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黑暗第十章
小小一口废井,口子不大,.听说原本是露天的,后来因为断了水,所以弃之不用,慢慢的就被套在了院子的后盖起来的仓库房里。
张小洁就躺在这口井里,瘦削的身子蜷着,猫似的,这让她本就不高的个子看上去小得可怜。如果不是井上那盏灯摇摇晃晃照着,几乎没人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那盏灯清晰照出了她大半个身体,也把她头上那顶被发蜡抹得服服帖帖的假发照得油光锃亮。
几朵拳头大的花顺着发髻垂到耳侧,再沿着那截细长的脖子垂下几丝细长的流苏,很精致的假发,身上却仍旧穿着两天没换过的t恤衫和牛仔裤,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可笑。可是没人笑得出来。梅兰坐在地上吐了,边上几个男人也都脸色发青,我想离井口远一点,可是脚却不听使唤。有点强迫症似的带着我慢慢靠近那口井,让那张沉默在井底苍白色的脸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苍白的脸,苍白而细长的脖子……
这辈子我从没见过这么长的人的脖子……
就像是被硬生生连根拔起,再重新按回到她的肩膀上,那么长,以至连颈椎都不够支持它的长度,所以放任她的头失去重心歪在一边,再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歪斜着,朝上仰望着我们这几张胆战心惊窥望着她的脸。
忽然发觉她微张着的嘴里好象还衔着样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
身边猛然一声尖叫惊得我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地朝后一退,我看到了边上那个摄影助理一张铁青色的脸。他抓着井圈的手指抖得跟筛子似的,一边叫,一边用力挥着手里的手机,直到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啪的声掉进了井里,他一下子住了口,随即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手机落在井里一刹那亮了下,将井里那张脸迅速染上层青蓝色的光,也瞬间照亮了张小洁嘴里含着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是被她从嘴里抵出来的半截舌头。
我终于忍不住一口把胃里翻搅着的那团东西给呕了出来,没来得及闪开,所以全喷在了井里。随即被人一把从井边拖开:“谁!谁让她进来了!!”
我认出了陈金华粗犷的嗓门。他就像只怒不可遏的狮子,连拖带拽把我推到了仓库门外,一边冲着我怒吼:“凑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的!!!警察马上要来了你搞个屁事啊!!”
“毙了你!老子毙了你!!!”
比陈金华更大声的,是突如其来一个老头沙砾似粗糙的嗓音。
听见那声音明显可以感觉到陈金华的眼角跳了下,迅速转过身想去关门,他身后那道瘦小的身影已经风似地卷进了仓库。
“站住!你给我站住!”陈金华赶紧跟了进去,一边冲着里头吼:“都愣着干吗,快把他给我挡住!!”
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那直闯进门的老头已经奔到井边,探头朝里张望着,一边拍着井圈咧嘴大笑:“娃娃!娃娃!本新啊!我要娃娃!我要那只娃娃!”
“老爷子……老爷子!”院门外本新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经过我身边直奔进仓库,一张脸焦黄焦黄的,满头大汗:“老爷子,夯闹了,跟本新回去,跟本新……”
“我要娃娃!我要娃娃!”尖着声打断本新的话,.惊得边上人赶紧抓住他用力往外拉,这举动引来他更尖锐的叫:“娃娃!!我要娃娃!!!”
小小的仓库里登时乱做一团。
尖叫的,咒骂的,哀求的,束手无措吓哭了的……我在那片混乱里离开了这片院子。
回到住的那间屋,林绢正坐在床上喝粥,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看到我的样子她吃了一惊:“怎么了??你吃坏东西了??”
“没有,拍电影的地方出了点事。”一边回答我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这地方太鬼,昨晚锡箔灰逆飞,今天一大早死人,死得还蹊跷,说什么都不能久留。
“什么事。”听说出事,林绢倒来了兴致:“刚才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死人?!谁死了……”
没等我回答,突然边上一阵电话铃响,电击似的把我给惊蛰了一下。
林绢也安静了下来,有点疑惑地看着我身边那张桌子。桌子上那台发黄的老式电话机在一片寂静里一下一下响着,清脆而单调的铃声,错觉时光倒退五十年。
这台岁数应该比我爸爸还大的老电话机,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它是报废了的……
下意识看了看林绢,她也正以同样询问的眼神望着我。直到第六次铃声响起,我走过去抓起了听筒:“喂?”
听筒里一片嘈杂声,带着股刺鼻的塑胶味和霉味,但没人说话。
“喂!”于是我再叫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说话。
怪事……
正准备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突然一声细小的声音从那片嘈杂声里钻了出来,带着点迟疑,模模糊糊的:“喂……”
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喂,找谁。”于是我问。
那女人半晌没再发出声音。
我忍不住朝林绢又看了一眼,看到她用口型在问我是谁来的电话,我冲她摇摇头。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走到我身边侧过头。刚把耳朵凑近听筒,听筒里突然传出来一声重重的抽泣:“小……”
“什么?”噪音太响,我没听清楚。
“小心……”断断续续又响起那女人细小的声音,这回听清楚了,只是让我有点疑惑:
“你说什么???”
“小心莫非!!!!”
陡然一声尖叫惊得我险些丢掉手里的话筒,边上的林绢也被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吞了口口水:“疯子……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这同时听筒里一叠声尖叫刀似的一下接一下刺进我耳朵,震得我头被钉子锥似的一突一突地疼。
直到回过神用力把听筒丢掉,却被林绢迅速抓到手里。听了听,半晌摇摇头,把它递还给我:“这人是谁?”
我没接:“不知道。”
“她干什么啊鬼叫鬼叫的。”
“不知道……”
“她对你叫些啥?”
“不太明白,什么小心莫非的……她现在还在说话么。”
“没有,好象挂了,你听听。”
这才从她手里接过听筒,我听了下。里头除了嘈杂声什么都没有。于是把它搁回原地:“绢,今天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
“那一起收拾下行李,等警察来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可是连着等了两个小时,没等到警察,程舫却意外地来到了我们屋,带着剧组那几个主心骨的人。
她进屋时那张脸脸色很难看。
也是,谁家里出了这种事,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是让我奇怪的是,她带着这些人来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我们这里那台老掉了牙的电话机。
后来在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从沈东嘴里我才了解到,原来就在我和林绢等着警察到来的时候,程舫和剧组的人因为着急又拨了11o好几次,可是没一次能拨通,无论手机还是电话。怪就怪在明明那些手机都有信号显示,而电话无论插座线路还是机器本身也都一切正常。
可就是拨不出去。
说到这里时沈东的话被程舫的举动给打断了。
她把电话线从电话上拔了下来,又把另一头从插座上拽了下来,拽的力气很大,把水晶头都给扯断了,然后回头看看因此而沉默下来的我们:“这台也打不出去。”
打不出去么?我刚想跟她说两小时前我才刚刚接到过一通电话,可是她已经匆匆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拨着自己的手机。
“两小时一通电话都没打出去过?”于是不自禁地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我问边上的沈东。
他点点头:“是的,妖得很。”
“也没电话打进来过?”
“对,平时电话多得老陈放话要我们全部关机,今天一通也没。”
“可是两小时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
“这不可能。”没等沈东开口,身后一道淡淡的话音插了进来。我回过头,随即撞见刘君培那双隐在镜片后头直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心里没来由一阵厌恶。
这男人为什么老这么看着我?好象在看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东西,可是那种目光真让人心烦,非常烦,简直感觉自己像个活标本似的。“为什么。”于是说话口气不自觉地就生硬了起来,不过他似乎并没留意这些,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朝我笑了笑:“因为它根本就是不通的,它比我们原先试过的那些电话更加不如。”
“可是两小时前我接到过电话也是事实。”
“是么,”目光闪了闪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突然前面程舫一声轻呼,突兀打断了他的话:“通了!接通了!”
有人不合适宜地欢呼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过火又瞬间闭了嘴。而就在众人因此匆匆朝程舫围拢过去的时候,她原本振作了一下的神情突然不知怎的又阴沉了下来,一只手把手机朝耳朵边靠了靠近,一只手伸起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是面对她这样奇怪的一种神情,又一时没有一个人开得了口去问她,包括脾气急燥且一贯高高在上的大导演陈金华。他皱眉看着程舫,我在边上看着他们。
而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隐隐从靠左那堵墙外传了过来,细碎却也清晰。
无比轻快的手机铃声。
程舫那只拿着手机的手举了多久,那铃声就响了多久。片刻嘎然而止,就在众人因此茫然互望着的当口,程舫沉着脸在手机上按了下,那小小而快乐的声音……竟然随即又从那里飘了过来……
滴呖呖……滴呖呖……
“谁!谁的手机……”硬生生停住脚步,陈金华回头问。
没人回答。
每个人都在面面相觑着,每个人又在互相扫了彼此一眼后,迅速将目光再次投向左边那堵墙的方向。然后不约而同朝它走了过去,径自穿过它那道隐在浓密藤蔓下的月洞门,走进了那座紧挨着我和林绢住处的小花园。
那真是很小很小的一座花园,所有面积加起来,还没我们住的那院子一个天井大。
由于常年没人打理,所以就成了野草和常青藤的天下,因此进门放眼一片全是碧绿色的叶片随着风在园子里摇曳,只除了靠西那堵墙。
同周围相比,那堵墙异样的干净。
一块青苔一条藤蔓的触角都没有,光光的,光得能反射出头顶阳光的青灰色墙壁。
墙壁上爬满了大片暗红色的液体,远看过去好象是被烧焦了一大块,一个人在这片灰红色的东西前笔直站立着,头上戴着耐克棒球帽,身上却穿得异常华丽。
华丽的大宽袖银绸衣,垂着金线编的花穗子,五颜六色的水钻缀出的花纹在阳光下灿烂得有点刺眼……这些华丽得明晃晃的色彩,让他一张脸在墙壁前苍白得几近透明。铃声就来自他别在腰带上那只崭新的诺基亚。一边响,一边轻轻震动,这让他看起来也跟着在动。而每动一下,他脸上那双描着深紫色线条的眼睛就会微微闪一下,空空洞洞倒映着我们这些目瞪口呆死瞪着他的人影,那表情似笑非笑,像只僵死却仍旧妖冶着的花蝴蝶。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后面……
不知道是风吹还是我的幻觉,那瞬间我再次听见这首奇怪的童谣在我耳朵里荡了一下,短短一刹那的声音,像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可这地方哪来的孩子……
再仔细听,那小小的声音就不见了,只有一些细微的沙沙声伴着手机铃在周围静得快让人窒息的空间里欢快跳动着,那是架正对着墙上尸体不停自动拍摄着的摄相机。
“靠!邪门!”然后听见有人在后面低低地咒骂:“刘君培,这他妈什么意思,怎么跟你剧本里那些鬼东西一模一样!”
107黑暗第十一章
说不清楚是谁先起的头,等我脑子不再被一片空白给充斥的时候,.
尖叫的,咒骂的,争执的……
争执是全都是为了刘君培的剧本,他们说刘君培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这两天出的事和他剧本里的设定几乎一样,所以推推搡搡要他说个清楚。刘君培也不争辩,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由着他们说,一边看着墙上那具僵直的尸体。
墙上的尸体是沈东的助手小高。
几小时前人还是鲜活的,被张小洁的尸体吓到,跑得比周围谁都要快。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头上那顶显眼的帽子,恐怕一时谁都没办法从他满脸那些鲜艳而诡异的色彩里把他给辨认出来。
他后脑勺被钉在了半根戳出墙壁的钢筋条上,所以正面看上去,他就好象笔直站在墙壁前。太阳光照得他衣服上那片血闪闪的亮,跟油漆似的,血没干透,他死得不多久。那双圆睁着的眼睛似乎还在直直瞪着那个杀了他的凶手,可凶手到底是谁,天知道……空气里到处充斥着血腥和一种奇特的冰冷的味道,周围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敢走近一些去看看他,更不要说走过去把他尸体放下来。
“这样,我开车去报警,你们在这里待着,警察来之前一个人都不能离开易园。”直到这样一句话冷冷而有力地在花园里响起,闹得有点不可收拾的局面这才蓦地静了下来,那些集中在刘君培身上的视线也因此转了方向,纷纷投向那个站在花园入口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程小姐,”半晌有人道:“谁都看出来了,这地方有个极度变态的凶手潜伏着,没准人就在我们中间,你还叫我们留在这儿?拜托!您倒是一个人走了,我们留在这里的可怎么办?等着一个个被这么杀掉吗??”
“每个人都有嫌疑。”
“那您呢。说起来,您和那几位来之前,我们剧组在这里拍戏一直都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自从你们一来,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出了,论嫌疑,难道你们的嫌疑不更大些吗!”
“笑话,我们跟你们能有什么仇,至于来杀你们?”程舫冷笑。这些争执让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苍白着的脸有了点血色,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她一边用那种有点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他们,仿佛置身在自己工作的法庭上。
“那我们剧组的兄弟是自相残杀??更没道理!”很快有人反驳,语气更差,显然是被她脸上的表情给激恼的。
程舫笑笑:“不管怎么样,决定就是这样了。”
“决定?谁给您的权利!”
“它。”轻轻丢出这个字,随着右手的抬起,她边上跟她争执着的那几个人迅速朝后退了退:
“靠!有枪?!”
“不好意思,别逼我自卫反击。雅*文*言*情*首*发”
“谁他妈的在逼你!是你在拿枪逼我们留在这个鬼地方好吗!还他妈是日租费贵得要死的鬼地……”
“好了刘明!让她走!”突然出声制止了那个面红耳赤的剧务,陈金华收回长久停在那具尸体上的视线,朝程舫走近了几步:“女人都走。程小姐,能带几个是几个,先把所有女人都带进市里吧。”
“我说过我是去报警,不是去逃难。”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程舫收了枪冷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转身就朝花园外走了出去,没人再继续出声制止她,因为那把银色的小手枪还在她手里紧握着。
傍晚又开始下起了雨,雨很大,让这片老宅蒙上了层雾似的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在陈金华的带领下集中在易园最大的客堂四方厅里,或坐或站,惴惴不安。
“很不好过是么。“给我和林绢一人递了杯咖啡,靳雨泽在我边上坐了下来。
“还好。”他的到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琢磨,那两个新死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按理说,新死的魂在这么点时间里,是不会从自己尸体旁消失的,更多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可为什么那个小高,明明看上去刚断气不久,周围却不见他的魂魄。虽然以前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状况……毕竟少得可怜,铘又不在我边上,不是么。那个把魂魄当点心吃的家伙……
“他们现在看到他就跟见到鬼似的。”点了支烟,靳雨泽继续道,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的刘君培。
提到他于是我想起了我之前的疑惑:“他们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剧本么。”
“对。”
“这事我也觉得邪门。”掸了掸烟头,他冲我笑笑:“你要见过他写的本子你也会寒一下,从这里到这里。”手指在我额头和心脏的位置轻轻一划,表情很认真,可那双微弯着的眼睛看上去又似乎在笑,以至我一时分不出他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在跟我说笑。然后抬起头,他朝刘君培方向又扫了一眼:“不过我更倾向于是凶手洞悉剧本的内容,所以有意为之。虽然那些搞文学的心理上都有点问题,倒不觉得真会因此去杀人。”
“那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吸了口烟,笑笑:“这么诡异的心态,谁能知道。话说,你朋友很漂亮,介绍介绍?”
目光所指林绢的方向,我回头推推她,她却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林绢,我同学。”
“宝珠,有没看到周林?”没等靳雨泽开口,林绢突然问了句。原来她心不在焉是为了她情人的弟弟。
“没有,大概跟他家里人在主屋。”我回答。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分散比较好吧。”
靳雨泽说得没错,这地方大得一分开没个集合点就很难找到人,分散了安全性会很差,尤其这么恶劣的天气。可是周家人似乎都有点特立独行的习惯,连吃饭也是跟我们分得很开的,况且人家没准已经把我们这些所有外来人员都当成了凶手,要说服他们离开他们那片带着层层‘铁将军’的主屋跟我们挤一块儿,似乎也难。
“程舫怎么还没回来。”又那么干坐了会儿,看了看表,林绢有点不耐烦地轻声咕哝了句。确实,从离开到现在都有两个多小时了,按说可以从这里到市区打个来回,可程舫还没回来,也始终没听到外面我们所期待着的警笛声。开始有点焦躁起来的可不光光只是我和林绢,客堂里站着的人越来越多,都没什么闲心坐着喝茶了,一边探头看着窗外,一边议论纷纷。只有刘君培还跟最初时一样一个人在角落里安静坐着,喝着茶,涂抹着手里的稿子,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一点关系似的。
直到沈东从里屋出来,才把原本焦躁得让人浑身不安的气氛给缓了缓,不过很快又都开始紧张起来,因着他脸上那种有点叵测的神情:“陈导,弄好了,您去看一下吧。”
四方厅里外三套间,平常外面作为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里间堆着比较大型的工作用机器,比如电脑,冲洗机之类的,作为剧组临时工作房。
地方原本不小,不过容纳我们这许多人,就有点困难了,只能挨个挤在一起,围在显示器边。每个人都专注着屏幕上那堵青灰色的墙,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没发出一点声音,静得只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连着五分钟屏幕上的场景就没换过,而我相信在场这么多人也都从没对一幅几乎静止不动的单调画面这么耐心过。耐心地看着,耐心地等着,等着一些自己心里隐约能感觉,但不愿去更深了想的东西。
五分钟后屏幕里的阳光起了变化。
一道影子斜拉在了墙壁上,在摄像机不知道怎的震了一下的时候。想仔细看那影子是什么的时候,一张脸蓦地盖住了整个镜头,突兀得让人倒抽一口冷气。退后了才看清那张脸原来是小高,他似乎是在调镜头,以至镜头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楚。折腾了会儿似乎满意了,他慢慢朝后退,然后弯下腰对着镜头看了看。这感觉很怪,好象他在透过镜头对你看似的,可是眼神很空,木木的,两只眼睛的焦距不知道在对着什么。
半晌蹲了下来,将随身带来的包里那身华丽的行头翻了出来,从里到外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这过程里他头上的帽子掉了五六次,每掉一次他就捡起来重新戴到头上,再掉,再戴……如果换了是平时看到,会觉得很滑稽,可这会儿没人笑得出来。都被他这种认真而机械的动作给镇到了,房间里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不再听到。只有一些悉悉琐琐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似乎是摄像机在录着这些画面的时候,边上相当吵似的。
一直到全部行头套完,他站了起来,试着朝摄像机方向走近一步,被底下的裙子绊得朝前一个踉跄。看得人都不由自主朝后退,这时摄像机再次用力震了一下,画面突然消失了,屏幕上一片空白。
陈金华皱了皱眉朝键盘伸出手,却被沈东制止:“等等,马上就好。”
话音落,屏幕闪了下,画面再次出现。
出现的是小高那张放大了的脸。
他好象故意在拍自己特写似的,脸凑得屏幕很近,这让他脸上深紫色的眼影和猩红色的口红清晰得有点突兀。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抹上去的,就在之前画面消失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他脸上还是干净的。
琢磨着,身后忽然有人低低抽了口气:“他怎么了……”
我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屏幕上,发觉小高的举动开始有点异乎寻常地激动起来。
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让他极度惊骇的东西,他猛看向摄像机后面,原本空洞的视线也一瞬间清澈了起来,张嘴冲着那方向快速地说着什么,可是音响里不停回响着的嘈杂根本性吞没了他的嗓音。
他叫得很大声,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可是无法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些什么让他惊恐成这样。片刻手一阵乱挥,他直起身开始一步步朝后退。
身后就是那片青灰色的墙壁。
那个时候它还是干净的,干净得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半截露在墙面上的钢筋条。小高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正朝着那个凶器的方向在接近,只是死死盯着摄像机背后的某个点,一边嘴里大声说着什么,一边挥着手快步朝后退。突然他身体猛震了一下,停下脚步肩膀用力扭了下,像是被什么给抓住了似的。
然后整个身体陡地朝上一飞。
在我呆看着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直直地贴在了那道原本离他至少还有十多步远的墙壁上。音响里的嘈杂声也就是在这同时停止的,停止瞬间,很清楚的喀嚓一声脆响从里头传了出来,那声音让我后脑勺一阵发麻。
就好象那根钢筋条钉在了自己头上似的……
“砰!”身后的门突然间被推开,一片死寂里把人吓得生生一跳,几个女演员哇的下哭了出来,我回过头,看到程舫摸着自己那把满是雨水的头发一脸惊诧地走了进来:“原来都在这里,我想怎么绕半天一个人都没有。”
“你回来了。”关掉显示器陈金华朝她迎了过去:“警察呢?通知到没。”
程舫摇了摇头,脸色有点难看:“没有,我根本就没走出过这个园子。”
“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见鬼了。”看了下表,她拧着湿透的衣服慢慢走进屋:“整两个小时,我就没找到易园的门,正门边门都没找到,”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她抬头朝我们看了看:“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108黑暗第十二章
后来才知道程舫所谓的没能走出这园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概念。雅*文*言*情*首*发
花了整一个小时去消化的。那一个小时里我们被淋成了落汤鸡,可谁还会关心这个,只努力在天完全黑透前多朝前走几段路,试图突破这可笑的现状,可得来的只是一次次失望。
正如程舫所说,通向易园外的门找不到了,正门和偏门都是。以四方厅为起始点我们绕整个园子兜了一个圈子,结果一直到重新绕回四方厅,我们始终没能见到易园大门那道显眼的影壁,而事实上那地方离四方厅不过隔着两道墙而已,正北方向笔直一条道儿,要多近有多近,连傻子都不会走错。
可它就是消失了。
穿过正北那两个院子,推门出去还是院子。穿过那个院子推开它漆黑色的月洞门,出去是片池塘,很眼熟的池子,那只撞死在柱子上的乌鸦尸体还在池子上浮着,僵硬的啄朝天,张成个八字形。
池塘有个秀气的名字——荷风池。
这一切让所有人乱了方寸。
谁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而且还是在两起凶杀案发生的地方?那一刻整个池塘边上有种沁人骨髓的冷,就像那些粘在人皮肤上的雨。演丫鬟的小演员当场就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哭声瞬间感染了周围全部的人,一时心脏像被什么毛糙的东西给抓紧了似的,那滋味让人慌得想尖叫。
幸而陈金华还算是镇定。大嗓门一亮,小演员的哭一下就被止住了,没了哭声气氛的压迫感也就小了不少,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于是听他的派遣,在场三十来口人被分成了四股。三股趁着天还亮继续分三个方向去寻找出路,一股全是女人,由沈东带领着,先回四方厅待着等消息。
于是我们重新回到了那间宽敞的大客堂里。
分散后的人数让这地方显得异乎寻常的大,空空荡荡的,就像胸腔里头一直高高悬空着的那颗心。我们在里头干坐着,看着外头的雨,但啥也不能干,除了聊天,聊这两天发生的事,聊张小洁和小高的死,聊程舫。
程舫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她去了主屋。
虽然陈金华反复跟她说,要她把那里的人接过来大伙一起待着,但被她很有礼貌地拒绝了。
这女人不信任这里的每一个人。
晚上七点,最后一批不死心的探索者从外头进来,全身被淋得透湿,一脸麻木的表情。
探索的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只不过一天的时间,这宅子的大门就不见了,就连原先的部分建筑都似乎挪动了位置,这种事简直比外星人突然登门造访还要让人感觉荒唐。
“我就知道这房子有鬼。”
用力吸了口烟,林绢对我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身体被夜风吹得微微有些发抖,她朝我身边靠了靠:“我们早该离开的,根本就不应该住在这儿。”
“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不是么。”
“见鬼。”她咒了声,吸烟的力道就好象想把那支烟一口抽到底。我没像往常那样制止她,因为我也被这一连串的事给弄得心烦意乱。边上有人在轻声议论着鬼打墙,他们坚信,这园子会突然找不到出口,荷风池的移位,突然多出来的建筑……那一定是碰到了传说里的鬼打墙。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不像,也不可能。鬼打墙我见过不止一次两次,它的状况类似于此,但并非如此,更何况,鬼打墙根本弄不出这么大一片范围,通常能有这地方一个天井那么大的范围顶多了,我从没见过有那么大范围的“鬼打墙”。
倒是更类似另一种状况……
对那状况我不敢想太多,因为没任何确凿的证据前,我根本没勇气去核实这一点。至今那记忆都像倒血淋淋的疤似的刻在我的脑子里,不想记得,却又无法忘记。而每每想起,人就会忍不住有种恐慌感,那实在是种太另人绝望的感觉……
那一次在一个叫林默的男人家里所碰到的经历。
我不知道该称它为什么。像是种空间的镜像重叠,身在其间,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一面是真的,哪一面是幻觉,因为那幻觉连接着人真实的感官。因此被困死在一个地方,能在那地方的每个角落里走动,能推开每一道门每一扇窗,可就是走不出去,明明外界离你仅仅触手便可得的距离。
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么……遇到过一次,谁会想再碰上第二次,特别是……这一次狐狸和铘离我有上千公里那么远。
我真的希望这仅仅只是鬼打墙而已。
雨持续在外头下着,声音让人烦躁,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地方呼吸出来的空气也是。沈东拿着袋子兜着圈给人分泡面,但没人吃得下,连说话声也渐渐少了,可能是太闷热的缘故。老房子里是没有空调的,唯一一台电扇在厅中央转着,吱吱嘎嘎,送着些可有可无的风。
“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么。”第六次从窗口边走回来,林绢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她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又开始拨号。
蚊子嗡嗡转着在边上伺机喝上两口,我腿上和手臂上被咬了好几个包,林绢却一口都没被咬到过,可能连蚊子都怕她身上的烟味。从回来到现在她已经抽掉一整包烟了,没烟抽的她很烦躁,比我这个被咬得全是蚊子块的人还烦躁。
“叫你朋友安静会儿成么,”低头挠痒痒的时候一股香水味飘了过来,回头看到梅兰站在我身后,眼睛看着林绢的方向微微皱着眉:“她这样子让人很心烦。”
“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打通。”
“就别费那劲了。”说着话拖了张凳子在我边上坐了下来,她朝我手腕上的锁麒麟扫了一眼:“你信佛的吧。”
“信。”
“我就知道,这东西在佛教里避邪用的呢。”
“是么?”下意识将锁麒麟掩了一下,因为边上有人闻声看了过来:“你怎么知道……”
她笑笑:“我外公是研究这个的。雅*文*言*情*首*发”边说边朝脖子上那块翡翠轻轻摸了下,很习惯性的一个动作:“你看到它接口的形状了么,那叫……叫什么来着……”
“不动明王大天印。”突兀一句话插了进来,梅兰吃了一惊。等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她的脸沉了沉,然后不再吭声。
插话的人是刘君培。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后面的,没发出一点动静,所以我们都没意识到他的存在。只这会儿不知怎的忽然开了口,我再次把锁麒麟掩了掩,因为实在很不喜欢这人看着它,或者看着我时的样子。
“很少有人会带这种东西,”没意识到我的不悦,他在林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台本小心收到了怀里,接着又道:“这是密宗的东西,能避邪,但招的邪更多。宝珠,自从带上它以后,你是不是经常会碰到些什么怪事。”
“能有什么怪事。”我把凳子朝边上挪了挪开。
这人身上有种很奇怪的味道,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就好象受了几天的潮后闷得有点发霉的气味,这味道被雨水淋过后更加明显,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而他对我这近乎无理的举动不以为意:“比如特别倒霉或者特别走运之类的。”
“这两天碰到的事算不算。”
“算。”他笑,露出口牙倒是雪似的白。然后朝我伸出只手:“能让我看看么。”
“不好意思。”我摇头拒绝。
他伸出的手转而收回拨了下头发:“我唐突了。这东西很少见到,所以乍一看到让我有点兴奋。”
“只不过是个赝品。”
“赝品?”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什么,又笑了:“赝品么。做工很不错。”
这当口林绢站到了他边上,上下打量着他,他见状于是起身离开。临走又朝我看了一眼,被林绢斜了下身挡了一下,直到看着他搬了张凳子走出四方厅坐到了外面的长廊下,林绢这才坐了下来,问我:“这人对你有意思?”
我瞪她。
“怎么老盯着你,前面在路上也是,回头就能看到他盯着你看,恶心巴拉的。”
“他平时很内向的。”我没吭声,梅兰在边上说了一句。
林绢于是不再做声。
“但有时候又会比较神经质,所以没人跟他相处得来。不过在剧本上,他是个鬼才。”
“怀才不遇的鬼才。”一旁的道具师插了句,梅兰听了低哼一声:“也是,怀才不遇的鬼才。”
“怎么说?”我忍不住问她。
梅兰朝外面看了看,然后道:“他剧本都很不错,也得过几次奖,可就是不卖座,也不被主流承认,所以一直蛮消极的。所以这次改写恐怖片,应该也是想搏一下吧。他岁数也不小了。”
“这是他第一次写鬼剧?”
“没错。第一次写,第一次拍,结果,”又朝外看了眼,梅兰嘴里一声冷哼:“就摊上这事。都有人说他衰神缠身,看来也不是没点道理。”
我没言语。
衰神缠身,这话还是少说为好,没被真的衰神缠住,人是永远无法想象那是种什么滋味的。
“要说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衰神两个字提起了精神,一直懒懒斜在椅子上的道具师挺了挺腰坐直了身子,把椅子朝我们这边挪了挪近,一边压低声音对梅兰道:“昨晚我听老陈他们那屋在说,咱拜神好象没拜好。”
“什么??”
“貌似这宅子里的神没收孝敬。”
“不能吧……”
“真的。好象说……上香的时候香断了三次,第四次才插上去,烧到一半香还熄了,后来再续的火,你说邪不。”
“也许是香的质量问题。”梅兰不以为意。
“再说个更邪的。”回头朝陈金华的方向看了眼,似乎怕他听到了不高兴,道具师把声音再压低了些:“毛头他们说,烧锡箔的时候,他们看到灰往风的反方向飞来着。”
“怎么可能……”
“真的。当时把他们几个都吓到了,不过也就第一拨的时候是这样,再后来就没事了。但老王说肯定要出事,结果,你也看到了……”
“别说了!”脸色一阵发青梅兰朝他瞪了一眼:“还嫌这里不够吓人么。”
“我只是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
“好吧,不说,咱不说了好吧。”
“可是为什么要拜神……”看两人一时都没再言语,我问。
他们朝我看看,又互相望了一眼,半晌梅兰道:“你住在这里,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我是跟我朋友来的……”
“你不是北京人。”
“是啊。”
“难怪。这里在北京城还是挺有名的。现在叫易园,以前是醇亲王府的别苑,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样啊……”听梅兰说的时候,发觉一直闷头坐在边上的林绢也有点兴趣地把目光投了过来,显见她对这房子的历史知道得也不多。
“不过它有名的地方并不在这里,而是因为这宅子闹鬼。”
“闹鬼?”
“是啊,很早就流传开了,都说这房子闹鬼,所以很多摄制组都爱来这里取材,不为别的,就为这地方够阴。”
阴么……确实,这地方每根柱子每块砖,甚至一草一木,即使在太阳底下感觉都有种侵入股子里的凉,不过陈年老宅都这样,比如我家的客堂……
“那真的闹鬼么?”我问。
她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翡翠,道:“不知道,我没见过。不过你看,就连这宅子自家的主人都不愿意住在这地方,总是有什么原因的。”
说到这里我瞥见林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没说,只是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我回头看向她,她目光闪了下,转而将视线投向窗外。
耳边听见梅兰接着道:“而且据说每次来这里取景的摄制组,过夜的时候真的看到过一些东西,传得还蛮吓人的。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跟香港那边的摄制组学,如果必须留在这里过夜的话,那么当天晚上是要拜神的,以表示对这宅子老主人的尊重。”
“这样啊……”
“所以我们能不留在这里过夜尽量不留,虽然从来没见到过什么鬼,不过光听听那些传闻,再看看这里的环境,你说是不是挺寒人。”
我点点头。
“再者说……”迟疑了一下,她又道:“我们拍的东西,跟这地方也是有点犯冲的。”
“犯冲?”
“是的,你大概没看过我们这剧的宣传吧。”
我没吭声。不过确实没看过,因为我本就不怎么关心电影。
“我们这部电影,说的就是这老宅的故事。”
“哦?”
“似乎刘君培对它蛮有兴趣的,听说写剧本之前他找了不少关于这老宅子的资料,还包括一部分和这宅子有关系的人的手记。虽然是鬼片,不过挺写实。”
“那应该很好看。”
“确实,不过有些桥断……”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她激灵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有些桥断真是挺可怕。说老实话我也是头一次拍这种片子,有时候强迫自己代入那种感觉里,真的挺受不了的。有几晚还发噩梦,真有点受不了……”
“这么吓人么……”
“是阴。就像今天看到的张小洁和小高……”说到这里声音一阵发抖,她顿了顿。片刻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他们的死状和剧本里几乎一样。张小洁的尸体发现时还没人想到这一茬,她是死在井里的,剧本里只写死在小屋子里。而小高的就太……真的是和剧本里一模一样啊……活见鬼……”
“早就有人说这剧本不吉利。很多东西都太真了。”边上有人插嘴道。
“阿鲁特氏和木头小人么?”梅兰又摸了下脖子上的翡翠:“我倒觉得那些部分比较假,老刘只不过把盗墓和这房子的闹鬼凑到了一起而已。你也不想想这宅子的主人以前都是些什么身份的。”
“那又怎了,军阀么,军阀当年干的那种勾当还不够多?”
“不是说惠陵不是军阀盗的?”
“谁知道,那种时候的事,同一历史都能写成几张脸,谁知道呢……”
“又团在一起瞎说些什么!”正小声小气地说得专心,几包方便面从天而降把人给吓得一跳。抬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拎着方便面袋子在我们后头站着,一张脸隐隐有些不悦,她冷冷望着梅兰他们几个:“这种时候少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嫌这地方不够乱?”
我对这女人有点印象,可能是因为她那张过于严厉的脸,所以见过一两次就记住了,她是这个剧组的监制。每次出现总会有种她非常严肃和雷厉风行的感觉,貌似她是这个剧组里除了陈金华以外最让人敬畏的一个人。
因此听了她的话,没人敢再多说一句,只低头拆着手里的包装袋。她也没再言语,转身快步离开,给其他人分面去了。
吃过面陈金华给我们分了下房间。
这套院子其实连四方厅总共有三处房子,但没人肯离开四方厅去外面那两套屋子睡。所以所有的人集中在四方厅里,女人分别睡最里边的两个房间,陈金华、刘君培、沈东和靳雨泽睡在工作间。其他人就在外头的厅里打地铺。
我和林绢,梅兰,还有ami睡在一个房间。
虽然只有四个人,还是挺挤的,一来这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着实小,二来梅兰和ami一直似乎不太融洽,所以这无形的隔阂更加大了空间的拥挤性。
ami是女二号,没有梅兰漂亮,但比梅兰小好几岁。梅兰一直觉得她的戏份多得快超过自己,所以对她心生不满,而她则因为梅兰的处处压制而相当反感。这一点连我和林绢这样的外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很自然的,在人前还是和睦成一团的,姐妹似的,一口一个宝贝地叫。
隔壁睡着监制和几个小配角,小配角年纪小,惊恐过后就开始变得话很多,从之前到现在,一直在那里说个不停,即使监制的威慑力似乎都不太管用,毕竟都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孩子,突然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恐惧之下哪还管你监制不监制,领导不领导。只顾着把不安一个劲地发泄出来,很晚了,还能听见她们在那屋里嘁嘁啜啜说个不停。
直到后来听见门砰的一响,然后一阵脚步声穿过走廊朝外头去了,想来是监制实在受不了那些鼓噪,所以宁可去外面大厅打地铺。
一直到凌晨两点,周围才彻底静了下来,那些小演员敌不过睡意总算太平了,我也开始隐隐有点犯困。只是林绢总在我身边翻来翻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也就弄得我总也睡不塌实。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了,问她,她也不说,只是看着天花板。后来干脆坐起身俯在窗台上朝外看,精神很足。
我懒得管她,这一天够我受的了,明天还不知道会怎样,不养好精神不行。于是闭上眼管自己睡,睡得正迷糊,忽然被只手用力摇醒。
“宝珠……宝珠!”
我睁眼看到林绢的脸,有点惊慌,像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这让我一下清醒了一大半:“怎么了?”
她随即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被她的表情弄得有点惶惶然,屏着气仔细听了下,可除了房间里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什么异常的动静都没。
可是林绢望着我的眼神很期待:“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摇摇头。
“不可能……我刚听得很清楚,就在我推你的时候。”
“什么声音?”
她迟疑了一下:“说不清楚……好象是小孩子的声音。”
“小孩子?”这让我再次清醒了点:“什么样小孩子的声音。”
她又侧耳朝外听了听。半晌皱皱眉:“怎么会没了,刚才还很清楚的,好几个小孩子的声音……我都还记得他们说些什么。”
“说什么。”
“好象是儿歌,什么木头娃娃,你拍一我拍一的……”
“木头娃娃光着脑袋……”
“哎,对,就是这个……”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不小心踢到了边上的梅兰,幸而她睡得死,只动了动,不一会又睡沉了过去。于是我小心地挪到林绢身边:“在哪里听到的??”
“那方向。”她朝西面指了指。
那地方是连接着四方厅的西屋,边上还有个茅厕,夜色里看上去黑漆漆的,隐约透过厅里的灯光可以辨得出几条房子的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刚才真听见的,不会错。”怕我不信,林绢又强调了一句。
我不置可否,因为她说的那声音我也听到过,可我不想说,这东西蛮鬼的,我怕说出来吓到她,不如让她以为是幻觉的好。
于是关上窗,我对她道:“真没听见,太晚了,还是睡吧。别弄得神神道道的。”
“可是……”正要再跟我争辩,忽然她目光一闪一下子又趴到了窗台上:“那是谁??”
顺着她目光我很快看到了一道身影,离我们大约十多米的距离,背对着我们正朝着西边那屋子的方向走过去。
高高瘦瘦的身影,很眼熟。
“那不是他们的监制么。”片刻林绢道,一边推开了窗。
“确实……她去那里做什么。”
“可能上厕所。”
正如林绢所说,那监制确实是朝西边茅厕过去的,还真是胆子大,白天我们去那里都是结伴而行的,谁都不敢在这样地方一个人单独去这种厕所。她居然那么晚一个人过去。或许是找不到人陪吧,她脚步看起来有点急。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了,我重新把窗关上,爬回床:“睡吧。”
“但那个声音……”
“没什么声音。”
“有,真的有。”
“没有,真的没有。”
忽然咯咯一阵笑,在这当口针似的朝我耳朵里扎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
继而一阵细细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从房间某个角落扬了起来,小小孩子的声音: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
最后一句话被林绢爬上床的声音给打断。
似乎就是从她一发出声音那瞬间,那些声音就骤然消失的,同以往那几次一样。而林绢似乎浑然不知,只是一声不吭地在我身边躺下,有些赌气地把身子别到一边。
然后一切再度静了下来,只听得到满屋子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细细密密的雨声。
直到突然被一阵尖叫声惊醒,天已经大亮了,睁开眼看见梅兰和ami瞪大了眼看着我的身后,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循着他们的目光朝后看,随即惊得心脏一阵紧抽。
身后的玻璃窗上贴着个人,苍白的脸压在玻璃上,像是透过玻璃在紧紧注视着床上的我和林绢。脖子上一跟绳子随着风微微晃荡,于是她的身体也跟着在窗外微微晃荡。
是那个监制……
“啊——!!!啊——!!!!”边上随即响起声更加尖锐的惊叫,是刚刚爬起身的林绢。边叫边跌跌撞撞翻下床,正要伸手去开门,门却突然间被猛地撞开了:
“死人了!!”紧接着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冲着我们没头没脑一阵吼:“死人了!!!!”
109黑暗十三章
之后三天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可是雨总也下个不停滴滴答答像条阴湿棉被层层裹着这座城市空气于是又厚又潮,闷得让人一阵阵犯困。
这样气候是阻挡生意于是一到下午店里就冷冷清清除了擦擦地板抹抹桌子剩下时间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我想起这几天邵慧敏始终都没再联系过我。
自从三天前夜里她给我打来那通电话之后我就和她没了联系。她不找我,我自然也不会再去找她虽然那天晚上她挂断电话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看起来非常恐慌但我已下定决心无论她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再同这女人有任何瓜葛,以免被她再次以某些自私目而给我带来什么“意外惊喜”。
谁能想到自己老同学会利用和坑害自己呢?
她是当年学校唯一一个窥知我有见鬼能力人,也是唯一一个因此而试图将她自己身上噩运转移到我身上人。这样自私,也难怪当初明知道自己喜欢人已经有相濡以沫那么多年妻子,还一意孤行地破坏别人家庭,到后来惹祸上身,只能说是她应得报应。
只是每每想到她横刀抢来那个丈夫,不由让人感到一阵发寒。
如果那天晚上江齐生前妻鬼魂给我看到那段场景,确确实实是她死去时情形,那么,毫无疑问江齐生是个逃杀人犯。他不仅狠心杀了自己结发那么多年妻子,还以极度残酷手段将她分尸。
这种事不是普通人能够下得了手,那得有一颗多残忍心,才能做出这样冷酷事。
而这件事邵慧敏知道么?
我想她应该是不知道。那男人作案手段相当冷静并有条不紊,所以很显然,那具尸体和作案时留下蛛丝马迹应该早已被他处理干净,除非有人突然想到要去追究他妻子下落,不然,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发现那可怜女人早已无声无息间死去了那么多时间。
所以邵慧敏一直都以为江齐生用钱打发掉了前妻,所以她很安心地同那个男人结婚,并同他幸福地生活一起。
只是不知为什么,管如此,我仍能感到邵慧敏潜意识里很明显地对那男人抱有一种恐惧感,因而她会那男人死后,总觉得自己又见到他回到了自己身边,甚至还把当时咖啡店里附我背后江齐生前妻看成是他丈夫。
而这一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造成呢?
正想得出神,门铃当啷一阵响,几个学生样说说笑笑走了进来,靠窗坐了,扬手对我大声道:“老板娘,三个香草软糖冰霜,两个摩卡味!”
“哦。”我回过神应了声。
低头去找碎冰机,才想起冬天没生意,它已经被狐狸收到阁楼上去了。忙探头进厨房想叫狐狸去取,一看到里头空荡荡,才记起狐狸一早就出门采购了。
于是只能叫杰杰先柜台处招呼着,我解下围兜进屋蹬蹬磴上了楼。
本不情愿上去,因为铘住阁楼。
自从那天被他喂了块不知名东西后,我觉得自己像生了场大病,呕吐,腹泻,整整两天没有一点食欲。
狐狸说我娇气,他说那种东西麒麟吃几千年也不会拉一次肚子。
也许他以为这话能安慰我,但他不知道听了他这句话以后,我又跑厕所里吐了两回。因为我记得狐狸曾经有意无意地跟我说起过,麒麟这种动物饿时候,通常情况下是以一些厉鬼魂魄为食。
虽然不知他说是真是假,但细想起来,铘确实从来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而倘若是真,那么可想而知被我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那个玩意儿,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可真够恶心,他怎么可以拿那种东西随便喂给人吃
想着,原本碰到门把手又收了回来。
正要掉头下楼,但转念一想,他姥姥,我到底有什么好怕?
三天时间,除了呕吐腹泻,我就是昏昏沉沉地店里站着,所以一直都没再见到过铘,于是也就一直没机会去问他,当时他到底为了什么目要朝我嘴里喂那种恶心东西。
这会儿是不是正好可以进去直截了当地问问他?
想到这里,没再迟疑,我一拧门把将门推了开来。
谁知才走进屋,不由一怔,因为铘并没有房间里待着。
这地方自从他住以后我就很少进来,以前堆满了杂物,现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一条席子和一床被子似乎是这男人唯一家当了,它们被整齐收靠窗角落边,看来他确是出门去了。
当下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我带着这种颇为复杂情绪步走到屋内立橱边,打开橱门,把放门口出碎冰机取了出来。
抬起机器正准备出门,不知怎又迟疑了下,我回头朝靠窗那个角落处看了一眼。
那地方一卷草席下一只黑漆漆盒子露着半只盖子。
看上去很陈旧,上面漆水掉了许多,露出里头不知什么面料,黄澄澄,微微闪着点光。
这令我不免有些好奇,当即放下手里碎冰机朝它走了过去,到跟前小心翼翼将上面草席挪开,一看,原来是只比饭盒大一点梳妆盒。
为什么说它是梳妆盒呢?
因为差不多样子我姥姥也有一个,红木,比这个精致得多,盖子镂着密密麻麻花,下面带两个抽屉,小是放首饰,大是放梳妆用工具。
除开做工,同这只简直一模一样。
这显然就是一只女人用梳妆盒,但肯定不是我姥姥,却出现这个房间,这个属于铘房间。并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它旧得扔马路上都不会有人愿意弯腰去捡。
做工倒也精致,四方盒身上压着菱形盖子,没有姥姥那只那么花哨,盖子上简简单单一朵红花,漆水已经掉得七七,勉强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痕迹凹槽间残留着,同样,那些掉了漆水地方显露出一些黄澄澄光。
莫非这首饰盒是用黄铜做?我琢磨着想把它从地上拿起,没料想刚抓到手里往上一提,立马就感觉出不对了。就提了那么一点点,它嗵声从我手里直掉了下去,几乎撞我脚趾上,重得让我狠吃了一惊。
这盒子竟然硬生生把地板给撞出一个洞!
怎么会那么重
当下再次仔细朝着这盒子看了过去,然后突然间,我被自己念头给再次惊得一跳
这只看上去旧得丢地上都不会有人愿意捡梳妆盒,制作材料竟然是黄金么
那么重,起码得有三十来斤吧。而空着双手跑到我家铘,怎么会藏着这么贵重一样物什?
正呆想着,忽然间那盒子其中一只抽屉啪声弹了开来,露出里头鲜红一样物什。
细看原来是把梳子。梳子半月形,很刚好手掌一握大通体用红漆刷得鲜亮,上面闪烁缀着几枚用透明石头拼缀成小花,非常于是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玉石还是宝石。
样子着实是让人看着喜欢,所以我忍不住伸手过去把它从那只昂贵梳妆盒里取了出来,握手心,也不知道那上面刷究竟是什么漆,非常光滑,琉璃似近乎透明。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它,一边仔细看着上面精致无比饰物,凑近了看可以判断哪些闪闪烁烁小东西确实是宝石,红蓝绿,细细碎碎地被一些金丝非常细致地粘连梳子上。
不禁想起旧时那些小姐们,把头发梳得光滑妥帖后,把簪子以及这样梳子往头发上一插,真是漂亮得让现人羡慕无比。
于是不知不觉就也将这把梳子往头发上梳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正想着用什么方式把它绾头发上,这时突然身后微微一阵冷风滑过,有道话音从门口处淡淡传了过来:
“你干什么。”
我吓得一跳。
险些脱手把梳子扔地上,慌里慌张转过身,就看到铘斜倚门上望着我,目光隐隐有些不悦。
我忙把梳子塞回那只梳妆盒里,支吾道:“我找碎冰机。”
他闻言将视线转向屋中间碎冰机,那眼神显然是否定我解释。
我未免有些慌。不再多说什么,只匆匆几步走到碎冰机前把它抱起,头一低试图从他身旁绕出去。
“你对这东西很好奇么。”这时忽然听见他又道。
我怔了怔。眼见他目光落我手上,才发觉自己慌乱中忘了把手里梳子放回原处,不由脸一阵发烫,我讪笑着把机器放回到地上,转身将梳子递到他面前:“很漂亮梳子。”
他闻言看了看我,似乎并不急于将梳子收回,只转身慢慢踱到窗户边,将地上那只重得被我脱手砸到地上梳妆盒拿了起来。动作轻轻巧巧,仿佛那几十斤重东西完全没有一丝份量似。
“这是你么?”我不由又脱口问了句挺傻话。
他回头看看我,微微一笑:“不是。”
这笑容让我越发有些窘迫,当下提起地上机器退到门口边,边走边对他道:“对了,那天你给我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没回答,只目光微微闪烁着望着我,见我一脚跨出门,突兀道:“你不记得它了么。”
我突然觉得手里碎冰机变得很沉。
沉得差点让我跪了下来,我不得不手一松,它砰声从我手里滑脱,笔直掉到了地上。
“不记得什么?”看着这台机器我怔怔问。
铘没有回答,或者他其实说了些什么,因为我抬头再次望向他时候,确实是看到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只听清他后那句话,他说:“过来帮我梳下头好么。”
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唐突而无理要求。
可是明明应该一口拒绝,我当时当地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他站窗口处望着我那双眼睛淡然却仿佛带着种令人无法抗拒东西,以致完全没有察觉时候,我发觉自己捏着手里那把光滑冰冷梳子已站了他边上。
他望着我再次笑了笑,转过头,将面前窗户推开。
一瞬间外头被雨水冲刷得清凉风轻轻吹了进来,将他那把银亮如雪长发轻轻吹开又揉乱,这情形令我心里头砰砰一阵急跳。
又来了,那种奇怪感觉。我感到自己似乎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幅情形。
于是循着这种奇特熟悉感,我将手里梳子慢慢插进了他头发间,由上至下,慢慢往下梳,再往下梳
梳子上细碎宝石闪烁着细碎光,映入我眼里,那瞬间我吃惊地发觉我似乎曾经做过同样事我曾经替铘梳理过头发,而且不止一次
这感觉太诡异了
闪念间我握着梳子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匆忙想要松手,突然铘一伸手将我手腕握住,回头望向我。
“大人”凑近我耳边,他轻声对我道。
我一惊。
那双紫莹莹目光竟似刹那间刺进了我脑子里一般,我忙用力抽手,一急却让自己脚一软跪倒了他边上。他就势一把将我抱住,按窗台上,我想挣脱却完全使不出一点力气,所有力量他面前就如同微尘一般,我手不由再次抖了起来,抖得手指绕进他发里就再也抽不出来。边上那把艳红木梳他银白发丝间,闪着妖娆而霸道光,那光霸道地控制了我身体,它令我铘面前僵化了般无法动弹。
眼睁睁看着他弯下腰朝我靠近,那双紫色眼睛和薄削冷漠嘴唇离我如此之近,近得我能感觉到呼吸间微微温暖,它们轻扫我脸上,带着他眼里所不曾有过温度,让我嗓子发干,干得几乎无法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小白?”这时突然听见楼下响起狐狸叫声:“东西找到没小白?等着用了!”
我想回应。可是嘴刚张开,铘嘴突然就压了下来,瞬息间将我声音封了回去,也将我意识一瞬间全部抽了去。
脑里一片空白,
耳边听见狐狸上楼脚步声,蹬蹬磴很。我呼吸登时急促起来,情急下用力再次挣扎,却被铘反而抱得紧,他反手抓着那把缠他发丝间梳子,薄削嘴唇贴我唇上,慢慢动着他嘴唇对我一字一句道:“不记得了么,你?那些年是谁缠着我做了这只盒子,谁缠着要天天为我梳发你都不记得了么,我神主大人”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出现敞开着房门前,微微喘息着,碧绿色眸子一动不动注视着我和那将我紧抱怀里麒麟。
如此沉默,是我所未曾预料。
我如他一样一动不动呆看着他,片刻,突然不知哪里来力气我一把推开身上铘逃也似朝着阁楼外直冲了出去。经过狐狸身边,他仍那样安静地看着我,这沉默令我浑身像针扎了似剧痛起来。
一路哆嗦着冲到楼下,又杰杰诧异目光下冲出家门,门外扑面而微凉鲜空气令我微微平静了一点。
我店门旁角落里蹲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刚才那一切令我心跳剧烈得像是要冲出喉咙,呼吸伴着一阵阵难耐抽痛,以致没有看到路对面有个一身制服男人,正一边看着我,一边慢慢朝我方向走过来。
直到我面前停下安静站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于是再次用力吸了口气稳住情绪,我慢慢抬起头,朝来人看了一眼。
随即一怔,脱口道:“罗警官”
罗永刚。
当初我“野蔷薇”公司任职时,那家公司所发生命案,以及后来靛我家里所犯下命案,都由这名警官所经手。
此时乍然再次见到他出现我面前,未免令我有些不安。
他低头看着我,用那种专业侦探所独有目光,若有所思:“你怎么了宝珠,碰上什么不高兴事了?”
我忙笑笑:“没有,工作太累了。”
“是么。”他点点头,然后蹲继续看着我:“你是邵慧敏同学是么。”
我一愣。“是。”
“那么你认识她么。”说着从衣袋里取出摞照片,将上面那张递给我。
我仔细看了一眼。
照片上是个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有点皱纹了,不过眉宇间仍是清秀。
这个女人我确认识,但是当着罗永刚面,我却不认为承认这一点是件正确事。
正沉默间,听见他道:“不认识也没关系,她是邵慧敏丈夫前妻,周嘉琪。”
“哦。”我随口应了声,继续沉默,不清楚他突然间给我看江齐生前妻照片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对她失踪开始展开调查了么?隔了那么久,总该有人发觉她不见很久了。
“这个女人尸体被我们七里桥附近她住所里找到,她被碎尸了,而且严重腐烂。”罗永刚又道。
我不仅抬头看了他一眼:“死了多久?”
“得有一年多了吧。”
“怎么会现才发现?”
罗永刚看了看我,道:“也许她实是个没人意人。直到近,她有个姐姐,双方不联系已经很久,前些天到她家本是想还钱给她,但连着几天上她家,都没人来应门。问了周围邻居,都说有一年多没见到她人了,于是找了物业去把门打开,这才发现了周嘉琪身体。”顿了顿,又道:“之所以死了多么久没人能发现,因为全被切成碎块泡烂了,封玻璃缸里。”
“是么。”想起那晚这女人鬼魂所给我看到她死前一幕,我不由微微打了个哆嗦:“那凶手是谁?”
“初步判断,是她丈夫。”
“为什么?”
“原因么,可能和他们当初闹离婚有关。据她丈夫江齐生当初下属说,周嘉琪那时为了留住她丈夫心,天天守他公司里。”
“那如果离了,他妻子也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是么?”
“谁知道呢,”罗永刚笑笑。“男女之间事谁能说得清楚。”
“可惜她丈夫现已经死了。”
“是。死于心脏病突发。”
“这叫报应么?”
“证据还没确凿之前,我们还不能断定凶手绝对就是他。”
“哦,”我点点头,然后道:“那你现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单刀直入令罗永刚微微一笑,他道:“宝珠,你听到周嘉琪死并不像是很意外,这让我有些意外,因为就三天前,无论是邵慧敏还是我们,都不知道周嘉琪已经死了。”
我沉默。
他倒也并不想就此继续往下说些什么,只话锋一转,道:“我们邵慧敏手机上找到了你手机,而且据我们调查,三天前同邵慧敏后待一起那个人,是你,对么。”
“你们为什么要调查这些,邵慧敏怎么了?”我突然感到有种不好预感。
罗永刚再次朝我仔细看了一眼,然后将手里照片全部交给我:“你看看。”
我接过,低头一开,手不由一抖,几乎将手里照片给全部甩开。
照片一共五张,全部照着一个全身女人。
因为失血过多,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黄色,她脖子被一根绳子勒得深陷了皮肤里,四肢被砍断,由锁骨到小腹笔直一线深深刀痕,整个人则被弯成一个圆球状,被摆一张华丽水晶茶几上。
由于痛苦她眼球几乎从眼眶里鼓出来了,以致我差一点认不出这张被死亡所扭曲脸,就是那曾经花容月貌,让身边多少女人为之羡慕邵慧敏脸。
“她怎么”一时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我一边呆看着这些照片,一边哑着声问。
“前天上午她朋友去她家里找她,结果从她家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幕。所以,宝珠,你能说说三天前那个晚上你和她一起时,你们究竟做过些什么吗?”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到此结束,关于邵慧敏死因,以及相关故事,会后一卷或者第二卷里继续说。接着要先去写木乃伊了
^^
110完美一
我喜欢女人每次看到心仪女人时,我总忍不住想将她占为己有。
我意思是每次看到心仪女人时我都忍不住会将她占为己有。
邵慧敏死后第二个月,她家人得到警方许可后给她举行了葬礼并将她火化。之前有人给我寄信来邀请我去追悼会但那阵子终日脑里想着照片上她死时惨状所以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去。
至今她案子仍调查中。
不知几时才能查出个眉目来,罗警官说案发现场既没有脚印也没有指纹,这对于一场近乎屠宰般命案来说是不可思议。因而他认为作案人也许是个非常训练有素老手但他作案目到底是什么,为财?为色?还是仅仅只为了一场满足自己需要虐杀。
我没有把邵慧敏出事那晚致电给我完整内容告诉给罗永刚。
只告诉他邵慧敏当时正为了什么而感到害怕。还有很多东西是无法告诉他,比如邵慧敏对我说她见到了自己死去丈夫,比如她当时突然受惊将电话挂断后,原本我应该立即打电话过去询问出了什么事,可是没想到就那个时候,她丈夫前妻魂魄却突然出现了我家门口
所以,我觉得邵慧敏死很可能存有非常异常因素,但这点同样无法告之罗永刚。
而有一点几乎是可以确定,那就是她受惊挂断电话时候,正是凶手出现并袭击了她第一时间。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就夜不能眠,我总是一遍遍想着照片上那些可怕画面,想象她死前得经受多大痛苦才终离世因而,初那几晚我几乎每夜都会梦到邵慧敏血淋淋身影坐我床前哭,质问我为什么不相信她话,不去救她。
但是醒来后床前又什么也没有,也许,邵慧敏怨气终究没有强烈到死后能跑来找我。
而日子那之后仍不紧不慢地继续着。端午过后紧跟着中秋,狐狸做肉月饼又让店里生意忙碌了一阵,到国庆时才慢慢清闲了下来,但相对于忙碌,清闲却是令人难捱,因为那就意味着有多时间会同狐狸相处。
他总是若无其事。同学会那晚我对他胡言乱语了一通之后,他撞见铘强吻了我之后。
仿佛那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每天同往常一样跟我和杰杰闲扯,同往常一样抱怨我做饭菜难吃,然后我躺沙发上看电视时候一屁股坐到我身上,跟我抢电视**。
但我却无法同他一样健忘。
所以虽然每一天看起来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那晚当我要求狐狸亲我一下,却被他拒绝之后铘吻了我,而我却并没为此感到特别羞怒之后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没法回到原来样子了。
于是,每一天空闲时候,便成了我想方设法避免同他们俩人中任何一人独处艰难时段。铘还好,狐狸这没羞没臊,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因而分外让人困扰。他却还总是不自知,时常就那样突然间过来用毛烘烘脑袋蹭我一下,或者弯眼冲着我一笑,这些举动以往早已习惯成了自然,现却每每令我如坐针毡。这样慢慢一天一天熬过去,当风卷着树叶吹到人身上,感到不再是凉爽而是有些刺骨阴冷时,冬至到了。
每年冬至狐狸会做上一桌子菜,给我用来祭拜我那些已经不亲人们。
小时候这都是姥姥做,姥姥走后狐狸接了手,但他做供席和姥姥不一样。姥姥祭拜完了把菜重往锅里回一下,我就能吃。但狐狸做就只能给死人吃,因为那是用给死人专用调料所制成。
浪费么?
我不知道,反正年年冬至摆了酒席,到第二天早上那些菜就全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被祭拜亲人们吃掉了,还是被狐狸拿去倒掉了。
今年也是如此。
没到傍晚,客堂里就被狐狸端上来满桌子菜肴香气塞得满满当当,杰杰口水流得要挂到地上,但狐狸总是走来走去,他也就不敢贸然跳上桌偷吃。
我则沙发上叠着纸钱。到狐狸将所有菜都端上桌时,纸钱也就差不多都叠好了,满满装了一脸盆,端到供桌前放好,随后抽出香来点燃了,便往纸钱上送了过去。这是惯例,吃饭前先要烧纸钱磕个头,跟姥姥他们报个平安。但奇怪是,往年这香纸钱上一点就着,今次不知怎,纸钱上烫了好几个黑洞,可纸钱就是没有燃烧起来。
“怪事”于是边继续努力用香头烫着,一边不由嘴里犯着低估。狐狸闻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半晌,咂了咂嘴道:
“这火怕是点不燃了。”
“为啥?”刚随口问道,谁知手里香忽然嗤下灭了。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好端端香会灭?周围又没有风
“有怨气挡道,不想让你老祖宗们领供啊,小白。”
“什么??”
狐狸话令我再次一惊。以致捏打火机上手微微一滑,那打火机噗声响窜起老高一团火,顷刻间将我手里那三根香烧得断成两半。
“有谁死而不安吧,”见状狐狸走了过来,将打火机从我僵直了手指中取出,轻轻丢到一旁:“想想是谁,不然,今儿这席怕是没法好好供了。”
“有你也不成么?”我蹙眉。
他笑笑:“哦呀,你是想欠我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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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完美二
坐了将近两小时车后我到了安葬邵慧敏那片陵园。
也许是这里人都习惯了只清明扫墓,所以管是冬至进到陵园里却几乎看不到扫墓人三三两两几个管理员修建着茂盛冬青,自下往上看层叠林立墓碑和基石将这寂静陵园堆得仿佛一座雪白山。
选择这座陵园里安葬自己亲人通常都是一些家境比较好人以坟墓面积和安置方位划分依次为每平数万到数十万不等,甚至还有百万天价这样价位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压力已经是颇大了,因而比较拮据那些则只能完全被它拒之门外。
所以你看别说死后众生平等,即便是死了被埋葬了,人富裕与贫穷、尊贵和卑微,还是会被清清楚楚地区分开来。因而金钱至上,这真是人从活着到死亡一直都不得不去信奉着一样东西,虽然我可以不以为然地说,自己死后骨灰撒入自然,其实感觉比任何坟墓都要好。但对父母能那样么?对姥姥能那样么
邵慧敏墓一个风水相当好位置,墓室四个平方米,连同石碑石像和边上绿化,要价五十万。
五十万,普通人该能贷款买套不错房子了,这里只能买一个土坑和一堆石头。
我走到她那块整个儿用汉白玉砌成墓碑前,低头看了看她照片。
照片被镶一个小窗般凹槽里,上面她笑容甜美,意气风发,同后见到她时样子判若两人。常言道人之将死气色败,这一点确是有道理,只不过病危者“败”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因气运将绝而致命人“败”,却只有如我这样人才能看得出来。
可惜看归看得出,没办法预知和阻止她死,那么有这能力又有什么用。
似是感觉到我心里所想,边上那座坟内一道身着黑色寿衣人影飘出,苍白手指扣着苍白色大理石墓碑,一张模糊不清脸冲我嘿嘿笑着,笑得很大声,像是要引我注意。
我把头低了低,装作什么也未看见般将狐狸做糯米球摆到供台上。
随后把边上那些摆得已经枯萎花收拾干净,取出香点燃了插进台上香炉,等待三株香整齐燃着三道烟线似笔直烧了一阵,然后慢慢化入空气,我才蹲到墓碑前,对着照片上邵慧敏道:“我来看你了,慧敏。”
冬至夜里,我点纸钱却怎么也点不着,狐狸说那是因为有怨气挡道,不想让我老祖宗领供。
这种事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也想不起究竟会是什么样东西会对我怨恨至此。加之后来被狐狸话一激,所以一恼之下我从阁楼取出姥姥压箱底那些开过光印度香,撕去金箔做封口将它们点燃了,而这一次,那些香没再无故熄灭,并且很顺利地便将盆里纸钱也都烧燃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些香比普通香粗,还是因为那些作祟怨气同我一样,无法忍受印度香浓重得令人有些作呕香气。总之,那一夜便印度香无法消散可怕气味中没有任何异常地度过了。
直到第二天,我收拾了东西对狐狸说,我要去给邵慧敏扫坟。
他听后问我是不是认为昨晚事是邵慧敏干。
我说不是。我不认为邵慧敏是个死后将她怒气转发到无辜者身上人,虽然她本质有些自私。而我之所以突然想去扫墓,那是因为昨晚发生事让我觉得,我不应该因为邵慧敏死亡时惨样,而从此逃避她。并且,若她现存有极强怨气,我想知道那都包含了些什么,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能她死后,还能听她继续诉说人。
狐狸听后,看着我目光若有所思,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但终只是笑嘻嘻将他做纸符塞进了我衣袋里,然后目送我出门时对我道:“记得别带任何东西回来呐,小白,免得我又要浪费大把糯米。”
但我才不需要他这样提醒。
陵园里虽然那种东西很多,但自小到大我去扫墓,却也从不见会带回来什么东西。我自中学时起就不再会犯那样错误了,况且,避开那地方东西办法其实简单得很,只要视若无睹便可以了。
无论怎样,坟地其实是个比命案现场,自杀现场,医院之类地方,要安全得多一处所,因为基本不会有特别重戾气,不然,它怎么会被称作安息地呢。
但是对于邵慧敏,我却没有太大把握。
毕竟她死时状况那么凄惨,想必,此时灵魂也是仍未得安宁。所以我此时来到陵园为她扫墓,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并且,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同现她好好谈一谈。
只是很奇怪,无论从她坟墓来看,还是我为她上香来看,她似乎并没有怨气溢出。她坟墓很干净,香也没有任何异样,似乎人早已往生了。但这样一来,倒反而越发令人感到有问题,因为像她这样死于非命人,并且死极度痛苦人,通常不会那么短时间里就会平静进入往生。
“慧敏,你么?”于是沉默了一阵后,我又继续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对它道:“你知道我可以看见你,所以,如果你话能不能出来和我聊聊。”
“我没想到你会死,真没想到我见到你用那枚戒指试图害别人,甚至害我时候,我承认我是讨厌你,甚至打算从此再也不同你往来。但是慧敏,你要相信我,如果我知道你会遭到这种命运,我是宁可你将那些可怕命运分一部分给我,至少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说到这里,邵慧敏坟前依旧平静如常,但依稀能见到边上那些坟墓上逐渐渗出了一些黑气,甚至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面孔,那是此地死去已久但为了某些原因而仍逗留于此人们。它们感觉到了我,所以纷纷出现并紧盯着我,低低说着些什么,试图让我听见,而周遭温度因此而降得低了一些,我不由打了个寒颤,用力裹了裹脖子上围巾,我将自己目光放空好彻底无视那些东西显现,然后继续道:
“但我知道现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所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杀害了你凶手是谁。罗警官调查你案子,他是个很不错警官,很早以前我们就认识了,只要你告诉我线索,我想我会帮助他将那名凶手绳之以法。但是”迟疑了一下,我再道:“但是,也可能那个凶手靠人是无法绳之以法,因为你总说你见到过你死去一年丈夫又出现你周围,似乎还跟着你”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你身边时,我从未见过有男性魂魄出现。却有着另一个跟着你,只是你不知道。它借着你那枚戒指缠上了我,知道么,她是你丈夫那名死去已久前妻。我记得你曾说,她是跳河自杀,但你知道么她真正死因,是被你丈夫谋杀。谋杀,并肢解”
说到这里不由再次一阵寒颤,我感到脸上飘到了一些凉凉液体。
原来下雨了。
雨不大,淅沥沥又冷又粘,仿佛人眼泪,忽然觉察脚下有什么东西瑟瑟而动,我低头一看,原来是边上那座坟内那名身着黑色寿衣老者。
此时慢慢从他坟墓处爬到了我脚边,用他那瘦骨嶙峋手使劲朝前勾着,似是要勾住我鞋子。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不禁立刻脱口念道,并随即用力跺了下脚。
于是那老者身影便一阵震颤中散了。空气中响着他咿咿唔唔哭声,似有异常难耐苦楚无处得以宣泄。
对此我只能轻轻说声抱歉。
此地逗留了好一阵,始终没能见到邵慧敏出现,却引出了这些东西。
没办法,因这地方能感觉到我那些东西实太多太多而死去之人若非已得往生,便是因各种执念强行留人间,经年累月,那些怨气逐渐递增却无法传达出来。此时骤然见到我,便好似遇到了一个突破口,所以想办法也要靠近我,就好似溺水之人见到了一块浮木,振翅飞蛾见到了光。
只是若因如此,这些东西便都过来找我宣泄,那我怎么可能受得了?毕竟虽然我有着这种奇特能力,身体却是凡胎一枚,被那么多阴气怨气所笼罩,虽说有锁麒麟它们不能过分靠近,但少说也得病上一场。所以这次来前还特意带了狐狸做符,不然,这会儿怕是没那么容易摆脱这东西。
思忖间,那雨又下得大了些,卷着风打脸上冷得有些刺骨。四周早已一个人影也没了,邵慧敏坟墓依旧寂静如初,于是放弃继续她墓边述说,我四下看了看,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雨。
但刚要下台阶,却见台阶下有个人撑着伞正慢慢朝我这方向走了过来。
一上一下刚好将小路堵住,于是后退着到一旁让开道,等他从边上走过了便要急急往下跑,不料那人忽然回头叫住我道:“请问,这里是18区么?”
“对。”我答。一边顺势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呆,脱口道:“狐狸?你怎么来了??”
他闻言怔了怔,半晌朝自己身后空荡荡地方看了眼,随后将目光转向我,一脸疑惑道:“你是和我说话么?小姐?”
我再次一呆。
因为眼前这人粗略一看真是像极了狐狸,但细看,那眉眼和嘴唇,却全不似狐狸那般妖娆和妩媚。
狐狸头发很长,他颇短。
狐狸眼睛是碧绿,而他漆黑如墨。
狐狸像只骄傲孔雀,绝不可能有他那样文雅安详气质。
狐狸那双总是弯着乐笑意眼睛里也不可能流露出他那样深刻哀伤。
“哦我认错人了”半晌,我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脸嗫嚅道。
他却没有因此而立即走开,一伸手将手中伞递给了我:“雨很大,你用吧,免得着凉。”
说着便将伞塞进我手中,我愣愣着下意识接过,他朝我笑了笑,转身便往上层坟群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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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完美三
雨很让这座陵园看来像笼罩一层薄雾里越下越大,于是几乎除了雨声这地方便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长相酷似狐狸男人就这样大雨里坐一座坟墓前什么供品也没带,只静静透过雨丝看着面前那座墓碑看得非常专注以致连我他身后站了好一阵也没觉察出来。但是如果我是个男人我想我也会对那块墓碑看得非常专注,因为墓碑上那张肖像极其迷人。
一个非常迷人并耐看女人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脸上皮肤像瓷一样洁白头发像夜色一样黑且柔软。这样年纪便死去,总是令身边人很难释怀,所以即便雨带着刺骨冷将这男人全身打得透湿,他仍是无知无觉地坐那里,静静如一尊雕像。
由他身后侧一点方向看向他,我觉得我就好似看着狐狸另一面。
我从未见过那一面,深沉而哀伤一面。
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没有离开,反而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然后偷偷看着他一举一动原因吧。常常会想,狐狸这样一个妖怪,他究竟会不会哀伤?而究竟又能有什么样人、亦或什么样事,才能让他感到哀伤?
后来发觉,他似乎是永远不会伤心,因为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来。而他不是说过么,他生活过那座叫做无霜城市,终年温度是能将人心脏都给冻结。一颗被冰冻心怎会有伤痛感觉?所以,他自然永不会感到哀伤,也只怕永不会感觉不到近这些天来,我面对着他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言感觉。
于是不禁对着雨里那背影发起呆来,忘了时间,也忘了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擦肩而过陌生人。
直到脚下悉索一阵响动,方才回过神。我收回目光低头朝脚下望去,见是刚才那消失了黑衣老者,此时他又凝住了魂魄,枯骨般手离我脚不远地方小心翼翼伸缩着,想靠近却又存着忌讳,随后抬起头,咧开皱巴巴嘴唇朝我咯咯笑了两声:
“小姑娘小姑娘我晓得你可以看到我,帮我个忙好吗”
我迅速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后退一步想要马上离开此地,脚步声却惊动了墓碑前静坐着那个人。他回头看了眼,及至望见是我,目光微微露出丝惊讶:“你还没走么?”
“我”我一时不知该找个什么样借口,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窘迫,以致脸迅速烫了起来,所幸他很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重望向面前那块墓碑,用他低而柔和嗓音道:“雨那么大,还扫墓么?”
“我只是想过来谢谢你。”终于想到了借口,我答。
眼角瞥见脚下那老者用他那双黑洞洞眼睛盯着我看,我捏了捏手里伞柄,索性朝那男人走了过去。到他身边站定,将伞朝他被雨淋得透湿身体上遮了遮:“雨那么大,你也还扫墓么?”
他笑笑:“嗯。我这里随便坐会儿。”
几滴雨打了墓碑相框上,他伸手将它们轻轻抚去。见状我顺势问:“这位是”
“我妻子,去年这个时候逝世,我来陪陪她。”
“哦”是他妻子。并不意外,因为碑上明白刻着:爱妻周美夕1985211。
近了看,那张脸越发美,仿佛杂志封面上那些漂亮女明星,却又不似她们那样绚烂到张扬。可惜,那样美好一个人,这么年轻便就去世了,不由再次朝那张照片看了一眼,心里暗忖,能令狐狸所中意女人,会不会也应是这副模样呢
比如,他曾对我说起过他那位妻子。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阵难受,以致一不留神将那把伞脱手落地。
这瞬间雨劈头冲到了我身上,那男人见到了,忙起身将它拾起,匆匆忙忙将我重遮住,又用手掸去了我头发上雨丝。
奇怪这感觉真奇怪因为他手指上那淡淡香水味,似也是同狐狸近所用那款极其相似。以致我不由自主用力推了他一把,及至意识到我推并不是狐狸,脸再次烫了起来,烫得我不由捂住脸蹲到地上,任雨被风卷着吹我脸上,冰冷感觉却无法令自己心跳速度变缓。
“不好意思,我是”男人似也窘迫了起来,他站离我两步远距离一手撑着伞遮我头上,一手有些无措地垂一边:“我只是刚才不小心”
“我也是不小心”我打断他话,脸藏指缝间对他道:“因为你实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他闻言似乎怔了怔。
“是。很像,我从没见过有哪两个完全不相干人会相似到这种地步,所以”
“所以刚才你把我当成了他?”
我犹豫了下,点点头。
他于是朝我走了过来。
到我身边蹲下,撑着伞望着我,用他那双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眼睛。而这种感觉是令人窒息,虽然此时此地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狐狸,却无法阻止自己脸再度发烫。
“你喜欢他是么?”他那样看了我半晌后突兀问道。
我一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恰此时包里手机铃突然响起,我匆忙站起身将它从包中取出,一边朝他歉然地笑笑,一边如释重负般将手机接通:“喂?”
“宝珠我林绢”手机那头林绢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像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
“我好像发烧了,你能给我带点退烧药过来么?”
“发烧?那怎么不去医院??”
“走不动”
“那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手机后想同那男人告辞,却见到他隔着雨帘望向我那双眼时,不由迟疑了一下。
“你是要走么?”见状他站起身,将伞遮到我头上问我。
我皱了皱眉,因为这样距离又令我闻到了他身上那同狐狸极其类似气味。于是用力推开了他手中伞,我抬头望向他,脱口道:“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是,我很喜欢他。但是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点。”
“为什么?”男人目光微闪。
“因为我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事。”
“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比如比如他会如我喜欢他那样喜欢上我。”
“你怎么知道?”
男人问。我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瓢泼雨冲我身上,冰冷感觉令我身体其它感觉似乎一时都给冻结住了,所以我想此时我才会这里,面对一个有着张熟悉脸,却完全陌生人,说出这些我闷肚子里久得要发酵了话。
以为是说给那个熟悉人听。
如果真能这样直接和坦白,倒是好了,可惜我做不到。
于是后来又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寒冷感觉随着林绢家距离接近而愈发清晰,到后来整个人哆嗦成一团,连呼吸都似乎也已冻成了冰块。
直到推开林绢卧室门走进去,看到林绢后同她一起指着彼此惊呼出声,我才意识到自己状况有多糟糕。
林绢躺床上哆哆嗦嗦地看着我,脸色蜡黄,像只隔夜三黄鸡。可是她看着我眼神仿佛我病得比她加厉害:“哦!我老天爷!宝珠,你是刚被谁抛弃了么??这大冷天把自己搞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那现是你来照顾我,还是我来照顾你?啊??”
我没回答,只将包里给她买那些退烧药一股脑丢到她床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地毯上,外套一脱倒头便睡。
说也奇怪,这真不知道是怎样让我睡着,全身又湿又冷,那毛衣和围巾好像被水浸透湿棉絮一样缠裹我身上,可即便是这样不舒服,我眼睛一闭上,却很就睡着了,林绢试图叫醒我,可她床上说话声轻得就跟蚊子叫,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这样又黑又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当一股极冷寒气从我脸上倏地滑进我身体时,我一个激灵从地毯上坐起来,醒了。
醒来只觉得浑身冻到发抖,而林绢裹着被子坐床上直愣愣看着我,一张脸黑暗里白得发青,那看着我眼神活脱脱像看着一只鬼。
“绢?怎么了?不舒服?”我不由拖着僵硬身体爬起来走向她。
她却伸手用力朝我一指,颤着声道:“宝珠你难道没感觉么”
“什么感觉?”我被她这样子看得有些瘆得慌。
“你真没感觉?”她再问,不知怎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我不由原地站定:“到底怎么了?绢?我得有什么感觉??”
“你真没感觉到么?刚才,就那里,有个女人坐你身上哭啊”说着她哇声哭了出来,猛跳下床一把抱住我,全身烫得吓人,她不停地发着抖,不停地反复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坐你身上哭黑糊糊一团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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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完美四
林绢确实受到了极大惊吓因为她平时是多么直爽开朗一个人,这次却被她看到东西给吓哭了。
这有点邪门我知道林绢自从易园事之后就开始能看见一些不应该被她看到东西,狐狸说那是因为她走过了阴阳道缘故。可是无论看到还是知道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极不好所以颇费了些口舌我设法令她冷静下来并力说服她相信,她所见到可怕东西也许只是她高烧所产生幻觉。
而她体温也确实高得可怕我将她扶上床后一量体温,竟有三十九度八当即将她带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配药吊针,好一番折腾,才总算将她体温控制了下来。
从医院回来后林绢状况看来好了许多,脸色不再像死人那样蜡黄,眼里也有了精神,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这又冷又湿天气,然后趴床上看着我里里外外忙着给她做点心。
“我真搞不懂,你淋了一身雨,还穿着那身湿衣服地板上睡了几个小时,可是一点事都没有。我只不过露台上吹了一会儿风,回来却病成这副样子。”端着煮好点心到她房间时,我听见她这样对我抱怨道。
“那你干嘛要这种天跑到露台上去吹风?”我反问。
这问题令她嘴巴一咧,笑了,笑起来像个开心得不得了傻瓜:“啊,一直都忘了告诉你,近我遇到了个男人。”
“你又找了个??”我咂了咂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才离清慈事过去多久,她就又有了心仪对象,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个什么样人。
“你为什么这种表情?”她依旧像个傻瓜一样笑着,看着我脸问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找男人速度太了点。”
我想我可能说这句话时语气不太好,因为她脸微微尴尬了一下。所以顿了顿我补充道:“我就希望你能找个靠谱点,你看你以往交那些男人,大大小有钱没钱,都没办法给你一个结果。你以为你一辈子都能这么玩么?”
她沉默了下,然后朝我笑笑:“这一个应该挺靠谱了。”
“哦?”我不以为然。
她见状朝我伸出她左手,手上至少三克拉大小一枚钻石戒指,灯光下闪闪发光,亮得几乎晃着了我眼:“因为他向我求婚了。”
求婚?!
我得承认这句话和这枚戒指带给我震惊度是很大。
也就几天没和她联系,一直以来和金钱所组成世界里游走着林绢,突然间就告诉我她订婚了。这未免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时候事?”
“昨晚。”她卷起被子让自己保持一个舒服姿势,笑容满面转动着手指上戒指道。“他带我去他家吃饭,然后很突然地就向我求婚了。然后我们就露台上做了。”
“做了什么?”我还她订婚消息中恍惚得有些迷糊,脱口问道。
她一听笑得一阵咳嗽:“宝珠!怪不得胡离老叫你小白,你要不要这么天真?”
“哦”我不由翻了翻白眼:“我只是一下子没听明白而已。不就是露台上么,冬至夜露台上,鬼看得都得爽死。”
“我呸你!”林绢笑骂,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敛了敛道:“也是哦,昨晚是冬至夜,这傻瓜居然找这种日子来求婚,也不怕晦气。”
“你啊,别说这种话好不。冬至也不过是平平常常一天,有什么晦气不晦气。”
“是么,”她低哼:“那我之前你身上看到又是什么”
“绢!”我皱眉:“都跟你说了别乱想,还不是你发烧发得太厉害所以幻觉了。”
“你真觉得是我发烧发糊涂才看到?”她问。目光灼灼,似要从我眼中挖出些什么真相来,但见我别过头沉默着不愿理她,便嘻嘻一笑用脚蹭了蹭我:“好啦,不说了。还是聊帅哥比较舒服。”
“你除了胡思乱想就是惦记帅哥。”我没好气道。
她不以为意,懒洋洋翻了个身,瞥见我身上依旧潮湿衣服,她惊讶道:“这身湿衣服你还穿着啊?”
我低头看了看:“你不说我都忘了,被捂热了没什么感觉。”
“你要不要这么邋遢”她皱眉,随后忽然道:“那个人是谁?”
我一愣:“什么人?”
“那个让你像神经病一样外面淋雨,还穿着淋湿衣服睡得天昏地暗人,是谁?”
我脸不由一红:“你瞎说什么啊,没带伞而已。”
林绢挑挑眉,很明显地不相信我话。只是也没有继续追问,由着我别转身背对着她干坐着。
许久,我却忽然觉得有些忍耐不住。
似乎找个人说说要比自己一人闷心里舒服得多,便闷声道:“其实我今天也遇到了个男人”
话出口想等林绢反应,却迟迟不见动静。当下转过头望向她,却见这个刚才还眉飞色舞地跟我谈着话女人,此时嘴巴长得大大,已然睡得死沉。不禁令我哑然,于是轻轻给她关了灯,我走出她房间径自进了厨房。
厨房里烧着一锅水煮干艾草。
干艾草是我常年备自己身边,记得那是念幼稚园时就被姥姥硬培养出习惯,因为艾草有驱邪作用,所以很多地方端午都有挂艾草习俗,我则每天都得带着,就像随身总要带着纸巾一样自然。
此时这锅艾草却是为林绢煮。
林绢原有个十分健壮身体,这得益于她总喜欢出游和跳舞,但自从易园出了事后,她就开始变得非常容易生病,光是今年就觉得她头痛脑热始终没有间断过,这令我想起了自己多病多难那段年幼时期。
狐狸说,这是因为她当初不慎进入阴阳道后,几乎是死过一回,因而产生后遗症。这后遗症能令她看到一些原本只有我才能见到东西,也因此,比我加容易招惹那些东西,并被它们轻易所侵扰。这对于林绢来说是相当危险,例如几个月前她就直接受到了自己楼上那名死去邻居侵扰,当时都把她吓疯了,所以那之后,我想办法她家藏了一些从狐狸和术士那里得来符咒。
也不知道它们具体有没有产生过什么大用处,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看她除了经常得一些小毛小病外,似乎没再见到什么令她恐惧异常东西,这让我定了点心,我甚至一度有些怀疑那天狐狸对我说那些话是否带有夸张成分,毕竟这只妖精诚实与否,那是要视他心情而定。
但没想到她今天再次见到了。
虽然我不能肯定她是否真见到了那种东西,毕竟她说那东西坐我身上哭,没理由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她不可能比我对那种东西感觉加敏锐。但为了预防起见,我还是烧了点艾草水,用它们将这屋子每一处角落都撒了一遍。随后将回来时超市买冻鸡拆了骨,将骨头剁碎了放锅里炒焦,再混上粗盐,依次从房子每扇窗内撒出去,这样一来,寻常游魂是断不可能侵入这屋内了。
做完这一切后已将近凌晨三点,我洗了手坐到厨房里开始将剩余干艾草叠成串,好天亮离开前把它挂林绢房门上。
林绢睡得很沉,即便我剁鸡骨头声音都没能将她吵醒,均匀呼噜声万籁寂静凌晨很清晰地透过房门传到我耳里,听得瞌睡虫一个劲往眼里爬。不由手里动作慢慢缓了下来,我一边叠着艾草,一边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瞌睡,渐渐整个人就朝桌子上伏了过去,却脸刚刚枕到桌面那瞬,忽然听见窗外响起轻轻一声叹气:
“唉”
我不由一个激灵。
猛清醒过来朝窗户方向看去,便见黑洞洞窗外颤巍巍立着一道人影。
一身黑绸布寿衣让他看来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只一张皱巴巴脸苍白而突兀地朝前探着,想要靠近窗,却又顾忌着什么,于是伸出枯瘦五指朝我招了招,干瘪嘴唇里发出一些嘶嘶话音:
“小姑娘门窗关那么紧进也不能进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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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完美五
空气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别过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心里却打着鼓因为没想到之前陵园里缠着我那个老鬼现竟然跟到这里来了。
墓地里魂魄通常都是无法踏出陵园范围,墓穴划定了它们界限如果能踏出那么若非是我无意中触动了它通往外界介质那就一定是让我遇到了我极其不愿意遇到那种东西厉魂。
如果是后者那么此时别说护着林绢,我只怕是连自保都难。
想着不由手微微抖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那东西外头看着我,似乎嗅到了我心里头恐惧味道他身影倏地朝前靠近了过来这叫我不由大吃一惊!以为我所做一切防范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所禁忌,却见他离窗半步远距离又停了下来,伸出枯瘦手指,慢慢朝我脚跟处指了指。
我不由低下头,随即看到我鞋上除了路上沾到泥浆外,靠近脚跟处还粘着一些灰色东西。
细看原来是锡箔灰,当下心里稍许定了定。显然我脚上所沾锡箔灰是从他坟头处踩到,所以他能因此而跟随我来到这里,看来不是我之前所担心东西,那我也就不用太担心什么,于是起身站到窗前,用艾草拍了下窗对他道:“走开。”
他闻言咧嘴笑了笑,露出干巴巴一口褐色牙龈:“我就知道你能看到我,小姑娘”
说话声细得像草丛里蛇滑过,所谓鬼声啾啾,那些聊斋里所做描述倒也形象。只是真实听着,还夹杂着种令人极不舒服感觉,当即我学着姥姥过去样子作势威吓了一声:“你走开,不然我要拍草灰了!”
老鬼见状后退了半步,不知是否我威吓起了作用,那黑瘦身影看起来模糊了一点,只有一双灰蒙蒙眼睛依旧是晶亮,藏灰白乱发下闪闪烁烁望着我,带着种令人莫测神情。
我想也许是嫌冬至收到供品太少,所以他便借着我踩到他锡箔灰机会跟来这里企图讹食。这样魂魄也不是没碰到过,危险性不大,只是姥姥曾强调过,不万不得已,轻易不能随了他们意,否则有一便有二,会被牢牢缠上。因此,当下须赶紧想办法撵走他才是。
思忖间,不由自主将手摸住了腕上锁麒麟。
很细微动作,却很就被他看见了,他目光一闪又朝后退了两步,摩挲着自己细长手指缩到原先站那个角落,对我道:“你莫怕我不是来害人,小姑娘我只是来托你帮个忙”
“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你不要来缠我。”我冷声道。
这些东西伎俩多,一忽儿吓人,一忽儿装作无害样子,所以,我理会他才叫傻。
可是冷冷丢出那句话后,这老鬼既没有转怒过来吓我,也没有装作无害样子,只皱褶满脸折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末了,一声不吭杵角落里,用他那双黑洞洞眼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忍耐了一阵后,见他仍没有离开意思,便用力拍了下窗喝道:“到底要怎样你才离开?!有什么需要就托梦找你子孙,缠着不相干人能替你做什么??”
“子孙”老鬼闻言黑暗处探出半张白森森脸,慢吞吞地道:“我就是来托你帮我那个孙子,小姑娘。”
“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你天生一副阴阳眼,能看到我们,能听我们所说有这天赋能力却见死不救,姑娘,你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
我不由又是气又是好笑。这样缠着活人不肯放一只鬼,竟然跑来对我说什么天谴,看他应该也是那墓地待了很久了,这样一直一直地逃避着轮回往生,倒是不怕遭到天谴。
一时也不知道改说些什么,我推开窗抓起一把焦鸡骨就朝着那老鬼身上扔去。
他却也不躲不逼,由着那些漆黑碎骨撒了他一身,身影随即加模糊了,黑糊糊如同团雾般那角落里隐现着,看来似乎是被我打散了魂形。
只是这样一来,他魄必然是受到损伤了,我想起以前姥姥做这些时候,一般魂魄是直接就灰飞烟灭。这么一想,握手中第二把鸡骨就没能丢出去,我迟疑着看看那团黑雾,对他道:“你走吧,天亮我到你坟上多烧点纸钱给你。”
话音还未落,却见那原本已几乎全部散开黑雾重又聚拢了起来,渐渐成形,恢复成那老鬼瘦削佝偻模样,他咧嘴朝我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你心肠软,把式却太差,碰到凶东西就把你弄死了,作孽啊”
我一惊。
手里鸡骨想也没想就朝他再次丢了过去!却如同落入了黑洞洞一张巨嘴里,不出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咯咯咯咯
老鬼大笑声外头回荡。一霎眼功夫他自角落处已到了窗台下,只是仍抱有一丝忌惮,他离窗台半臂远距离看着我,朝我咧了咧嘴:“小姑娘,你不要对我这么凶凶也没办法你隔壁间那个好朋友马上就要死到临头了,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能怎么办?”
“你胡说些什么!”听他出言诅咒林绢,我不由恼怒起来:“你以为我没有办法治你么??”说着便将从术士那里弄来驱邪符从口袋里抓出,拆开正要朝窗外扔出去,抬手间却见窗外黑影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冰冷冷一股风从窗外扑了进来,夹杂着一道嘶嘶话音:
“小姑娘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不如你现去隔壁间看看,看好了我们再谈”
话音落,风散,面前这扇窗砰声关上将我从之前惊滞中惊醒了过来。
回过神发觉自己一手心汗,竟将手里符纸都弄糊了,这样符还能有什么用?也难怪会被一只老鬼所戏弄。
我不由苦笑。
但想起刚才老鬼消失前对我说话,仍不由下意识朝林绢房间处看了眼。
那扇房门隐转角阴影处,暗沉沉,寂静得莫名让我心里渗出一丝不安。我想我可能是受了老鬼话影响,所以才会生出这种感觉,却仍是忍不住朝那扇门处走了过去,管明知被鬼言诓骗可能性大一些,但只是看一眼而已,我想那总也没什么损失。
琢磨间到了门前,我伸手将门拧开。
门里漆黑光线令我一度几乎像个瞎子,胡乱看了几眼,如我预料什么也没发现,便要离开,转念想起里头放凉了还没动点心,便重折进去想将它端出来。
岂料刚刚靠近那张床,我突然意识到床上不仅躺着林绢,还有别什么!
当时脑里嗡声响我一下子便挪动不了步子,只直愣愣看着那方向,不出片刻,已彻底适应了屋内光线双眼清晰见到一个女人模样东西正坐林绢身上!
那东西黑糊糊一团,脸朝下似乎望着林绢,细看,却原来嘴对嘴吸着林绢呼吸出来气。
听见开门声它一下子消失了,而林绢几乎是立时从床上直坐了起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紧盯着我,全身瑟瑟发抖:“宝珠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一下子失语,呆呆不知如何反应。
“说啊!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是不是我床上有什么东西”
这问话同她脸上惊惶神情终于令我镇定下来,忙摇摇头,我撒谎道:“没有,我只是看到你做噩梦。”
“是吗,那就好”她闻言松了口气,重躺回到床上,自言自语般又咕哝了一句:“我还以为刚才有人坐我身上,压得我气也透不过来”
随即忽地又望向我,一脸严肃地问:“是真吗,宝珠,你说是真?”
我用力点头:“真,我看你做噩梦刚还想叫醒你来着,你却自己醒了。”
“哦”她再次长出一口气,然后钻进被子将自己裹了裹严实:“好冷啊宝珠我好像烧又高上去了”
“那我给你倒点热开水。”我道。一边迅速朝周围看了眼,没发现有任何异常,才转身出门小心翼翼将房门关上。
到门外心跳仍是飞,心事重重走回厨房正要倒水,却一眼望见厨房窗户外,那老鬼黑糊糊影子贴窗口处朝我望着。
见到我脸上神色,似早有预料般咧嘴冲我笑了笑:“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了,小姑娘”
“谈什么。”我机械地问。
他伸出一根细长手指,窗口处轻轻划了一道线:“一个条件而已,你帮我救我孙子,而我,则会那之后告诉你,你那朋友即将死到临头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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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完美六
回到店里时天仍淅沥沥下着雨,杰杰空落落店堂里打着盹狐狸则它一旁柜台里坐着低头翻着账本。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进门声音。我把依旧潮湿外套挂到衣架上,想直接进厨房但看了眼手里东西不由迟疑了下。却此时突兀听见狐狸道:“外头过夜怎么电话也不打来一个。”
“你也没打我手机啊。”虽然被惊了下但我仍迅速回道。
狐狸挑了挑眉:“这么说我短信是白发了。”
“哦。”
“什么哦?”
“我应该抽空看下短信。”
我这生硬口吻令狐狸放下手里账本并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是以为我看不出你近来这副阴阳怪气模样么?”
我沉默着将脸别到一边。
脸红了不是因为害羞或者生气,似乎他一开口一看我就会令我不由自主地脸红。而想来他必然已看到了我脸上涨出血色,这颜色随着他目光停留我脸上时间而逐渐递增完全不受我控制让我为之羞恼。所以一度想离开这里径自进厨房,但转了个身朝那方向走了几步,我仍是退了回来,折到他身边站定,将手里塑料袋摆到他面前。
“是什么?”他看了看袋子问我。
“路上看到打折,买。”
“买给我?”
他意味深长目光令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含糊应了声:“唔。”
“哦呀”他低头望向袋内,用力朝袋子里白盒子嗅了两下,随后用一种让我恨不能立刻钻进洞里去神情笑嘻嘻道:“红宝石奶油小方,啧啧,铁母鸡拔毛,这么说,你是讨好我是么,小白?”
我脸不由再次涨红。但没等出声否认,他将袋子轻轻推到一边,随后身子朝后仰了仰,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嗯,显然是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才见鬼!”
虽然我确是有求于他,为了林绢事。但被他这样一说,我哪里还说得出口,当下涨红了脸用力朝他吼了一声,随即匆匆便要往厨房里跑,不期然狐狸原本坐柜台后身影倏地一动,已然厨房门前倚靠着墙朝我笑笑:“好吧,是什么事?”
我急急站定脚步,以免一头撞到他身上:“我求谁都不会来求你啊,死狐狸!”
“死狐狸求了是没什么用,不如求求活狐狸咯?”他莞尔,死不会跟人认真计较一副臭德行。
不由让我用力叹了口气。
他见状收敛住笑容侧头打量了我几眼,随后突地伸出手,我头发上揉了揉:“扫墓碰上什么了,小白,一副鬼上身样子。”
我垂下头。
有他手指温度,方觉自己身上是冰冷,也难怪感觉不出潮湿衣服粘身上不适,此时乍一感觉到暖意自头顶落下,不由激灵灵一阵冷战。
“没什么。”随后我听见自己这么道。狐狸手指由此我发丝间微微一滞,我感到头发被他扯得有些痛,便挣脱了,避开他步走进厨房内,依稀似乎听见他脚步声从身后跟来,便用速度朝厨房外跑了出去。
一口气穿过走廊,迎头却几乎撞到刚从楼上下来铘。
他斜了斜身体避了开来,待到我从他面前跑过,却突然伸手一把将我胳膊抓出,微一用力拖到了他面前,随后蹙眉看着我,冷声道:“身上这么重秽气,你去哪儿了。”
“我”我想说哪里也没去,但脱口而出却是:“你管不着。”然后胳膊用力甩了下,我将他手甩开径自朝客厅里走去。
但走到客厅,却一眼见到他已客厅中间看着我,我不由苦笑。看来对着妖怪无论生气还是逃避都是没用,除非他们不想见你,否则你想跑到什么地方,他们早已先你一步预先那里等着你。人和妖较量,这是多么不公平一件事。
“是否要谈谈。”无可奈何原地呆站着时候,我听见铘又道。他似乎并不习惯用这样商洽口吻同别人说话,因而口气仍是生硬,如我之前同狐狸交谈时那样不自觉表现。
“谈什么。”于是我也用这种口吻来问他。
他因而沉默了阵,随后道:“你躲避我,是么。”
“那不是很自然?我怕你,自然要躲避你。”
“你怕我什么。”
“怕你总有一天会因为我不是你神主大人,而如你过去所说那样,杀了我。”
他闻言目光微闪,随后低低一声冷哼:“你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躲避我。”
“那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不如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我望向面前这男人那双暗紫色眼睛。真漂亮,也真冷如一块坚硬水晶。
他那天就是用这样一双美丽而冰冷眼睛看着我,然后冰冷地吻了我。那之前,我还从未知道世上有一种如此用力吻,会是如此冰冷。冷到能将人冻伤,所以,他今天问我躲避他原因,却为什么不去好好问一问他自己。
因而低下头,我不愿再同他有任何交谈,只沉默着往自己房间处走去。
却同他擦肩而过那瞬忽然将脚步停了下来,因为手腕上那根锁麒麟不知怎牢牢缠住了我,然后倏地朝铘站立方向动了动。
随后重垂落下来,喀拉拉一阵轻响。而他目光亦由此再次望向我,道:“你还没回答我,你身上那么重秽气,是去过哪里了。”
“这不关你事。”
“但这也许是关乎你性命事。”
“是么?”光听这句话几乎要以为他是关心我。是么?
但没有一个人关心别人时候会有如他那般眼神和口吻。他说这话像是一种胁迫,迫我出于恐惧,而将他所想知道东西一五一十透露给他听。
所以我反问:“那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这条命是我。”
“哈!”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冷笑。
他说这种话总是一副理所当然样子,好像我一辈子就是他手心里一只随时可以捏死蚊子一样。所以几步朝他走了过去,我拍了拍自己对他大声道:“那好啊,把这条命拿去啊!”
他眉头再次蹙起,如同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病人般看着我:“你这么气恼做什么?”
看,多可笑,他用他话激怒了我,却还问我这么气恼是做什么。但不知怎,意识到这点,心里头火气却反而没有之前那瞬间这样炙烈了,我吸了口气令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看着一眼不发望着我这个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不说了。”
“是么。”他神情似乎不置可否。
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只站原地静静看了我一阵,随即,就我试图转身离开时候,他忽地走近我身边伸手一把插进了我衣领!
这举动突兀得让我一下子惊跳起来。
想要挣脱,他手却已我后背上轻轻一抓,随后很收了回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冰冷沿着他手动轨迹从我背上移至脖子,又从脖子处被他轻轻一扯,噗地下脱离了我皮肤。
然后我看到他那只手掌心中抓着团青色东西,似是活物一般,他抓握下慢慢扭动着,这令我不由将目光从它身上移到铘脸上,看着他那双若有所思眼睛,不安地问他:
“这是什么”
“聻,还是雏形,所以未能对你有致命伤害。”
“聻?!”
“它是鬼死之后所化之物,通常依附一些极其凶煞东西之上,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把这种东西招惹了来。”
“我”我不由一阵语塞。
原来如此,他倒真是看出了我身上问题,所以才会这样追问我。我却凭白地将林绢这里所遭遇惊恐,以及回来后对狐狸所生酸涩情绪,全都揉一起,然后一股脑地发泄了他身上。
于是一阵内疚后,我便将昨晚发生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一遍,当然,省略了那老鬼出现和他同我做交易。
末了,试探道:“也许你跟我一起到那里看一下比较好”
本不指望他能答应,因为他同狐狸一样,总是个我行我素之人。但没想到他沉默片刻后,却竟答应了下来。这不禁令我雀跃,当下脱口而出:“铘,你好了!”
他闻言一怔。
继而神色复杂地望向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而我则一颗心已迅速飞到了林绢家,当即飞奔去房间换衣服,铘彼时神色只我心里如昙花一现般闪了下,很便忘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佳节,三人团圆一下吧哦还有杰杰
同时祝大家中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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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完美七
一小时后铘同我一起到了林绢家里。回想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陪伴而不是跟随我来到一个地方。
林绢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寺院烧香,我看到她精神尚可就没有拦她显然她仍是为昨晚她所看到以及所感觉到东西而担心着所以我想她到庙里去待一阵总是没有坏处。
此时房间里维持着她离开前时样子出门前挑剩下衣服丢了一地,床上被子揉成一团。我指着那张床对铘道:“就是这里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铘没有进屋,也没有看那张床只靠门边朝屋内环视了一圈。屋内光线很暗窗帘半遮半掩挡着外头阴沉沉天,二十多年老公寓湿气很重,碰上这样阴雨天是透着股霉味,隐隐掺杂夏奈尔香水气味里,以前从未留意过这些,但此时也不知是因为林绢不家,还是昨晚所见,我发觉我对这阴郁气味似乎变得尤其敏感起来。
“这里没有任何异样。”半晌铘道,并朝屋内走了进来,走到靠西窗口处站定,伸手那道窗框上慢慢摸了摸:“但没有异样并不意味着什么是件好事,比如这东西。”话音落,他将面前这道窗推了开来。
这是西墙靠近角落处一扇偏窗,面向天井,平时很少开启,是为采光而设。此时随着铘手里动作,它发出吱扭一阵轻响,随后一点冷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带进外头天井内青苔淡淡腥臭,还有各家油烟排放后散发不去味道。
我不由蹙眉。正想问他比如是指什么?却见他身子稍稍朝外倾了倾,随后手一提将一条锈迹斑斑铁丝从外头扯了进来,铁丝末头缠着黑糊糊一团东西,砰声由外跌落到房间内柔软高级地毯上,而当我跟上前一眼看清那东西样子,不由立时倒退回去,全身一阵恶寒。
地毯上那团被铁丝所缠绕着东西,原来是只死去至少有个把月野猫。也不知是怎么被悬挂窗外这根铁丝给缠住,我猜想,也许它是要从对面窗口跳到这个窗口,结果却不慎坠落,好巧不巧,又被这根铁丝给缠住了脖子。
铁丝几乎将它整个脖子给勒断,只留一指宽部分尚且同身体连接着,身体重度腐烂,皮毛同血肉几乎粘连一起,因而一眼看去,就是黑糊糊一团。一双眼已经烂掉大半,模糊不清瞳孔直愣愣朝上瞪着,似乎自它死去那刻起,它便这样由下而上绝望地注视着林绢家这道窗台,却日复一日,始终没有人将这扇窗打开,并由此发现惨死窗下它。
那样匆匆看了两眼后,我再看不下去,几步退到床边僵硬地坐下,我听见铘道:
“这东西便是凶相。猫有九命,却被铁丝完全束缚,同一时间连死九次,因而怨气不得发泄,而猫本身又是属阴之物,连同那怨气便有如一支催化剂,将这一角地方完全化成极阴之地。所以,也难怪会出现聻那种东西。”
“那能化解么?”既然铘似乎对此了如指掌,那么想必也应有化解这种凶相方式了。我看向他,岂料却见他摇了摇头,道:“这猫不是凶相本源,它也是因此而死,化成了被那东西利用傀儡,除非能找到凶相源头,否则即便这里设上结界,用上护咒,也治不了根本。”
“这么严重??”听他这一番说,我感到相当费解。林绢怎么会招惹上那么厉害一样凶物,难道就因为她走过阴阳道,于是能见到那些东西缘故?可是那种东西是断不可能平白无故缠上人,正如以前姥姥常说,万物万事皆有根源,若非发生了什么会引它追随而来事,轻易是不可能被这种东西所纠缠。
那么,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样事,会让林绢被那种给东西缠住呢
思忖间,见铘重踱到那扇西窗边,朝外头看了看,随后似自言自语般道:“这地方原本风水就不太好,主室朝南,但背阴处却建成这种环状,久了,即便不出这种东西,也容易聚集阴秽之气。似从清末之后,这些人建造房屋,便实是已经随便惯了。”随后将目光转向我,道:“你将那床下毯子掀开看看。”
我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便他视线下低头寻了处地毯接口线,小心拨弄了一下,随后将其中一角朝上掀了起来。
而没等我将它彻底掀开,就被里头骤然出现东西恶心得一阵干呕。
那竟是密密麻麻一片虫子,蚜虫以及蟑螂,以及一些不知名虫子都已死去很久,躯壳已是空了,被地毯扁扁地压那下面不知已有多久,不过说也奇怪,它们似乎是全都商量好了般集中林绢床底下这片地毯内而死,再远些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灰尘。
“这地方被阴气已是侵入骨髓,你这朋友近同以往有什么特别不同区别么?”这时听见铘又道。
我丢开那块地毯站起身,到可能离那床远地方站定:“她自从易园回来后就很容易生病,这两天还发高烧了。”
铘低低一声哼:“那便不用再去管她了。”
“为什么?!”我惊。他竟说这样话,是什么意思??
“正如病入膏肓之人,再治疗已没有太大意义。”
“什么病入膏肓之人?!她现好好啊,只要将那缠着她东西设法阻止了,她不就没事了??”
“那东西与寻常不同,你找不到根源,便无法确认它究竟是什么,要如何才能解决它。这东西甚至能自己制造极阴之气,成为自己坚固堡垒,类似东西几百年前你遇见过,那时我恰好不你身边,你几乎无法全身而退。因而,有那一次教训,当是该记得避开了。”
“你又将不属于我记忆强加给我了,铘。”
他眉梢轻挑,似是不屑与我再就此争辩。
“但,既然你曾遇见过类似,总该也应该知道找到它方法吧?”
“那之后呢?”他望向我:“她能再活多少年,五十年?百年?人性命何其短促,有必要为这样匆促生命而引火烧身么。”
我呆了呆。
他这话似乎包含了很多东西,一些他对于林绢目前状况直白定论,以及他对人蔑视。以致一度令我哑口失言,好一阵,我才呐呐道:
“我也是人,若我遇到同样事,是不是也该这样下场?”
他点头:“没错。”
我再度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咬着嘴唇看着西窗下那只被铁丝勒死猫,它鼓胀腐眼正对着我方向,似嘲弄般咧着它大大嘴。于是不由用力吸了口气,我苦笑道:“现我真心希望自己是你神主大人了,铘。那样我就能命令你去做任何我希望你做事了吧或者,也许不用你插手,我也可以靠自己帮到我朋友。”
他望着我目光微微闪了闪,嘴角似轻扬了一瞬,我试图看清他神情时候,他低头将铁丝从地上拾起,轻轻一甩朝窗外丢了出去。“那么,回去吧。”然后他对我道。
“你回去吧,我会自己想办法。”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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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完美八
“找谁。”
“我找沈子琨。”
“预约了么?”
“”
其实嘴硬是人人都会做一件事,事实是铘甩手不管后我确实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先履行同老鬼交易,看后能从老鬼口中得出些什么有用东西来。只是到了环宇大厦后事情并未如我想那般容易先不说怎样去履行那老鬼嘱托我办事单是他希望我替他去取得联系那个人我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并取得对方信任。因为那可是赫赫有名环宇集团执行董事。
环宇集团子公司遍布整个东南亚,同万盛集团实力几乎不分伯仲一个坐南一个朝北只是万盛集团老大殷先生极其低调,几乎从不见人提起,而环宇沈子琨却经常媒体高调亮相,不是慈善业便是绯闻,想不知道他这个人都难。
我完全没想到那个从墓地里一路跟到林绢家,即便我用了各种方式都无法阻止其缠着我那个老鬼,居然就是当年香港时便一手创建了环宇公司、并将它发展到现今规模沈老板沈东辰。这名字我也是熟知,因为沈子琨媒体上发表演说时总会提起这个名字,显见他对于这位他还未成年时便去世祖父,所抱有崇拜之心要远胜于对他父亲。
这是自然,一代王朝始创者,总是如神一般存,何况沈子琨父亲不仅活着时碌碌无为地生活沈东辰阴影下,连死,也并不怎么光彩。他是欧洲出席会议时被绑匪绑架,之后索取赎金未果,而被撕票。据说他尸体部分碎块至今还太平洋某个岛屿上,因为当时警方收到那些绑匪所寄来遗骸箱内,只有他一颗头颅。
沈东辰说,其实当年那些绑匪是冲着他来,因为他扩张自己势力方式太过急进,导致影响了整个东南亚金融,许多小公司被迫破产关门,于是给他自己树立了越来越多仇敌。
但他没想到那些绑匪会将复仇手伸向他儿子。他儿子沈微一贯低调仁慈,致力于慈善和医学,同沈东辰心性完全相反。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儿子就是上天派来救赎他过去所犯那些罪孽,所以,也就有意让他儿子涉及同他完全不一样工作领域,比如国际红十字会。
可就三十年前,他这个宅心仁厚儿子,却被那些当年因他自己所犯下罪,而走到穷途末路给绑架了,并提出二十亿美元赎金。二十亿对环宇集团并非出不起,但短时间内这样大一笔金额周转,却并不容易。所以交付赎金那天他们还是迟了,也就是迟了三个小时,结果那些绑匪将沈微一颗头颅寄到了警局。
这件惨剧发生后不久,沈东辰便郁郁而终,此后整个集团便交由沈微寡妻刘文清打理,直到沈子琨成年。
但是没想到是,沈东辰当年给自己招来仇恨,并未因他儿子被杀而已消去,相反,它仍暗处郁积着,等待再度爆发一天。而那一天便是他孙子沈子琨三十五岁生日当天。
同沈微被杀时间是同一天。
他们要这一天杀了沈东辰唯一儿子,现即将要那一天杀了他唯一孙子。
于是一个由他亲手而建帝国便将转手于他人,这对于沈东辰死去沈东辰来说,无异于一个致命中致命打击。
所以他托我无论怎样,要元旦那天说服沈子琨不要走他通常走那条路回家,无论如何,只要不走那条路就可以了。
当时我听着,觉得要做到也并非很困难。
但真到了环宇大厦后,却发觉这做起来远比我想象中要艰难。首先,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方式才能单独同沈子琨会面。其次,会面后我到底应该怎么样跟他说,才能说服他不按一贯而走路回家,而改走其它路?
况且我这么一个陌生女人贸然跟他这样说,勿论他会否相信,他不将我当成神经病才怪。
所以前台这里碰了壁后,我一个人大厅沙发上呆坐了很久,试图想个周全法子,无奈琢磨半天脑子里仍空空如也。直到专用电梯处叮声响,门开,我见到沈子琨一干人跟随下自电梯内走了出来。
那张脸闻上看得已是很熟悉了,不过真人要比电视上看来清秀些,眉目里依稀有那老鬼影子,薄薄嘴唇让他看起来比老鬼严厉,所以一度我想径直过去找他,但又迟疑了,只走到靠近他地方装作发短信样子,一边听他站电梯边对跟随者道:
“等会儿会我就不去了,六点后帮我订一盒黑巧克力到花园路。对了,跟老王说不用跟着我,今天我自己开车,现你跟我过去把那东西取一下,然后你便可先去开会。”
跟随者仔细听着,我也听得很仔细。
听到他说要自己开车时,立即转身便走,一口气奔到停车场处找了个能几乎将所有地方看见位置待着,过不多会儿,便见沈子琨从大厦内推门出来,低头似沉思,我扫了眼周围没有旁人便立即朝他走了过去:“沈先生,沈先生!”
他似并不习惯别人这样称呼他,又低头走了一阵后到了自己车前,方才觉察到了一路朝他走来我,目光微一疑惑,他将手搭打开车门上,默不作声看了看我。
“沈子琨先生是么,请问我能耽搁你一会儿时间么?”我努力让自己这看来居高临下男人面前不要太过紧张,但忍是无法阻止这男人身上先天而来压迫感带给我不安。“请问我能耽搁你一会儿时间么?”于是我再问了一遍。
“有什么事找前台。”而这就是他给我答复。
显然我这副样子他眼里是连助理都不值得打扰,不禁想转身便走,但想到林绢,还是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朝他笑了笑:“您能不能先听我说,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已自顾着钻进了车内。紧跟着车门砰声关上,那辆极其奢华,又似乎同他一身妥帖西装不怎么搭调宝蓝色迈巴赫发出低低一声轰鸣,我眼前如闪电般扬长而去。
“靠,装什么大爷,一把年纪了还玩跑车。”忍不住瞪着那车离去轨迹轻轻咒了句,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轻轻笑了声,随后道:
“沈子琨甩了你么?”
我一惊。
迅速回头,便见身后那辆漆黑色宾利旁站着个男人。
一身西装笔挺妥帖得没有一丝皱褶,却有着张得几乎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脸,因而看起来是如此诡异,就仿佛斯祁外婆宴会上第一次见到狐狸穿着西装时,那瞬给我感觉。而就我为此怔怔不知所措时候,他关上车门朝我走了过来,细长眸子望着我,朝我再次笑了笑:“朗骞,那天扫墓时见过,还记得我么?”
“哦,记记得。”
他礼貌笑不像狐狸,因为狐狸没有这么稳重笑容。这令我微微松了口气,从刚才瞬间混乱中稍稍平复了情绪。
“你同子琨怎么了?”这时他又问。
听他这样称呼沈子琨,不禁让我联想到他刚才提及沈子琨时神情,似乎这名自称朗骞男人同沈子琨是熟识,当下,我试探地道:“没什么。你同他相熟?”
“也不算很熟,有商务上往来。”
“哦”原来如此,我不禁暗自庆幸。这能说是巧合么?老鬼要求我救孙子,同这名老鬼待陵园中扫墓男人,竟是有商务往来。
“是不是又想到那个和我很像人了?”思忖间突兀听见朗骞这样问我。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想得入神,竟一直那么专注地盯着他脸看,不由尴尬起来,搓了下潮湿手指正不知该怎样回答,见他抬腕看了眼手表,道:“五点了。”
“是啊,我该走了。”我当即顺势道。
边说边要转身离开,却很发现自己正被阻他同车之间,而他似乎亦并没有让我离开意思,只是用他那双酷似狐狸眼睛看着我,问:“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什么?”
“如果没什么急事话,那么,我希望那个长得很像我男人不要介意。”
“什么??”
“因为我想请你喝杯茶,可以么。”
“我”我没想到他会突兀提出这样邀请。
呆站间,见他再次微微一笑。
此时笑却似已全无之前礼貌和稳妥。那是只狐狸脸上见到过笑,一时令我心脏猛地跳了下,耳边也因此嗡嗡作响,模模糊糊,似听他再次问我道:“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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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完美九
天香馆是间仅能容纳十来余人小小茶室布置极其精致,所有木制家什材料均是自意大利进口瓷器来自景德镇诱人当属临窗那一片小小花园,主人亲手培植和布置好似世外桃源般。
它坐落襄阳路上一处幽静地带小洋房内想来租金和收入应该是不成比例。但朗骞说茶室老板是个德籍华人,这间房子本是祖上产业四代富商,因而开这间茶室并非为了谋生只是为了有个能自娱自乐喝茶地方而已。
为自己一个小小嗜好便黄金地段开设了一间看来不赚钱店面这怕也只有有钱人才能玩得起,当然,也同样会吸引跟他一样有钱人寻到此地,觅一方静逸,喝一杯好茶。
离开环宇后,朗骞便将我带到了这间茶室。
天香馆专供各类好茶,其中得老板心头所好,也爱向客人推荐,便是铁观音。天香馆铁观音皆是每个冬季由老板亲自跑到福建安溪取来御品天香天字头,我虽不懂什么天字地字,但一进室内后那股扑面而来茶香,却是我从未任何茶室里闻到过。纯净剔透,好像水一样绵软感觉,让人顿生好感。
老板说那是用上好铁观音晒干研碎成粉末,装茶袋里放特质熏炉上烘烤,而渐渐溢出气味。安溪铁观音素有七道过后有余香说法,香质如兰,因而,是做这种熏香囊首选。说着他便望向我,柳叶般眼廓内目光似有所想,随后问朗骞道:“这孩子有些面熟样子,以前是否来买过茶。”
“第一次来。”朗骞答。
老板再次看了我一眼,儒雅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只自言自语般又轻声说了句:“总觉着面熟,仿佛哪里见过。”
说罢便起身离开,将一套茶具同四色点心留了桌上。
点心带着奶香和蜜糖甜,我因着一整天环宇大厦转悠,没有好好吃过什么东西,因而此时闻到胃里不由一阵蠕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是这小动作被对面朗骞看到了,他低头将沸水徐徐冲入装着茶叶瓷杯中,一边随口对我道:“趁茶水刚泡,先吃些点心吧,空腹饮茶是伤身。”
我自然是不会跟他假客套,当即夹了一块白糕大大咬了一口,又松又软甜味入口即化,让我饥肠辘辘感觉少许平复了一些。此时才将注意力转到朗骞手上,见他倒茶手势颇为专业样子,便问他:“你常来这里么?”
“以前同美夕常来。”他答。此时两只杯子水已斟满,一层浅绿由杯底浮起,将两只白到透明茶杯映得仿佛翡翠。
他将其中一杯移至我面前:“等到茶水呈金赤色,你就可以喝了。”
“好香。”我闻了闻杯中气味由衷道。狐狸家也饮茶,不过他那是牛饮,无论什么样茶用开水随便一泡,咕噜噜就喝了,从不见有这样那样优雅。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果真是不错,如果狐狸有朗骞半分优雅,只怕不是妖,得成仙了。
“美夕常说,饮茶八道功,但自她走后,我发觉原来我连其中四五分都做不到。”此时,我又听见朗骞道。
美夕是朗骞死去妻子。我想起墓地中所见那张照片,真漂亮一个女人,可惜花样年纪就死去了。非常可惜,但却又因此,想必已这绝色男子心中留下了再也无法磨灭印记。
“那天真是打扰到你们了。”于是我歉然道。
他笑笑。
茶馆内正似有若无放着支忧伤曲子,也不知是否因为此,令他微笑着神情看来也似是忧伤,好像墓地初见他时样子,美丽,却带着带浓得化不开阴郁。
这令我将原本试图引向沈子琨话题慢慢咽回了喉咙,放下手里筷子坐了坐正,我转口对他道:“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喝茶。”
“这有什么好谢。”他再笑。
“因为家里开着家小点心店,这里茶比我以往喝任何茶都香,我可以买一些回去替换原先存货。”
“你也开点心店么?”听我这么说,他似乎微微露出一丝惊讶,随后低头慢慢啜了口茶,道:“美夕也开着家点心店,就平远路上,如果你去过那条路,应该曾见过。”
“那边太远,只坐车时曾路过。”我不好意思地道。接着问:“她点心手艺一定很好吧?”
他笑笑:“美夕开点心店,但自己手艺并不好,总得靠师傅们打点着。美夕只品茶上极有天分,所以我常说,她该开个纯粹茶室才好。”
原来她同我一样,都是只开店却做不好点心么。想着,不由对她感觉又多了几分亲近。连对面前这男人也不似初那样戒备地防范,低头看着杯中水慢慢由绿泛出一层金红色,我凑近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水里果真有兰香味道,带着微甜,随着舌尖滑进喉咙感觉舒服得让人微微有些发晕。情绪不由如晴天般好了一起来,再用力喝了两口,我朝朗骞举了举杯子道:“真好喝。”
“好喝么?”他靠椅背看着我,眼里阴郁似乎褪了些:“知不知道喝这茶还有道比较特别工序么?”
“特别工序?”我放下杯子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又将他错看成了狐狸,也许是因为茶里咖啡碱成分。所以他将手伸来将我手握住时候,我并没有抗拒,甚至都没有觉察到他握住了我手。
然后见他将我食指从中挑出,放到茶具托盘处,一叠蜂蜜中沾了沾。
于是我食指裹上了一层清香而丰厚蜜糖,如同一层柔软玻璃。“这是做什么?”见状我笑问。冰凉蜜糖弄得我手指很痒,所以我目光寻到桌面上,想找块纸巾将它擦去,停止这男人突兀作弄。
却不料他忽然将那根手指塞进了我嘴里。
一缕冰冷清甜随之进入我口中,我下意识将自己手指含住,并有些呆滞地透过热茶冉冉白雾望着对面男人平静无波目光。
“朗骞”刚开口想要他停止这举动,他却已将我略带僵硬手松了开来,随即把茶杯送到我嘴边,微笑道:“喝喝看。”
我有些迟疑。
但仍是他那酷似狐狸目光下张开嘴,将我鼻尖处散发着浓香茶一口喝进了嘴里。
登时蜂蜜甜和茶香融合了一起,这奇妙滋味令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人说食也是欲。
那瞬间我有一种喷张感觉。这感觉沿着喉咙慢慢进入胃里,再被胃肠送入了身体每个部分多么奇特感觉。我不由睁大了眼睛望着对面朗骞,他脸上仍带着之前微笑,静静看着我,似观察我脸上神情。
“现这茶味道如何?”然后他问我。
“很甜。”又喝了口茶,我道。
“可惜少了一味王浆,总不季节上。不然,这味道妙。”他说。一边伸出自己无名指蜂蜜上轻轻一勾,径自塞入自己嘴里:“那必然是你一吃便无法忘记味道,所谓铁观音,便成了秋雨寒露中所调酿霜糖”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口中那甜美熏香味道似乎有那么一阵令我其它感觉都变得有些迟钝了,我甚至连面前朗骞那张脸都有些看不清楚。
只隐约见他抬腕看了看表,然后问我:“十点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好啊”我听自己答道。
直到周遭一切随着身体感觉重清晰起来,我发觉自己已站了狸宝专卖店门外。朗骞什么时候送我下车,又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竟似乎有些想不起来。
只拖着略显沉重步子朝店里走去,店里亮着灯,一眼看去似乎空无一人。
看来又是生意冷清一天
我推门而入,门铃声咔啷一响,边上随即有身影一闪,将我挡门口处。
“林绢刚打电话过来,你去哪里了?”问人有张和朗骞一样脸,话音却是不同。
“狐狸!”于是我举高了手大声叫了他一声。
他似乎被我这突兀动作给怔住了,站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我。
“狐狸!”我又叫了他一声,然后一头朝他身上扑了过去,他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做出任何反应时候,便如同只癞蛤蟆一样蹦跳到了他身上。
“你喝酒了??”狐狸我两条胳膊缠绕下闷声问我。
我以为他会把我从他身上扯下来,因为他话音听来便像是如此。但他只是用手将我托了托牢。于是我闻到了他发间那丝同铁观音兰香和蜂蜜甜混合而成味道极其相似气味。这气味令我舌尖再次隐隐泛出了甜味,仿佛之前喝那杯茶,并未彻底被我唾液完全瓦解掉,于是我抓了抓狐狸头发,对他道:“喂,今天我吃到了一样很好吃东西,给你也尝尝。”
说着,我接着做了一件那之后,仅仅几秒钟之后,就会令我懊恼一辈子事情。
我低头吻住了狐狸。他听完我说话之后,带着一丝微微愕然,将那双碧绿色眸子望向我时候。
随后我听见自己嘴里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叫。
腿一蹬一下子从狐狸身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便朝店外直冲出去,那瞬似乎听见狐狸叫了我一声,而我立刻以响声音胡乱叫道:
“我去林绢家!我这几天住林绢家!除非店烧了不然别来找我!啊!!狐狸!我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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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完美十
“所以你就这样逃到我这里来了?”林绢叼着烟嘴躺床上朝我笑。
“不然怎样,难道要我等着被他嘲笑么。”咕哝了句我翻身背朝向她。
“我说你啊不就是占了他一点便宜么,也能纠结成这样要换成我是你一早就把他推上床了。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不是铘?”
“什么?”我被她问得一怔。
她弹了弹烟灰随后将缠满烟气手指指我脸,嗤笑道:“你以为咱俩混那么些年我会到现都看不出你跟他们俩之间有些什么调调么,不然怎么到现还没个正二八经对象?你也不是个丑得没人要我也不信那么多些个男人,你会偏偏挑不出一个好来。”
“没缘分。”
“屁缘分。”她翻翻白眼。似乎每次只要提到男人之类话题,她总少不了给我白眼。“缘分什么还不是要自己去找,难道你成天守家里,它就会自己巴巴从天上掉下来砸你头上?”边说边将烟嘴塞嘴里咬了两下,她皱皱眉:“不过,就像我上次说,胡离这人玩玩可以,认真了我怕你迟早要吃亏。铘虽然太闷了点,但论婚嫁话,我觉得他应该比那个花花公子要靠谱点。”
靠谱?那只是因为你并不了解他。这句话我自然是放心里没说出口,只笑笑道:“瞎操什么心呢,他们只是我表哥而已,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呐。”
她瞥了我一眼:“你不吃我可要吃了。”
“好啊,你吃,你吃了把你吃剩下那个未婚夫让给我。”
“你找死啊!”
于是跳起来用枕头一番打闹,末了,我气喘吁吁躺回原处,林绢则将剩下那点烟窗台上碾灭,一只手托着腮帮直愣愣看着窗外,半晌,自言自语似咕哝了一句:“哎,又下雨了。”
雨我来时就已经开始下了,似乎今年冬至前后特别容易下雨,阴冷天伴着阴冷雨,无论怎样总是令人不太舒服。所以之前楼下时,我一度犹豫过要不要上来,因为我想起了林绢房间窗外那只死了很久野猫,还有她床下地毯内所压着密密麻麻死虫子。
“想什么?”转身钻进被子时,林绢望着我脸问我。
我从之前思绪中回过神,扯了扯被子:“我想,我们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是啊,”听我这么说她似乎也感慨了起来,钻进被窝里用力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叹了口气:“确实很久没有过了,这样躺同一张床上聊着帅哥,黑漆漆夜里,好像随时都会有一只鬼跳出来吓你。”
“你就不能老想着鬼啊鬼么,绢?”
“控制不住。知道么,我越来越讨厌这套房子了,又老又脏,还老是会发出一些怪声音。自从楼上那老太死掉几天后才被人发现,现是连价格都难开。”
“知足吧,它价钱老贵了。”
“呵。要不是因为它是那个人留给我,我老早就该卖掉它了。”
这句话出口,我俩都沉默了一阵。
她口中那个人指是谁?我俩彼此心照不宣。自从易园事后,她似乎就再不愿提起那对周姓兄弟名字,我想,这也可能是她一直都还没对那段感情放下原因。别看她平时对感情似乎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现实样子,认真起来,却是比谁都计较。
“口渴了,想喝点什么吗?”过了会儿我打破沉默道。
“嗯,”她点点头:“我要橙汁。”
踩着吱吱嘎嘎响地板走出房间,第一件事便是到前门窗户处,去看看被我挂那里铃铛情况现下如何。
铃铛是从术士那边讨来,因为问起林绢家现这样一种状况,他便借了这只铃给我。说是也没太多用处,就是对另一边来东西尤其敏感,所以取名叫应魂铃。平时无论怎么摇动它,它都不会发出声响,但若有那些不属于这边世界东西路过,它通常都会有所反应。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一般听到它发出铃声,那些东西便会被迷惑,以为接近佛塔,从而便绕道离开。所以,拿术士话来说,是个安家定宅,庇护清净好东西。因而我花了整整五百块钱租金,才从他这里算是半价优惠地讨了来。
此时那只铃就悬挂前门边窗户上。
有些楼,尤其是上了年岁老楼里,常会见到这种安前门边窗,这种窗对着楼内部而不是楼外,终年晒不到阳光,所以谓之“阴窗”。由于和门不一样,没有门神庇佑,所以长年累月吸收了楼道内阴气后,会逐渐成为另一个世界那些东西进出所用通口,因此将那铃铛挂这个地方,是能见效了。
不过这会儿它同我刚将它悬挂上去时一样,安安静静,甚至纹丝不动。
这令我稍放了点心。便折回厨房取了杯子,打开冰箱倒上两杯橙汁,又取出那晚用剩下焦鸡骨,同粗盐和糯米一起混合了,然后屋子各不容易被注意边角落处藏了些。这样才算感到比较放心,此时听见林绢房间里等不及地叫我,当下应了声,便将橙汁端起预备带进房间。
但没等走道厨房门口,也不知是我多心还是怎,忽然听见叮声轻响,似有若无地从前门方向传了过来。
我一惊。
几乎连手上托盘都没拿稳,赶紧将它放到地上匆匆抓起把鸡骨拔腿便朝外跑,三两步跑到前门处,便前门窗户上那只铃铛果然无风半空里微微颤动,仿佛被谁用手指轻拨了一下。
但周围并有任何异样东西。我迟疑了一下,随即发觉窗外走道灯亮着,便捏紧鸡骨慢慢走到窗口处,小心朝外看了眼。
走道灯是感应型,平时要人上上下下发出声音,它才会亮起,而林绢家门外那盏尤其迟钝,总需要狠狠跺一脚才会发光,所以此时乍然见到它亮着,难免有异。
而正如我所担心,就那灯光停留了镇后倏地熄灭时,一团灰蒙蒙东西自楼梯处慢慢走了过来,沿着楼梯处扶手,一边走一边叹气。于是楼道里灯又一下子亮了起来,那瞬间一刹而过显出那东西脸,满是皱褶,仿佛那些横生纹理随时要从它鼓胀脸上挂落下来似
见状我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原来是楼上那个死去很久后,才因狐狸介入而被人发现那名孤老。被发现时尸体都已经发胀了,自那之后,也不知是感叹自己死得太寂寞,还是留有未了心愿,它总会夜里出现这座楼中,上上下下,因而常被人以为是楼道灯故障了,派人几次来修也不见效果。
看来铃铛确实还是灵验,只是被它报警几乎吓掉了半条魂,这也真是能通灵却不能降灵者郁闷之处。其实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如果真是铘口中神主大人,我会是一种什么模样。那一定是上天下地,无比风光和强悍吧。甚至可能连恐惧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如那些武侠书里身怀异能大侠。
琢磨着,不禁又想入非非起来,当下也不再去理会外面那孤零零游魂,我转身返回厨房烧了壶水,预备给自己一番折腾后有点饥肠辘辘胃里填点东西。期间林绢没再催过我,想来是已经睡着了,她连说着话都能睡着,这一点能力真是让人无比羡慕。但一想到她床下那些密密麻麻虫尸,不禁又一层鸡皮疙瘩竖起,我寻思要找个什么样理由才能让她将这地方彻底清理一遍,或者索性能干脆搬出这房子,那是好了。
这么想着时,面条已锅里散发出一股股鲜香,我捞起装碗,想起隔夜还有点羊肉冰箱里,便预备去取来吃掉。
谁知刚转身,却猛见到乳白色冰箱边一团黑色人影那儿站着。
静悄悄垂手而立,一把长发遮掉了大半张脸,只留煞白脸上一只黑洞洞眼孔直直看着我。
而没等我从这惊惧中反应过来,它朝冰箱后一缩,突然便无影无踪了。与此同时一阵尖锐铃声自前门处急促地撞响起来,声音大得令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一时似乎连路都不会走了,直到林绢自她房间骤地传出声尖叫,整个人才一下子醒过神来。
当即不假思索立刻朝她房里冲去,却推开门瞬间,被眼前所见再次震呆了原地。
我看到林绢床边站着一个怪物。
一个几乎无法用恰当语言去形容它样貌怪物。它看起来像个女人,长长头发遮住了它脸,如果不是它恰好抬头看着我,我几乎无法想象出那把看起来非常美丽长发下隐藏着那样一张脸,一张左边脸朝左翻,右边脸朝右翻,中间仍披散着大把乌黑而美丽长发脸。
它看上去就好象三个女人同时生了一个脖子上。
可怕是它胸脯处还长着两张脸,一张上,一张小腹前,每张脸都只露出一半,另一半仍皮肤内部,以致五官全都扭曲起来,看不清原本样貌,只状似咬牙切齿地奋力朝外挣扎着,似要从这层可怕皮囊里拼命挣扎而出。
见鬼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呆滞间,见那东西突兀身子朝前一倾,对我发出阵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叫声来。随即它消失了,空气中散发着股浓烈芳香同腥臭交杂而成味道,这味道让人想吐,可是看到林绢慢慢朝我转来脸,我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看上去好像刚死了一回一样,脸色白到发青,脸上神色紧绷得仿佛只要略微再受一点点刺激便能令她彻底崩溃。我见状小心翼翼朝她走了过去,手指刚刚触碰到她肩膀,她一把抓住我哇声哭了出来:“那是什么!宝珠!那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你看到了是吗!告诉我你看到了是吗!!!”
我无法否认,因为即便想装做什么也没看到,我刚才进门时神色也早就出卖了我。
于是只能默不作声抱住她,任她我怀里颤抖着身体放声大哭。而奇怪是,明明刚才还极其恐惧,这会儿身边有个比我加恐惧人,我却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甚至透过窗帘我能冷静地看着外头那些吸附玻璃上慢慢蠕动东西,它们想来就是随着刚才那怪物而来聻。
还未成形,所以不会对我造成致命伤害,这是铘说。
所以咬牙让自己呼吸量不要混乱,我拖着林绢被吓得僵硬身体慢慢朝房间外退去,退到门边时四周灯突然间全熄了,眼前霎时一片漆黑,林绢身子因而抖得加厉害,她用力抓着我,仿佛我是水中唯一一块浮木。这令我一度几乎无法继续自己动作。
黑暗中似能隐隐听见细细索索低语周围此起彼伏,我感觉它们离我越来越近,并且丝毫不受应魂铃声侵扰。显见这铃铛对死过再死鬼魂便毫无办法了,幸此时腕上链子上一层莹莹白光浮起,似是给我照明般将周围渐渐染亮。但随即我却开始后悔之前庆幸,因为就我刚刚能看清楚周遭环境同时,我见到林绢房内窗户上,赫然一只全身腐蚀得坑坑洼洼死猫垂头窗玻璃上拨弄着,身周拥挤着密密麻麻黑压压东西,似是都依附它身上,试图借它身体往屋内进来。
“绢!!”见状我不由对着林绢一声大吼。
她被我吼得一惊。下意识松开紧抓我胳膊上手,这总算让我两条被绑住般手得到了解放,赶紧趁机一把拖住她便朝前门方向跑,一口气顺着铃声冲到房门处,身后凄哀哀一声猫叫紧随而来时候,手忙脚乱将门拧开,随即一头朝外冲了出去。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此时林绢总算从刚才惊恐中恢复了过来,她开始用比我有力速度冲到楼下停车处,想开车门却发觉没带车钥匙,当即拾了块砖头砸开车窗,无比利索地开门带着我钻了进去,随后翻出备用钥匙发动车,一路冲出小区,冲上马路,又沿着马路一阵猛开。
也不知她把时速究竟提到了多少码,转眼间车便上了高架,于是耳边除了风声和隆隆发动机声,便再听不见其它任何声响。
此时林绢紧握着方向盘手才稍稍松了点,她一边神经质地不停朝后视镜里望着,一边嘴里像机关枪扫射般急急道:“操!那东西是鬼吗宝珠!我他妈真见鬼了宝珠!真他妈见鬼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心里反复思忖着她究竟到底是做了什么,惹了什么,以致会引来那些可怕东西。因为我印象里,近她除了家里和酒吧外,应该是哪里都没有去过才对。这时听见她又铁青着脸道:“那天我你身上见到就是这东西,但是没这次看那么清楚,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可怕么??”她用力抽泣了一声,再道:“我还以为我做梦,真,它就像噩梦里才能出现东西,离我他妈那么近!”说着要用手比划,所幸我早有防备用力拦住了她:
“喂!小心开车!”
她扯开嘴朝我笑:“见过那种东西还有什么事好怕。”
“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话让她再度激动起来,她拍着方向盘瞪着我,仿佛刚发现我是个多么奇怪生物:“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宝珠!你看到那东西样子了么?!那个满身长着脸东西!它离我那么近!就你进来前,它脸都要贴到我脸上了!它还跟我说话,见鬼只有鬼才能听懂它说些什么鬼话”
“绢你别这么激动,要出事”
我这话令她总算沉默下来,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盯着前面路,静静把车开得飞。
因此等我想到要问她这是打算开到哪里去时候,这辆车已一处看来相当高级小区外停了下来,朝门卫出示了张卡片后,继续朝里开了进去。
“我们要去哪里?”于是忍不住问她。
她没回答。握方向盘上手仍微微发着抖,她将车停一套别墅门口处后便翻出包烟来抽出支点燃了,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帮我过去按下门铃好么,宝珠,我两条腿抖得很厉害。”
“这是哪里。”我再问。
她看了我一眼,朝我用力吐出口烟:“我未婚夫家。”
“哦”听她这么说,便要下去按那别墅门铃,岂料也许是听见了外面车身,别墅内灯亮了,片刻有人将门打开,从那一条栽满了蔷薇内走了出来:
“我听车声像是你,怎么,那么晚却睡不着了?”
低沉温和话音,同他一路而来身上透着龙井茶香味道一样令人熟悉。
这熟悉感不由让我抓着车门好一会儿没能朝他望去。
直至他到我身边站定,方才望向他,这个名叫朗骞,有着张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面孔男人。而他眼里神色似也同我一样惊讶着,虽然仅仅只是一霎而过。
很恢复了平静样子,他朝车中惊魂未定林绢伸出手,将她搀扶了出来:“你怎么了?”
这句话刚一出口,林绢立即如同抓到浮木般用力抱住了他,令他不得不将她打横抱起,将抖得越发厉害她拥进怀里。
“进来坐吧。”然后他回头对我道。
目光淡淡,仿佛我俩迄今从未见过面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天外面,所以迟啦情况允许话现会量保持日
还有,谢谢红叶子南瓜啦刚看到你留言,有碰到育儿上问题一定会来请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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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完美十一
朗骞房子很漂亮就像电视里才看到那种,雅致整洁干净得纤尘不染。
但也可能就因为此所以偌大空间仿佛是从未有人居住过,让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但林绢却没有我这般顾虑她如同家时一样蜷缩沙发里烟头上灰落了沙发柔软皮料上她完全没意也不关心,只哆哆嗦嗦喝着朗骞端来咖啡然后他坐到身边时靠了他身上。
而当我看着林绢和朗骞一起,彼此说着话时候我觉得我好像陷进了一个深深怪圈。
林绢一直试图将之前经历说出来但也许是恐惧驻扎得太深,她总是语无伦次,然后显得很愤怒,每次无法清楚表达当时遭遇时候,只能靠咒骂和狠狠地吸烟来发泄。于是把一个原本可以清晰述说出来经过讲得支离破碎,因而,也不知朗骞是否听懂了,或者是怎样去理解这无论谁听来都如同天方夜谭般遭遇,我坐远处一直看着他,但无法从他神色中窥知那些东西。
但无疑他方式是很好,就像大夫面对恐慌患者,那种平静如同镇静剂一般对人处亢奋中情绪无声起着安抚作用。林绢磕磕绊绊述说过程中,无论她表现出怎样恐惧或者急躁,朗骞始终安静地看着和听着,有时候会抚摸她头发,这举动会令她颤抖身体得到暂时平静,也使她原本白到发青脸看上去有了那么一点血色。
只是我看着他们两个,却好象是看狐狸和林绢一起。
这感觉可能影响了我判断,因为它令我有些心烦意乱。我觉得自己很不舒服,想量不去继续看他们,但似乎无法做到这点。
总是不知不觉便将目光瞥向了朗骞,他那张酷似狐狸脸,哪怕神情上一丝丝细微变化都能引我望向他。他却对此浑然不知,只认真将他注意投注林绢身上,那种体贴和稳妥感觉慢慢让林绢平静了点,她靠朗骞肩膀上一口口吸着烟,而从我这角度来看,她分明像是靠狐狸肩上一般。
这错觉令我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我一直提醒自己,他和狐狸完全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人。可是他家中穿着普通恤和牛仔裤,却令他同狐狸异样相似了起来,所幸举手投足带着只属于朗骞安静和稳重,因而总能我情绪越陷越深时,适时将我从中抽离出来。
“你实不应该为了一个噩梦就把你朋友也牵扯进来。”林绢停止了述说之后,朗骞对她道。
我不禁微微吐了口气。
显然林绢话并未令这男人当真。这是很自然,无论林绢表现得再恐惧再激动,只要没有亲眼经历过那一切,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真去相信这番话。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抱着朗骞能将她话当作一回事想法,毕竟他若真当真了,那才奇怪。
而这短短一句话令林绢再次颤抖起来。
她从朗骞肩上抬起了头,用那种过去只我自己照镜子时才能见到神情,对朗骞一字一句道:“那不是噩梦。她也看见了,宝珠,告诉他,是这样吗?!”
我不禁沉默。
此时她所有举动,我眼前便如当年对着自己能力茫然无措时我,而她亦经历着以往我所经历一切恐惧,被质疑,空口无凭,失望,愤怒
因而面对她望向我那双急于求得肯定眼,我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迟疑间,见朗骞伸手环住了她。
那么柔软一抱,林绢便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将头深深埋他臂弯间,像只柔弱无助食草类动物。而朗骞望着她目光也是无比柔软,曾经墓地所见那丝沉淀他眼底哀伤,此时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那哀伤,刻骨般哀伤竟是只悼念时转瞬即逝流星而已么?
沉思间,我见林绢仰头指着自己右耳处对朗骞道:“亲这里一下好么,阿骞”
朗骞依言低头那地方吻了一下。这动作令林绢深吸了口气,她张开手臂勾住了他脖子,用力将他试图移开那张脸朝自己再次拉近,似乎全然忘了我存。
我不由站起身轻轻咳嗽了一下。
这声音让林绢速松开了手,我看到她脸红了,原来一贯率性林绢,竟也会有脸红时候。
而望着这样一张脸,我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一直都喜欢着狐狸这样类型是么?
我记得她总开玩笑般说要追狐狸,要将狐狸推倒床上。以往总以为只是调侃而已,现看来,是不是正因为其实她也喜欢着狐狸,所以才会总说我和狐狸不合适?也所以,会毫无预兆情形下,突然间同这个男人订了婚。
但她同朗骞这样卿卿我我时候,难道就一点都不顾虑到我么,毕竟他和狐狸长得是那么相似。
好尴尬。
“我出去转转。”于是整了下衣服,我对她道。
“可是外面还下雨。”
“没关系,雨不大,我透透气就来。”
“那也好。”听我这么说,林绢没再阻止我。
即便是刚才劝说我时候,她仍靠朗骞怀里,以致我都无法去正视他们两个。所以那一刻我是有些不悦,却仍要强作笑容朝她和朗骞摆了下手,然后转身径自朝屋外走去。
出门时仍忍不住回头朝客厅里看了一眼,想再看看那个酷似狐狸男人,但他面目屋内光线中有些模糊不清。我想这样也好,对于一个其实同我几乎完全陌生,也完全没有关系男人,我实是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意。即便,他同狐狸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纵然心里如此这么明白,心里头却总是闷闷,周遭清爽空气和冰冷温度都无法将之缓解。于是不知不觉便越走越久,直到天光放亮,周遭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多,方才发觉早已失去了回朗骞别墅方向。便拦了辆车,一时却也不知究竟该去哪里,等司机连问了我三次以后,才下意识道:“环宇大厦。”
车到环宇大厦时才不过早晨七点。
大堂内空无一人,保安总用他自以为别人感觉不到目光瞥着我,因为我身上潮湿发皱衣服同周围金碧辉煌是那样格格不入。我也无所谓,他不见得便因此撵我走,所以自顾着坐沙发上,看着墙上静静闪动电子钟。
不出片刻便睡着了,里面实比外面暖和很多,沙发也很软,所以坐着坐着,便无法抵挡睡魔侵袭。
那样也不知睡了多久,渐渐感到身边有人看我,并低低我耳边说着什么。
这令我睁开了眼,想看看那人是谁,随即却突地一个激灵,因为我见到就紧挨着我身侧,一团瘦削黑影摇摇晃晃地立着,绸布寿衣碰我手指上,触感冰冷而潮湿。
见我睁眼,他嘿嘿一阵笑,将脸再次凑了过来。
即便离那么近,我仍看不清那张脸上眼睛,只能感觉它们看着我,然后张了张嘴,他用他沙沙嗓音对我道:“小姑娘,这么笃定啊还有三天我孙子就要死咯,他死那个姑娘也活不了,还会比我孙子死得惨”
“你说什么?!”我一声惊叫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一眼见到面前一张惊魂未定脸,不是我梦中纠缠老鬼,而是前台那位漂亮女招待。显见是被我醒时突然给惊吓到了,她小心翼翼又欲言又止一副模样,我留意到她身后墙上那面钟已是上午十点,当即站起身,急急问她:“沈子琨来了么?”
她还未从刚才惊吓中恢复过来,只傻愣愣看着我,片刻摇摇头讷讷道:“董事长还没来。”
我忙穿起外套走出大厦。
此时应是上班高峰,大厦台阶上人来人往,开往车库车辆也络绎不绝,我沿马路通往停车场地方找了个位置站定了,一边看着来往车,一边静静地等。
那样等了大约刻把钟样子,便见朝西方向一辆蓝得抢眼跑车正一路低鸣着朝这方向开来。路上车比较多,所以它全然没有上次开得那么放肆,见状我几步跳下台阶,眼看着它便要往停车场方向过去了,当即朝前一冲,一张手便朝那辆车拦了过去。
当然我只是作势拦了一下。
办事要紧,但我还不至于为此豁出性命。
不过就是那么一下倒确被我拦住了那辆车,它发出吱声响稳稳停离我数步远距离,随即车窗旋下,一双冷淡中透着丝愠怒眼自内望向我:
“你疯了么。”
我被他看得一时倒有点说不出话来,但他显然也并不期待听我说什么,只冷冷又道:“我知道有那些故意撞车伪装成事故,籍此讹诈骗子,没想到你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你知被这车撞一下会有什么后果么?”
“我并不是为了钱,沈先生,我只是想能和你谈谈。”
“谈?”重复着这个字眼,沈子琨望着我目光微微闪了闪。看来应该是已记起那天车库时我举动,当下嘴唇不屑地牵了牵,他道:“原来是你。不是跟你说过么,有什么事找前台。”
“但这件事我只能同你说。”
“什么事。”也许周围来往人多,不少人正朝这里看着,指指点点,他便耐下性子问。
“我为了件很难启口事而来。”他真问了,我却不知该怎样开始同他说,一时有些迟疑,所以也就没发现我身后有闻讯而出保安正朝我径直过来。“是这样,有个你很熟悉人托我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找工作?”他问。
“不是。”
“那是什么事。”
“我希望你可以”话还未说出口,肩膀已被身后过来两名保安扣住。他们试图将我从车前脱离,我稍一挣扎他们便粗暴起来,用大力气将我朝后一拖,令我一下子撞身后灯柱上。
沈子琨见状笑了笑:“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找前台,我熟悉人很多,冒充我熟悉人却多。不要再这样浪费我时间。”
“你以为我愿意么来?!”后脑勺疼让我火气噌下上来了,虽然被保安压制得动弹不得,仍是再次用力一阵挣扎,然后提高了嗓音对他道:“你以为是谁托我来找你,是你爷爷沈东辰!”
“你果然是疯了。”我话令我立时后悔,亦令沈子琨神色变得愈发冷漠。
他冷冷望着我,用一种充满鄙夷目光,随后发动车子自我边上绕了过去,并临走时低低骂了我一句:“神棍。”
两名保安他离开后便放了我,并以一种嗤笑目光看着我。
而我站原地有种欲哭无泪感觉。
自念中学后我便再也没有出过这样错对着别人直截了当地说出那些见鬼东西。
可是这次却像鬼上身似做了。
我都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当时那么冲动说出“是你爷爷沈东辰”这样话来,简直是愚蠢至极。而这样一来,我恐怕再也无法接近沈子琨,别说让他听我话元旦那天改道回家,就是想再跟他说句话,只怕也是再无可能了。
怎么会被我弄得这样糟糕
这么会
呆滞间,怔怔望着那辆跑车离开方向,我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周围人对我指指点点目光都似未有感觉,只有雨落脸上那种冰冷感觉是清晰,我用力吸着气,想离开这个地方,却未料刚一转身,便见身后一人撑着伞雨里望着我,目光静静,又似带着隐隐关切。
“狐狸?”我脱口叫他。
见他微微蹙眉,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怎么会认错呢,明明眼睛和头发,乃至衣着习惯都是不同。
“朗骞?”于是沉默了阵,我对他道。
他朝我走了过来,将伞遮到我头上:“林绢不放心,托我来找你。我猜你可能会这里。”
“为什么会这么猜,这又不是我家。”我对他话感到意外。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眼我身后那座大厦,问:“你同子琨是什么关系。”
我微一迟疑,道:“这同你无关。你回去照顾好林绢就是了。”说着便要离开,突然手腕被他一把抓住,他将我推到身后灯柱上。
“你干什么??”我吃惊问道。
他没吭声,只将我按灯柱上低头看着我。
目光依旧是安静,静得令人窥不出一丝一毫想法。就那么静静而有力地按着我,看着我直至周围纷杂投来目光越来越多,他才松了手。
我原想趁此立刻从他身边跑开,可是脚却一步也挪不动。
心脏跳得飞,所以脚就变得极软,甚至手心里汗都密密出了一层,因为就刚才那一瞬,我竟再次将他错看成了狐狸。
“你,道歉。”于是咬着嘴唇,我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很抱歉,宝珠。”他一字一句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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