里翻船,小觑任何不了解的东西,都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这是他前世为官几十年得出的刻骨铭心的真理。

    但这不正是最让人舒心畅快的一面么?只有奋斗所得,才值得最甘美的品尝,信手所得,反而失了几分味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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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