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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字卷 第六十八节 公私兼顾

    永隆帝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冯卿,按照你的说法,让江南海商们先带着他们的船来把辽南——登莱航线打通,朝廷可以给予他们与朝鲜和日本的贸易特权,同时让江南船商们来登莱辽南建船场,朝廷可以采取赠予土地、水师订货和银庄贷款支持,……”

    这位皇帝头脑还是清醒的,冯紫英放下了心,只要对方明白其中道理,那么要说服或者达成一致意见就要简单许多了。

    “回禀皇上,臣正是此意,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造船能力和我们水师舰队建成后的打仗本事,还要我们具备造船能力,哪怕船毁了沉了,我们可以再造,而打仗本事直接决定我们能不能控制朝鲜和日本的贸易,只要我们的实力足够,我们可以为此与日本再打一仗,但再打就不是在朝鲜,而是在日本自家的土地上了,日后甚至我们还可以为了大周的利益和西夷人较量,……”

    永隆帝听出了弦外之音,水师舰队未来不仅仅是护送保障辽南——登莱的运输航线,日后更应该成为开拓和征服的利器,谁如果不愿意接受,大周水师舰队就可以用其自身能力来迫使对方接受。

    虽然知道还有些遥远,但是永隆帝还是忍不住先要憧憬一下那种场面。

    “冯卿,你给朕描绘的美好图画让朕都忍不住怦然心动了。”永隆帝悠悠地来了一句,“朕可以给你们最大的支持,但是切莫要让朕失望啊。”

    冯紫英赶紧躬身而起行礼,“臣必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嗯。”对冯紫英的激动表态永隆帝很满意,这才像一个深受皇恩而激动不已的新晋少年嘛。

    先前永隆帝总觉得这个家伙表现得太过沉静老成,以至于他总是把他和张景秋、柴恪、崔景荣这些尚书侍郎们当成了同龄人,反应过来之后又很不适应。

    “冯卿,那银庄一事,朕感觉你在殿上意犹未尽,说给朕听听。”

    永隆帝终于把话题回到了他最关心的话题上,他感觉到冯紫英对这个银庄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开海之略,而且应该有很多想法,但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却不太感兴趣。

    “皇上明鉴,这银庄的确是开海之略的一个关键,不仅仅是在造船这一行上,臣的意思这个银庄不会只限于这一家,也不会局限于某一行,而应当成为扶持和支持有利于大周的关键行业壮大的源泉。”

    冯紫英本来想用发动机和倍增器这两个词儿来形容,但话到嘴边赶紧收回,这两个词儿真要说出来,解释都没法解释。

    “哦?”永隆帝越发感兴趣,“冯卿,你细细说来。”

    “臣在琢磨这北上商贾要来建船场,就算是工部将部分匠人拨付给他们,就算是朝廷无偿拨付土地给他们,但他们需要自己建工场,仍然需要自己招募一大批他自己熟悉了解的工匠技师,要么就得要从江南那边带过来,这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笔开支会很大,不比商人们冲着谋利而来,这些工匠技师常年生活在南方,要让他们来北方生活习惯和家庭亲眷是最大的问题,在哪里都能挣到同样的工钱,他们肯定不愿意北上,那么就只能开出更高的工钱,甚至需要几倍,……”

    “而这仍然不够,因为我们水师舰队要的不再是简单的福船广船,而是要一支对标西夷人的舰船水师,这意味着前期或许可以先造着福船广船,但是最终我们需要一支可以任意远航出征的水师舰队,我们大周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技术人才,甚至在很多造船工艺和原理上都还不通,那么就需要去西夷人那里招募这样的匠师技师,还要为其准备相当的学生学徒,……”

    “……,那又是一个相当复杂而昂贵的过程,那些西夷匠师若是不远万里来咱们大周,所谋为何?那肯定是为利,这等花费,必定巨大,而且这还涉及到需要大量通译,这也需要朝廷支持和大量培养,……”

    永隆帝越听越心惊,但是同样也越听心里越踏实。

    这说明眼前这个少年郎不是心血来潮信口开河,而是早就在这个问题上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考虑得如此周全,根本不是一月两月就能想明白的。

    “冯卿,照你们所说,这造出一直让朕满意的水师舰队是任重道远啊。”永隆帝忍不住喟然叹道。

    “皇上,臣刚才也谈了其中诸多困难,也就是想要请皇上明白,这等事情固然不能拖而不决,但是也不能指望一蹴而就,这需要一个过程和时间,但是这却关乎我们大周的国运,无论是对辽东、朝鲜和日本,还是对未来开海之后与南洋和西夷之间的贸易,都关系重大,要想让这些商人心甘情愿的来登莱辽南建造出符合朝廷标准的水师舰队,就必须要给他们最大的支持,朝廷订货,预付定金,然后银庄放贷支持,各方面都要支持他们,……”

    永隆帝点头,“可是叶方二卿并不赞同朝廷参与这家银庄,冯卿有何打算?”

    “臣最初的打算是想让户部入股,哪怕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入股,但是内阁诸公可能不太看好,嗯,臣也曾经和崔大人建议过,可以考虑在扬州设立这样一家银庄,扬州乃是天下盐商聚集之地,又处于运河和长江汇聚之处,商贸冠甲天下,乃是天然的银庄所在,若是户部能入股也好,不能入股开设一个户头哪怕存入十万二十万银钱,嗯,臣自己也打算说服家父家母以自家钱银入股这家银庄,以示信任支持,……”

    “哦?”永隆帝颇为惊诧,这等敢于直接在自己面前表明态度的臣子,而且是袒露家中资产,还真的有些罕见呢。

    冯紫英却不在意,这个时代,官员家中资产多少从来都不会成为会否被清理的原因。

    被清理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政治站队错误,当然,这个政治站队涵盖从高至低,你不能指望一个知县也要上升到朝中宰辅易人的站位上,或许就是某个布政使、提刑按察使或者总兵官,又或者某个侍郎或者佥都御史、主事的失势被清算也会牵连到下边。

    要么就是无能而贪渎引发众怒,这种官员就是低能了。

    在这之中前者是主要,后者比例相对较小,而且多半都是些无足挂齿之辈,比如前期的贾雨村。

    更何况,真当龙禁尉是吃素的不成?

    冯紫英很清楚,像自己这等家庭,老爹在外为一镇总兵,本身就是龙禁尉紧盯的目标,甚至连卜失兔和素囊台吉送给老爹和自己几匹马几袋金砂都很难瞒过龙禁尉的耳目,遑论自己家中的各项营生?

    所以如果担心自己家底儿会被朝廷觉察而忧心忡忡,那真的大可不必。

    看看前任首辅沈一贯,看看前任蓟辽总督李成梁,看看现在的叶向高和方从哲,哪一个不是家中良田无数,豪宅如云,美婢环绕,便是自己不好出面经营某些营生,但是家族中的各项营生又岂能少得了他们的一份?

    哪怕沈一贯、李成梁这样的前任首辅阁老和宿将们很不受永隆帝的待见,但是致仕或者病故之后,家族一样不会受到清算,只要你不要再去掺和那些不该掺和的事情。

    “皇上,若是连臣这个始作俑者都不肯做出一些表率,又如何能让其他人相信呢?臣还打算要在扬州好生游说那些盐商一回,让他们也能在此项事务中支持臣一回,这既是对朝廷方略的支持,未来也能为他们带来丰厚的回报,当然可能他们很难相信,更多的会认为臣是要想他们打抽丰了呢。”

    冯紫英和永隆帝都笑了起来,这个时候要让那些信奉财不露白而宁肯把银子窖藏在地底下一辈子的盐商拿银子出来入股银庄,无疑是痴人说梦了,没有一些其他手段,很难让他们就范。

    “呵呵,冯卿,这些扬州盐商的能耐可不小啊,他们可是能通天的啊。”永隆帝意味深长地道。

    他不信冯紫英不知道这背后的东西,齐永泰和乔应甲甚至冯唐不可能连这些都还要瞒着这位已经开始在崭露头角的新星。

    “臣明白,所以臣也准备去游说王公、牛公,嗯,请他们相信和支持银庄,如果有他们以及更多的人支持,臣想这桩事儿会顺利许多。”冯紫英在“更多的人”四个字儿上略微加重了语气。

    “还有么?”永隆帝似乎没听出什么,但冯紫英不信。

    “嗯,还有臣要去游说那帮盐商们,当然也要借一些势,除了朝廷的势外,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臣也要借势。”知道瞒不过,冯紫英也没打算瞒,“林公之女和臣有缘,承蒙皇上厚爱,追封家伯父呼伦侯并赐兼祧,臣一家感激不尽,所以臣已和东昌府知府沈公之女订亲,以沈家女入冯家长房,日后子嗣延续冯氏长房,而臣欲下聘林家,以林氏女入冯氏三房,也就是本房,……”

丁字卷 第六十九节 深陷其中,喜忧参半

    永隆帝心情有些复杂,冯紫英的坦率让他满意,但是冯紫英要娶林如海之女,却让他有些膈应。

    他不信冯紫英不知道林如海是谁的人,哪怕林如海病重命不久矣。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冯紫英如果以林如海准女婿的名义出面去游说盐商们,肯定会让盐商们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对盐商们的威慑力不比一般,而且这么多年来,盐商们和盐枭们之间那些龌龊事儿,以及和自己父皇六下江南结下的复杂关系,在都转运盐使司那里都不是秘密。

    这些关系既是他们的保护伞,但同样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断头铡,盐商们也都应该清楚这一点,甚至心怀忐忑。

    如果冯紫英能以某种特殊的身份前往扬州,那么这种兼具各方所接受的身份,或许还真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妙用。

    想到这里,永隆帝越发觉得冯紫英的这一奇思妙想还真的很精妙,只是……

    见永隆帝眉峰倏展倏收,显然是在琢磨什么事情,冯紫英一时间也猜不透,但他觉得自己的暗示应该很明显了,永隆帝应该明白才是。

    但明白是一回事,如何来切入调和,让各方都能顺理成章的接受,这才是考较人的本事。

    “皇上,盐商富甲一方,昔日可以助捐太上皇下江南,臣以为彼等还是有些忠义之心的,若是能与其讲明道理,相信彼等应当支持,何况这是入股,日后还能分红,臣甚至还打算预设一个规则,比如入股十年后,便可转让这等股份,以便宽抚彼等之心,……”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笑了起来,“冯卿,这帮盐商,岂会因为你一个虚无缥缈的十年之约便能安心?不如这样,朕也已内库之银入股,不过朕很穷,比不得他们那般盐商们,只能意思一下,……”

    冯紫英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永隆帝这句话,但是随即反应过来永隆帝却没有提及其他人,自己的提醒和暗示是对方未听懂,还是装作未听懂?又或者对方就没打算让这些人入局?

    这让他有些吃不准了。

    在冯紫英看来,永隆帝既然对太上皇和武勋们都如此忍让,自然是觉得小不忍则乱大谋,那么这样一个可以利益捆绑的方式应该是最好的应对办法,既缓和了与太上皇有些僵硬的关系,同时也能顺势拉拢这些武勋们,何乐而不为?

    但看样子恐怕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既然永隆帝没提,冯紫英就需要好好考虑一番了。

    究竟是觉得这个银庄亏本的可能性太大,拉其他人入局可能会坑了对方进而恶化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冯紫英时间也想不透,但他也不可能问。

    “冯卿,这银庄设立,除了造船行业外,崔景荣在奏折中提及也应当可以扶持临清贡砖、扬州、苏州、杭州、金陵的丝绸行业,以及闽浙的茶叶和江西福建等地的瓷器产业,这是何意?”

    永隆帝的问话显然对此有些不太了解,冯紫英也就耐心向其解释了海贸大开可能带来对这些货物需求增大,像临清贡砖姿色是内需的庞大市场所需,这样扶持发展不但可以使得银庄在两三年内有一个较为稳定的盈利渠道,缓解造船行业放贷可能面临的资金压力,给银庄股东们以希望。

    “皇上当知道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个道理,‘产’之一义,当不局限于财产或者产业,当为凡是能为其生计提供稳定生活来源的渠道,只要他们能够有一碗饭吃,便不会思虑去做些作奸犯科之事,更不会有铤而走险的想法,……”

    对君王来说,内忧外患,内忧排在第一的自然就是百姓造反,解决了这个问题,很多时候王朝便能长治久安。

    而冯紫英便明确的提出,只要官府能保证给老百姓一碗饭吃的路径,无论是以工代赈也好,佃田募雇也好,为奴为仆也好,能吃穿得过,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走那对抗官府之路,那等天生就想要造反当王侯将相者,万里难寻其一。

    永隆帝也很认同这个道理。

    他在继承大宝之前,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普通亲王,对民间时政了解不少,所以对冯紫英很多贴合民间地气的路数十分赞许。

    冯紫英介绍的这些产业,尤其是临清贡砖行业,可以很大程度化解来自鲁南的流民压力,哪怕是能吸纳五千一万,那也对山东来说是个缓解,而江南这些种茶制茶、丝织绸缎和瓷器制作都是典型的需要大量人手的行业,只要每多吸纳一万人,几乎就相当于一万个家庭能有了稳定的生计,这对于地少人稠的江南来说,也是一大助益。

    而这些产业如果有稳定的海贸渠道外销,欠缺的只是钱银投入扩大规模和新办,那么银庄就能够稳定的发挥作用。

    就这个问题冯紫英又和永隆帝探讨了许久,一直到传膳才算是终结。

    和皇帝一起用膳真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自从有过一次经历之后,冯紫英就不抱希望了。

    饭菜始终是温热的,但是却缺少那份鲜润,估计也是御膳房中各种测试和准备,然后等到送上来,这冬日里再是各种保暖,但不允许脱离内侍们的目光,这样亦步亦趋送上来,的确没啥滋味了。

    而且永隆帝也不是那种喜好口舌之欲的性子,到了他这个年龄,估计他最渴望的就是能够让自己的名字在大周历史乃至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便是他最大的目标了。

    所以他才会对兵进沙州和哈密如此感大的热情,哪怕为此付出一些名声和代价也在所不惜。

    在回家的路上,冯紫英思绪都很杂乱。

    今日的朝会他有预料,但是把话题一下子拉得这么大,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估计这种措手不及的杂乱感不仅仅是自己,很多人都是这样,包括内阁和六部诸公,嗯,也包括永隆帝,否则他也不会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留下来。

    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好事儿是终于挑开了,用不着在遮遮掩掩,一切都和盘托出,那么压力释放出来,就是各方大家来承担来琢磨,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成日里殚精竭虑了。

    坏事儿就是自己越陷越深。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更愿意藏在翰林院里编一编《内参》,写一写署名评论或者匿名文章,这是提升名气或者说养望的最佳策略,三年后,若是有机会,自己要么入六部或者都察院打磨锻炼,要么直接下地方,没准儿直接弄个正五品的可能性很大,当然留京或者下地方要看情况。

    按照沿袭前明的惯例,大周对进士的待遇可谓优厚,二甲进士三年后授官惯例,不会低于原定品轶(从七品)三级甚至四级,如外放,一般为知州(从五品),如留京中,一般为主事(正六品),三甲进士则一般三年后授官不低于原定品轶(正八品)二级,如外放一般授知县或者推官,如留京则为评事和行人居多,偶有博士和中书。

    从这个角度来看,哪怕是普通的二甲进士比起三甲进士的待遇也要好许多,甚至不比那些馆选庶吉士的二甲进士们逊色多少,只不过庶吉士最大优势就是它提升了进士们的上限。

    因为按照大周的惯例,没有庶吉士的资历你基本上就没有进入翰林院任职的机会,而非翰林不能入阁这句话基本上就决定了你没有了进入内阁担任阁老的可能性。

    同时没有庶吉士的资历,甚至连担任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使这大九卿之位的可能性都要比庶吉士小许多。

    只不过开了挂的自己已经走了和普通庶吉士乃至二甲进士不一样的路径,一年庶吉士就已经除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有了这翰林院修撰的资历,扫清了未来入阁的阻碍,实际上自己还留不留翰林院意义已经不是很大,更需要看情况而定了。

    而且按照惯例,二甲进士三年后除官都要上浮三级起,自己现在是从六品,上浮三级就是正五品,六部郎中和翰林院学士,提刑按察使司佥事,顺天府治中,大理寺丞,皆为正五品官员,地方上就是府同知了。

    从冯紫英个人想法来说,他其实很希望去地方上打磨一下,而府同知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岗位,因为这个岗位既不是主官,而是协助知府处理许多日常事务,那么这对于对地方事务还有些模糊不清的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弥补和锻炼机会。

    不过他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以现在自己在朝中的情形来看,放自己出京几率不大,除非出现一些特殊情况。

    尤其是现在这个开海和打通辽南——登莱航线,设立银庄和鼓励设立船厂,都是相当繁琐而具体的事务,而且和以前的构想截然不同,所以估计相当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深陷其中。

丁字卷 第七十节 差距

    贾宝玉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会客室里,已经枯坐了半个时辰了,但舅舅还没有出来。

    在下马车的时候,看到了镇国公牛府的大型豪华马车,估计是接任舅舅宣大总督的牛继宗亲自来了,否则舅舅也不会这么久还没有谈完。

    舅舅从到宣大总督位置上之后就不像在京营节度使那么容易见到了,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外。

    宣大总督还好一些,时不时要回京一趟,不过每一次回京之后,府外都是车盖入云,小轿林立,候见的文武官员和武勋后辈们都是络绎不绝。

    从宣大总督转任登莱总督之后,外界传言说舅舅有些失势了,但是上一回见到舅舅时,贾宝玉却觉得舅舅精神状态很好,甚至比在宣大总督时更有气势,而且在他府外候见的人越发多了。

    原来多是武将,但上一回明显就多了一些文官,像户部、工部和吏部乃至都察院都有官员来拜会。

    贾宝玉虽然不懂这仕途上的种种隐秘,但是他也知道大周是文尊武卑,文官见武官便是大一级,同等情况下,武官都必须要听文官的,这也是家中为什么一直希望他去读书考科举的缘故。

    这来拜会的文官多了,自然也就说明舅舅的官越发当得大了,或者说手中权力越发大了,否则文官们怎么会来拜会舅舅。

    其中还有父亲在工部的上司和同僚,虽然父亲极力表现得很淡然,但是那种与有荣焉的神色在回府之后还是颇为明显。

    母亲已经去了后院和舅母说话去了,而两位表兄都不在。

    嗯,王德表兄估计又去了大观楼唱戏去了,那里已经成为京中豪门子弟玩票的最热闹去处,便是自己也时不时带着秦钟跑去和柳二哥、蒋玉菡见见面,甚至还能时不时的碰上北静王爷。

    没想到薛大脑袋居然和柳二哥和冯大哥关系处得这么好,攀上这层高枝儿,薛大脑袋一下子也就抖索起来了,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回好营生,也不想想若不是冯大哥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抬举他,而贾家也不想掺和这一门生意,也能轮得到他?

    但薛大脑袋的的得意也越发让贾宝玉膈应得心慌。

    贾宝玉心里是最不待见这个姨表兄的。

    除了因为香菱那桩事儿外,还因为对方在金陵城惹出那么大一桩事儿来,全赖舅舅出了大力气才算是把事情抹平。

    照理说这厮到了京里就该老老实实安分下来了吧,可还是一天人五人六的惹是生非,舅舅舅母都是说了不少次,后来都懒得说了。

    不过这厮这一年倒像是本分了不少,成日里就呆在那大观楼里,和柳二哥、蒋玉菡他们也熟络起来,这又让宝玉有些腻歪了。

    这等浊物,柳二哥和蒋玉菡怎么能看得起,还折节下交?没地自坠了身份。

    前几日里这薛大头又想去招惹钟哥儿,钟哥儿不想惹事,所以没有告诉自己,还是茗烟告诉自己,若非这两日姨妈身子不好,他真的想去找姨妈告状了,当然这也是想想而已。

    坐在这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这老君眉,茶果子也觉得没滋没味。

    宝玉打量了一眼,皱了皱眉,这舅舅家怎么也不讲究起来了?

    这茶果子味道怎么也远不及家中的菱粉糕和松瓤鹅油卷,便是这奶油炸的小面果也过于浓了,让人有些发腻,倒是要和母亲说说,让她告知舅母一番,莫要日后怠慢了客人。

    见自己儿子在那里心神不属目光迷离的模样,贾政没来由的一阵心火大盛。

    带他来内兄家,何等正式的场合,也是这般心不在焉的样子,虽说内兄尚未出来,但是王府大管家却是在一旁陪着。

    这等表现落入人家眼中,只怕对自己这个金玉其外的嫡子又要低看几分了。

    贾政轻咳了一声,宝玉立即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赶紧端起茶杯故作镇定的抿了一口,这才含笑问道:“不知道周伯今日可是牛世伯来拜会舅舅?”

    贾政其实也早就想问了,但是他身份不一样不好问,但是宝玉就不一样了,他是王子腾的外甥,而且也是晚辈,便是问一问,也无碍。

    “宝公子,牛大人一大早就来了,一直在和老爷说这话,后来还有客人来,他们已经谈了许久了,估计很快就会结束了,姑老爷和宝公子稍等一等。”

    能在王府当大管家的,自然都是王子腾的心腹且特别口稳的人,没有老爷的吩咐,他也是不会轻易提及客人的身份。

    虽说对方是老爷的妹夫,但是规矩他还是要守,至于对方看到牛府马车猜出了客人身份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贾政估摸着肯定是一个大人物,能让内兄和牛继宗亲自联袂接待,肯定不简单,他捋了捋胡须,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二兄和牛公肯定是有重要公务,自然是公务为重,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带宝玉来看看他舅舅。”

    周管家含笑道:“姑老爷的确是该带宝公子来多走一走,老爷现在越来越忙,而且去了登莱之后,一回京就宾客满座,每日帖子都要收几十张,一直要排到老爷离京时都安排不过来,所以宝公子多来走一走,也能见一些客人。”

    宝玉虽然不喜欢这等应酬,但是也知道人家是一番好意,贾政更是连连点头。

    能经常出入王府,肯定能遇上一些大人物,甭管是那一行道的,认识熟悉了总归没有坏处,没准儿哪一日就能帮得上忙呢,人家是说宝玉,但是何尝不是再说自己?

    几人正说间,便听得那边回廊拱门处传来声音。

    “王公,牛公,请留步,二位伯父所言小侄已经记下来了,定会尽快和工部、户部那边交涉,且看那边如何说法,倒是兵部张大人那里,二位伯父恐怕也要去说一说,另外小侄听闻柴大人可能年中就要回京报捷,届时也可请柴大人再向皇上禀告,柴大人对海疆防御历来十分重视,也一直认为辽东后勤保障必定要由登莱来支持,……”

    宝玉听得有些耳熟,而贾政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个清朗沉静的声音是谁的。

    “嗯,紫英,这事儿就要劳烦你多操心了,户部和工部这帮人做事儿不行,但是挑问题的本事却不小,郑伯孝和李道甫,一个掌管户部简直比他自己的钱还贵重,一个掌管工部,抠得比什么都细,恨不得什么事儿都让我这个总督自己想办法,可登莱总督衙门现在都还没搭起来,莱州登州都是叫苦不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拖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王子腾也是一肚子气,登莱总督是个新设衙门,从选址到开建,都几个月了,但是户部口口声声说没银子,让先从登州莱州那那边上缴田赋和历欠中先行垫支,工部的意见也一样,所需夫子劳役,均由地方垫支建设,届时可以从其中抵扣。

    这等旱田起水的事儿,你想要让地方上轻易俯首帖耳听从你的话,哪有那么简单?

    虽说这总督掌管军政大权,但是你这是新设总督衙门,远不比宣大、蓟辽这等历史悠久的衙门,加上朝廷一毛不拔,可以想象得到这自然难以让地方上高兴满意,最起码你也要让朝廷减免两年税赋不是?

    但减免税赋的权力却又不是王子腾能做主的了,免田赋须得要户部提出内阁同意皇帝批准,免劳役一样须由户部和工部拿出理由来折抵,一样要走这个程序,想到要和郑继芝、李三才以及内阁这帮人磨嘴皮子,王子腾心情就不好了。

    宣大那边也一样,朝廷优先保障辽东,加上去年宁夏叛乱,朝廷又不得不先把宁夏和甘肃安抚下来,另外要复地沙州和哈密,所以户部仅有的家底儿都是向这两边倾斜了,宣大这边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牛继宗此番来也就是想要问一问冯紫英那开海举债中举债事宜究竟什么时候能落实下来,他怎宣大总督也好心里有底。

    冯紫英自然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准信儿,但是也和他说了一个大概时间,具体还要看推进的进度节奏了。

    “伯父放心,昨日皇上招小侄觐见,也提到了登莱事宜,皇上也极为重视,估计很快就要有举措出来,相信情况马上就要有所改观。”

    冯紫英没提银庄入股之事,永隆帝没有表态,必定有所考虑,他还得要琢磨琢磨,搞清楚永隆帝内心所想才行。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贾政和贾宝玉心中百味陈杂,却都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向门口望去。

    一边陪着牛继宗和冯紫英,王子腾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站住脚步,负手向这边道:“存周,宝玉,快来见过牛公和紫英。”

    贾政和贾宝玉忙不迭地踏出会客室,抬目望去,正好和并行而出的王子腾、牛继宗以及一身青衫儒雅不凡的冯紫英三人当面而对。

丁字卷 第七十一节 各怀心思

    “存周也在?嗯,宝玉也来了。”牛继宗矜持地点点头,贾政和宝玉赶紧见礼,倒是冯紫英见到贾政,还是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小侄见过政世叔。”

    与贾政见过礼之后,冯紫英这才笑着道:“宝玉也来了,好久不见了,正说这两日忙过了,到府上拜会赦世伯和政世叔,嗯,还有老太君呢。”

    见冯紫英依然如故,贾政心中顿时舒服了许多,先前的莫名复杂心绪顿时一扫而空,略微矜持地点点头:“紫英回来有几日了吧?府里也收到了琏儿带回来的信,辛苦你了。”

    “叔父说哪里话,还是琏二哥辛苦,小侄不过是赶巧在扬州公干,多呆了几日罢了。”冯紫英也恭谨地道:“林叔父身子当下还算稳得住,但是……”

    摇了摇头,冯紫英脸色沉肃,贾政其实也明白,脸色也是微变,喟然道:“吉人天相,生死有命,但愿如海能熬过去这一关吧。”

    牛继宗和几个人打了招呼之后,就率先离开了。

    冯紫英见几月不见,贾宝玉又长了一头,那模样又有些不一般了。

    那圆脸盘子用双龙抢珠抹额丝带一系,嵌宝紫金冠,面若冠玉,目如点漆,顾盼神飞,端的是丰神如玉,俊美无俦。

    饶是冯紫英见过柳湘莲的英挺俊朗,蒋琪官的温润柔顺,秦钟的阴柔妖娆,北静王的潇洒倜傥,但是贾宝玉这厮却有一种混合了英武和柔润的中性美,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亲近感,而今日冯紫英感觉尤甚。

    也难怪那贾环始终不得贾政和老太君的喜爱,这皮相相差实在太远,那贾环和贾宝玉不起来你,一个如好斗炸翅儿的小公鸡,一个却如优雅英朗的白天鹅,这如何能比?

    冯紫英估摸着贾环也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力求要在读书上彻底打倒贾宝玉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嫡兄,非此不足以洗刷对方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羞辱。

    “宝玉也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但无论贾宝玉生得貌比潘安也好,颜如宋玉也好,冯紫英在对方面前都是有着压倒性的心理优势,丝毫没有什么嫉妒或者羡慕心态。

    相反,甚至还有一种坐观其变的期盼心态,想要看看这一世贾宝玉和贾环这对兄弟会变成什么样,和《红楼梦》书中的结果有什么不一样,其间还会生出什么样的新鲜故事或者幺蛾子来,他真的很期待。

    “宝玉见过冯大哥。”在冯紫英面前,贾宝玉可不敢有丝毫失礼。

    先前看到舅舅和牛继宗陪着冯紫英出来,那份恍然若失然后又迅即觉得理当如此的心情变化让他一度有点儿想要摔门而出,自己和父亲在这里苦等快一个时辰,舅舅若是陪着牛继宗倒也罢了,毕竟四王八公之首,当得起,但没想到舅舅是和牛继宗共同和冯紫英说话!

    看这架势,堂堂镇国公之后宣大总督牛继宗也是专门来舅舅这里,与舅舅一道,眼巴巴的等候着冯紫英上门,然后才是逮着一番说话。

    看舅舅和牛继宗的口气,那分明就是诉苦,这种反差让贾宝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

    拍了拍宝玉的肩头,冯紫英满脸欣慰的模样,“嗯,几月不见,宝玉又长高了一头,端的是卓尔不凡,越发鹤立鸡群了。”

    见冯紫英夸赞宝玉,贾政没来由的心里一阵舒服,捋须微笑:“紫英莫要夸赞他,这几月里读书又有放松,愚叔正说这过了年便要好好再管束一番,莫要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叔父也莫要苛责宝玉了,以小侄之见,宝玉终归是要成大器的。”冯紫英随口夸赞了一句,然后这才和旁边的王子腾、贾政和贾宝玉告辞道别。

    倒是贾政还记着冯紫英说要来贾府,忙不迭地道:“紫英何时有空,便来府上坐一坐,老太太也常说铿哥儿这一去江南便没个影儿了,怪想的,……”

    冯紫英心中腹诽,这贾母何曾能想起自己,便是能想得起,怕也是希望自己能好好带一带关照一下她这个孙子吧。

    不过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自然也不能推辞,“便是明日吧,若是没有其他……”

    “紫英,你不是说内阁和六部那边也还要计议一番么?”王子腾皱了皱眉。

    在他看来,冯紫英现在都成了风暴漩涡中心的人物,哪里还有时间去荣国府虚耗时间?

    现在内阁和六部甚至皇上和太上皇那边都有人在找他了解情况,更别说那些江南商人,帖子都堆满了冯府的门房了。

    这也是昨日他让人去下帖子时,府里下人回来说的,好在这冯紫英还是很给面子,今日便来了自己府上。

    “不碍事。估计户部郑大人和工部李大人他们部里边都要合计一番,拿出一个方略来,否则内阁那边问起来,没有一个对策,怕是要挨骂的。”冯紫英显得胸有成竹。

    “至于文渊阁诸公,估摸着他们也还要掂量一番,小侄昨日从宫中回来便写了一个条陈送到文渊阁那边去了,首辅和次辅两位大人对举债具体方略还要和户部那边仔细商榷,……”

    “……,另外银庄的事情,内阁诸公还有争议,昨晚小侄去了齐师那里,齐师一直到申时才回来,估计争论不小,一直没有一个定议,还早着呢,小侄这几日倒是可以忙里偷闲,等到他们商议得差不多了,小侄就有得忙了。”

    冯紫英的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看在王子腾眼中也是感慨不止。

    或许这个家伙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这才十七岁不到啊,虽然品轶低了一些,但是涉及到的事务却都是和内阁六部打交道的当务之急,连自己都要拜托一二。

    看看这家伙的淡然自若表现,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肚里是有货的。

    照这样下去,只怕这家伙不到三十岁就有望要入阁吧,届时只怕又要创造一个记录了。

    一直目送贾宝玉把冯紫英送出二进小院到大门口,王子腾又忍不住没来由叹息了一声:“大姑娘若是没有入宫就好了。”

    贾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讪讪地道:“二兄,元春现在已经是贤德妃,也算是……”

    王子腾摇摇头,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夫对政治的敏感度和判断力堪忧,但也不便多解释,只是寡淡地道:“但愿吧。”

    似乎又想了想,王子腾又迟疑地道:“存周,恩侯有一个庶女,嗯,还有探春,都还没议亲吧?”

    贾政微微色变,连连摇头:“二兄,贾家女儿岂能为妾?”

    王子腾讨了个没趣,想了一想也是,好歹也是四王八公家族,怎么能让女儿去给人为妾?

    不过他又有些不屑,这贾家却还抱着一些老古板心思拘泥不化,沉吟了一下才道:“那缮国公石家嫡女嫁给云光的庶子,结果却是拖累云光不轻,……”

    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贾政脸色更是难看,“二兄,缮国公石家嫡女嫁给云家虽是庶子,但是却是为嫡妻,迎春、探春,若是紫英愿娶为妻,大哥和我自然双手赞成,但若是为妾,那是万万不行的。”

    摇了摇头,王子腾也知道冯紫英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女为妻?

    而且他也得到消息,冯紫英已经通过乔应甲为媒,下聘乔应甲同年——东昌府知府沈珫嫡长女,估计已经议定亲事了,不过那是冯家长房兼祧新妇,倒是冯家三房也就是本房尚未有消息。

    “存周,我看你们府上和紫英关系颇佳,宝玉和紫英也关系亲善,这几日里不妨多让宝玉与紫英接触结交,我观紫英将来必当大用,虽说大姑娘进了宫,但是荣宁二府家大业大,这年头还是多一条门路更为稳妥,冯紫英走的是文官之路,而大周又是士大夫与皇帝共天下,所以愚兄也才有先前那一说,你也莫要在意,……”

    王子腾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政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情绪,微微点头,却不言语,这让探春去给冯紫英当妾,委实是超出了他的底线,而元春现在入了宫,也还是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虽说也知道冯紫英未来不可限量,但是那毕竟是外人,还是元春更让人心安,若是元春能在宫中有些地位,那么荣宁二府未必就不能再现昔日荣光,只是这几个月来,也未听到元春从宫中传来什么消息。

    “二兄也是为我家好,存周自然明白,只是我家女儿若是去做妾,这也是愚弟难以接受的。”贾政这方面还是有些文人气节的,虽然他实在算不上文人,“紫英与府里琏儿和宝玉关系一直亲密,大姐儿进宫之后也曾来信说过要让府里多和紫英密切关系,只是这几月紫英去了江南,所以……”

    “嗯,为兄明白。”王子腾微微皱眉,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夫似乎对元春那边抱有太大希望了,而这恰恰是他最担心的,倒是需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

丁字卷 第七十二节 声势日涨

    回到家中书房里,就看见书桌上堆满的帖子。

    冯紫英也有些无奈。

    一石激起千重浪,八方云动,两桩事儿牵扯面太宽,利益巨大,不能不让人意动。

    今日王子腾拉上牛继宗找上自己,就是要商量登莱——辽南这一线航线如何尽快打通,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自己接触了一些江南海商,有可能会拉来一些海商北上登莱辽南。

    冯紫英在朝会上提出的种种可能和要求也牵引无数人的心思。

    如果银庄真的能吸引到户部设立户头存银,这无疑是朝廷的一个背书保证,下一步就要好走许多。

    而这家银庄的经营模式也和现在京师、江南的这些银庄钱铺截然不同,不但可以提供汇通天下的服务,而且关键在于不收保管费,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当下的银庄钱铺,抵当便要收取手续费,而抵当来的银子如果再存入要到另外一处去取出,还要收取保管费,都是这般格局。

    这等规矩对这些商贾们来说不可谓友善,但从方便的角度来说,这又是以江南为首和长江、运河两岸以及边塞的西安、大同、太原这几地的商业越来越需要的。

    辽南——登莱后勤补给航线和造船示意固然是要以登莱总督衙门为主,但是前期的筹备和与户部、工部的具体协调的方略,肯定还是要由冯紫英来帮忙的。

    这是一笔大买卖,自然引来江南商贾们的觊觎。

    同样,涉及到举债的具体经办,虽然肯定会是以户部为主,但是目前户部诸司乃至司务厅来办理似乎都有些不合适,而且这还不仅仅涉及到举债,还涉及到特许金的收取。

    市舶司只负责海贸事宜和海税收取,而且废置日久,都需要完全重来,如何设置,职责任务,都还需要拿出条陈来计议一番,这边内阁、户部和吏部也都要会商。

    这又让无数京中和浙江、福建以及两广的官员们闻风而动,趋之若鹜。

    谁不知道这是一个肥缺?

    虽然未曾明确品轶,但是想也能想得到如果按照前明例制,这里边有一个从六品的提举,还有副提举和一干大使副使,都是些炙手可热油水丰足的职位。

    特别是像这些市舶司的职位,不像其他清贵职位,必须要求科举出身,也就意味着恩荫和捐官都有机会竞逐这等位置了。

    而银庄事宜更是牵动千万人心,估摸着无数官员和他们背后的商贾都想要来了解其中内幕奥秘,看看这里边是有利可图还是风险巨大,另外这家银庄将设立于何处,如何开展业务,也都是无数人关心的。

    看着冯紫英坐在案桌前,看着面前堆砌的帖子,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发愣,旁边的香菱早已经细声细气地道:“爷,这是瑞祥送进来的,奴婢和云裳便依着爷原来提过的,把朝里的和外埠的,以及商贾们的都分列起来,喏,这是朝里官员的,这是外埠官员的,这是会馆商贾们的,也分了地域,这是北地的,那是南边儿来的,……”

    这丫头倒也心细,冯紫英心中微动。

    内书房瑞祥宝祥都进来了不了,都是靠自己贴身丫头整理打扫。

    金钏儿、香菱和云裳都能识字,只有玉钏儿差点儿,但在感觉到几个姐姐都能识字自己明显重视外,玉钏儿现在也是十分认真的在习字。

    原来这书房只能是云裳来,后来在确定了香菱身份之后,香菱也能进来了。

    能不能进内书房,似乎也成了一个门槛,当然现在金钏儿也能进来了。

    女孩子被收买的可能性更小,嗯,尤其是被梳拢过而且有着美好前程的丫头们,要想被收买几无可能。

    随手翻阅了一些,居然是以一些七八品官员的帖子居多,甚至还有一些自称晚生,这让冯紫英牙齿都酸了。

    自己就是今科进士,还能有比自己晚的?估摸着多半是一些连举人都没考上的捐官或者恩荫监生吧?

    不出所料,找了几份字迹还算工整的帖子看了,无外乎就是骈四俪六故作工巧的文字,自我介绍,嗯,很有点儿毛遂自荐的味道。

    也难怪,市舶司一建就是三个,意味着从六品的提举使就要设三个,还有从七品的副提举三个,八品的大使副大使若干。

    这虽然不比京官清贵,但是对于千里为官只为财的捐官恩荫监生们来说,那就是肥得不能再肥的美差了。

    现在朝中声音都传开了,广州自不必说,宁波也基本上确定,但是泉州和漳州却要再选一个,也就是在原来基础之上增加了一个,这让内外都是一片欢呼雀跃,宁波那边放心了,而福建那边也得到了安慰,至于你们福建人内部的纠斗那就是你们自个儿的事情了。

    论理这市舶提举司的官员怎么也轮不到冯紫英这个翰林院修撰来插言,但谁让自己是阁老兼吏部尚书齐永泰的得意门生呢?

    谁让这桩事儿是自己提出来,而且拿出了一大堆关于市舶提举司日常事务权责的条陈方略呢?

    在很多人眼里,只怕冯紫英对着提举使和副使起码就有很大的发言权了。

    其实这个观点也没错,估摸着在市舶提举司设立的时候,吏部那边多少是要来询问征求一番意见的,不管是礼节上的还是真心实意的,若是这任命的官员走马上任却是不堪胜任,恐怕吏部那边也不好交票。

    翻阅了几份,冯紫英也就失去了兴趣,这等杂事,他也懒得多过问,关键在于这些人心性如何,他也一无所知,多是些在京中尚未除官的待选人物。

    想到这里,冯紫英倒是有些怀念起汪文言来了,有汪文言这样一个趁手人物,只管丢给他,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这些人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若是真有可堪造就之材,便是举荐也值得了。

    不过林如海那边暂时还离不得汪文言,而且自己也有一些事情他还帮着着意接手了,江南未来也是一个需要大布局的地方,不比京师这边逊色多少。

    见冯紫英没了兴趣,香菱也乖巧地把帖子收好,然后叠好摆正。

    香菱那柔媚乖觉的模样看在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香菱,你不是说记不得你家中情况了么?我此番也去了苏州,着苏州府那边询问了一番,倒也有这么一家和你有些相像呢。”

    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说实话之前冯紫英离京之前也提起过,但是香菱却没有放在心上,她经历这么些年,尤其是在金陵府里经历一遭关司,也是对着衙门里的情形有所了解,便不抱希望。

    在她看来自己都已经记不得自己父母的模样了,也不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对以前的记忆毫无印象了,谁还能替你花这番心思?

    只是在那拐子被抓时,隐约听得提过应该是姑苏那边来的,但是苏州府何等大?

    这年头拐子猖獗,每年一个县里被拐子拐走或者黑心亲戚图财使坏卖掉的少儿何止数十人,整个苏州府怕是每年结报丢失的少儿都不下百起,这十来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其当年的事儿?

    而要查阅个府县的刑房档案,那又是何等繁琐的事儿,便是冯紫英这样京师下来的,你也不可能督着人家替你翻阅一二十年前的老档,只能托人人情和银子都一并使上了。

    一直到冯紫英离开苏州时,才得到消息,好像吴县那边还真的有一桩相似的情况。

    之所以说相似是因为现在这家人已经不在县里了,据说是女儿丢失之后父亲疯疯癫癫到处找,还大病了一场,房子也被烧了,便带着妻妾回了妻子封氏娘家,而妻子娘家则是浙江湖州那边人士,具体情况就不知晓了。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档案中明确记载,说被拐家人自述女儿眉心有一颗胭脂痣,而且被拐时年龄也能对得上。

    当冯紫英把这般情形和盘托出时,香菱几乎要站不住了,“爷,您说的是真的?”

    “傻丫头,难道爷还能为这等事情骗你不成?这爷去了一趟苏州,难道还能不把你们的事儿放在心上?”

    冯紫英见香菱眼圈登时就红了,身子也发颤,赶紧扶住,顺势就把她揽入怀中。

    “只是吴县那边说你父母因为房宅因为隔壁寺庙失火殃及,没了存身之处,便卖了田产,投奔你母亲娘家那边去了,而你母亲却是临近浙江湖州府那边人氏,他们便不知晓了,所以爷回来还得要去托人找浙江那边查访,不过有你父母的姓名,倒也不难。”

    香菱香肩抽动,滴滴热泪却渗入冯紫英胸前衣衫,挣扎着便欲起身要给冯紫英跪下,却被冯紫英一把抱起,“爷,您让我跪您一回,若是能找到爹娘,香菱一辈子替你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傻丫头,你是爷的人,爷不替你做主,谁替你做主?放心,这等事情,爷自然会放在心上替你办妥,这地上凉得慌,要跪谢爷,也要等夜里上床之后,到时候爷好好疼你,……”

丁字卷 第七十三节 家事国事

    这话里总有些说不出别样心思,香菱虽然有些娇憨,但是也能听出这位爷话语里的不正经,脸顿时滚烫起来,“爷,奴婢这两日身子还不方便,若是爷要人侍候,就让金钏儿姐姐……”

    冯紫英沮丧地摇摇头:“算了,爷也会怜香惜玉的人,金钏儿那丫头的模样,走路都够呛,爷看着都心疼,怕是还要好生将养几日才行,……”

    刚踏进书房门的金钏儿听得这话,脸一下子就红透了,站在门口看见冯紫英搂着香菱的情形,都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冯紫英也听见了脚步声,看见金钏儿娇羞的模样,心火更盛,一招手,“站在那里干啥?还不过来。”

    金钏儿扭着身子碎过来,冯紫英也不客气,一只手一个,揽入怀中,让两个丫头坐在自己腿上。

    “爷刚才还在说要怜惜姐姐呢。”香菱抹了抹眼睛,抿着嘴微笑着道。

    “你怎么抹起眼泪来了?”金钏儿见香菱眼圈红着,大为诧异,自己这位爷还真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便是比那荣国府里宝二爷也不遑多让,而且更有担待,屋里几个丫头都金贵得紧,所以便府里其他人都知晓,对她们几个也是十分巴结。

    “嗯,爷好生疼惜这丫头,太感动了呗。”冯紫英笑着打趣,“真真是个水做的,动不动就抹眼泪儿,……”

    香菱扭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把情形说了,金钏儿也是赶紧恭喜。

    “对了,金钏儿,你和你妹妹都是贾府家生子,现在跟了我,你爹你娘咋办?”冯紫英还真的不太懂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实在是冯家长期在边地,这等家生子甚少,而且大多要么放出去从军谋个出身,要么留在府上年龄都是比较大的了。

    “爷这话问得奇怪,奴婢爹娘怎么了,还不得在那边府上干活儿?奴婢还有一个弟弟,只不过还小,才五岁,爹娘也就盼着日后若是府上能开恩放出去,又或者能跟着府里族学读读书认几个字,另外寻个出身,那便是阿弥陀佛了。”

    金钏儿姓白,白金钏白玉钏两姊妹,老爹白老实,老娘白老媳妇都是荣国府中的家奴。

    冯紫英微微点头,睡了人家清白身子,总得要关心一下人家屋里,否则也未免太过冷血薄情了。

    “等两年去族学读书倒不是什么问题,届时爷和政世叔或者琏二哥说一声便是,不过那贾府族学里除非有大毅力,否则估计也是学不出一个什么来,若是要想走读书路,恐怕还是要出来去书院里读书才行。”

    金钏儿吓了一跳,心中也是砰砰猛跳,侧着身子悄悄瞥了一眼冯紫英,连话语都要有些结巴起来:“爷,若是能读族学识得几个字,奴婢爹娘便要来替爷磕头了,哪里还敢奢望其他?便是如此,恐怕也很难,奴婢的弟弟如何能和宝二爷、环三爷那等主子爷一起读书?”

    冯紫英也知道贾府族学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读的,须得要贾家子弟,或者贾家亲眷子弟,像白家这等家生子是不可能去读书的,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那赖大的儿子。

    “爷看那赖大的儿子不也是在外边读书?好像还很风光,未必比环老三差啊。”冯紫英斜睨了一眼金钏儿。

    金钏儿笑了起来,“赖爷爷哪里是奴婢家里能比的?赖嬷嬷那可是跟着老祖宗一辈子的,而且赖爷爷也是府里大管家,其他人哪里能和他比?”

    冯紫英冷笑。

    他也从贾琏那里听闻那赖家现在很是风光,就在那保大坊里买了一个老院子,然后起了宅子,那规模样式虽然不比荣宁二府,但是规模亦是不小,外边人都还以为是哪个官宦人家呢,可见其风光。

    贾琏也是叹息这府里边日减拮据,可这奴仆们一个个却都是风光无限,还说那赖二在外边赌场里耍钱,一晚上都能输上三五十两银子,比他这个当主子的都还有牛气,这也是贾芸从倪二那里听闻的。

    “没想到这赖大如此威势啊,在贾府里边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冯紫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金钏儿玉钏儿以及香菱都和荣国府里来往颇多,毕竟金钏儿玉钏儿姊妹都是在荣宁二府里长大的,家人和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奴仆们都在还在那边。

    虽然来了冯府,但是随着冯家这边声势水涨船高,无论是荣宁二府的主子们,还是丫鬟仆僮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乐意多结交往来,所以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回贾府里去也是颇受欢迎。

    甚至连王夫人都时不时要把金钏儿和玉钏儿叫到身边交待一番,好歹也是她屋里出去的人,出息了也能替她争面子。

    金钏儿何等聪慧机敏之人,立马就听出了冯紫英对赖家的不待见,小心翼翼地道:“赖家上下都算得上是府里边儿的半个主子爷了,赖爷爷在府里也是出了老祖宗和两位老爷,便是琏二爷、宝二爷都要尊重几分,赖二爷爷在宁国府里也是颇受珍大爷和小蓉大爷的信任,……”

    “这尊重如果都尊重到了主次颠倒主仆不分,甚至鹊巢鸠占了,那未免就有点儿过了。”冯紫英摇摇头,“看来赦世伯和政世叔在这方面还是疏于管理啊,琏二哥有不怎么过问府里的事情,但琏二奶奶这等精细人,难道也是任由赖家屋里这般?”

    “爷,赖嬷嬷和赖爷爷都是对琏二奶奶格外尊重呢,啥好事儿都先想着琏二奶奶,……”金钏儿赶紧解释。

    冯紫英立即明白了,这赖家屋里能混得这么好,看样子也是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找准了关键点,把王熙凤侍候好了,那么一切就都搞定了。

    “算了,人家府里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金钏儿,你弟弟若是要读书识字,在贾府族学里先学着,若是真是读书料子,那么日后再说出来读书的事儿,总之爷记在心上。”

    冯紫英那边刚替香菱找了家人,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也要替金钏儿安排一番。

    “那就要恭喜姐姐了,爷现在是京师城里的大红人,便是哪家书院都要给几分面子,若是姐姐的弟弟真能读书,未必日后不能像爷一样,考出一个举人进士出来呢。”香菱衷心的祝福道。

    金钏儿眼圈也红了起来,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在贾府里边虽然是太太身边大丫鬟,表面上受人尊重,但是她也有自知之明,丫头就是丫头,至于说家里人,哪一个把你打上眼了?

    而到了冯府,爷看顾爱怜不说,现在连家里人都能想到关照,尤其是关系到白家唯一的香火根儿,若是能有出息,不说什么举人进士,只要能读书识字,出了贾家自己寻个营生,当个小户人家,那也是一番造化了。

    “得了,你们这俩丫头是怎么回事儿,本来都是好事儿,怎么却弄得悲悲戚戚的,好像爷怎么虐待了你们似的,都赶紧收声啊,莫要让云裳和玉钏儿爷又怎么你们了。”冯紫英故作不耐地道。

    两个丫头也觉得不好意思,都赶紧起身拿着汗巾子擦拭眼泪。

    “欸,也让你们收声,没说让你们走哇,都回来,……”

    金钏儿和香菱都是福了一福,微笑着道:“爷要办公事了,婢子就不打扰您了。”

    香风鬓影消失在门外,冯紫英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这才又重新把心思放在公事上。

    这也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自己不也就收了两个丫头,都这般有些乐不思蜀了,这若是把几房妻妾娶齐活了,这怕是床都不想起了吧?

    冯紫英又看了几张会馆商人那边的帖子,从洞庭会馆、山陕会馆、湖广会馆到徽州会馆、龙游会馆,基本上京师城中有名有姓的会馆商帮和豪商巨贾都把帖子送了来。

    各色花式纸签,精美绝伦,香气馥郁,端的是异彩纷呈,和当初自己下东昌府为了见乔应甲时也是可以花了一番心思的动作无异。

    冯紫英还不确定这些人究竟是冲着什么而来,究竟是登莱航线乃至朝鲜、日本航线贸易权,亦或是船厂船行,又或者就是冲着银庄而来?

    但无论是冲着那边而来,冯紫英都知道现在还不是见这些商贾们的时候。

    内阁和六部乃至皇上那里,甚至可能还要牵扯到太上皇那边,估计都会卷进来,如果说这帮人得知皇上都要入股银庄,只怕还要引起更大风潮。

    先前在王子腾和牛继宗那里,二人就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一二,但是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及现在太上皇和皇太妃身体如何,二人便立即明白过来,不再提此事儿。

    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贸然掺和进来,并非明智,商贾们还好说,只是求利,而他们就不禁仅仅是谋利那么简单了,是需要好好掂量一番。

丁字卷 第七十四节 平衡

    贾环从一开始就显得心神不宁,平素里读书认真的他,今儿个也是频频开了小差。

    身旁的贾兰也是颇为诧异,自己这位三叔平时可不是这样,怎么却一下子变了个人一般?

    “三叔,怎地了?”贾兰比贾环要小两岁,不到十岁的他面目清秀,还带着几分稚气,不过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的架势倒是有些像他故去的老爹贾珠和爷爷贾政。

    “没什么。”贾环摇摇头,瞥了一眼旁边,“宝二哥和钟哥儿都没来?”

    “没来,兴许是要晚点儿吧。”贾兰老老实实地道。

    贾兰今年也九岁了,和贾宝玉那份风流俊俏的大脸盘子不一样,他倒是和他这个三叔长得有些相似,脸略微有些尖瘦,细眉长目。

    不过贾环的脸更狭长一些,颧骨也略高,眉峰更浓,显得更为凌厉凶悍一些。

    贾兰虽然年幼,也知道三叔和二叔不对路。

    两兄弟在学堂里也是少有搭话,见面都是脸瞅着一边儿,实在过不去了,才勉强打个招呼,当然在长辈面前还得要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照说贾兰和宝玉才是嫡亲叔侄,他该和宝二叔更亲近,但实际上,平素里他都更喜欢和环三叔在一块儿,无他,一方面是宝二叔不喜学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宝二叔更喜欢和钟哥儿这等俊逸温柔的少年郎在一起。

    “哼,怕是借着冯大哥要来,他要去见冯大哥,就正好借此机会不来了吧。”贾环轻蔑地撇了撇嘴,嘴角上的一抹笑容却是充满了不屑。

    这宝玉读书就是混日子,只要有借口,便要么不来,要么迟到早退,总而言之变着法子躲着读书,对此贾环也是很看不惯。

    “哦?冯叔要来?”贾兰也惊喜地问道:“怎么没听母亲说起?”

    这几日里府里边关于冯紫英的话题再度泛滥开来了,西疆平叛,开海之略,现在更加上了江南巡视,回来听说朝廷里的官员们都是纷纷接见,连皇上都亲自召见赐膳了,这等故事在贾府里边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大姐儿都入宫为妃了,但是贾府里边却鲜有得到大姑娘的消息,贾府上下依然对能够得到皇上召见这等恩宠羡慕不已。

    每年元旦的大朝会,像贾赦贾政这等挂着职衔的能去一趟午门上见一见,但那都是上千官员集体觐见,都是老远看一眼,如何能与这冯紫英单独蒙召觐见,甚至还要赐膳!

    这简直就是只有当初贾府荣宁二公才能有过的殊荣。

    贾兰对冯紫英也是充满了仰慕。

    前两年他还小还不太明白,但是这两年他渐渐大了,越来越明白这什么叫读书人,什么叫士人,读书人和士人的区别,而士人中的佼佼者就是要通过科考来走上仕途,此之谓士林文臣,这便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不是你读了几本书就能叫士人了,起码你要考过秀才才勉强能称之为士人,而考中举人那么你就可以成为士林文臣,而进士则是士人中最顶尖的这一拨,那意味着你终于可以代表整个大周的读书人说话了。

    这些观点都是环三叔灌输给他的,而榜样就是母亲嘴里所说的冯叔。

    原来母亲嘴里言必称父亲,但是这两年贾兰也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期盼也越来越高,逐渐开始把冯叔当成了自己的榜样,要求自己向冯叔学习了,可进士是那么好考的么?

    也不知道冯叔是怎么就以十六岁不到就考中了进士?

    听到贾兰嘴里提到冯大哥时的惊喜和仰慕,贾环也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脸上的光彩更甚。

    “嗯,为叔昨日听闻李十儿提起,说父亲邀请冯大哥来府里小坐,冯大哥在百忙中接受了邀请,还问了你宝二叔和为叔读书的情况。”贾环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故作平静地道:“今儿个冯大哥可能也要单独见为叔。”

    饶是贾环心性阴沉,但是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听闻那李十儿说起冯紫英向自己父亲问起自己读书的事情,忍不住就喜出望外。

    冯大哥没有忽略自己,还记挂着自己读书的事情,这种被人重视的滋味对于一直走起府中被人轻淡的贾环来说太重要了,而且是冯大哥这样在府里都被视为最尊贵的上宾。

    听那李十儿说,连那王二舅和镇国公牛公都是专门陪着冯大哥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把老爷和宝玉晾在外边儿等了大半个时辰呢。

    “啊,冯叔要专门见三叔?莫不是有什么话要专门教导三叔?”贾兰倒是一个相当会捧哏的主儿,当然这不是有意,而是发自内心的艳羡,“三叔,那侄儿能不能跟着你去见冯叔?侄儿也许久没见过冯叔了,母亲平日里常说冯叔是人中龙凤,要侄儿好好效仿,侄儿也想听冯叔教诲啊。”

    贾环没想到卖弄一下却引来这样一桩事儿,他是很想单独见冯大哥倾听冯大哥教诲的,每一次冯大哥的教诲都能让多日里热血沸腾,每每读书时遇到困难挫折和受到冷遇时,他都会用冯大哥的勉励来激励自己,这样一个机会,他怎么愿意和人分享?

    但是看到贾兰眼眸中期盼的神色,贾环又做不出断然拒绝的事儿,平素里叔侄俩关系很不错,这等时候却要一把推开,未免太薄情寡义。

    沉吟了一下,贾环这才缓缓道:“兰哥儿,不如这样,你回去和嫂嫂说一声,就说冯大哥要来府里,请嫂嫂去求父亲,让冯大哥单独见你和嫂嫂,给你指导一番,你今年也九岁了,圣人曰要因材施教,你现在年龄尚小,如何读好书,怕是也要有所区别,……”

    见贾兰有些意动,贾环又道:“若是冯大哥没有那么多时间,不能见你,你便来和三叔一道去见冯大哥,可好?”

    “谢谢三叔。”先前还觉得三叔有些见外,但这么一说,贾兰心里就踏实了,“那二叔那边……”

    “冯大哥肯定也是要见宝玉的,不过见与不见恐怕都差不多,你觉得你宝二叔见了冯大哥就能好好读书了?”贾环一脸哂笑,“浪费时间而已,你也切莫去学你宝二叔,……”

    贾兰小心的环顾四周,这才小声道:“三叔,我母亲也说莫要去学二叔,……”

    贾环傲娇地点点头,这才是聪明人,只是不知道今日冯大哥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自己都十二岁了,他当年也说自己若是好好读书,便帮自己去书院,明年,自己便要去考秀才,先生都说自己今年在苦读一番,明年便可一试了。

    想到冯大哥现在这么忙碌,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帮自己去书院的事情?若是自己提出来,会不会让冯大哥觉得自己有些好高骛远急于求成进而对自己印象不好了呢?

    一时间贾环有些患得患失,或许自己去找人帮忙侧面提一提更好一些?

    *****

    冯紫英不喜欢坐马车,但是这早春二月的天气还冷着,这一趟过去,怕不是吹得个面白唇青,所以还得要坐马车。

    看着跟着马车一路小跑的宝祥满头大汗脸色红润的模样,冯紫英还真有些羡慕了。

    只是若是这般一跑,估计立马既要成为京师城里的笑话了。

    回来三日了,各种见面拜会络绎不绝,但是须得要一一走到的却还不少。

    齐师、乔师,还有官师,这三位是最重要的。

    齐永泰和乔应甲那里自然不必说,官应震那里却需要去正式拜会一番。

    官应震已经正式辞去了青檀书院的山长职务,交给了周永春,现在在京师城中闲居。

    如无意外,官应震恐怕很快就要出任户部右侍郎了,据说崔景荣此番南下巡视江南颇得内阁和皇上看重,可能要出任吏部右侍郎。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排名如此,很多人看来,这就意味着地位和权利的差别,但是实际上却不尽然。

    像吏部和户部固然是最为显赫的,但是礼部却不尽然了,礼部之所以能排在第三,一方面是因为礼部主管教化和科举,另一方面是因为礼部尚书一般说来是内阁阁老的热门候选人,但是礼部侍郎们乃至礼部自身就未必了。

    像工部排在最后,但实际上工部实权责任丝毫不亚于礼部和刑部,只不过因为工部所涉及事务在士人心目中更多地是杂务,所以自然而然就拍在最后了。

    官应震一旦出任户部右侍郎,意味着开海之略将由他来负责,而官应震的务实作风以及作为湖广派的领袖人物之一,也能够很好的平衡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之间关系。

    还有忠顺王爷。

    冯紫英都没想到忠顺王爷居然给自己送了一份帖子,这让他有些好奇。

    如果是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送了帖子,这都没能让冯紫英有多惊诧,但是忠顺亲王就有些意外了。

    忠顺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关系他可是知道的,莫非忠顺王爷也要代表永隆帝传递一些不好说的话?

丁字卷 第七十五节 再入贾府

    诸般心思在冯紫英脑海中盘旋。

    他早就知道这一趟回来自己恐怕就会身不由己的在大周朝堂这塘水里难以自拔,当然,自己未必愿意就拔出来,每个人都会身处其中,只不过如何寻找更好的位置就要看个人本事了。

    马车到了宁荣街口,透过车帘缝子,一眼看见那一身靛蓝棉袍外罩棕褐色绸缎马甲的倪二在那里探头探脑,便吩咐马车停下,挑开帘子问道:“倪二,在这里作甚?”

    “倪二见过小冯大爷,先前便听那李十儿说今日小冯大爷要到府里来,所以便在这街前候着,……”倪二满脸堆笑,“昨日里也来过府上,但见门口送帖子的扎堆儿,小的也不敢打扰,也知道大爷这段时间都是在忙大事儿,所以就趁着这会儿时间给大爷问个好,……”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厮显然就是找自己有事,倒也聪明,算到自己近期恐怕都没时间去大观楼那边,干脆就在这里来守自己。

    “嗯,这几日的确怕是没什么时间,有什么事情说便是,……”冯紫英一时间也没想起对方能有什么事情。

    “嘿嘿,大爷是贵人多忘事,年前您不是吩咐我把这城里的粪坑先行打探起来,这几月里,小的带着兄弟们基本上把这西城北城的情形摸了个头,南城那边倒是有些关碍,但也问题不大,东城那边还没有来得及,只是想来先问问大爷,这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那杨主事倒也是个爽快人,明确告诉小的,现在就要看工部那边下个条陈,另外顺天府那边配合,才能把这桩事儿给做起来,……”

    冯紫英这才想起自己在下江南之前安排的这桩事儿。

    之前他和工部左侍郎王永光,也就是前任崇正书院的山长就提起过这京师城中污浊遍地,公共厕所严重不足,不但有损大周朝廷形象,而且一旦遭遇大雨内涝,极易造成疫病流行,建议工部要考虑这事儿。

    王永光倒也赞同,但是又提到工部每年的花销都是定量的,户部那边现在卡的紧,怕是难以说好,所以冯紫英又凑着机会和崔景荣说起。

    崔景荣自然知晓前几年京师大水,若非冯紫英和青檀书院的《防疫备要》所列举的措施被强制性的在京师城里实施,只怕当年就要起大疫,崔景荣也很是赞同,答应从江南回来之后和郑继芝建议。

    没想到工部现在又把顺天府给扯了进来,不过想想也是,工部怎么可能把这桩事儿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便是和户部说好,那具体实施恐怕也得要顺天府和工部这边来联手,大概是觉得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儿吧。

    “嗯,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此事儿你继续花心思,这边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届时这门生意你也须得要选好足够的人,若大京城,各个坊市都涉及,没有足够多可用之人,怕是办不下来。”

    倪二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大爷放心,小的手底下啥都没有,就是有人,小的定会精挑细选,定不负大爷期望。”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倪二看来漂白的心思很重啊,一门心思想要寻个正经营生,不过这经营粪坑倒也算是一个“正经营生”吧。

    当然,估计日后也免不了还会为了这营生出不少乱子,但这大周朝,如此大的营生,又有哪一样不出幺蛾子?

    便是自己奉朝廷之命,开海设银庄,不也一样要出幺蛾子么?

    点点头,冯紫英就欲放下帘子,那倪二却又上前一步,满脸堆笑道:“大爷才回来,冬日里山里边送来许多野味,小的都送到马巷胡同那边二位姨娘那里了,大爷若是有暇,也可以去尝尝鲜。”

    尝尝鲜?冯紫英瞥了一眼倪二,这厮莫不是也学会了走女人路线?

    居然还懂得让自己去马巷胡同那边尝鲜?

    只是不知道这个尝鲜,究竟是尝什么鲜?

    冯紫英一时间浮想联翩。

    马车抵达荣国府门口时,贾宝玉早已经在角门上候着了。

    看着对方俊逸神飞的模样,冯紫英估摸着这贾元春封贤德妃看样子还是给了贾府很大的底气。

    不过到现在冯紫英也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这永隆帝为什么要纳贾元春为妃,要知道贾元春是太妃身边的女史,而且是太妃专门召进仁寿宫的,不知道怎么却突然被永隆帝纳为妃子了。

    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冯紫英还有些看不懂,但他大略能猜测出,这肯定和贾元春所代表的武勋群体有一定关系,同时也和太妃在太上皇与永隆帝之间的桥梁作用有瓜葛。

    不过若是太妃或者武勋群体以为靠一节女人就能释去永隆帝的疑心,化解他的忌惮,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冯紫英相信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武勋群体都不至于这么天真幼稚,但起码这也算是一个姿态,表明双方愿意和睦相处的意愿。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缓兵之计,对永隆帝是如此,对武勋群体是如此,甚至可能对太上皇乃至义忠亲王都是如此。

    如果真的是最后者,那贾家这一出,弄不好就要成为弄巧成拙惹火烧身了。

    “冯大哥。”

    “宝玉。”迎着那张充满阳光和灿烂的圆脸,冯紫英微笑点头:“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气,有劳贤弟了。”

    “冯大哥可不比以前了,这几日府里上下都在谈论冯大哥呢。”贾宝玉笑嘻嘻地道:“前日里珍大哥还来府里和老爷说起冯大哥,珍大哥还来说这既然要开海,不知道这天津卫日后是不是也要开海,说他们府上在卫城旁的靳家窑还有一个庄子,另外在卫城里也还有几处铺子,若是这天津卫日后能开海,那这庄子和铺子就不能卖了,等几年没准儿就能买个好价钱。”

    冯紫英也是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贾珍这厮居然还能想得到天津卫开海这一点,进而还能琢磨出他家的庄子铺子能涨价,看来这厮也不是那么愚蠢无能嘛。

    “哦,珍大哥在天津卫那边还有庄子铺子?”冯紫英随口问道。

    “嗯,是早年朝廷赏赐的,不过天津卫城倒也繁华,我们府上原本也有庄子在那边,但十多年前就卖掉了,原本东府那边说也要卖掉,但那时候说敬大伯不同意,于是就没卖。”贾宝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那可最好别卖,天津卫开海现在虽说还谈不上,但日后多半是要开海的,而且天津卫正好处在京师城咽喉上,这南来北往的各色人货都要过这里,若是开海之后,便是辽东乃至日后的朝鲜、日本的货物客人都能经天津卫直入京师城了。”

    冯紫英说的也是实话,天津卫一旦开海,那繁华程度肯定还要更上一层楼,庄子也好,铺子也好,价格都要涨一大截。

    两个人说着闲话,在一干仆人陪同下便进了府。

    “冯大哥还是去见大老爷和老爷罢,待会儿太太在老祖宗那边,也就一并见了。”宝玉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林妹妹没回来。”

    莫非这厮还惦记着林丫头?冯紫英下意识的摇摇头。

    和林黛玉订亲的事儿,冯紫英也在考虑,肯定不能瞒下去,得和母亲交底摊牌了,没准儿还得要“较量”一番,母亲肯定肯定不会轻易答应。

    不过临行前林如海也给自己交了一个底,那就是林丫头居然有一个庶出的姐姐,如果可以的话,大概是想要让林丫头这个庶出姐姐作媵陪嫁过来,这样就要稳妥得多,也能让冯家和林家都放心。

    这倒是冯紫英从未听闻过的。

    林丫头这个姐姐据说是林如海年轻时候和教坊司的歌伎所生,而那歌伎也就出了家,连带着女儿也跟着她在佛寺里生活。

    这么些年来一直寄居在寺庙中,林如海也曾经多次去看望,那女孩子也知道林如海是她生父。

    但现在这女孩子却来了京师城,汪文言也说还在寻找,京师城这边在自己回京时都还没有消息回去,估计是还没找到。

    冯紫英初一听觉得有些荒唐,这等事情如何能行?便是林丫头那里恐怕都不能答应。

    但是没想到林如海却很笃定,告诉冯紫英不必担心,林丫头那边由他来负责说好。

    冯紫英没有回应对方的这个要求,但是他得承认这个安排很有吸引力。

    媵和妾不同,所生子女在嫡妻无子的情况下是可以被视为嫡子的,就像冯紫英如果不是大段氏所出而是小段氏所出,而大段氏又无出的情况下,冯紫英一样可以被视为冯家嫡子,但若是冯紫英是苏氏或谢氏所出,那就还麻烦,除非是其他妻媵妾皆无出,才有可能作为唯一继承人视为嫡子。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知道如果林家真的提出这一点来,只怕自己母亲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也不知道汪文言安排的人在这京师城中找林丫头那个姐姐究竟找到没有?

丁字卷 第七十六节 隐忧重重

    既然宝玉提起,冯紫英自然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估摸着这厮也是想从自己这里打探出些许消息来。

    这厮也不傻,应该是早就猜测出一二来,只是内心不愿意承认罢了。

    先前自己好不容名义通过说服贾政夫妇让其准备走花式文人路线,玩点儿诗词歌赋的高雅文风,然后看能不能在几个亲王的女儿里选个合适的。

    没想到贾元春却入宫封妃了,一下子就把自己这一招给废了不说,还让贾家平添了几分底气,觉得自家就是国丈国舅家了,这要选一个合适的人家来配嫡子了。

    “林妹妹那边恐怕一时半刻还回不来,林叔父身子很不好,虽说暂时无碍,但是……”冯紫英摇摇头,“好在有琏二哥在那边,什么事情他都能扛得起来,便是真有个什么,也能接上。”

    宝玉满脸愁苦,“也不知道林姑父怎么就一下子这样了呢?不是说巡盐御史是个轻松自在的肥差么?”

    冯紫英讶然,看着宝玉,“宝玉,谁告诉你这巡盐御史是轻松肥差?”

    宝玉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好一阵才呐呐道:“我听府里边小子们说的,说林姑父这个巡盐御史大权在握,那些富甲一方的盐商要卖盐都得要从林姑父那里去拿盐引,就都得要交银子,而且……”

    冯紫英瞅了一眼宝玉,这显然不是什么小子能说得出来的话语,要么就是贾赦、贾珍、贾蓉之流嘴里冒出来的,要么就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等日常谈话漏出来风声,贾政倒还不至于,被这贾宝玉给听见了。

    只不过这荣宁二府里上下似乎都认定了林如海死了能留下一大笔银子,虽然不愿意走仕途经济的贾宝玉素来不怎么在乎银子,但是肯定也知道林如海一死,林黛玉成了孤女,就只能依靠贾家,这林家财产好像理所当然就该归贾家来支配了。

    这份心思应该是宁荣二府上下都存在的,甚至连贾琏虽然口里不说,也一样如此认为,也是贾琏和自己关系不一般,才会若隐若现的提醒自己若是要娶林黛玉,那便要早做考虑,以免日后他这个善后大使夹在中间,不好处置。

    “宝玉,林叔父这个巡盐御史的确权力很大,你说的也没错,盐商都要从他那里拿到盐引才能拿到盐去卖,但是这上交银子可不是林叔父的,那是朝廷的,而且这里边也还有许多关节,这个巡盐御史大权在握,却绝不轻松,各种上下关系都需要打点好,或许林叔父就是这样操劳过甚,才会变成这样,……,宝玉你还小,再等几年,你若是出了家门开开眼界,增长见识,就知道这个世道没那么简单,……”

    冯紫英义正辞严语重心长的“教育”了贾宝玉一番,贾宝玉赶紧作揖受教,但内心怎么想却不得而知了。

    和贾赦、贾政见面还是在荣禧堂。

    与贾政的心不在焉相比,贾赦却是一反常态十分热络。

    “贤侄,你现在可是名满京城啊,前日里我遇到马尚,对我也是格外亲热,说起起来也是一直竖大拇指。”贾赦满脸热切,“那缮国公石家现在几乎全家都被牵连了进去,石光珠被褫夺了袭爵,几个嫡支子弟都纷纷入狱,据说牵连甚多,龙禁尉和都察院已经把案件准备移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了,看样子弄不好要三法司会审啊,这可是咱们大周立朝以来第一个被抄家灭族的国公啊。”

    见贾赦这般态度,冯紫英也有些好奇,这厮似乎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但是也不完全是,像治国公马家他就一直上蹿下跳替对方张罗和说好话,当然这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估计是石家那边他觉得插不上手,索性就看热闹了。

    “赦世伯,石家和马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石家多人参与贪墨其中,几乎人人都从中捞取银子,给九边防务造成巨大的隐患,宁夏平叛前前后后朝廷可能要花上数百万两银子,不能说都是石光珏的责任,但是其是罪魁祸首却毫无疑义,这等事情就是久走夜路必闯鬼,自以为可以侥幸过关,但是却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且,石家把陕西巡抚云光拖下了水,赦世伯你应该明白,云光是文臣,这几乎是激怒了整个朝廷里的文臣们,没有人会帮石家说话,……”

    冯紫英也是在提醒对方。

    这贾赦也不是好鸟,和大同镇平安州那边来往密切,而且好像就是那被《红楼梦》书中所说的中山狼孙绍祖与其搭上了线,贾琏也因此胆战心惊,所以这一次南下扬州,贾琏是半点都没推辞,这其中也有几分原因在里边。

    这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虽然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其中搞什么勾当,但无外乎就是和那些晋商勾搭起来,像草原上售卖违禁物资,比如武器、茶叶、盐等。

    只不过这大同镇虽然是冯家的大本营,但是那平安州却偏处紧邻蓟镇的一隅,正好对着林丹巴图尔的蒙古右翼察哈尔部。

    那孙绍祖倒也有几把蛮力,而且极善讨好上司,所以算是现在大同镇中很显眼的人物,便是做些勾当,怕也能遮瞒过去,兼之原来是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现在是牛继宗接任,怎么也轮不到自家去操心。

    “马家现在虽然看起来只是那马夏和其他一些旁支子弟参与其中,但是赦世伯,这事儿还并没有完,那马夏据说在狱里边还在乱咬,嗯,一会儿承认,一会儿否认,一会儿又攀诬上别人,马尚和其他几个马氏族人,都被他描述得污浊不堪,其间有些情节简直都不堪入耳,虽说现在都察院没怎么过问了,但是龙禁尉和刑部老吏嘴巴谁能堵得住?一旦传出来,没准儿都察院又要找马家的麻烦了,……”

    原本是好意提醒贾赦别把嘴巴张得太大,不管什么吃得吃不得都去咬一口,但没想到贾赦却是兴奋起来。

    “贤侄,这是真的?呵呵,难怪马尚这厮在我面前摇尾乞怜,这马家看样子还脱不了干系,哼哼,下次他再找上门来,我倒是还要和他好好说说,……”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面对这样一个不知死活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冯紫英真不知道这贾家是怎么混了这么多年还没出事儿,自己都提醒得这么明显了,这厮却还指望着能从马尚那里榨些银子。

    和贾赦说了好一阵后,冯紫英才发现好像贾政有些心神不宁,话语也不多,和往常大不一样,只是这贾赦现在正说得起劲儿,冯紫英也不好转移话题。

    好不容易等到贾赦歇一口气,冯紫英这才含笑问道:“政世叔,工部那边事务可忙?”

    “啊,还行,还行。”贾政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应道。

    冯紫英有些奇怪,这位政世叔怎么魂不守舍一般?

    贾政昨日里一夜没睡好,是因为接到了宫中带来的信儿。

    信儿是元春贴身丫鬟抱琴带来的,只是口信。

    话语里很含糊,只是说让自己进了宫,皇上不喜过于招摇,所以请家里安分守己,莫要与外边儿干连太多,莫要过于出头,但若是士人,却不妨多来往。

    贾政再是愚钝,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连书信都不写,而是直接让贴身丫鬟来传口信,而且这般模糊不清。

    贾政本身就是一个不太敏感的,自然就觉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里边究竟藏着什么意思,但这话却又不能对外人说,两口子在床上商量琢磨一夜,也没能得出一个结论来。

    自己兄长这般,那是断不敢告知对方的,而王家那边倒是可以,但是贾政也有些担心元春这信儿里边所指的外边儿会不会隐约包含王家,所以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眼前这一位倒是一个好说话的对象,只是双方的关系却没有达到那一步,这等关系重大的话也不敢随意泄露。

    想到这里贾政倍感头疼,若是元春能出宫回家来一趟就好了,让丫鬟带话始终不敢说得太透,写信更是容易留下把柄。

    见贾政心不在焉,冯紫英也觉得没趣,说了一阵话之后,便说去拜见一下老太君,这场见面就算结束。

    看见宝玉陪着冯紫英出去消失在荣禧堂外的身影,贾政也是心中惴惴。

    大姑娘说的和士人不妨多来往,也不知道是指何意,这贾家来往的恰恰就没有什么士人,除了这个冯紫英外,其他哪家士人会和自己这等读书不成日渐没落的武勋家族结交?

    虽说现在大姑娘进了宫,但是那一批进宫的就有四个,还有传言称皇上早就戒了女色,诚心修道,也不知道这还要大肆封妃,有何意义?

    昨日问起抱琴元春在宫中情形如何,虽然抱琴说一切都好,但却没有多少其他言语。

    这更让贾政夫妇都觉得恐怕女儿这一趟进宫好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也难怪内兄昨日里提及也是摇头叹息,当时自己居然没有意识到。

丁字卷 第七十七节 诡异

    在贾母的屋里,冯紫英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一干莺莺燕燕们。

    感觉一进入贾母院子里,贾宝玉的精气神都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顿时变得眉目生动顾盼神飞起来。

    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色的团毛对襟坎肩,腰扎碧玉红鞓带,虽然是在前面带路,但是那份主人家的气势拿足了,还真的有点儿一府之主的架势。

    毫无疑问,对于冯紫英来到来,贾府还是很重视的,三春皆在,外加一个史湘云,像李纨、王熙凤也是在的,只不过这二人目光望过来时,和往常有些不一样,让冯紫英也一些紧张和诧异。

    那王熙凤也就罢了,估计这几个月是煎熬,这李纨自己可是没任何交织,为何也有点儿神色异样?

    好在薛宝钗没来,倒是让冯紫英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等冯紫英这一口气松下来,宝玉却突然发现了宝钗未来,赶紧道:“姨妈,宝姐姐怎么没来?”

    薛姨妈一怔之后笑了起来,”你姐姐这两日身子不舒服,今儿个就没出来,……“

    ”宝姐姐肯定是不知道冯大哥来了,我去请宝姐姐也来。“没等冯紫英开口,宝玉已经兴冲冲地跑出门去了。

    免不了又是一阵嬉笑,都说这姐弟亲近,果真是投缘。

    不过冯紫英却觉得恐怕这贾宝玉未必如此想,据香菱告诉自己,现在宝钗现在也不爱出门,要么就是去迎春、探春那里坐一坐,对宝玉去梨香院也是颇为冷淡,要么就是告诫宝玉好生读书,要么就是假托身子不舒服,倒是让宝玉很是沮丧。

    只是这宝玉像牛皮糖一般,却是孜孜不倦,这没了林妹妹在府里,似乎他就把梨香院这边当成了唯一去处了。

    好在听说宝玉和钟哥儿、蒋琪官十分要好,这宝玉也经常借着参加什么文友会诗会的名义溜出府去,邀约着秦钟、蒋琪官等人不是大观楼便是绕梁阁里厮混。

    逐一见礼,老太君白皙富态的团脸上笑容可掬,话语里也满是夸赞和面临之意,当然免不了也希望冯紫英能多带一带帮一帮她最疼爱的孙子。

    “铿哥儿,你现在也是咱们这京师城里的名人了,宫里、文渊阁和六部公廨都是随便进出的人,咱们家宝玉眼见得大了,有没有什么好的路子,让宝玉也能沾沾光?”

    贾母这突兀的一问,倒是让坐在下手的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一愣怔,这等话语当着大家的面儿问出来可有些不合适了,以老太太的历练睿智,岂会有这般不合时宜的问话?

    冯紫英也是有些发愣,也在揣摩这位老太太话语的意思,但面对问话却不能不应答:“老祖宗此言让紫英惶恐啊,先不说紫英也不过就是赶上这平叛和开海事宜跑了一趟西边儿江南,正好赶上这等事情,所以承蒙皇上和朝廷诸公垂询,多召见了几次罢了,宝玉才十四,诗词歌赋也是日益精进,前日里我还听闻礼王殿下在元宵之后举办的诗会上获得参会士子的一致赞誉,……”

    冯紫英这两日也收到了寿王和礼王的帖子。

    这让他也是大感头疼。

    寿王风格倒是有些和永隆帝一般,不喜诗赋,性格沉静,而礼王则有些像其祖父元熙帝,文采风流,也喜欢举办各种诗会文会,据说和北静郡王关系也不错,也颇得永隆帝的喜欢。

    贾母的目光里没有多少变化,但脸上笑容却是越发亲和。

    “铿哥儿,你莫要用这等话来哄老身,我这个孙子,难道我还不知道性子?诗词歌赋固然是有些天赋的,但当着这屋里的都不是外人,老身也就把话说开,当下世道不比以前,不是文章做得好就能行了,宝玉若是能像他爹那样在京师城里先寻个职位,那再来做些文章诗赋,自然是极好的,也能让咱们荣国府盛名不坠,但若是没个去处,这光靠着诗词歌赋名声,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贾母的这一番话让冯紫英还是有些小瞧了这位久经风雨的老太太的智慧了。

    想想也是,这历经几代风吹雨打,还能维系着荣国府现状,虽说日趋没落,但是和其他六家国公府相比,在没有能上得了台面的男人情形下,能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场面,也算不错了,看看抄家灭族的缮国公石家,宛若丧家之犬的治国公马家,荣宁二家也该知足了。

    用诗词歌赋打造人设,这是冯紫英原来给贾宝玉指的路径,但现在随着贾元春进宫,娶皇室宗亲这条路就有些不通了。

    同时贾元春进宫也让荣国府这边地位又略有不同,冯紫英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包括贾赦、贾政夫妇和府里其他人心气都有些变化了,便是这位老太君也一样不能免俗。

    这条路不能走,自然就要寻另外的路,或许是贾家觉得有了贾元春在宫中这层关系,其他路子也不是不能选择了。

    “愿听老太君教诲。”冯紫英也吃不准贾母想要如何。

    自己可不是扶弟魔,而且贾宝玉也算不上自己的弟,就算娶了林黛玉和薛宝钗,那也和贾家没太大关系。

    “老身听说铿哥儿在考中举人之前,也是以监生身份推荐入青檀书院?”贾母语气温和,但是似乎却隐藏着什么。

    冯紫英坦然点头,“紫英自大同回来之后便以荫监入监读书,后来承蒙乔师厚爱,推荐紫英到青檀书院读书。”

    “那宝玉能否去青檀书院读两年书?”贾母追问。

    “恐怕很难,一来宝玉不是监生,青檀书院中学子都是为了秋闱和春闱大比而来,要么是秀才,要么是监生,最起码都需要可以直接参加秋闱大比的资格身份,……”

    没等冯紫英说完,贾母已经打断他:“监生身份不用铿哥儿你操心,府里边自然会替宝玉办妥,若是宝玉取得了监生身份,铿哥儿能否让宝玉去青檀书院读两年书?”

    冯紫英苦笑,“老太君,青檀书院读书需要推荐人,紫英尚无此资格,……”

    “那北静郡王或者宝玉他舅舅可否……”

    “不行,书院是文人士子汇聚之地,要求就是须得要有文才,推荐人更是由很高要求,……”冯紫英摇摇头。

    “铿哥儿,老身这辈子没有求过人,但是宝玉是老身嫡亲孙子,他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性子纯善,铿哥儿你和他接触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他这个人对人如何。”贾母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老身年龄渐渐大了,身子骨也不行了,所以老身希望在闭眼睛之前能看到宝玉有个好的出息,嗯,铿哥儿,老身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外边的那个芸哥儿,还有宝玉的表兄,现在都在你的扶持上有了出息,便是那环哥儿老身听说听了你的鼓励,现在也是一门心思想读出书来,老身看你和宝玉也甚是亲善,难道就不能替你这个兄弟想一想办法?”

    冯紫英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贾母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要让宝玉去青檀书院读书了,而且听他的口吻也只是让宝玉去书院读两年书,并未要求宝玉就必须要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去青檀书院混两年,镀镀金,可这又有何意义?

    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缘由,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但现在处在这骨节眼儿上,给自己来了这样一出,自己好像还真的不好推脱。

    不说这贾母人大面大,好歹也是国公夫人,这么大年龄一个长辈当着这么多人求自己,自己和贾府表面上也是如此亲善,和宝玉平素里也是称兄道弟,现在若是拒绝了,那可就真的是陷自己于不义了。

    关键在于冯紫英也知道这青檀书院虽然接纳学生的确十分严格,但是随着自己这一科之后,青檀书院的招生规模也在大规模增加,比起之前自己在的时候,起码已经翻了一倍还有多现在已经膨胀到了两百多人,书院学堂也被迫扩建。

    各省被列入有资格推荐的士林大儒们都纷纷向书院里推荐学生,其中免不了也有抹不开情面进去的,虽说绝大部分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但肯定也有那等纯粹是冲着青檀书院名声来的,自己却没甚本事的。

    “老太君,您这么一说,紫英就惶恐汗颜了,我不敢给您打包票,但是我肯定会尽我努力去想办法,……”冯紫英猜测不出贾母的目的,只能先应承下来,这等时候便是犹豫推诿都只能落下个糟糕印象了。

    贾母笑了起来,富态的脸膛上颇为满意,一边拍着身旁靠枕:“瞧瞧,我就说铿哥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和咱们贾家人一样,铿哥儿,老身知道这事儿你也不好办,但是关系到宝玉,还的要靠你了,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一般,有什么府里帮得上,只管说便是。”

    听得贾母这话,屋里的人都笑着附和起来,只是像王夫人、邢夫人和薛姨妈目光里却多了几分不自在。

第七十八节 义湘云

    等来等去,还是没能等到宝钗来,直等到怏怏不乐返回的宝玉,原因还是一个,宝姐姐身子不舒服,就不来了。

    好在宝玉的性子就是那样,三五两下就被史湘云和探春给逗得乐呵起来了,看得冯紫英也是忍俊不禁,这厮还真的是一个乐天派,哪怕明儿个天就要塌下来了,今儿个该高兴还得高兴。

    离开时,冯紫英都还在琢磨,贾母今儿个这一出,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老太太头脑清醒着呢,不像府里边其他人许多都是浑浑噩噩混日子,便是贾赦贾政,那也都是或鼠目寸光或缩着头只管当鸵鸟之辈。

    瞅着探春英气勃勃却又不失俏丽的面容,十三岁的小丫头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妩媚,一身紫红缎绫细折裙,外罩红绫短袄,油绿绸撒花裤子让整个鲜艳的色调里多了几分活泼俏皮,蝴蝶落花鞋从裙袂下探出来,果真是惹人心动。

    相较于探春的大气坦荡,一喜藕荷色绫袄的史湘云则多了几分豪爽。

    纤巧双手在腰间一插,内里罩着的葱绿盘金彩绣锦裙把身材顿时勾勒出来,脚踩一双掐金云红香羊皮小靴,尤其是那张粉靥,珠圆玉润,端的是一朵带刺玫瑰。

    “冯大哥,你就这么急着要走?”史湘云笑嘻嘻地拦住去路,“都说你这一趟江南之行大开眼界,还遇上了刺杀?能不能给我和探丫头讲一讲这一路行来的风景见闻?”

    “史家妹妹,不是我不想和你们说,我这会子还有事,宝玉这会儿估计还在受老太君教诲,我还是趁早溜了。”冯紫英摆摆手。

    “冯大哥,你说话可不算数,说好来府里就要见一见环哥儿的,今儿个你来了却不见他就走,他怕是好几天心里都要难受,最起码你也要见他一面才好。”探春美眸中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嘟着嘴不满地道。

    她还是很关心自己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自己这个弟弟很是不待见自己,但是她做姐姐的却要替弟弟多考虑。

    冯紫英一怔,他好像都有点儿忽略了贾环这个小迷弟了,但这位探丫头可从未忘记过。

    “是啊,冯大哥,小妹在府里这么久,见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可是比其他人都认真,二哥哥都远远比不上,还言必称你如何如何,嗯,简直就是把你当成榜样了啊。”

    史湘云虽然提及了宝玉,但是语气里并不觉得宝玉不读书就有什么大不了。

    颜值就是正义,这双标太明显啊,若是环老三也是贾宝玉这般,估计怕就会被斥为不务正业不求上进了。

    冯紫英觉得还是要见一见贾环,人家把自己当成了人生导师心灵偶像,自己再怎么也要点拨鼓励一番,免得这一位在各类同人书中要么就是人憎狗厌,要么就是高光伟正,其实多一接触,就是一个中二少年。

    “又去你屋里?”贾环见到探春来叫自己,满脸的不悦,“怎么冯大哥要见我,让你来喊我?”

    探春一阵气苦,这个弟弟真的是头角峥嵘,觉得自己在族学里能读书就真的不可一世了,对嫡母态度不恭,对嫡兄不敬,对自己这个姐姐也是一样横眉冷对,姨娘拿他也是半点法子没有,恐怕这府里只有老爷才能镇得住他,还有就是冯大哥了。

    问题是这般下去,不讲尊卑,日后真的要在这府里弄得人憎狗厌,像太太如果真的存心要拾掇你,你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能翻天了?一个大不孝栽在你头上,就能让你一切都成虚妄。

    探春是从来没有低看过这位慈眉善目的嫡母的,平素里话语不多,也没见为难过谁,但探春却知道这位嫡母心性冷着呢,这府里除了宝玉外,无论是谁,哪怕是老祖宗和老爷,都难得让她退让。

    像环哥儿这样的庶子,根本就没被她打上眼,也就是觉得环哥儿未必能读出书来,所以才没怎么理你,一旦觉得环哥儿能读书甚至会有碍宝二哥了,只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所以探春也是深怕贾环恶了嫡母的心意,若是书还没读出来,就让太太要对付你,便是冯大哥都帮不了,若是能考中一个秀才之后,真要有什么事儿,你也才好向冯大哥求援啊。

    只可惜这环老三却是生得一个榆木脑袋,执拗得紧,气得探春心慌。

    “冯大哥现在何等忙碌?只是见了老爷和老祖宗便要回去公干,也是念着你读书,才说和你说说话,你若不去,那我便去回了冯大哥。”探春冷着脸道。

    被探春这一挤兑,贾环脸色更难看,但终究还是不敢失了这样一个机会,气愤愤的跟着探春去了探春那边。

    冯紫英却是在探春屋里和史湘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冯大哥,那林姐姐现在就陪着林姑父,她身子可是娇弱,这般心情,怕是更要伤她身子了。”史湘云有些担心地嘟着嘴。

    “也幸亏还有紫鹃,早知道她要在扬州呆那么久,我就和她一块儿去了,反正我在这边府里也是寄住,老祖宗又疼林姐姐得紧,我去给林姐姐作伴,林姐姐肯定喜欢,老祖宗也高兴。”

    冯紫英心中微动。

    他没想到史湘云有这份心,难能可贵,哪怕只是这一番话,都能让人觉得起码她有这份心,更何况冯紫英也不认为史湘云还用得着在自己面前玩这一出心计。

    在《红楼梦》书中史湘云除了一个豪爽贪玩的心性印象外,冯紫英对其印象并不深,远不及宝黛和探春,甚至还不及鸳鸯、晴雯、平儿几个俏丫鬟。

    除了宝黛外,甚至包括探春在内的这些女孩子们,冯紫英也是日渐与贾府来往多了才慢慢熟悉起来,也才能最直观最真实的感受到这一群钟灵毓秀的女孩子。

    虽然前世他是个四十岁的老男人,但是今世却结合了一个十二岁的灵魂,一步一步融合,这让他的心思既有着四十岁官员的练达通透,同时也不失少年时的青春飞扬,年少慕艾,这似乎是永远摆脱不了。

    这具十六岁的身体,多巴胺和荷尔蒙正处于昂扬向上的时候,这个一个历经风雨过的四十岁老男人经历混合在一起,那真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体验,也幸亏是这样一个对男人充满了善意的世界,否则冯紫英觉得真的会有愧于这魂穿一回了。

    “史家妹妹若是真有心,那等一段时间我可能还要下扬州一趟,你若是能和老太君说好,我倒是可以把你带到扬州去,反正琏二哥也在那边,有他来照顾你,也不虞有什么差池。”

    冯紫英扬了扬眉。

    “真的?”史湘云大为意动,乌溜溜的秋水剪瞳转个不停,然是是现在评估此事的可行性,樱唇一噘,“你也莫要叫我史家妹妹了,生分得紧,不如你就叫我云儿,或者云妹妹,嗯,这事儿光靠小妹去说肯定是不行的,老祖宗那里小妹可以去缠,但还得要你去出面,你大人大面,才更有效果,……”

    这丫头倒是会使唤人,不过这事儿本来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倒也不好推脱。

    看林如海的模样也就是这几个月,林丫头这么一直孤单的呆在扬州,若是有个伴儿肯定要好许多,尤其是在林如海故去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同龄的闺蜜在身边陪伴倾诉,而且家世处境都相似的闺蜜,肯定要能让其悲伤的心境情绪纾解许多。

    探春其实是最合适的,她和林丫头关系最好,但是肯定贾政夫妇不会同意。

    史湘云其实也不合适,但是她本身就寄居贾府,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而且她是史家人,这府里边只需要说通贾母便一切没问题了

    不过若是让自己专门去出面说这事儿,就显得有些唐突了,最好还是史湘云能自己勾起由头说起来,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工具人去帮忙吹吹风,劝说一番,这事儿估计也许就能成了。

    “嗯,云妹妹有心了,林妹妹若是听到云妹妹这番话,只怕会铭记终生的。”冯紫英笑着道:“不过这事儿还得要找一个合适机会,云妹妹现在在老太君身边时间多,不妨瞅准时机,最好是没太多闲杂人在场时,另外还得要有一个能在老太君跟前儿说得起话的人,让她帮忙敲敲边鼓,这样才最合适。”

    史湘云眼睛一亮,但是随即蹙眉,“冯大哥你是说让二哥哥去说?嗯,恐怕二哥哥不太乐意,而且这等事情老祖宗也未必会听二哥哥的,还有谁呢?”

    见冯紫英眨着眼睛却微笑不语,史湘云何等聪慧,立即反应过来:“二嫂子?对,二嫂子最合适,不过二嫂子那里,小妹也没那么熟,怕是不好开口,……”

    冯紫英点点头:“这等事情便是由我去和二嫂子交涉了,这几日里你先营造一番气氛,在老祖宗面前说说挂念林妹妹的事儿,然后瞅准机会,若是只有琏二嫂子在老太君跟前儿时,就可以了。”

丁字卷 第七十九节 鸡汤,进击的环老三

    史湘云原本还欲说点儿什么,却听见门外脚步声,探春和贾环到了。

    把史湘云拉出门,屋里只剩下冯紫英和贾环。

    上下打量了一下贾环,见对方有些激动的神色,冯紫英笑着摆摆手,“环哥儿,坐吧,不用拘谨,你冯大哥去了一趟江南,难道你就不认识了?”

    “不是,冯大哥,我虽然没怎么出门,但是便是在府里,也经常听老爷和大老爷还有隔壁东府珍大哥和蓉哥儿说起您的名字,……”贾环竭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至于太失态。

    他说的都是真话。

    这三个月了,冯紫英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了,并不仅仅是说他传闻他奉旨出巡江南”,而是说他西疆平叛回来之后,不但为其伯父赢回了呼伦侯这一封爵,而且还被除官翰林院修撰!

    要知道翰林院修撰对于新科进士们来说,历来只授每科状元,便是榜眼探花亦不可得,这是从前明就开始的惯例,大周也是延续了下来,可以说冯紫英以二甲进士身份破例高授翰林院修撰是第一例,也开创了历史!

    虽然这比状元晚了一年,但这毕竟是从六品的修撰,而和他同科的榜眼探花们都还在正七品的编修位置上苦苦煎熬呢。

    “下人们有时候送老爷们出去,和其他府里的下人们在一起时也是经常听到其他府里下人们提起你的名声,都说你是咱们大周武勋世家中第一个翰林院修撰,第一个庶吉士,也是我们武勋世家的光荣,……”

    冯紫英肯定不是武勋世家出身的第一个进士,贾敬也曾考中进士,但贾敬是三甲进士。

    大周武勋世家子弟中这么些年来连考中二甲进士的都屈指可数,冯紫英虽然不清楚以前元熙帝、天平帝和广元帝时期情况,但是元熙三十年后应该是一个进士都没有,贾敬考中进士都是元熙二十九年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他是元熙三十年后武勋子弟中考中进士第一人,也是整个大周朝中武勋子弟出身的第一个庶吉士,第一个翰林院修撰,就凭这一点都足以浓墨重彩大书特书了,也难怪贾环会把他视为偶像。

    贾赦和贾政虽然都是庸碌之辈,但是也还是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他们更多的还是和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世家来往。

    主人们去人家府上拜会,或者一起饮宴、看戏,那么下人们自然要在一起翻弄嘴皮子。

    下人们能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是各家主人们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以冯紫英现在的风头,被这些武勋家族的子弟们讨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环哥儿,你今儿个就是专门来夸赞奉承你冯大哥的不成?”冯紫英笑着摇头,“行了,你冯大哥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人家怎么吹,那是他们的事儿,我自个儿可是掂量得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倒是你,听说你这一年读书都很用功?”

    “嗯,不敢有瞒冯大哥,去年一年我和兰哥儿读书还是用了功的,去年年末族学先生也说了,最迟明年我便可以去考童试了。”贾环信心满满。

    大周科举制度基本沿袭前明,但是随着人口日增,也有一些变化。

    比如童试前明是三年两试,在大周则是每年皆试。

    童试分为三阶段,每年二月为本县知县主持的县试,四月是知府或者顺天府府丞主持的府试,八月则是学政主持的院试,这是乡试之前的预备试,考中即可称之为秀才。

    如果运气好赶上三年一度的秋闱大比,院试过关可以直接参加秋闱大比,如果一举过关,第二年就可以参加春闱大比了,这种连续通关的牛人每年都有不少。

    要想不参加童试,那么就必须要去取得监生资格,但在贾府里边贾宝玉或许努力一把能行,但贾环是肯定轮不到这种好事的,所以他只能去参加童试。

    “哟,不错嘛,明年你才十三岁,这是要准备创造纪录?十三岁的秀才,你这是要破你们贾府珠大哥的记录?”冯紫英调侃道。

    贾环眼中掠过一抹寒芒,嘴角也微微咬紧,重重地点点头:“冯大哥,不是每个人都像宝二哥那样混日子的,贾家也还是有能读书的,我就是想要证明这一点,我也不敢奢求像冯大哥那样十五岁就中进士,若是二十岁之前我能中个举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冯紫英对贾环言语中对贾宝玉的轻蔑不屑如没听见一般,点点头,语气笃定:“环哥儿,有志气!冯大哥就喜欢你这种气概,珠大哥十四岁中秀才,你未必就不能十三岁中秀才,若是明年你中了秀才,冯大哥便豁出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去青檀书院!”

    贾环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瘦削的脸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起身便是一个深鞠躬一礼,“冯大哥,这么些年来全靠冯大哥您对我的指导和激励,许多时候我读的太苦,想要放弃,都是您的话语在我耳边激荡,让我能继续鼓起勇气坚持下去,贾环今生若是有点滴成绩,都是拜冯大哥您所赐,贾环毕生难忘!”

    一番话说下来,连冯紫英都有些感触。

    原先也就把贾环当成一个小透明一般顺手提携点拨一下,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却让此子这般铭记在心。

    虽说此子性子有些阴沉偏激,但是却也并非无无因。

    先前贾环言语中对贾宝玉的不屑和眼中的些许痛恨之色他不是没见到,但是想一想也是作为庶子眼见得这位嫡兄养尊处优,一切都是最好的,任何东西和好处都要优先满足,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府中从老爷太太到下人无不把宝玉当成心肝宝贝,而他却是无人问津。

    这份滋味恐怕谁都难以忍受,这份情感恐怕也早就在他胸中酝酿积蓄已久了。

    要想一下子扭转这种性子,就算是冯紫英也没那本事,而他也没有那个义务要去帮贾宝玉和贾环做到兄友弟恭。

    不过贾环如果真的是可造之材,他也不会吝于去帮对方一把,毕竟对方把自己当成了人生导师心灵偶像,这份人设他还是很乐意保持的。

    ”环哥儿,我知道你在府里吃了一些苦,受了一些委屈,甚至也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但是冯大哥有句话要送给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冯紫英坐在椅中的身体一个战术后仰,下颌微微抬高,语气郑重,目光沉凝。

    “我感觉到你的情绪有些不对,我能理解,所以也不打算批评你,但是冯大哥却不希望下一次还看到你抱着这等情绪,作为男儿汉大丈夫,胸襟要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把这一篇背给我听!……”

    贾环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把这一段亚圣的名篇信口背出:“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很好,那么我告诉你,这苦其心志之所以排在第一句,就是因为这是作为一个欲成大事的男儿汉所必须要经历的,动心忍性,就是要磨砺你的意志性格,这是一个男儿汉成长的最佳食粮!冯大哥送你一句话,胸襟决定器量,境界决定高下!……”

    “……,你若是整日只顾计较些琐碎,为这等事所困扰,那么又哪里还有心思去读书学习?冯大哥知道你心里有苦有难,但是那都不是理由,男儿成长之路上都免不了要遭遇各种艰难险阻,当你日后买过这些沟坎走向成功之后,你会觉得你现在所介意的所在乎的,其实都根本不值一提!……”

    字字珠玑,言语铿锵,如同雷霆重击敲打在伫立一旁的贾环心上,贾环望向冯紫英里目光更多了几分狂热的崇拜和敬重,也只有冯大哥才讲得出这般直击人心却又让自己心神震荡的高论,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冯大哥的期望了。

    ”冯大哥,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不该去计较那些无聊之事,……“激动之下的贾环连话语都有些变音,甚至有些结结巴巴了,“……,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是我不能好好读书的理由,那些人对我的闲言碎语,我都在不会放在心上,……”

    “嗯,你有这个觉悟就好!冯大哥再送你一首诗,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你好好领悟吧!”

    冯紫英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心灵鸡汤来鼓励对方了,但这等时候没点儿像样的言语又觉得不够味,就只能把《九阳真经》里话拿来糊弄一番了,但别说,还真的有点儿高人味道了。

    贾环全身剧震,默默的在心中反复吟诵着这首冯大哥赠送给自己的“诗”,他决定下来之后就要把这首诗请人写下来,裱好,挂在自己书房里,作为自己人生座右铭。

丁字卷 第八十节 潜移默化,润心无声

    探春是很不情愿去偷听冯大哥对环哥儿的教诲的,她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哪怕是自己弟弟。

    但是生性顽皮活泼的史湘云在和冯紫英谈好了要与冯紫英一起下扬州之后,显然希望更多地了解一下冯紫英这个人。

    所以她强拉着探春来到了隔壁的房间,透过那并不怎么隔音的木质窗板就这么悄悄地偷听冯紫英给贾环的心灵鸡汤洗涤。

    前面冯紫英鼓励贾环读书考秀才,虽然让探春很高兴,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本身冯大哥就对环哥儿很看重,而环哥儿也的确比宝二哥更喜欢读书,那么考中秀才之后推荐去青檀书院读书,就是对环哥儿最大的奖励了。

    史湘云却对冯紫英鼓励贾环读书不太感兴趣,他本来就就对贾环没多少好印象,尤其是贾环经常对宝玉出言不逊,这也让和宝玉关系甚好的史湘云很是不忿。

    不过当冯紫英逐渐开始批评贾环的心态和情绪时,探春和湘云都有些触动了。

    冯紫英表现出来的格局、眼界和胸襟都让人心生敬意,他批评贾环,甚至认为贾府里边的种种是对贾环的磨砺,是贾环成长的最佳食粮,那一句“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更是让探春和湘云都忍不住吟诵出身,虽然没什么平仄押运,但是这等随口而出的白话,却更能让人感悟。

    紧接着又是“胸襟决定器量,境界决定格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这一句接一句,不像诗词,但是却又发人深省,让人回味悠长的话语让两个十三岁的少女都下意识的被这等话语给吸引住了。

    史湘云之前一直是以为冯紫英不擅诗词文章,主要还是因为对时政朝务有深刻独到的见解,所以才在现在以考时政策务为主的秋闱、春闱大比中脱颖而出,而考中之后冯紫英在办《内参》、西疆平叛和开海举债之略这几桩事情中也证明了他的确在这方面有着其他人难以匹敌的天赋。

    而宝玉也是经常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对经济仕途的不屑,所以史湘云更愿意一厢情愿的相信宝玉只是不愿意去学那等经世济国的时政策务,但起码在诗词歌赋上却是远胜于冯紫英的。

    今日冯紫英的表现却颠覆了她的观感。

    这是一个低调而又不屑于向外界误解他的人解释的男人,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贾府里边这些人对他的看法吧,想想也是,看看他接触的人和事,哪一件又是府里边这些人能触摸得到的呢?

    探春和史湘云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了。

    冯大哥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气势和表现出来的格局都已经远远超出了整个贾府,嗯,准确的说冯大哥话语里早已经把贾府内部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给没看在眼里了。

    所以才会明知道环哥儿对宝二哥不满甚至仇视,却没有问原因和情况,只是直接批评环哥儿胸襟太小,眼光短浅,让环哥儿要放眼长远,丢弃现在眼里的那点儿逼仄格局。

    这份气度让素来最仰慕大气豪放的探春心折不已。

    原来她也和史湘云一般对宝二哥很是欣赏,哪怕宝二哥不喜读书,只喜欢嬉乐,但还是觉得宝二哥只是不屑于读书,但随着自家年龄的增长,和身边人的不断成长变化,探春对周围事物的看法也在发生微妙的改变。

    当冯大哥的事迹被府里上下传颂,甚至连老爷太太和老祖宗都是唏嘘感叹,当连二位老爷甚至王家二舅现在都要对冯大哥礼遇三分,给予最高待遇,当宫中的大姐都要专门来信提及交好冯大哥时,宝二哥那种自娱自乐自我陶醉在府里这一亩三分地的美好印象就慢慢褪色了。

    哪怕宝二哥仍然与人为善,仍然待人极好,甚至在写诗作赋上仍然颇有文才,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光鲜。

    今儿个老祖宗的话也就挑破了这层面纱,若是宝二哥不能寻到一个合适的出身和去处,那么这等诗词歌赋只能是锦上添花之举,却无法用来作为登堂入室的门砖。

    问题是宝二哥现在恰恰就是缺这样一个能让他登堂入室的门径。

    对比冯大哥和宝二哥之间的差距,探春很不想承认天壤之别这个词语来形容,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最现实的刻画。

    当冯大哥在西疆平叛出谋划策甚至身体力行时,宝二哥却成日带着秦钟厮混,当冯大哥南下江南为朝廷开海之略殚精竭虑时,宝二哥却在那大观楼里和蒋琪官这些戏子们饮宴高乐,这就是差别,更是差距。

    而今天冯大哥对环哥儿的教诲,几乎就是一个盖棺定论的论断了,虽然环哥儿愤愤不平的地提到了宝二哥混日子,但是冯大哥却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和提及,在探春看来,这甚至比批评和指责宝二哥更让人难受,这意味着冯大哥从未将宝二哥真正看在眼里过。

    所以当贾环陪着冯紫英走出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听完了这一幕先生训徒之后的二女脸上复杂的表情。

    冯紫英没想到二女居然会躲在一边听自己“教诲”贾环,探春是肯定做不出这等行为的,但史湘云却是大有可能。

    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探春和史湘云,探春立即就感受到了冯紫英眼神中的意味,脸微微发红,有些心虚的垂下眼皮,而史湘云却是夷然不惧,笑嘻嘻地迎着冯紫英眼神,“冯大哥,你和环哥儿说完话了?”

    “嗯,环哥儿书读得不错,我考较了一下,明年可以去试一试童试了。”冯紫英也懒得理会这个调皮丫头,“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啊?冯大哥,你这就要走?”探春有些不舍。

    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和冯大哥在一起说话听舒服,能增长见识不说,而且冯大哥也很知情达意,多说说话也好。

    不像有些人要么文不对题,牛嚼牡丹,要么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除了同龄同性能在一起说说话外,其他异性,尤其是同年龄异性,基本上没有机会接触。

    像宝玉这等又不喜欢读书,话题始终跑不掉那些诗词歌赋或者就是戏曲儿,这却不符合探春的胃口,只有这冯大哥每一次来都能给她带来许多不一样的感受。

    史湘云也觉得有些可惜。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冯紫英都是一个非常谈得来也值得一交的朋友,以史湘云的豪爽性子,冯紫英既然能出入贾府,那么她就不介意能和冯紫英多接触结交,嗯,更像是某种意气相投的朋友。

    不过想到若是真的能说服老祖宗让自己跟随冯大哥南下扬州去陪林姐姐,史湘云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在史家那边过得不太不如意,虽然两个叔叔说不上虐待,但是两个叔叔都喜欢在外高乐应酬,叔母却是不太待见她这个自小没了双亲的侄女,所以感受不到温情的她才更愿意在贾府里来,二姐姐、宝姐姐和林姐姐也好,二哥哥和探丫头也好,甚至府里边丫鬟们都能给她带来快乐。

    “嗯,没准儿等几日还要来你们府上,老太君给我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我也得好好琢磨一下才是。”冯紫英笑着道:“只可惜我家里妹妹太小,要么三妹妹和云妹妹倒是可以多来走动。”

    “啊,冯大哥,你有妹妹?”探春和史湘云都是讶然,她们可从未听说过冯紫英还有妹妹。

    实际上冯紫英也没太在意过,现在自己那个算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还不到九岁,另外一个抱养进来更是才七岁不到,所以以他这个心理年龄很难和这些“妹妹”们有多少感情。

    “嗯,有两个妹妹,可要比你们小四五岁,还不太懂事儿。”冯紫英笑了笑,“不过再等两三年,或许三妹妹和云妹妹就可以来我家里和我的妹妹们多说说话了。”

    贾环早已经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他还想趁着送冯大哥出去这段路在和冯大哥说说话呢,没想到却没三姐姐和这个云姐姐纠缠不休。

    他对府里边的姐妹们都没太多好感,无论是薛宝钗还是史湘云,甚至自己这个亲姐姐,倒是林黛玉和贾迎春他印象还好。

    贾迎春话不多,温和可亲,林黛玉虽然傲娇清冷,但是对任何人都那样,尤其是看到林黛玉对宝玉也从来不假颜色,贾环心里就特别舒服,相比之下林黛玉对自己还算和气,据说就是因为林黛玉听冯大哥说自己喜欢读书。

    “冯大哥,我们走吧,小弟送您。”贾环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冯紫英和二女道别,这才在贾环陪着下出门。

    只是没走几步,便正巧遇上了王熙凤和平儿迎面而来,倒是见着冯紫英之后有些惊惶,但是却又迅即镇定下来,坦然举步相迎。

    “二嫂子,哪里去啊?”冯紫英也觉得有趣,这凤辣子遇上自己,可真的越辣越好。

丁字卷 第八十一节 要挟,折服

    王熙凤定了定神,站住脚步,面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另一边却下意识把胳膊一支,平儿赶紧上前扶着。

    对于自家奶奶的心境变化了如指掌,平儿知道只要奶奶这么站定把胳膊往外一支,就表示她心情紧张,进入了某种遭遇敌人或者对手的状态,甚至是让她感到恐惧和难堪的状态。

    这种情形很少见,在平儿的印象中,好像只是在遭遇心情恶劣的太太和暴怒的贾琏时偶尔出现过,但是没想到今日二奶奶遭遇冯大爷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形,甚至比以前见到的任何时候都更紧张。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王熙凤心情变化,不过他还的确“有求于”王熙凤。

    史湘云想去扬州陪林丫头,还的要靠王熙凤帮着敲敲边鼓,他还正说找个机会呢,现在这王熙凤却送上门来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是有意来找自己,还是无意碰上自己的?

    “怎么,铿哥儿,我在这府里边走哪里去,还得要静的你的同意么?”王熙凤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有些不善。

    虽然内心紧张,但是一看到冯紫英那张脸,王熙凤就没来由的怒意上涌,尤其是有贾环和平儿在,这又是在探春居所不远,量他也不敢做个什么,所以言语上她也是不肯服软的。

    “哟呵,二嫂子怎么这么大火气?这可是荣国府,二嫂子要去哪儿谁能管得着?小弟不过是好心问问罢了,怎么却被二嫂子这般抢白?莫非是觉得我这一趟从江南回来,没把琏二哥带回来?”冯紫英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可琏二哥肩负重任,实在是没法回来啊。”

    王熙凤一凛。

    贾琏肩负什么重任,府里边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知晓,除了老爷太太、大老爷太太和贾母外,其他人都以为贾琏这是去帮忙,怎么地这冯紫英话里话外都有些别样味道?

    难道贾琏会把这等机密之事告诉冯紫英?不可能!

    再说二人关系亲近,也不可能把这等事情相告,那关系到荣国府的隐秘多

    半是贾琏话语里不小心透露出些什么,被冯紫英觉察了。

    “哼,他回不回来也不关我的事儿,他是奉老祖宗的话去扬州的。”王熙凤回避了这个话题,“听说你这一趟在江南名声大噪,环哥儿现在也是打算跟着你造化一番?”

    王熙凤对赵姨娘没好感,对贾环态度一般,更像是当成一个小透明,今儿个也是在冯紫英身边,才随口一提。

    “二嫂子这话可说得有趣,我也是奉皇命去江南巡视啊,什么叫我名声大噪,那是托皇上洪福公干,环哥儿读书不错,赦世伯和政世叔都要我好生提携他一番,没准儿日后你们贾家就真的能出一个读书人呢。”

    冯紫英的话王熙凤半句都不信,这厮心思诡谲恶毒,专门哄人上钩然后拿住把柄,想到把柄,王熙凤脸微微发烫,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王熙凤的表情落入冯紫英眼中,冯紫英也约摸猜测出一二来,笑了笑,“环哥儿,你到大门上去等我,我有话要和二嫂子说说。”

    贾环自然不敢不遵,点点头,规规矩矩的又向王熙凤和平儿行了个礼,这才去了,倒是让王熙凤和平儿很是惊诧。

    贾环这厮虽说不讨人喜,但是毕竟也是个主子,那赵姨娘又是一个极其护犊的主儿,再加上贾环这一年据说读书勤奋,所以哪怕贾环表现得有些桀骜,但府里人也都不愿意和其计较。

    不过看到贾环在冯紫英面前乖顺得如同一只小绵羊一般,还是让王熙凤和平儿都颇为吃惊,怕是连贾政都难得让其有这般老实听话的时候。

    “你想干什么?”见冯紫英把贾环打发走,王熙凤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连带着扶着她的平儿都有些紧张起来了,只觉得自家奶奶身上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想起那一日在大观楼所受的屈辱,再想到现在冯紫英越发风头正劲的威势,连自己叔父和宫里的大姑娘都是对冯紫英要刮目相看,王熙凤心里想要对冯紫英报复的心思早就淡了,只想着如何逃过对方的“魔爪”,最好能把那样物事要回来。

    “这大庭广众之下,我能干什么?”冯紫英觉得好笑,“要不这样,我有话要和你说,不如咱们去大观楼……”

    这王熙凤也是,几个月前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甚至还一肚子坏水想要设计害自己,现在可好,大观楼之后,局面反转,加上自己现在身份越发不一样,这女人心里就虚了,见了自己也就怵了。

    “我不去,你休想!”王熙凤脸涨得通红,目光惶急,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一只手握成拳护在急剧起伏的胸前,几乎要转身而逃了。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手下意识的在下颌下摩挲了一下,颇为玩味地看着对方:“不去就不去呗,二嫂子这么激动干什么?不就是说句话而已,……”

    王熙凤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主要是那大观楼实在是勾起了她的心事,现在府里有时候一干女眷们要去听戏,要么请戏班子来府里,也有人说可以去大观楼、绕梁阁、明月楼这几家有名的戏园子去听,但她从来不去大观楼。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你再不说,我就走了。”王熙凤银牙咬碎,恨声道。

    “那也行。”冯紫英见对方对自己惧意颇重,也不客气,便把史湘云想去扬州陪林黛玉的事儿说了。

    王熙凤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道:“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不过就是觉得林妹妹在扬州一个人每个伴儿,云妹妹在府里边也呆得腻了,她想托我带她去扬州陪林妹妹,这样两个人也有个伴儿,反正琏二哥也在扬州,一客不烦二主,也没什么不妥,老太君也心安。”冯紫英摊摊手。

    王熙凤目光闪烁,狐疑的神色在她脸上挥之不去,良久才沉声道:“铿哥儿,我警告你,你别打什么歪主意,云丫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折辱的,她是史家嫡女,也是老祖宗心头肉,再说没了爹娘,也容不得你有非分心思,……”

    冯紫英懵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二嫂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云丫头才十三,我能打什么主意?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怎么了?”

    “哼,你是什么德行,还来问我?”王熙凤羞燥得把脸扭一边。

    想起那一日在大观楼包房里这厮对自己种种恶行,她无法想象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做得出来的,便是东府那边那荒唐父子恐怕都想不出这等折辱人的行径,正因为如此,她才担心莫不是这厮要打史湘云的主意?

    那若是史湘云真的因此而失了贞,被这厮给作践糟蹋了,自己这个敲边鼓的只怕就脱不了干系了。

    史湘云虽然才十三岁,但是却是发育得比不比府里边那十五六岁的丫头们逊色多少,加上性子豪爽,在府里边也是颇是引人瞩目,王熙凤就是担心史湘云被这色中饿鬼给看上了眼,才变着法子想要诱骗出去作恶。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大观楼那一日恼怒加上积郁已久爆发出来的情绪发泄却让自己印象在王熙凤心目中变得如此恶劣糟糕,但转念一想,换一个人恐怕也会如此,对她都敢这样,对其他女孩子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敢的?

    “呃,二嫂子,这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今儿个我是和你说正经事儿,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发个毒誓,……”冯紫英无可奈何。

    “那好,你先发个毒誓来听听。”没等冯紫英说完,王熙凤毫不客气地接上话。

    冯紫英被怼得张口结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那好,我我冯铿对天发誓,若是这一趟对史湘云有什么不轨之举,便不得好死!”

    “哼,一句不得好死就行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不得好死?”王熙凤其实已经相信冯紫英不会什么不轨之心了毕

    竟史湘云身份不比其他,既不是像她这等已婚妇人还有求于他,也不是寻常小婢,糟蹋了也就糟蹋了,真要做什么坏事儿,他冯紫英也不值当。

    再说了,真要看上了史湘云,只要他愿意明媒正娶,只怕透一个风儿,史家就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那行,那就活不过十八岁吧。”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

    王熙凤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毒誓可不是一般人敢发的牙疼咒,“那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给我?”

    “什么东西?”冯紫英装傻,但看着王熙凤眉心又开始凝聚怒意煞气,冯紫英有恍然大悟地笑着摊摊手:“二嫂子,忘了,那玩意儿谁还能随时留着不成,早丢了。”

    “你!”王熙凤羞怒交加,“那你甭想我帮你,……”

    “那可不行,你可是先答应了我,没准儿哪天我又找到了呢,记住,我等二嫂子好消息。”冯紫英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丁字卷 第八十二节 天赐良将

    冯紫英没敢去梨香院那边,主要是还没考虑好怎么和宝钗那边说。

    委实有些让人为难,黛玉那边刻不容缓,必须要有一个交代,可宝钗这边呢?

    这等事情是瞒不过人的,很快就要和贾府这边摊牌,遮掩也遮掩不了几日。

    这齐人之福不好享,可谁让自己这么贪呢?

    但想到《红楼梦》书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孩子们都在世事变幻的浪潮中纷纷凋落,他就觉得既然自己出现了,而且还是以当之无愧的主角出现,凭什么就不能挽回这种种悲剧结局呢?

    荣宁二府的轰然倒地,他没法也没有能力更没有义务兴趣去解决,但如果能凭借着自己力所能及的能力逆转一二自己欣赏喜欢的女孩子们的命运,冯紫英觉得责无旁贷,也义无反顾。

    若是没遇上也就罢了,遇上了,甚至都还有了几分感情,还要畏首畏尾的瞻前顾后,那自己这来一遭还有何意义?

    大丈夫生于世中,当快意恩仇,恣意人生,活出自我,岂能窝窝囊囊的蝇营狗苟?

    喜欢哪个女孩子,那就要大胆地去把握机会,尤其是在这种行为本身并不会被视为有违道德甚至可能是有担待的社会中,还不敢放手施为,那未免就太让自己失望了,更让读者失望了。

    回到府里,又是一大堆来自四面八方的帖子,随意地看了看,冯紫英就失去了兴趣。

    在永隆帝那边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很多事情他也不敢轻易向外承诺,哪怕其实他也料得到最终还得要按照自己的建议来,但也得要讲规矩。

    这是对皇权的尊重,自己随意表态,很容易被永隆帝知晓,恶了永隆帝的心意。

    就目前来说,自己求永隆帝的地方还不少,起码这二伯父的追封和兼祧,就是自己所渴望的,否则怎么解决宝钗的问题?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二伯父想要追封爵位就不像大伯父那么简单了。

    一是因为大伯父当年的确是为了救被困的永隆帝和忠顺亲王一行而战死,本身就该袭爵或者封侯,结果还被拖了这么多年,这也导致冯家对元熙帝极为不满,当然也因为当时的永隆帝并不是太子,和忠顺亲王一样不过是一个不太受宠的普通亲王。

    二是西疆平叛乃至复地沙州哈密的建议和开海举债之略对于永隆帝意义太过重大,对于稳固永隆帝的统治极为有利,加上有意笼络冯唐,所以永隆帝才会给予追封。

    但二伯父不一样,他不是战死,而是病殁,这性质完全不一样,另外二伯父也没有太过特殊的战功,所以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对其印象都不太深。

    与其很容易引来其他人非议的去追封二伯父,恐怕永隆帝觉得还不如好生拉拢自己老爹来得划算。

    可自己想要这个啊,冯紫英也是很无奈。

    要想从永隆帝手中讨得这个追封,进而还要拿到兼祧的批准,冯紫英知道自己恐怕还得要花些心思。

    好在这一连串的事情不少,这里边有不少可供操作的余地,总能让永隆帝意识到自己给他带来的种种好处。

    总有一日也要让其觉得是该给自己一些赏赐,不然便觉得过意不去,到那个时候自己便能好整以暇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从现在永隆帝的表现来看,此人虽然有些多疑刻薄,但是对于对其有用的人还是不吝封赏的,算得上是赏罚分明,远胜于其老爹元熙帝,尤其是元熙三十年之后的元熙帝。

    “爷。”旁边柔媚的声音让冯紫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嗯?”看是云裳,冯紫英爱怜的挑了挑对方略尖的下颌。

    云裳不乐意地嘟了嘟嘴,“这是几张您专门挑出来的帖子,您说要考虑一下再回应,奴婢还替您记着呢。”

    “哦?”冯紫英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这回来几天送来的帖子每天都有几十份,有些帖子言简意赅,就是一张名剌,有的则是要拽几句文,但是没多少实际内容,还有的则会在专门的名剌袋里附上一张纸签,写几句实质性的话,这倒是比较有内容的。

    把那几份帖子拿出来,冯紫英第一眼就看见了是忠顺王府送来的帖子,邀请过府一叙。

    忠顺亲王?冯紫英沉吟。

    理论上忠顺亲王应该是和永隆帝坚定地站在一条线上的,他不该有什么其他想法才对,不过,在涉及到具体利益上时,忠顺亲王也许还有他自己的一些想法。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不是皇帝,他也还有一大家子人,永隆帝现在是皇帝,当然对他亲善信任,但日后呢?

    永隆帝几个儿子里,寿王、福王、礼王,都已经成年,现在永隆帝自己都没有露出太多倾向性,只是按照常理寿王似乎应该更具优势。

    但是想想永隆帝自己都是普通亲王接掌大位,凭什么说福王、礼王就没机会?

    若是在未来的站位中没能选对,哪怕你是坐观,只怕未来也未必就能有现在这么风光了,更何况义忠亲王儿子又隔了一辈了,谁知道下一任皇帝对你是啥态度?

    所以有些时候捞些实惠的东西夯实好自个儿家底儿才是正经,这也难怪许多王公侯爷们都希望有更稳当的营生,这样哪怕日后子孙不成器,只要不是败家的二世祖,寻常庸人,也能保个三世富贵,至于更远,谁能管得到?

    不过这个忠顺亲王真的只是代表他自己,或者还有其他更多的人?亦或是不好出面的人?

    冯紫英默默地点点头,无论从哪个角度,这个人都值得一见。

    他不比王子腾、牛继宗他们,某些时候可以更好操作。

    再翻了翻,又看到一张帖子。

    礼王的帖子。

    也是一个让人颇为伤神的帖子。

    永隆帝对几个成年儿子的态度比较模糊,既不是那种绝对不允许结交大臣武将,但也不喜欢他们过于和朝中大臣们走得太近,所以这也让几个儿子十分谨慎。

    冯紫英琢磨过,永隆帝的态度如果再仔细的研判分析,大概就是不允许结交武将,可以结识文臣,可以探讨施政方略,但是不允许涉及到具体执行,尤其是人事。

    只不过第一条不允许结交武将倒也还清楚,但后续的就有点儿不好把握了。

    允许和文臣们探讨各种时政方略,免不了就要谈到哪些事情怎么做,谁做得好,谁做得差,谁更适合干什么,这不就相当于变相的在表明态度,甚至是干涉人事了,当然你干涉,吏部那边未必认可倒是真的。

    这个礼王送帖子来的目的冯紫英也不清楚,之前他曾经在宫外见过此人一面,但他却印象颇深,感觉此人不像是只想当一个寻常闲王一般,相当殷勤的邀请自己,这让他当时就很警惕。

    手中捏着这份帖子,冯紫英也思考良久,这个礼王比忠顺亲王更麻烦棘手,若是能不接触,最好不接触。

    “对了,爷,这里还有一张帖子,是下午送过来的,嗯,另外还附了一个帖子。”云裳想起什么似的,从外屋里又拿了两份帖子进来。

    冯紫英一看,有一份居然是汪文言的,嗯,里边夹杂了一张信纸,介绍了另外一个帖子持有者的身份。

    宣城沈有容。

    冯紫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是在哪里见过。

    思考良久,却还是想不起来,冯紫英拿起汪文言的信纸,再度仔细读了一遍。

    汪文言在信中介绍得比较简单,但是话语里却十分推崇,认为此人或许对冯紫英有大用。

    籍贯宁国府宣城,福建宿将,成长于辽东,曾经参加过壬辰倭乱的征伐,后在福建长期担任福建水师参将,但福建水师因为海禁原因一直实力薄弱,规模较小,损耗船只入不敷出,但即便是这种情形下沈有容仍然在保持了整个福建水师基本良好。

    不过沈有容在担任福建水师参将其间与福建都指挥使关系不睦,加之母亲去世,四年前便丁忧归家,一直隐居,一直到现在。

    看了汪文言的介绍,冯紫英终于想了起来,这一位沈有容他的确有些印象,是因为前世中他在网上曾经看到过他的介绍,称他为收复台湾第一人,甚至比郑成功还要早几十年,只不过内容很简单,他也记不太清楚了,但这个名字他却有印象。

    在福建长期担任水师参将,而福建水师船只鼎盛时间也不过三五十条,士卒不过两三千人,但却对福建沿海海情地形十分熟悉,而且长期和倭寇交锋,只不过要和得到官府内部一些内应和沿海海商支持的倭寇交锋,也真的是难为了这位福建水师参将了。

    不过现在情形不一样了,眼下开海在即,无论是登莱辽东还是未来在闽浙都涉及到要组建水师,这一位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又在福建担任水师参将多年,这不是天赐良将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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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