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九节 无能就是原罪
冯紫英大略能理解当下宝玉的心境。
以往可能感触没那么多深,荣国府破船还有三千钉,在京师城里一门两国公的贾家多少还有些颜面,也就是老爹对自家不读书上进的不待见,有老祖宗和母亲的照拂宠溺,怎么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逍遥自在。
但随着年龄日长,贾家败落之势越快,连带着贾母和王氏都逐渐觉察到了局面的不同以往。
最直观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入不敷出了,每年都要亏空一大笔,都不得不靠变卖和典当家中值钱的老物件或者田庄铺子来维持生计,这一千多号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贾家还不能堕了国公家的门楣颜面,各方面都要支撑起来,这花销就更大。
越是典当变卖,那家中收益就越少,田庄铺子每年年底总归能带来一笔收入,不管是银子还是土特产,但一旦卖了,这年底一关就更难熬过。
日子难过,自然就要思忖局面为何如此困难,贾琏南奔扬州其实在荣国府里还是引起了很多非议的,毕竟他是荣国府的嫡长孙,但是人家也有道理,这荣国府大小事务都是被二房执掌,长房就是打酱油的,连王熙凤管家那也是因为她是王氏的侄女而非她是贾琏的妻子,是王氏委托她掌管家务的,看看贾赦邢氏在荣国府中地位,人家南奔自寻出路甚至到后来与王熙凤和离,府里边虽然腹诽不少,但是也有人心中是表示理解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老祖宗的偏心,从贾政到贾宝玉,大家都有目共睹,既然府里局面越发艰难,那么谁该承担起最大责任,当然是掌家的二房,当然是贾政和贾宝玉。
可贾元春进宫除了给贾家弄来一个大观园的超级大窟窿外,一无所得;贾政南下江西,至今都没有任何收益回来;贾宝玉一事无成,混吃等死,这种种情形看在府里上下肯定是会引来很大的怨念的,尤其是当族人、下人感觉到从饮食衣衫到月钱用度都开始大幅度下滑甚至开始克扣和停发时,这种怨气肯定就更大了。
贾元春在宫中,贾政南下了,王熙凤溜了,贾母和王氏一来是女人,二来积威尚存,所以所有的不满自然就都集中在了贾宝玉身上了。
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说嫡子,二房掌家,不都说你天资聪颖么?怎么就不能去读书有成,在朝廷里当个一官半职,却还成日里四处厮混高乐,完全不管府里一大家人的死活生计呢?把掌家之事推给一个寡妇一个未出阁的妹妹,合适么?
可以说这一段时间贾宝玉是没少受下边人的怨谤,他还无话可说。
原来年幼可以不在意,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当面说,但随着年长,情形越发艰难,自然也还是有些混不吝的族人就敢放肆一回了。
比如前几日就有族人贾藻和贾璜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闹将起来,正巧贾宝玉遇上,前去排解。
以往不过是一二句话的事儿,今番却出了差池,那二人不但不听,反而闹得更厉害,最后还说了一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便是贾宝玉不通世务也听出来了对方对自己不屑和轻蔑甚至是羞辱。
大体就说贾宝玉是白生得一副好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镴枪头,这类言语直把贾宝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茗烟这些人自然是不依的,当场就和贾璜贾藻等人闹起来,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最后贾璜贾藻灰溜溜地跑了,但是这事儿却是在府里边传遍了,也让贾宝玉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恶意和不满情绪。
无能就是原罪这句话冯紫英很想送给贾宝玉,尤其是生在荣国府这种须待要扛起偌大一家人的家里,还是嫡子,你不上去扛起整个荣国府的担子谁上?你上不了,或者承受不起,那自然就该挨这些羞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句话东西方都是一样的道理,你要享受荣国府的荣光,自然也要为荣国府的振兴做出贡献,哪有白白享受的好事情?
冯紫英估计现在贾宝玉已经开始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并非年少时候那么美好,随着父亲的老迈和外放,长房的冷眼旁观,下边却是如贾环这样靠刻苦读书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庶出兄弟,他自己该何去何从估计已经让贾宝玉现在有些心里发慌了。
特别是现在又要和牛家结亲,对方家族的强势带来的巨大压力也一样让贾宝玉感受到了,日后如何相处,怎么才能避免沦为琏二哥对王熙凤那样的处境,这都是亟待认真考虑的问题。
这一顿酒倒是吃得波澜起伏,宝玉的“酒后失态”也是冯紫英第一次见到,冲着宝玉的如此情绪激动,他也不好推辞,陪着很吃了几杯酒,那惠泉酒乃是米酒酿制,相当可口,中间还喝了两杯绍兴黄酒,后来又喝了几盅金合欢酒,几种酒夹在在一起,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也有些杂了,醉人。
等到亥初离开时,冯紫英也是踉踉跄跄,被宝祥和茗烟、锄药三人扶着去了府里边客房休息。
冯紫英本来是想回自己府里休息的,但是他没想到几种酒混着喝的劲儿这么大,直接就把他给弄趴下了,虽然未曾吐,但是却也人晕晕乎乎,连脚步都站不稳了。
林红玉是申时回府里时听到冯紫英来荣国府了的。
这几日她都在保大坊那边未曾回来,二奶奶给她的安排就是三五日便要回来一趟,一是打探消息,二是也顺带把那边的一些风声传递到荣国府这边来,比如说天气转凉了,二奶奶有意要去江南那边过冬,许久没有回金陵了,准备回一趟金陵,又或者去苏州那边过冬。
这其实就是为二奶奶要避人耳目南下临清作舆论准备,总不能突兀地就离京了,荣国府这边还有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她嫡亲姑母,姑娘们也是亲戚,哪有这样招呼都不打就离京的,这年头千里迢迢下江南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慌慌张张就走肯定容易引人怀疑。
按照冯紫英和王熙凤商定的意思,还有十天她就要南下了,临清那边冯紫英已经安排瑞祥去提前打前站了。
老宅那边虽然经过整修,但是毕竟是前几年的事儿了,这又一晃几年,只有福伯两口子带着几个仆人照看着,王熙凤这一大家子人要过去居住一年多时间,肯定也需要准备许多东西,只能是瑞祥去了。
该采买的都要采买,但对冯家老宅那边也要打招呼,尽可能避免风声外传,好在冯家有点儿出息的子弟都被段喜贵带了出来,剩下来的都是乡间没什么见识的,年龄也都不小了,和在临清城中的冯宅往来不多。
对外如果有人来询问,给出的解释就是远房亲戚一大家子从江南来,准备现在临清暂住一段时间就要上京。
这个理由也不牵强,临清望族大户都知道冯家祖籍是江南苏州,在那边也还有一些亲戚,现在亲戚从江南来要进京,暂时在临清这边住一下也说得过去,至于人家为什么要在临清暂住,那是人家的事情。
林红玉很好的扮演了这个在荣国府和保大坊那边传递消息的角色,现在荣国府这边人都知道二奶奶觉得多年未回江南了,打算回去看看,也趁着冬日里北地寒冷,干脆去江南过冬。
当然林红玉也要打听一下荣国府这边的消息回去,比如现在府里的情形,宝玉的婚事,还要回来和父母商计一番。
“红玉,你怎么心神不宁的?莫不是这二奶奶要去江南,你不愿意去?”
她母亲蒋氏发现这一段时间自己女儿变化不小,但是具体变化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但直觉告诉她,自己女儿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今日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听得冯大爷过府之后,就更有些坐卧不安的感觉。
“娘这是说哪里话,女儿是当奴婢的,还能挑三拣四,更何况女儿长这么大连京师城都难得出过,更没有去过江南,正好跟着奶奶去开开眼界。”
林红玉定了定神,展颜道。
“那我看你上一次回来便是怔怔忡忡的,几次问你话都是丢三落四的,今日又是这样坐卧不安的模样,你究竟怎么了?”蒋氏把林红玉拉到自己跟前,严厉地盯着对方道:“我和你爹让你跟着二奶奶,那也是琢磨这眼下贾家这边情况不太好,狡兔三窟,你弟弟年龄还小,若是在等二年,我便要让他去金陵那边,若是能脱了奴籍,便是咱们林家的造化了,……”
林红玉咬着嘴唇,手里捏着汗巾子不语,她不知道自己**的事儿该不该和母亲说,还有二奶奶怀孕的事情,冯大爷和二奶奶之间的私情,并没有瞒自己,甚至也没有刻意叮嘱自己,很显然是料定自己能分清楚里边轻重,但对着自己爹娘,自己该怎么做?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节 审女
见女儿这副模样,蒋氏也是一激灵,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女儿去跟着王熙凤,夫妻俩也是讨论过许久。
蒋氏其实是不希望女儿出去的,他们都是贾家家生子,几代人都跟着贾家,现在林红玉一出去,几乎就是脱离贾家了。
固然自己两口子在贾家还有些身份,女儿那边若是不顺还可以回来,但是肯定就没那么多好机会了。
只是也是想到现在贾家这边情况日益糟糕,也谈不上什么机会,女儿留在贾家,眼见得年龄大了,恐怕也就只能在府里选个小子配了。
以红玉的人才,夫妻二人都觉得有些不甘,若是被那个不中用的小子说动了府里老爷太太们,随便指一个不堪的角色,那更是害了红玉一辈子。
正因为如此,林之孝夫妇才一咬牙同意林红玉跟着王熙凤去了,就是看跟着出去之后能不能有更好的机会。
未曾想王熙凤才搬出去多久,怎么女儿却是这般怔忡不定的模样了?
“红玉,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这副模样,让为娘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儿,莫不是二奶奶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儿?”蒋氏牵住女儿的手,目光如炬,盯着林红玉,“告诉娘。”
“娘,哪有什么嘛,没什么,……”林红玉还在纠结,嘴里勉强应了一句,因为还有几天就差不多要南下了,这一去恐怕就是一年都回来不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哼,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知晓?”蒋氏毫不客气地道:“若是没有什么事儿,你是断不会有这般情形的!还在我面前撒谎?非要让我把你爹叫回来审问你不成?”
“娘,哪有什么嘛?女儿去二奶奶那边还是不是您和爹答应了的?女儿本来也没打定主意,不是爹娘说跟着二奶奶有前途,荣国府这边儿情况不佳,所以才要另外寻个窝儿么?”林红玉强辩。
“话是那么说,但你这情形就不对劲儿,上一次回来我就在琢磨你哪里出了问题,但你回来打一头就走了,娘那边事情又多,就没来得及多问,今日你自己看看你的情形,……”
蒋氏的眼睛如锥子一般在红玉身上一寸一寸搜寻着,似乎要找出什么来,陡然间一把将林红玉手抓住拉到近前,没等红玉惊叫出声来,劈手就是在林红玉颈项下一摸索,抓住一根红绳,往上一拽,一个玉坠儿露了出来。
林红玉大吃一惊,猛地挣扎想要夺回那玉坠儿,但是却哪里来得及?
蒋氏已经牢牢将玉坠儿捏在手里,一只手按住挣扎的女儿,一边仔细打量这玉坠儿。
这玉坠儿显然和一般姑娘们挂着的玉坠儿样式不太一样,男戴观音女戴佛,这玉坠儿模样不像是佛像,也不是观音像,就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葫芦形玉坠,雕工精细,但是古意盎然,一看就是有些年成了的货色。
蒋氏是知晓自己女儿是断不会去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下做事儿的,不可能是偷来或者捡来的,而且她也是有些见识的,一看这物件就是古董,价值不菲,三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弄不好就要上千两。
不是偷来捡来的,就算是王熙凤再喜欢红玉,也不可能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来源就只有一个了。
抬起女儿的下颌,蒋氏仔细观察,虽然没有修面,但眉毛顶端已经有些乱了,再加上女儿颈项间传出来的体香混合着香脂气息也和往日不太一样了,蒋氏心中一颤,沉声道:“红玉,你身子破了?”
林红玉全身一抖,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子破了的事儿是瞒不过老娘的,她也没打算瞒,只是一直没想好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告诉爹娘,这骤然间被老娘说破,自然也是羞臊之余还有些惊慌,半个月前还是黄花闺女,这半个月之后就成了妇人,在母亲面前如何交待?
见女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蒋氏心中也是一阵惨然,不知道王熙凤是找了哪来的野男人或者那个下人小子破了自己女儿的身子,丈夫和自己当初的设想岂不是害了女儿?
“可是二奶奶做的好事?”蒋氏咬牙切齿,虽然也知道自己夫妇无力对王熙凤做些什么,但是面对女儿受辱吃亏,若是当爹娘的连狠话都不敢说两句,那也太下作了。
“娘,不关二奶奶的事儿……”林红玉话刚一出口,蒋氏便厉声打断女儿的话头:“放屁!不关她的事儿,难道是你自己有了相好的了?你在府里边一直跟着宝二爷,后来就跟了二奶奶,接触的男人有几个?你都离开宝二爷那么久了,难道还能是宝二爷不成?不是她王熙凤造的孽,还能是谁?你告诉娘,究竟是哪个坏种坏了你身子,娘和你爹要去找她王熙凤说个清楚,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破了身子!”
林红玉见老娘情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许多,吓得赶紧哀求:“娘,小声些,莫要叫外人听见了,女儿还如何见人?”
“你还知道要见人?你这身子不明不白被男人破了,日后如何许配人家?”蒋氏气苦,恨不能几个大耳刮子抽醒还懵懵懂懂的女儿,“咱们这些人家,你一个女儿家,身无长物,最珍贵的就是女儿身,现在成了残花败柳,谁还看得起你?许了人家,人家不见红,没准儿第二天就能把你给休了,……”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林红玉知道自己母亲想歪了,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娘解释,“女儿,女儿并没有吃谁的亏,嗯,女儿身子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心甘情愿的?红玉,你吃了**药么?”蒋氏吓了一大跳,“你疯了?”
“不是,娘,……,哎,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总之女儿没有吃亏,女儿也是自愿的,……”林红玉心中如乱蓬蓬的杂草一般,杂乱无序,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才好。
“哦?”蒋氏突然想到手中握着的玉坠儿,心中微微一动。
这玉坠儿是古玩,价格不菲,肯定就是那个野男人给女儿的定情物或者说信物,能够一出手上千两的古玩做信物,如此大方的男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来,莫非那王熙凤身后的野男人真的来头很大?
林之孝两口子只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关系很深,甚至女儿还有些怀疑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私情,王熙凤在京营将士赎人这笔营生上挣了一大笔银子就有赖于冯紫英的支持,但他们委实没想过或者根本不相信王熙凤会和冯紫英有私情。
毕竟冯紫英和贾琏一直称兄道弟,而且贾琏也是冯紫英一手扶持才能去扬州当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而且王熙凤比冯紫英要大好几岁,连巧姐儿都生下了。
以冯紫英的人才,要纳妾,京师城里好人家女儿任取任予,更何况他还娶了宝姑娘琴姑娘,马上还要纳二姑娘为妾,这还没有算明年还要迎娶林姑娘,怎么可能和王熙凤扯上关系?
“红玉,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道娘还能害你不成?当初让你去跟着二奶奶,也是指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但这才半月你却连身子都破了,问你,你却这样吞吞吐吐,让为娘都快要急死了。”蒋氏定了定神,放缓语气,“你告诉娘,这个破了你身子的男人可是二奶奶背后的男人?”
这种一问一答,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的问题,就要比让林红玉和盘托出的问题容易让人接受许多,林红玉略作犹豫,还是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蒋氏心中一沉,但是却面色不变,又道:“这玉坠儿可是他给你的作为信物的?”
“是。”林红玉低声道。
“这个男人可是和二奶奶有私情?”蒋氏心中颤抖,这是最关键的,“可是冯大爷?”
虽然早就听自己女儿说过怀疑冯紫英和王熙凤有私情,但是林之孝夫妇也只是听着,却都不太相信,觉得女儿还是经验少了,听着风就是雨,怀疑归怀疑,但是要说可能性还真没多少。
扳着指头数一数,冯紫英要多不择食才会去打王熙凤的主意?
你说冯紫英想偷平儿都还说得过去,毕竟平儿还还没被贾琏破过身子,可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儿都七八岁了,再说妖娆风流,但年龄摆在那里,又是个残花败柳,冯大爷如何会肯下手?
可真正轮到自己女儿身上时,蒋氏却又巴不得就是冯大爷了。
此时她心里砰砰猛跳,若真是冯大爷那就太好了,给了玉坠儿,说明冯大爷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是那等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可就怕不是冯大爷。
林红玉脸一红,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蒋氏身子顿时一软,手中捏着已经出汗的玉坠儿也就松了,心中大石落地,一屁股坐回炕上,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一节 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娘,您怎么了?”林红玉却惊了一跳,“女儿……”
蒋氏摆了摆手,“没事儿,娘就是乏了,这颗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红玉,真的是冯大爷?你可千万莫要哄娘!”
林红玉忍不住扭动身子,脸色却是潮红难抑,“娘,这等事情女儿如何敢撒谎,这玉坠子便是冯大爷给女儿的,他当时身上也没有别的信物,便把他最心爱的扇坠儿给了女儿,听说还是一件唐代古物呢,……”
蒋氏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拍了拍腿,“那就好,那就好!可是,冯大爷怎么会和二奶奶……?”
蒋氏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你说二奶奶和冯大爷有私情,我和你爹都不相信,你说冯大爷怎么就惦记上了二奶奶了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红玉迟疑着想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了之后的事情吧,女儿感觉他们好上应该没太长时间,至于说冯大爷为什么和二奶奶好上了,这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女儿如何能去问这些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蒋氏也是一个极其精明的妇人,她和丈夫号称荣国府里的“天聋地哑”,在外边儿话语极少,但是在家里却是很能说。
“不过二奶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其他人都比不上。”林红玉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看得蒋氏莫名其妙,“什么不一样?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女人那点儿事儿,有多大差别?”
“娘,你却不知道吧,……”林红玉迟疑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压低声音道:“二奶奶有了身孕了,所以才要南下去避开这边儿,……”
“啊?!”蒋氏惊得从炕上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手捂嘴,一边向外张望,深怕外边儿有人,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住了,“红玉,你说什么?二奶奶有身孕了,冯大爷的?”
“不是冯大爷的,冯大爷能这么上心?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之后也就只有冯大爷一个男人,不是冯大爷的还能是谁的?”林红玉见母亲吓得不行,赶紧安慰道:“娘,这事儿只有我们院子里的人才知道,都是二奶奶信得过的人,而且马上我们就要南下了,要等到二奶奶生下孩子一段时间之后才回京城,冯大爷已经安排人去南边准备去了。”
蒋氏舒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似的,“冯家人丁稀少,二奶奶这一胎若是生下一个儿子,岂不是成了冯家的长子?”
话一出口,蒋氏才意识到什么,“红玉,二奶奶若是生下孩子,那要入冯家么?可以什么身份入冯家?冯大爷总不可能纳二奶奶做妾吧?那就太……,那就只能是外宅所出,然后归宗认祖,但二奶奶能答应么?她都和离了,一辈子也许就这一个依靠了,若是进了冯家,肯定是归到某一房里,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可能成为嫡母,那日后孩子还能认二奶奶她这个亲娘?”
“这女儿就不知道了,女儿也不过前些日子才知道,二奶奶之前可掩饰得好,府里边只怕根本就没有人起疑吧?”林红玉试探性地问道。
“根本就没有人会往那边儿想。”蒋氏连连摇头,“也就是有人觉得好像二奶奶长胖了一些,其他就再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了。”
“那就好,二奶奶就担心这个,娘,这些事情可千万别外传了,顶多就让爹知道,包括我兄长和弟弟他们都最好别知道。”林红玉叮嘱道。
“这娘还用你来教?”蒋氏叹了一口气,把话题回到自己女儿身上来,“红玉,冯大爷要了你身子,给了你这个信物,可还有说其他?”
“没说太多其他,只说不会亏待女儿,那一日冯大爷喝了不少酒,女儿也喝了几杯,稀里糊涂就……”林红玉声音渐低,含糊其辞,就想带过去。
蒋氏却不肯罢休,作为当母亲的知晓这关系到女儿一辈子幸福,自然要问个明白,她是过来人,而且在荣国府这塘水里沉浮这么多年,什么腌臜荤腥事儿没见过,哪像自己女儿这么面皮薄,肯定要一一问清楚。
“你说冯大爷喝了酒,那一夜,可见了红?……”蒋氏紧盯着女儿。
“嗯。”林红玉羞得抬不起头,只能微微颌首,应了一声,见母亲不肯罢休,又只能添了一句:“那汗巾子都被冯大爷收好带走了。”
“唔。”蒋氏终于放了心,这样就好,起码冯紫英认这个事儿了,自己女儿是清白黄花闺女跟了她,可不是什么残花败柳破鞋,虽说是个丫头,但越是丫头,这方面就越是讲究,若是个破鞋,谁还会在意你?
“那冯大爷只说了不会亏待你,二奶奶既然无法跟着他,那日后你怎么办?是让你一直跟着二奶奶,还是让你寻个机会进冯府跟着哪位奶奶?”这才是蒋氏最关心的事情。
“娘,这等事情,女儿怎么好一开始就问?”林红玉忍不住跺了跺脚,“女儿和冯大爷就那么一回,……”
“你是说你和冯大爷就那一次?”蒋氏吃了一惊,“日后冯大爷就再没有和你……?”
“冯大爷这段时间有多忙碌娘你不知道,便是二奶奶这边他也根本没时间来,所以方才听到冯大爷来府里了,女儿才有些惊奇,……”林红玉忍不住望了一眼门外。
“冯大爷来府里是和老祖宗与太太商量宝二爷婚事的事情,另外可能也去了大老爷以及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那里,后来听说宝二爷要请冯大爷在园子里吃酒,估计这会子就应该在里吃酒吧。”蒋氏道。
“原来如此,我说冯大爷这么忙怎么会突然来府里了。”林红玉点了点头,“冯大爷怕是要来和大老爷商量要纳二姑娘做妾的事情吧?”
“嗯,这事儿府里也有不少议论,不过多半是赞同的,二姑娘那性子真要嫁到孙家那样的府上去,还不得给折腾死?”蒋氏撇了撇嘴,“到冯府倒是能过好日子,当妾名声不好听,但是二姑娘那性子没准儿是好事儿,哪个当奶奶的也不会和她过意不去,她有不争不抢的,……”
母女二人正说间,林之孝也回来了,见女儿在,倒是很喜欢。
蒋氏踌躇了一下,示意林红玉先行避开,她还是要把女儿的事情给丈夫先说一说,这等大事儿,她都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林之孝也没想到妻子居然给自己来了这样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女儿居然被冯大爷给收了房了,不,这还不算收了房,毕竟王熙凤是不可能跟冯紫英有什么结果的,哪怕她给冯紫英生个儿子也不行,只能说女儿跟了冯紫英了。
不过王熙凤和冯紫英没结果并不代表王熙凤就没前途了,以林之孝对冯紫英的观察,这是个重情义的男人,既然无法给王熙凤什么归宿,那肯定要在其他方面给王熙凤以满足,看看京营官兵俘虏后赎回的这笔营生,王熙凤捞了多少,若是有个儿子傍身,只怕这一辈子王熙凤都能靠着这条纽带无忧无虑地吃个钵满盆肥了。
不过这对女儿却没有太大意义,红玉日后怎么办才是他最关心的。
现在红玉跟着王熙凤挺好,若是因为和冯大爷有了这层关系,王熙凤也能放心用红玉了,日后红玉倒是能跟着王熙凤学到不少东西。
王熙凤这么多年来各种营生都敢插手,固然依靠着贾家的一些人脉,但若是没有点儿本事,那也是不行的,红玉学着点儿,日后没准儿就能帮着冯大爷做一些不好出面的事儿,这才是林之孝最看重的。
“依你的意思是先让红玉就这么跟着二奶奶,看看情况再说?”蒋氏迟疑,“可人家二奶奶肚子里有了孩子,红玉才和冯大爷只有一次,冯大爷身畔多少女人,这一去就是一年多,没准儿等红玉回来时,冯大爷都怕记不起红玉啥样了,……”
林之孝点了点头,“这会子宝二爷和冯大爷在饮酒,我方才遇到宝二爷身边的锄药去替冯大爷安排宿处,说是冯大爷和宝二爷都喝得有些多了,估计冯大爷就要留宿住下,届时……”
蒋氏顿时明白,这是要女儿抓住这个机会,那冯大爷歇的地方就在西边儿客房那一顺溜地儿,周围都并无其他住户,是个僻静安稳所在,只要小心一些,倒也不虞被其他人发现。
“就怕红玉面浅,抹不下这张脸。”蒋氏踟蹰道。
“又没让红玉做什么,冯大爷喝多了,红玉去帮着照看一下,至于说其他,……”林之孝顿了一顿,“红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你这个当娘的也该教教她了,总不能到这个时候了,还忸怩什么,我倒是担心今晚别有其他人也在打冯大爷的主意呢,……”
蒋氏一惊,“谁?”
“呵呵,这谁能说得清楚?”林之孝悠悠地道:“牛家姑娘要进门了,那么多人,能留下几个?”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二节 怡红院中
林之孝的怀疑并非毫无缘由,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里躺在炕上散着酒气的贾宝玉目光迷离地望着屋顶。
端着醒酒汤进来的袭人看了脸色变幻不定的宝玉,小心地捧着碗吹了吹,这才小声道:“二爷,喝口汤吧,您今儿个可喝得不少。”
“唔。”宝玉点点头,撑起身子来,接过碗喝了一大口,这才随手递还给袭人,袭人接过碗正准备出去,却听宝玉说:“袭人,过来靠着我,陪陪我。”
袭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帘子外边儿,迟疑道:“二爷,她们都还在外边儿忙乎呢,奴婢……”
“我说过来。”宝玉提高声调:“怎么,连你都不肯听我的话了?”
袭人身子一颤,只能放下碗,小心蹩着身子过来了,坐在了宝玉身旁炕沿儿上,却被宝玉一把拉了过去,惊叫声赶紧又被自己用手捂住,宝玉的手已经从衣襟里钻了进来,掀开自己的肚兜,揉弄了起来,……
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炕榻上的响动,紧接着衣衫、肚兜散落,伴随着一阵阵压抑的呼叫呻吟,……
一盏茶工夫后,袭人已经悄悄下地穿衣收拾,正准备出门儿,却听得炕上她以为已经睡着了的宝玉粗哑着嗓子道:“别走,过来,陪着我。”
“二爷?”袭人叹了一口气,在门口站定。
她知道二爷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好,今日陪着冯大爷吃酒也不知道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高兴,她脑子笨,琢磨不出来。
“过来吧,陪我歇息会儿,说说话,这院子里也就只有袭人你能听我说说话了。”宝玉自我解嘲地笑道:“知道我要娶牛家女,大家伙儿也都打听了,牛家那一位不是好相与的,他们都在担心下个月还能不能留在我身边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二爷,你也莫要太担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冥冥中大家都各有各的命数,那都是老天爷安排的,怨不了谁。”袭人靠在宝玉身旁,柔声道。
“怨不了谁?这只怕只是你想的,我知道这府里许多人都在埋怨我,都在说我是个废物,不喜读书,又不会像琏二哥那样做营生,却还是二房的嫡子,袭爵也没我的份儿,加之老祖宗却让我们二房管家,自然矛头都指向我了。”贾宝玉手指落在袭人柔媚的脸庞上,“环老三都还能去书院读书,我呢?就只能写写传奇话本,可我真的不喜欢去读那些经义和时政策论,看着就头疼,奈何?……”
袭人不做声,她知道这个时候宝玉并不想谁来回答,只是单纯地想倾诉。
“环老三也就罢了,反正他现在还没有考中举人,可冯大哥呢?这么鲜明的对比,都落到我身上了,可他们怎么不拿冯大哥去和别家子弟比,都集中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拿我和薛文龙比?云妹妹的堂兄史朝封、史朝义飞鹰走马,怎么没人说?就算是表兄王国生不也一样沉迷于唱戏?怎么都没有人关注,也不去和冯大哥比,都盯着我呢?冯大哥是一般人能比的么?大周朝百年,也就出了他一个这样的,也就是冯大哥的冯家和我们贾家是世交,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我和冯大哥放在一起了,你说我是不是忒倒霉?”
宝玉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了,可能是饮酒太多,听得袭人一阵心疼,“二爷,奴婢替您去端一盅茶来润润喉咙,您小点儿声,小心伤了嗓子。”
“袭人,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在乎这个嗓子么?”宝玉悠悠一叹,“冯大哥我是比不了的,哪一样都没法比,所以我都退避三舍了,能读书是真好啊,什么都能心想事成,我就只能束手待毙?”
“二爷,您说什么呢,什么束手待毙,千万别这样说,老祖宗和太太听见又要责骂您了。”袭人有些着急,宝玉的状况可真是让人担忧,这样子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
“责骂就责骂吧,谁让我这么不中用呢?”宝玉一双大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满意,让我自己也高兴,为什么大家就都喜欢冯大哥呢?”
袭人无言以对,为什么喜欢冯大爷,这不明摆着么?冯大爷能文能武,科举高中,声名远播,做官之后也是备受赞誉,仕途一路顺风,再加上人才、门第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人物,哪个姑娘不喜欢?
“我喜欢宝姐姐,结果宝姐姐嫁给了冯大哥,我喜欢林妹妹,林妹妹也要嫁给冯大哥,甚至连家里二姐姐都要给冯大哥做妾,我们贾家的姑娘现在都沦落到要给人做妾了么?”贾宝玉忍不住拍了一掌炕头,满脸痛苦纠结,“冯大哥纵然再好,但离了他,大家就都过不了么?”
“爷,小声点儿,别让外人听见了,传了出去,对大家都不好。”袭人心下害怕,却又没办法不让宝玉住嘴,这种话传到冯大爷耳中,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贾宝玉看了一眼袭人,眼神有些发定,看上去有些呆滞,好一阵后却又笑了起来:“袭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忘恩负义?冯大哥对我们贾家,对我那么好,我却要嫉妒忌恨他,又或者我真的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袭人一听,赶紧伸手堵住宝玉的嘴,“二爷,千万别这么说,冯大爷固然优秀,但是您也不差,不读书不做官也未必就差了,府里人都喜欢你,要不大家怎么都愿意来您房里侍候您?麝月、秋纹、媚人、绮霰和紫绡她们都愿意一直陪着您,……”
“是么?”宝玉目光从迷惘呆滞中似乎一下子有变得清明起来了,吐出一口浊气,“也许我真的该好好考虑一番了。”
就在袭人和宝玉在炕上翻云覆雨时,麝月、秋纹、碧痕三人也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目光不时往那边屋里瞟过去。
“二爷怕是喝多了,……”麝月叹了一口气。
“喝多了也有袭人伺候着,轮不到你操心。”秋纹恨恨地道。
碧痕想笑,但是最终没能笑出声来,也叹了一口气:“秋纹,你这酸溜溜的味儿是说给谁听啊?麝月不过是关心二爷罢了,犯得着你这么拈酸吃醋么?”
“我拈酸吃醋?”秋纹也是个不饶人的嘴巴,“你和二爷洗澡一洗就是一个时辰,真以为我们不知道?照你这么说,该是你才有资格拈酸吃醋了?”
被秋纹这一怼给弄得脸顿时红了起来,碧痕咬牙切齿:“你少在那里胡诌,我和二爷可是清清白白,难道你就没伺候过二爷洗澡?”
“我们侍候洗澡不过就是提提水,递递衣帕,何曾像你这样?”秋纹冷笑,“怎么,还替麝月打抱不平?袭人就在二爷床上呢,你若是真的不服,不该对着袭人去么?”
“秋纹,你今儿个是吃了火药了?这么火爆?”麝月虽然是个老实性子,但是也被秋纹这些话给激得有了一些火气,“我哪里招惹你了,这般作践我?”
秋纹一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阵后才闷闷地道:“麝月,碧痕,你说二爷酒后避着袭人给我们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绮霰、紫绡她们是不是都留不住了,这是要打发大家都各寻出路么?”
“兴许就是二爷的酒话,……”麝月话语未落,就被秋纹粗暴打断:“行了,麝月,你要当老好人你自个儿当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看紫绡和绮霰她们现在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麝月讶然,“绮霰和紫绡她们怎么了?”
“怎么了?人家都是聪明人,早早就在琢磨后路了,没见着紫绡前几日去了三姑娘那里,询问情况,……”秋纹冷声道。
“啊?紫绡想去三姑娘那里?可,三姑娘都有侍书翠墨了,……”麝月迷惑不解。
“麝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二爷屋里留住的,兴许二爷就看中你这榆木疙瘩,……”秋纹气恨恨地道。
“紫绡她们怕不是想去三姑娘那里吧?”碧痕显然要机敏许多,“秋纹,你是说环三爷?可环三爷太小了一点儿吧,才是十四岁呢,……”
“哼,那袭人不也比二爷大好几岁?”秋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段时间二爷不是经常在说这几句话么?难道还听不明白,那今晚的话你们该听明白了吧?”
麝月和碧痕都不说话了,都在思考着秋纹所言。
二爷屋里这么多丫鬟里,秋纹论容貌不算出众的,但是却比紫绡、绮霰几个容貌最出众的都还得二爷欢心,仅次于麝月这个当初和袭人、晴雯一道的大丫头,袭人不必说了,晴雯走了,只剩下麝月是最老实的,秋纹却能脱颖而出,自然有其本事。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树未倒,猢狲先散(补更)
“要说二爷也是为大家好了,提前和我们说了,提醒我们早些寻个路径出去,免得日后奶奶进门了大家难堪。”秋纹脸上的冷峭之色慢慢变淡,眉目间却多了几分幽怨和不甘。
只有袭人一人能得二爷全力去保,虽说现在也未必就能得偿所愿,但是她们几个显然就更难了,这等情形下,何去何从,确实让她们几个更是彷徨无计了。
只是她们几个都十**岁了,现在却要出去,去哪儿,跟谁?这都是难事儿。
更何况她们在府里在宝玉屋里呆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这等生活,骤然让她们出去,外边的生活如何适应?
嫁人,她们的身份在哪里,好人家肯定不会愿意娶她们,若是这府里边的小子们,以她们的心气,却又难以接受。
可以说哪一条路对她们来说都是一条不好选不好走的路。
“那秋纹,你如何打算?”麝月有些怯怯地问道,她虽然在几人里边资历仅次于袭人和晴雯以及另外一个早已经被打发出去的茜雪,但却是最老实的一个。
“如何打算?我哪里知道?”秋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要么就再等,二爷此时虽然希望我们另寻出路,但是内心肯定还是犹豫的,一来也是看我们是不是真的要舍他而去,二来估计也是在看新奶奶进门来的动静,……”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有机会……”碧痕惊喜地道。
“哼,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你觉得新奶奶进门来会允许二爷把现在屋里人都留下来么?”秋纹冷哼,“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二爷就是想把袭人保下来,至于其他都放在后边儿了,所以我们要么就自寻出路,要么就赌一把,看看新奶奶进来会不会允许我们几个留下来,但无论如何紫绡、绮霰、四儿、五儿、良儿她们那些人是留不下的,所以紫绡和绮霰才会去三姑娘那里,……”
“那四儿、五儿她们就更留不住了。”麝月叹了一口气,“五儿都才进没几日,柳嫂子前几日还在托人说话让我们帮忙照顾,没想到……”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现在的情形,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了别人?”秋纹撇嘴,“麝月,你也是当老好人惯了,到这个时候,谁还来管你?”
就在几个大丫鬟唉声叹气说着闲话时,另外几个小丫鬟一样也是探讨着自家的出路。
“芳官替我去问了司棋姐姐了,若是二爷这边真的留不住,我便要去二姑娘那边了,你们愿不愿意去?”五儿一双桃花眼很是有些妩媚味道,笑起来呈弯月形,煞是勾人。
“去二姑娘那里,五儿,你和缀锦楼那边说好了?”四儿讶然,“你动作倒是快,二爷还没发话呢,你就开始找后路了。”
“二爷其实早就在暗示我们了,那咱们还能不知趣一些?”五儿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别说你也没有动作,前日里我看紫鹃姐姐过来,你拉着她说了半晌,是不是要去潇湘馆?”
她来时间不过几个月,对这边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也是母亲觉得跟在这边更有前途,所以才把她送进来。
但一进来之后才知道这地方是个坑,大丫头像麝月秋纹她们都有好几个,小丫头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许多事情根本就挨不着边儿,这种小丫鬟的日子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熬出头来。
现在宝二爷要娶妻成亲了,涉及到都是京师城里的大富大贵人家,所以这院子里的人就保留不下来了,首席大丫鬟袭人都成日里惴惴不安,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被宝二爷收了房的,连她的位置都岌岌可危,遑论其他人?麝月、秋纹、碧痕几个也是六神无主,绮霰、紫绡、媚人几个自寻出路,剩下四儿(蕙香)、檀云、佳蕙、良儿、春燕几个小丫鬟关系算是比较好的,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她好歹还有个老娘在后厨,加之素来和芳官关系交好,所以早早就攀了缀锦楼这边的门路。
四儿被五儿这么一说,脸红了起来,有些忸怩地道:“如你所说,二爷一两个月前就有这个意思了,没见着这段时间二爷回来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了?我也问了袭人姐姐,袭人姐姐只是唉声叹气,所怕是大家伙儿都留不住,牛家姑娘房里也是五六个身边人,都是要跟着过来的,所以我也就死了心,找了紫娟姐姐,紫娟姐姐都和林姑娘说了,若是二爷这边要打发出去,我就去潇湘馆。”
“好哇,你们一个个都寻了出路,却都隐藏得好!”檀云双手叉腰,气哼哼地道。
“哼,檀云,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谁还不知道你和晴雯姐姐关系最好?”四儿反唇相讥:“前两天你请假出去是去哪儿了?还不是去见晴雯姐姐吧?你不也一样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檀云吃了一惊,她还真没想到四儿这丫头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段时间晴雯姐姐来过两回,肯定被她们看出来了,所以也不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道:“晴雯姐姐是关心我,问过我,可宝二爷这边一直没有准信儿,一直到前几日宝二爷才算是露了口风,连袭人姐姐都未必能留下来,麝月秋纹碧痕她们都没了主意,我们这些人肯定是留不下来的,五儿你是家生子还能你娘可依靠,还能跟着二姑娘,四儿你可以去跟林姑娘,我不就只有晴雯姐姐一个可以依靠的,自然也就只能寻个出路了。”
听得三个姐妹都有了去处,良儿也是慌了,“你们几个都有了去处,却瞒着我一个?春燕,你怕是也有了去处吧?”
春燕犹豫了一下,这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娘说若是留不住,那就跟着她一块儿去院子里去侍弄花圃,听三姑娘说,院子里的花匠都要裁撤,但是这活儿还得要人来做,我妈原来就做过,不行我就跟着我妈去。”
这却不是一个好去处,良儿把目光望向佳蕙,“佳蕙,你呢?”
佳蕙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都是今日你们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不过小红姐姐前几日回来的时候也问过我,说若是不遂意,愿意出去,便跟着她去。”
“小红?”四儿五儿以及良儿都是讶然,“小红姐姐不是跟着二奶奶出去了么?”
“嗯,小红姐姐现在说住在城东保大坊那边,她娘老子还在府里啊,林管家和蒋大婶子,经常要回来的,她在二爷屋里时就对我很照拂,大概也是听说了牛家姑娘要嫁过来的事情,所以问起,我也就说了几句,说到袭人姐姐都未必能留住,于是她便说起了此事,……”
佳蕙是屋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比良儿还要小一个月,刚十五岁,生得一个粉嫩团子般的圆脸,玉妆雪琢,两颊小酒窝,甚是可爱。
她在屋里因为年龄最小,所以也最是天真烂漫,林红玉在宝玉屋里受排挤,也就只有佳蕙和良儿几个年龄最小的还能听她的话,所以回来之后遇见佳蕙时,便顺口说了几句。
“听说保大坊那边是城里最贵的地段,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府里人都说二奶奶出去是迫不得已,怎么却住在了最好的地方?不是说因为琏二爷年底要回来二奶奶没脸留在府里才出去么?这样一看,不太像啊。”四儿迟疑着道:“还有二奶奶就一个人,都带了十来号人出去了,难道人还不够,还要添人不成?”
“这却不知道了,小红姐姐就是这么说的,若是没去处,便去寻她,不过要尽快,她说她兴许要陪着二奶奶去江南一游呢。”佳蕙眼里满是艳羡。
都说江南风景好,草长莺飞,而那几个从江南买回来的小丫头如芳官、藕官、豆官、龄官这些都把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吹嘘得天堂一般,再加上贾家也都是从金陵搬来的,现在还有许多人还在金陵,所以说起江南都是一脸神往之色,也让府里边这些个没出过门的小丫鬟格外向往。
四儿五儿几个都是触动,小红也是从出去的,那时候也就比她们几个身份略高一些,不说比麝月秋纹碧痕她们,便是比紫绡、绮霰、媚人她们几个也要低一等,现在人家却跟了二奶奶去了,甚至都能做主添人了,还要去江南一游了。
良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足勇气道:“佳蕙,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去和晴雯姐姐说一声,反正二爷这边都要往外放人了,若是能让二奶奶给府里打个招呼,不如我们俩干脆就去二奶奶那边,跟着平儿姐姐小红姐姐做事便是。”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都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真要能跟着二奶奶,也相当于是在贾家一样了。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又来一个
鸳鸯听闻冯紫英酩酊大醉被扶回客房时也是忍不住跺脚。
她是知道贾宝玉要在里宴请冯紫英的,无他,冯紫英和冯家帮了他和贾家太多了,一顿酒也算是于情于理都该表示的。
原本以为宝玉酒量有限,冯紫英纵然酒量也不算好,但是起码应该不会被宝玉喝倒才对,谁曾想宝玉心潮澎湃之下也是放开了喝,而冯紫英却栽在了三种酒混合的情形下。
有心不想去管,但是却是始终放心不下,鸳鸯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儿才悄悄蹩出门。
客房在老祖宗背后的夹道一直往北去,隔着一条巷道与大观园的西墙比邻,这一顺都是客房,一直要到靠近大观园的西北角才是府里边一些有头有脸的下人们的住处,比如林之孝夫妇、周瑞夫妇、吴新登夫妇、余信夫妇、王善保夫妇,这些人在府里边儿多少都挂个职务,而且有家有室,所以府里边就在大观园背后那一顺裙房里选了一些出来,供这些人居住,其中也包括在客房北边儿一部分。
鸳鸯到时,正巧碰上了茗烟和锄药从客房出来,见到鸳鸯提着灯笼过来,都忙不迭地打招呼。
“鸳鸯姐姐,这么晚了去哪儿?”茗烟还是很懂事儿的,站定问候。
鸳鸯一阵脸烫,故作镇静,“你们这事儿去哪儿啊?我去后边儿周大娘那里,老祖宗有些事儿要问一问。”
“哦,冯大爷喝多了,我们把冯大爷送回客房里,侍候冯大爷睡下了,这会子回。”茗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噢,把冯大爷都喝醉了?宝二爷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鸳鸯假意惊讶。
“嗨,宝二爷也喝多了,冯大爷和二爷说了许多话,二爷情绪有些激动,所以二位爷都喝了不少,冯大爷兴许是酒喝杂了,所以就醉了。”茗烟解释道。
“哦,我说嘛,怎么宝二爷也变得这么能喝了,把冯大爷都喝高了。”鸳鸯点点头,“那冯大爷那边可有人照顾?”
“有的,冯大爷身边的宝祥侍候着,原本是劝冯大爷就在睡下休息,不过冯大爷没答应,还是回了这边客房。”茗烟也不知道怎么今日鸳鸯姐姐问得这么详细,以往好像鸳鸯姐姐对这些事儿没那么感兴趣才对。
“唔,我知道了。”鸳鸯手中灯笼一转,“那你们去吧,我去后边儿看看。”
待到茗烟和锄药走远,鸳鸯这才举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紧走几步,一直走到客房最端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蹩进门,沉声喊道:“宝祥。”
宝祥刚把冯紫英扶上床,四下打量,想要替大爷寻一杯水来。
这客房里虽然东西齐全,但是热水却是没有,加上之前并美有提前打招呼,所以并没有下人把热水毛巾这些物事准备好,宝祥也还在琢磨恐怕要出去找人安排,却没想到就在外边儿听见喊自己的声音。
“鸳鸯姑娘?”宝祥出门见到提着灯笼的鸳鸯,吃了一惊,赶紧迎了出来,“姑娘怎么来了?”
“我路过,听得茗烟和锄药说,冯大爷喝高了,已经睡下了?”鸳鸯控制住心境,装出一副正巧路过的模样。
“嗯,其实二爷酒量不止这点儿,可谁知道宝二爷那里准备了几样酒,大爷不知不觉间就喝杂了,所以就醉了。”宝祥见是鸳鸯来了,心里也是放心不少,“我正琢磨去找鸳鸯姑娘呢,这客房里之前大爷也没说要在这里歇息,所以各种东西都没准备,姑娘能不能说一声,让后厨那边送些热水来,也好替大爷洗把脸,多喝点儿热水,……”
“嗯,那我去吩咐人。”鸳鸯迟疑了一下,便出了门,回了贾母院子,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一道在后院要了两桶热水便送到了客房,打发走了小丫鬟,这才又进了屋。
宝祥早已经不是两三年前那个单纯的宝祥了,见鸳鸯那份关心的模样,已经揣摩出一二来,知趣地小步出门,然后扭头道:“鸳鸯姑娘,我先到大门上瞧瞧,劳烦您先……”
话音未落,宝祥已经疾步出门。
鸳鸯脸颊微红,她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这个几年前还是一个懵懂孩童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为了冯大爷身边的心腹长随,看冯大爷的架势是什么事情都不瞒他了,鸳鸯心中又稍微稳定了一些。
看着连衣衫都还没脱就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冯紫英,面色略带潮红,酒气喷涌,鸳鸯也有些心疼。
她早就知道冯紫英酒量不算太大,不过贾宝玉应该更差才对,但没想到这是把酒和混杂了才会弄成这样。
小心地托起冯紫英的头,把他颈下的枕头垫高,顺手拉过薄被替对方盖好,鸳鸯这才将木桶里热水倒进木盆里,用巾帕浸润之后扭干,替冯紫英擦拭额头脸上和颈项。
冯紫英其实并没有彻底喝醉,因为他其实喝得并不算太多,只是三种酒混在了一起让他处于一种晕晕乎乎迷迷糊糊的状态下。
所以他被宝祥、茗烟和锄药等人扶回客房,乃至于躺倒在床上的情况他都清楚,可就是眼皮子太沉重睁不开眼,全身发软,脚下如踩在云端一样。
现在也是如此,只感觉一个人在自己身旁温柔地把自己头托起,然后垫高,紧接着就是热帕擦拭自己脸和颈项,十分舒服。
这显然不可能是宝祥能做到的,而且冯紫英也不允许宝祥瑞祥这些小厮长随来这样做,他不习惯。
一丝幽香浸润如鼻腔,让他有些熟悉感,是谁?
他想睁眼,又睁不开,但他知道这是一个自己比较熟悉的女人,但依然混沌的脑袋却无法辨析出究竟是谁?
司棋?平儿?还是红玉?似乎在荣国府里能和自己如此亲近的女子大概率就这几个了。
探春、黛玉还有迎春她们是不可能夜里来自己屋里的,只有这些丫鬟们,但黛玉身边的紫鹃虽然理论上存在可能,但实际上不会,而探春身边的侍书翠墨就更不可能了,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
平儿和红玉现在不在荣国府了,所以可能性也不大,那就只有司棋了,可他总感觉这样温柔细致的动作不像是司棋的。
嗯,还有一个,……
鸳鸯?
脑袋瓜子突然一动,对了,就是鸳鸯才对。
那香气,熟悉,动作,温柔,……
这个念想一下子让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也有些能活动了,冯紫英翻身握住了正在自己颈间擦拭的手。
鸳鸯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冯紫英却没有睁眼,只是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放在脸颊旁,又沉沉睡去。
抽了抽手,却抽不出来,鸳鸯又不忍心把刚刚入睡的冯紫英弄醒,就只能就势坐在了床边,斜靠在床头,听凭对方抱住自己的手入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宝祥略显大声的说话声把险些睡着了的鸳鸯惊醒过来:“小红姑娘,你来了?……,大爷睡着了,啊,你要看看,……”
林红玉来之前也是犹豫再三的。
荣国府里不比在自家屋里,只是娘的话不无道理,打动了她。
还有几天自己就要跟着二奶奶南下了,这一去起码是一年,要等到二奶奶生下孩子,甚至要等到孩子一岁半岁才会回京了。
一别这么久,冯大爷还对自己能有多深的印象?
冯大爷身边的女人不少,林红玉很清楚自己并不算什么特别出挑的,便是金钏儿、晴雯、香菱、莺儿这些,哪一个都不比自己差,自己能得冯大爷的垂青,那也是机缘使然。
冯大爷是个重情义的,但是这一去一两年不见面,那再有情义只怕也会淡了,这一点娘也就说明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自己身子破了,他尝了新鲜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但是一别一两年后再回来呢,谁知道他身边又还有哪些人了?
所以今晚就是一个加深印象的机会。
宝祥先前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小红姑娘和大爷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知道里边鸳鸯姑娘和大爷是有些暧昧不清的,所以他想要阻挡一下,但当他看到小红姑娘颈项间挂着的玉坠子时,陡然就明白过来,这一位似乎也是正主儿?
犹豫间,林红玉已经踏进了房门。
惊出一身冷汗的鸳鸯早已经抽手下床,急切间寻不得合适藏身处,下意识的钻到了大床背后。
这是一张拔步床,因为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罗帐高挂,并未贴靠墙,围栏雕花,高耸起来几乎要齐人肩膀了。
林红玉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昏昏大睡的冯紫英,以及在床边拜访的木盆热水和巾帕。
她有些诧异,但是也没多想,以为是宝祥替冯大爷擦拭了脸。
这也不奇怪,长随小厮替主子爷作这等事情的也不鲜见。
宝祥进来,迅速扫了一眼,没见着鸳鸯姑娘,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估摸着应该是藏身在这屋里某一处旮旯里,当然最后可能是床背后,不过这床够大,背后藏两三个人都不成问题,只等这小红姑娘看完爷走了就好。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五节 迎头相撞
林红玉有些讶异,怎么这宝祥看着精明,却是如此不懂事?
自己敢这么大模大样进来,他还能不明白自己和冯大爷的关系,却还跟着进来,一副小心翼翼谨慎异常四下打量的模样,难道还担心自己对冯大爷不利不成?
心中不悦,但是林红玉也不能形诸于色,像冯大爷身边这些人,自己还没资格做脸作色,只是她有些奇怪冯大爷身边人按理说该是相当活泛通透的才对,怎么却遇上如此的愣头青了?
宝祥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进来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时宜了,但他能怎么办?万一让鸳鸯姑娘和这位小红姑娘撞在一起了,那该如何是好?
幸好鸳鸯姑娘反应够快,现在也不知道藏身在何处,但肯定脱不开这屋里,自己现在只能候着小红姑娘尽快探视完大爷就赶紧离开吧。
见宝祥就站在门内低垂双手一脸恭候的模样,林红玉越发生气,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让自己和冯大爷独处了?
强压住内心的火气,林红玉板着脸冷声道:“大爷看样子是喝多了,你们粗手粗脚的也不好侍候,还是我来伺候爷好生休息就是,你先出去吧。”
宝祥心中暗自叫苦,只是林红玉灼灼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怒火,心中掂量一二之后宝祥只能点点头:“也好,小红姑娘您在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就在院子外边,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叫我。”
若没有林红玉胸前那扇坠儿,宝祥自然是不会如此的,他是知晓自家大爷规矩的,若是有了相好,才会有这般物件相赠,而这位小红姑娘能贴身挂着,自然也是有了肌肤之亲之后才会如此。
见宝祥退了出去,林红玉也不客气,一直跟随在对方身后,待到对方退出内进院子到了外院,把内进院子门掩上,她才又把房门掩上,悄然到了拔步床畔,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先前鸳鸯所坐的位置上。
床背后的鸳鸯借助着拔步床的雕花挡板和灯光暗影并不担心自己被发现。
这本来就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围廊式拔步大床,实际上就是一间木屋里设计固定了一张大床,除了大床外,包括梳妆台、锦凳、案几都可以容纳其中,堪称一个小型房间。
当她发现是林红玉进来时,也是惊骇得不敢相信。
她和林红玉都是家生子,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林红玉要比她小两三岁,准确的说鸳鸯是和林红玉的两个兄长年龄差不多。
但因为作为家生子,她们这些人父母都在荣国府里,她们自小也都是一起在这荣国府里长大,关系自然很亲密,像司棋、金钏儿和鸳鸯年龄相仿,林红玉、玉钏儿、柳五儿、春燕这些年龄要比她们略小,但平素往来都很多。
都是给主家当下人,只是各自造化不同,有些混得更好,比如鸳鸯、金钏儿,已经成为府里边或者府外有些身份的角色,有些也算是过得去,比如给二姑娘当大丫头的司棋,还有一些则寻常,如林红玉和柳五儿、春燕这些。
但林红玉这一两年情况又略有不同,先是从宝玉屋里跳出来跟了二奶奶,这一步让很多人都颇感意外,但鸳鸯是知晓的。
宝玉屋里人太多了,大小丫鬟十来个,像袭人这些人家已经抢先卡位成功,成了宝玉屋里人,还有如麝月、秋纹、碧痕这些自小就是跟着宝玉的,如媚人、紫绡、绮霰这些也都是姿色不俗,资历也比后来的林红玉深,连晴雯这样的在宝玉屋里都立不住脚,固然有晴雯脾性原因,但也足以说明宝玉屋里竞争激烈了,所以林红玉跳出来也是明智之举。
只是林红玉却跳到了二奶奶屋里去,让鸳鸯十分惊讶。
二奶奶已经和琏二爷和离了,离开贾家是迟早的事情,林红玉父母都在荣国府里,这跟着二奶奶去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这么不看好贾家?
鸳鸯不相信林红玉的这一步会没得到林之孝夫妇的支持,所以这让鸳鸯一度心中忧心更甚,连林之孝夫妇这样府里下人中的领袖级人物都不看好贾家了,那贾家还有未来么?
她也问过平儿,但平儿语焉不详,只说二奶奶屋里缺人,单靠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林红玉机敏能干,能当上帮手,这让鸳鸯以为林红玉看上了王熙凤屋里仅次于平儿的二号丫鬟角色,毕竟林红玉在宝玉屋里连前六都排不上,到二奶奶屋里骤然变成仅次于平儿的角色,这也的确说得过去。
只是林红玉和她爹娘就没想过二奶奶离开荣国府之后的日子么?
鸳鸯也没有机会和林红玉专门这个情况,毕竟这是各人选择,多问甚至可能引来二奶奶的不满。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种场景下与林红玉遭遇,而且把自己逼到床后不说,她还发现林红玉似乎和冯大爷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许多原来想不明白的道理似乎就通了,但是更多的疑惑却涌现在鸳鸯心中。
林红玉怎么会和冯大爷勾搭在一起?凭什么?
这种复杂难言的滋味让床后的鸳鸯既震惊又百思不得其解。
这和林红玉跟了二奶奶有关系么?她和冯大爷这种关系,二奶奶与平儿她们知晓么?
不知晓也就罢了,如果知晓的话,为什么还要带着林红玉从府里搬出去,林红玉不该被她们撵出来,或者假意留在荣国府才对么?
鸳鸯不太相信第一种情况,以二奶奶和平儿的精明,岂会觉察不到林红玉的异常,若是林红玉不是黄花闺女而是被冯大爷破了身子,瞒得了外人,绝对瞒不了二奶奶和平儿,更瞒不了二奶奶屋里那些婆子仆妇。
明知道林红玉外边了男人,嗯,就算是冯大爷吧,二奶奶和平儿还容忍林红玉,难道就因为二奶奶出去了孤立无援,只能有求于冯大爷?
种种不解和疑虑冲击着鸳鸯的心田,一时间竟然让藏在床后的鸳鸯对近在咫尺的二人动静都忽略了。
冯紫英并不清楚自己身旁已经换了人,鸳鸯的抽手离开让他有些懵懂,但酒劲儿未过,他嗓子也有些干渴,待到林红玉坐在身旁,便下意识喊了一声:“口里渴得慌,给我端杯水。”
“爷喝那么多酒作甚?”林红玉也有些心疼,冯紫英脸上仍然有些发红,额际汗渍斑斑,听得冯紫英说话,赶紧去替冯紫英倒了鸳鸯吩咐小丫鬟带来茶水,递到冯紫英嘴边。
冯紫英朦胧中觉得声音有些不像鸳鸯的,倒是有些像红玉的,也是一怔,只是先前他也没有睁眼,只顾着抱住对方的手便沉沉入睡,这会子清醒了一些,听得声音才觉得意外,自己先前还以为是鸳鸯呢,怎么会是红玉?
红玉不是跟着王熙凤在保大坊那边住着么?
“红玉,是你么?”
“爷希望是谁呢?”红玉扶着冯紫英头抬起,然后把茶杯递到冯紫英嘴边,冯紫英呷了一大口,温度正好适合,咕咚入喉,然后再一大口把茶杯里水喝了个干净,“嗯,再给爷来一杯,渴坏了。”
红玉赶紧又倒了一杯,冯紫英一只手撑起来,坐直身体,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这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勉强睁开眼睛,借助屋里两端羊角灯灯光,打量四周。
嗯,是荣国府的贵宾客房,他住过这里,二进院子,挺合适的。
身畔丽人明眸善睐,接过茶杯扭着腰肢去把茶杯放好,浑圆翘耸的臀部和挺拔茁壮的胸脯,还有那宜笑宜嗔的面庞,乌发挽成一个漂亮的双环髻,颈间的玉坠儿一晃一荡,不是红玉是谁?
“红玉,你怎么回荣国府来了?怎么没在凤姐儿那边儿?”冯紫英一招手示意林红玉坐在自己身边来。
先前冯紫英沉沉入睡的时候,林红玉还大大方方坐在冯紫英身边,这会子她却有些忸怩了,犹豫了一下才侧着身子坐在了冯紫英身畔。
“二奶奶让我回来看看爹娘,那边也不甚忙,还有平儿姐姐在,所以奴婢便回来了,谁曾想一回来就听闻爷在喝酒,而且还喝多了。”红玉声音清脆,宛如黄鹂鸟一般,冯紫英很喜欢她这一口好嗓子。
“嗨,其实爷也没喝多少,宝玉倒是喝了不少,爷就是没忍住嘴,喝了那惠泉酒也就罢了,又喝了几杯绍兴黄酒,后劲儿忒大,再加上宝玉劝我又喝了几杯合欢酒,一下子就把爷给喝高了,……”冯紫英笑着拉住红玉的手,摩挲着,“你回去看了你爹娘了?”
“嗯,就是在娘那里听闻你过府来见老祖宗和太太,还有大老爷,……”红玉眉目间柔情万种,“二姑娘的事儿可是说好了?”
“你倒是关心人家的事儿。”冯紫英笑了笑,“爷出面,还有什么事儿不能搞定?赦世伯和婶婶自然是满口答应,就等宝玉这边婚事办完,就差不多了。”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三人行
“这么顺利?”林红玉颇为惊讶,“奴婢还以为大老爷还要熬一熬呢。”
“呵呵,你倒是对赦世伯的性子十分清楚啊,不过此事爷和赦世伯已经有了共识,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所以就不需要那么纠结了。”冯紫英也没有多说。
“是云姑娘的原因么?”林红玉突然问道。
冯紫英讶然:“红玉你也知道云丫头的事儿?”
“爷,奴婢好歹也是府里出来的,爹娘都还在府里呢,啥事儿能听不见?二姑娘和孙家的事儿断了那也是因为史家那边想把云姑娘许给孙家吧?没见云姑娘这一段时间连笑容都看不见,人都清减了许多么?”林红玉颇为得意地道。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这些事儿在荣国府里是没有半点秘密可言,谁都知道这里边的故事,不禁摇摇头:“这些事情你也莫要去乱传了,云丫头的事儿不那么简单,也未必就如你们所传的那样。”
“奴婢知道,也就是和爷在一起才说的。”林红玉也很乖觉,知道冯紫英不喜欢多嘴多舌的女人,点点头。
“嗯,既然来了,就好好侍候爷吧,宝玉这一顿酒可是把爷和迷糊了,居然也有了幻觉了。”冯紫英还在疑惑之前自己好像是真的感觉像是鸳鸯,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红玉?
“什么幻觉?”林红玉不解,冯紫英却不多言,在林红玉惊叫声中,一把就把林红玉拉入怀中,身上的薄被立即将二人裹住。
“爷,使不得,……”林红玉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是想着这外边还有宝祥,万一还有其他人要来呢?
“什么使不得,外边儿有宝祥看着,他明白怎么做,再说了,你都要跟着凤姐儿下江南了,下次亲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呢。”话音未落,冯紫英的嘴已经堵住了只来得及吚吚呜呜的红玉的樱唇,两只手早已经在红玉的身上活泛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当冯紫英的手握住了林红玉身上的要害之处,林红玉身体迅速瘫软下来,襦裙,长裤,肚兜,一件件从被子下被扔了出来。
早已经兴致高昂的冯紫英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送上门来的美味岂有不饱食的?
床后的鸳鸯的脸被羞得滚烫,心中狂跳,全身发软,不得不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以免自己瘫软在地发出声响。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幕竟然会在自己面前上演,这冯大爷也就罢了,这红玉也是如此大胆,竟然敢在府里的客房里和冯大爷恣意偷欢,也不怕被人觉察?
真要被府里人知晓,林红玉就没想过怎么见人?而且外边还有宝祥,再说是冯大爷的心腹,可这种事情被人知晓,一样也是难堪啊。
屋角的羊角灯依然明亮,照着拔步床上那一对男女在薄被下扭动挣扎,喘息声,呢喃声,尤其是看到红玉的衣衫被扔了出来,鸳鸯只能用双手遮掩住自己的眼睛,不敢一观。
伴随着一双玉白双腿从薄被中探出来,紧接着一声轻哼,拔步床便开始有节奏的咯吱摇晃起来了,……
酒后小睡之后的冯紫英正是心火正盛的时候,遇上郎有情妾有意,林红玉本来来就是存着这份心思,欲迎还拒,假意推托一番便被冯紫英翻身骑在身下,颠鸾倒凤,鱼水合欢不提。
只是苦了躲在创后边的鸳鸯,想走无法走,想躲无处躲,那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如魔音一般钻入耳中,便是把耳朵捂得再严实,一样毫无用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才从贪欢迷醉中惊醒过来,而早已经被床上二人各种姿势音调给折磨得快要崩溃的鸳鸯也才能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后的地面上。
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让屋里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宝祥,大爷呢?”声音很熟悉,屋内三人都是一震,冯紫英心中更是暗自大叫糟糕,怎么酒后就忘了这一出,居然就和红玉在这里欢好起来了?
这下可麻烦了。
一时间冯紫英也都有些着忙了。
是司棋。
当时见着司棋时就调戏了一番,还说了让她今晚过来暖被窝,现在可好,司棋来了,自己床上却还躺着赤条条的红玉!
若是被司棋闯进来见了,以司棋那脾气,那还得了?红玉还怎么见人?
林红玉也听见了门外的声音,是司棋,这么晚了,司棋来这里做什么?
惊讶间,林红玉撑起身体来,颤颤巍巍如玉雪粉团办的胸房,白得耀眼的胳膊,晃得冯紫英眼花缭乱,恨不能把红玉按倒再来欢爱一番,只是这门外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司棋,这却如何是好?
林红玉敏锐地觉察到了身畔男人的变化,下意识的侧首一看,却见冯紫英面色变幻,阴晴不定,立时就明白过来。
二姑娘要身畔男人做妾她当然知道,但是这么晚了司棋作为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来做什么,难道是替二姑娘带话?
就算是带话用得着这么晚来么?而且听司棋和宝祥的对话,简直熟稔无比,应该是多番交道才对,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一样。
司棋也是和林红玉一起长大的,但是司棋只比鸳鸯年龄略小,要比林红玉大两岁,也很熟悉,林之孝夫妇属于二房嫡系,而王善保夫妇以及司棋爹娘秦明夫妇属于长房一系,所以双方关系只能说不错,却远不及鸳鸯和司棋,或者鸳鸯与林红玉那么密切。
林红玉也是聪慧无比的人,立即附耳在冯紫英身畔,“爷,司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冯紫英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过林红玉本来也不需要冯紫英解释,她心知肚明,酸溜溜地道:“没想到爷是早就约了人啊,奴婢却是抢了先了,……”
冯紫英一把揽住林红玉光洁的腰肢,“红玉,在爷心中,你和司棋并无二致,……”
林红玉心中一暖,正待说话,却听得外边司棋已经和宝祥说了起来,“爷喝醉了?喝醉了你不去守着,却在这外院里站着干什么?莫不是里边有其他人?”
司棋声音转厉,下了宝祥一跳。
“司棋姐姐,小的,小的……”宝祥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既不敢阻拦司棋,那样更是做贼心虚,又不敢放任司棋进去,里边都有两个姑娘了,这再进去一个,那不是真的要天下大乱?
他本来就一直在担心里边出什么状况,但是仔细听了一下,只有爷和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的恩爱欢好声音,他就没敢再听下去了,所以才出来在门上守着,未曾想竟然又来了一个,而且还是脾气火爆的司棋姑娘。
司棋和大爷之前的勾当宝祥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一回也是如此,也是这间屋,只不过里边是平儿姑娘,这一回却变成了鸳鸯姑娘和小红姑娘,也不知道爷的桃花运就这么旺?或者说就这么不巧,每次一来就接二连三,接踵而至,弄得爷都是应接不暇。
“宝祥,莫非又叫我猜准了,里边又有那个小娼妇在里边?”不过这一层司棋已经不比上一次,语气小了许多,而且是有意压低声音,只是脸色却甚是难看。
破了身子的她很清楚要说小娼妇,自己才是,顶着未出阁闺女的身份,其实身子早就破了,这双环髻论理都不能梳了,里边若是有哪一个,自己何德何能理直气壮?
“没有,没有的事儿,爷喝多了,是茗烟和锄药送回来的,哪来其他人?”宝祥强辩,“茗烟和锄药他们也刚走不久,小的刚把爷侍候睡着,先前爷说口渴,我又给爷倒了一杯茶喝,爷喝了又睡着了。”
见宝祥说得这样详细,又有茗烟锄药,司棋将信将疑,“那我进去看看爷,别睡着了没盖好,凉了身子,……”
宝祥一咬牙正待阻挡,却听得里边冯紫英再说:“谁来了,可是司棋?让她进来,正好伺候爷,……”
宝祥心中大定,也不知道大爷如何摆平搞定鸳鸯和小红二位姑娘,赶紧让开,“司棋姐姐,那您快进去吧,爷在喊您呢。”
冯紫英这一喊,反倒是让司棋有些犹豫了。
进去了只怕要想出来就没那么简单了,冯紫英的性子她是知晓的,但一想到那一日自己在这屋里破了身子,后来还在画舫了恩爱缠绵了一回的快活,司棋心里便痒痒的。
这么晚来作甚,不就是盼着这一刻么?
唯一可虞的就是万一有其他人来找冯大爷,那可就要出状况了,但这么晚了,自己就是专门等到这个时候才过来,怕也不该有这么巧的事儿吧?
“怎么,司棋,还不进来,还要爷来请你么?”冯紫英声音响起的时候,司棋已经迅速穿好衣衫,钻出拔步床,往床后躲去。
冯紫英打算复制那一日平儿脱身的路数,等到司棋进来,就把司棋拉上床抱住,让她无法看到谁从屋里出去。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红玉VS鸳鸯
司棋一咬牙,便推门而入进了内院,门似乎虚掩着,她挺身而进,迅速四处观察着场面。
还没等她看清楚,冯紫英已经扑上前来,一把将她抱住,嘴巴也堵上了她的丰唇。
一句“哪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尚未出口,冯紫英就把她扼杀在了**高炽的浓情中,抱起她便往拔步床里走。
任凭司棋怎么挣扎,却如何挣得脱冯紫英的虎臂,尤其是冯紫英一只手钻入衣襟里拿住她胸前一处饱满时,她的身体顿时就软了下来。
冯紫英见司棋虽然还在吚吚呜呜反抗,但挣扎力度都小了许多,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司棋已经迅速从挣扎变成了半推半就,甚至有些迎合的味道了。
终于舒了一口气,冯紫英牢牢握住那一处柔腻饱满所在,让司棋喉咙中的声音迅速变成某种不可言喻的呻吟声,这个机会算是替红玉抢出来了,只要趁着这个时候让林红玉溜出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他却不知道林红玉一边着衣一边钻入床后,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同样慌乱不已的柔软身体。
险些叫出声来,林红玉手中正在往腰间系的汗巾都险些滑落,两张同样惊惶的面孔就这样面面相觑,借着透过雕花围栏和鲛纱帐的羊角灯光,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一分一毫。
“鸳鸯?!”林红玉骇然。
鸳鸯同样是又气又急,被人堵在这屋里床后,硬生生听了半个时辰的床笫之欢大戏,不经意间还要看到那床上一对狗男女的各种欢好,到后来薄被更是被扔在了一边儿,那场景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春宫图。
羞得只能紧闭双目的鸳鸯不知道这位爷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便是她在荣国府这种豪门大宅中多少也算是接触过一些这些主子们的闺房私密,但也从未见过这种真实场景,而那林红玉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竟然也能如此不管不顾地迎合缠绵,简直羞煞人。
好容易等到床上男女消停下来,门外又传来了司棋的声音,这更是让鸳鸯不知所措。
当然她也知道最害怕的恐怕还是床上的红玉,只是没等她反应过来,林红玉已经飞快地披上衣衫下床,直奔这床背后而来,显然也是打的和她之前一样的主意。
这一对视让二女都是既羞愧,又松了一口气,反正都对面了,现在大哥莫说二哥,都是来躲藏的。
鸳鸯还有些郁闷,但林红玉却是惊讶中带着不解和愉悦,连鸳鸯都被爷偷上了手,哪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林红玉以前从未想过鸳鸯也会被冯大爷偷上手,鸳鸯是何等高傲自重的人,怎么却变成如此?
鸳鸯同样是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看着林红玉披着衣衫,肚兜半掩,裤带(汗巾)夹着裤子提在手上,这副狼狈场景,简直就像是奸情败露被大妇堵在屋里一般。
虽然和鸳鸯迎头相撞,惊吓不已,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林红玉的穿衣速度,就在冯紫英已经完成将司棋按倒在床上的大业之后,林红玉已经穿好衣衫,趿着绣鞋,疾步而出,而鸳鸯也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只能遮住脸跟着林红玉一样疾奔而出。
床上的冯紫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床背后除了林红玉之外居然还藏着一个人,两道人影一晃而出,他也只顾着压着司棋不让司棋翻身,只能看到两个身影奔出,后面那道身影也是十分眼熟,不是鸳鸯是谁?
他有些纳闷儿,鸳鸯是什么时候躲在自己床背后的,难道是在自己和红玉欢好之前?那岂不是让鸳鸯看了一场活春宫?
再联想到先前自己梦里懵懂的感觉,冯紫英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自己幻梦中的感觉并非做梦,还真的是鸳鸯,只不过红玉的到来把害羞的鸳鸯吓到了床背后,结果演变成这样。
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身下的司棋已经喘息着把腿盘了上来,热情似火的浓情蜜意迅速就淹没了冯紫英的意识,让他再没有心思去多想其他。
冲出内院的林红玉和鸳鸯都没有理睬在外院目瞪口呆的宝祥,尤其是鸳鸯更是羞得用衣袖遮住脸,出门便要疾步走开,甚至连还放在屋里的灯笼都来不及要了。
“鸳鸯!”
林红玉叫住了直接想要离开的鸳鸯,疾步上前跟上鸳鸯的脚步。
“你想说什么?”鸳鸯脚步一缓,但是却没有回头,“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来是来看望一下酒醉的冯大爷,却没想到遇上你来了,不想误会,所以……”
林红玉嘴角带笑,略显轻佻地挑了挑眉,“我明白,不过你是为冯大爷而来,没错吧?”
鸳鸯脸一红,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林红玉笑得很开心,“只是我没想到在府里素来高傲不群的鸳鸯姐姐也被冯大爷给勾引走了,我还以为你原本是看上了宝二爷呢。”
鸳鸯脸一正,“红玉,你少在那里胡诌,宝二爷和我何曾有什么瓜葛?”
“不是么?府里人原来都以为你可能看上了琏二爷,但是我却知道你是个性子傲的,看不上琏二爷,何况琏二爷早已经去了南边儿,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而且老祖宗专门把你留在身边,不就是想要替宝二爷她这个最心爱的孙子留着的么?我说的没错吧?只是不曾想你却相中了冯大爷,嗯,也难怪,像冯大爷这样的人,谁又能抵挡得住呢?”
“所以你就和冯大爷好上了?”鸳鸯停住脚步,站定,看着林红玉,“可你为什么要去跟着二奶奶,留在府里不好么?日后你要跟冯大爷去,那也方便许多,去了二奶奶那里,你却又和冯大爷有了私情,如何再去冯府?”
鸳鸯不觉得林红玉勾搭上冯紫英有什么奇怪,像林红玉这种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姿色不俗,心思灵巧,若是她要有心去勾引冯紫英,冯紫英铁定是经不住的,冯大爷这方面的抵抗力并不强,这一点荣国府的人都知道,看看太太把金钏儿和玉钏儿送给他,他来者不拒,而晴雯被府里撵出去只会,也被他无视荣国府这边的不满而收房就知道了。
在看看今天司棋的表现,鸳鸯也知道自己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多半也早就被冯大爷给破了身子,前些日子鸳鸯就有些怀疑,觉得司棋各方面都变化不小,她还有些纳闷儿,今日一下子所有疑惑就迎刃而解了。
鸳鸯的话问到了关节上,连林红玉都不好回答,她原本也只想要在鸳鸯面前表现一番,或者说炫耀一番,你鸳鸯不是府里第一丫鬟么,不是眼高于顶么?看上了冯大爷,但是却也落到了自己的后边儿,怎么样?
林红玉迟疑了一下,才道:“鸳鸯,这是我的事儿,虽然我跟了二奶奶,但也是自由身,若是冯大爷要我,我便去求二奶奶,回冯府便是。”
“你爹娘也知道?”鸳鸯冷冷地问道。
看样子林之孝夫妇是早就知道了,今日这情形,林红玉肯定不是第一遭,也就是说,林红玉和司棋一样,早就被和冯大爷有了私情,那肯定是瞒不过素来精明的林之孝夫妇的,鸳鸯觉得林之孝夫妇如此,只怕也就是另有打算,是不看好荣国府未来的一种表现,这让鸳鸯心里很不舒服。
林红玉一愣怔,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好一阵后,林红玉才淡淡地道:“鸳鸯,我们都是家生子,我也知道你对府里格外有感情,我也一样,毕竟我们都在这里长大,你哥哥还在金陵,我两个哥哥也一样,我们一大家子都靠着贾家生活,贾家若是垮了,我们都一样会饿肚子,不过我跟着二奶奶去也没错吧?难道你让我一辈子跟着宝二爷?宝二爷眼里可没有我这一号人,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她们才是宝二爷的心头肉,还有紫绡、媚人和绮霰她们就不提了,但即便如此,牛家姑娘嫁进来,她们几个能留得下来几个?我听说连袭人都未必能留得下来,可袭人跟了宝二爷多少年?现在让袭人出去,她能去哪儿?宝二爷能让袭人她们留下来么?我觉得宝儿爷没这本事,真的让袭人她们在府里随便指一个小子配了,她们能接受?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鸳鸯也没想到林红玉竟然看得如此通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一阵才勉强道:“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就算是她们留不住宝二爷身边,也可以回到府里做其他事情,……”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林红玉看着鸳鸯,摇摇头:“姐姐,袭人多少岁了,麝月、秋纹、碧痕她们多大了?袭人都是二十一了吧?麝月秋纹她们也二十了,还能留在府里做其他?就这个年龄配小子都嫌年龄大了,她们跟在宝二爷身边不就图个通房丫头的身份么?现在却落了空,不去配个小子,难道真的在栊翠庵去当一辈子姑子不成?“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各自飞
林红玉刻薄尖酸却又现实的话语让鸳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她却知道林红玉所言不虚。
像这种主子爷打发出去的丫鬟,除非是十四岁以下的小丫头们,还能分配到其他房去做事儿,像十四岁以上的,多半就会被主家指配给府里边某个小子。
若是主家心软怜惜,还能问一问你的意见,若是主家薄情一些,索性连你都不知道便直接指配了。
像袭人麝月秋纹碧痕这样都是二十上下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会被指配给府里边的小子们,尤其是那些个爹娘在府里主子们身边说得上话的,甚至还可以在里边挑选一番,想到这里,鸳鸯心里都忍不住打一个突,自己纵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是最终的结局呢?
林红玉似乎也猜到了鸳鸯内心所想,笑了笑,”姐姐倒无需担心,若是冯大爷给姐姐有承诺,自然放宽心,大爷三房,总归有姐姐的去处,……”
鸳鸯没有回应林红玉的这个话题,却问道:“红玉,那你呢?你怎么打算?我可是听说二奶奶要去南边儿一段时间,难道你就跟着二奶奶去南边儿,那得多久?”
林红玉何尝愿意去南边儿,但是王熙凤肚子日大,眼见得就遮不住了,还不赶紧南下,真要被贾家这边知道了,还不得掀起偌大波澜?
她不去也不行,王熙凤肚子里可是冯大爷的种,冯大爷也有意让她去跟着,既要照顾王熙凤,也让她跟着王熙凤学一些本事,日后有用,冲着这个,她也要去。
“那你也不一定非要去二奶奶那里才对,你难道不知道二奶奶要出去么?”鸳鸯梳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问道。
“鸳鸯,我早就跟着二奶奶了,那时候二奶奶也没说一定要出去吧?都是后来传琏二爷要回来,二奶奶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所以才会出去,那等时候,难道我说我不去了,要留在府里,那不说二奶奶那边要把我看低了,便是府里人只怕也会轻看我吧?你看看二奶奶院子里的人有哪一个留在府里了?我林红玉好歹也是要些颜面的,做不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情。”
林红玉说得理直气壮,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鸳鸯却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可一时间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反驳对方。
“好了,鸳鸯,你也莫要操心我的事儿了,我自家事儿自家明白,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跟了冯大爷,便是跟着二奶奶去一趟江南,侍候一番,也算是还了二奶奶当初要我进屋的恩义了,二奶奶也不是不回来了,回来之后,我便会和二奶奶说清楚,只要冯大爷要我,我便跟着冯大爷去。”林红玉伶牙俐齿,嘴皮子翻得比谁都利索,“倒是你,怎么打算?”
“我?我什么怎么打算?”鸳鸯一愣。
“姐姐,你都快二十了吧?我就说刚才在床边儿闻到香气,还在纳闷儿是谁呢,结果是姐姐,您怕是在大爷身旁做了许久吧?”红玉发现自己第一次在鸳鸯面前占据了上风,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我不知道爷和姐姐许过什么,我也不知道您日后是怎么打算的,但是您的年龄也不小了,难道就这样一直不清不楚地拖下去?”
林红玉的话把鸳鸯问得哑口无言。
冯紫英以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她都以难以放下老祖宗为由推托,冯紫英也没有太过逼迫,所以她也就这么掩耳盗铃的得过且过,实际上她很清楚这样的日子拖不了太久。
“算了,姐姐也是蕙质兰心之人,肯定心里有数,用不着小妹来多说什么,不过您看人家司棋都早早定了心,所以小妹觉得姐姐还是应当早做打算才是。”林红玉也不多说,“姐姐若是没什么事儿,小妹就告辞了。”
“红玉,你也算是跟了冯大爷,那平儿呢?”鸳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她一直觉得自己最好的闺蜜之一——平儿是和冯大爷有些瓜葛的,冯大爷也没有否认,但是现在没想到却被林红玉捷足先登了,这让她既纳闷儿,有有些不忿,怎么林红玉还抢在了平儿前面?
但话又说回来,平儿若是跟了冯大爷,二奶奶那里怎么办?
林红玉倒是无关紧要,但平儿对二奶奶就太重要了,说是左臂右膀不为过,须臾离不得的。
这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甚至比自己对老祖宗的用处更重要,好歹老祖宗房里还有琥珀、珍珠她们几个,二奶奶身畔就只有平儿一个依靠。
“平儿姐姐?”林红玉略感惊讶,她没想到鸳鸯居然知道平儿和冯大爷也有些不清不楚,但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能等平儿自己来回答了,“那姐姐去问平儿姐姐好了,小妹却不知道里边的关节。”
林红玉走了,只丢下心烦意乱的鸳鸯。
想到司棋还在那边和冯紫英恩爱欢好,鸳鸯脸烫耳热之余,也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司棋浪蹄子,成日里怀疑这个,指责那个,现在可倒好,却是最先一个爬上冯大爷床的。
鸳鸯这边在嘀咕咒骂不已,那边司棋却是和冯紫英在拔步床上抵死缠绵,鏖战不已。
刚刚才和林红玉大战三百回合,这边司棋却又赶着趟上门来,这一夜对冯紫英来说,可谓精彩纷呈。
“爷,宝二爷下个月就娶亲,那姑娘也是九月过门儿?”好容易从迷醉中慢慢清醒过来,依偎在冯紫英身旁的司棋拉过薄被遮掩住要害地带,曼声问道。
“司棋,你可真的是二妹妹的贴心人啊,二妹妹有你这个贴身丫头算是有福了。”冯紫英满意地点头,手却在司棋珠圆玉润的肩头上摩挲,“放心吧,我答应了你们,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差不多吧,争取九月吧,九月不行,最迟也就是十月。”
“爷,你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性子,成日里闷在心里,忐忑惆怅,看得奴婢都替她着急,她这个人的性子就是那样,早点儿过门她也能安下心来,免得夜长梦多。”司棋靠在冯紫英肩头,“姑娘的体格是个最合适生养的,没准儿过门就能替大爷您怀上一男半女,替冯家延续香火呢。”
“知道了。”冯紫英笑了笑,这丫头挺有意思,他很喜欢司棋的性子,“对了,这段时间府里还有什么事儿么?”
“还能有什么事儿,大家不都是围着宝二爷的婚事忙乎么?”司棋撇了撇嘴,“宝二爷倒是悠闲自在,皇帝不急太监急,牛家那边也来了人联系过几次,恐怕是对咱们府里的聘礼以及婚事筹备不太满意,另外,听说贵妃娘娘隔几日,也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要回来省亲,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不珠大奶奶和三姑娘也不会如此着急,……”
“哦?贵妃娘娘确定要回来省亲?”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个事儿他听鸳鸯说起过,但是今日来却忘了,贾母和王氏也没有提,他就没在意,司棋这么一提,他才回过神来,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元春又要省亲了。
司棋诧异地望了冯紫英一眼,“老祖宗和太太,还有三姑娘她们都没说么?这府里都知道啊,都开始着手准备了,只不过肯定不可能再像去年元宵节那样风光了,府里边儿也承受不起那样的折腾了,也就是将就这去年留下这些东西,简单修缮装点一下,凑合着糊弄吧,但即便如此,都在说贵妃娘娘这一回省亲,只怕没有三五千两银子也是打发不了的,光是那画舫修缮一下,都得要二三百两银子,……”
打发?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这个词儿可用得好,这是要打发叫花子么?
元春现在已经成了荣国府的累赘了,贾母和王氏不好说,但是贾赦和邢氏,乃至于府里边儿晓事儿一些的下人大概都已经如此认为了。
说起来也是悲哀,堂堂贵妃娘娘,现在居然被娘家视为拖累,怪谁?
怪贾元春在宫里开销太大,还是怪贾元春没能为荣国府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恐怕二者兼有,可那个女子在宫中当娘娘的不靠娘家支持?这都是要银子开路的。
至于说没能带来收益,只能说荣国府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没料到皇帝早就戒绝女色,封贾元春她们贵妃不过是一种收揽人心的举措罢了,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名号好听罢了,其他无关痛痒。
“贵妃娘娘省亲要花银子,宝二爷迎娶各种,也要花销,还听说宝二爷娶亲之后马上就还要跟着皇帝去铁网山打围,能去的都是大人物,也是难得的机会,二爷也要提前准备一些礼物,还得要花银子,这一算下来,府里边都有人说反正这大观园也没啥用,住的人越来越少,还不如卖了了事儿,……”
司棋的话把冯紫英吓了一跳,“卖大观园,这如何卖?谁会单单独独来买这个园子?”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心折
“大家伙儿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过,要说卖也没什么不行,反正园子后边儿也就是一顺老房子,住的也就是下人们,外边儿就是别家了,若是谁能瞧得上这园子,一并把后边儿那些别家旧园都买了,把园子这边打通,从后厨那里开一道门,不就结了?”
司棋倒是说的十分轻松,冯紫英听得也是连连摇头,这丫头也不想想这前后门能随便掉方位么?
还有里边的省亲别墅,贵妃娘娘都还在呢,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买这个园子,买来还得要对省亲别墅进行改建,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见冯紫英摇头,司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荣国府再不济也不可能卖大观园,而且大观园和荣国府一体,甚至还和宁国府那边沁芳园也是融为一体的,怎么可能卖了?不过是些下人不忿连月钱都发不出来了,还强撑颜面,活得窝囊罢了。
“爷,现在府里边不比往日了,真的是捉襟见肘,四处漏风了。”司棋把脸贴在冯紫英**的胸膛上,腻声道:“月钱减半,可换季衣衫不制,饮食缩减,两三个月还能维持,可时间长了谁吃得消?再加上都说未来的宝二奶奶是个厉害人物,比琏二奶奶更苛刻,大家都人心惶惶,所以都有人琢磨着出府去另寻门径了。”
“出府?”冯紫英漫声道:“他们能去哪儿?府里边多是贾家的家生子吧?”
“一半一半吧。”司棋摇摇头,“府里边下人老一辈大多是跟着贾家几十年的下人,小一辈也有一大半都是家生子,但还有一小半也是这一二十年里才进府的,像原来丫鬟里边有些颜面的,鸳鸯,跟了爷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还有奴婢,二奶奶身边的小红,四姑娘身边的入画,这些都是家里的,但像袭人、晴雯、紫鹃、三姑娘身边侍书、翠墨,史姑娘身边的翠绿,都是外边儿买来的,或者是自愿卖身入府的,尤其是像近十年进府的,对贾家有多少感情,还真不好说,月钱减半,甚至可能不发了,人家怎么肯一直呆在府里?便是府里的,那也有一大家子要吃穿用度,时间长了一样也只能告辞走人,……”
司棋说得也叹气不止,“我爹娘和姥姥姥爷也在说,虽说长房那边好一些,但是大老爷那性子,委实也说不清楚,没准儿就要闹到分家的地步上,那贾家就真的要毁了,……”
冯紫英自然知道司棋姥爷姥姥是谁,王善保两口子嘛,《红楼梦》书中对王善保家的可是评价不佳,但是看样子这两夫妇也还是知晓贾赦作死的性子,判断基本在线。
“你姥姥姥爷不是赦世伯身边人么?多劝劝赦世伯啊。”冯紫英手在司棋饱满茁壮的胸房上游移,随口道。
“爷,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爷难道不清楚?能听别人的劝?何况我姥爷姥姥也不是府里老人,是跟着大太太过来的,不过是我娘嫁了府里秦家人罢了。”司棋解释道。
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司棋是姓秦,可不姓王。
他爹秦明是贾家家生子,只不过娶了邢氏从娘家带过来的王善保两口子的女儿,所以才和长房这边有了瓜葛,理论上秦家还是贾家家生子,司棋也算是贾家家生子,那秦显也就是秦明的弟弟,还是王氏那边的人,这两兄弟算是各为其主,一个跟着长房,一个跟着二房。
“那你和邢岫烟也算是很亲近喽?”冯紫英信口道。
司棋翻身起来,目光看着冯紫英:“爷莫不是对邢姑娘也有想法?原来那是因为姑娘要许给孙家,所以大老爷和太太才说是让邢姑娘来顶替,现在也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么?怎么还惦记着邢姑娘?”
见司棋如护犊母牛一般替迎春说话,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冯紫英哑然失笑,“爷不过就是顺口一提而已,你这么紧张作甚?”
“哼,爷肚子里那点儿心思奴婢还能不明白,不过是得陇望蜀罢了。”司棋悻悻地道:“奴婢也知道邢姑娘性子好,模样俊俏,也是个可心的,还和妙玉姑娘走得近,爷若是纳了姑娘进门之后,那自然也由得爷去琢磨,现在姑娘还没过门呢,爷就惦记着邢姑娘,那未免也太伤我家姑娘的心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狠狠在司棋肥臀上敲了一记:“你这成天琢磨些什么啊,也不过问了岫烟一句,你就浮想联翩了,好歹岫烟和你还都是和长房有些瓜葛吧,还说人家性子好,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了?”
“奴婢什么时候不待见邢姑娘了,只是不忿爷太花心了,这边儿我家姑娘还没有纳进门呢,那边就惦记上邢姑娘了。”司棋噘起嘴巴。
“司棋,你可别在那里胡诌,爷何曾惦记上邢姑娘了?”冯紫英很无奈。
司棋斜睨了冯紫英一眼,“爷摸着良心说,真的对邢姑娘不动心?”
冯紫英一窒,却又不愿意在司棋面前撒谎,讪讪笑道:“岫烟的确很好,但是起码现在爷并没有打她的主意,……”
司棋翻了一个白眼,扭过身子,把玉屏一般的粉背对着冯紫英,丰腴中带着几分肉感,尤其是在腰线一下呈现出一个诱人的弧线,:“爷还说呢,这不一下子就暴露了?这会子没打主意,那爷心里的事儿,谁能知道?那岂不是意味着日后还是要打邢姑娘的主意?何必说得这么遮遮掩掩?”
“岫烟也是个自重的,未必就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冯紫英强辩道。
“邢姑娘是很自重,但是奴婢敢说,像爷这样的,府里边儿哪个姑娘能不动心巴望?”司棋再度翻过身来,肉光致致,“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妇,以奴婢看,便是三姑娘和云姑娘这样的人物,对爷都是格外仰慕的呢。”
冯紫英吃了一惊,小心观察了一下司棋,见对方脸色并无异样,才知道对方不过是无心之言,并没有觉察出自己和探春之间的私情,所以笑道:“这些话可别乱说,没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奴婢也就是当着爷这么一说,三姑娘每次说起爷的时候都是眉飞色舞,而云姑娘也差不多,感慨爷能这么年轻做出这般大事,比她两个叔叔强太多,……”司棋解释道:“奴婢也真是替三姑娘和云姑娘可惜,三姑娘是现在府里边都还没有给她说上一门好人家,云姑娘呢,却被那两个黑心的叔叔给害了,那孙家是人能呆的地方么?嫁过去没准儿几年就作践得不像人样了。”
这样絮絮叨叨地二人一直说到子时,冯紫英便搂着司棋入睡,一觉睡到卯初,司棋悄悄穿衣起床,这才趁着天色尚黑,出外回贾赦院子去,这等时候大观园门是开不了的,只能先去自家屋里歇一会儿,才找机会进园子。
看着宝祥的黑眼圈,冯紫英也知道这小子只怕一夜都没能安睡,吩咐着去让带马车过来,准备回府里。
宝祥刚出门,却见鸳鸯气冲冲闯进来,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鸳鸯便在院子里寻了那个灯笼,连招呼都不打便欲出门。
冯紫英一愣之后便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鸳鸯又羞又急,却又不敢高声,只能低声叱道:“大爷放尊重一些,放手!”
“我不放手,若是鸳鸯不和我说话,我便不放手,便是有人来了,大不了我就去和老太君说说,冯府就缺鸳鸯一个人,否则就玩不转了。”冯紫英笑嘻嘻道。
“呸!”鸳鸯气恨恨地道:“快去找你的红玉司棋,何必来烦奴婢?”
“那不一样,鸳鸯是特别的,和谁都不一样。”这等女儿家的心思,冯紫英自然是明悟的,厚着脸皮道。
鸳鸯心中暗喜,但是脸色却依然冷峻,“少用这些花言巧语来糊弄奴婢,大爷愿意和谁相好,那也是大爷的事儿,和奴婢无关,……”
“那爷要和鸳鸯相好呢?”冯紫英抱着鸳鸯双肩,目光炯炯。
“奴婢不答应,难道爷还要用强么?”被冯紫英目光看得心慌意乱,鸳鸯颤声道。
“哼,爷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但说用强,爷还不屑,爷就要鸳鸯心甘情愿。”冯紫英大言炎炎。
被冯紫英逼得没办法,鸳鸯只能恨恨地道:“爷昨晚可是风流无度,哪里还记得鸳鸯?”
“鸳鸯可是不满爷昨晚的事儿?”冯紫英坦然道:“司棋也是鸳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吧?爷的确收了她,反正二妹妹下个月就要过门了,至于红玉,那也是因缘巧合,日后爷在和鸳鸯细细叙说。鸳鸯你也是知晓爷的性子,断不会负人,大不了就背个好色风流的名声吧,爷在这京师城里恶名声难道还少了,爷不在乎。”
鸳鸯有些感触,低声道:“爷在京师城里可都是好名声,哪里来什么恶名?便是有,那也是那些贪官污吏一家子的诋毁污蔑爷罢了。”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男人的美好时代(补更)
“那可多谢鸳鸯你的夸赞了,爷不是圣人,做事儿哪能不得罪人?得罪人难道还能不被人骂几句?爷能理解。”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但求于朝廷于百姓有益,其他的爷就顾不到那么多了,问心无愧足矣。” 冯紫英淡淡地几句话,落在鸳鸯耳中,却如淡中知味,常里识英,发人深省。 鸳鸯知晓自己是无法和冯紫英之间说朝中政务的,但是冯大爷的话如何,她却也明白,对朝廷好,对百姓好,那还有什么说的?冯大爷成日里都是忙的朝廷大事,至于说他在府里有几个相好,那重要么?不过是些无足挂齿的碎末小事,不值一提,只可笑自己却还在那里寻思琢磨。 京通二仓大案的查破,京城上下一片叫好。 几十年上下都知道二仓那些官吏贪墨无度,吃得钵满盆肥,但是要么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要么就干脆置于一旁,无人问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麻木了,觉得理所当然了。 谁曾想冯大爷一来顺天府就拿这个开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烧到了这里,委实烧痛了很多人,但是更多的却是大快人心,拍手称快。 而朝廷却还能收回及百万两银子,这是何等好事? 骂爹骂娘的不过就是那些贪墨官吏的家眷亲友罢了,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见冯紫英有些感触,也知道冯紫英这段时间殚精竭虑,十分辛苦。所以鸳鸯心中也渐渐软了,小声道:“’奴婢爷没说什么,就是觉得爷在府里客房这样,而且红玉来了司棋又来,太过放浪,府里若是传开了,对爷名声有碍,前段时间傻大姐又捡拾到了一个绣春囊,没准儿人家就要把这个罪名栽在爷头上呢。” “绣春囊?”冯紫英讶异地问了一句,“这玩意儿现在很流行么?你们荣国府里边都喜欢玩这些新潮玩意儿?” 鸳鸯双颊绯红,白了冯紫英一眼,“爷说的什么话?府里谁喜欢这个了?” “呵呵,我可是听说去年就捡了一个吧,今年又捡着了?这玩意儿都是成了亲的夫妻图新鲜玩一玩,藏在床头枕下没啥,落在外边儿就有碍观瞻了。”冯紫英颇觉好奇,“贾琏走了,二嫂子也出去了,府里边还有谁?你们府里那些老夫老妻的下人,年龄都不小了,不会还要玩这个调调吧?你说是宁国府里捡到还靠谱一些。” 鸳鸯沉着脸点点头,“所以才会让太太她们很生气,尤其是珠大奶奶是寡妇,三姑娘还未出阁,见了这些东西,爷说像什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能是谁?别赖在爷身上啊,我可一两月才来你们府上一回,司棋和红玉爷还不至于用那等玩意儿来玩情调。” 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红楼梦》书中“绣春囊事件”最后栽在了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头上,但实际上认真读过《红楼梦》一书的都清楚,司棋那个时候刚和潘又安挑破恋情,还处于初恋阶段,那个阶段的人怎么会如此脑残拿一个带着催情味道的绣春囊来见面?想想也不可能。 但在司棋那里搜到了情书信物,那么也就不必再要其他证据了,目的达到了就行,就像入画那里的她哥哥得的赏赐,晴雯也趁机被撵出去,总而言之各方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完美收场。 但今世情况却不一样了,司棋跟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把她表弟看上眼,虽说荣国府里也还有那么多下人夫妻成对的,但是下人有几个闲情逸致会去玩这个情调? 说来说去还是当主子的可能性更大,但要说主子,有过男女之事,或者说现在还有这个兴致的,这荣国府里还真没几个了,除非就是那些个像自己这样的偷欢私情的,但谁能像自己这样放肆?可以说荣国府里也只有自己才有这种方便的特权,其他人都断无可能。 鸳鸯也不言语,低垂着眼睑。 “鸳鸯,莫不是你也有怀疑对象?”冯紫英似笑非笑,“会不会是宝玉?” 鸳鸯一哆嗦,“不会,宝二爷哪里敢……” “呵呵,袭人早就破了身子,我不相信你这个她的多年闺蜜还看不出来?还有宝玉屋里十来个丫头里边,除了袭人都还有破了身子的,算算年龄都是十**了,换了别家,人家孩子都生下来了,也不奇怪,……” 冯紫英说得很随意,鸳鸯却是脸色难看,“袭人虽然被宝玉收了房,但是断不敢要这些东西,宝玉也应该不是这样的性子,……” 只是这话说得却没有多少底气,起码对鸳鸯来说是如此。 袭人被宝玉收房都好几年了,便是其他几个鸳鸯熟识的丫头里边,除了麝月是个老实人还是个黄花女儿身外,那碧痕也明显是破了身子的,媚人也是,秋纹倒是隐藏得好看不出来,但鸳鸯觉得多半是秋纹本身模样要逊色于其他几个,加上性子也不太好,所以才没被宝玉收房罢了。 只是府里边不少人都还觉得宝二爷还是七八年前那个脸若银盆目若秋水天真烂漫的少年郎,成日里和姐姐妹妹们嬉笑打闹,无忧无虑,鸳鸯却知道宝玉只怕并非如此。 包括老祖宗和太太大概都未曾想这几年外界世事的变幻,依然给了宝玉这个荣国府二房的嫡子心境很大触动,尤其是贾琏和王熙凤和离外奔,环老三乃至贾兰、贾琮读书渐入佳境,贾芸、贾蔷这些远方外支子弟的名声渐起,种种变化鸳鸯这个府内地位最高的大丫头都看在眼里,同样这些变化都让贾宝玉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用其他方式来排解心中忧烦。 想到这里鸳鸯也只能叹气,如冯大爷所言,都是快二十岁的丫头了,论理在外边儿早就嫁人甚至孩子都生下来了,宝玉作为她们的主子爷,收房偷欢,其实也说不上什么。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也不解释了。 昨晚一顿酒,冯紫英已经意识到贾宝玉还是成熟了许多了,和秦钟、蒋琪官几个还在藕断丝连,这边儿屋里丫鬟也都近水楼台先得月,府里人还用老眼光看人,那就没法说了。 更何况宝玉的一些心思也慢慢开始透露出来,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那说明宝玉恐怕还是有些悟了。 只是悟了又能如何,性格决定命运,宝玉从来就不是那种坚韧不拔能吃苦的性子,自小养尊处优,从未被人拂逆过心意,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并非荣国府这关起门来如井底的一片天地,要想刻苦奋斗既找不到门径,又吃不下这个苦,更不愿意去面对那些俗务,奈何? 一句话那就是眼高手低,心有余而力不足。 鸳鸯终于走了,冯紫英的无心感触让鸳鸯终于没有那么生气了,再加上冯紫英的刻意讨好,总算是把鸳鸯哄得回心转意,虽然脸上还有嗔色,但冯紫英却知道不过是女儿家的面子放不下罢了,毕竟本来是来看望情郎,却未曾想被逼得躲在床后,看了一床情郎和不算闺蜜但也算一起长大的熟人的妖精打架大戏,紧接着还有另外一场自己闺蜜和情郎的大戏继续上演。 这个时代就是对男人,对有身份有权力的男人太优厚了,作为既得利益者,冯紫英都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个时代,真他妈好。 一夜不归宿,屋里的女人们自然都要问一问的。 冯紫英这方面的历史非常好,虽然京师城里的士子们酒会文会大多是选在一些名园中,但士子们酒后去青楼中放荡一番的也不少,只要不留宿,就没问题,当然留宿青楼的士子不在少数,只要不被御史们现场拿住,也没问题,大家心照不宣。 不过冯紫英却几乎从不去那等场合,甚至连一等一的酒会文会都懒得参加,这也是既让沈宜修和宝钗她们安心,但是又有些遗憾的,毕竟那些文会往往都是宣播士子名声的最好舞台,而自家郎君却不屑于去那等场合,名声已经大到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了。 ”相公可真的是和贾家有缘啊,去荣国府几回都喝多了,或者是荣国府家的酒特别好喝?“沈宜修看着窗前抱着女儿的丈夫,忍不住打趣道:”听说那衔玉而生的贾家郎君却是个不读书的?簪缨世家若是一直这般,那也是经不起雨打风吹的。“ 一句话让坐在一旁的宝钗、宝琴,以及侍立在一旁的晴雯、莺儿几个丫头都是微微色变。 沈宜修言语中语气虽然很中正平和,但是对于贾家的这种情形自然有几分轻蔑。 对宝钗她们几个来说却不一样,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便是现在也还是姻亲关系,来往密切,宝钗宝琴自然是有些心里发堵,而晴雯却是原来给宝玉当个丫鬟的,感触自然更甚。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薛宝琴的两不误
沈宜修没有贾史王薛同气连枝的感觉,但冯紫英却不得不照拂薛宝钗薛宝琴姐妹俩的心境,略作思索道:“怎么说呢?贾家要说也并非没有读书的,只是正巧遇上宝玉不喜欢读书,像宁国府上代的贾敬也是进士出身,宝玉的兄长贾珠也考中了秀才,只不过身子骨不好殁了,环哥儿也是个读书的料子,我看他明年考举人问题不大,日后考中进士也很有希望。” 冯紫英公允的评价让宝钗宝琴心里都舒服了许多,毕竟贾宝玉不喜读书是事实,贾家这一代的确只能看贾环能不能读出来了,指望宝玉是指望不上的。 从宝钗和宝琴的观点来看,她们自然也是倾向于喜欢读书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仍然深深烙在她们心目中,便是日后她们的儿女,她们也会一样坚持必须要读书,这是农耕时代社会的最佳选择。 便有亿万家产的商人也不及一个举人出身,这是这个时代坚定不移的看法。 “既是如此,那贾家就该好好培养那个能读书的,不能读书却还无所事事,那不就成了一个纨绔?相公说贾家郎君还和长公主之女联姻了,难道长公主不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么?”沈宜修却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信口问道。 “呃,宝玉也不是不能读书,对诗词歌赋他还是有些造诣的,只是不喜经义,不通时政策务罢了。”冯紫英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若是诗词歌赋做得好,起码也能有个好名声,日后捐个官,凭贾家的人脉,也许能找个清闲职位。”沈宜修笑了起来,“相公也说这位贾家郎君相貌不凡,想必长公主也是看中了这具好皮囊了。” 沈宜修的话让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有些羞恼,却又不好发作。 这话并不针对她们,但是她们刚入荣国府时,也还是觉得宝玉的确生得相貌堂堂,英气勃勃,只不过接触久了,这才慢慢褪色。 冯紫英也不知道沈宜修怎么今天就这么针对贾宝玉了,以往自己也曾提起过贾家,但沈宜修却是半句都懒得提及,今日却是句句针对贾家,多半是和自己昨日未归家有关系,昨晚本来该在长房这边歇息,却耽搁了,只是自己昨日一夜风流,这个时候还真有些心虚气短。 “宛君,口下留情。”冯紫英淡淡地来了一句,“贾家也是冯家世交,便是宝玉读书不成,也于人无碍。” “是于人无碍,但是贾家一门双国公,还出了一个贵妃娘娘,现在的情形可不大好,两房嫡子好像都是如此,相公你这当世交的,难道就不该好好教诲提点一下么?” 沈宜修当然是生气的。 昨晚是她最佳怀孕时间,本以为相公回来,今日又休沐,正好可以无拘无束地恩爱一回,没想到到最后却来了一个留宿荣国府,再一问是和贾宝玉喝醉了,这如何不让她恼怒异常? 再一问晴雯,那贾宝玉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就更是不待见,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还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成日里沉迷在厮混高乐中不能自拔,莫要把自己相公带坏了。 被沈宜修这一怼,冯紫英就知道沈宜修是真生气了,挠了挠脑袋,这才讪讪地道:“嗯,娘子说得有力,日后我自当谨记。” 这一语双关,想必对方就应该明白了,沈宜修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不做声了。 薛宝钗和宝琴也已经看出了沈宜修不过是借题发挥,心中堵着那口气纾解了不少,只要不是针对贾家,她们倒也没什么,但人家说话也都在理,堂堂金陵四大家之首,一门两国公,还有一个贵妃娘年在宫中,却落得当下这般寥落情形,实在有些难以交待。 薛氏姐妹回到自己府中,也免不了要说些知心话。 “没想到沈家姐姐也有如此凌厉尖刻的时候,相公都有些要求饶了。”宝琴忍不住叹息,“不过宝二哥的确也做得不妥,他自己喝醉了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相公也灌醉了。” “宝琴,你莫不是也听到了一些什么?”薛宝钗淡淡地道问道。 “姐姐是说贾家来借银子的事儿么?”宝琴讶然,“沈家姐姐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吧?再说了,现在各房自管,除了日后三房的家资是婆婆代管着,谁管得了别家事儿?难道贾家借银子还能从她长房出不成?我倒是觉得多半是从相公的私房银子出才是。” 宝钗叹了一口气,“贾家为何没落到这种程度?前日里母亲去了荣国府,在姨妈那里住了两日方才回李阁老胡同那边,我昨日回去看望母亲和哥哥,母亲就在说现在荣国府里边青黄不接,又面临着宝玉娶亲,八月十五娘娘还要回来省亲,可谓左支右拙,也难为大嫂子和三丫头了。” “哼,这有什么奇怪的?再大的家当,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消耗折腾,而且家里边还没有两个撑得起场面的。”宝琴却面带不屑,“琏二哥跑路扬州,不管不顾,二嫂子和那位赦老爷都是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装银子的,本来就已经是靠裱糊着过日子了,还要去建大观园这样大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花架子,这不是恨自家败得太慢么?” “贾家败落如此之快,难道就只有这个原因?”宝钗要考考宝琴,连相公都说宝琴聪慧,是个当家的好料子,她要考一考对方。 “沈宜修说贾家子弟不读书,才导致贾家没落,小妹觉得只是半个原因,不读书也没关系啊,我们薛家两个哥哥也没读书,但你起码要审时度势,找准合适路子做事儿啊。大哥哥坐镇大观楼,好歹也是每日都有收益的,我哥哥成日奔忙与海上,风里来雨里去,还有姐姐也运筹帷幄,京师、金陵、扬州的田庄和铺子有稳定收益,而且还入股了海通银庄,小妹不才,永平府的铁厂和水泥营生也有入股,现在西山那边炭厂小妹也觉得很看好,……” 薛宝琴侃侃而谈,“再看看贾家那边,贾环读书就不说了,宝玉只知道玩乐,老祖宗偏爱二房,琏二哥干脆就离家自立门户了,可贾家上千号人,难道就真的找不出几个能做事儿的人?看看贾芸贾蔷这些远房子弟都是在替相公做事就知道贾家毫无规划,毫无章法,说句不客气的话,二位老爷都是浑浑噩噩没个计划的,没个正经门路去经营,上千号人都人吃马嚼,每个月都还要伸着手要月钱,还摊上大观园这样的大窟窿,要我说,这个败落速度还算慢了呢。” “开源节流,永远都是开源最重要,读不出书来没什么,但要去做事,都不经营,不做事,只想着吃现成,这种日子谁都想,但能行么?” 薛宝钗知道宝琴有做生意天赋,永平府那边的营生在她还没嫁入冯家时就在积极活动,是通过薛蝌去办的,只不过薛蝌被相公安排去做海上营生了,所以这些事务就交给宝琴了,算是薛家二房这一支的营生,既算是薛蝌的,也有宝琴私人一份。 不过京师这边薛宝钗没想到宝琴也掺和进去了,估计是那些山陕商人要开发遵化铁厂,需要焦炭,宝琴又要用她在薛家那边的股子收益去做这笔营生了,这丫头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宝琴,真没想到你还真的是有心啊,你忙得过来么?”宝钗没料到宝琴在自己眼皮子下边儿也能把这营生做起来,平素也没见她出门,而且大家都还想着早日怀孕生子,没想到这丫头却是两不误。 “姐姐,你身边张德辉父子我看也是实诚可靠的可用之人,我们薛家二房这边也有几个能用,虽然大部分被我哥哥带走去了永平府,也还留了两个给我,我便一个放在了永平府水泥营生上,一个带回京城了,平素就在李阁老胡同那边住着,这段时间山陕商人那边有意开发焦炭厂,我让他进去跟着学着做事儿,虽然只占一个小股子,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学着做事儿,日后学会了,也能自己单独做。” 薛宝琴也没有瞒宝钗,“我专门问过相公,就说这铁厂和焦炭以及水泥营生前景如何,相公也说了,铁厂不用说,这钢铁和铁器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关键在于成本降低和市场开拓,而水泥呢更是到处都要用,供不应求,焦炭厂主要是为铁厂供应,相对简单,而且不需要在外边儿去经营折腾,只需要和铁厂联手,所以小妹就选了这焦炭营生。” “那若是你怀孕了,外边儿这些营生怎么办?”宝钗侧首问道。 “嗯,小妹也想了,日后各房肯定都还有人要进来,只可惜二姐姐这方面怕是不行,那岫烟却是个精明能干的,只可惜她就算是要进咱们冯家,估计也愿意去三房。”薛宝琴很坦然地道:“若是不遂,那就简拔培养一个丫头来应付外边儿。,姐姐觉得金钏儿怎么样?”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初寒
冯紫英当奶爸带孩子的日子没一会儿,外边宝祥就来通传,兵部郑大人王大人来了。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兵部王大人是指王应熊,郑崇俭不用说了,但王应熊到兵部之后跟随孙承宗去了西南,这一年多时间一直不见人影,这一回终于回来了? 连忙出去到了书房把王应熊请了进来,三人坐定,冯紫英这才上下打量郑崇俭旁边这个黑瘦了许多的同学,“看你样子,沐风栉雨,不太好过?” 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王应熊摇摇头,脸上颇多感触,“岂止不好过,是太难了。” “紫英,怕是要出事。”郑崇俭一句话说明来意。 “出事?出什么事?”冯紫英一个激灵,望向王应熊,“西南那边么?不是说孙大人已经稳住局面了,杨大人的荆襄镇正在整合固原镇一部么?” 王应熊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没有说话,斟酌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道:“杨大人动作过于猛烈,固原镇一部不太配合,将士鼓噪不已,整合进行很不顺利,尤其是听闻令尊前往西北担任三边总督之后,这些固原镇的将士看到了希望,更是不愿意被整合进荆襄镇,要求回归固原镇。”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却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固原镇这一部原本以为到湖广已经一年多了,杨鹤的荆襄镇接手之后,再怎么也该消化掉了,没想到居然如此棘手。 “杨鹤无能!”一脸晦暗的郑崇俭气冲冲地道:“一年时间了,荆襄镇战斗力仍然孱弱,远无法和王子腾的登莱镇相比!要说登莱镇士卒大多来自山东,论适应还不如荆襄士卒呢,可比起打仗来,荆襄镇却是一败再败,让其整合固原镇,却始终泾渭分明,他自己就在里边划了条道,荆襄镇就此以本镇自居,而固原镇的士卒觉得杨鹤偏心,其实他们,所以更不愿意配合,就弄成这样。” 冯紫英沉凝不语,杨鹤是御史出身,练兵打仗都非其所长,荆襄镇之所以由他来负责,那也是考虑到他出任郧阳巡抚,巡抚地方之余抽调荆襄山中流民来组建,既能安抚地方,又能把郧阳山区中最不稳定最可能民变的这部分精壮给抽离出来,降低郧阳山区爆发民变的可能性。 都以为这些流民精锐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军,没想到杨鹤却做得如此差,这文人统兵就是如此,若是没有一二熟悉军务的武将辅佐,的确不易成型。 看看王子腾的登莱军,这厮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练兵布阵却是一把好手,登莱军在他手中迅速形成战斗力,若非此人心怀不测,故意在其中作梗,冯紫英以为播州叛乱早就应当解决掉了。 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西南战局始终没有能有一个统一的指挥。 杨鹤的荆襄镇,固原镇一部的援军,孙承宗的地方卫军,王子腾的登莱军,组成太过庞杂。 论品轶,肯定当是以王子腾为尊,但王子腾的不可靠让朝廷无法让其统帅整个西南大军,论军务娴熟,肯定是兵部出身的孙承宗最擅长,可是孙承宗如何能统帅得了御史出身同时还兼任郧阳巡抚的杨鹤? “非熊,你以为呢?”冯紫英觉得还是先听听王应熊的看法,毕竟他才是来自最前线的,此番回来,肯定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关键还是王子腾的登莱镇。”王应熊不太赞同郑崇俭的观点。 杨鹤固然无能,但就算是他能整合好固原残部,那又如何,只要登莱镇掣肘,让其他两部无法专心应敌,西南战事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是现在又调不走登莱镇。 可以说当初朝廷想以登莱镇以毒攻毒来剿灭播州杨应龙叛军成了一个最大败笔,弄得现在朝廷想要动王子腾也投鼠忌器,深怕逼反了王子腾,尤其是当下局面越发微妙的时候。 “那朝廷就该早下决心,把王子腾调开,派人接手登莱镇!”郑崇俭沉声道。 他和王应熊都已经正式进入朝廷核心部门,在兵部呆了这么久,也已经觉察到了王子腾的问题,当然也同样清楚当今皇上、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复杂关系。 “说易行难,王子腾手握重兵,从一开始就着手控制登莱镇,一兵一卒都是他亲自招募,统兵将领皆是他从京营以及宣大带过去的心腹,朝廷如果派员接手,他不答应怎么办?”王应熊摇头。 他是在湖广那边见识过王子腾在登莱镇的威信,换个人你想要接手登莱镇纯属做梦,弄不好就是一场兵变,甚至王子腾直接竖起反旗要求清君侧都未可知。 “那就断其后勤补给,……”郑崇俭话一出口就自己摇头。 现在登莱镇就在湖广,其后勤补给主要依赖湖广,而湖广就是大周主要产粮区,逼急了他,直接控制湖广也不是不可能,那才真的要命,弄不好反过来要断朝廷的命脉了。 “怕就怕一旦逼反了他,他和播州杨应龙联手,那就是弥天大祸了。”王应熊脸色阴沉,“我去了西南这么久,仔细研究过战事,其实荆襄镇虽然打得不行,但是孙大人整合的卫军却还打得有声有色,只是兵力不足,而荆襄镇配合不力,而登莱镇其实根本就没有打播州土军,……” 冯紫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登莱镇没打播州土军,那在打谁?” “打的都是湖广边缘地带的其他土军,稍微有些不服从登莱镇命令的土司,王子腾就以对方和播州杨应龙勾结为由进行征讨,犁庭扫穴,迄今为止已经征讨了五六家土司,均已剿灭,而且还择其精锐作为登莱镇的附庸辅助夫子和劳役部属。”王应熊闷闷地道。 “啊?兵部和朝廷难道不知道么?”冯紫英震惊。 “知道,但是湖广边缘地带那些土司本来也的确和播州杨应龙有往来,就看你认不认为这是勾结,包括四川和贵州那边的土司都是如此。改土归流提了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未曾落实。这些土司都是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地方上官府根本管不住,所以登莱军这么做,地方官府自然是拍手欢迎,也愿意大力支持,而朝廷对此似乎也不反对,也就成了现在这副情形,一份份剿灭战功报给兵部,兵部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 王应熊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说登莱镇和播州土军一仗没打,但是屈指可数,双方似乎有某种默契一般,你进我退,打的仗规模也都不大,缴获更是寥寥无几,占领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播州方面主动退却的,而王子腾以后勤保障不足为由一退兵,播州方面就卷土重来了,甚至控制区域还扩大了,原来一些周边不是杨应龙控制的区域,现在反而被杨应龙控制了。” 冯紫英微微色变,原来王子腾竟然是这样在玩平叛?这岂不是变相的在替播州扩张势力? 思忖良久,冯紫英这才问起王应熊此番回来的目的。 王应熊也说了此次回来向兵部和朝廷报告的内容。 西南战局现在就处于一种僵持状态,杨鹤的荆襄镇整合不力,内讧不断,固原镇残部对此极为抵制,要求回归旧部,杨鹤坚决不允,但又怕激化矛盾,引起兵变。 孙承宗整顿卫军颇见成效,但是朝廷给予他的权力只有那么大,加上耿如杞在重庆府筹集的部分民壮,但依然不足。 王子腾在通过剿灭湖广多地土司,势力得到极大膨胀,其以民夫、民壮等名义的附庸人数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人,其中不少都是原来各部土司的土军,这支力量在得到了官军军官的收编和后勤保障之后,实力不可小觑,尤其是王子腾私下许诺他们表现良好可以考虑纳入官军体系,这极大的刺激了这些本来就一穷二白在土司手下也过着食不果腹的山民们,于是都十分踊跃搏命。 这也引起了孙承宗的极大担心,因为收编土司治下山民们作为民壮民夫纳为己用在战时是可以临机权变的,但是如果说要进入大周军队体系显然就超出了王子腾一个登莱总督的权限,便是兵部也需要报内阁和皇上批准才能行,但王子腾能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若是谎言欺骗,那有可能引发日后的兵变,但这都在其次,就怕对方真的是打的别的主意,那才麻烦了。 冯紫英也没有预料到王子腾去湖广平叛居然演变到了这种程度,朝廷未能指派一个能全权指挥的将帅带来这么大的危害,但是话说回来,以王子腾的资历威望,朝廷又能派谁去才能压得住他? 李成梁? 萧大亨? 麻贵? 李成梁病卧不起,萧大亨更是老朽不堪,麻贵亦是耄耋老矣,这三人也早已致仕,而现在大周军中论资历论威望能压得住王子腾的无一人,便是冯紫英老爹冯唐也要稍逊。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铁网山渐现端倪
冯紫英颇感棘手。 面对这个难题,朝廷何解? 可以想象得到,只怕朝廷真的找不出合适的解决办法来,所以才会这样一直拖着。 “非熊,你回来向张大人他们报告之后,兵部可曾有什么对策?”冯紫英想了想,“孙大人和你个人有什么建议?” 不出所料,王应熊摇摇头:“张大人他们听了之后也是觉得难办。办法很多,但是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甚至可能恶化局面,可如果拖着,真如最担心的那样,局面就会越来越对朝廷不利,所以都是两难。” “其他问题都不大,杨鹤无能,那么换一个人就可以,比如直接让孙大人接任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以孙大人的能力我相信可以迅速整合兵力,而且还能和四川本土卫军合二为一,统一指挥,解决播州可期。关键是王子腾,怎么处置?” 郑崇俭显然也考虑过很久,“或者让牛继宗继任登莱总督,调开王子腾?” 冯紫英摇头,“虽然牛王二人关系特殊,但这种明显会损及他们自身权力的动作相当于对王子腾免职了,把王子腾往哪里放?” “让王子腾调任淮扬镇总兵如何?”郑崇俭摩挲着下颌建议。 冯紫英一愣,郑崇俭这个建议倒是有些意思,但很显然不可行,淮扬镇总兵不过是一镇总兵,对于王子腾现在是登莱总督的身份无疑是降职了,他如何能接受?朝廷也不可能这样做,不符合规矩。 更重要的是把王子腾放在淮扬镇,就意味着淮扬镇这支横亘南北位于江淮腹地的军镇要落入王子腾手中,其危险性只怕不比他握有登莱镇小,朝廷不能不考虑其后续可能带来的威胁。 “可以让其兼任兵部左侍郎作为安抚。”郑崇俭进一步建议。 “这等虚名,只怕王子腾不会应允。”冯紫英还是摇头,“还兵部左侍郎呢,朝廷也不敢放王子腾在淮扬镇。” “那让其回任京营节度使呢?”郑崇俭想了一想又建议道。 这倒是一个有些新颖的想法,但可行么? 现在京营三大营中神枢营和神机营已经彻底被皇上控制,王子腾纵然回任京营节度使,也调不动这两营了,但五军营还不好说,不过陈继先已经掌握五军营很久,未必还对王子腾言听计从了,只不过这二人关系究竟如何,连龙禁尉都说不清楚,所以样存在风险。 “皇上怕是不敢冒这个险吧?”王应熊摇头,“现在朝廷就是求稳,好不容易把这些难以控制的武勋请出京师城,怎么可能又让他们回来?宁肯让他们在外边儿坐大,也不愿意让他们回来作乱,朝廷就是存着这个心思,嗯,起码皇上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王应熊倒是对永隆帝的心思揣摩很准确,这小子有前途,冯紫英微微颌首。 外边儿哪怕叛乱,那也可以有应对之略,无外乎就是地方遭殃,可若是在京师城里出了乱子,那就是皇位不保,甚至祸及子孙的大事了,这大概就是永隆帝的想法。 “其实如果把陈继先安排出镇淮扬,然后安排稳妥之人担任五军营大将,再让王子腾回任京营节度使也未尝不可。”郑崇俭又出一招。 这种大范围易人的确可以打破固有附庸关系,但这需要一段缓冲期来稳定局面,可现在朝廷有这个时间了么?冯紫英持怀疑态度。 更重要的是冯紫英确信永隆帝没有这个魄力,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牌可打,永隆帝猜疑心思本来就重,现在身体不佳,还有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的威胁,他对谁都不敢太过信任。 这么一盘算,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封死了,连冯紫英都觉得找不出好的对策来,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老爹去西北何等明智,而兵部没准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大家都在讳疾忌医,不肯挑破这种风险。 如果牛继宗、王子腾再加上太上皇都支持义忠亲王,另外还有江南做后盾,那已经足以挑战永隆帝的正统性合法性不说,而且在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上也已经具备一定抗衡能力了。 三人商议良久也都拿不出更好的对策来,当然,冯紫英内心是焦急万分的,王郑二人虽然也担心,但却远不及冯紫英那么着急。 王应熊和郑崇俭是在这一两年里冯紫英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不断灌输下才开始意识到朝廷内部,也就是皇位之争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之前他们对义忠亲王可能会挑战永隆帝的帝位是一直不太认可的,甚至认为冯紫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毕竟永隆帝继位十年,帝位稳固,士林民间都毫无异议,纵然算不上贤明大德之君,起码也算是中上水准,而且永隆帝膝下五子,其中四子都已经成年,说不上聪慧睿智,但是也都过得去,尤其是禄王更是颇受好评,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难道还能来一出弟终兄及? 前明英宗接替景帝搞了夺门之变,那也是在明景帝病危时才得手,而且还是因为明景帝膝下无子的缘故,义忠亲王没有当过皇帝,也就是一个老太子而已,就这么想要夺位,未免有些夸张了,本朝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 但牛继宗在去年蒙古人入侵时的暧昧表姿态,王子腾在西南平叛中的诡异表现,再加上江南鼓噪强烈要求组建淮扬镇,这些情况都不太正常,不能不让他们慢慢开始怀疑起来。 天家之事,士林文臣照理说不该参与,谁当皇帝都要用士林文臣,但是,前提是这夺嫡不能影响到大周国体安危,现在外有蒙古和女真的威胁虎视眈眈,西南腹地叛乱正炽,这等情况下,若是因为夺嫡引发战乱,那可就真的是弥天大祸了。 “若是没有好的对策,就只有希望兵部考虑西南情况,让孙大人继任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若是固原镇余部难以驯服,不如放其北归,将四川卫军抽调精锐补充入荆襄镇,这样快刀斩乱麻,避免影响到整个荆襄镇的整饬完备。”冯紫英想了一下之后才道:“只怕我们不但要考虑播州杨应龙的叛乱问题,另外还要警惕王子腾在湖广盘踞搞事的可能。” “不至于吧?”郑崇俭和王应熊都下意识地道。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这种事情你越是不希望发生,恐怕就越是有可能要发生。”冯紫英再度祭出墨菲定律。 郑崇俭和王应熊走了,却把冯紫英休沐一天的好心情给全数破坏了,想想也是,自己也就是一个顺天府丞,却要去替兵部操心,替朝廷操心,这也未免太远了。 可问题是如果不去考虑这些问题,一旦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那么就必定会影响到自家,老爹跑不掉,自己一样要卷进去。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倍感焦虑和烦躁,既无力改变,眼睁睁的瞧着某些事情向最不愿发生的情形滑去,到最后可能还是要尽一切努力来面对和应付,这是何苦? 这年头你就是想要安安稳稳当个清闲官,逍遥快活地享受人生都不行,总有各种你意想不到的麻烦牵绊把你给拖进去。 送走二人,回到书房中,冯紫英沉下心来思考。 如果不能改变,那么就要从最糟糕的结果来考虑对策,需要布置一些后手来做预备。 老爹那边自己已经叮嘱他尽快抽调各镇精锐以会操和裁汰老弱为由进行集结,冯紫英判断如果真的要出事儿,九月到年底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尤其是提到的铁网山围猎更是让冯紫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红楼梦》书中有几处都提到了铁网山,也成为后来红学专家和红楼迷们探讨的一个重要方面,众说纷纭,故事颇多,也衍生出无数个版本,大多是影射和牵强附会。 但是《红楼梦》书中却对铁网山语焉不详,但有一点冯紫英却有印象,因为《红楼梦》书中的铁网山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似乎自己也参加了铁网山的某些事情,而且还弄得有些不愉快,在某一场酒局中还透露了出来,和仇都尉之子有瓜葛。 这《红楼梦》书中记载影影绰绰的不说,问题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许多历史早就发生了改变,仇都尉多半是指现在的神枢营主将仇士本,他儿子仇正孙冯紫英认识,但没什么交道,现在是勇士营的一名军官,也是一个纨绔,难道还能和现在的自己有什么瓜葛? 自己现在是顺天府丞,和《红楼梦》书中的冯紫英一个纨绔子弟的身份已经完全不同,难道还能牵扯进九月这一场铁网山围猎中去?而且铁网山围猎分为春狩秋狝,冯紫英在书中参加那一场好像是春狩,而现在却是秋狝了,也对不上啊。 但直觉告诉冯紫英,无论如何这铁网山围猎,肯定会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变故,否则这铁网山不会在《红楼梦》一书中这么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