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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祈十弦     玩家超正义txt下载     玩家超正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名侦探刻男

    四暗刻缓缓起身,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景象。

    那嗡嗡运转着的磨坊,看上去就像是怪兽大张着的巨口一般。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于此凝滞。

    明明地下世界没有“太阳”作为第一光源,天上晶壁穹顶二十四小时闪耀着光芒,并没有晨间与夜晚的分别。

    但四暗刻却莫名的感觉到……周围传来一阵【黄昏】的气息。

    虽然他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黄昏的气息,但他的直觉正在如此告诉他、在迫切的警告着他。

    ——不要进去。

    近乎液态的恐惧从毛孔中渗入,让他感到自己额头太阳穴的血管,都因这股莫名的紧张感而疯狂搏动着。

    ——快逃。

    恍惚之间,四暗刻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腥甜。

    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变成了黑红色的剪影,又在刹那间变回原样。

    甚至就连四暗刻眼前的弹幕,都全部消失了。

    就像是与朋友们一起在打恐怖游戏,可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自己说着说着话突然感觉到没动静了。

    一回头,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然空无一人。

    比最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玩恐怖多了!

    “……呵。”

    四暗刻低声嘟哝着:

    “到底我是从梦中醒来……还是进入了梦中?”

    ——管他妈的。

    四暗刻嘴唇微微一动,用力咬了咬牙,无声的咒骂着。

    他渐渐沉下脸来,认真看向这座大敞着门的磨坊。

    “请问有人在吗?”

    四暗刻在门口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也该是没有回应。

    他缓缓走向前去,走进门中。

    但就在下一刻,他身后的大门突然发出很大的“吱呀”的酸响,砰然关闭!

    “烂梗。”

    四暗刻表情平静的点评道:“我猜到了。”

    他停在门口,环顾四周。

    这座看上去很大的磨坊中,洋溢着奇怪的味道。四暗刻努力分辨了一下……这似乎是蘑菇的味道。

    也对。

    这座磨坊,似乎以前叫做黑蘑菇磨坊。

    四暗刻从尼乌塞尔那边了解到,黑蘑菇是地下世界特有的,一种奇怪的蘑菇。

    它是一种很低贱的蘑菇……完全无需照料,也能从朽木中存活,只是必须生存在无光的环境下。因为外表看上去完全是黑色的,所以才叫黑蘑菇。

    只要一点点的血液或是粪便,它就能迅速无比的成长,并且强硬无比的挤占其他蘑菇的生长空间,使其枯死、化为养料。

    是的。

    ——这是一种“能够消化菌类的菌类”。因此完全无需照料,也不用担心长出杂菌。

    而这种蘑菇的价值在于,它烤干过后磨成粉末、会变成一种营养丰富,且能够存放相当长时间的粮食。

    它在地下世界的地位,等同于小麦。

    而黑蘑菇磨出来的粉末,就等同于“面粉”。

    几乎是大型一些的地下都市,都会有自己的黑蘑菇磨坊。也不排除完全从其他城市进口的城市……但着实是没有什么必要。

    因为黑蘑菇的成本很低、也不需要什么栽培技术。

    没有烤干就磨成粉末的黑蘑菇,撒在朽木上就可以生产成新的黑蘑菇。磨坊的工作只是不断更换木头,刮除长好的黑蘑菇、烤干磨粉,只要两三个人就完全能够处理。

    “更换木头”与“烤干黑蘑菇”是同时完成的;而“磨成粉末”也无需人工——当然也并不是传统的风车,而是用的蒸汽机。

    而从外面能听到嗡鸣声,这也就意味着……

    如今,这座磨坊正在工作中。

    可它里面却根本没有人。

    别说谈话声,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传来。

    “这是……”

    四暗刻突然注意到了一处很突兀的细节。

    在磨坊一楼的大厅角落,正倒着一柄铁铲。

    铁铲的尖端满沾染着血迹,已经干枯并变成了褐色。而在附近的地面上,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但四暗刻并不了解法医学的相关知识,也无法通过这些细节来复原现场。

    ……如果是西酞普兰的话,或许能发现更多的细节吧。

    尽管西酞普兰其实是精神科的医生。但四暗刻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西酞普兰身上有一股法医般的阴冷气质。

    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大蛇丸一样。

    他拿起这柄铲子,细细打量着。

    而他眼前也出现了系统提示:

    【染血的铁铲】

    【——曾是杀人凶器】

    毫无疑问,这里曾经死过人。

    ……虽然不能确定死的是谁。

    但四暗刻也能猜得出来,这应当不是一场谋杀。

    在不缺乏铁质武器的地下都市,没有人会拿着铁铲去谋杀他人。

    然而与此同时,也不该有人拿着铁铲进屋……

    四暗刻的目光,投向了那些血迹。

    他上前两步,靠近那血迹。

    就在他靠近血迹的瞬间,四暗刻突然感到一阵毫无由来的、极强烈的恐惧感——

    周围的世界再度变成了那种红色打底、黑色描边的风格。

    在他的耳边,传来了扭曲变形的尖利叫声。像是将贝壳贴近耳边时传来的窸窣声音,掺杂着如同魔鬼般尖锐刺耳的声音:

    “——快点,他要醒了!先把他的肝取出来!”

    “——卡兹你来,我去开机子!”

    “——爱丽丝呢?”

    “——她肯定就躲在附近,她就在这磨坊里!”

    下一刻,幻听结束。

    四暗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呜呜的风声。

    他瞬间一阵毛骨悚然!

    一阵剧痛从后脑勺传来,他瞪大了双眼、但眼前却反而是一片昏黑。

    四暗刻跄踉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从他后脑勺溢出来的血,缓缓浸没在地上。

    向着干枯的褐色痕迹覆盖、侵蚀着……

    最后,勾勒出近乎一模一样的痕迹。

    “嘶——”

    四暗刻猛然一惊,从床上坐起。

    他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似乎还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幻痛。

    他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两座床。

    而他则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

    小小熊站在床边,脸上用黑色的线缝出了一个ovo的笑脸。

    他眼前再度浮现出了弹幕:

    “——卧槽,吓我一跳!”

    “——总觉得刚才的下一幕,应该窜出来两个人,拿出个试管给刻子哥喂一粒药……”

    “——我知道,这个故事叫名侦探刻男(确信)”

第四十九章 孢殖磨坊

    ……怎么回事?

    四暗刻还有些茫然。

    刚才那一下,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大脑猛然停转、就像是突然的停电关机一样,也终止了他的一些思维进程。让四暗刻愣愣的看着那个布偶熊。

    ——以及布偶熊手中的玩具刀。

    “你有答案了吗?”

    随着布偶熊的表情变成了-v-,她再度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如果你给我受害者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你如何得救的秘密。”

    “受害者的名字……”

    四暗刻喃喃道。

    他的目光在布偶熊手中的玩具刀上逐渐凝聚起来。

    他抬起头来,看向布偶熊。

    轻声问询道:“是你吗……

    “爱丽丝?”

    “是我!正解!答对了!”

    小小熊嘻嘻的笑着,双手高举做欢呼状。

    “那么,接下来就是得救的办法了!”

    “是什么?”

    “是把肝脏哦~”

    小小熊发出甜腻无比的声音:“毒的解药是肝脏……

    “——你相信吗?”

    举起手中的玩具刀,几刀落下便将四暗刻的四肢剁了下来。

    但奇怪的是,每一刀落下的时候,都没有流出血液。

    倒是四暗刻的躯干,在每刀落下之后、都软塌塌的瘪下去了一大截。

    四刀落下过后,四暗刻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之前床上的布偶熊般破破烂烂。

    “——”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话来。

    四暗刻眼前一黑,再度回到了黑蘑菇磨坊前。

    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新的状态:

    【四肢断裂:你的四肢已被切断。】

    【缺失肝脏:你的肝脏被人偷走。】

    四暗刻感到自己肩膀传来粘腻的触感。

    他摸了摸,发现自己的肩膀上浮现了一道红色的线。

    就像是被切开的肢体、草草粘合回来一样。

    每次走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腿传来的知觉逐渐变淡;同理,他每次要拿起什么东西,比如在伸手推开门之后,四暗刻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变得无力了一些。

    四暗刻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是限定了移动的步数,与调查次数?

    这倒也是像素解密游戏中的常见手法了。

    比如说在火焰熊熊的房间中取走什么东西,又比如说穿上水晶鞋后走过毒池。

    如果有这样的设置,那么多半是有什么东西藏了起来。

    是有什么分支吗?

    但无论如何,步数都不能浪费。

    四暗刻心想。

    从之前弹幕的反应来看,虽然他看不到弹幕、但直播应该没有被切断。也就是说,“留下录像”这一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可以完成的。

    那么他要做的,就是试出陷阱。

    ——因此死亡并不可怕。

    他这次没有靠近墙角的那个铲子。

    而是走向了楼梯下方。

    他看到了几个堆在一起的面粉袋上。

    最上面的一个面粉袋上,长出了奇怪的蘑菇。

    ……四暗刻从未见过这样的蘑菇。

    它看起来大致是墨绿色的。

    但细看上去,更像是透明的表皮、内部藏有墨绿色的汁液。那透明的表皮就像是脱水皲裂的皮肤一般,成白色的网状纹路,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裂。

    “蘑菇……”

    四暗刻低语着,若有所思。

    他走到楼梯正面。

    看到镂空的木板楼梯上,也零零散散的长出了蘑菇。它成一条线状向上蔓延,在那袋面粉上面的木板上最多,而再往上则只有断断续续的几颗。

    ——是血。

    四暗刻很快意识到了真相。

    这次的现场很好还原。

    应该是有个人在这里突然受伤并大量流血……然后他顺着楼梯往上走。而他流出的血,不知为何长出了奇怪的蘑菇。

    四暗刻往上走去。

    他原本可以从布满蘑菇的那两个台阶上轻松的跳过去的——虽然他的四肢断裂,但他从三只小熊的家中所喝的肉汤,能让他在这种状态下依然跃起数个台阶。

    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他走同样的路线。

    作为探路者,四暗刻没有避开蘑菇。

    而是直接踩了过去。

    那些蘑菇发出恶心的破裂声。就像是踩瘪了一截肠子一般,喷溅出了墨绿色的芬芳汁液。

    四暗刻突然反应过来了。

    自己在磨坊外面闻到的“蘑菇味道”,正是这种蘑菇所留下的味道!

    他毫不犹豫的,跟着地上的蘑菇所绘出的路线、往二楼走去。

    二楼比起一楼的空间,要狭窄许多。

    没有空阔的大厅,只有两间居民房、一个狭窄的工具间和一间厕所。而在走廊的尽头,是一处被锤开的木墙。

    在这木墙的下方,还能看到一个方形的槽型开口。它似乎是用于倾倒黑蘑菇的……而在木墙的后方,是一个嗡鸣着旋转着的齿轮机器。

    巨大的齿轮正在轰鸣运转着。

    四暗刻正要走过去查看。

    他却突然感到自己的小腿有些发痒。

    他俯下身去,下意识的挠了挠。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抬起胳膊仔细查看。

    在耗费了一次“调查”次数后,四暗刻意识到……自己的小臂皮肤上,已经浮现出了斑斑点点的水痘。

    是因为自己从那些蘑菇上面踩过去了吗?

    还是说因为自己把他们弄破了……而自己又【缺失肝脏】?

    那如果在三只小熊的房间里,自己喝下了那碗冰凉的“杂碎汤”,是不是就可以不受这些蘑菇影响了?

    那么如果喝下了骨头汤呢?

    ……是不会被“斩断四肢”吗?

    “原来如此……”

    四暗刻喃喃道。

    ——他终于明白了。

    之前的“过道”中的场景,或许就是为了拿到某种能力、或是提供某种buff。用于对抗在孢殖磨坊中的种种陷阱……

    可那些人,如果没有进入三只小熊的房间的话——按说也不会被切断四肢吧?

    还是说,不同的过道结束时,都会带来不同的debuff?

    而根据在过道房间前期选择的不同,最后进入磨坊时的状态也是显然不同的……

    就在四暗刻思考到这里的时候。

    他的左臂已经明显的浮肿了起来。

    痒的感觉逐渐变成了麻和涨,水泡覆盖下的皮肤也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这次是时间限制吗?”

    四暗刻低声喃喃道。

    下一刻,他的左臂整个爆开。

    而他从磨坊前再度重生。

    ——又死了一次。

第五十章 光在传递

    “……你说,他们的首领也要来?”

    奈菲尔塔利挑了挑眉头,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她伸手在燃烧着蓝紫色火焰的仪式盘按了几下,将火熄灭。

    回过头来,有着苍白皮肤的红发女士,很是讶异的向自己这位身材高大的青梅竹马询问道:“什么时候?什么级别的首领?”

    那美丽的焰色瞳孔中,跃动着不休不熄的火光。

    那是对无尽知识的探求……亦或可说是贪求。

    “我没问,但应该是教团高层。”

    尼乌塞尔沉声答道。

    他摇了摇头,坐在奈菲尔塔利身后,有些失神的望着侧面的书柜。

    他低声说道:“他们果然如你所说……是光的追奉者。”

    “你看到了什么?”

    “光。”

    尼乌塞尔答道:“他们不像我们,眼中有光、不致迷失……他们的光在心中。

    “那三个孩子,看上去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一个,也就是二十出头、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其中的那个男孩,还是她的亲弟弟。”

    “……亲弟弟?”

    奈菲尔塔利怔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瞬,有些茫然的应道:“我记得,地上世界的男性后嗣……应该是家族的首要继承者吧?”

    “至少在凛冬是这样的。联合王国的旧时代贵族们也有这样的习俗。”

    尼乌塞尔的心情很是沉重:“她的弟弟,已经在孢殖磨坊中死去三十多次了。”

    闻言,奈菲尔塔利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她的嘴唇微微嚅动着,“蠢货”这样的单词就含在嘴中,却始终不忍吐出。

    她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把这话咽下去,换了种说法:“是他们的首领,命令他们前往孢殖磨坊净化噩梦的?”

    监督者尼乌塞尔点了点头。

    他补充道:“而且他们的首领来这里,也是为了净化噩梦。

    “我听那群孩子说……之后应该还有一批后援。至少有一百多人,都是精通净化噩梦的精英。”

    “……我可付不起这么多钱。”

    “不,他们没要钱……”

    “他们是没要,但我能不给吗?!”

    极为罕见的,奈菲尔塔利暴躁的低喝出声:“他们要不要是他们的事,我给不给就是我的事了!”

    他们两人同时抬起头来、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但在时间极短却又令人难忍的沉默后,很快又偏开了目光。

    “……抱歉。”

    尼乌塞尔首先开口。

    他的声音温和淳厚,如他的外表般坦然而无害。

    奈菲尔塔利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没有错。是我太激动了……

    “我是这样想的,尼乌塞尔。你听我说。这一百多号人,来到地下世界,肯定不只是为了净化孢殖磨坊。

    “他们应该是为了将光撒入地下。让我们这些从虚伪的光中生活的地下人……体会属于‘太阳’的光芒。

    “但是,假如他们真的为我们净化了孢殖磨坊。那么我打算给他们一份厚礼——他们为改变我们地下人的命运而来,无亲无故便为我们献出生命、付出心血。

    “其他城市的智者与掘者会怎么做我不管,但我要让他们坚信……他们来到这里,至少有一座城市会欢迎他们、至少有一座城市认可、记住他们的贡献。他们的付出并不是白费的。

    “那些愚蠢短视的凡人,或许不了解他们改变了什么。他们不在乎噩梦,也从来不在乎每一座被噩梦侵蚀到最后的地下都市的命运……地下世界的空间过于巨大,以至于让他们不再珍视这一切。”

    奈菲尔塔利站起身来,伸手按在自己胸口,声音也变大了些许:“但我了解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没有神的国家,地下世界虽然广大、却不是无限。随着噩梦遍布各地,随着我们的人口逐渐增加,终有一日……我们会迎来终结。

    “但现在不同了!

    “我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我更清楚的明白,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不幸,都与他们毫无关联——”

    ——我甚至想要加入他们。

    奈菲尔塔利嘴唇动了动。

    可她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她为自己的怯懦与惜命而感到悲哀。

    她能接受自己为了探寻真理而死,也能接受自己为了友人——比如说尼乌塞尔而付出生命的结局。

    但是,为了一辈子也绝不可能净化完的,数百上千的噩梦群……哪怕她奋斗之死、献出一切,也仅仅只是往大海中投入一颗石子。

    ——无关紧要的、看不到黎明的牺牲。

    甚至可能她净化噩梦的速度,都赶不上噩梦诞生的速度……她就算舍弃自己的人生、背弃自己的亲朋好友与从幼时握持至今的理想,也做不到什么有意义的事。

    光是想想,就让她感到畏惧。

    她不怕牺牲。也不怕死。

    但是她恐惧于,自己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什么都无法改变。

    光是想想,就近乎让她哭出来了。

    “我明白的,我明白。”

    尼乌塞尔贴心的将她眼角的泪痕拭去,温声接道:“不能让英雄们流血又流泪。你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个意思。”

    奈菲尔塔利乖巧的站在原地不同。

    等到尼乌塞尔递给她手帕,轻轻擤了擤鼻子。

    才抿着嘴、昂起头,对着高大强壮的褐发监督者认真的说道:“尼乌塞尔,我们的【掘者】。财富的积累者与守护者、开辟都市之人——

    “我,【智者】,奈菲尔塔利……依照古老的规则,申请一笔资金。用于招待【隐秘之眼】的首领,以及建造足够多的房屋、购置充足的食物与饮水、聘请佣人,以及给光的追奉者们提供路费与药品……直到他们的目的地城市愿意支付这一切资金为止。而且,在孢殖磨坊被净化后,我还想以我们的名义,向他们赠送一些礼物。”

    ——能给超凡者的礼物,只能是咒物。

    奈菲尔塔利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款项。

    她就算掏出自己全部的私房钱来,也完全填补不上。

    地下都市的规模比地上的城市要小很多——因为地广人稀的缘故,整个孢殖磨坊恐怕都没有三万人。而在它正上方的凛冬都市的城市中,人口也是它的十倍不止。

    要知道,这可是冬年的凛冬公国。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从三万人手中征的税,光是用于以最高规格供养一百多号人,就已经很是勉强了。

    再加上“礼物”和路费。

    ……这些钱,奈菲尔塔利根本拿不出来。

    但是“掘者”不同。

    能够成为掘者,一般都在勘探层冒死探险十数年。手头积累了相当程度的财富……

    可这些财富,是他们付出生命才赚取的。因为掘者通常不会再潜入勘探层,所以这些财富都是只出不进的。在给地下都市进行投资、成为监督者之后,通常掘者们都会尽量控制资金的流出。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

    然而尼乌塞尔毫不犹豫的答道:

    “——我应允。”

    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用担心,我还有两座城市、一座药田的第一发现权呢,”尼乌塞尔笑着答道,“光是每年的分红,就能供给孢殖磨坊日常消耗了。”

    “……那我们可就都要变成穷光蛋了。”

    “早晚会再挣到的。毕竟你很聪明嘛。”

    尼乌塞尔耸了耸肩。

    两人对视一笑。

    他们两人,对另一方的选择,并没有太多的讶异。

    不如说,正是如此……他们才会从幼年时便相识、相知。

    只是,还尚未相恋。

    ……大概。

第五十一章 死有余菇

    那一百多位后继者来到地下都市,肯定也是很久以后的事。

    即使他们突然决定不来了,奈菲尔塔利也不会为此而责怪他们——她作为智者,自然知道“施恩不应成仇”。

    而目前最紧要的是,帮助那三个年轻人。

    让他们的灵魂,不再毫无意义的被噩梦所侵蚀。

    “关于噩梦‘孢殖磨坊’里面所发生的事,我的确不了解。如同你也不了解一样……”

    毕竟这个噩梦,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一旦进入就难以自拔——就如同落入蛛网的幼虫一般。

    那些勉强从这个噩梦中幸存的人,都再也不敢尝试第二次。

    ——智者绝不莽行。

    当她察觉到这个噩梦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净化的时候,她连尝试都不会去尝试——那是毫无意义的、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处的行为。

    不光是奈菲尔塔利自己没有进入过这个噩梦,她甚至阻止了当年想要进入这个噩梦的尼乌塞尔。

    当年的尼乌塞尔,还没有如今这么稳重。

    他还是个热血少年,如同撒欢的大狗。还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的——这样的道理。

    不过奈菲尔塔利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虽然一次都没有进入过这个噩梦,却也在闲暇时分做过些许调查。

    ——她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以后假如有什么机会解决这个噩梦、或是情况紧迫到不得不进入噩梦,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掌握局势。不至于敌人到了面前才开始装填子弹。

    这叫先见之明。

    “当年黑蘑菇磨坊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调查过了。”

    奈菲尔塔利认真的对尼乌塞尔说道:“你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或许能帮到他们什么忙。”

    “你说吧,我会记住的。”

    监督者尼乌塞尔点了点头。

    “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样……黑蘑菇磨坊出事,是在七年前的七月。再过七个月,到现在就是整七年了。”

    说到这里,奈菲尔塔利微微一顿。

    说起来,“七”是幸运的数字。

    这是否也预示着什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磨坊主的名字叫做伊恩,他有一位矮人妻子和年仅七岁的女儿爱丽丝。

    “当时,这座城市曾流行过一阵子怪病。”

    那些从事与蘑菇行业的人们,身上突然开始长出水泡。最开始只是红色的斑点,但之后就变成透明的水泡、变得瘙痒难忍。

    而随着他们继续接触蘑菇,这些水泡就会渐渐变大、逐渐变得透明,直到难以从事工作。若是将水泡戳破,周围的人就有概率感染上水泡。

    “七年前……”

    尼乌塞尔若有所思:“那时候你在噬骨林吧?”

    “嗯,离这里不算远。”

    奈菲尔塔利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而你当时还在勘探层……大约是煤烬瘠地附近?”

    尼乌塞尔嗯了一声:“对,当时我运气很好。后来我又发现了一片矿区,也就是米瑟罗挖掘场。”

    “那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当时这里还不出名,是围绕着‘迷林’建立起来的伐木区,临时命名为‘黑蘑菇磨坊’。还算不上是正经的都市区,因此也没有智者与掘者。

    “伐木工人们意识到,他们可能被什么孢子感染了……就派了一个无病的信使,前往了最近的都市——也就是噬骨林附近的‘养骨地’。我的老师当时就在那里。”

    奈菲尔塔利说着,伸手抚向了身后的仪式盘。

    在她的拖曳之下,仪式盘上浮现出了一道浅蓝色的光辉。快速的勾勒出了灰林、噬骨林、养骨地、黑蘑菇磨坊的位置。

    “‘愈骨者’塞提?”

    尼乌塞尔立刻反应过来了。

    奈菲尔塔利年纪轻轻就成为智者,与她的老师——一位黄金阶的超凡者不无关系。

    塞提作为地下联邦最强大的偶像巫师,同时也是最优秀的治疗者,和学识丰富的仪式师,没有人愿意得罪他。

    毕竟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需要大夫救命……

    奈菲尔塔利从塞提那边学习关于神秘仪式的知识,也顺便学习了一些皮毛医术。因为她不想成为超凡者,因而才能早早从塞提大师那里毕业,靠着塞提的关系而成为一名智者。

    “……不对啊?”

    尼乌塞尔很快察觉到了什么矛盾之处:“如果塞提大师在那里的话,这种小问题应该很快就解决了才对。”

    既然他现在都没听过,以前黑蘑菇磨坊曾出现过这种怪病。那就说明这是一件小事……至少最后处理妥当了。

    毕竟这么多年间,他从未见过类似的病症。

    “问题就在这里。”

    奈菲尔塔利缓缓说道:“这并非是疾病,而是咒毒。

    “是毒与蜘蛛之神‘黑寡妇’的信徒,在蘑菇中所投放的咒毒。”

    “……所以塞提大师也无法解决?”

    “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看破、化解藏于‘毒’中的未知诅咒,老师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研制出解药。”

    红发的女人深吸一口气:“但是……伐木工人们,等不了了。

    “他们中不知为何,很快出现了一个说法:说这种怪病是无解的,而信使已经趁机逃跑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伐木工人们中产生了恐慌。但他们很快注意到,同样是作为接触蘑菇的行业、伊恩一家就没有患病。

    “他们逼问伊恩,为什么没有患病。但伊恩显然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接触过有毒的蘑菇。最后陷入恐慌的伐木工人们,很快得出一个结论:是伊恩一家下的毒。”

    “这并没有什么证据,是毫无疑问的假关联。但他们原本就看伊恩一家不爽——同样是工人,但有一家蘑菇磨坊的伊恩,花更少的钱、用更少的力气就能挣更多的钱。

    “最后他们在‘讨个说法’和‘索要解药’的过程中,与伊恩一家不欢而散。然而混在人群中的黑寡妇信徒‘

    德沃德’,却在这时再度鼓动起其他人——用伊恩一家的肝磨制解药。

    “你也知道,这是在拓荒时代的传统偏方。当然,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并没有什么效用……然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当时,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伐木工人应允了德沃德的煽动。其他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妥、而且太过激进,却最终也没有阻止伐木工们的暴行——毕竟伊恩一家与他们所有人都不熟悉。

    “他们只是在远处观望。

    “伊恩的妻子是一位来自凛冬公国的,越狱的杀人犯……是一位白银阶超凡者罪犯。但她身患残疾、长期被霜兽所折磨,当年又在入狱时立下过‘不得伤人’、‘不得杀人’的咒缚,战斗力已然大不如前。她的职业是‘巨人杀手’,职业能力对于战斗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而德沃德相当于黑寡妇的主教,谋杀了十三个人的他,已经掌握了十三种不同的毒素类超凡能力。

    “在与德沃德搏斗过后,她不敌但顺利逃脱。可看着伊恩被剖腹取肝、女儿还在楼上睡觉,她还是拿上武器杀了回来,杀死德沃德的同时、也触发了自己的咒缚,失去了力量、最后中毒而死。

    “最终他们一家还是被推入了磨制蘑菇用的齿轮机器中。那份极为强烈的怨恨和诅咒化为实质,从机器中源源不断的、如同江河般无止尽的鲜血涌出,将等待着‘解药’的暴徒与观望者一并卷入其中,最终被机器全部吞没。

    “浸没鲜血的磨坊,长满了蘑菇。而在此之后半天……从迷林中迷路的信使,才带着‘塞提大师将在三日后抵达’的口信姗姗来迟。

    “可就是晚了这半天……一切都晚了。”

    奈菲尔塔利叹了口气。

    在她看来,伊恩的妻子自然不算是什么好人……可这群暴徒更是罪有应得。

    他们死有余辜。

    但让她有些纠结的,就是“主谋”、“作恶者”、“旁观者”都落得了同样的下场……事到如今,就连完全无辜的路人,也会被卷入蛛网般的噩梦之中、折磨至死。

    噩梦学的主流观点认为,怨恨可以极大的增幅噩梦的强度。因为噩梦是死去的超凡者在世界上留下的伤口,是一份血淋淋的、“让世界记住我的死”的遗言。

    而奈菲尔塔利所知道的是,这个噩梦至今仍在残害无辜之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份仇恨发酵至今,已然畸化。

    昔日的受害者,如今已经与加害者无异。

    ——这场【噩梦】,是时候被终结了。

第五十二章 被传递的希望

    四暗刻最后还是没能从“噩梦:孢殖磨坊”中顺利通关。

    虽然在噩梦中又死了二十多次,但这也已经是他进度最靠前的一次了……他甚至觉得,再来两三次、说不定就能够看得到boss了。

    不过就在四暗刻准备继续肉身排雷,把孢殖磨坊内部的陷阱都试出来的时候……林依依突然给他发了条弹幕,告诉四暗刻先别再死了。

    就在刚刚,尼乌塞尔又来了一趟,送来了大量非常有价值的情报。如今论坛上的玩家们,也开始对着四暗刻这边的所见,在非常热烈的分析、讨论这部分新情报。

    ——也就是在“‘噩梦:孢殖磨坊’诞生前”,在这里曾发生过的事。

    有了这个东西,之前看起来很多令人困惑的东西,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今玩家们也已经意识到,噩梦就是畸化的历史——如果能够了解历史的真相,对于净化噩梦无疑是有帮助的。

    再次,也起码能有个解题思路。

    假如知道噩梦中的各种陷阱、机关和怪物,大致都对应着什么。就可以猜到、用什么来应对或许可能是有效的……而不至于用穷举法,一条一条命愣铺过去。

    先全部调查完毕,再进入噩梦——这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们,在侵蚀度有限且宝贵无比的情况下,净化噩梦的主流战术。

    四暗刻自然也明白……再聪明的人,如果情报极端受限,也不会有思考的余地。

    所以在听闻姐姐那边弄到了新的情报,他便立刻不再上头。而是趴在孢殖磨坊门口、开始闭目养神。

    ——出乎四暗刻预料的,这居然没有触发什么死亡flag。

    一直等到他磨到第二天的凌晨六点,才终于顺利从噩梦中醒来。

    “也就是我运气好,这个存档点刚好比较安全,挂机也不会出事。”

    四暗刻睁开眼后,看着坐在床边的林依依,第一句便吐了口槽:“如果是不让挂机的死档,我怕是已经死在里面了。”

    在他醒过来之后,四暗刻才意识到……自己的侵蚀度居然已经不知不觉间增长到了70%。

    并且在醒来之后,出现了一个新的debuff:

    【濒临疯狂:你的灵魂已然不堪重负,你的**被恐惧缝于瞳底。你即将疯狂。】

    【你的意志属性临时-3,偶尔会出现幻视;所获得的所有影响,产生回响的所需时间缩短至三分之一;每次即将从噩梦中醒来时,有小概率立刻进入新的噩梦中;歪曲法术的所有效果额外提升30%】

    “……我现在不敢打了。”

    四暗刻呲了呲牙,觉得有点蛋疼。

    甚至才是70%侵蚀率的debuff。

    这就已经让他完全不敢进入噩梦了。

    要是90%、100%……是不是会原地去世?

    正常人在侵蚀度到了这个程度之后,真的还会进入噩梦吗?

    那他们……到底是怎么被完全侵蚀的?

    四暗刻不清楚这些。

    毕竟他是第一个侵蚀率抵达临界值的玩家。

    因为其他玩家,根本死不了这么多次。他们的总游戏时间,以及噩梦在诺亚王国内分布的稀少、让他们看到噩梦的时候就像是饿绿了眼睛的狼一样,扑上去瞬间就没了。

    ——这游戏的“公共经验”,实在是太难拿了。

    想要升级,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净化规格相符的噩梦。

    美味风鹅在进阶白银阶后,甚至“普通难度”的噩梦,都已经无法提升职业等级了。按照这样的规则,等他们进阶到黄金阶之后,恐怕就只有扭曲级的噩梦能够用来升级。

    四暗刻甚至怀疑,他们从噩梦中提升的等级、拿到的经验……是否正是死者所持有的经验和等级?

    不过,正常来说四暗刻也死不了这么多。

    他会成为第一个触及临界点的玩家,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对解谜的执着、以及这副本的难度是真的很高……但其实更重要的因素,是他担心自己的姐姐林依依。

    看着姐姐在噩梦中一次次的死去……尽管知道这只是无关紧要的“死”,甚至不会带来龙咳、不会失去人性、也不会掉落血之回响。

    但这毕竟不是能随时重头再来的游戏。

    ——死亡是真的很痛。

    即使玩家的痛觉被削弱了很大一部分,但也是真的很痛。

    作为她的亲弟弟,四暗刻也想帮她做点什么。

    姐姐自小便是他的偶像,更是他眼中所见的、立于远方的旗帜。

    他们既然来到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为了净化几次噩梦来练级的。而是为了彻底净化掉这个噩梦……那么,探路就是开荒者们必须要做的工作。

    如果按照四暗刻自己的解密思路和直觉,他绝不会死这么多次,甚至可能一半都不到。

    但他的职责,是肉身探雷。

    他即使知道那里可能有陷阱,也必须踩进去看一眼。

    这无关技术。

    只是“甘愿承受痛苦”的觉悟而已。

    这种粗活、苦活、累活,用不着姐姐来做——他也能做得到。

    ——与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他怎么能怕疼、怕苦,让她们负责开路,自己坐享其成?

    四暗刻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很自闭的人。

    和陌生人很难找到话题,如果可以的话甚至不想离开电脑。他的朋友基本只在网络上,他的笑容只在和沙雕网友们聊天时出现、他谈笑风生也只会对着自己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粉丝们。

    而这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林依依。

    她作为姐姐,是真的很优秀。

    但也因此,给四暗刻造成了更大的压力。

    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拿来与姐姐做比较——不只是父母,还有亲戚和其他朋友、以及他的老师们。

    他与林依依上的同一个小学、同一所初中、还是同一所高中。他们中学时老师的重叠率,至少超过30%。

    他在小时候,就感觉愤懑不平:

    ——凭什么其他人考80分、考90分就可以被夸奖进步?他偶尔一次考了95,还要被训斥退步、被斥责懒散?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越差的人、越能受到更好的待遇?

    ——为什么其他人考个班级前五,就能高高兴兴的去玩乐;而他拿不到第一,就会被提醒“他姐姐当年一直拿第一”?

    ——他为什么拼命的努力、才能完成自己姐姐曾经完成过的事?他为什么只有付出别人三四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别人三分之一的喜悦?

    以及。

    ——他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姐姐?

    学习也好、人缘也好,就连当了up主也非常优秀,轻轻松松就出了名。而他拼尽全力去玩一些高难度的游戏、去用心做节目效果,关注数也比不上林依依。

    虽然四暗刻从来没有说出口。

    但他心中,也曾是有过怨气的。

    现在却不同了。

    他渐渐明悟……

    来自家长、来自老师的那份期许,正是被传递的希望。

    他并非是姐姐的影子。

    ——而应是超越者。

第五十三章 我已经物色好了给你们的礼物,希望如何?

    首先让四暗刻意识到这一点的,是在他们三人还未出发时……在诺亚车站中碰到画师奈杰尔时,从奈杰尔口中所听闻的故事。

    名为奈杰尔·埃利奥特的名画师,也曾是个笨拙之极的少年。

    人们对他有着过高的期许……超出他真正能力的期许,并在他无法实现这份虚假的期许时,投以失望的目光。

    但与自己相比,他所承受的苦难与压力要沉重的多。

    在认真完成那份毫无艺术性的平凡工作的同时,奈杰尔花了八年的业余时间,为自己打造了坚实无比的基础。

    之后,他又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在行业的最深处、最上层反复摸索探寻。一次又一次的撞在名为“雅翁”的南墙上,至死也不回头。

    所以……在他四十二岁的那一年。他挺胸抬头,堂堂正正的承受住了,来自二十年前人们对他的期许。

    在奈杰尔寿数过半之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份坚定执着的人生观,深深震撼了四暗刻。

    ……在面对他人对自己有着过高的期许之时。

    奈杰尔所做的,不是从这份期许中逃避;也不是为自己的无辜而申辩。而是默默努力,提高自己……为的是终有一日,自己能配上二十年前的那一声“天才”。

    ——为的是,自己能够不再成为那个卑劣而虚伪的年少成功者。

    ……他人生的前半,与自己何其相似。

    哪怕拼劲全力的努力,也无法追上他人迅速攀高的期许。默默的承受着他人对自己努力程度的质疑,把泪水往肚子里吞、拼命的往上爬。

    那些人所希望的,也不是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林依依”……而是变得比林依依更加优秀。

    只是他尚未抵达到那种高度。抬起头来,望不穿巨人所投下的阴影。

    ——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太年轻。

    如同奈杰尔一样。

    如果自己也能坚定不移的、付出二十年的人生——那么他也能成功!

    甚至比那更少,因为自己的才能也比奈杰尔更强!

    他并非是跟在林依依后面走。

    而是正巧行在了同一条路上——

    在意识到自己眼界如此浅薄的瞬间。

    嫉妒、愤懑、委屈、不平,便瞬间从心中化解。

    取而代之的,是于心底孵化的、澄澈辉煌的光。

    因为付出得不到回报而导致的怠惰、因为怀疑自己能否达到他人的期许而出现的自卑,都被这光驱散的一干二净。

    人生还长着呢。

    ——而我绝不会认输、更不会停下。

    ——终有一日,我会配得上他人对我的一切期许。

    四暗刻不是画家,他也不是奈杰尔的学生。奈杰尔不知道他的过去,更不会关心他的未来。

    可四暗刻也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份希望之光顺着言语,从另一颗心蔓延至自己心底……

    “没事吧,尔尔?”

    林依依关切的询问道:“幻视是什么程度的?身体还有其他的异状吗?”

    她有些忧虑的看着四暗刻。

    你这也太拼了啊。

    四暗刻却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开朗大方的笑容。

    “没事!”

    ——因为我是个男子汉嘛。

    已经是个大男人了。

    该让我保护你了,姐。

    他遗憾的砸砸嘴,笑眯眯的说着:“只是后面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就要靠你们来了。”

    林依依摇了摇头:“我们肯定会给你留一些次数的。等安南来了,把你的侵蚀度净化掉之后,你再来打……肯定不会让你的等级落后的。

    “如果你的好感度不够净化的话,那就从我这里扣。”

    林依依毫不犹豫的答道:“现在你就休息一下吧,不要再进入噩梦了。”

    那是毋庸置疑的、真实无比的关爱与挂念。

    四暗刻怔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林依依对安南的好感值非常看重。就连酒儿都用好感兑换了一把军用长斧,可林依依的好感却依然存着、始终没有主动使用。

    而玩家是能够复活的。

    自己这个debuff,所实际影响的其实只有“升级效率”而已。安南清理侵蚀度是直接归零……如果合理使用的话,应该再存一点,涨到大约90%之后再清楚、使用效率才比较高。

    这毫无疑问,是来自林依依的关切。

    说起来,林依依的“推广码”,最后也是给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自始至终、毫无改变的关切。

    可他之前,竟是没有察觉。

    不,与其说是没有察觉……不如说,在那份已经将他近乎压垮的、巨大的“期许”面前,他根本没有在乎过其他人对他的关爱。

    因为那些关爱在他面临的压力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足以化解他的压力,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我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废物小饼干。

    四暗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灵竟是如此平静……

    “谢谢,姐。”

    他轻声说道。

    突然被四暗刻感谢,林依依也怔了一下。

    她咂了咂嘴,突然觉得有些鸡皮疙瘩。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四暗刻用这么正式、不那么嬉皮笑脸的语气认真道谢。

    “……说实话,不太适应。”

    林依依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她笑了笑:“但也感觉不坏。”

    在他们正上方,十数公里的城市中。

    安南轻笑着,关掉了窥视玩家的后台视角。

    ——都是好孩子啊。

    他无声的轻叹着。

    可能有些年轻、有些急躁,但本质都不坏。

    都是心中有光的少年人。

    “他们应允我的召唤来到这里,作为我的力量、帮我拯救这个世界……我也得给他们准备一些回礼才是。”

    安南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权限触及不到另一个世界,但他也不是什么都给不了。

    就连【游戏】也能给人以感动,让人获得感悟……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人生也并非不可能。那么这个更加真实的“游戏”,就更不能只是“好玩而已”。

    现在看来,礼物其实早已物色好了。

    修正他们的缺点。

    发掘他们的长处。

    肯定他们的努力。

    培养他们所需的性格与能力。

    开释昔日的怨恨与嫉妒,治疗他们曾受的心伤,肯定他们的努力与愿望……

    “——就予以你们【希望】,如何。”

    安南低声道。

    他微微睁开双眼。

    在那一瞬间,纯澈无暇的光,于他眼底满溢而出。

    “——喂!”

    就在此时,德米特里推门而入。

    看到此刻颇具神性的“吉兰达伊奥”,他的脚步骤停、整个人怔了一瞬间。

    “什么事?”

    吉兰达伊奥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笑着询问道。

    德米特里抿了抿嘴,没有回应。

    是错觉吗……

    进门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尊至洁至圣的神明。

第五十四章 纸姬的临别赠礼

    ——不,那绝非错觉。

    德米特里·凛冬虽然不是超凡者,但他毕竟也是一位主教。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的感知不可能出错。

    吉兰达伊奥身上,纯澈的神性之光真切无比的闪烁着。

    “德米特里殿下,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温和的笑着,向着身披灰白色大衣的德米特里询问道。

    德米特里披着霜兽毛皮制造的绒领大衣,双手却直接抄在裤兜里。两条袖子空荡荡的甩在身后,像是一条白色的祭披一般。

    他微微皱着眉头,沉默的看了一眼吉兰达伊奥。

    用无比古怪而不甚友好的语气,德米特里咬牙切齿的问道:“还叫‘殿下’?

    “是你吧,安南!我对你了如指掌,休想骗过我!”

    ……说的很有气势,可你这不是已经被我骗过了嘛。

    安南在心底嘟哝着。

    但他却只是对着德米特里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随后,他的身体像是突然缩水一般,变回了安南原本的模样。

    用“吉兰达伊奥”的身份太久,突然回归本体的安南,也不免感觉到有些别扭。

    安南身后银白色的长发已然长过脖颈,挺拔的身姿已然有了些许德米特里的味道。

    他仍披着那身没有任何浮夸装饰的、质地柔软顺滑的银白色长袍。

    因为在之前与贝尔纳迪诺的战斗中,多少造成了些许损坏、这身原本是高领的长袍,已经被心灵手巧的纸姬改成了深v领,并在领口系了一枚蓝宝石扣子、用于平时将领口收紧。

    排除掉袖口的三重银色圆环状的符文之外,倒是有点像恩奇都的那套衣服……

    而被纸姬处理过后,它如今的名字已经不再叫【银爵士的偏爱】了:

    【承众爱之人(其数为二)】

    【类型:装备/防具/衣物(金色)】

    【防御力:4(等同于厚皮甲)】

    【倾向防护:切割、高温、电击、腐蚀】

    【不利防护:穿刺、钝击】

    【描述:由银爵士亲手织造的银丝长袍,足够轻便、但却十分坚韧,具有不可忽视的神圣本质;被纸姬绘上了一副淡白之极的画作,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阶位在主教及以上的圣职者能认出它的来历。】

    【效果:“安南·凛冬”穿戴时,自动免疫白银阶以下的咒杀和先知法术】

    【银爵士的偏爱:用衣物擦眼,以获得十分钟的“侦测毒物”能力,其效果等同于同名猎人能力;用衣物擦手,以获得十分钟的“净化毒物”能力,其效果等同于同名偶像学派法术。】

    【纸姬的关爱:持有者获得咒缚“冷暖自如”,其效果等同于同名偶像学派法术;持有者被攻击时,立刻释放一次“行迹擦除”,其效果等同于白银阶的潜行能力】

    【效果:消耗银币可进行自动修复;可用颜料进行修补】

    这身衣服经由纸姬的精心修补,得到了显著的加强。

    而纸姬与银爵士授予这身衣服的属性,就能看出两位神明的不同性格:

    银爵士更倾向于直接给予安南较高的身份地位,担心的是安南被人下毒暗算……或在衣服破损后,狼狈不堪、丢了面子。

    但纸姬更关注安南的舒适与安全:【冷暖自如】这个白银阶法术,被附着于衣物实在太过奢侈。

    ——冷了热了,不知道换衣服吗?(震声)

    就算是国王也不会这样做……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恐怕他们宁愿附着同阶同学派的【正气凛然】或是【说服术】。

    冷暖自如这个法术,更多会被用于抵抗攻击——比如说被失能巫师攻击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法术防止自己被冻伤、冻僵;或是在热风和高温环境下保证内脏不受损的紧急处理。

    它实际上,等同于青铜阶的【抵抗高温】和【抵抗低温】的综合版本。毕竟这两个法术是不能共存的……而有些情况下,情况没有那么复杂。

    但因为法术位有限,就算是白银阶的偶像巫师,多半也不会去学习这种实在没什么用的法术。而且这个法术本身是咏唱法术,还要占用一个大型法术位。

    安南就是二十二级的白银阶巫师,他一共也就只有十三个法术位,其中只有四个咏唱法术的法术位。

    只是让安南觉得有些难堪的是……纸姬专门挑了这个法术给安南挂上,基本就等同于说,她觉得安南可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会一个不注意就着凉感冒。

    这是哪里的爱闲操心的小姨啊……

    ……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缘故吧。

    排除掉这个让他非常无奈的法术。

    纸姬还给安南附魔了自己领域的神术“行迹擦除”。

    当隐身和潜行能力到了高阶之后,多半都是概念系的。

    比如说【匿于阴影】这个神术、在无光环境下可以完全消除声音和气味,攻击时也不会产生阻力,因此也不会有风声。

    而名为【镜中潜灵】的神术,则可以让潜行者藏匿于镜像世界,并对现实世界造成完全镜像的影响——比如在镜中世界用匕首贯穿右胸的话,在现实世界中就是贯穿心脏。只有在能反光的镜子、湖面、剑身中,才能看到潜行者的踪迹。

    【行迹擦除】是绘画领域的神术。

    一旦使用,就可以像是被无形的橡皮,直接擦除了自己的形象。就算发出声音、使用法术或是随意发动攻击也不会显形,只有被液体沾在身上后,才能破除这个神术。

    这个能力,毫无疑问可以在被动局势下占据主动。

    一般来说,当看到敌人突然消失不见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毫不犹豫的继续发动攻击。在本能以及理性的约束下,袭击者通常会警惕的采取守势、并且立刻提高注意力。

    这个时间差,就足够安南反应过来了。

    从这两点来说……纸姬的临别赠礼,的确非常实用。

    正如装备说明上所写的一样……

    这是来自纸姬的“关爱”。

    “……银爵士与纸姬吗。”

    作为老祖母的主教,德米特里也能看到安南身上的标记。

    这是如同签名一般,在高位的圣职者眼中清晰可见的神圣标识。

    离家不到一年,就已经得到了两位神明的支持吗。

    而且,这头发……

    看着安南已经变成了银色的头发,德米特里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作为长子,当然了解这意味着什么。

    ——安南的【冬之心】,已经开始孵化了。

第五十五章 何为天车

    至今为止,德米特里仍是黑发。

    这意味着他身上的神血尚未被激活,他仍是凡人之身。

    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在兄妹三人之中,作为老祖母的圣职者,德米特里反而是距离老祖母关系最近的一人。

    可到了现在……却唯有他一人尚未觉醒。

    “你成功了啊,安南。”

    看着安南的银发、以及于锁骨和脖颈中显现而出的龙鳞,德米特里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放松了许多。

    他表情有些复杂,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知道你。”

    安南平静的答道:“我的兄长,德米特里·凛冬。”

    知道,而非是记得——

    品味出这份微妙的不同,德米特里的目光也黯淡了一瞬。

    ……若是玛利亚听到这个消息的话,说不定会偷偷哭出来的吧。

    德米特里咧了咧嘴,像是要苦笑一声、却没有笑出来的样子。

    “我没猜错的话,”安南温和的笑了笑,“是你们审讯得到结果了吧。”

    “没错。”

    德米特里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能驯化霜兽的只有凛冬一族,而父亲的病情恶化、已经无法下床,玛利亚如今还在风暴之塔中……

    “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他并不确定“吉兰达伊奥”就是安南。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粗暴的呼喊着“喂”就进门。而是会给安南一个热情的拥抱,再跟他严肃而平和的说“我已经认出你来了,变回原样吧”之类的话。

    ——但考虑到,万一真抱错了还是挺尴尬的。

    而且有损凛冬一族的形象。

    所以德米特里就还是保险起见,喊了一嗓子试探一下。

    但想到自己没能第一眼认出安南,德米特里还是感觉有些羞愧的。

    自己的亲弟弟,居然相处了这么久都没能认出来。

    ……如果父亲还能动的话,说不定自己又要挨揍了吧。

    只是,父亲已经没力气揍自己了。

    “为什么对我还要隐藏身份?”

    德米特里眉头紧皱,没好气的问道:“你跟我暗示一下,我也不可能会教你抽烟、带你喝劣酒啊……我都不可能在你面前吸烟,二手烟对身体不好,那些劣酒喝多了也是一样。”

    “这可不怪我。”

    安南耸耸肩:“是你把利昂娜带上的。”

    闻言,德米特里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利昂娜有问题?”

    “没有。或者说,不知道。”

    安南干脆的答道:“但我回凛冬这件事,本身就应是个秘密。我接下来的计划是要去地下王国处理一些事物,但‘安南·凛冬’这个身份不适合在那个情况下出现……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哥哥?”

    “……是什么很危险的事吗?”

    德米特里发出他那极具磁性的低沉声音:“如果是的话,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是未来的大公。凛冬公国还需要你……你也该试着用一下属于你的权力了。它早晚是属于你的。”

    “危险倒是不危险。”

    安南摆了摆手:“但我的身份太高了。如果被人发现参与其中,这个就会变味的。”

    他想要做的事,是在没有神明眷顾的地下世界中,运营起一个负责净化噩梦的民间超凡者组织。

    毫无疑问,它会同时收获来自智者与掘者的好感。

    以玩家们的性格,他们在法律意识淡薄、秩序世界与无法世界的边缘模糊不清的地下世界中肆意闯荡,同时又有一颗倾向善良秩序的心。就非常容易在民间获得崇高的声望。

    有极大的概率,能够成为地下世界的第三大组织,甚至有可能会官方化——成为地下都市的控制者之一。

    但这是在安南成功隐藏的情况下。

    如果被人发现,这个组织的最高首脑就是作为凛冬大公的安南……

    这可就变味了。

    “……与他国政治有关?”

    德米特里敏锐的察觉到了安南尚未说出的另一重含义。

    安南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

    “但我的变身咒缚,需要过个两三天的冷却时间才能继续使用。所以我暂时也变不回去了。”

    他这边,其实已经对孢殖磨坊有思路了。

    只是为了咒缚“最后之作”的冷却,安南还得再等几天才能下去。

    这就有些对不起四暗刻他们了。

    安南:在路上了,我马上就到.jpg

    不过安南当时也能察觉到,德米特里并不是特别确信,自己就是安南。

    为了让德米特里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和麻烦,安南才果断取消了变身。

    人与人之间存在误解,再正常不过。许多矛盾、误会都是从最开始的误解中诞生的。

    ——但如果真的是聪明人的话,从最开始这份误解就不该存在。

    虽然与德米特里记忆中的安南有些不同——无论是气质、发色还是身高,但正因如此才是合理的。

    “……抱歉。”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德米特里还是非常流畅的道了声歉。

    他早就已经习惯给弟弟妹妹们背锅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既然如此,那你要不要先回一趟家?

    “稍微见见父亲?他也很想你……不用立刻继位。但你总得回去拿一些东西吧,别的不说——你的计划总得用钱吧?

    “多少回家拿点钱吧,安南。”

    闻言,安南沉默了一瞬。

    ……恍惚之间。

    他当真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属于“家”的感觉。

    毫无疑问,那份昔日的记忆早已化为沉默之油膏。

    但那种“感觉”,却依然残留于安南心中。

    尽管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与德米特里曾发生过什么,但看着他、安南仍然在心中觉得有股熟悉的亲昵感。

    “说起来……哥哥。”

    不知为何,安南总觉得“哥哥”说起来比“姐姐”要拗口一些。

    他忽视了那份怪异的别扭感,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会清楚自己的记忆?”

    “家里人都知道的。”

    “我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必须洗去自己的记忆?”

    安南向德米特里发问道。

    这个问题,他已经疑惑很久了。

    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完整的回答这个问题。

    要么是有些谬误、要么就是内容不太完全。

    想必德米特里,能够给他一个较为完整的答案。

    德米特里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从哪里说起呢……

    “这么说吧,安南。你的天车之书已经搜集到第几页了?”

    “已经搜集三分之二了。”

    安南答道。

    “那应该可以跟你说了。”

    德米特里松了口气,轻声答道:“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天车’。大约是在你从梦界另一侧的世界,以噩梦为媒介、跨越两道世界之膜,降临于还是婴儿的安南体内的时候。

    “【天车】是跨越世界之物,它的核心本质,就是‘升华’。只有负面情绪的心灵,无法驾驭这份力量……但能触及真理、却无法掌握,是最危险的才能。

    “——因为如果你不能成为真正的天车,就会变成第七曜之镜。”

第五十六章 梦界彼端

    安南的表情有些复杂。

    听德米特里这意思,好像也知道一周目的自己是穿越者。

    ……在小说里,这种东西通常都是要被藏到大结局吧?

    像是银爵士、老祖母和雅翁这些正神,知道这个也就罢了。怎么连哥哥姐姐都知道我是穿越者啊……

    “不用多想,安南。”

    德米特里扫了安南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事。

    就算失去了记忆,安南毕竟还是安南。

    有着黑色长发的、气质冷冽的男人开口道:“我们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

    “凛冬与其他国家的最大不同,就是我们不会给婴儿起名。要等到孩子成长到能够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不会一个人饿死在家里之后,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

    “没有自理能力的人,不配拥有名字、更不配继承姓氏……至多也只是宠物而已。”

    在凛冬,“人”与“兽”的界限并没有那么远。

    称不上是成人的,只能被当做“幼崽”来看待。

    同理。

    假如有人犯下了人类不该做的罪、做了人类不该做的事,那么他会被剥夺属于人类的名字。

    就如同格良兹努哈·凛冬被剥夺了“凛冬”这姓氏一样。

    ——在凛冬公国,这是非常严肃的“家法”惩罚。

    如果有人被家族剥夺姓氏,就是从法理上断绝了他的一切亲缘关系。这不是偷偷摸摸剥夺姓氏就完事的,而是必须在报给当地的凛冬教会,并且每年统一在全国通报。

    比如说,亲属保释权、或是家内监视,以及继承权或被继承权,全部被一笔勾销、且无法再复原。就如同将对方的身份打为“无父无母无亲属”的孤儿。

    会被家族除名的“弃儿”,通常也会被其他凛冬人视为“不尊重传统”、“犯下过重大错误”、“离经叛道”之人。

    而如果剥夺名字,那就等于是直接剥除作为人类的一切权利。

    如果杀死“无名之人”,甚至不会被判杀人罪。而是“破坏他人财物罪”或“破坏公众财物罪”。

    一般在二十年监禁以上、却又不到死刑——亦或是还有足够的价值的重刑犯,就会被凛冬公国判处“除名之刑”。

    不只是在法律意义上的除名。

    而是用偶像法术,直接从神秘意义上,在这个世界里抹除掉这个名字。连同他所签订的契约都一并作废、与他的名字有关的仪式也被抹除,甚至其他人也无法再回忆起他的名字。

    也就是,被世界遗忘之人。

    在“得到名字之后才算出生”的凛冬公国,名字是很重要的,【人类的组成部分】之一。

    “而你的名字‘安南’,就是你自己起的。”

    德米特里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将手深入怀中,摸向了雪茄盒。

    但他很快右手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太自在的将手从怀中移开。

    如同在遮掩着什么一样,他立刻将声音略微上扬:“我们所认识的,从最开始就是你。

    “你已经失去了诸多神秘记忆。可能会忘记……在这个世界中,异界来客并不是特别稀有的存在。凛冬公国更是如此——”

    在风暴之塔附近,偶尔会有存活的虚界生物,从漏洞附近渗出。

    虚界生物在进入雾界——也就是迷雾大陆所在的世界后,无法直接获取物质的躯体。因为虚界是【现象】高于【存在】的世界,因此才会被称为“虚界”。

    迷雾大陆的核心力量体系,是诅咒与誓约。

    而“要素”与要素的最初形态“贤者之石”,是属于虚界的超凡力量。

    ——安南已然知晓,燧父正是窃火之人。

    虚界的贤者之石,就相当于雾界的咒能。是世界的根源力量……是在燧父从虚界窃取了贤者之石后,这个世界才有了“要素之力”。

    “而‘要素’这种由意志决定存在形态,从灵魂与心灵中诞生的力量……就是虚界的特色。”

    德米特里如此解释道:“换言之,虚界生物在进入这个世界后、必须寄生于人体之中才能生存。至少是有意志、有思想的生物才行。

    “而‘思念体’,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是在梦界中诞生的意识。梦界更是诸多世界的链接——梦界的体积是最大的、没有时间的概念,它的尽头还挨着其他的世界。

    “原则上,也并非只会诞生以‘我们世界的历史’为主题的噩梦。只是没有人有着‘其他世界的记忆’。

    “我听闻有种特殊的古代职业叫做梦界行者,能够进入其他世界的梦中畅游……只是这个‘秘密’后来被神秘女士所埋葬。

    “灵魂从梦界的彼端落入这个世界,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强大的梦界行者就能强行将异界的灵魂捕获到本界;而如果是梦界本土的未知生物,据说还能让灵魂在不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进入到其他的世界中。你以前说过,你应该是第二种。

    “据我所知,在神明中红骑士和敲钟佬就是通过梦界,从不同的世界降生于这个世界的。好运小姐当年更是肉身穿越梦界,从某个位置的世界降临到我们的世界……这在教国并不是秘密。

    “能够跨越梦界的灵魂,意味着天生就能在噩梦中保持完全的清醒。这一点就保证了,每一个从梦界彼端降临的灵魂,都必然能够成为超凡者。

    “……实际上,这已经是我与你第二次讨论这个话题了。”

    之前还嘲笑过四暗刻漫游奇境记。

    原来另一个故事是安南漫游奇境记吗?

    与梦界相邻的世界吗?

    安南陷入沉思。

    这么说来的话,他原本的世界应该也是与梦界相邻的。

    如果梦界行者能够进入其他世界的梦中……说不定地球那边,也有着对梦界的认知。

    只是在那边肯定不叫“梦界”。如同“雾界”也不管自己叫“雾界”一样。

    ……难不成是幻梦境吗艹?

    别了吧。那这样的话,我家那老板莫非是……

    安南顿觉心情复杂。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的胡思乱想驱散。

    他突然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等等,你说……天生的超凡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会选择仪式之路?

第五十七章 【染色】与【恐惧】

    对于这个问题,德米特里并没能给出答案。

    根据德米特里的说法,他当时就对安南问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德米特里还是既定的下一代凛冬大公。

    只是安南并没有给他正面答复。德米特里所知的,就是安南是故意没有走上超凡之路的。

    这一点,在他世界旅行的时候非常有用。

    但他在仪式之路上走的太远了。

    以他的身份,所能接触的神秘知识毫无疑问是最高等级的。除了一些最高级的、有关禁忌的知识无法触及,其他的神秘知识应该或多或少都有掌握。

    不出意外的话,可能禁忌的知识安南也有掌握……

    否则老祖母不会这么放心,半睡半醒之间就直接将关于“凛冬”的禁忌知识授予安南。

    ——除非安南原本就掌握过这些知识。

    “一般来说,仪式师也可以踏上超凡之路。仪式之路与超凡之路并不直接冲突……但这也是有例外的。”

    德米特里答道:“已背负的超凡知识越多、位阶越高,这份神秘就越沉重。

    “在抵达【腐化】阶的时候,如果持有神秘知识、就会直接增加一定程度的侵蚀率;而在抵达【凝结】阶时,持有的神秘知识越多,就需要越多的额外诅咒才能完成凝结。

    “以及最重要的——在进阶【染色】时,通过堆积大量同领域的高阶神秘知识,是可以修改自身的天生要素倾向的。”

    德米特里解释道。

    这是唯有官方出身的超凡者才能接触到的秘密……也是巫师塔和各国官方超凡组织,用于继承要素使用技巧的方法。

    安南也终于明白了。

    一周目的安南抛弃记忆,可能也不只是为了清除掉“没有正面感情”的记忆。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不让神秘知识影响到自己的进阶。

    与众神接触,必然会带来大量的神秘知识;而想要方便的与众神接触,那就不能是超凡者。

    从这点来考虑……当时的安南,恐怕从最开始就决定好走二周目了。

    他一周目走仪式之路,不是因为他不想走超凡之路。

    ——而是要给未来的自己铺好路,让安南到时不用再走回头路。

    他掌握了仪式师的知识,孤身一人环游世界、与众神相识,顺利将冬之心反转,清洗自己过去的知识……或者,可能还做了其他的什么,只是安南暂时还没有掌握。

    这是完全为了二周目体验,而进行的一周目打法。

    还真是有我的风格。

    “为了洁净而纯粹的要素吗……”

    安南喃喃道。

    为什么巫师们所掌握的要素,都是正好契合自己属性的那一类。

    原来是这个原因。

    ——哪有那么巧合,觉醒的要素、就正好是最好用的?

    他们又没有属性面板、更没有贤者之石。

    在进阶之前,他们可不会知道自己的要素倾向是什么。

    而像是“窃梦者”丹顿,他在转职成窃梦者之前,可不会知道自己能拿到“梦”的要素;“承灵僧”贝尔纳迪诺更不可能在创造这个职业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要素属性是“魂”。

    毕竟又不是每座巫师塔,都像是风暴之塔一样……能够继承前代的要素之力、直接覆盖掉自己的天赋。

    但是,他们却可以通过大量掌握某个领域的高阶神秘知识、让自己的灵魂被其【染色】!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在古代被称为“染色”阶。

    将其改名为“黄金阶”,是否就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

    到了黄金阶,要素之力与自身所持有的超凡能力,是否能有所协同、能否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直接决定了黄金阶超凡者的强度上下限。

    “反过来说,如果掌握的知识过于杂乱、或是内容太多,就会让进阶仪式变得不可控……对吧。”

    所以一般来说,仪式师才会是“老人”。

    仪式师最大的优势,就是补足缺陷——利用伟大之物的力量,完成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完成的事。

    那么超凡者转职的仪式师,就不可能只掌握几个领域的仪式。更不可能去搜集与自己同领域的超凡知识。

    毕竟同领域的仪式,凭借超凡之力也能做到。

    所以,不只是因为仪式师变老了,掌握的知识才会多。

    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超凡者在不打算继续进阶的情况下,才会去购买相关的书籍、习得神秘知识。

    ——这的确是安南无从知晓的知识。

    如果没有从德米特里这边询问到,他就要等到凯子萨准备进阶黄金阶之前,才能从他那边得知了。

    不过……

    “哥哥,你这不是……了解过超凡者吗?”

    安南有些怀疑的看向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虽然自己不是超凡者,但他竟然能了解到这种深度——凯子萨作为黑塔之子,在刚刚进阶白银的时候、也还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但听到安南这语气,德米特里顿时打了个哆嗦。

    “……你还是别叫我哥哥了,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德米特里的表情有些古怪:“你可能记不住了,但你以前都是直接叫我德米特里的。每次叫我‘哥哥’的时候,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一般都是让你背锅是吧,我懂的我懂的。

    安南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但德米特里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下意识的将手探入怀中——在他意识到并抽出胳膊之前,安南就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抽吧,没事的。”

    安南看着德米特里那写满了疲惫、甚至有些发红的双眼,轻声劝道:“一支就好……我倒是不介意,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抽烟不利于身体健康。

    但以德米特里的烟瘾,让他硬憋着反而难受。

    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很大了。这少数的爱好,安南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将其剥夺。

    “……我多少也是高位的圣职者,身体不会有问题的。说不定比你还健康呢。”

    德米特里嘟哝着,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安南床上,取出了雪茄盒。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喜欢抽最好的烟、喝最劣的酒……啊,你果然不记得了。”

    看着安南的表情,德米特里很快明白了过来,不再多言。

    在他将点燃的雪茄放入嘴中后,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我当年也想过要成为超凡者。”

    德米特里发出了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但那是因为父亲。

    “父亲的渐冻症,就因为他不是超凡者。

    “我比你和玛利亚大很多……那时候,我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在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犯病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没有人能来分担这份恐惧。

    “我那时就决定,要走上超凡之路。我要成为黄金阶的超凡者——

    “……直到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弟弟,也是父亲的第二个儿子……在噩梦中凄惨死去、化为没有理智的恶魔为止。”

    德米特里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咬了一下雪茄。

    安南在他眼中捕捉到了恐惧、悲哀、愤怒。

    “——于是,我退缩了。”

    他自嘲般的,低声道:“很可笑吧,安南。笑出来也无所谓,因为的确是可笑又可耻……

    “大公之子,未来的凛冬大公。居然会在区区噩梦面前逃走?我不是个勇士,甚至不是个战士。

    “从那时开始,我就不想继承大公之位了。这也是我敢于和腐夫打那个赌的原因之一。”

    他喃喃说道。

    德米特里的声音极轻:“因为我不配。就这么简单。”

    安南沉默了。

    可是——

    如果你真的恐惧噩梦。

    为什么,要选择成为圣职者呢?

第五十八章 伊凡·凛冬

    考虑到安南没有太多的时间。

    德米特里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直接叫人给安南准备了一身全遮蔽式的斗篷,就拉着他进了地铁。

    凛冬公国的交通显然比诺亚王国便利许多。

    安南出门不到一公里,就有地铁站入口。

    大约两个小时他们就到了霜语省。之后又换了一次车,安南就跟着德米特里到了大公府门口。

    “……这也太快了。”

    安南感叹道。

    好快啊。

    比沙拉曼达还快(划掉)简直就像是坐高铁出差一样。

    德米特里反问道:“快点不好吗?”

    “那倒不是。”

    安南摇摇头,跟在德米特里身后小声询问道:“那头狼人呢?”

    “……虽说,我也没什么立场劝你。但最好还是不要和狼人离的太近。”

    德米特里深吸一口气,饱含憎恶的言语从他口中吐出。

    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走在安南面前。

    在这话语中所蕴藏的信息量就很多了。

    安南挑了挑眉头,毫不客气的回道:“所以,德米特里。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也知道,过去的事情我已经都忘干净了。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警惕狼人的话,就应该把话说清楚。而不是说的这么模糊不清,这只会勾起我无意义的好奇心……还是说,你就是希望我对这件事深究下去?”

    被安南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顿,兄长大人却是没有生气。

    他只是面色古怪的沉默了一会。

    就在安南想着,自己是不是说的太不礼貌了一些的时候,德米特里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怀念的低声感叹道:“不愧是你,安南。

    “就是你这种毫不避讳、直指问题所在的发言——这才是你的风格。

    “只有在被你训斥过后,我反而才能感受到‘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做错了’的安全感。之前你跟我说话这么客气,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重距离。现在看来,还是什么都没变。

    “——感觉回来了啊。”

    安南:?

    ……不是,大哥。

    你这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被骂不舒服斯基吗?

    ——震撼安南。

    而且听德米特里的说法。

    莫非一周目的安南没事就会训斥他一顿吗?

    这到底谁是哥哥啊?

    “德米特里不想跟你说,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虚弱、却依然沉稳的中年人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安南抬起头来,望向那边。

    中年人有着一头向后梳着的灰白色短发。隐约还能看到些许黑色的痕迹,发丝已经变得很是纤细、但姑且还算是比较茂密。

    他蓄有同样灰白色的络腮胡须、眉毛也变得灰白,白皙的皮肤上有着微微塌陷下去的、深紫色的脉络痕迹。那是常年生病、身体衰弱的证据。他的额头处的皱纹很浅、但法令纹却很深。

    他的脊背略微岣嵝,身高也不如德米特里高。如今正扶着一把深蓝色的、下方有着三个支撑柄的……看起来像是医院里、打针吊水用的铁架子一样的权杖。

    安南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那冰蓝色的瞳孔,与安南和德米特里看上去完全一致。

    但看上去,它的透明度要更高一些。比起德米特里那毫无感情的眼神,更近似于无限平静的冰湖。

    而在冰面之下……是永无止息的冰风暴。

    “……父亲。”

    安南低声道。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但语气却没有丝毫迟疑。

    明明记忆已经完全消散,被抹除的一干二净。

    但似乎还有一些东西……仍然残留于血脉之中、在本能之中。

    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会是怎样的不成样子。

    一旁的德米特里倒是表情很平淡的点了点头,微微躬身以示敬意:“父亲。”

    毫无疑问。

    这个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四十岁,但头发眉毛胡须都已斑白的男人……正是凛冬大公伊凡·凛冬。

    与年轻的亨利八世相比,伊凡身上确实的能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回来就好。”

    伊凡看了一眼安南,平稳的重复道:“回来就好。”

    自己最小的儿子终于回归家庭,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他没有温柔的微笑,也没有感动落泪,只是定定的凝视着安南,如同想要将他如今的样子牢牢记住一般。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之间感情淡薄。

    ——而是因为凛冬一族饱受冬之心的诅咒,根本没有“喜悦”之情。

    凛冬家的亲情、于凛冬一族之中诞生的爱,是完全跨越了喜悦与欢欣的、纯粹的认同感。

    “先进来吧,安南。”

    伊凡平静的答道,嘴唇微微上扬、努力做出微笑的模样。

    这已经是非常还原的笑容了。

    但安南却依然能清晰的看出,这只是演技。

    ——这是无心之人,仅为让他人心安而露出的温和表情。

    如同瞎子在黑夜中点亮的灯火一般。

    安南深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着伊凡进入了房间。

    看起来皮肤还算不错的伊凡,走路却是很艰难。

    他拄着银、黑、深蓝三色的权杖,缓慢的向房间内踱步。安南看了一眼,德米特里并没有伸手搀扶伊凡的意思,于是也就跟在伊凡大公身后,缓慢的往房间中走去。

    大公的房间,比起亨利八世来说也简朴很多。

    没有什么金银珠宝的装饰,只有四五张看起来就知道是神明所绘的画卷贴在房中。一个书架里装满了神秘学书籍,一个沙发与低矮的长桌,以及一个较高的办公桌。上面摆着签署好的文件。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仅摆着一个枕头的双人床。以及在床头上悬挂着两位女性的画像。

    ……左侧的看起来,是一个相对平凡、气质温婉的黑发少女。

    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前——就是安南在“噩梦:狼吻”中,看到的安南八岁时、德米特里的发型。

    隐约能看到与德米特里的长相有些相似。

    ……这或许就是德米特里的母亲。

    而右侧的画像中,是与玛利亚和安南一摸一样的银发少女——她的气质冷冽、脸上却没有鳞片,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

    貌似都是普通人。

    至少都不是凛冬一族的。

    “气泡果茶。你最喜欢喝的。”

    伊凡给安南打开盖子,低声说道。

    安南看到诸多水果切片在气泡水中沉浮不定,切片上还能看到淡白的霜痕。

    他好奇的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

    ……味道居然还真的很不错?

    就像是奶茶店的冰镇果味气泡水一样。

    “德米特里不想跟你说的太细……是因为他自己便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坐在沙发上的伊凡,瞥了一眼身体笔直的站在一旁的德米特里,转过头来对坐在椅子上喝饮料的安南解释道:

    “就是你们兄弟俩,与腐夫赌博的那一次。

    “——德米特里被名为贝拉的狼人背叛了。”

第五十九章 被背叛的德米特里

    在伊凡相对客观的解释下,安南终于弄明白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腐夫与德米特里,共计进行了三场赌局。

    前两场赌局的结果是一比一平。

    而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赌局,原本也是德米特里优势最大的一场——

    这是类似综艺游戏般的赌局。

    规则很简单。

    德米特里自己选出一人为“助手”。而腐夫会同时提问他们两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关于德米特里、另一个问题则关于他选出的助手,这两个问题一定都是他们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这两个问题,给出的答案一样、且两人都没有撒谎,就算胜利。

    而给出的答案不同的话,就算失败。一旦失败,那么“答对的人”要支付代价,也即是承担【无嗣】的诅咒,而“答错的人”则无需付出任何代价;而如果两个人的答案一致但是都撒谎了的话,那么两个人要一起承担【无嗣】的诅咒。

    ——听到这里,安南就明白了。

    这是一场考验人心的赌博。

    两人都对,则胜利;两人都错,则失败;一人对一人错,则对的反而失败。

    这并非是单纯考验“默契”与“了解”的赌博。

    而是在考验“信任”。

    ——标准的囚徒困境。

    尤其是,助手由德米特里亲自指定。

    哪怕是关系再好的友人,一旦得知自己被卷入其中后、可能要支付的代价,恐怕也会心生嫌隙吧。

    不如说,如果是关系再贴近一些——比如说玛利亚或是安南这类“亲人”,那么根本就不会选为自己的助手。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德米特里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那么反过来说……

    如果会被选为“助手”,就等于直接告诉对方,你是一一个“可以被舍弃的朋友”。

    “……不对。”

    安南突然意识到了关键性的问题。

    ——所以,为什么是贝拉?

    把狼人——尤其是冬之手出身的狼人,选为仪式中的助手倒也不奇怪,毕竟冬之手的根本任务就是保护凛冬一族的血脉。承担风险、完成任务原本就是职责之一。

    反正冬之手多半也不可能有后代。

    因为他们掌握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当冬之手退休之后,他们平时起居生活都是要被人监视的。

    无论是出行、买菜、或是招待朋友,只要与其他人进行了接触,就会被人调查。旅游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想要离开城市时,必须拿到市长的签名、且在三位冬之手的陪同监视完成。而且这还是在冬之手中,被评判为相对安全、且立下过功绩的那一批。

    更多的冬之手,是不得善终的。他们最后的任务,通常是看守凛冬一族的陵墓,防止被人窃走具有神血的尸体——从这时开始,他们就无法离开了。唯一的幸事,就是能够与他们守护一生的凛冬家族的人葬在一起。

    但毋庸置疑,他们的家人也无法为他们祭拜。

    能成为新的冬之手的教官,继续留在霜语省工作到死、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任务中死去,反而是最大的幸运。

    至少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成为【英雄】、被人铭记。

    如同米开朗基罗曾嘲讽的一样:

    ——【冬之手】是巨人。

    因为巨人是“少年时期没有视觉”、“老去以后不可言语”的种族。

    他们并非是为了公义而战,也无需遵循律法。

    他们首先是为了保护凛冬一族的血脉,其次是遵循凛冬一族的命令逮捕、杀死指定目标,之后才是惩戒恶徒。因此冬之手毫无疑问是“盲目之徒”。

    由冬之手来担任助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这个的前提是,双方应该对另一方有较为彻底的认知与了解。否则就算不会主动背叛,但不知道问题答案的话,也是失败。

    “因为贝拉与德米特里……一度曾是情侣关系。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级别。”

    伊凡·凛冬说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说到这里,又瞥了一眼德米特里。

    安南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兄长?

    狼人?

    这是怎么bestmatch的?

    身份高贵的大公长子,却爱上了身份低贱、无父无母的狼人少女……

    安南感觉自己脑中浮现出了至少三十万字的故事。

    不过伊凡为了照顾德米特里的面子,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于深入。

    但安南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尾了。

    “……可最后,贝拉选择了背叛?”

    他有些不太理解。

    这是图啥呢?

    既然两人决定结婚,如果其中一方缺少生育能力,那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吗?他们只能选择共渡难关——而这正好也是没有答案的背水一战。

    “而贝拉故意选择了错误的答案……结果就是,德米特里为自己的信任付出了代价。”

    “然后呢?”

    “然后贝拉就被冬之手立案调查了。这虽然是一件不幸之事,但也算是好事……”

    伊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安南、又望了一眼低着头的德米特里。

    “假如没有这件事,我们也不会发现……贝拉的老师、前任冬之手的‘大拇指’弗拉基米尔早已背叛了凛冬。”

    “……背叛、凛冬?”

    安南喃喃着重复道。

    ——他想起来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弗拉基米尔”,就是在“噩梦:狼吻”中,将贝拉招入冬之手的那位“大拇指”。

    怪不得他会询问贝拉,“你对大公忠诚吗”这样古怪的话题。

    没有经过试验、没有经过培训的忠诚,毫无意义也并不可行。

    ——除非他想要的答案,并非是“忠诚”。

    而是“不忠诚”。

    “他们做了什么?”

    安南询问道。

    伊凡顿了顿自己的手杖。

    凛冬大公缓声答道:“他们利用贝拉窃取德米特里的体液,用于制造无需‘凛冬血脉’,也能控制、驯化霜兽的咒物。”

    安南好奇的询问道:“那么,他们完成到哪一步了?”

    “很不幸,他们已经成功了。”

    伊凡伸手抚摸着权杖上的沟壑,缓缓答道。

第六十章 霜咬之灾

    叛军……

    安南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能替代凛冬一族必要性的咒物……这的确是非常要命。

    哪怕是这个咒物之后被摧毁,但“凛冬一族并非完全必要”的概念,也已然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了。

    伊凡大公缓缓说道:

    “在我们意识到弗拉基米尔可能背叛凛冬的时候,他已经在三分之一的军用霜兽的记忆体中动了手脚,将最高权限从我更改成了‘他’。

    “好在发现及时,加上贝拉自首、声称要戴罪立功……我们就借着她的情报、对冬之手内部进行肃清。

    “共计找到三十一位背叛者,其中有十七人已经逃离。虽然数目不算多,但他们靠着冬之手的权限,已然悄无声息的偷走了许多物资。”

    换言之,他们是蓄谋已久。

    在父亲的介绍下,安南慢慢理清了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腐夫收取赌注之后,不知道弗拉基米尔付出了什么代价,亦或是早已和腐夫串通好——他借着腐夫的力量逃离了凛冬公国,潜入地下。

    而凛冬公国立刻控制了弗拉基米尔的所有学生。

    可即使如此,最后还是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弗拉基米尔那没有通过狼吻仪式、早已离开霜语省的弟子梭罗尼克。

    安南还记得这个名字。

    在狼吻的噩梦中,他见过这个人……

    梭罗尼克是个浅棕色头发,皮肤很白、脸上有着雀斑的害羞年轻人。面颊很是瘦削,甚至脸颊都直接向内凹陷了下去。

    他的父母都是杀人犯,因此没有人愿意教他剑术。最后弗拉基米尔把他捡走,抚养长大并引领着他走向超凡之路。

    “——老师是我的恩人!为了老师,我连命也可以不要!”

    梭罗尼克那铿锵有力的狂热言语,似乎还残留在安南耳边。

    “梭罗尼克靠着弗拉基米尔的权威,带着那些叛逃的冬之手,组织起了名为‘破冰军’的叛军。

    “他们声称……我们凛冬一族没有人类的感情,因此法律严苛、不近人情、总是牺牲他人却从不自我牺牲,这无法服众。

    “——既然凛冬一族的担任大公的根本原因,是凛冬之血能够自如控制霜兽、而霜兽是一支难以抵抗的军事力量。那么只要用其他手段来控制霜兽,成为大公的人就不一定要是凛冬一族。”

    伊凡说到这里,冷笑一声:“还是冬年太漫长了。

    “生于冬年、长于冬年的年轻一代,已经忘记了他们的老祖母。”

    “之后呢?”

    “之后,他们在地方许诺了很多,得到了一些地方贵族的支持。”

    但正好伊凡·凛冬,是近两百年来最受认可、能力最强的大公。他的人格魅力,让大多数民众并不愿意参与叛乱。

    可牺牲是真实存在的。

    因此,叛军的公开反对者也不算多。

    “更多的人都在观望。他们希望,能够借着叛军这件事,来让我们‘牺牲的更少、更轻’。”

    谁都希望自己不是被牺牲者。

    情理之中。

    而在那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叛乱。

    能够控制霜兽的咒物,让破冰军能够在小结界之外近乎无成本的募集士兵……也可以通过地下世界收集大量幼兽、将其放生到暴风雪中来人工制造霜兽。

    霜兽集群的袭击,除了与霜兽一同训练的第一军团外,普通的士兵是无法抵抗的。

    虽然叛军的数量并不多,但他们只是远程发动霜兽袭击那些不支持他们的城镇、主要是为了歼灭前来支援的军队。真正的叛军几乎从不动身,所以也很难对付。

    只有凛冬一族、冬之手、老祖母的圣职者与有着霜兽坐骑的第一军团,能够有效的对抗霜兽。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计策很成功……随着他们袭击的城镇增多,因为等不到援军、或是援军无法抵抗霜兽,而对我们不满的人也在逐渐增多。”

    伊凡大公缓缓说道:“这时你的兄长,‘铁血的’德米特里……在贝拉的建议下,提出了一条计策。

    “破冰军终究是霜兽多而人少。他们无脑的囤积着霜兽的数量,可我们的霜兽有第一军团的士兵、有罪犯来喂食,他们却没有足够的人。

    “那么就可以进一步减少军队出击的次数。那么越来越多的霜兽,因为没有击杀士兵、缺少食物而变得逐渐失控……在饥饿的霜兽终于屠杀了第一个城镇来获取食物后,局势就立刻反转了。

    “破冰军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所有边缘城镇以及地方贵族的支持——受控的霜兽只是武器,可失控的霜兽就是天灾了。天灾只能靠公国的力量来治理……从这点来说,贝拉的计策立竿见影。

    “但大量的饥饿霜兽无法控制,贪婪的捕食让更多的霜兽失去了食物来源而发疯,最后如雪崩般形成了名为‘霜咬之灾’的天灾。”

    天灾盖过了叛乱。

    这时将功补过的贝拉,显露出了特殊的力量——狼人不会第一顺位被霜兽攻击,因此狼人捕杀发疯霜兽的效率非常高……只要有普通人作为诱饵,发疯霜兽就会对狼人的攻击视而不见。

    因此冬之手试着招募了一批狼人,培训成“风行者”,用于前往各地击杀、肃清多余的发疯霜兽。

    ——效果居然不错。

    于是为了对抗霜咬之灾,凛冬公国吸纳更多的狼人进入了军队和冬之手内部。这个时候,破冰军已经被人们逐渐遗忘……他们只能控制普通的霜兽,而这时新诞生的霜兽都会很快发疯。

    最后是玛利亚·凛冬,顺利继承了风暴之女的力量。

    她通过风暴之塔的力量侦测凛冬全境,调用大结界的力量大规模的击杀霜兽。最终终于结束了天灾。

    并顺便找出了破冰军,完成了平叛。

    “但是,作为首领的梭罗尼克不见了。

    “在玛利亚加大了侦测力度和监视范围之后,虽然没有找到梭罗尼克,却意外的发现……贝拉以及部分招入冬之手的狼人,仍然在向外偷偷传递消息。

    “这次接收消息的人,不再是当年逃离凛冬公国、进入地下世界的弗拉基米尔。

    “而是名为【狼教授】弗雷德里克的野心家。”

    换言之,她第二次背叛了凛冬公国。

    不出意外的话……她当年所献出的计策,就是“狼教授”所给出的,用于提高狼人地位的计策。

    换言之,破坏至少是破冰军五倍以上的霜咬之灾,或许也是他们的阴谋。

    “……这也就是‘第二次大清洗’的成因,所有狼人都被清除出冬之手并秘密处决。”

    伊凡说完,看向安南平静的说道:“贝拉在外逃离数年,并于两个月前被玛利亚找到并击杀。

    “但是安南,你要知道……这事还不算完。”

    潜入地下的弗拉基米尔,莫名失踪的梭罗尼克,还有那个不知道要做什么的狼教授……

    安南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所以德米特里才会对她、乃至于对狼人彻底失去了信任吗……

    ——我明白了。

第六十一章 我只是工具而已

    “……到底,还要多久?”

    多琳双手抱着膝盖,蹲在监狱角落里。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快要一周了。

    这是完全封闭的、与外界隔离的房间。

    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甚至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吃饭喝水倒垃圾的时候,都要先进入里屋的a间。等到典狱长确认她已经进入a间,才会通过仪式远程将a间的门锁死,再派人进入b间把食物和水放进来、取走垃圾。

    除了盛放食物的木质托盘、盛水的木碗、排泄用的小型马桶,以及铺在a间地上类似睡袋一样的“床铺”之外,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

    只有在被审讯的时候,才会有戴着戒指、或是白色手套,面容冷峻的陌生人推门而入。

    只要与他们对视一眼,多琳就会立刻失去意识。

    那是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

    就像是脑袋浸入到冰水之中,被冻到失去意识一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就像是喝多了酒断片了一般。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大脑滚烫无比、像是发烧了一样。要过上好几个小时才能缓过来。

    但好处在于,她在这禁闭房间中被关押着,心中慢慢积累起来的恐惧、焦躁,也会随着那种状态的来临而消失无踪。

    多琳非常担心。

    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就把关于吉兰达伊奥先生的情报泄露出去了?

    还是说,现在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夺嫡之争?还是叔侄之争?

    德米特里殿下会不会被放逐啊?

    毕竟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听说伊凡大公的身体不是很好,他会不会出事啊?被吉兰达伊奥先生刺杀,说是他病死的然后趁机夺位什么的,而德米特里殿下就会被放逐到国外……感觉还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伊凡大公据说人挺好的,最好还是不要死……

    吉兰达伊奥先生——不、吉兰达伊奥殿下,感觉对狼人似乎不像是他的兄弟那样歧视。如果他能成为凛冬大公,说不定我们狼人的处境能得到些许改善……也说不定、吧?

    但、但是我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会不会被吉兰达伊奥灭口?

    “……呜。”

    多琳想到这里,悲鸣一声、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感觉凉了呀,我。

    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

    严丝合缝、连门把手都没有的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两位冬之手进来、一里一外的扶着大门,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咦,我还没进去锁门呢啊?

    多琳一个哆嗦,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的看着门口。

    平时这门都是要她进入a间把自己锁起来才能开的。

    为什么这次不担心我逃跑了?

    难、难道终于要处刑了吗?

    “——多琳。”

    吉兰达伊奥先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个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五官如雕塑般深邃英俊的中年男人,穿过两位冬之手走了进来。

    “吉兰达伊奥……先生。”

    多琳小声应道。

    她勉强地从地上想要站起来。

    但因为蹲下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一个跄踉便往前跌去。

    不等她摔到吉兰达伊奥怀里,就被他手疾的抓住肩膀、直接扶了起来。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吉兰达伊奥先生的手,力气这么大……简直就像是活过来的石像一样。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挣脱着站直身体。

    “——抱、抱歉,吉兰达伊奥先生!我失礼了!”

    多琳尽量大声的发出声音,却依然小到让人听不清的程度。

    她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恐惧。

    并感到自己的喉咙因恐惧而收紧,牙龈和指尖都微微发麻。

    吉兰达伊奥却露出了一个令人有些看不懂的……有些奇怪的、近乎审视的笑容。

    ……这个笑容,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了。

    当年老师选中她的时候,似乎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多琳。”

    “是……!我……我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吉兰达伊奥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不用紧张。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明明之前没有这样吧。”

    我、我能怎么说?

    因为不知道我有没有泄密,所以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看着支支吾吾的多琳,吉兰达伊奥的眼神愈发深邃。

    像是要打破那份寂静一样,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

    “不用紧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事,是指……”

    “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吉兰达伊奥仿佛不经意般说着:“对了。如果你被释放的话,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的话……”

    多琳支支吾吾着,答不出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

    她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这是实话。

    因为不知道“正确”的话是什么,所以最后就只能说实话了。

    至少这样答错了的话,也不会太过后悔。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去找【老师】。”

    “狼教授吗。”

    “是的。”

    多琳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那是切实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她吮吸着自己的鲜血,如同吮吸着牛奶的婴儿一般。

    “我想要问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任务。还有,对他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说着说着,多琳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变得越发失落。

    其实也无需让【狼教授】亲自给出答案。

    她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次性的工具而已。

    ——毕竟狼教授本身也并非是狼人。

    他收养、抚育狼人孤儿,也只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从这点来说,狼教授与其他将狼人视为工具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

    吉兰达伊奥温声道:“你不如就先跟着我吧。”

    “……您?”

    多琳讶异的看向吉兰达伊奥。

    可这……有什么必要吗?

    我明明只是一头毫无用处的狼人而已。

    不认识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特长,只知道听命令行事……而且什么都办不好。

    “对,跟着我。”

    吉兰达伊奥缓缓说道:“我要先去一趟地下世界,办些事。在那之后,我也正好要去找狼教授,有些事要当面询问他。从这点来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

    目标是……一致的?

    多琳怔怔的看着吉兰达伊奥。

    在她眼底,倒映着中年男人那温和的笑容。

    似乎、格外的使人信服。

    “就像是老师一样。”

    她小声说道。

    “什么?”

    “不,没有。”

    多琳莫名的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好感。

    既然自己只不过是工具……不如就给想要自己的人来使用吧。

    这么想着,多琳感到自己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吉兰达伊奥低垂下去的左手掌心,攥着两枚水晶铃铛。

    ……果然如此。

    吉兰达伊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拉斯普廷的戒指

    “维克多。”

    “我在。”

    “你先把这封信交给圣阿历克塞行省的伊戈尔。然后去一趟梅尔文家,跟他们要一份‘狼教授’的详细资料。”

    “明白。”

    站在伊凡·凛冬身后,霜发灰眼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从伊凡大公手中接过了一封厚实的书信。

    没有过多犹豫,也没有行礼告退。

    他直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公府。

    隐约可以看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锁着一枚散发着寒气的戒指。

    伊凡·凛冬叹了口气,握持着权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上。

    看着维克多离开的背影,他轻声询问道:“卓雅,安南走的时候……带了什么?”

    “他就带了点钱。”

    深蓝色长发的成年女性,身形渐渐从伊凡身边浮现出来。

    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挂着一枚散发着寒气的水晶戒指。

    卓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只拿了五十镑的纸币,和一小袋银币。我好说歹说,他也没把定位戒指戴上。”

    “孩子长大了是这样的。”

    伊凡平淡的说道。

    卓雅挑了挑眉头:“您这话说的。以前安南殿下也不像是个孩子啊。”

    “因为他体内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不用把他当成孩子看待,这些事他肯定懂。如果想要帮助,他一定会立刻回来的……”

    伊凡大公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白霜。

    他面前的玻璃瞬间结了一层薄霜,伊凡面色一百、忍不住哆嗦起来。

    卓雅见状,立刻一个闪身凑过来。

    她右手搀扶着大公、左手按在伊凡大公身后给他顺气。那枚水晶指环猛然亮起,从伊凡身上飞快的抽取着寒气。

    但伊凡仍然是整个人激烈的颤抖着。

    他只是紧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只是剧烈的闭着嘴喘息着。剧烈的痛苦让他牙关紧咬,脸颊处的肌肉整个鼓了起来。

    而脸颊上浮现出来的紫色纹路则变得更深、更明显了几分。

    过了好一阵,他才哑着嗓子说道:“我好了,卓雅。”

    “您真是的……”

    卓雅抱怨着,把伊凡大公放开。

    她的右手冻的有些发红,而左手的戒指则变得越发闪耀。

    “总之,不用对安南过多苛责。他和德米特里不一样,不是个死要面子的孩子……他懂得逃跑、却并不胆怯。

    “在上位者中,这是难能可贵的才能。”

    伊凡缓缓说道:“我信任他,比信任德米特里与玛利亚加起来还要信任。

    “德米特里是个严肃认真的孩子,但他的目光不够长远,性格阴沉、却容易将真心托付给他人,对人对事都容易产生偏见。他能够成为优秀的大臣,但不能成为大公。

    “玛利亚和她的母亲安雅一样,是个坚毅而勇敢的女孩子。但她对亲人的爱胜过亲友、对亲友的爱又胜过子民……她完全不在乎陌不相识的人、会因为喜欢或厌恶某人而选择接近或疏远。她如果继位,一定会成为昏君或是暴君。

    “如果说有谁能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大公,那就只能是安南。”

    “因为安南殿下……胸怀天下?”

    卓雅胡乱猜着。

    伊凡摇了摇头。

    “因为他是个疯子。”

    大公答道:“无所畏惧的疯子。”

    他还记得……当自己告诉安南,关于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秘密时,安南是如何回复的。

    “——我无所谓。我就是父亲你所说的‘非此世之人’。”

    刚得到名字不久,幼年的安南却如此答道:“需要的话,就让我来当这个大公。我去成神也可以,成为圣人也行。”

    “你要想好,安南。在这个世界,崇高的地位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权力……而是熔炉。”

    “那又如何?”

    那时,稚嫩的安南却是锋锐无比的反问道:“总要有薪王去传火的,父亲。

    “如果不能是他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如果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夺走这火。”

    ……虽然听不懂薪王是什么。

    但伊凡却隐隐约约听懂了安南的比喻。

    正是从那时开始,伊凡就认清了安南的本质。

    ——能为了【目标】,毫无心理压力的牺牲目标之外的一切事物。

    换言之,他是能够为了拯救世界而毁灭世界的人。

    一个并非是凭借着他人的教导而前行,不向往富贵权力、也不信奉仁义道德……而是单纯的从“完成目标”的行为中获得快感的人。

    从那时开始,伊凡就明白。

    安南行走在一条昏与晓的分割线上。

    ——那么,比起用“恐惧”来逼迫他,不如用“愉悦”来诱惑他。

    如果安南想要成就圣人、或是成为神明,他就必须要封印自己的恐惧之心。并非是为了让自己“不恐惧”,而是防止这份恐惧,将他的道路、他的目标引到其他的什么方向。

    但反过来说。

    “我也无比的信任安南。”

    伊凡缓缓说道:“只有疯子才会想要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只有疯子才会拯救这些充满罪恶的国家……只有疯子才会试图拯救愚妄短视的凡人。

    “只有疯子才会试图肃清世上所有的噩梦;只有疯子才会试图清除灰雾;只要疯子才会轻易的杀死过去的‘自己’,只为了升得更高。

    “但恰好,安南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有着强烈的‘上升’欲,他是完美的超凡者;他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他是完美的仪式师;他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他是完美的堕落者。

    “任意一条道路,都能走到巅峰的人……他并非是为了正义、也不是为了慈悲,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乐而试图改变世界。”

    他的**全部用于内部的升华,而非是外物的掌握。

    这或许就是他被天车之书选中的原因……

    天车乃【上升】之车。

    如果凛冬公国需要一位新王。

    那么它只能是安南。

    凛冬公国需要安南来拯救,而安南也需要责任来拯救。

    ——从最开始,就是如此。

    “哦,对了……陛下。”

    卓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向伊凡询问道:“安南手里,好像有一枚拉斯普廷家的戒指。”

    “……什么?”

    伊凡第一次怔住了。

    他疑惑的回过头来:“他怎么会接触拉斯普廷家的人?”

    卓雅耸了耸肩。

    “我猜,”她小声说,“应该是在杰兰特家拿到的。”

    “安雅的妹妹……”

    想到自己已死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安南与玛利亚的母亲,伊凡微微皱起眉头。

    他想起,安南在诺亚王国时,曾使用过“唐璜·杰兰特”的这个身份。而唐璜的母亲,就是来自凛冬公国的贵族。

    ——可根据伊凡所知,唐璜的母亲应该是梅尔文家族的人才对。

    但现在回想一下,安雅的妹妹突然失踪……也差不多就是梅尔文家的三女嫁到诺亚的前两年,也能算是沾点边。

    “……去查一下这件事,卓雅。”

    伊凡的指尖敲了敲权杖。

    他低声应道:“查一下,梅尔文家的三女……尤菲米娅·梅尔文。会不会与莉莉·拉斯普廷交换了身份。确认一下,那到底是不是拉斯普廷家的戒指。如果是的话,找拉斯普廷家要一份莉莉·拉斯普廷的密码,把密码交给安南。

    “安南说,他下个月会回来一趟。在那个时候之前办妥这些事。”

    “——是,大公。”

    蓝色长发的女人郑重的应道。

    “还有。”

    伊凡小声说道。

    “什么?”

    卓雅疑惑的问道:“您说什么?”

    “等安南回来,你记得偷偷给他多塞些钱。五十镑……我记得他有八十个异界随从吧。这些钱让八十个人坐地铁,四五趟就没了。”

    伊凡板着脸说道:“他可能不会不好意思,但他一定不知道地下世界的收费标准。下次给他带两百……不,三百镑纸币。

    “凛冬虽然穷,但还没有穷到要让大公省吃俭用的程度。记住了吗,卓雅?”

    “嗯,记住了。”

    卓雅浅笑着应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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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穿越到了异界的迷雾大陆中,成为了一个拥有玩家系统的稀有精英NPC。可他却仍然有一颗属于玩家的心。虽然我热爱搞事、肆无忌惮,但我是个好玩家,被这个世界所眷顾的正义伙伴。——现在我带着主线任务,作为一个正义的玩家奉天命消灭你这个邪恶的NPC!那个玩家,你也别跑。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我是一个正义的NPC,要消灭你这个邪恶的玩家……——————已有多本百万字以上完本作品,信誉保证。玩家1群冻水港:641732671玩家超正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玩家超正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玩家超正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