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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甲字卷 第四十五节 这个时代的政治

    冯紫英睡得很香。

    从东昌府北上临清,选择的是戌时出发,煎熬了两天一夜的冯紫英是在是熬不住了,直截了当的就在船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快船过了戴家湾,抵近临清州城只有几里地时,左良玉才把他唤醒。

    无论是陈敬轩还是赵文昭,都对冯紫英的坦然入睡感觉不一般。

    面临这样大一场难以断言祸福的战事,此子居然敢在大战之前酣然入睡,若是没有一点儿胆魄,是真做不到,而且此子才十二岁啊。

    甘罗十二能拜相,他就能十二出征?但无论如何冯紫英的表现还是让陈敬轩和赵文昭在心里的感觉又提升一个层次。

    “就在这里了?”冯紫英站在大船头。

    船速慢慢放缓,一艘海鳅迅速的靠近,这是山陕粮帮提供的,比山梭小艇容纳人更多,速度略微慢一点儿。

    “嗯,赵某和一位弟兄,加上秦把总,与这位小兄弟一道。”赵文昭很客气:“冯公子请放心,赵某保证这位小兄弟的安全,……”

    对于锦衣卫来说,他们可以对御史言官客气,也可以对文官客气,但是对武将,对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但赵文昭对冯紫英还是保持着礼节上的尊重。

    这种尊重甚至让另外一位跟随他的总旗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算是这人能为此役提供一些帮助,那不也是那帮乱民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么?

    “赵百户大人,我预祝此役之后,赵百户下一次我能喊赵千户,不过我也希望赵百户会遵守诺言,不仅仅是我这位兄弟的安全,还有之前我们提及的那些事情,我不希望事情到最后演变成不可收拾,嗯,临行前,巡按大人也专门和总兵官大人提过,本年度漕运启运在即,若是因此而耽搁了漕运,恐怕谁也讨不了好。”

    冯紫英不得不提醒一下喜形于色的赵文昭,这厮有点儿忘乎所以了,弄不好就要逾越底线。

    陈敬轩专门提醒过对方,但是效果不佳。

    张瑾走了,唯一能制约对方的人走了,陈敬轩是喊不住了,一旦控制不住,这临清城就要毁于一旦,钱物东西损失了都还好说,一旦举火,那就难以控制了。

    他就只能扯起乔应甲的虎皮来当大旗了,其实乔应甲何曾和他商讨过这些事情?

    赵文昭微微一凛,陈敬轩对这少年郎颇为礼遇,而千户大人也是暗自叮嘱人要查此人底细,足见此人的非比寻常,单单是背后有一个乔应甲就不得不让人掂量几分,据说因此而让漕总大人都吃了一个暗亏。

    “冯公子放心,千户大人有吩咐,赵某不敢逾越。”赵文昭点点头。

    不敢逾越才怪,这帮锦衣卫在文官面前倒是会收敛几分,今日这等机会千载难逢,岂会轻易罢手?

    连陈敬轩手底下那帮漕兵都是摩拳擦掌,遑论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他也只能尽尽人事,让对方不至于太过于放肆,但愿陈敬轩能勒住这些个脱缰野马。

    “二郎,你带着赵百户和秦把总他们去,记住,不要多事,让王伯他们按照我们原来商定的行事。”

    冯紫英此时也没有太多的话语。

    照理说他去也许更能让王朝佐放心,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还没有高尚到可以无视自己安全的份儿上。

    昨晚那一趟泅水而出也是迫不得已,他再也不愿去冒这种风险,好不容易魂穿一趟,连林萝莉都见到了,岂能轻易把命丢了?

    伴随着三十余艘大船逼近临清外城,整个临清外城在某一瞬间似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这是凌晨卯时不到,也是一天中人类睡意最浓的时候,虽然乱军也派出了暗哨,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从未经过战阵的这支队伍都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

    伴随着外城内阵阵鼓噪喧哗,还有那冲天的大火,整个临清城的形势立即就崩坏而不可收拾了。

    漕兵只有一营不过区区数百人,但对于这帮乱匪来说足够了。

    冯紫英根本就没打算去逞什么英雄。

    这种情形下一支流矢都可能收买性命,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蟊贼随手一刀也能让自己陷入死境。

    所以,乖乖的跟随着陈敬轩、赵文昭一行谈笑风生间,樯橹灰飞烟灭才是最适合的。

    陈敬轩手底下的两名参将各带一队,南路从南水门和景岱门突入,而东路则直接沿着东水门闯入。

    乱军在东水门上和漕兵展开激战,但是伴随着王朝佐率领的柳编户突然溃逃,整个东水门立即大开。

    而南面的力夫一帮人更是呼哨一声便作鸟兽散,只是引发了整个外城区内的混乱,不少地方被匪徒趁势放火,引发大乱,但这对战局的扭转毫无用处。

    可以说整个战事基本上乏善可陈,没有任何值得让人兴奋的亮点。

    这只是在冯紫英看来而已,实际上冯紫英也很清楚在他成功说服了漕兵出战之后,这场战事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打仗,就是一帮官兵撵强盗的游戏。

    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整合,甚至还在为下一步该如何争吵不休的乱军遭遇超高效率的漕兵趁夜突袭,再加上内部还有内应的刻意“溃散”,这场仗,你想输都不行。

    白莲教匪的狂热战斗力只有在从西雁门和靖西门逃离的时候爆发了一回。

    上百名狂热的教徒在石胡同和三官庙一带与漕兵展开了激战,但是在有组织的漕兵面前,这些几乎全是靠竹竿枪破柴刀等武器支撑的教匪没有能坚持太久,或许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西雁门能让大部分人逃出临清城罢了。

    “赵百户,在下就告辞了。”看见王朝佐有些迷茫而又仓皇的跟随着一名锦衣卫离开,冯紫英心中也忍不住暗叹。

    没办法,做错了事儿,就要付出代价,要想保住这数百魏家胡同的草柳编织匠户们,那就只有和官府合作。

    好在白莲教匪已经溃散逃窜,一切都可以推到他们身上,而草柳编织匠户们不过是被人利用,踏错一步而已,有王朝佐这个头儿的幡然悔悟,反戈一击,算是为这几百户人摆脱了厄运。

    左良玉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先前的兴奋、畅意、满足,还有一些说不出的狂放,这个时候都在慢慢消退,进而变成了一种略带陌生的彷徨、迷惘,进而归于沉寂。

    冯紫英甚至能够理解到这样一个年轻的心灵在一天之内遭遇了无数种情形冲击之后带来的逆变,或者说这就是一种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

    “冯大哥,王伯那里……”左良玉嗫嚅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二郎,我说过,我承诺的,不会变。”冯紫英看着左良玉那张稚嫩中已经有了几许狠厉的脸,“赵百户那里我已经说好了,总兵官大人那里也没有问题,临清州府这边,可能稍微麻烦一些,但我和粮帮的王执事那边打了招呼,请他代为疏通。”

    “那赵百户为什么还要……”左良玉倔强的抿着嘴唇。

    “二郎,做错事不是承认错误就能行的。”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锦衣卫介入这其实是一个好事,对临清州那边也算是一个交代,既然锦衣卫最后都没有说什么,临清州府这边便不会太追究,王执事那边在打点一下,基本上不会有大问题。”

    左良玉似懂非懂,毕竟他以前从未和官府,或者说这个层面的官府中人接触过。

    从前晚到今天,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这个小脑瓜子里接受了太多的以前从未见过从未听过从未想过的东西,再加上兴奋、恐惧、激动各种情绪交织,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但是又完全没有睡意。

    王朝佐临走时的茫然无助眼神让他意识到问题肯定不是那么就简单,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唯一的依靠也就是现在面前这一位把自己当做兄弟的冯大哥了,虽然这个冯大哥其实也就只比他大半岁。

    王朝佐的问题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解决掉,民变上升到了匪乱,这就是一个质的变化,哪怕后续王朝佐意识到了问题而转向,但你做过就是做过了,这个烙印要化掉,没那么容易。

    “那冯大哥,王伯不会有事吧?”或许只是想要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左良玉执着的问道,目光一动不动的留在冯紫英脸上,似乎只要冯紫英一句话,就一切没问题。

    “二郎,不会有大问题的。”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纵然有,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相信你冯大哥。”

甲字卷 第四十六节 风卷残云

    临清外城已经逐渐安顿下来了。

    伴随着漕兵的入城,教匪逃窜,而城里的那帮子浑水摸鱼的无赖泼皮也纷纷作鸟兽散,巡检司的人这个时候开始大肆出动,开始挨家挨户的检索漏网的蟊贼。

    内城卫所残存的一个百户卫军也分成几个小旗出来开始巡逻,维持城中治安。

    总之,城中的社会治安已然稳定下来。

    当然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里里外外城内城外死伤人数超过千人,即便是漕军在这场战事中大获全胜,一样有几十人阵亡。

    战争就这么残酷,这种推枯拉朽的横扫,看起来让人血脉贲张,但最终一样会带来伤亡。

    临清叛乱以一种前所未有而又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解决,无论是陈敬轩还是锦衣卫这边都觉得惊讶。

    陈敬轩和赵文昭他们想到过会比较顺利,毕竟双方强弱易势,在官军尚未反应过来时,乱匪可以凭着一时血气之勇而祸乱一方,但是当真正成建制的军队碰上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为意识到单纯的血气之勇不可恃。

    乱匪们这一次为他们的稚嫩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是或许下一回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是冯紫英和张瑾分别得出结论,但是谁也不在意这一点,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也许三年,也许五年,到那个时候,谁还在哪儿,谁能说得清楚?

    冯佑一干人几乎是用一种难以表述的眼神看着冯紫英踏入冯宅大门的。

    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几乎是一天一夜之间就做到了,冯佑都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小瞧了这位铿哥儿。

    但看到锦衣卫的这一位小旗都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冯紫英身后,一副保驾护航的模样,冯佑是真心弄不明白,一夜之间,铿哥儿是如何做到的?

    冯佑固然是百思不得其解,而贾雨村和薛峻心中就更是震惊莫名了。

    尤其是贾雨村。

    他本来就对名利仕途极为热衷,此次进京就是抱着无论如何都要在搏一回,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讨好林如海,最终获此机遇,没想到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竟是这般本事,连锦衣卫都甘愿为其护卫。

    哲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他不清楚,但是毫无疑问这个少年郎来头背景不小,只是那神武将军别说是武勋之后赋闲总兵,便是现在在位,也不可能让锦衣卫这般恭顺啊。

    贾雨村还是知晓这些皇家鹰犬的,眼高于顶,除了面对京中文官尚有几分收敛,寻常地方官员,都要忌惮这帮人几分。

    至于说薛峻就更不用说了,商人,哪怕是皇商都一样是这帮锦衣卫借势找茬勒索的主要对象。

    薛家在金陵时也没少被这类人盯上,虽说都没有大碍,但是这种时不时来这么一遭的事儿,总是让人心惊肉跳,而现在锦衣卫现在居然成了这一位的护卫了?

    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局面就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狐假虎威有些过了,但即便如此,起码锦衣卫不至于如此这般吧?

    真要被戳穿,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但是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了。

    冯紫英所不知道的是他之前的一手骚操作却误打误撞的让几方都对他有些高深莫测了,不知道他背后究竟站着什么人。

    被其他几方都视为其最大“靠山”的乔应甲刺史也在琢磨冯紫英如何会与锦衣卫牵上线?而那原本对事儿不是推就是拖的漕运总兵官陈敬轩为何一下子对此事又如此积极起来了?

    陈敬轩一样心生忌惮,乔应甲的突然转变心性让人莫测,锦衣卫的介入是不是冯家小子的牵线?

    同样,对张瑾来说,当查悉是冯紫英先后出入陈敬轩和乔应甲府邸之后,陈乔二人就态度大变,联手做局阴了李三才一把,让李三才大损颜面,冯紫英的形象就一下子深不可测起来。

    甭管实情如何,现在冯紫英都只能挺着。

    “铿哥儿,就这么结束了?”一席人在厅堂里坐定。

    那位锦衣卫把冯紫英送到,打量了一眼冯佑,便告辞离开了。

    经历了这一波,虽然也就是两天两夜,但是对于这群人来说,就算是生死与共同舟共济过了,那份感觉多少都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而且大家都算是知根知底了,冯家也是勋贵之后,而贾家和薛家也冯家都勉强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有了这样一番情谊,自然就不一般了。

    “差不离吧。”冯紫英点点头,“佑叔,还有福伯福婶,辛苦你们了,贾夫子、薛先生,你们也没事儿吧?”

    几个人都赶紧道谢。

    “宅子里的这些教匪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昨天白天就走了一些,剩下一些今早一有动静,这些家伙就像被捅了蜂窝的马蜂一样,立即爬起来就跑出去了,那个时候城里边已经乱了起来,大家都猜到应该是官军来了,但的确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冯佑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大概是觉得这种场合下不合适。

    “大家没事儿就好,所幸官军来的及时。”冯紫英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谁都知道这一天两夜里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漕军能够以如此迅猛之态出击临清,已经超出了苦守在密室中这几个人的最美好期望。

    按照他们的讨论结果,如果能够在三天之内官军赶到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而这密室中的饮水和干粮都是按照七日来准备的。

    但仅仅两日,一鼓而下。

    他们都很好奇冯紫英是如何说服了漕运总督出兵,又如何还能与锦衣卫拉上了关系,而且这层关系似乎还不浅。

    之前在冯紫英离开之后,贾雨村、薛峻相互探讨过都觉得难度太高,可能性很小。

    漕运总督不是那么好见的,要说服对方出兵,更是难上加难。

    他们更希望是这帮贼匪能自己呆不住而离开冯府,当然这同样希望不大。

    未曾想到这种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如此顺利的实现了。

    “贾夫子,目前城内还有些乱,如果你们要进京的话,最好能缓上一两天,码头上的过往船只都被暂时停航了,主要是防止教匪通过水上逃脱。”冯紫英介绍道。

    已经发现有不少教匪来自鲁南,这也是一个比较蹊跷的情况。

    锦衣卫安设在乱匪内部的眼线也映证了王朝佐的一些交代,这一次白莲教匪的安排有些混乱而草率,似乎根本就没有做好造反起事的准备,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而更像是一次炫耀性的尝试。

    当然这可能有税监的苛索给临清周边的织工、窑工、力夫和商贾们带来了太大的影响有很大关系,这是引火索。

    据说教匪内部高层对下一步怎么行动也有一些分歧争议,最终导致了迟迟未能做出任何决定,这才给了官军的可乘之机,否则他们如果昨日趁势攻下内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多谢冯公子提醒了,只要现在城中治安没问题了,我们心里也踏实了,多呆一两日倒也不打紧。”贾雨村微笑着应道:“只是需要和还在船上的人说一声。”

甲字卷 第四十七节 冯家

    贾雨村和林黛玉除了婆子外,还有贾雨村的两个随从以及林黛玉丫鬟、奶娘,另外还有荣国公府遣人来接的几个家人。

    只是当时本以为上岸不过随意看看,选一只狮猫慰藉林黛玉离家的孤单,所以才由一个婆子与贾雨村一道带着林黛玉上岸。

    从内心来说,贾雨村其实更愿意多呆两天,冯紫英表现出来的种种都让他很感兴趣,这意味着冯紫英身上或者其背后可能有大人物,如果能交好冯紫英进而多那么一两条线,这可能对日后自己起复会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薛峻同样有此想法。

    他是生意人,走南闯北,需要更多的结识各类人脉关系。

    薛家现在已经没落了,四大家族其他三家现在都还能有表面风光,但薛家是连表面都撑不下去了,长房凋落,而作为二房的他,就更不可能指望其他三家能给他提供多少帮助,还得要靠自己。

    有这层渊源在里边,而冯紫英此人虽然年幼,似乎也很有气象格局,薛峻有些可惜,若非自家女儿自小便与京中梅翰林之子订亲,他都要琢磨是否可以考虑这冯紫英了。

    但自家兄长的女儿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配冯家也算说得过去,就怕自己那位嫂嫂眼光不怎么样,还指望着攀高枝,想到这里薛峻也忍不住摇摇头。

    但无论如何,交好冯紫英都是很有益的。

    “嗯,待会儿可以让佑叔去招呼一声,没的说咱们冯家缺了礼数,路过咱们临清,却又如此巧遇,还有这样一番境遇,总算是一个缘分。”

    冯紫英此时已经完全取代了冯佑,成为在临清这边冯家的家长,小大人模样倒也有几分有趣,看得在一旁的林黛玉也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只是咱们冯家在老宅这边基本没有人了,若是要安顿委实有些寒酸,倒要请诸位莫要笑话。”

    一番话哪怕是拽文,倒也说得像模像样,贾雨村和薛峻倒不觉得什么,倒是冯佑和瑞祥都是惊讶之余也慢慢接受了这位小主人的变化,毕竟更大的惊奇都已经感受过了,这也不算什么了。

    刚从密室中出来不久,因为几乎是一夜未眠,大家都有些困顿,现下局面也已经安顿下来,冯紫英也就安排福伯和福伯家里的赶紧去收拾荣华堂那边尚算良好的房间,为大家准备休息。

    这虽然放了火烧了房子,但是对冯府来说偌大几进院落,也算不上个啥,多的是房间可供休憩,倒也无碍。

    “佑叔,你说咱们这边府上是不是人太少了一些,就福伯福婶两人,没地这般冷清,照应也不方便。”冯紫英想想自家京中府邸人口虽然也不多,但是好歹也是百十口人,当然这当然没算城外宛平那边庄子里的人。

    “也不是只有福伯福婶两人,这农忙在即,府上也还有几个本地打杂的花匠、婆子,都被打发回去,原本是要等一段时间才回来,未曾想出这等事。”

    冯佑也不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也是听福伯说的。

    “铿哥儿,这边老爷几年难得回来一趟,而且老爷还是希望能回大同府,大同府那边的宅子都还留着,所以这边老宅……”

    “哦?”冯铿也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人的,但都是按照季节忙闲来帮忙的,不算固定人,“我看这样,这临清老宅日后怕是也要用起来的,嗯,不如让福伯去物色些家世清白干净之人,为府里添些人,免得这一来二往的,没个照应,也不方便。”

    冯佑迟疑了一下。

    在他看来这临清老宅委实没啥大用,像老爷都七八年未曾回来过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一直在大同的缘故,但就算是老爷赋闲在京,也未曾动过回临清的念头,这边再要增添人手,实在没太大必要。

    再说了,这府上这等事情多是太太做主,老爷是不管这等事情的,以铿哥儿的想法,怕是要好生经营一番,免得没了排面,丢了面子,这就涉及要增添许多人口。

    比如婆子、小厮、妇人、丫头,外加木匠、花匠、泥水匠等,这一算下来怕是要一二十人。

    若是要寻那干净人家,小厮、丫头找人帮忙买,倒也便宜,而其他人也可以从这本地冯家枝叶里边寻些本分人来,只是这每月的例钱工钱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起码也得要三五十两。

    这还没算日常花费,估摸着一月下来也要一二十两才是。

    另外这宅邸也需要扩大,加上这烧掉的几间房子肯定也需要重建,这林林总总算下来怕是千两银子都打不住,这一趟回去,太太那里怕是还真不好交差了。

    冯佑也是第一次跟着铿哥儿出这趟远门。

    以前都是跟着老爷出门,日常行事拿主意都是老爷定,这一趟却是跟着一个十二岁的小郎君,啥都得要自己来操心。

    那也就罢了,原本以为这山东地界,运河边儿上,临清也是北地水陆码头大城,还会遇上这等事情。

    铿哥儿这一趟行险之举,或许老爷不会说什么,但冯佑知道太太知晓了内里肯定是恼怒的,弄不好老爷都得要吃一顿排头,在自己怕也要在太太那里被记上一笔。

    当时那等情况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摸了头,同意了铿哥儿放荡了一回,现在想一想也都还后怕,铿哥儿要真出了事儿,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像老爷夫人交代。

    现在还要去和太太说这添人修房的事儿,只怕太太就更没有好脸色了,他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想到这里冯佑便连连摇头,直接扫冯紫英兴致:“铿哥儿,你就别为难你佑叔了,这一趟回去佑叔怕是都要挨责罚,至于说添人修房,府里都是太太管家,你要说自个儿说去,不过我估摸着太太怕是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冯佑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大概是也意识到这一趟回去怕是不那么好过,尤其是要面对夫人,这把铿哥儿当命一样看着的,出这么大事儿,岂能没有个说法?免不了自己就要吃一顿排头,受些责骂了。

甲字卷 第四十八节 仕途经济,为官之道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家府里好像还真是如此。

    老爹这等日常开支上是从来不管的,这也是这个年代的正常情形。

    家里都是老娘持家,还有三个姨娘,一个协助老娘管城外庄子里的收成事务,一个则协助老娘管京城里几个铺子的收租。

    另外一个姨娘算是自己真正姨娘,母亲的堂妹,庶出的,替母亲管府中日常事务,倒是大同府那边的一些营生是老娘自己过问着,一个娘家表兄在负责替老娘奔走。

    这么慢慢一回味,冯紫英才意识到好像这个时代都是如此,无论文官武官,光靠着那点儿俸银是甭想养活一家人的,而要想日子过得宽裕,都得要有些自己的营生。

    对官员们来说,最稳妥的莫过于在老家置地,有几百亩上等水田,便能支应起一个不算太大的官宦家庭营生,若是大家族,而且还要为子孙谋,那么没有百顷良田那便休提。

    若是想要日子过得更滋润的,除了这田产外,免不了还要经营一些其他营生。

    风雅一些的,书坊、文墨、古董铺子,又或者买些店面收租,不讲究的那便是什么都可以,钱庄、金银铺、皮货铺、南货铺、布庄、绸缎庄、药铺,都是官员们经常经营的行当,船运、车马行、酒楼也有不少官员采取半遮半掩的方式入股。

    当然像当铺、放贷这等就是些不入流的了,免不了会有些纠葛,容易坏名声,若是文官士绅一般是不屑于此道的,倒是一些武将或者捐官出身的颇好此道。

    冯家在宛平县有几个庄子,大概有一千多亩地,在大同那边也有几百亩地,另外在大同城里还有一处金银铺和一个生药铺。在临清这边也有两百亩地,不过临清这边都是委托福伯两口子管着,每年安排来人收一次租子和带点儿土特产回去。

    “既是如此,那我便回去回禀我母亲,这边我便擅作主张一回,先让福伯去办。”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觉得难得来这边一回,有些事情需要安排妥当。

    事实上在经历了这样一番风波之后,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前世中为官的很多观念意识是不能带入到这个时空中来的。

    这地方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就是去送个名剌,都得要给门子一个红包,半吊钱也好,一个金瓜子儿也好,半锭银子也好,你都得要打点,否则没准儿你的名剌就会被压在最下边儿,达不到你的目的效果。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句话真不是吹的,这地方上督抚门槛也都一样。

    没有交情想要去登门拜会,再没有点儿打点,你便往饭点儿等吧,没准儿到了时间便是一句老爷乏了休息了,不见客了,明儿个请早。

    若是那乔应甲的长随没收自己那锭银子,就不会帮自己提起自己是林如海的“女婿”,若是自己送上的名帖不是精心制作引人瞩目,弄不好那乔应甲看了也就看了,也就懒得一见了。

    这年头就是那么讲究,像李三才那里,自己就算是递上红包,人家也收了,至于说名帖送到没有,你不知道,或者说送到了,身份太不起眼,人家直接丢在最下边去了,弄不好李三才连看都没看到。

    既然已经摆脱不了这个环境了,那么你就要学会适应,只有在适应并如鱼得水之后,你才能真正融入,而要想改变规则和环境,那么就请你先在这个规则和环境下生存壮大之后,达到一定级数和实力再来说。

    这一轮波折看似自己就这么渡过了,但是回想自己在出城时的艰险,在翻越任园时面对獒犬的胆战心惊,在被粮帮拦截时的危险,还有在以为稳操胜券时却被李三才拒之门外时的意外,如果不是锦衣卫适逢其会的介入带来的某些“误会”,这场风波有没有这么轻易了结,还真不好说。

    被动的面对这一切未可知的风险从来就不是冯紫英的性格,前世在为官时他就从来不会坐等靠要,素来都是主动出击,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机会就那么多,你要不奋起角逐,真以为官帽子会落到你头上,你想太多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意识到在这个时空中也一样,古今中外,仕途上前行皆是如此,自己现在因为年龄原因或许还暂时够不上,但是最初那种只想要优哉游哉当个纨绔混日子的观点在经历这一次之后就可以打消了。

    这年头,没实力你就得有背景,既没实力又没背景,那你要混的好那就难了,怕是当个纨绔,都会经常被更有实力背景的纨绔打脸。

    一旦遇上个什么事儿,分分秒秒都有可能让你身陷险境。

    如那左良玉所言,那临清城中有名的巨贾席家老爷要想在民乱时入内城藏身,便被拒之门外,但是换了周家老太爷带着家人想要入城躲难,那便允了。

    无他,周家是本地正宗士绅望族,一门几兄弟有两个都还在为官,还有孙辈两个子弟一个已经乡试中举,虽然进士落榜,但是估计还要继续会试,直到考上进士。

    还有一个也已经中了秀才,据说也是天资聪颖,没准儿也是一个进士料子。

    这等家族,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会在这几十年里继续兴旺发达,也许哪一天就入阁拜相也未可知,无论哪个地方官员也不敢轻易得罪。

    要想当好官也没那么容易,正如贾雨村一样,旁人只看到他贪酷,可他为啥贪?

    他这等贫苦人家考中了进士,授官之后本来就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但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每年各路上官节假日的冰炭孝敬,各种同年同科同僚之间的应酬,房师座师那里逢年过节的拜访,人可以不到,书信和节礼你能不到么?

    这幕僚长随一大堆,你得自个儿掏腰包养着,朝廷可没这个花销给你。

    如果娶妻纳妾,传宗接代,免不了还要养一大家子,包括侍候他们的下人奴仆,这些耗费你算过么?

    既要讲体面,又要要清誉,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这些大量花销哪里来?

    没有一个好家庭背景,那就要找个好营生,嗯,好营生你也得有本钱才行,两样都找不到,你就只能在自己手里的权力上打主意了。

    这久走夜路必闯鬼,有时候免不了把柄被上司或者御史拿住,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哪个朝代的官都不好当,古今一也。

    眼见得同科同僚同年同乡这个入京了,那个右迁了,这个获得上官好评了,那个京察叙优了,这个又有地方士绅送万民伞了,甚至传到京中阁老们的耳朵里,那个又蒙皇上下诏亲自召见了,几年下来你却在位置上纹风不动,你能安如泰山稳如狗?

    上官对你冷言冷语,士绅对你不冷不热,你心里不发慌,脸上不害臊,还能坐得住?

    前世冯紫英能干到市委副书记差点儿接任市长,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若是没有点儿情商和对人情世故的领略把握,他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现在他重新回味眼下这个崭新的世界,发现很多东西其实一脉相承,如何来玩转,内里还有很多值得慢慢细品的东西。

甲字卷 第四十九节 撸猫萝莉

    只可惜自己年龄太小了一些,再是“早熟”,在官场上,也很超越这年龄限制。

    不过总的来说,大周王朝对于读书人来说,特别是能过科举的读书士子来说,在年龄上反而放得比较宽。

    嗯,只要你能中举,基本上保证你能入仕无忧,当然职位优劣另说。

    如果考中进士,最不济都相当于中央党校青干培训班结业,可以混个州府太尊了。

    在大周朝当官,没本事是肯定不行的,但是光有本事也是不够的,有背景,最好还能经济无忧,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这一切都得靠你去努力。

    对冯紫英来说,现在他就需要开始规划了,几方面要素自己都远远不够。

    背景,要说自己算是官二代,但是这大周朝武官不吃香啊,文官鄙视你,御史言官盯着你,锦衣卫随时可以折腾你,自己老爹现在连个总兵官复起都还没能谋划得手,祖辈的余荫正在慢慢消失,再这样下去,再没有改变,自己这一辈弄不好都要混成破落户。

    本事,这要看什么本事,如果不想过科考,可以说无论如何你都难以真正进入大周王朝的政治权力中心,这个态势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是某一个人能改变的,冯紫英觉得自己也不能。

    你不能,那就得去适应。

    经济无忧,现在看上去冯家还过得去,但是京中为官消耗大,看看贾家怎么入不敷出最终黯然跌落神坛的?

    家中子弟没出人才,难以在政治上支撑偌大两府,经济上营生不善,两府阖府上下上千人人吃马嚼,谁能支应得起?

    支应不起就只能捞偏门出歪招,贾赦结交边镇做生意,王熙凤放高利贷乃至为钱财通过说和干预司法,不都是没钱的过么?

    或许还有啥站错队,自己作死等等原因,但冯紫英觉得那都是次要的,即便是没有这些因素,光是最主要的那两条你实现不了,一样也只能慢慢破落下去。

    这一次事件其实已经就能看出来自己是多么的虚弱,整个这一局大棋,若非假借林如海女婿这个名头打动了乔应甲,这是棋眼,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拿现代的话来说,要干大事儿,或者说要混得好,庇护一家平安,首先你自己得有本事,嗯,比如三甲进士就是基础,再说得上其他职位。

    再其次,你的要人脉背景,除开家庭自身的,你自己也要经营,这个年头,人脉背景真的就是生产力,足以转化为政治资源,让你如鱼得水。

    再其次,说句时髦的话,你得实现财务自由,嗯,这一点很多人或许要忽略,觉得这年代好像授受各种孝敬不是很正常的么?不一定。

    那得看,得分,看人分人,看事论事,甚至看时间分时间。

    如果你自己家资丰厚,起码就可以很大程度避免了一些高风险的伤害。

    有些利益,你可以很淡然的处置,游刃有余,而不必像有的人那样患得患失。

    冯紫英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捋一捋思路,尤其是对自己的下一步规划,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了。

    对自己来说,看起来时间似乎还很充裕,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他前世中为官的格言,未雨绸缪才是节节高升的先决条件。

    那么就要从现在开始。

    就在冯紫英独自沉思的时候,趾高气扬的左良玉正在炫耀无比得意的炫耀着这一行的惊险故事。

    “我和冯大哥泅水而出,……,那粮帮的人就在东水门外把我们给堵住了,那弩箭险些就扫射过来,若是不我们反应的快,只怕就会被当场射杀,……”

    “……,我不知道冯大哥是怎么办的,我只知道冯大哥去了那位陈总兵那里,后来又和我去了总督衙门,……”

    对于冯紫英具体是如何操作这一场游说李漕总的过程,左良玉就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跟着冯紫英去了哪里,干了啥,如何总兵官大人就挂帅了,锦衣卫百户又如何与自己一道入城了,其中最关键的关节,他却一无所知了。

    让贾雨村、薛峻乃至冯佑最感兴趣最关心的,左良玉说不清楚,但这件事情无疑是冯紫英一力而为促成,光是这份本事,也足以让人侧目而视了。

    一干人在冯府歇息了一晚之后,贾雨村他们终于要启程北上了,而薛峻则打算再留下来观察一下。

    临清城经此一个风波,也幸亏漕兵来得快,但即便如此,整个临清城商业也受到了重创,没有一年半载无法恢复过来,尤其是不少街铺被烧毁,相当多的货物被洗劫一空,而且人气的影响更是致命的。

    冯紫英也想尽早离开临清返回京城,但是这边的事情还有不少,要解决好他还必须要留在这里。

    比如王朝佐的最后结局,还有左良玉的安排,以及另外一些事情。

    “那就祝贾先生、林家妹妹一行一路顺风了,等到回到京师,我再到赦老爷和政老爷府上拜会。”冯紫英还真有点儿不太适应十二岁少年那种做派,要想一下子将四十多岁男人的心态扭回来有些难度,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再适应。

    “你说的,你会到我舅舅家来?”小丫头的目光清冷中多了几分不舍。

    毕竟这两天的“患难与共”还是给从未出过门的小丫头以太大的刺激了,这两日里冯紫英自然不会去炫耀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左良玉却哪里忍得住,略显夸张的绘声绘色描述,无疑让少有接触同龄人,尤其是一个异性少年的林黛玉对冯紫英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亲近感和崇拜之心。

    当然最拉近林黛玉和冯紫英之间关系的无疑是抱在少女怀中的那只狮猫了。

    这是冯紫英想办法替林黛玉弄来的一条临清狮猫。

    这猫通体雪白,慵懒胆怯,鸳鸯眼一蓝一黄格外迷人,冯紫英觉得似乎还真有点儿符合林黛玉的性子。

    看见少女爱不释手,随时都抱着小猫撸猫的样子,冯紫英总是没来由的想起一些二次元动漫的画面,真的很唯美。

    没有哪个小孩子是自小喜欢孤独的,作为巡盐御史的嫡女独女,林黛玉在扬州也是孤寂的,既没有兄弟姐妹,林家也是单传,又远离自己母家,没什来往,加之母亲去世,林黛玉一直是郁郁寡欢的。

    这也是贾雨村为什么会带其上岸想要买一只临清狮猫作为玩物来逗林黛玉开心,他也实在是看着林黛玉一个人孤寂无聊,有些怜悯对方才如此。

    贾雨村和薛峻自然不会太关心这些,但是对于瑞祥和林黛玉这种年龄段的人来说,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几岁的同龄人却能够有如此辉煌耀眼的表现,那“出生入死”,又“深入虎穴”,那才是他们最关心的精彩故事。

    这两天冯紫英和林黛玉接触多了,倒也没有觉得这丫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聪慧敏感,言辞锋利,如一头刺猬,稍微不对,就要竖起猬刺保护自己,至于说娇若病西施,现在还看不出来,的确身子骨有些瘦弱倒是真的。

    见到这样一个流传数百年的人物原型,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错位感,有点儿不敢相信,唯一可能做解释的就是现在对方委实太小,也许三五年之后,就要在贾府那腌臜的所在慢慢出淤泥而不染了。

    “我自然是会去的,我们冯家和你舅舅家是世交,嗯,我父亲和你舅舅们也算是熟识,论理逢年过节我都该到府上拜会的,只不过我原来一直在大同,今年才回京里读书,这几个月也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就去的少了。”冯紫英温言而笑,耐心解释道。

    “那我们可说定了,你一定要来。”林黛玉又有些黯然的把头扭开,“京里我也没有朋友和熟悉的人呢,……”

甲字卷 第五十节 玲珑剔透心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丫头好像还是有些不愿意去贾府。

    寄人篱下的日子本身就不好过,而且这丫头有如此敏感,想到这一波脱身还全靠自己这个林家“女婿”的身份,他内心也有些歉疚,忍不住道:“那我可以算一个喽,瑞祥也可以算,就怕到时候我来你舅舅家,你要闭门不见了。”

    “嗯。”小丫头幽幽的应了一声,手里下意识的撸了猫一把,小猫幽怨的抬起头看了主人一眼,不知道怎么主人心情又不好了起来,委屈的摇了摇头。

    林黛玉也想到贾家不是自己家,很多事情未必能轮得到自己做主,只怕冯紫英来了贾府的人也不会叫自己,男女授受不亲,再有几年只怕就更难见面了。

    “还有你舅舅家其实也有不少和你同龄的人呢,到时候你就不会寂寞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冯大哥?”冯紫英笑着打趣。

    “你对我舅舅家很熟么?”小丫头剪水双瞳忽闪。

    “跟随父亲去过两回。”说实话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他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红楼梦》里描述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你大舅舅,也就是赦世伯有一个儿子,你怕是喊哥哥,贾琏,可能要比你大十来岁吧,已经娶亲了,人挺不错,不过他那个媳妇儿,就是你二舅母的侄女,是个厉害人物,还有一个姑娘估计比你大几岁吧,政世伯那边长子珠大哥,早些年殁了,可惜了,考上了秀才,据说是很有机会中举人进士的,还有一个比你大点儿的,听说有些惫懒不成器,经常犯浑,……”

    他倒是对贾家的人没什么恶感,三春也好,贾宝玉也好,书中人物,现在正在一步一步变成现实,但是自己的路注定是和他们不同的。

    他们对大厦将倾没有感觉,但冯紫英却不会坐视冯家的跌倒。

    《红楼梦》书中没提到冯家的结局,但是想必是不太好的,作为武勋之后却在未来的新老交替中站错了位置,其结果可想而知。

    至于说什么书中提及的“铁网山打围”甚至被红学专家们翻来覆去的研究,有无数个推测,莫衷一是,现在冯紫英自然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一回回去之后,他倒是要找机会好好问一问老爹。

    既然有了自己,自然不会在允许一些作死的事儿再发生。

    “你说我那个表哥兄是个浑人?你认识?”林黛玉显然也听闻过自己有一个比自己只大一岁的表兄,据说顽劣异常,连舅舅都管不住,又颇得外祖母的喜爱,却未曾想到冯紫英会用一个“浑”字来形容。

    “浑人倒说不上,怎么说呢?”冯紫英瞅了一眼林黛玉,沉吟着道。

    想到这丫头一进贾府可能就要面对贾宝玉的纠缠,本身就没有什么朋友,而且更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其他异性,几年时间里一直呆在贾府里,和他年龄相仿的,可能除了贾宝玉就只剩下更加不堪的薛蟠和贾环了,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又没有父母照拂,那种环境下,有几个真正替她考虑的?上下污浊的一潭脏水,能有一个勉强对自己的同龄异性,长得也不算差,恐怕她也真的没什么选择了,只不过这个时代,哪怕是她选择了贾宝玉这个下下选择项也未必能如她所愿。

    “嗯?不敢说?”小丫头片子很敏锐,抿着嘴盯着冯紫英。

    “呵呵,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只是人后说人不算是一个好习惯,但我又不愿意撒谎。”冯紫英笑了笑,摊摊手,“这么说吧,你二舅舅家这位宝哥儿呢,大概是家里太宠溺了,养成了一个太自我的性子,家里人大概啥都由着他,古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本该是政世伯未来的希望,可若是这么着不管不顾的犯浑,日后怎么继承家业?对了,我还忘了这荣国公府未来怕是该赦世伯的琏二哥来承袭才对,还轮不着他,那你这位表兄还成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日后打算就这么混一辈子?”

    这番话若是换了被人对林黛玉说,她未必信,但这几日里相处下来,林黛玉很容易就被冯紫英这种“与生俱来”的平等、坦荡和大气的性格给吸引住了,内心对冯紫英的信任度成几何倍数的增长。

    这些年来,和林黛玉相处的人,要么就是有些大人那样动辄教训劝诫的口吻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小丫头不屑一顾,要么就像是其他下人那样对自己敬而远之,这都恰恰是小丫头最反感的。

    冯紫英这种不失分寸而亲和坦率恰恰是最能吸引缺乏朋友的小丫头,尤其是冯紫英的表现让贾先生、薛先生这些大人都叹为观止。

    来往的龙禁尉和漕运衙门的人也都几乎没有谁敢把冯紫英当做小孩子看,这种特殊的形象汇聚在一起就更增添了林黛玉内心对冯紫英的某种崇拜和仰慕,只不过她一时间没有意识到罢了。

    贾雨村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冯紫英和林黛玉道别。

    这两日里,林黛玉明显和冯紫英亲近起来,那只狮猫发挥了很大作用,而冯紫英对林黛玉的态度也很特殊,这既让贾雨村有些担心,但他又不愿意去搅合。

    他有一种感觉,冯紫英此子绝非池中物,造化非同小可,日后怕是要成大气候的。

    若是自家东翁这位女公子日后真的与冯紫英有一份姻缘,那日后自己也算是这份缘分的牵线人了,未尝不能有几分好处。

    他本身功利心就很重,所以也不惜一切代价要抓住林如海推荐他给贾政的这个机会上京,眼见得此次冯紫英怕是也要声名大噪,纵然他现在年龄太小,但对其日后也会大有好处。

    再想到冯紫英父亲好歹也是三品的神武将军,冯紫英也并无其他逾越之处,所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这一送到贾家,日后再有什么要不关他的事情了,何必得罪人?

    再说了,冯紫英这一次的表现委实让人心折。

    连他和薛峻私下里说起这事儿时都赞不绝口,里边很多细节他们也不清楚,但结果已经说明一切。

    小丫头清泠的性子贾雨村授书这么长时间早就有领教,对任何人都是冷冷清清的,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和她如此投缘,让他啧啧称奇。

    当然这些豪门大家公子小姐的事情,都很难说,而且林如海也未必看得起这类武勋之后,尤其是还只是一个虚衔的三品将军之子,除非这冯紫英日后能在科场上有所突破。

    小丫头明眸一转,瘪了瘪嘴,“你是说我那位表兄不成器?”

    见小丫头一脸坏笑,冯紫英也不在意,“换了寻常人家,这等子弟只怕早就被爹娘打得皮开肉绽了,一般家庭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不过你舅舅家么,……”

    冯紫英耸耸肩,没说下去,但林黛玉何等聪慧,“那我舅舅家就能经得起折腾了?”

    “呵呵,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赦世伯家的琏二爷才是荣国公继承人吧?所以你这位表兄或许觉得自己可以靠着父辈余荫无忧无语的享乐一辈子吧?”冯紫英淡淡的道:“这是这等生活却非我等所愿意的。”

    “那冯大哥你觉得你的生活又该是如何的呢?”小丫头晶钻般的黑眸直盯着冯紫英。

甲字卷 第五十一节 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冯紫英扬了扬眉,“我么,自然要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那种靠着父辈余荫成天在自个儿家里混日子肯定我是无法接受的,现在我在国子监读书,或许下一步我还会找一个书院读读书,参加乡试和会试吧,人生这一辈子总要去搏一把,不去奋力一搏,怎么对得起这一辈子呢?若是能考中,也能上不愧于朝廷,下不愧于父母家人,还能按照自家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

    没再说下去,但林黛玉其实已经明白了,这位冯大哥是想要像自己父亲一样,科考高中,然后为官一任,为民一方,所以言语间对自己那位表兄大概也是很看不起。

    “冯大哥,那可说好了,你要回京里,定要来看我。”小丫头也不为己甚,见那边贾先生已经等候许久,便咬着嘴唇道。

    “唔,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会来看你。”冯紫英也不确定,回去之后再去登门看望这样一个小丫头合适不合适还真不好说,再说是通家之好,再说年龄还小,但也有男女大防,冯家和贾家也没有熟络到如贾史王薛那般姻亲程度。

    “哼,冯大哥不想来看我就直接说,不用找借口。”小丫头娇俏的撇了撇嘴,脸又冷了下来,不过倒是把冯紫英的话记在了心上。

    “哟,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好,说会来就会来,不过我要晚几日才回京里,到时候自然要到你舅舅府上拜会,嗯,要说我好歹也是救了你一条命吧,你舅舅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和小丫头逗乐倒是也挺有意思的,冯紫英尽量让自己这个四十岁的灵魂去适应十二岁的心态,不过有些可以,有些事情上却是不能。

    “施恩望报,非君子所为。”小丫头这些方面倒是很是傲娇,耸了耸小鼻子,“不过你要来,我舅舅自然会有所回报,我也会给我爹写信。”

    写信自然就是要说这事儿了,没准儿巡盐御史也会有所回报。

    “可别,那我可真的就成了施恩望报的小人了,我可不想破坏我的光辉形象。”冯紫英眨巴着眼睛。

    若是林如海知晓了此事,万一要写信问起同科的乔应甲,乔应甲会信里免不了就要提起这“未来女婿”,那可就麻烦大了。

    从现在看来乔应甲和林如海似乎没多少交情,两人要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起码近期不会,这等事情便是拖得一日算一日,也许拖上几年,很多事情也就随风而逝了。

    “冯公子可是还要在临清这边处理一些后续事情?”贾雨村终于过来了。

    他其实很好奇冯紫英居然和锦衣卫以及漕务总兵官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两日里锦衣卫来这边很频繁,而连那漕务总兵官陈大人也遣人来和冯紫英说些事儿,这让简直觉得难以理解。

    “嗯,贾先生也知道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我们冯家在临清也算有头有脸,我父亲也不在,只有我勉为其难应酬着了,这城中烧毁的房宅甚多,一些人流离失所,州府有意赈济,也希望大家支持,我们冯家自然义不容辞。”

    冯紫英笑着应道。

    他自然没有提王朝佐的事儿,这才是他留下来的关键,如果他不盯着几日让事情有个结果,只怕锦衣卫的人又要出幺蛾子,这是他对左良玉、王培安和王朝佐的承诺,也是他来这个世界上对外的第一个承诺,自然要做到。

    贾雨村也知道对方恐怕多有未尽之言,但也深问:“那就预祝冯公子心想事成了,嗯,贾某到京可能要寓居一段时间,若是冯公子回京,贾某也打算到府来拜会令尊……”

    冯紫英才十二岁,贾雨村自然不可能去拜会,但作为三品神武将军的冯唐,他拜会就没问题了,尤其是他现在还是闲人一个,攀上这份交情,日后没准儿也能用得上。

    “贾先生太客气了,您是进士出身,纵然一时蒙尘,朝廷迟早也要大用的,若是贾先生要在京中暂留,那晚辈回京之后自然要先来拜会您才对。”

    冯紫英的应答很得体,也表现出了几分亲近的态度,这让贾雨村心里很舒服,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许多。

    此时的贾雨村已经完全把冯紫英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成年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实际上连十二岁都不到。

    冯紫英很清楚这贾雨村未来得王子腾的庇护,又善于钻营,也是要大用的,现在结交好自然没坏处。

    一直把恋恋不舍的林黛玉和贾雨村一行人送上船,冯紫英方才回到府中。

    薛峻已经在等候着他了。

    这两日里薛峻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冯紫英的行事。

    冯佑已经完全退回到了一个随从的角色,取而代之是冯紫英完全以冯家下一代家主的身份在冯家在临清这边的事务了。

    安排福伯去找人选些丫头小子,很顺利。

    今年春旱,从北直隶那边逃难过来的人不少,德州、临清这边城外不少流民,要买几个丫头小子小事儿一桩,另外也安排福伯在冯家旁支中的小门小户里选了些人手来帮忙。

    冯家在临清一百多年来早已经开枝散叶,林林总总也分成几大家了好几十户人了,全族起码也有好几百号人,只不过没聚居在一起,有些在城外,有些在城里,真正成器的没几家,所以听得选人,日后更有进京的机会,自然是欢呼雀跃。

    几百两银子暂且足够使用了,而山陕粮帮的人也专门登门拜会冯紫英,而且明显是一名主事者,这也让薛峻怦然心动。

    虽然冯紫英没说什么,但是薛峻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是想要和自己接触一下,或许是有什么事情相托,又或者是自己错觉。

    不过在接到冯紫英的邀请时,薛峻知道自己这不是错觉了。

    “请坐,叔父。”叙过交情,薛家虽然和冯家之间的关系不及冯家与贾家、史家那么密切,但主要还是因为薛家从大周迁都北京之后就开始跟不上趟的缘故,但渊源还在。

    紫薇舍人这个管制本身就与其他三家相差一截,再加上后续薛家基本上都是走皇商的路子,而不像这三家多少还在官面上,也就有点儿黯淡的味道,而冯家一直在军队体系里拼搏,要论倒是和王家瓜葛多一些。

    “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铿哥儿了。”薛峻坦然落座。

甲字卷 第五十二节 营生,拉拢

    内堂里只有二人,冯家这边老宅显得有些素淡,虽然官帽椅和茶几都是黄花梨的,但是屏风、灯饰这些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如果是大家祖屋,理论上这些每年四季都需要更换的。

    薛家也是大家族,珍珠如土金如铁,哪怕是几十年前的辉煌,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气象格局仍在,自然也能看得出冯家是真的没怎么经营这边了,这让薛峻也有些可惜,以冯家在这边的影响力,若是要做些生意,那收益应该是相当可观的。

    虽说来这临清两天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但薛峻还是好生考察过临清的,虽然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意人都在这里云集,各行各业都相当发达,若非这税监的影响,生意还要繁盛几成。

    “薛叔父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冯紫英微笑着道:“我听闻叔父有意在北边来做些营生,不知道感觉这临清如何?”

    戏肉来了,薛峻心中道,脸上却是一脸平静。

    “铿哥儿,叔父我也算走南闯北十多年了,原来主要是在江南那边,但这几年生意不好做,薛家经营的一些行当也不太景气,加上外边竞争也很大,所以才萌生了到北边来看看的想法,我看了徐州、济宁和东昌府,才到的临清,应该说这几个地方都不错,但是已经相对固定了,要想插足任何一行,都比较难了。”

    薛峻说的是实话,像运河沿线的生意基本上都已经形成较为稳定的市场,在没有新的变动或者产业出现下,你要涉足肯定会压力比较大。

    “那叔父有什么打算呢?”冯紫英这几日里也和薛峻闲谈过几次,觉得薛峻总体来说还算是这个年代里商人中较为开通的,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而且也有危机感,觉得薛家现在这样下去恐怕会坐吃山空,长房那一支他管不到,但是二房这一支他还是想要摆脱这样日益没落的局面。

    “铿哥儿,说实话,我也没想好。”薛峻没有遮掩什么,“以前薛家什么都能干,但是这几年你可能也知晓,我兄长去世之后,薛家情况就不尽人意了,我那个侄儿惹了不少事儿,我大嫂也管不住,折腾下来赔了许多,不少生意已经歇下了,兄长在世的时候我们长房二房两家也已经在生意上分了家,嗯,像京中和金陵城内的一些产业归了我大嫂他们,我这二房也就落了一些在苏州和扬州的生意,但总的来说都不太好,比如金银铺、首饰行、绸缎庄等。”

    “哦,薛家也还经营金银首饰行当?”冯紫英略感惊讶。

    首饰行当可不简单,一来压货重,投入大,二来对口碑要求高,也就是技术和信誉都要求高,三来要有稳定的高端客源,这几点也决定了这个行业需要和官府有很密切的关系。

    没有足有雄厚的官面人脉背景,稍微一个贼赃污水泼到你身上,就能让你关张,甚至身陷囹圄。

    但首饰行业利润高却是都知晓的,江南富庶,士大夫的家眷们都喜好奢华,消费能力更胜于京城,所以历来是首饰行业的重头,薛家在金陵颇有声名,经营这个倒也合理。

    像金银铺、首饰行、典当加上票号基本上都是连为一体的,也可以形成一个较为稳定的贵金属与货币之间的交易链。

    冯紫英还不清楚大周王朝目前的票号、钱庄发展状况,但是从临清的情形来看,起码已经有了一些初始的萌芽了,也就是说这类业态已经出现了,但是还不太流行,也许这未来会是一个机会。

    现在自己这点儿小胳膊小腿儿还撑不起这个行当。

    “嗯,薛家的丰润祥也算是有些历史了,从天平九年就开始经营,至今已经有五十载了。”薛峻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对首饰行当感兴趣略感惊讶:“江南那边女眷对首饰要求颇高,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很挑剔,薛家能维系此行也不容易。”

    “那叔父可曾考虑过到北地来经营这一行当呢?”冯紫英挑明。

    这两日里他也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这首饰行当,山东这边济宁、临清、东昌府加上德州和济南,运河沿线主要就是这些码头城市,这二三十年来随着运河发达,商业日趋繁盛,这些码头城市也云集了大量的商贾人群,一些本地士绅也纷纷迁移到城中居住,使得这些城市更为兴盛,也带来了消费的提升。

    但北地的消费水准和层次始终落后于江南,尤其是像这类高端消费更是落后江南甚多,无论是在时尚的流行还是技艺的精湛程度上都比江南如苏杭甚至扬州、金陵这些城市相差较大,在冯紫英看来这就是一个机会。

    晋商和徽商现在更多的目光集中在大宗货物的经营上,像这类消费性的生意尚未真正介入,这也许就是像薛家这种在江南面临对手激烈竞争而举步维艰,但是放在北地却又有相当优势的商家机会。

    薛峻郑重起来,想了一想才缓缓道:“铿哥儿,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丰润祥搬到山东这边来?”

    “论城市繁盛程度,北地这边,除了京城只怕没谁能和江南那边比,但是如叔父所说,江南可不止只有一家丰润祥,甚至和丰润祥实力相当的,甚至高出丰润祥的,都有不少,而且叔父也说薛家现在情况不太好,这年头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丰润祥肯定在江南那边也很难,山东这边这些城市比起苏杭扬金这些城市肯定相差比较大,但是这边城里对这方面的需求还处于一个刚萌芽的状态,而这边人对江南那边的这些个花式样式的金银首饰也很仰慕,这种情况下,叔父为何不扬长避短,在这边来落脚呢?”

    冯紫英可不是信口开河,之前他也是认真思考过,甚至也还和山陕会馆那边的有些人聊起过,现在山陕商人和徽商势力都不小,薛家要想这边来经营,起步阶段你还只能避着点儿,那么就要好生考虑了。

    薛峻提起首饰行让他想起了连自己母亲都很喜欢江南那边风格的首饰,甚至有时候不远千里也要托人到江南一些名家坊店打造几副首饰,由此可见江南那边的时尚在北地是多么的受欢迎。

    薛峻点了点头:“听铿哥儿的意思,冯家也有意在临清这边经营一些生意?这是令尊的意思?那为何之前冯家却一直守着这样的风水宝地迟迟未动呢?”

    “薛家叔父,我也不瞒您,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以前我没怎么来这边,这边事情也大体是我母亲在过问,您也知道我父亲一直在大同,所以这边过问的少,这一次回来,我觉得临清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另外也就是觉得薛家叔父在这方面是有些经验和人手,这才动了这个念头,……”

甲字卷 第五十三节 家族,影响力

    冯紫英的话让薛峻又有些迟疑了。

    冯紫英虽说看起来有些能做主的模样,但这要开首饰行恐怕就不是三五百银子就能打住的了,动辄可能就是要说上万的银子起步,三五万银子砸进去也未必就能见得到多少收益,别一时兴起,结果到最后冷场,那可就把自己给害了。

    但对薛峻来说又的确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他一路行来,其实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绸缎庄生意已经被徽商所垄断,典当一行也相当多,唯独这首饰行虽然也有,但是基本上是本地小门小户,与苏杭扬那边的坊店没法比,丰润祥要过来,应该是能站得住脚的。

    而且关键是冯家在这边也是世家望族,看冯紫英的气势,也是和这临清地面乃至山东这边的各路神仙十分熟稔,尤其是和锦衣卫这边关系非常不一般,而这恰恰是薛家现在最缺的,缺失了这一环,根本就没法在这边生存。

    “薛家叔父可是有什么担心,不妨说出来,我既然专门找您商谈,自然就要开诚布公。”冯紫英似乎也觉察到了薛峻的一些犹疑,坦然笑道。

    “铿哥儿,那我就直说了,你在国子监读书,怕是没有这么多精力来过问,如果这门生意要想做得长久,这耗费投入可不少是一回事儿,而且这上下官面的打点,也是很紧要的,……”薛峻沉吟着道。

    “薛家叔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不这样,您先拿出一个条陈来,另外你也再四下打探一下,琢磨琢磨。”冯紫英也不勉强。

    他知道这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年龄上,十二岁,你就想管你家的事儿,动辄几万两的银子,你能做主?

    这上下关系的疏通打点经营,你要能一直维系?

    这一点薛峻其实觉得冯紫英很有潜力,但是人家是不是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呢?

    来日方长,还有的时间来琢磨这事儿。

    什么炼钢造玻璃配制炸药这些高科技冯紫英是想都没想过的,一来没这能耐,二来,你真要弄得出来,估计在这个环境中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未知数。

    在冯紫英看来多半都是保不住的,或者还会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风险,如小而持金行于市,可以想象得到有多危险。

    起码现在冯紫英是不考虑这些的,还不如利用自家现有的资源,好生规划一下,积累一些,那才是正经。

    从自家的状况来看,冯家肯定是不忌讳做生意的,京城和大同都有生意,当然都是比较原始的商业,即便是在临清也有几百亩地,在大宁寺那边有几处店面,只不过是租给人家吃点租金罢了。

    既然已经扎根冯家了,冯紫英知道自己以后要想在这个世界“茁壮成长”,少不了就得要依靠家族的力量。

    像冯家现在在临清的状况不容乐观,如一盘散沙,基本上没有凝聚力,也没有能出几个像样的人才,和紧邻的临清三大家之一的任家相比,都有差距,更不用说和周家比了。

    这冯家给冯紫英的感觉就是自己那个老爹好像没什么像样的长远规划,一门心思想要盯着要回大同复起。

    当然估计是大同那边的确对在那里混了十几年的老爹来说人熟地熟,是个好去处,但在冯紫英看来还是太短视了一些,或者说起码计划不周全。

    武将地位日下,文官上升势头很猛,连龙禁尉都要让几分,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势头不会减。

    就算是自己家出不了读书人,起码你也得要去培养一下冯家旁支啊,看看有无能读出书来的人,好生培养一番,若是能出几个举人进士,如那周家一般,那起码也能让这个家族有新一代主心骨不是?

    再不济,出不了读书人,那你也得考虑一下冯家在临清这边的影响力,如何把冯氏一族人心凝聚起来,真正到了连这些族人都戳自家脊梁骨的时候,恐怕冯家也就不成其为临清三大家了,冯家影响力就会崩塌了。

    这一点冯紫英实际上已经觉得有些先期征兆了,再不动手挽回,就真的要从三大家里出名了。

    这么一想来,临清这边还真的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冯大哥,百户大人来了。”冯紫英急冲冲的进来,“可能是要说王伯的事儿,四郎先前就找过我了。”

    “哦,你怎么没带四郎过来?”对王培安的印象冯紫英也很不错,没有左良玉那么桀骜悍野,但更踏实可靠。

    “我怕他不懂事儿,说话冲撞了你。”左良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

    冯紫英也想得到,这两天王朝佐肯定是不好过,锦衣卫,州衙刑房捕快们,屡次三番的传讯他,早上下午到晚上,几乎就呆在州衙里了,王培安难免会觉得自己失言了。

    不过冯紫英心里很坦荡,这样大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家通过锦衣卫以及王朝佐确有立功之举,只怕他早就要被打入死牢秋后问斩了。

    现在也只是限制了自由,衙门里例行公事的问些话而已。

    而且冯紫英也还替他打点了不少,锦衣卫那边不需要,但州衙那边的捕快们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角色,好不容易捞上个事儿,石头里都要榨出几两油来,岂有轻易放手之理?

    “嗯,四郎年幼不懂事,日后他就知道了,我问心无愧。”冯紫英起身,左良玉紧随其后:“我已经和他说了,到时候王伯若是能回来,自然也就没啥了。”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王朝佐能回来?”冯紫英反问,他听出了左良玉话语中的一些犹豫和担心,还有一些不自信。

    左良玉一时间没答话,紧走几步之后才道:“外边都说那是谋反的死罪,王伯是柳编户的头儿,怕是脱不了干系啊。”

    “这话也没错,但是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冯紫英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也和四郎要讲清楚,别帮了忙还没有落得个好,我答应了的事情会做到。”

    “不会,不会,四郎是个实诚人,不会的。”左良玉还是很维护这个伙伴的,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欣赏。

甲字卷 第五十四节 根基,基本盘

    内厅里赵文昭已经到了,见到冯紫英之后丝毫没有把冯紫英当成小孩子,拱手一礼,冯紫英也还礼:“百户大人请坐。”

    已经有仆从把茶送上来,这也是福伯紧急从冯家族人选了几个人丁单薄家境穷困的选了几个小子来临时听用。

    “冯公子,你委托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我和推官大人说好了,千户大人也专门来和李知府交代了,还有两日,王朝佐便可归家,但是须得要好生约束这些柳编户,不得再生事端。”赵文昭是来回话的。

    “不知道那帮教匪追剿如何?”冯紫英也很好奇,这帮教匪来势汹汹,但是却又以如此不可想象的态势土崩瓦解,简直让人目瞪口呆,难道这个时代的反叛大多都是如此?

    “具体情况可能要千户大人才知晓了,不过教匪除了本地之外,很多来自鲁南兖州、济宁那边,甚是庞杂,临清卫和东昌千户所的卫军都去了兖州,不知道是否和此有关系,这里边……”赵文昭摇了摇头,显然也是知道这里边水太深。

    如此大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就闹起来了,纵然起先是因为税监而起,或许还能说官府无能为力,甚至可能纵容,但当教匪卷进来,恐怕无论是州衙还是锦衣卫甚至是兵部、刑部都说不过去了。

    不过这类事情只要压了下去,该立功受奖的自然跑不掉,但要说追谁的责的时候自然大家都有道理,锦衣卫和漕军都立了大功,那临清州这边就有些灰头土脸了,若是朝廷中哪位御史心气不顺,免不了就要开始喷了,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和临清州都是跑不掉的,这就要看各家如何来处理了。

    估摸着这个时候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和临清州衙已经在和漕运衙门与锦衣卫这边协商,除了漕运衙门,这几家要说责任都逃不掉,既然如此不如给漕运衙门那边些许好处,事情尽可能的化小压下来。

    这几日里张瑾、李三才、乔应甲、陈敬轩和山东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都已经到了临清州,估摸着就是商量后续处置事宜以及如何向朝廷报告这一事情,现在估计也就是差不多了有了一个结果,赵文昭才会来通报自己一声。

    “百户大人,我和你提起的倭人……”这个情况一直梗在冯紫英心中,眼见得这件事情就要如此平息下去,那潜伏在白莲教中的倭人绝对所谋乃大,如果不尽早搞清楚,未来肯定要出大问题。

    “这个事儿我已经向千户大人禀报,他也很重视,但目前白莲教匪四散而逃,而且很多都已经逃离了本地,潜回到兖州、济宁那边,还有一些人潜伏在乡间,所以你提到的这两人如果是操南直隶口音的话,我们怀疑会不会已经逃回南直隶那边去了,毕竟那边倭寇的活动更为猖獗,……”

    赵文昭还是很重视冯紫英的消息,但却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百户大人,这两个倭人恐怕不是简单的海上走私倭寇,从他们的言行来看,他们应该是有更大的图谋,否则怎么会潜入白莲教中?”

    冯紫英有些遗憾,眼前这些锦衣卫显然和自己想象的那种谍报精锐有些差别,说起捞钱平事儿,能耐不小,但是像在这种真正关乎军国大计的事儿却不怎么来气了。

    “的确是如此,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线索,这事儿千户大人会盯着的,不会轻易放掉。”赵文昭也不逗留,说完话便直接走人。“好了,冯公子,我就是来通报一声,千户大人还在那边等着,我就先行告辞了。”

    倒是冯紫英让福伯奉上一封银子,不过却被赵文昭婉拒了。

    “冯公子,此次事情千户大人都说还要全赖冯公子从中使力,方才如此顺利的得以处置,我们锦衣卫也也非蛮横无理之辈,日后若是在山东这边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打个招呼,能办的一定办。”

    冯紫英也不坚持,将赵文昭送到了外院。

    此人还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打打交道。

    至于张瑾的话他是不敢信的,没准儿现在张瑾已经在安排人查自己底细了,对外边而真正需要查的,比如倭人,张瑾未必有那份能耐,但是像自己这样反而会让她起疑,也更感兴趣。

    不过冯紫英也不担心什么,因为没什么好担心的。

    到冯紫英离开临清北上回京时,薛峻也没有给冯紫英一个明确回答。

    很显然冯紫英的年龄成了最大障碍,无论他在这一次临清叛乱事件中表现得多么突出引人瞩目,但是他毕竟才十二岁。

    涉及到要让薛家相当大一部分资产和人员向北方转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十分重大的举措,若是没有冯家掌舵人的支持,薛峻当然不敢轻易允诺,所以他也称会在完成对山东这边的考察之后进京一趟,届时回来冯府拜会。

    从临清启程北上回京,仍然是乘船。

    大船缓缓行驶在水上,在封航几天之后,运河终于又开通了,这几日里由于税监常公公暂时回京,经历了一场风暴之后的临清税监暂时歇停下来,一些阿附在常公公身旁的无赖恶棍们也在没有了主子的情况下悄然无声了。

    在税监究竟会怎么办没拿出结果的情况下,大家都在静候,不过这却成了来往的商贾货船最大的利好消息,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利用这段空档期上下过船,赶得一时算一时。

    靠在船舷边上,冯紫英也浮想联翩。

    回去将要面对父母,这个世界这具身体的父母,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和这具身体和灵魂融为一体了,前世中的许多意识和习惯正在慢慢的被这一世所同化。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好事,但是冯紫英也习惯于用笔记下前世中的许多东西,现在也许没用,但是也许多年以后某个时候会突然需要,他怕自己那个时候已经记不起这些东西了。

    左良玉留在了临清,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要给左良玉一个更自由的成长空间,跟在自己身旁沦为像瑞祥那样的角色,那就太可惜了。

    他愿意给左良玉提供更多的机会,比如读书,为以后真正可以从军入伍的时候打好基础。

    临清清源书院是原临清兵备副使齐之鸾捐资和支持下建立起来的,也是临清最著名的书院,周、任、冯三家都对此很支持,主要是周家在派人主持管理,冯紫英为此专程拜会了周家主事,获得了同意,让左良玉和王培安二人能入学。

    他都给了机会,但至于说他们能不能抓住,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至于王朝佐,他临走的时候还是去见了一面,也有一些安排。

    这是他早就有考虑的。

    临清,乃至山东,恐怕未来几年后都不会安静,白莲教不会就这么轻易烟消云散,他也不相信锦衣卫这样的散漫态度可以根除这种风险。

    而冯家的根基还在临清,这也算是冯家的潜在基本盘,在山东,如果这里未来真的可能演变成一片混乱之地,那就不能预先做一些准备,这个准备需要是各方面的。

甲字卷 第五十五节 回家

    注意到冯佑也是一脸复杂表情的坐在船舱内另一头,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佑叔,我说了,不用担心,我会和老爷太太交代清楚。”

    冯佑叹了一口气,这铿哥儿变化实在太大了,就这段时间,变化大得让人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若是这么回去一交代,只怕别说太太了,就是老爷都能乍然变色,只不过当时自己怎么就听信了铿哥儿的话呢?

    虽说事情圆满解决,而且是在铿哥儿的一手努力下解决的,结果也想象中最好的结果还好,但是老爷太太会信这个么?

    他们恐怕只看到了铿哥儿在这般情况下如何冒险,如何九死一生,这才是关键。

    见冯佑愁眉苦脸的模样,冯紫英也只能摇头:“别把我爹和我想得那么脆弱,我爹和佑叔你不也是在大同和鞑靼人打生打死,你们都不怕,我难道就做了点儿这等微末之事,就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冯家也并不希望冯紫英走父辈的道路,所以才会他送进国子监,在边境上戍守实在太危险,哪怕是位居总兵高位,真要到了上阵的时候一样跑不掉,该拼命还得拼命。

    老爷这一辈三兄弟,老大老二一个战死一个病殁,要说都算是死在战场上,又没留下个男丁,连袭爵的人都没有。

    现在冯家在京师这一支就只剩下铿哥儿这一个男丁,所以冯家才是打定主意不会再让铿哥儿走军职的道路,宁肯让他一辈子荫监走杂科,甚至就混个闲职的龙禁尉,不求其他,起码能保住这冯家一脉香火安安稳稳传下去。

    “铿哥儿,回去之后,你也别再老爷太太面前说太多,不过这事儿老爷太太已经知晓了。”在事了之后,冯佑已经派人上京送信,这么大事情,不可能不让府里知晓,“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别再像出来这么疯,我都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信了你,哎,……”

    冯佑满脸苦涩,想象得到回去之后太太那一关怕是不好过,自己和铿哥儿都得要吃排头。

    这事儿冯紫英也没辙,父亲母亲那边也只能回去之后好好替冯佑分解了,啥责任都得要自己一下子揽到身上,本来也是自己的主意,但也没得选择。

    只不过对父母来说恐怕感情上难以接受怎么你冯佑不去冒险,专门分派你去保护他,却让我儿子这么小就去闯生死关?

    “佑叔,你说我爹那事儿现在怎么样了?”冯紫英只能岔开话题。

    “不太清楚,这事儿老爷自己在办。”哪怕是面对冯紫英,这等话题,冯佑便是知道也不会搭话的,事关机密,这点儿规矩冯佑是懂的。

    “怎么佑叔在我面前口风这么紧,还觉得我年龄太小,不能过问这些事情?”冯紫英斜睨了冯佑一眼,还把自己当做小孩子?

    冯佑愣怔了一下,似乎意识到眼前铿哥儿不是来临清之前那个万事无忧的铿哥儿了,看看他这几日里的表现,所以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铿哥儿,你就别为难我了,老爷的事情素来不许外人插嘴的,你若是有意,回去之后自个儿问老爷去。”

    冯紫英也不为难对方,笑笑不再言语。

    船在码头上靠了岸,早有马车来接,就这么入城。

    冯紫英觉得虽然这才过去不过十来天,却恍如隔世,若论起来,也的确算是隔了一世,自己就是在临清才算是完成了魂穿和蜕变,真正让两具身体和灵魂性格都融为了一体,也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马车入城,冯紫英甚至还专门让马车先行绕着宁荣街走一圈儿,他印象中对这条街已经没太多记忆了。

    的确敕造宁荣二府,果然气派辉煌,比起冯家的神武将军府要强太多了,四王八公的威风至今不坠,只是不知道这股子气势还能维系多久?

    冯紫英看罢,这才让马车沿着宁荣街由西向东绕出,径直奔自己府上去了。

    神武将军府在丰盛胡同。

    这处宅邸是原来前明丰城侯李彬的宅邸,大周立国迁都北京之后,这一片陆续被大周从龙之臣们纳为己有,神武将军府便在这里,距离宁荣街其实也就只有两里地,这一片大多是武勋宅邸的所在,四王八公中大部分都在这方圆十里地之内。

    “见过父亲母亲。”在内厅里一见到那张阔面浓眉的脸,冯紫英就赶紧低头行礼,旁边的中年妇人毫无疑问就是母亲段氏了。

    论相貌除了眉毛和眼睛外,脸型和鼻嘴,冯紫英无疑更像母亲,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典型的上下结合综合了优点的一张高颜值俊脸,难怪能号称红楼四侠,和以容颜俊美的柳湘莲和蒋玉菡齐名。

    至于说那倪二,冯紫英完全没有印象,如果真的如电视剧中形象,那他的这一“侠”就真的是侠了。

    “小畜生,你可真是大胆妄为,可曾想过一旦出事儿,家里怎么办?”饶是冯唐看到自己儿子毫发无损,甚至精气神状态比去临清时更好的独子,还是忍不住怒声呵斥。

    冯家京中这一支就此一个啊,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难道真要让冯家绝后?

    当接到冯佑让人带回来的信之后,冯唐便坐卧不安,好在那时候冯紫英已经安然回到临清,若非如此,冯唐真要丢下一切赶到临清去了。

    “父亲,其实并不像佑叔说的那么凶险,……”冯紫英知道这一趟只怕冯佑免不了要受责罚了,他得要解释几句。

    “住嘴!凶险不凶险是以你说么?你爹我和白莲教匪打交道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知道他们的底细?”冯唐怒喝,猛地一拍桌案,“你才多大?如果万一被贼匪拿住,怎么应对?贼匪既然起了造反之心,便是无所顾忌,弄不好就要哪一些人头来立威,你以为你能掌控得住这些人的心思?”

    冯唐已经先行问过冯佑了,对此也十分不满,但冯佑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亲随,而且还救过自己的性命,但这等事情还是让他心里很不高兴。

    想一想,那等情况下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少年和另外一个同龄少年在乱匪围城的情况下冒险出城,还是泅水而出,也不知道冯佑这脑袋里怎么想的。

    冯唐也知道冯佑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当然不是怕死,而是欠考虑,这一旦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冯唐就不寒而栗,至于说后面冯紫英如何说通了漕务总督,虽然也让冯唐感到惊奇意外,但是对于他来说,儿子的性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可以丢在一边了。

甲字卷 第五十六节 父母心

    冯紫英也知道当时自己的行为的确是在冒险,看似很顺利,但其实有很多机缘巧合。

    如果不是左良玉通过王培安搭上了王朝佐这条线,如何出城还真的是一个大问题,但处于那种情况下,你不去搏一把,那又当如何?

    当然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去和父亲争论,再怎么父亲也是为自己安危考虑,也是一颗爱子之心。

    “父亲,我明白了,以后一定不再如此。”低头认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冯紫英垂头。

    冯唐深吸了一口气,还欲再言,却见自己妻子已经面露不悦之色,只得改口:“我先到书房,你先和你母亲说说话,待会儿到我书房里来。”

    待冯唐拂袖而去,段氏早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拉过冯紫英揽入怀中,手也在冯紫英头上脸上摩挲着,“儿啊,你可吓死为娘的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该怎么办?”

    也的确让段氏心惊胆战,这几日里寝食难安

    她三十岁才生下这么一个独子,可以说是视若拱璧,整个冯家只此一子,香火全靠他了。

    本来让其到临清去吊唁长辈她就不太乐意,但想到这山东地界也是一片安泰,冯佑也是一个精细可靠之人,这船来船往也就是几日的事情,未曾想到一去先是患病,后是遭遇匪乱,差点儿就要把她给吓得魂飞魄散。

    “母亲,其实没有冯佑说得那么吓人,您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汗毛都没丢一根,您也知道我的性子,若真是凶险无比,我哪里敢去?”面对母亲的真情流露,冯紫英也有些感动,这种源自血缘的关怀任何时代任何时候都是不带任何其他色彩的,“不过我还是答应您,以后一定不这么做了。”

    “儿啊,咱们冯家只有你这一根独苗,冯家日后就全靠你了,你爹你妈年龄也大了,你那几个姨娘也是不争气的东西,这么些年来我忍了她们许多,却也没见过生个一男半女。”

    段氏话语里也不无骄傲,唯有自己这个正妻才生下一个嫡子,其他几个,包括自家堂妹都没能结出一个果来,这既让她得意,同时也有些担心,真要自己这个独苗儿子出了点儿什么状况,那冯家就要绝后了,这是冯家都无法接受的后果。

    “母亲您说哪儿去了,您还年轻着呢,身体也好,和爹都能长命百岁,日后你们俩还是得要抱孙子呢。”

    安慰父母最好的话就是这个,果然这话一出,立时就让段氏精神好了不少,话题立即转开。

    “铿哥儿,冯佑说你救了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小姐,莫不是你对那林家小姐有意?”

    “母亲,您这说到哪儿去了?那时候只顾得如何逃得性命,哪有心思去想这些?”冯紫英一愣之后也啼笑皆非,这林黛玉才多大?七八岁吧,自己也才十二岁不到,哪里想得到那方面去?

    但对于段氏来说,却不那么想,她立即摇头:“铿哥儿,你也不小了,马上就满十二岁了,再有两年满十四岁,就要考虑婚姻之事,便是现在你爹也和我商量过,要寻个合适的人家,我听那冯佑说林家小姐身子娇小怜弱,我们冯家只有你一个,她怕是不合适的……”

    冯紫英扶额无语,这都考虑到这么深远了么?生养问题都纳入议事日程了?

    不过林丫头的身子骨好像的确有些瘦弱,这种身体估计在哪个大户人家都不会受欢迎,尤其是那些个人丁单薄的家族,更是婚姻考虑中的必备要素,你不宜生养就意味着嫡子欠缺,须得要庶子承担家业,这又容易带来很多麻烦。

    “母亲,这个话题说得有点儿远了,我还从未考虑过,……”冯紫英只能硬着头皮道。

    “铿哥儿,这等事情也不是该你考虑的,你爹和我肯定会替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也定要能生养,否则我们冯家开枝散叶咋办?”

    段氏并没有征求儿子的意思,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婚姻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啥时候轮到孩子自己做主了?

    纵然自己这个儿子好像这一趟出去回来变化很大,长大不少,但是也不可能由着他性子来。

    面对母亲执着的目标,冯紫英只能是败退,这话题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赢母亲的,为了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一切都可以抛开。

    “母亲,我还要到父亲那里去,我先过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段氏有些舍不得的又拉着儿子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无外乎就是老爹就只知道想重返大同,兵部那边关系如何走不通,只是语焉不详,但无外乎就是谋求起复不顺的意思。

    “父亲,起复的事儿不太顺利?”为了防止老爹继续纠缠自己在临清的事情,冯紫英决定主动出击,先找痛点,让父亲的精力转移,果不其然,一击必中。

    “唔,又是你妈和你唠叨的?妇道人家,懂什么?”冯唐很有威势的背手在书房里走了一圈,“兵部那边心思都都放在辽东和闽地,哼,九边之事他们懂得多少?倭寇那点儿勾当,不过是癣疥之疾,可兵部却视若大敌,也不知道浙江和福建都司一帮人在干什么,畏敌如虎,……”

    成功的转移了父亲的注意力,冯紫英也就顺着话题向下,“父亲,也不尽然,倭人虽然是癣疥之疾,但是如果处置不好却能对我们江南财赋重地带来极大破坏,不可不防,朝廷税赋十之**来自江南,若是江南持续为倭寇袭扰,只怕会影响整个国家财税,引发更多的事端,这一次临清民变不就是因为朝廷设立税监引发么?听说就是为了九边军饷朝廷才开始在各地设立税监,……”

    “哼,这可不是朝廷设立的,是皇上亲自派人下去的,没见着都是些公公么?”即便是武将也对这些没胡子的阉人没多少好感,冯唐也不例外。

    突然想起什么,冯唐才发现自己差点儿就被自己儿子把话题带偏,忘了正事儿,立即恶狠狠的道:“小畜生你此次胆大妄为,若非上苍庇佑,岂不是要我冯家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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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字卷 第五十七节 复杂,渐入

    “父亲,此事皆由我一人独断,与佑叔无干,佑叔之前也不同意,但是我一力坚持,佑叔无奈,方才不得已,……”冯紫英见自己父亲虽然恼怒,但是也没有太过于计较,便继续道:“不过此次老家一行,却让儿子心中颇忧,常思长此以往,我们冯家怕是真的要一蹶不振啊。”

    冯唐对于自己儿子的话很不高兴,但是先前冯佑就已经专门就此事向他做了一个细致详尽的叙述,屡屡提及铿哥儿的惊人表现,力陈铿哥儿决不能再以往日的小孩子来看待,对冯紫英的表现更是赞不绝口。

    之前冯唐对冯佑的话还将信将疑,觉得是不是冯唐是为了减轻此次冯紫英自作主张的行为而免受责难,但之前这一番交谈也让他大为惊奇。

    自己这个儿子去了半年国子监,因为这段时间他忙于复起之事,也没怎么管,然后是就这一趟临清之行。

    回来之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话语条理清晰,而且句句都言有所指。

    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是却和以前那种漫不经心或者言之无物完全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变化太大了。

    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冯唐迟疑了一下,才道:“紫英,你这半年在国子监境况如何?我听你母亲说,国子监那边情况也比较复杂,很多荫监都不到校?挂一个号就溜回家?还有很多举贡根本就不到监里?”

    “父亲,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人耐不得清苦寂寞,有的呢本来就没打算靠这个,贾家的蓉哥儿不也是在监里么?这半年我就没见他去过一次。”冯紫英摊摊手,“这就要看个人了,这祭酒那边还是看,对像蓉哥儿这种,可能也懒得管,但是若是想出监为官的,那你想要偷奸耍滑,那就别想了,到时候肯定不会给你开具文书的。”

    “看你的样子,恐怕不是只想在监里混日子吧?”冯唐沉吟着道:“你娘打死也不愿意让你再走我的路,才让你走荫监这条路,但你也知道荫监在大周朝算是杂途,日后顶多也就是一个佐贰之职,看你这气兴,怕是不想在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冯紫英到时没想到自己父亲这么快就看出了自己的打算,微微点了点头:“父亲,这国子监里呢,龙蛇混杂,太浮躁,不是一个沉下心来做学问的地方,但亦有些才俊,我们冯家世走武途,但恐怕您也看到了咱们大周文臣才是正份儿,以文驭武也是咱们朝廷心照不宣的规矩,连贾家都知道让子弟读书参加乡试会试,我当然也想走这条路,便是考中举人也能让我们冯家不至于被视为粗鄙人家,……”

    冯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示意冯紫英坐在自己对面。

    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儿子这半年多来变化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这国子监就这么不一般?

    还有这临清之行怕是也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先前他说的忧虑,自己还不在意,现在看来还得要问问。

    “紫英,先前你说此次回临清有很多感受和担心,说来听听。”

    冯紫英知道自己先前的一番话已经成功的在父亲面前确立了一个不一样的印象了,自此以后怕是不会再把自己视为孩童了,现在他就需要再好好给父亲加深巩固一下印象,让他深刻认识一下子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从南下见闻开始,德州的民乱,税监的苛索,商贾的怨言,百姓的困苦,还有白莲教的蔓延,甚至也包括倭人的渗透,还有卫所军的捉襟见肘,锦衣卫的力不从心,一一道来,听得冯唐是心潮起伏。

    对冯唐来说,这些情况他并非一无所知。

    像卫所和锦衣卫的情况,他比冯紫英自然更清楚,而税监的刻毒和白莲教的势大,他也有所闻,只是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一趟才短短十来天,居然就有如此深刻的认识,这才是让他最为惊喜的事情。

    倾听良久,冯唐一直没有插话,一直到最后,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冯紫英的肩膀,“紫英,你长大了,我真的没想到,嗯,咱们大周朝啊,才短短几十年,就变成这样,内里原委一时间也难以说得清楚,但税监的事情,没得谈,户部空空如也,边饷从何而来?”

    见冯紫英张嘴欲说,冯唐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税监收的税银不少都落入了别人腰包,你以为皇上就不知道?可现在朝里,……”

    又摇摇头,似乎不想给自己儿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但儿子先前的表现又让他心生期盼,也许早点儿让儿子了解一下这些没有坏处:“现在朝中的事情不太好说,皇上御极刚一年,嗯,很多事情都要请示太上皇,朝中大臣们也都……,所以……”

    冯紫英立即就明白了,“此次父亲某起复,可是因为这中间有牵扯波折?”

    “唔,有些瓜葛,兵部那边右侍郎是王子腾,为父早就疏通好了,尚书萧大人目前兼任刑部,主要心思在刑部那边,但左侍郎张景秋那一关却迟迟难以说好,为父打算想办法再去疏通一下萧大人那边,若是萧大人那边点了头,便是张景秋也难以……”

    “王公兼任右侍郎了?”冯紫英凝神思索,“张景秋可是皇上信任之人?”

    冯紫英后边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

    冯唐惊讶的一扬眉,他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连这个也知道:“王子腾是去年年中才由兼任的,张景秋皇上年初才新近提拔起来的,原来是南京都察院右赴都御史。”

    “父亲,此事不妥。”冯紫英缓缓摇头。

    “哦?”冯唐讶然不解,“为何不妥?”

    “王公不是一直是京营节度使么?为何突兀的兼任兵部右侍郎?”冯紫英冷静的问道。

    “紫英,你有所不知,京营节度使兼任兵部右侍郎也早有惯例,并非罕有。”冯唐皱起眉头:“不过……”

    “那是在太上皇逊位之前,还是逊位之后兼任?”冯紫英再问。

    冯唐竦然一惊,细细品味。

    他当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自然明白儿子这话问的意思。

    “是皇上即位之后任命王子腾兼任兵部右侍郎的。”略作思索之后,冯唐很肯定的回答道。

甲字卷 第五十八节 浑水

    冯紫英略微一愣,他以为这应该是太上皇逊位之前确保自己仍然可以控制局面之举,但没想到却是新皇登基之后的任命,这却有些意外。

    毕竟对朝中之事了解太少,但冯紫英还是可以肯定,这王子腾起码现在应该不算是皇上的亲信,太上皇时候能执掌京营三大营,那肯定是太上皇的心腹才对,除非他用实际行动向新皇效忠,否则他这个兼任兵部右侍郎不能说明什么。

    “然后皇上又任命了张景秋张大人接任兵部左侍郎?”冯紫英进一步问道:“那父亲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在萧大人主要心思放在刑部上时,皇上先任命了王公兼任兵部右侍郎,然后又让张公接任兵部左侍郎,这意味着什么?”

    冯唐沉吟不语。

    兵部尚书并未易人,但实际上兵部左侍郎已经主要负责兵部事务了,而京营节度使兼任兵部右侍郎更像是一个荣誉和安抚。

    事实上在左侍郎比较强势且兵部尚书又不怎么管事儿的情况下,右侍郎是很难有多少发言权的,而且这还是一个兼任的右侍郎。

    大周规制,京营节度使例由武勋亲贵担任,但由文臣中的兵部尚书或者侍郎协理戎政,实际上掌握着京营三大营的实际调兵权。

    王子腾兼任了兵部右侍郎是一个比较奇怪的任命。

    以前的确有先例,但那都是兵部尚书或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情况下,为了安抚武勋亲贵给的一个兼职虚衔,以示荣宠,但现在兵部尚书目前明显不可能负责兵部事务,而左侍郎需要负责兵部日常事务情况下不可能再协理京营戎政,王子腾这个任命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冯唐慢慢将头转过来,看着冯紫英:“你的意思是皇上有意如此,以示对王子腾的信任?”

    “我不知道。”冯紫英轻轻的道:“但儿子知道,需要特别向朝廷上下显示的信任,往往就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真正的信任往往是不用什么来证明或者昭示的。”

    冯唐目光一动,话语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儿子隐藏的话就是这是在做给太上皇看,安太上皇心,但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摇了摇头,冯唐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手掌按在书桌上,“紫英,那你觉得我如果要复起重返大同,该如何行事?”

    这个时候冯唐终于相信了冯佑所言,自己这个儿子某些方面的本事似乎突然在经历了这半年的种种之后开始迅速展现出来了。

    “父亲,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如果兵部左侍郎张景秋那里没有说和好的话,那么您这个大同总兵不做也罢。”冯紫英很冷静的道:“我知道您肯定有门路能找尚书大人同意,再有王公的支持,复任不是问题,但日后呢?您这绕过了张大人,而张大人却是皇上钦点的左侍郎,以后您可能会更难熬,也许明年您就又得罢官,甚至结果会更糟糕。”

    冯唐脸色冷了下来,“那依你之见是如果我要出任大同总兵,就必须要让张景秋点头,但紫英,你不明白这里边的情况,这很难。”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有什么不明白?

    冯家并不得皇上信任罢了。

    这种情况的确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武勋历来是太上皇的基本盘,现在新皇登基,自然也要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基本盘,原来的要么投效,要么边缘化,要么就成为眼中钉除而后快。

    要说投效不是不可以,问题是现在太上皇还在,而且皇上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很多人还在观望,同样对皇帝来说很多事情的处置上也就有点儿投鼠忌器了,所以这种尴尬局面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不过冯家还暂时算不上要除而后快的眼中钉,因为层次略微低了一些,而且还是在太上皇在的时候就被罢官免职了,现在谋求起复也是冲着太上皇这边的关系去的。

    只不过现在皇上已经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班底人手,恐怕任何重要一些的位置,尤其是涉及到军权方面,就难免要慎重了。

    “父亲,我的意思,咱们还是先缓一缓,您是在太上皇时候被免职的,太上皇那边肯定多少对您有些不太满意。”冯紫英斟酌着言辞,“虽然我不知道您因为什么缘故被罢职,但像九边总兵这样的位置,没有太上皇点头,内阁和兵部肯定是罢不了的。”

    冯唐被免职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冯紫英也才十岁不到,自然不清楚里边的实情,不过冯唐现在觉得有必要向自己儿子透露了,自家儿子今日表现出来的早慧,完全当得起神童了。

    “紫英,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爹我当大同总兵的时候,挡了某些人的财路。”冯唐冷冷的道:“边墙内的有些人和塞外的鞑靼人眉来眼去有些不清不楚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兵部职方司和锦衣卫也都知道,但大家心里都有一道线,都得守着这个规矩。”

    冯紫英心中暗叹。

    “可有的人却屡屡要破坏这个规矩,这几年鞑靼人虽然不及关外女真人那么猖獗了,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你不是说这次民乱也有白莲教掺和么?板升那边的白莲教更是大患,若是放任这种情况下去,我担心日后这大同镇都快要成筛子了,哪天被别人彻底捅烂都不知道。”

    父亲没提是谁,但是冯紫英也大略能猜得到,这不是一个两个人,背后肯定有一个甚至几个很大的群体。

    谁都知道和塞外关外的贸易油水极大,塞外的马匹、牛羊皮、金银来换内地的盐巴、茶叶、绸布、瓷器、铁器乃至箭矢武器,以及其他一些生活消费品,关外的皮货、金砂、野参和各色药材来换内地的盐、茶叶、丝绸、瓷器、铁器乃至武器等,这一二十年里早已经形成了规模。

    但是按照朝廷定下的规矩,一般性的生活消耗品,没关系,有些要控制数量,比如盐、茶,还有些要严控,比如铁器,还有就是严禁了,比如武器。

    只不过利益面前,总有人忍不住要想多捞一点儿,跨线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一次两次,也许还要更多。

    你这要挡人财路的,就免不了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父亲也非那种拘泥不化的人,连父亲都难以忍受,恐怕就真的是很严重了。

    免不了就有人觉得换你一个冯唐可能会更方便,找你点儿问题,安排一个御史言官告你一状,而自己父亲也不是什么纤尘不染之人,这年头这种人也找不到,在九边武将里这种人也不可能生存得下去,上边顺水推舟,自然你就下来了。

甲字卷 第五十九节 掺和不起

    “父亲,目前朝中的情形扑朔迷离,贸然掺和进去,恐怕有害无益。”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大同那边边镇上牵扯利益太多,人家也未必愿意让你再去,或许你换一个相对没那么紧要的地方,说不定人家也就允了。”

    “换一个地方?大同镇可是你爹经营了多年的地方,岂能说放手就放手?”冯唐连连摇头,“而且你爹在那边还有那么多同僚和兄弟,他们都还指望着我呢。”

    冯紫英叹气不已,自己老爹这个脑瓜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很明显几方都不是很愿意让自己父亲再回大同,王子腾不过是做顺水人情罢了。

    那兵部尚书萧大亨乃是太上皇心腹,再怎么说不管兵部的事情了,但他毕竟是兵部尚书,若是他真的有意,那张景秋岂能阻挡得了?

    自己老爹在没有获得皇上认可之前想要去大同,只能徒增皇上怀疑,而那边太上皇一系的人也不满意你,你说你能行么?

    冯紫英甚至可以打赌,就算是自家老爹找上萧大亨,估计萧大亨也会以各种理由推诿,最终也没戏。

    说句难听一点的话,那托人疏通关系的银子就是白白打了水漂了,还不如拿给自己经营一点儿自己的产业还能产生一些收益呢。

    “父亲,我明白您的想法,但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这大同总兵关系重大,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让步。”冯紫英字斟句酌。

    得把话说透,把父亲的心思戳穿,恐怕才能让他清醒。

    “您现在既非太上皇所看重之人,皇上对您也不是那么信任,这种情形下,您觉得像大同总兵这样的位置能让您去么?您信不信就算是你费尽心思让人家勉强点头,没准儿明天哪位御史言官的弹章就能放在皇上面前?”

    冯唐咋然色变,一只手却无力的从书案上落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其实有些问题他不是想不到,只是还总是抱着一份希望想要自欺欺人罢了。

    太上皇那边真的认可自己,萧大亨岂能这么不闻不问?甚至连面都找各种托辞不见?至于皇上那边他也从未抱希望。

    见父亲颓然沮丧的模样,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但若是不点醒对方,只怕还要花上不少冤枉银子去砸入那个无底洞。

    从现在开始这份家资也算是自己一份了,虽然不清楚这份家资究竟有多少,但肯定要花到刀刃上才行。

    “父亲,此事不妨稍缓,天无绝人之路,东边不亮西边亮,我觉得么,有时候你过于强求反而不成,而有时候您放宽心,也许就有意外收获呢。”冯紫英宽慰自己父亲。

    “紫英,问题是你爹还能有多少时间经得起这么耗下去呢?”冯唐稍微振作了一下,喟然道:“也罢,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太上皇和萧大人他们是看不上我这个老朽了,怕是他们心目中有更好的人选了吧,可恨王子腾还在我面前装疯卖傻,糊弄于我。”

    “爹,不必介怀,王公在这事儿也做不了主,他挂衔右侍郎恐怕也未必是好事,没准儿转过头就是一个坑也不一定。”冯紫英冷冷一笑。

    “紫英,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咱们祖辈都是一起打生打死拼过来的,都是一体,现在四王八公里边没几个能撑得起头面了,王子腾算是咱们其中顶梁的几个了,若是他都倒了,那咱们恐怕都不好过。”

    听得自己儿子这种口吻,冯唐心里有些膈应,他无法适应儿子一种外人的身份来评价这个群体,哪怕他对王子腾也有些怨言。

    “一体?什么叫一体?您现在的情形是一体的样子么?”冯紫英不以为然,“父亲,现在是皇上不是太上皇秉政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冯家也许该好好考虑一下有些事情了。”

    冯唐脸色骤变,“紫英,这种话千万不可传入外人耳。”

    “父亲,我肯定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但我说的不无道理吧?”冯紫英觉得自己父亲似乎有些紧张过度了。

    “紫英,有些事情你不清楚。”冯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儿子还是太年幼了,再说他现在表现成熟,但万一哪天口风不稳,那就要招来弥天大祸了。

    冯紫英不清楚这里边究竟还有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还是关乎到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武勋群体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许还只是一些最核心的人才知道。

    “对了,紫英,冯佑说你和那林如海的女儿……”

    这冯佑如何会变得如此八卦了?冯紫英简直有些无语了,感觉他不像这种人啊,怎么却在这个事情上变得这么碎嘴子?

    “父亲,绝无此事,那林家丫头才七岁,我也才十二岁不到,怎么可能会……”

    “你还有一个多月就满十二岁了。”冯唐正色道:“我和你母亲商量过,要尽早替你订亲,最好十四岁就成亲,我和你母亲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冯紫英是真的被吓住了,十四岁就要成亲?这特么究竟是要谁的命?弄不好要不了几天就要形销骨立,一命呜呼吧?

    “父亲,我暂时未考虑此等事情,也真准备就此事要和父亲商议,我打算好好读读书,后年参加秋闱。”冯紫英沉声道。

    冯唐眉头一皱,但听到冯紫英说要参加秋闱大考,心中又是一惊一喜,“紫英,秋闱大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有把握么?”

    “父亲,我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考不中,那么再下一科我也会继续考下去,我们冯家要出头,要摆脱被别人左右,还得要走这条路。”冯紫英态度很坚决。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最终还得要回到科考上来,否则自己永远不可能进入大周王朝真正的决策层,更谈不上改变什么自身命运和历史轨迹了。

    “紫英,如果你不想这么早成家,那也需要先把婚姻定下来,我听冯佑说,那位林家小姐的情况,她不合适,身体太瘦弱,另外咱们这一群人,一般都要选门当户对的,林如海是文官,是御史,和咱们天生就不对付,人家也不可能同意和我们这样的门庭联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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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