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往纪录·施压
他终于瞥了瞥眉头,皇子殿下也想看我的笑话吗?看来自己一入汉城就遭到了监视啊!
夏渊在心底冷笑一声,忽然发现君文脸上并没有所谓的嘲弄之色。
忽然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对方哪里知道自己不擅辞赋,也许真的只是为了帮自己解围罢了,听说那二皇子与大皇子兄弟和睦,想必秉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派人跟踪一事虽然龌龊,但仔细一想,自己带兵马入帝都,人家自然要有所戒备。
想必每支入城的人马都是受了监视,应当不是专门针对自己。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后夏渊也想明白了,顿时恭顺地道,“二皇子抬举了,那词集是替友人购买的,小王对辞赋不甚精通。”
他的语气恭顺而含了一丝歉意,若对方真是为了替自己解围的,他自然要好言相待。
“不甚精通而已,那自然也是有所涉猎,但作一首无妨。”
还不依不挠了?夏渊心头微恼,这二皇子听不出自己话语中的推诿吗?
“恕……”他刚还想开口解释几句,忽然就被人抢了先!
“偏西王爷整日为生计忙碌,哪里懂得诗词歌赋这等雅事,二皇子又何苦为难他呢!”
赵基源立在他爹身后,阴阳怪气地道。
大殿中的众人一时间笑得人仰马翻。
这一次,君文没有再替夏渊解围,甚至,嘴角也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丝。当然,夏渊是没有瞧见的。
夏渊捏着酒樽的五指在轻轻抖颤,赫连于和斩信本被王爷禁止言行,此时却忍不住往赵基源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那些嗤笑声像是一摊摊腥腐的烂泥般,齐齐向夏渊飞来,然后黏着覆盖在他的身上,一层接着一层,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觉得浑身都透不过气来了。
他想挣扎,可是他周身没有一丝力气,那些腐臭的烂泥与大地融为了一体,拖着他也向地底沉去!
他猛地吐出胸中憋着的闷气,借此提了一丝劲,猛地仰头饮尽了杯中苦涩的酒水,霍然将酒樽墩在食案上,偏头低喝道,“退回去!”
赫连于和斩信只得悻悻地退回去。
在夏渊偏头的间隙里,二皇子君文朝下首的大辅宰投去了一道目光。
大辅宰见此,起身朝君谏拱了拱手,随后道,“偏西王爷好大的威风!先是贡礼不堪入目,后是拒绝皇子殿下邀请作词,我成君皇帝难不成值不起你的尊敬?”
“小王不敢!”夏渊见对方起了身,也赶忙起身对着君谏的方位遥遥一拜,“夏渊视陛下如君父,何来不尊敬一说!”
纵然恶心,夏渊还是尽可能用真切的语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辞赋你说不会,我信!珍宝你说没有,我也信,可你说没有拿得出手的贡礼,这叫我如何相信?
听说王爷前些日子深入西境沙漠,寻得一异兽唤作驳马,此等异兽据说灭绝了千年,如今寻得,为何不献上来让陛下一见?
你此番作为,难道还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吗?”
大辅宰的话一抛出,大殿中又热议了起来。偏西王寻得异兽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朝堂,大部分人对那异兽都是存了几分好奇的。
好大一顶帽子就给我扣了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如此,何不强抢呢?夏渊暗自诽腹。我的东西,你想看我就要献上来给你看?
这人能当大辅宰,自然不是蠢货,那便果真如曾沥所说的那样就是蛮横不讲道理了!无非是看自己家道中落,背景低微,便个个都敢明目张胆地来踩上一脚罢了!
原来辞赋什么的都只是引子,真正惦记的还是云中夜啊!夏渊心中冷笑,可就算你君谏得到了驳马又有何用,难不成你这病怏怏的样子还敢跨上去?
从我进入大殿至今,你怕是已经咳了上百次,给你,你怕也是无福消受。
但他脸上此刻却是布满了歉意,“并非小王不愿意,只是那驳马早已认主,此等异兽,一旦认主旁人自难驯服,尽管陛下龙威浩荡,可此等生物规律,也是难以逆转的。”
“你这些不过是推诿之词罢了,若说驯兽,天下谁能出兽灵修之手,你只管将那异兽献上来,汉城自有造诣深厚的兽灵修出手调教那畜牲。
说到底,你还是不舍得,心底还是不尊敬陛下!”
“并非大辅宰所言那般轻巧,此等异兽并非寻常野兽,当代兽灵修也是从未接触过,若是按照他们的方式去驯养,难免会生出颇多毛病!”
夏渊隐隐动了真怒,云中夜在他眼里是救命恩人,生死兄弟,哪里轮得到旁人辱骂他一句畜牲!
他把脑袋埋得极深,生恐被旁人看到他已略微失控的脸色。
“咳咳!”大辅宰还想说些什么,御案上传了几声重重的咳嗽声。
声乐不知何时就已经沉寂了下去,只剩大殿中央的舞姬还在兀自扭动腰肢。
君谏一抬手,便连她们也停了下来,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这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朕想从封臣手中强抢东西呢?”君谏看向大殿最末端的夏渊,轻声嘟哝了一句,可在忽然沉寂下来的大殿中却清晰可闻。
“异兽不异兽的,朕当初也只是想借来看个新鲜,也并非说要夺人所爱。偏西王既然爱惜自己的异宠,朕也就不强求非要看这个新鲜。”
君谏看似和颜悦色,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皇帝陛下每个字里蕴含的寒意。
众人心道这偏西王也实在是顽固不冥,陛下能看上的东西,旁人不消说,屁颠颠地就献上去了。
哪怕得了好东西陛下还不知晓,也大有主动献上的。谁会像这偏西王一样不识好歹,怪不得只配坐这般不堪的案席。
“可是。”君谏话锋猛地一转,脸色也变作凶狠的模样,忽然大喝一声,“赵基源何在?”
“臣在!”赵基源拱手出列。
“告诉众人,你这脸上的伤疤是如何来的?”
第七十七章 往纪录·增税
赵基源朝君谏拱了拱手。
“回陛下的话,二十日前,陛下派遣微臣出使偏西十二域,一来是因为夏潜王爷病逝,派臣去传达陛下的慰问,彰显皇家对封臣的隆恩。
二来是为了知照偏西王入京朝见。本来陛下为了安抚偏西王的丧亲之痛,备了隆重的礼物,可是臣为了早些见到偏西王传达陛下的慰问,故而快马先抵达了王府。”
“本来倒也相处和睦,偶然听见王府的下人谈论说偏西王得了一异兽,臣便想去看个新鲜。
见到那异兽之时,臣便想,此等异兽定当是桀骜不驯,偏西王若是献入京都,自当有兽灵修帮忙驯服,陛下也能一睹此异兽的风采。
事后,也可再归还偏西王。”
“可谁知偏西王不但不领微臣的好意,还纵容那异兽羞辱微臣!甚至……”
他捂着自己脸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一副凄惨之色,“甚至让凶狠的豺狼恐吓微臣,臣脸上这道伤疤,便是那豺狼爪子造成的!
若非臣身手敏捷,躲闪得快,怕是当场就得一命呜呼了,今日哪里还能站在这里恭贺陛下的大寿!”
他一边描述,一边再现自己当时躲闪的动作,直看得殿内那些无知的大臣和王公们倒吸连连,仿佛那险象环生的一幕就在眼前那般。
“简直胡说八道!”赫连于低沉地怒吼,他很想大声咆哮,但这样只会陷王爷于更加险恶的处境,他的声音只容斩信和夏渊听见。
他此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方才那赵基源的叙述,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字是真实的,可是看满殿大臣和王爷脸上的义愤填膺便知道他们竟然全部相信了。
然而,赫连于和斩诺发现,王爷的背影出奇地平静。他站在那张泛黄破旧的食案后,身体没有丝毫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
赵基源说完之后,整座大殿便陷入了沉寂之中。君谏不说话,大辅宰也不接口。
他们都在等夏渊开口,夏渊必定得为自己辩驳,不然便是承认了赵基源所述之事。
然而他无论如何巧舌如簧都注定是无用的,他们会在他说完之后给他扣上一顶颠倒黑白的帽子。
果然,夏渊朝君谏遥遥拱了拱手。
“赵大人的控诉,小王实在难以承认。自从御使大人抵达了王府,小王尽量满足他的一应要求,从未有过丝毫怠慢。
再者,我乃是王爵,陛下当年册封的世袭王爵,更是领着父亲曾经的镇西将军一职,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衔都远高于赵大人。
尽管赵大人是陛下的御使,可毕竟没有得赐天子剑,算不得是陛下本人亲至,既然如此就该给我这偏西王些许尊重。
可是赵大人在我王府内趾高气扬,傲慢无礼,随意呵斥府上的下人,这是不将我这个王府主人放在眼里,实际上便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笑话!你的意思是陛下派遣的御使在随意捏造事情原委吗?”
大辅宰冷哼了一声,“无论是否有天子剑,御使皆是代表了陛下,御使怎可能说谎?难道你想质疑陛下的品行?你可知,你此举已是杀头的大罪了!”
大殿内哗然一片,大抵都议论着这偏西王是个如何如何的白眼狼!
当然,他们中间也不乏聪明之士,隐隐能猜到事情的原委,但又正因为他们是真正的聪明之士,故而他们便毫无疑问地觉得大辅宰所言便是事实。
当朝大辅宰深得皇帝陛下信赖,父子二人皆是简在帝心,他们的意思往往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没有人会愚蠢到跳出来忤逆皇帝。
夏渊不说话了,他可以义正言辞地反驳,但是没有意义。
曾沥说了,帝都的人并不愚蠢,他们只是不讲道理!
这座大殿内能为自己说得上话的,只有大皇子君武了!
自己当年随父王来汉城时,与那大皇子有过几日的交情,都是平日里少有同龄玩伴的孩子家,难逃贪玩的脾性,一时间倒是玩作了一块儿。
可是夏渊将目光投向君武的时候,那个儒雅的皇子却只是在自顾斟酒饮酒,丝毫不关心周遭的喧哗。
“咳咳!”大殿之上传来了几声重重的咳嗽,瞬间便覆盖了所有的议论声。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君谏冷哼了一声,“然而念在你刚继位,又是初犯,再加上今日是朕大寿,此次便留你头上这个爵位!
可是该有的惩罚还是得有,否则难保你下次还会忘记礼数。
这样吧……你虽口上说你偏西十二域贫瘠,可朕看你麾下那些军士的衣甲和战马却都是颇为不俗,又还有财力饲养一头异兽,想必每年收了不少赋税。”
“即日起,偏西十二域每年的税赋……上涨为四成!以作惩戒!”
“陛下!”夏渊心头大骇,当即失声喊道。
羞辱自己也就罢了,增加赋税不是将偏西十二域把死路上逼吗?
灵修塔的债务还未还清,偏西十二域每年再交完帝都的税赋后仅剩的钱财还不够维持王府的基本开销,哪里还能再涨!
“你难道对朕的处罚有何不满吗?”君谏蛮横地打断了夏渊的话。
“你倒也还知道你这王爵是朕封的,那你就应该清楚,朕!也有收回来的权力!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朕不介意在大寿的日子里见红来增加喜气!”
“小王……谢陛下……不杀之恩!”夏渊深吸了一口气,把脑袋埋得极深,努力压抑住满腔怒火,缓缓坐回了自己的食案。
“爹,你看他的样子!好像一条卑微的狗啊!”
张基源回到大辅宰的食案后,看见夏渊谦恭地埋着脑袋,在君谏的龙威下不敢再发一语,心里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大辅宰只是轻微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些什么。
寿宴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因为方才那出戏而受到影响。
夏渊虽然坐了下来,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对周遭的感知,脑海里只闪烁着君谏,赵昌,赵基源那几副丑陋的嘴脸。
增税!增税!增税!
与吃人!吃人!吃人何异?
他攥着酒樽的五指无意识地缓缓用力,坚硬的青铜酒樽竟然微微朝内凹陷了下去。
在地板上匍匐了将近一刻钟的舞姬不顾身子的酸痛,又得起身翩翩起舞。
中途被哪个王公大臣看上了,就会被皇帝陛下大手一挥,划拉到那位贵人的身边伺候着,身上少不得要多出几条粗暴的揉捏伤痕。
舞队里的空缺,自然立即就有人填补上。
整个过程中,那些舞姬都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她们的命运早已不由自己掌控。
第七十八章 往纪录·可为皇
晚宴结束后,赵基源随父亲离开大殿。
“爹!孩儿先前还发现那夏渊带了一个极美的女子来汉城,特地没有汇报上去,就是怕被陛下和两位皇子抢夺了去,爹你看看能不能帮孩儿也谋划谋划!”
赵基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本事,全靠着老爹的照拂才能位列五品,所以有什么事情都会找自己老爹商量。
谁叫他是独子呢?他爹不宠他还能宠谁?
“你个臭小子!办点小事都办不好,最后还把此事搞得那么大,你该庆幸陛下也恰巧厌恶那偏西王,否则我还不一定能帮你出这口恶气。
他堂堂一个王爷被几番侮辱,又在满殿贵勋面前颜面尽失,你自己不也说他像狗一样吗?如今你气也出了,连人家的妻妾都不放过?”
赵昌瞪了儿子一眼。
“那偏西王可还未成亲呢!哪里算得上妻妾。
而且爹,那个女人真的美极了!孩子若是得不到怕是得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啊!你忍心看着孩子这一日日地消沉下去吗?”
这赵基源如今也快三十的人了,可耍起脾气来连六岁的孩童怕也得自叹不如!
“有多美?”赵昌不以为意地随口反问。
谁知道赵基源却是一脸严肃地思索了起来,随后盯着自己的老爹,一本正经地道,“若生于青丘,可为皇!”
赵昌愣了愣,旋即转向儿子。青丘城是青雍帝国的都城,青雍国一直以来皆是女主当政,而且每一届的皇主皆是天下少有的绝色佳人。
固而青雍有句夸赞美貌女子的俗语,那便是儿子方才说的那句——若生于青丘,可为皇!
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平日里本就是汉城各个风月之所的熟客,府上又养着许多青雍国的美姬。
按道理来讲,眼光是极高的,能让他露出这般渴望的模样,想必真是一个容貌绝佳的女子。
赵昌陷入了沉思,一时间竟然忘记搭理赵基源,直到一道身影迎面朝二人走来。
赵昌忽然醒过神来,瞥了儿子一眼,“你先走一步。”
赵基源还想等老爹的回复呢!现在被赶走,心里自然有些怨气,不过却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只得朝来者拱了拱手,颓然离去。
“父皇是怎么说的?”君文左右环顾了一圈,视野里除了逐渐远去的赵基源之外,再无他人。
赵昌心底叹了一气,当下把先前和君谏商议的事情详细向君文述说了一遍。
“我才不关心偏西十二域的破事,我只想得到那驳马!”听完大辅宰的叙述,君文狠狠地攥了攥拳头。
“不然也不会让你去怂恿父皇了,那现在如何是好?父王若是执意要杀了那驳马,如何是好?”
一想到自己心念念的驳马大可能会死去,君文就忍不住焦急担忧起来。
“二皇子稍安勿躁,那夏渊最终会不会献上那驳马还是两说,若他不献上来,我等还可以徐徐图之,那等异兽,几十年的寿命大抵是有的!”
“几十年?你要我等几十年?那我还找你来谋划什么!”君文险些勃然大怒,竭力压制主自己的怒火。
赵昌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满,虽然我向着你,可你也并未真的就是未来的皇帝,老夫服侍了你爹一辈子,你爹都极少用这番语气呵斥老夫呢!
要不是看你爹快撑不住了,而且对你更加亲近,将来这皇位有大几率是落在你屁股下,老夫才提前谋划一下你,不然才懒得搭理你这毛头小子!
“二皇子息怒,老夫哪是这个意思!若是他夏渊不献上驳马,不还是有高额税赋压着吗?
他偏西十二域欠灵修塔的债务还有两年才能还清,两年时间的高度压榨,足以令偏西十二域再次生乱,届时那夏渊怕是都愿意贱卖了他那驳马!”
两年?两年会不会太久了?君文皱起眉头。可是父皇一向对儿子们分外严厉,哪怕自己因为武艺出众深得父皇喜爱,可是一个不小心也得被罚去戍边,自然不敢去找父皇斡旋。
“可是他夏渊说,驳马一旦认主再难易主,此事可是属实?
若果真如此,再拖两年他与那驳马之间的羁绊更加深了,我怕是难以训熟它了!”君文不无担忧地道。
“臣也不甚了解,不过想来也是那夏渊的推诿之词,具体情况,还是得请教兽灵修之后才能知晓。”
大辅宰顿了顿,随即拢手道,“听闻那夏渊此番带了一个绝美的女子入汉城,既然驳马远在偏西十二域,一时难以谋得,不如臣替二皇子谋划一下这个女子?
听手下的人来汇报,是个容貌倾城的女子!二皇子心中有怨气,也可以借此发泄一番!”
赵昌已经把自己儿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同时,为了不牵连那个不成器的小子,他只字未提是赵基源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
虽然他还没有瞧见那个女人的模样,可是儿子那充满**的眼神作不得假的!
那个臭小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哪怕老子贵为当朝大辅宰,可是堂堂一个王爷的女人,岂是你一个五品官身的纨绔小子敢下口的?
换做老夫上场还差不多,只是老夫这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当下只好让出来平息二皇子心中的怨气!
君文哪里知道赵昌口中所说那女人是何容貌,自以为只是寻常美貌女子。
而他君文又不是极度贪图美色之人,除了武艺,最喜欢的也就是珍奇异兽罢了。
再加上眼下心里惦记着那驳马,所有心思都在上面,哪里还有闲心去想那等**之事。
所以君文瞥着眉,心不在焉地摆了摆头,便与赵昌擦身而过了,既没答应,也没否定。
赵昌愣了好几息,也不知道二皇子究竟是何意思,当下扭头去看君文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王爷!此番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出了大殿,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斩信便气呼呼地低吼道。
夏渊听了这话,转过身来盯着斩信,这时赫连于也凑了上来,夏渊同样看见了他脸上盈满的怒气。
他环顾随行的其他十二个不泯骑,神色淡漠地问道,“你们心里也有怒火吗?”
没有人答复,他们除了直勾勾地盯着夏渊外,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随夏渊来汉城的不泯骑,除了赫连于,斩信和站诺是年轻的二代不泯骑外,其余的皆是初代不泯骑。
他们大都已经四五十岁了,一个个都记得夏潜曾经的恩惠。
夏潜虽然死了,可他们已经认定了夏渊是新的主子,都是些忠勇的汉子,哪里容得下主家受辱。
“可是你们的怒火有什么用呢?”夏渊忽然颓然一叹。
“这番羞辱说到底是我当日心高气傲引起的,若是对那御使卑躬屈膝一些,就不会有今日的增税了!”
“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那狗杂碎说的话我等也听在耳里,当日分明就是他飞扬跋扈在先,殿下所作所为皆是王爷气概!”有个军士瓮声瓮气地道。
夏渊看了他一眼,忽然朝他拱了拱手,“各位叔伯,皆是家父的心腹,你们的忠心小侄都看在心里,莫敢相忘!”
一众不泯骑哪里敢受夏渊这一礼,赶忙闪躲开来,齐齐抱拳,“王爷莫要折煞我等,老王爷对我等宛如再造之恩,我等生生世世为夏氏为奴为婢皆是心甘情愿的。”
夏渊顿了顿,也不再坚持,他直起身来,仰头去看已是黑沉沉一片的天穹,月亮逐渐攀上了那抹黑布的中央,将四周的云朵渲染得乌蒙蒙一片。
看起来相当凄冷呐,这月色也没有丝毫温度。
“斩信你带其余人先回下榻之处,赫连于你随我去一处地方!”他垂下头。
“王爷要去何处?这汉城宫就是一座吃人的宫殿,我等须得时刻保护着王爷!”斩信出声道。
“听令!回去守着洛己!我再去办一件事。”
夏渊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转身便走。赫连于看了斩信一眼,眼里也满是疑惑,他朝斩信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去追王爷。
第七十九章 往纪录·二皇子
“来者何人?止步!”
赫连于打量着眼前这座奢华的宫殿,暗暗惊疑王爷为何会带自己来此处。
“偏西王应大皇子之邀,前来赴约。”夏渊对守卫的士卒拱了拱手。
那守卫见夏渊神情不凡,再加上腰间那柄看起来精美的佩剑以及身后身披黑甲的护卫,便也没有质疑夏渊的身份。
而且一个王爷对自己拱手行礼,这往后传出去,是多大的面子!
当下也对夏渊说的话深信不疑。
夏渊朝殿外的御道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其余人的人影,便快速地迈入了门槛。
赫连于此时自然也听了出来,这座宫殿是大皇子君武的寝宫。
听闻那君谏膝下有七个皇子,其中又属同出一母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最为得宠,在汉城宫里都是拥有独立寝宫的。
“你下去吧!我自己去寻大皇子!”夏渊对前头领路的卫卒说道,对方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儿时他就是在这座宫殿里和君文玩耍的,脑海里依稀还记得宫殿的布局,为了避免那小卒等下被君武呵斥,便遣退了对方。
“王爷何时收到大皇子的邀请的?”赫连于见那卫卒逐渐远去,终是忍不住问道,他整日都伴在夏渊身边,可没见有谁接触过王爷。
“你何时见到大皇子邀请我了?”夏渊反问道。
赫连于愣了愣神,忽然反应过来,“王爷这是不请自来啊!”
“等他通报少不得要在殿门外等待许久,我不想等!”夏渊淡淡道。
赫连于哭笑不得,王爷这是在耍什么脾气呢!不请自来,若是等下不被待见,那可就真的难堪了。
其实夏渊之所以不等通报是怕被经过的人瞧见,所以想快些入府,方才只不过是懒得解释那么多,随意糊弄的,哪里晓得赫连于会当了真。
当下夏渊也不再多话,循着模糊的记忆,在回廊间不断穿梭,犹记得转过眼前这个回廊拐角就会抵达君武所住的院子,夏渊却忽然停了下来。
赫连于也同时止步,并且收敛了呼吸声。
“皇兄!你帮我想想对策呗!”
竟然是二皇子君文的嗓音!夏渊蹩了蹩眉头。
“我说了你不要用这些琐事来叨扰我,那等乡野粗俗,我是不大愿意接触的!”
这是君武的嗓音。
夏渊隐隐觉得自己听出了什么!他今天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乡野粗俗这个字眼了。
“对对对,他夏渊就是个乡野粗俗,可是那乡野粗俗手里有弟弟想要的东西啊!弟弟脑袋不灵光,只好来求大哥了。
赵昌那老头办事也不靠谱,还想用那夏渊的女人来弥补,我是那么掉价的人吗?那等乡野粗俗上过的破烂货也想拿来糊弄我!”君文说得怒气冲冲。
在拐角偷听的夏渊和赫连于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屈辱!
夏渊咬紧牙关,本以为那君武还有些良心,之前在大殿上自己还以为那君文开声是他授意的,意在为自己解围,没想到这两兄弟竟然跟其他人是一丘之貉。
想想儿时两人也是一同嬉玩过的,那时一口一个渊弟弟的喊,是那么地亲切,谁曾想人心如此经不住时间的考验,这人说变就变,如今甚至耻与和自己接触了。
这些人先是贬低夜儿,如今更是羞辱洛己!
一个个明目张胆地谋划这谋划那的,真当他夏渊是个任人宰割的肉猪不成?
谋划什么都说得那么轻巧,搞得好像你们什么都能轻易得到那般!
本来想找个值得信赖些的人共商大事,事到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什么都要靠自己,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不可取的!
看来不通报便进来还是个先见之举,就此离开,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管他荒土众人的死活!大灾来临之际,携着王府的亲眷遁入遮天山脉!那沧溟族人想必也无力企及。
就让这群蠢材自生自灭,在自己的高傲自大中沦为孤魂吧!
可是他奋而转身的时候,“夏启”的剑鞘却猛地撞击在了回廊的墙壁上!
“嘭!”地一声,说大声倒也不算大声,可是院子里的交谈声瞬间就消失了去。
“谁?”是君文的一声爆喝。
夏渊咬牙,自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赶忙原地踏起步来。赫连于一愣,很快便明白了王爷此举的含义,当即也赶忙照做。
院子外的回廊里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多时君文和君武就有见到两道身影从回廊后显了出来。
“小王拜见两位皇子!”夏渊出现后,对着君武和君文遥遥一拜。
君武瞥起眉头,这帮子贱婢,偏西王都入了府怎么就没有人来汇报一声?
方才自己说话的声音算不得的很大,听响动他是从回廊入口走过来的,应当听不清自己和君文的交谈。
“小王不请自来,还望大皇子不要怪罪。”
“你若是来找我去向父皇游说增税一事的话,注定是白跑一趟了。”君武淡淡道,心头还在恼火没有通报一事,对夏渊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访客没有好脸色。
“大皇子多虑了,小王只是来拜访昔日的故人。”
“以前都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哪里算得上有深厚的交谊。”君武不咸不淡地道。
就这么不愿意和我摊上关系吗?夏渊心中冷笑,嘴上却说,“小王也只是想来见见大皇子,如今得见,大皇子风采依旧,小王这就告退!”
君文见兄长真的就这样让那夏渊离去,焦急地看了他几眼,可是君武对此无动于衷。
偏西王在他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不愿意在夏渊身上浪费什么心思,他现在想的是待会要怎么惩戒守在门外的那些卫卒。
“等一下!”眼看那夏渊就要消失在视野里了,君文实在忍不住喊了出声!
君武看了弟弟一眼,脸上没有多少波澜,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我是不会开口的。
“二皇子有何吩咐?”夏渊驻足,转过身来。
“咳咳,我素问偏西十二域民风彪悍,想必王爷的武艺是不俗的,不若和本皇子切磋切磋?”
君文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计谋,只想用赌武的方式看看能不能谋一谋那驳马。
“当然,光是普通切磋,王爷应当是看不上的,不如加个彩头?”
第八十章 往纪录·赌注
君武白了弟弟一眼,这个傻小子的心思这么明显,那偏西王若不是真蠢又怎么可能上钩。
“本王的武艺低下,非二皇子一招之敌,与二皇子交手想必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夏渊拱了拱手。
“堂堂一个王爷,连一个简单的赌约都不敢接?传出去,王爷想必要落下一个胆小的名声啊。”
君文想试一下从兵书上学的激将法,兄长不给自己出计谋,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夏渊沉吟了片刻,知道今日被缠住,怕是没那么好脱身,“那好吧!二皇子说怎么个赌法!”
君武有些惊愕地看了夏渊一眼,还真上钩了?
君文见状,大喜过望,“就在这庭院中用贴身兵器切磋一番?谁的兵器先被挑飞便算是落败,如何?”
“至于赌注,偏西王可敢用所获那只驳马下注?”
君文目光灼灼地看着夏渊,希望他像刚才那般再应下来。
君文对自己的武艺一向颇为自信,他自幼习武,在汉城那么多武师将帅的指导下,弓马骑射,已然是拔群出众。
他有信心,这偏陋之地的王爷定不是自己的对手。若如此便能谋得那驳马……光是想想他的心头便热火了起来。
可他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
“驳马不可作赌注!”
夏渊一开口,君文的脸色就拉了下来。
“那,就用你带来汉城那个女人下注即可!”
对方已经应下了比试,哪怕谋不到驳马,君文也想让从夏渊身上咬些东西下来,好发泄一番心中的烦闷。
“女人也不可作赌注!”
君文怒极反笑,“区区一暖榻之物偏西王竟然也不舍得?莫不是是在这里消遣本皇子?”
夏渊心气下沉,忍住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愤怒,他也不解释,当即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遥遥对着君文捧了起来。
“二皇子可识得此物?”
赫连于心头一跳!
君文眼神一凝,心头也是一跳!
刀鞘漆黑如墨,剑格上布满玄奥晦涩的白色铭文,剑柄上缠着防滑的黑丝麻线。
剑柄末梢还雕刻着一颗狰狞的狮子头颅,其颈上的鬃毛清晰可数,狮瞳里泛着幽冷的神光,尖利的獠牙扣合,衔着一柄精美的铁锤。
看这古朴沉重的刀鞘就知道里面封藏的定然是一柄绝世好剑。
夏渊用拇指轻轻将它拨开了一丝,一抹乌金色的锋芒在夜色下一闪而没。
“此剑,名为‘夏启’,是当年成君开国大皇帝御赐给先祖的佩剑,我今日将它当作赌注,是否能入得了二皇子的眼?”
君文咕隆吞了一口唾沫,他爱珍奇异兽不假,可是他作为一个武者,自然也爱宝剑。
“夏启”锻造于三百年多前,由铸剑城的千年锻造世家所铸。
那时的夏氏拥有从龙之功,其先祖在皇帝面前颇为得宠,这“夏启”听闻出自铸剑城最有名的世家——铁狮世家。
据说更是由其当年的家主狮冶子亲自打造,那衔着铁锤的狮子头便是他独有的标志。
普通铁狮世家子弟锻造出的武器,仅能在末梢雕刻狮头,只有狮冶子所铸的武器,才能加上那柄铁锤,也只有他才能雕得出那柄锤子。
要知道那剑柄和剑身可不似寻常之剑那般是拼合而成的,“夏启”整个剑身为一体熔炼而成,没有任何地方是拼接的。
那既是一把工艺绝伦的观赏宝剑,也是一柄锋利无匹的杀人利器!
论价值的话,不在那所谓的驳马之下。
而且它对于夏氏,更是意义非凡!那是他们世家贵族身份的象征,他夏渊几番遭人打压,终归到底是他爷爷和老爹那辈人吃了太多败仗,导致了家道中落。
但只要有这柄剑在,他夏氏就依旧是历史悠久的世家贵族!
可想而知夏渊说出要把它当赌注的时候,君文是有多激动多兴奋!
赫连于此时已经震惊得暂时忘记了言语,直到君文狂喜地答应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殿下!殿下你疯了?”赫连于一时惊慌,也顾不得冒犯了。
夏渊没有理会他。
“比试一事小王是应下了,可是参与比试的人却不是小王!”夏渊朝旁边挪开了一些。
“小王说过,自己武艺不精,所以此番对战,将由我的手下上场,不知二皇子殿下意下如何?”
君文已经拔了出了自己的佩剑,听到夏渊这话,忽然顿住,适才去打量夏渊身侧那个壮汉。
身逾八尺,却又不显粗犷,黑发垂直,以乌绸束缚之。
面如锦帛,剑眉英挺,披着一套铁叶攒成的黑甲。此刻虽是乌云漫天,却依旧能感受到他那黑瞳中时而闪过的英气。
君文瞥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赫连于几眼,瞧不出具体年纪,这家伙看起来确实是比那夏渊能打一些。
可他扭了扭握剑的手腕,脸上并没露出丝毫怯意。
“亦可……”他拖长了声调。
对方始终只是偏西之地的蛮夷,哪能像他那般自幼便有无数优质老师指导——他对自己的武艺拥有绝对的自信!
赫连于初始听到夏渊要让自己出战时,一下还没从夏渊用“夏启”作赌注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刻忽然浑身一震,原来王爷是想用自己抵挡那君文的逼迫。
他继承了他爹赫连襟的一切——强健的体魄和绝佳的武艺天赋,虽然如今方才十六岁,可他心智早熟,体格魁梧,比之及冠之人也不落下风。
论武艺,在不泯骑的年轻一代中,无人敌得过他,因此他同样对自己颇为自信。
可现在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比试,自己一旦落败,那柄“夏启”可就要易主了。绝大的压力像是一座千斤重的巨鼎般覆压了下来。
“王爷放心!我定然不负……”赫连于深吸了一口气,忽地躬身抱拳,既然王爷如此相信自己,那自己哪怕豁出这条命,也要留住那柄剑!
“附耳过来……”可是赫连于表决心的话还未完全说完,夏渊低声打断了他。
赫连于疑惑了一息,把耳朵凑了过去。
君文见着夏渊和赫连于低声密语,知道他们是在商讨对付自己的策略,可他心里惦记着夏渊的佩剑,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你俩商讨再多也是无用的,还不快快过来……”
“王爷!”听完夏渊的吩咐后,赫连于瞳孔猛地一睁,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险些就猛地跌退了一步!
“王爷……”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喉咙,讷讷地吐出这两个字。
“听我的吩咐!”夏渊蛮横地打断赫连于,拔出夏启塞到了他的手中,随后双手攀上他的肩部,将他推了出去。
赫连于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望了夏渊一眼,夏渊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说你们到底眉来眼去够了没有?”君文又不耐烦地嚷嚷了起来。
赫连于咬紧牙关,轻轻闭上眼,提了一口气到喉咙间,再极为缓慢地将它呼出去。
感受到后脑勺的轻微麻痹感,他才转回身,重新睁开双眼,纯黑的眸子里闪出一道莹光,再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姿态。
第八十一章 往纪录·比试
君文已经摆好了架势,他虽然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拿出所有的本事,严阵以待。
赫连于感受着丝麻线的触感,握剑的左手逐渐增大了力道。
右脚猛地斜挎一步,重心下移,缓缓曲起膝盖,另一只手也攀上了剑柄,双手同时朝相反的方向扭动一圈,斜斜地将长剑举起在耳边。
他的眼神如鹰般锁定君文,可脚下却纹丝不动,像是磐石般矗立在原地。
“守势是吗?”君文低嘲一声,拔腿冲出,“那就看看你守不守得住了!”
赫连于盯着眼前闪现的锋镝,直到那刀光离自己的面颊不过半尺时才霍然侧身,长剑挥直弹开了君文的攻势。
君文自认为看穿了夏渊的把戏,无非就是让他那手下用夏启对战,然后自己害怕损坏那柄宝剑,所以不敢出狠手吗?
“以为用夏启来对战我就会有所顾忌?”他冷笑一声,再次狠狠地朝赫连于的面门劈下。
“这种宝剑的坚韧程度可不是你能想象的,况且,一柄好剑不用来作战还有何用处?”
他君文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可不是兄长君武那种喜欢形式的家伙。
赫连于一直在防守,可他每次挡下君文的劈斩后,新的攻击又接踵而至。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君文的下盘,像对方这样猛烈的攻势,优势很明显——防守者若是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那必然就会被攻破。
可劣势同样也是巨大的——攻击者的下盘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就会被防守者逆转乾坤。
这君文,武艺确实了得,可终归是年轻了些,绝对无法像父亲和斩叔那般,在猛烈的攻势中还能保持稳如磐石的下盘。
他在躲闪中不停地挪移脚步,哪怕可以站在原地抵挡,他也会朝其他地方腾挪,他要逼迫君文不断移动步子,从而主动暴露出破绽来。
君武虽然不甚了解武艺,可是他也看出了一些蹊跷。
弟弟的攻势太狠太猛,而对方的身体始终微沉,保持守势。这样一来,弟弟的攻击一点好处也讨不了,而且还会逐渐被对方带偏节奏。
太心急了,若是稳打稳扎,以你的武艺,想要拿下那人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十几个回合之后,君武发现弟弟的脚步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趔趄。
他有心提醒弟弟,可转念一想,这是弟弟自己的事情。
君文现在是被那柄宝剑影响了思考的能力,若是再拖片刻,说不定他自己也能反应过来。
退一步说,君文一昧受到所有人的追捧也不是什么好事,借这偏西王让他吃个瘪倒也有利无害。
这样一想,君武也就对场中的胜负没有那么关心了。
而此时的君文,在赫连于的诱导下,准备右跨一步,给后者的腰部来上一刀。
他的步伐本就虚浮,再加之赫连于此番右跨的幅度较大,他若是要追击就需要跨出更大的步子!
赫连于瞳孔骤缩,就是现在!
君文的脚已经半跨了出去,整个人仅剩一只左脚支撑着。赫连于将夏启抡直了,直直朝君文的剑柄戳去。
此刻只需施加一丁点力道,君文整个人就会失去平衡。届时,挑飞他的武器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君武皱起眉头,弟弟要输了。
夏渊也皱起了眉头,赫连于要赢了。
可是,事情并未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发展。君文看到赫连于抡直夏启的时候,嘴角便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在引诱我,我又何尝不是在给你下套子呢。
君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将他挥出去的长剑拔了回来,可即将和夏启相击的时候,他手腕一扭,剑身微微偏了一丝。
随后君文如同操控着一条蛟龙般,令手中的长剑以夏启为轴心,旋转着直直朝赫连于握剑的双手扑去。
赫连于的攻势已成,若是不想被君文削下手掌,就必须奋力将剑身往上一抬,令君文前进的势头失准。
他这样做了。
君文的剑确实被弹高了一丝,已然失去了准星。
可他嘴角的笑意却是顷刻间完全绽开了来,仍在半空的右脚竟然不退反进,再次往前挪了一尺,轰然砸在地上。
他的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赫连于的脖颈落去。
赫连于想收回长剑,可是君文整个人已经如同跗骨之疽般贴了上来,剑是长兵器,在被人贴身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可能来得及回转。
除非,他是想杀了君文,那么他可以将长剑往左上方斜斜劈斩过去。
如果他的速度足够快,他能在君文的刀落在他脖子上之前,抢先将君文的脑袋削下来。
可是,没有除非。
君文的剑在他脖颈半寸外停了下来,剑刃带起的锋芒如同针刺般狠狠扎在赫连于的脖子上。
君文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得意地哼了一声,“放下你的剑。”
赫连于的身体松懈下来,抽了个间隙看了夏渊一眼,夏渊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悲喜。
他失意地轻叹了一口气,将还举起在半空中的夏启垂了下来。
君文松开另一只手从赫连于手中夺下了夏启,这才将架在后者脖子上的剑身挪开。
“赫连于,过来,将剑鞘献给二皇子!”夏渊淡漠地喊了一声,语调中听不出惋惜。
“王爷果然好气量,我君文就喜欢这种重信诺,不矫作的男人。”君文哈哈大笑,他本以为这夏渊输了之后还会推诿一番,已经准备好了奚落的言语。
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当下对夏渊的好感竟上升了不少。
他扔掉了自己原先的佩剑,从赫连于手中接过了夏启的剑鞘,抬手轻轻拂过其上精美雕饰,再次放声大笑。
“好剑!好剑!鞘也是好鞘!”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小王便先告退了。”
赫连于已经回到了夏渊的身侧,垂着脑袋,脸色阴沉,默然不语。
“无妨无妨,就不恭送王爷了。”君文不舍地从夏启上挪开视线,随意扫了夏渊一眼,随即瞥到了夏渊身边的赫连于。
“对了,这位勇士如何称呼?你倒也不必忧郁失意,本皇子的武艺,在这成君全境都是数一数二的,你若是勤奋努力一些,也许和本皇子的差距会缩小一点。”
君文靠击败赫连于才得到夏启,所以看赫连于的时候怎么看怎么顺眼。
赫连于闻言,缓缓抬起脑袋,朝君文微微拱手,“赫连氏,单字于。”
说罢,便回过身,随着夏渊一同离去。
“赫连氏?”君文轻吟了一句,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他脑海中充斥着喜悦,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思索这赫连氏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把夏启归鞘,得意地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
君武却没有理会弟弟,他的双眼半眯着,注视着夏渊和赫连于远去的背影。
眼神中,布满了疑惑。
第八十二章 往纪录·夏渊的决定
出了大皇子的寝宫,赫连于终于绷不住了。
“殿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剑输给那个二皇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距离越来越远的宫殿,瓮声问道。
方才,王爷叮嘱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对敌之策,而是让他输得漂亮一点。
夏渊没有马上接他的话,而是顿了顿,又朝黑暗中前行了几步,低沉的嗓音才幽幽响起,“我几乎以为你要违抗我的命令赢了那场比试。”
赫连于皱起眉,“是王爷让我输得好看一些的……”
“我问你。”夏渊毫无征兆地开口打断赫连于,“你若是放开了来,多久能拿下那君文?”
赫连于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王爷会忽然如此发问,他沉吟着思索了片刻,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夏渊正紧紧注视着他。
那双眸子,看起来深不见底,波澜不惊,可里面又仿佛在酝酿着一股能席卷一切的力量。
赫连于从未见自幼玩到大的夏渊露出过这种眼神,他咽了咽喉咙,嗓音微颤。
“三息之内,能断他一臂。五息之内,可取他项上人头。”
“好!”夏渊轻喝了一声,嘴角带起一抹令赫连于摸不着头脑的笑容。
赫连于愣在原地,他发现,自己如今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好友了。夏
渊的身上,似乎在逐渐披上一层神秘的轻纱,将那个男人的思想隔绝了开来。
是因为继承了王爵之位吗?还是因为最近在汉城受到的屈辱?赫连于想不明白,他从失神中拔出思绪时,夏渊已经朝前走出去了很远。
“王爷,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要将那柄剑输给他!”赫连于快步追上夏渊,再次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走出了十来丈,夏渊始终不出一声。赫连于几乎就要以为王爷不会回答自己了,可这时候,那股幽幽的,略带了一丝豪迈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我夏氏先祖建功立业之初,并没有那柄剑!他君氏的东西,想要,便归还与他!”
赫连于听了半句,便猛地顿下了脚步。旁人或许听不出夏渊这话什么意思,但他赫连于好歹是夏渊曾经的至交。
哪怕如今王爷身上的神秘感越来越强,可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赫连于仰头,朝昏黑一片的夜幕吐了一口浊气,胸中的震惊方才散去了一丝。可夏渊的话,还是如同刚刚说出来的那般,萦绕在他的耳畔。
久久不散。
……
汉城宫,某处偏院。
“斩诺呢?”斩信领了夏渊的令,先回来他们休憩的院子。可此刻逐渐靠近那破旧的偏殿时,斩信忽然发觉这院子有些不同寻常的冷清。
王爷可是留了十三个人在此守卫的,加上斩信和那个未来的王妃,那可是十五个人。
在他看来,那个隐洛己姑娘,如无意外,定会成为偏西王妃。
可是,此时他们一行人离那月门不过三丈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
那院子里仿佛没有了生气。
“斩诺!?”斩信心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几步跨过这最后的几丈,探身进拱门,再次大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而且,放眼望去,不见一个人影。
斩信心头急跳,几步并作一步朝内院冲去。他身后的士卒也在这时反应过来,慌忙冲进了院子。
斩信径直朝隐洛所在的房间冲去,蛮横地撞开木门,探头扫了几眼,没有人。他退出来,发现门外歪斜地躺着几道身影。
他去探他们的鼻息,发现并没有死去,可是他们脖子上都中了一支细小的箭簇。
“麻痹针?”斩信感觉自己的手在狂颤。
不!他浑身都在狂颤。而这时,那十二个不泯骑的卫卒也赶到了他身后。
“斩统领,这里还有一个有意识的!”忽然有个人大声喊了一句。
斩信急忙扑过去,半跪在那人身边,“发生了何事?”
隐洛己姑娘若有有个好歹,王爷定然饶不了他们。
躺在地上那个不泯骑卫卒,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们脖子上中的,不是夺命的毒箭,却是能麻痹人神经的毒素,中之则晕。
若不是他皮糙肉厚,在被击中前又恰巧偏了偏头,那毒针可就不只是斜斜地嵌入他脖颈上的厚皮了。
“刚……”他努力半撑起眼皮,右手食指指向月门方向,“刚……走!”说完这两个字,他再也抵挡不住那股晕厥感,彻底失去了意识。
斩信猛地回头去看月门,随即撑起身来,随手指了一个人,“你留下!”然后挎剑冲出,“其余人,随我来,用你们此生最快的速度去寻。”
“找不到人,给我提头来见!”
斩信奔出去,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月门后。其余卫卒方才反应过来,纷纷疾驰而出。
……
“王爷,我还想多嘴一句。”赫连于在院门不远处停步,转头去看夏渊。
夏渊抬起左手,看也不看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
随即,朝那月门走去。
“你们站在此处作甚?”夏渊踏入那院子之后,便发现两排不泯骑的军士按剑而立,神色哀穆地看着自己。
没有人回话,夏渊只好沿着他们围出来的过道朝前走。
那两排人围出来的过道尽头,是他和隐洛己所住的屋子。夏渊停在门外,看了一眼身后同样迷惑不解的赫连于,然后推门而入。
“王爷?”推开门,迎接的不是隐洛己,而是抱拳而立的斩信。
夏渊目光下移,看到斩诺朝着大门方向,跪在厅堂的中央。他的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斩诺看到夏渊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想要站起来行礼,斩信见此,猛地一脚踹在弟弟的膝盖窝上,将斩诺再次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跪好!”
夏渊瞥了瞥眉,扫了地上那具陌生男子的尸体一眼,目光在朝屋子里四处搜寻。
他今晚遇到了太多事情,似乎已经忘记了惊慌的感觉。
“洛己呢?”他死死盯着斩信的眸子。
“洛己姑娘……在内屋里。”斩信伸出手,朝内屋遥遥一指,瞥过头,不敢触夏渊的目光。
夏渊又看了垂头趴在地上的斩诺一眼,这才掀开珠帘,进了内屋。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夏渊的身影又从珠帘后探了出来。外屋的景象和他进去之前一模一样。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把手放在简陋的木桌上。
“谁来说?”夏渊淡淡地道,直到此时此刻,他的脸上还看不出任何喜怒。
隐洛己只是昏睡了过去,并没有性命之忧。
斩信和斩诺发现,方才一两个时辰不见,王爷似乎变得深不可测了起来。
斩信瞪了弟弟一眼,上前一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我估摸着,应当是晚宴结束之后不久,有人来找这个蠢货,说是王爷有难,要他带人去解围。”
斩信再次瞪了弟弟一眼。
“然后这个蠢货就带了十个人出去了,只留了三个人守在这院子里。
好在王爷让我等先行回来,这才及时发现了异状,我立刻派人去寻,在离此处约莫两里的一处巷道上,发现了挟持洛己姑娘的贼人。
我们想留活口,可对方是个死士,咬舌自尽了。”
斩信越说越来气,恨不得将弟弟扒皮抽血,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都会上当,简直就是个十足的蠢货。若不是他及时回来,若不是不泯骑动作异常迅猛。
后果,不堪设想。
“那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大哥你派来求援的,我心忧殿下的安危,哪里来得及细想。”斩诺觉得自己很委屈。
不狡辩还好,一狡辩斩信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噌地窜了上来。
“你个死蠢货。”他走到弟弟身前,揪起斩诺的衣襟,攥紧的拳头像是流星般砸落下去。
斩诺被巨大的力道掼倒在地。
王爷没有发话,最重要的是王爷没有发话,斩诺知道自己这回是摊上大事了。
斩信扯起弟弟,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逼迫他重新跪好。
“这一拳,你可有怨言?”
斩诺吐了老大一大口血水出来,脸色一横,猛地朝夏渊磕了一个头。
“没有!”
“那好。”斩信抬起脚,灌注全力踹在弟弟肩上,后者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重重撞在木门上。
“这一脚,你可有怨言?”
斩诺重新跪起来,咬了咬牙,朝夏渊重重地磕了第二个头。
“没有!”
斩信哐当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剑,吓得赫连于赶忙上前一步,随时准备阻止斩信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若是洛己姑娘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把你脑袋砍下来也赔不起人家一根头发。”斩信狠声道。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夏渊终于开口了,嗓音略微带了一丝嘶哑,“有没有人受伤?”
“回王爷的话,没有兄弟受伤,对方也有所顾忌,不敢对我们的人下死手。
那贼子被我们追上的时候,果断抛下洛己姑娘独自潜逃,只有三个人中了和洛己姑娘一样的麻痹针。”
听到夏渊终于开口了,斩信莫名地松了口气,一连说了一长串话。
夏渊一直不开口,他不慌吗?实际上他比弟弟那个蠢货还慌,他就怕王爷真的不发一言,那自己这剑说不定就得真的砍下去了。
“他为什么不挟持洛己逃走,若是他把刀架在洛己脖子上,你们怕是会投鼠忌器吧。”夏渊把玩着木桌上的杯盏,目光一直盯着桌面。
“他的目的是洛己姑娘,似乎不敢伤了她的性命,他逃走之后又被兄弟们追上了,在自知无法逃脱的情况下,才咬舌自尽的。”
“把刀收起来,对自己人动刀子,算什么事。”夏渊没有问斩信知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君文方才说过的一句话,“赵昌那老头办事也不靠谱,还想用那夏渊的女人来弥补。”
此次的幕后之人,不是赵昌,就是赵基源。夏渊清楚地记得,他们刚到此处的时候,那赵基源可是偷偷来探查过的。
这么大手笔吗?死士都派了出来?夏渊冷哼了一声。
斩信以为夏渊还在盛怒中,当即把自己刚归鞘的剑又抽了出来,“王爷一句话,我就剁了这蠢货的双手。”
他没有说砍下斩诺的脑袋,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之所以如此凶狠,还不是为了平息王爷的怒火。若是自己不作出这样一番姿态,斩诺这颗脑袋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夏渊已经不再是他们当年的玩伴了,那个男人,现在是王爵,偏西王爵。
念着当年的情分胡作非为已经不合适了。
“我说了,把刀收起来。”夏渊猛地一蹾杯盏,瓷杯碎裂开来,四下激射。
斩信抛下长剑,跪倒在弟弟身边。
“该死的东西,我去找这成君皇帝讨个说法!”赫连于扫了地上那具尸首一眼,忽然转身,就要拉开木门。
“说法?你要讨什么说法?”夏渊嗤笑了一声,“谁会给你说法?你没听见他们怎么说的吗?乡野粗俗!谁会给一个乡野粗俗说法?”夏渊的嗓音终于带了一丝无奈。
“王爷……”赫连于出声。
夏渊抬手打断他,再度恢复了幽幽的嗓音,“都退下去吧,今晚所有人都不准休息,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
“明日一早,启程,回偏西!”
斩信和斩诺跪在地上不为所动。
“我要亲自来扶你们吗?”夏渊淡淡道。
两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那具尸体,就要退出门外。
夏渊的嗓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此事,斩诺没有错,斩信你也没有错,下去之后不必再苛责自己的兄弟。”
斩信和斩诺闻言,眉头一跳,终究是不发一语,退出了门外。
夏渊看着赫连于的身影也消失在门缝中,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错的,是我。
他来到隐洛己的床榻边,抚摸她乌黑的发梢,凝视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庞。他带隐洛己来汉城,表面理由是说要带她来见识汉城这座巍峨的大城。
可实际上,他还把她当作了说服君武的理由。原本要想君武相信他准备说的话,隐洛己将会是最大的助力。
而现在,事情没办成,女人却受伤了。
所以说,错的,是他。
第八十三章 往纪录·历史
夏渊在隐洛己的床榻边守了一夜。
第二日,朝阳踽踽爬上汉城山巅时,隐洛己才有了动静。
夏渊看着她翠绿的眉毛一阵轻微抖颤,随后,像是翠鸟掠过池面般,她的眼缝中荡起了一圈涟漪,那一汪深潭似的眼眸终于现了出来。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女人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夏渊乌黑一圈的眼眶。
“等你醒。”男人柔声道,“你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隐洛己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昨日似乎有人来找斩信,然后斩信就带着一些人出去了,随后,随后发生了什么?
哎呀,为什么那么困?好想继续睡觉,闭上眼睛的感觉好舒服。
可是脖子为什么这么酸麻。
“脖子有点酸。”她说,她伸出手,摸了摸脖颈,或许是昨夜落枕了吧,夏渊这家伙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起床了。”夏渊看着她。
“不!”隐洛己又闭上了眼睛,把被褥拉了上来,盖住自己下半边的脸颊。
“你为什么不睡觉?”她呜声道,慵散地伸了个懒腰。
看来已经没有大碍了,夏渊没有回答女人的话,抓起身旁早就准备好了的湿毛巾,扯开被褥,一把盖在女人的脸上。
“唔……唔唔!”女人挣扎着,“你……干什么?”
夏渊对女人的呼喊丝毫不理会,控制着毛巾在隐洛己的脸上一阵搓揉。
半响之后,他才松开了手,把毛巾丢回了木盆里。
这时候,女人已经不再挣扎了。
“怎么样?还困吗?”夏渊盯着脸庞被自己搓得微红的隐洛己,勾了勾嘴角。
隐洛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困倒是不困了,冰凉的毛巾已经完全惊散了她的困意。可她想装死一会儿,刚才她差点透不过气来了。
夏渊站起了身来,“当年我赖床的时候,我娘就是这样治我的。”
他掀开珠帘,从外屋倒了一杯水进来,递给还躺在床上的隐洛己,“喝杯水,我们准备回程了。”
“回程?”隐洛己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盯着夏渊猛眨眼睛,“这就回去了?还没逛呢!”
“带你去逛一圈,我们就回去,朝见仪式已经结束了。”
“好吧。”隐洛己接过夏渊手里的水,轻抿了一口。
“你昨晚的朝见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斩诺出去找你干嘛?”她把所有的问题都道了出来。
“朝见很顺利,斩诺是去帮我拿皇帝回赐的东西。”夏渊愣了一个呼吸,才解释道。
隐洛己虽然正在了解人族的礼仪,可显然还不知道朝见时间是有三日的。
隐洛己不疑有他,随即下了床。
……
“斩信,记得我们昨夜宴饮时,大皇帝赐给我的食案吗?”
斩信疑惑地点头。
“去御具房,把它讨来。”
斩信更加疑惑地盯着夏渊。
夏渊回头看了一眼房门,隐洛己还没有出来的迹象,“去,将它讨来。他们一定会大方地丢给你的,被奚落,不要还嘴,更不要还手。”
“去吧!我带洛己去游逛一圈。你讨了那食案回来之后也可以自己去逛一下这汉城,午时三刻,带齐东西,外城门集合。”
斩信尽管疑惑不解,但还是领命离去了。
“斩统领去做什么?”隐洛己一推开房门,就看到斩信独自离开了院子,而夏渊正盯着他的背影发愣。
“他去拿一件宝贝,成君大皇帝御赐的宝贝,昨夜忘记拿了。”夏渊回过身来,看着梳妆打扮完之后的隐洛己,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你可以了?那我们就下山吧。”
“嗯!”隐洛己略微兴奋地攥了攥拳头,快步走到夏渊身边,也给他投去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在笑,可是她的笑容里,有着一抹极淡的忧愁,淡得就连夏渊盯着她的眼睛也不曾发现。
隐洛己看到男人腰间那柄精美的佩剑不见了踪影,可她还像是先前那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
汉城,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险城。那高达十丈的城墙,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谋逆之心。
成君国的皇椅是从虢周朝手中抢过来的。
那时候的汉城,还没有内外城之分,可是山脚下也有了高达五丈的城墙。君履覆趁着皇帝在山巅避暑之时,领兵与皇帝在山巅大战。
更是凭借五千人就抵挡了来救援的数万大军。靠的就是那时候的五丈城墙,以及陡峭的山体。
那时候,君履覆看似把自己困在了汉城山上,可他其实早就安排夏徨迂回到了勤王大军背后。
那时候内外夹击,再加上君履覆把虢周皇帝的脑袋从城墙上丢了下来,救援大军自知最后的希望破灭,只能跪服,承认新皇。
然后君履覆才定都汉城,分建内外城,并把内城原先五丈高的城墙垒高到了十丈。所以说,内城底下那半截城墙,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说起来,这夏徨的名字还有一段传说。
他原先的名字,并不是夏徨,而是夏拱。可有一次来神谕塔祭拜时,神谕见他其貌不凡,便顺手给他推演了一卜。
这一卜可不得了,卦象显出来的,是一个徨字。
人伴皇,是为徨。
夏拱大喜,当即改名为徨。
他那时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都尉,在皇帝面前是没有什么机会露面的。况且,他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徨而不是偟。
恰巧,那时候只是一个御前统领的君履覆也在神谕塔祈福。他给凡谕递上自己的生辰牌的时候,夏拱就在一旁,后者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道雷电。
也许是荒神的安排,他看到了履覆二字中的两个彳。
而且,履覆履覆,这不就是要取代覆盖的意思吗?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了,夏拱,哦不对,夏徨投入了君履覆的帐下,一步步帮助他成为了成君国的大皇帝。
君履覆本就有不臣之心,看到夏徨的名字那一刻,就隐隐感觉到了冥冥中的某些安排。
夏徨因为名字,当然也有个人能力的缘故,一生极为得宠。
君履覆又是封他为汉阳王,又是赐直笃牌匾,又请狮冶子亲自打造“夏启”赐之。
可以说是极度简在帝心了。自他之后,君氏的王朝,还没有哪个臣子这般得宠过。
第八十四章 往纪录·归去
“真的假的呀。”隐洛己听得津津有味,可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夏渊。一个名字都整得那么玄乎,她可是不大相信的。
夏渊再次打量了这座距离内城墙不远的神谕塔一眼,正了正神,忽然又松懈下来,“我哪知道。”
“哼,我还以为你要说是真的。”隐洛己白了他一眼。
“九百年前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不过是人们口口相传下来的罢了,真真假假,又如何去分辨。”
隐洛己嘟了嘟嘴,他们刚从神谕塔出来,可是没能见到神谕的模样。
只有几个凡谕在应和着那些三三两两的祈愿人。他们没有祈愿,也没有求卜,夏渊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别人探测他的未来。
隐洛己自然依夏渊,所以两人参观完那些精密神奇的推演仪之后就退了出来——神谕塔二层以上,普通人是无法涉足的,而夏渊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神谕塔和那神谕真的有那么神奇?”隐洛己仰头,想去搜寻那座高塔的顶端。
可那巨塔仿佛擎到了天顶,根本看不到尽头,这么一座雄伟的建筑,怕是要建造很多很多年吧!
顶端没看到,她自己反倒险些仰倒在地,好在夏渊在她背后拖了一下。
“神谕塔分塔,五十九丈,比汉城的内城墙高五倍。”夏渊轻笑道。
“分塔?”隐洛己早就知道主分的区别了。
“对,就是分塔,天下共有八十一座神谕塔,对应天穹上的八十一颗分野星。
而主星所对的神谕塔,在一个叫作中都的地方,离汉城有数千里之遥。”
“你猜它有多高?”
“多高?”隐洛己眼里盈满了好奇。
“一百零八丈!”
“……”隐洛己对于人族的数字还不是很熟悉,当下掰起手指,用夏渊教的方法一根根地算了起来。
然后,她就呆住了。
她缓缓抬头,盯着夏渊似笑非笑的脸庞,瞳孔和嘴巴同时放大,直到感觉到两颊传来的撕裂感时,她才再次合上嘴,长憋了一口气。
“两……两倍?”她颤颤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到自己眼前,然后?了?眼,透过张开的指缝,怯生生地打量身前的神谕塔。
“我要是继续说,估计你还会更震惊。”夏渊一把抓住隐洛己的手指,摁了下来。
周围已经有一些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了,神谕塔这么高,在他们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说吧!”隐洛己咬着牙,抿了抿唇,一副接下来听到什么都不会惊慌的模样。
“分野星群除了主星外,其余分野星每一千年都会改变一次位置,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些分塔每过一千年就会拆掉重建!”夏渊还没说话,隐洛己就一脸惊讶地抢先道。
可夏渊缓缓摇了摇头,“每过一千年,这些塔,都会根据分野星的移动轨迹,作出相应的移动!”
隐洛己眉头微拧,她不是很明白,这不就是她说的那样吗?
“神谕塔没有塔基,它的底部是可以移动的。”夏渊提醒道。
隐洛己的瞳孔定滞住,睫毛不停地轻微抖颤。
夏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是说,整座塔会根据分野星在天穹上的运行轨迹,在地面上作出相应的移动——整座塔一起移动。”
夏渊尽量放慢语速,让隐洛己逐渐接受。
“如如……如何……如何做到……的?”隐洛己吞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谁知道呢?听说整座神谕塔内部设计有巨大的机括,塔顶有一座操控室,机关一启动,整座塔内的齿轮就会咬合起来,只用数百人,就能令它移动。”
“你见过?”隐洛己两眼放光。
“都说一千年一次了,真假都不确定,又何谈见识过?”夏渊也仰头去看那高耸入云的神谕塔,眼神空洞久远。
“那不是白说吗!”隐洛己气咻咻地道,睖了夏渊一眼。
“神谕,掌握天下诸多奇迹,出些什么神奇的东西都不必惊讶。”
夏渊收回眼神,忽然拉起隐洛己的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同为顶尖势力的灵修塔。”
……
神谕塔在内城,灵修塔在外城,神谕塔距离内城的城墙较近,而灵修塔在外城遥远的西街。
夏渊带着隐洛己去了酒肆、肴肆、勾栏瓦肆,几乎逛完了汉城最趣的地方,甚至连赌坊也去了一下,然后才来到灵修塔。
灵修塔在高度上远远不及神谕塔,仅有二十几丈,可基座的占地面积,却是神谕塔的数倍之多。
“听你说那神谕塔是研究那些什么分野星的,那这灵修塔又是做什么的?”
灵修塔对于人员的出入管制竟然更为严格,很多道门普通人都进不去,隐洛己只能和夏渊在外围闲逛。
“神谕塔实际上是服务于统治阶层的,而灵修塔则是面向官僚阶级。灵修塔专门培训官僚富商家的子弟,让他们成为各式各样的灵修,是天下知识的集中之所。”
“官僚富商?普通人不可以吗?”
“普通人缴纳不起束脩。”
“束……脩?”隐洛己遇到不会的新词了。
“也就是,缴纳给老师的学习费用。”夏渊解释道。
“你们学习知识还要缴纳费用?”隐洛己凑到夏渊耳边,小声嘀咕,“我族中所有适龄子民都要强制修习的,才不用缴纳什么束脩。”
夏渊淡笑,不置可否。
灵修塔还是比较有趣的,有许多珍奇的花草和异兽,隐洛己看得大为惊奇。等他们逛完灵修塔的时候,时辰早已过了午时三刻。
“走了,该去找斩信他们了。”夏渊看了眼太阳所在的位置,拖着恋恋不舍的隐洛己,离开了灵修塔。
……
二十八骑在城门外倚马而立。
“王爷!”见到夏渊和隐洛己的身影从城门里出来之后,所有人齐齐颔首,轻喊了一声。
夏渊点了点头,转向斩信,“东西呢?”
斩信侧身,露出了马背上被黑绸包裹住的方形物品。
“上马!”夏渊再次点头。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隐洛己看着斩信马背上的黑绸,似乎是一张长琴?
“好东西。”夏渊笑而不语,环抱着隐洛己,猛地一甩缰绳,旌量马打了个响鼻,迈动起四肢来。
到了津渡之后,一行人骗腿下马,准备登船。
夏渊扯着缰绳,趁斩信去联系船只的间隙,回头打量远方那座巍峨的大城。
汉城宫屹立在那绝高绝险的山巅之上,在夏渊眼中模糊成一栋四方的建筑,它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侵蚀,依旧那么雄奇巍峨。
山脚下的神谕塔越过城墙,露出了大半截塔身。塔尖像是一柄利剑,直刺云天。可是,和那座雄山比起来它依旧是小巫见大巫了。
“王爷?”赫连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夏渊的身侧,迟疑地喊了一声。
夏渊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他伸出手遥遥一指,“你看!”
赫连于循着王爷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远处的汉城山,以及那半隐在云雾之中的汉城宫。
“这是不是天下第一城?”夏渊的眼角带笑。
赫连于沉吟了一息,“汉城之险,天下无出其右。”
夏渊侧头,看了正在前方四处打量的隐洛己一眼,女人对津渡的一切事物都很感兴趣。随后,他又转过去,盯着赫连于的眸子,眼里透出某种犀利的光。
赫连于觉得自己的眼瞳像是被针扎过般,一阵刺痛。
“给你五万人!如何下了这座城?”
如何下了这座城?下了这座城?这座城?
这是成君国的都城啊!
赫连于的脑袋嗡嗡作响,饶是他昨夜就有了一丝心理准备,此刻仍旧被夏渊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可是震惊归震惊,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下意识思量起夏渊的话来。
“回答我!”
“外城,强攻可下。内城,断其水粮,屯兵围之,三月之内,可下!”赫连于回过神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若是有援军来助,我军陷入内外夹击又如何?”
赫连于愣了愣,这……似乎难破了,他陷入了沉思。
“又如何?”夏渊又问了一遍。
赫连于忽然抬起头来,盯着王爷的双瞳,咬了咬牙,“入汉城前,先下所有王城。”
下了所有王城,就不会有所谓的勤王之军了。都城孤立无援,围之必下。
夏渊眼角出现了一梢喜色,随后飞速扩散到了整张脸上,“下所有王城!断其水粮!屯兵围之!”他低低地重复着,转过去盯着远处的汉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语调激昂。
“好!好!好!赫连于!你很好!”
周围正在搬运东西上船的士卒尽皆转过头来,就连四处打量的隐洛己也过回身,对夏渊忽然大笑感到一头雾水。
斩信向王爷身边的赫连于投去询问的眼神,然而,赫连于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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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大荒浮沉书·荒武帝本纪》是这样记录这段历史的。不多,编撰者只写了三句话。
荒武纪九六九年,相月八日,荒武帝入帝都觐见。
九日,离开汉城宫。
历时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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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赵基源一路小跑,奔到赵昌面前。
“那老什子夏渊走了,离开汉城了!”赵基源脸上带着狂喜,自从昨夜之后,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夏渊瞧出个什么端倪出来。
赵昌屏退左右,示意儿子凑过来。
赵基源疑惑地凑脸上去。
“啪!”
赵昌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
赵基源捂着脸,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在他的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掌掴自己。
“你个蠢货!”赵昌狠声道,“死士!你个逆子竟然派出了死士!
死士是干什么的?伴君如伴虎,我养死士是为了关键时刻保命的,一个死士的成本有多大你知道吗?
要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培养,至少十五六年才能投入使用。
你爹我这些年也不敢养多,你为了一个女人,就糟蹋了一颗宝贵的棋子!”
赵基源被骂得目瞪口呆,一个死士而已,厕筹一样的垃圾,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发如此大火。
“啪!”赵昌看着儿子迷茫的脸庞,怒火更加猛烈地往上窜。
“蠢货!动动你的猪脑子!我贵为当朝大辅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然是人臣之巅了,被皇帝知道我赵府豢养死士,你想想后果没有?”
嗡!赵基源似乎缓过神来了,忽然跪倒在地。
“爹,孩儿一时糊涂,都怪那夏渊的女人太过诱人,孩儿定力不足,一时把持不住!爹爹不要生孩儿的气!”
别的不行,耍泼装可怜赵基源是最拿手的。爹爹只有自己一个独子,对他疼爱地不得了,一定不会真的和自己生气。
“那夏渊不仅没有将昨夜的事情上报,更是帮你处理了那死士的尸体,你以为是好事吗?他偏西王,现在手中握着我们的把柄了!”
虽说死士已死,可在那天晚上的当口,那夏渊想必能猜到死士是谁派出去的。
屹立朝堂,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知道多少政敌盼着他倒下呢!
“从今以后,你不准再和那夏渊的事情有任何牵连。他提早离开汉城,也是一件大事,我要去向陛下汇报。”
“你个蠢货,好生在府上悔过!”赵昌从儿子身边跨过,拂袖而去。
过了好半晌,赵基源才重新抬起脑袋。他咬紧牙关,抿着双唇,眼中闪过一道猩红的戾气。
第八十五章 往纪录·惊喜
帷帐被掀开那一刻,隐洛己忽然就想起了他们离开之时夏渊对曾伯嘀咕了一些话。
她那时候追问夏渊,那家伙说将会是一个惊喜,这些天来,她竟然忘了这茬事。
隐洛己眼前是一袭黑袍的曾伯,而比她先下马车的夏渊,此时已经披上了一身玄紫的深衣。在她从车辕上下来那一刻,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夏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隐洛己身前,牵起了女人的双手,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偏西王府还缺个王妃,你愿意当吗?”男人缓缓道。
好吧,说实话我没有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隐洛己微微皱了皱鼻子,这锣鼓声实在太吵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可是她看夏渊那深情的模样,也不敢说什么奇怪的话打破此刻那微妙的氛围。
微妙的氛围?嗯?我为什么会觉得现在的氛围是微妙的呢?
他们这些人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到底在干嘛。
那家伙说的惊喜就是这个?我觉得是个惊吓啊!她也盯着夏渊的眸子,一时不知所措。
而隐洛己耸鼻子的动作和深情的凝视,落在夏渊眼里,却是以为她此刻处在深深的感动中。
所以他耐心地等待着隐洛己的回复,他相信,她一定会答应的。他们在沙漠中早已有了深深的羁绊,而且他也获得了她父亲的认可。
等等!隐洛己被夏渊盯得有些发麻,眼角便瞄了一下夏渊的衣袍。
这一瞄,她的脑海里忽然回忆起了一本书,一本夏渊给她看过的书。
此刻周围的场景和所有人的服饰都符合那本书中的插画,而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婚丧典》?婚……丧?
难道,那家伙刚刚在在向我求亲?可是《婚丧典》里求亲的规矩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要携礼去什么女方府上拜访吗?黄道吉日也不用挑选了?
“不行!”她脱口而出。
求亲哪能这么随便?你们人族的礼数呢?
夏渊愣在原地,四周的锣鼓声渐渐弱了下来。
“此事……此事需要……需要和家中长辈商议,按照你们的礼数来。”
隐洛己意识到自己方才太大声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她有些心虚,而且,她好像拂了夏渊的面子。
和夏渊成亲,她自然是不抗拒的,只是,这也太突然了。
不过她再去看夏渊的时候,却见不到那个男人脸上出现恼怒的神色。
“需要和家中长辈商议吗?”夏渊似笑非笑地看着隐洛己,随后朝一旁闪过了身。
在夏渊身后不远处,原本被他遮挡住的方向,站着一道全身笼罩在灰麻长袍中的身影。此刻,那身影伸出手,把覆盖在脸上的帽兜掀开到了额头的位置。
“大兄!”
隐洛己先是注意到他掀帽兜的六根手指,随即才看清那张脸的,当即震惊得说出了自己一贯熟悉的语言。
她撇下夏渊,跑到那道身影身前,拉起他的手惊喜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个面容普通的男人,尽管全身严严实实地笼罩在灰袍中,依旧能看出他的身材很是瘦小,看起来似乎比隐洛己还要矮上一筹。
可他的身躯异常挺拔,站在那里,像是一杆笼在阴影中的短矛。
“父亲让我来做见证人的!”小个子笑了笑,伸出手,抚了抚隐洛己的脑袋,“才数月不见,连头发颜色都变了啊!”
“咳咳!”曾沥低咳了几声,虽说是久别重逢,你们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下叙旧吧。
还作出这么亲昵的举动,若不是老夫知道你们的关系,就凭你这一摸,你的手已经掉在地上了。
而且,你们这说的什么大家也听不懂,这几十号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你们,没看王爷都已经……
曾沥这样想着,去看王爷,却发现那个男人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曾沥再次干咳了一声,掩盖自己此时内心的尴尬。
“我们说人族语吧,我来这里已经三天了,已经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小个子也反应过来他们此举似乎有些不适合,随即抽回了手。
“嗯!”隐洛己点了点头,她还没有从见到大兄的欣喜中回过神来,哪里会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仔细算来,自己离家已经有快半年了吧,这还是第一次和兄长们分别那么久!
等等!隐洛己霍然睁大瞳孔,盯着自己的兄长,他说来这里几天来着?三天?三天学会人族的语言?这还是自己那个连族训都背不完整大兄吗?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是父亲让我来做见证人的,他同意你和夏王爷成婚!”小个子重述了一遍,流利的标准人族语,甚至,不带丝毫口音。“不过,也要看你自己的想法,若是你不同意,哪怕是人皇都逼不了你!”
狂!非常的狂!曾沥耸了耸鼻梁,这么张狂的话从那么个小个子嘴里说出来,违和得不得了。
隐洛己此刻已经从见到大兄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了,可是她又陷入了对大兄那一口流利的人族语的震惊中。
“你愿不愿意呢?”小个子伸出手,在隐洛己呆滞的眼前晃了晃。
隐洛己终于接受了眼前的大兄还是原来那个大兄的事实。
她此时才忽然想起夏渊来,一回头,看到那个男人温柔地看着自己,脸色不慌不忙。既然父亲都同意了,那……
“嗯!”隐洛己埋首在胸间,脸颊飞红,细弱蚊鸣地嗯了一声。
夏渊笑了,隐一也笑了,曾沥也笑了,所有人都笑了。
一瞬间,锣鼓震天,唢呐声再次喧腾了起来。
偏西十二域一向外族颇多,除了最大的十二支外,还有许多小族。
偏西王府的侍卫和仆役们也不奇怪方才王妃和那个小个子说的话他们听不懂。
真要说起来,他们其实压根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王妃是不是外族人也不重要了。
这还是隐洛己第一次毫不遮掩地在这么多人前露面,所有人关注的都是——他们的王妃,真的太漂亮了。
……
偏西王的婚礼办得不算奢华,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陋,若是帝都的贵胄在此,少不得又要嘲笑一番了,堂堂王爵,婚礼竟然这般简单。
可是,隐洛己很满足了,她在族中没有见过什么奢华的婚礼,平生见过最奢华的事物除了汉城宫就是神谕塔了。但这两个地方没有举办过婚礼,所以她不知道奢华的婚礼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觉得和喜欢的人成亲就已经算是这世上最奢华的事情了。
王府西南方向一处精心挑选出来的吉地上,搭了一座青庐,隐洛己踩着毡毯进了那青布搭成的帐篷。曾沥作为夏渊这方的长者坐在东首,隐一作为隐洛己这方的长者坐在西首。
两人中央的桌子上,摆放着夏潜的夏渊娘亲的灵位牌。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是进行婚礼的仪式,隐一依旧将全身笼在那件灰麻的长袍里。
拜过见证的长者之后,夏渊又领隐洛己去了夏氏的家庙拜过祖先。
出来的时候,夏渊抬头不经意地打量了那面写着捧日之辰的直笃牌匾一眼。当然,没有人留意到这个小细节。
随后,婚礼就算是结束了。
真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第八十六章 往纪录·隐一
“父亲呢?父亲为什么不来?我成婚他也不来吗?父亲果然没有良心!”
隐洛己盯着自己大兄,她很久没有说自己的语言了,这回逮着大兄,恨不得说个够,也不管夏渊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
“父亲现在还不适合露面。”隐一宠溺地看着妹妹,“此次,只有我一个人出了山。”
“好吧。”闻言,隐洛己有些失望,眼皮拉耸了下去。
“十三妹你现在也嫁做人妇了,要懂些事,不要整日撒娇耍赖了。”隐一笑了笑,随即扭过头去看身侧的夏渊。
“王爷,我这十三妹被我们几兄弟宠惯了,王爷多担待点。”
夏渊看着隐洛己,眼中满是柔情,“此事无需大舅子吩咐,我自当不会辜负洛己。”
隐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妹夫眼中的真情做不得假,“十三妹你先下去歇息一下吧,我与王爷有些事情要商讨。”
“我说,你俩都会人族语,在我面前就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吗?”夏渊苦着脸,看了大舅子一眼。
“就是要你听不懂,让你之前总是调侃我不懂你们人族的语言!”隐洛己朝夏渊吐了吐舌头,随后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径直出了房门。
“她刚才说什么?”
“十三妹说王爷天赋异禀,多听一些就听得懂了。”隐一面带微笑。
“是吗?”夏渊拧着眉,将信将疑。
“我府上应当有适合大舅子穿的衣袍,我吩咐下人去取来?”夏渊看着隐一身上披着的灰麻袍,总觉得有些别扭。
谁知眼前的小个子摇了摇头,“神隐从不在外族人面前展露身形,哪怕王爷是十三妹的夫婿,终究也是外族人。”
“这不是见外的话,这是规矩。”隐一抢在夏渊开口前,又补充道。
闻言,夏渊也不再提及此事,他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准备掩上房门,忽然发现隐洛己正趴在门框上。
“偷听好玩吗?”夏渊赶在隐洛己躲闪前弹了她的眉心一下,“你去看一下夜儿,回来这两天也没有空好好陪陪它,别人又无法靠近它。”
隐洛己撅了撅嘴唇,啥有用的都还没听到呢!
“快去,我和你大兄商议完之后,就来找你。”夏渊抚了抚她的脑袋。
隐洛己这才念念不舍地离开了门板。
“十三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记得她小时候有一次偷听了父亲和某部族长的谈话,听到了指婚之类的词汇,就跳出来指着那个部族长一顿臭骂,骂得人家瞠目结舌。
后来才知道人家哪里是给她指婚,是说把那部族长的女儿指婚给我三弟。”
隐一呵呵笑了笑,他脸上虽然时常挂着笑容,可实际上他是极少笑出声的。
“洛己以前竟然如此……”夏渊沉吟了一瞬间,实在找不到好的措辞,只好将原先想说的词说了出来,“……泼辣?”
他虽然和隐洛己成亲了,但不喜欢称呼她为夫人。他觉得隐洛己的名字是极好听的,没必要喊那个人人都那样喊的夫人。
隐一又笑了笑,“有空的时候,可以和王爷好好说说她小时候的糗事,现在,我们来商议一下王爷帝都之行的成果。”
最后一个字音吐出后,隐一脸上的笑容瞬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肃穆之色。
夏渊已经掩实了房门,现在回到座椅边坐下,不禁也要感叹这大舅子的神态转换也实在是迅速。
他示意隐一坐在他的对面。
橘黄的阳光透过木门上的油纸窗洒落进来,打在隐一消瘦的脸颊上。
那张脸是他全身唯一裸露在外的部位,再配上那身颓败中又带了一丝神秘的灰袍,竟然给那个瘦小的男人裹上了一层淡淡的威严。
隐一的头发是淡绿色的,可那是极淡极淡的绿色,远不及隐洛己那如茵般的程度,他的发色中甚至带了一片枯黄。
可就连头发,隐一也是将它们兜在背上的帽兜里的,仅有根部的一小截无法遮盖,只能暴露出来。
“不瞒隐一兄,帝都一行,毫无收获!”夏渊收回盯着隐一头发的目光,神情也肃穆了起来。他的称呼也变了,现在他们在商讨正事,或者说,公事!哪怕是有亲眷关系,也要暂放在一边。
隐一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时候的他,完完全全转变了形象,冷酷,威严,不带丝毫和善。
夏渊当下把在汉城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听到隐洛己最后被劫持,隐一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谁动了十三妹?”他的嗓音嘶哑瓮重。
“如果我所料不差,应当是当朝大辅宰或者他的儿子。”回想起此事,夏渊也是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
“虽然十三妹无恙,可是,此二獠,当杀!”隐一淡淡地道,语调并没有多激荡,仿佛在诉说一件已经完成的微末之事。
“我不是他们那两个蠢货,此番风口浪尖,不是杀他二人的时候。隐族长派遣你过来,有什么要指教的。”
隐一自然知道这二人此时杀不得,但是这并不会减少他的怨恨。
“父亲派我过来,是想确认,若是联盟成君皇帝失败后,王爷究竟还有几成心思继续起事!”
夏渊盯着隐一橘黄色的瞳孔,攥了攥拳头,没有片刻迟疑,“依旧如同当初许诺隐族长的那般,十成!
“先不谈这是涉及我人族安危的大事,也不谈这是我夏氏复起的契机,许诺了他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父王自幼对我的教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隐一忽然想起了前几日学习人族语时看到的这句谚语。
可夏渊却摇了摇脑袋,“不!这是金口玉言。”
隐一愣了愣,他虽然可以流畅地说人族语,可有些深层的文化他还是不熟悉的,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不禁轻拍了一下桌面。
“好!王爷有如此雄心,不愧能得到云中夜的认可,也不愧是舞得动神殒的人,父亲没有看错你!”
他的嗓音里带了一丝赞赏,“等到荒土第一座神谕塔倒塌那一天,便是我神隐族归附的日子。
虽然父亲尚不确定王爷是否为人皇之命,可只要王爷有问鼎天下的决心,我族便可以奉王爷为人皇!”
人皇吗?夏渊暗自呢喃。人皇不人皇的,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在意。如果沙漠里那遗迹所记载的事情是真的话,沧溟族终有一天会反攻回来,夺回他们的故土。
夏渊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但是他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诸国纷乱已久,断不可能联手御敌。
况且这个敌,在很多人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没有人会相信他,哪怕他把那个遗迹摆在那些人面前,也照样有无脑的统治者会嗤之以鼻。
诸国之所以保持分裂割据,并且时常爆发战争,听隐族长所说,就是因为神谕在背后暗中操控。
因此,若是想要将整座荒土打造成一块铁板,神谕塔便是其中最大最硬的铁疙瘩。
必须撂倒它!
夏渊游历过荒土诸国,见识了荒土大陆的诸多美景,他不希望那些美丽的地方被损毁,这是其一。
其二,君氏欺人太甚,他夏渊想为父王,想为他夏氏先祖争一口气。
大家都是**凡胎,你能高居汉城山巅,位列九五之尊。
我夏渊,也一样可以!
第八十七章 往纪录·献马?
说到云中夜,夏渊不得不向隐一讨教问题的解决办法。
虽说下了起事的决定,可事情真正想要施展起来,并不是像说句话那么简单的。
先不说偏西十二域土地贫瘠,人民大多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光是人口,就是一道巨大的门槛了。
整个偏西十二域,十二部族再加上少许的人族,估计也就在五六十万左右,妇孺老弱便去了一半,总不能让半数的青壮年都来参军吧?那谁来种粮食?谁来保障大军的后勤。
所以说,起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是汉城的压迫却是近在眼前,解决增税一事,迫在眉睫。
“成君皇的目的,并不单单只是想谋划云中夜那么简单。”隐一思索了片刻之后,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从王爷所诉的那二皇子与大皇子的谈话来看,贪云中夜的,想必只是二皇子。皇帝本人,只是想要借机敲打王爷而已。”
“隐一兄所说的,与我所想的并无二致。”夏渊轻轻颔首,“但是总归要想出个解决办法来的,云中夜断不可能献出去,但是偏西十二域也实在没有办法缴纳增加的赋税。”
夏渊眉头微微拧,云中夜乃是荒漠中的异兽,与神隐族交好,自己西境沙漠中遇到荒漠狼群的袭击,是云中夜杀入狼群救下了他。
单打独斗,荒漠狼倒也奈何不了它,但是数百头的恶狼,让云中夜受了很重的伤。
云中夜救过他的命,再加之这是通灵的异兽,夏渊更不可能拱手相送。
“献!当今之计,王爷只有献出云中夜,才能安抚住帝都的权贵。”谁知道隐一语出惊人。
夏渊顿时瞳孔骤缩。
但是隐一恍若未见,继续说道。
“王爷不可表现出隐忍,也不可表现出顽抗之心。故意输掉夏启已经有些不妥了,王爷若是一时意气,被人瞧出了什么跟脚,那是不划算的。”
夏渊的眉头拧到了一起,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抿着嘴唇,耐心地听隐一说下去。
“不过二皇子得到了宝剑,也确实是有些好处,王爷可以派人去帝都联络二皇子,以献上云中夜为条件,让他帮忙游说皇帝,减免那额外增加的赋税。”
“此事定然会传到大辅宰,然后再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这时候,王爷在他们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外强中干的人了。外强中干的人,是不具备任何威胁的。那么,王爷先前表现出来的硬气,也会被很好的掩饰掉。”
隐一说完,隐藏在袖袍里的指节轻轻叩了一下桌面。
外强中干,是他前几日学到的词语,他觉得夏渊现在有必要在帝都勋贵的心中树立这样的形象。
夏渊依旧眉头紧锁,他仔细思考隐一说到话,确实是那么个道理。自己若是过于隐忍,或者过于强硬,都会被人惦记上。现在他回到偏西之后再找人联络大皇子,便是恰到好处的表现。
是一个没有反心的,正常王爷的表现。
“只是,真要献出云中夜吗?夜儿想必是西境沙漠中仅剩的驳马了,而且又被你们神隐族视为瑞兽,当真要送给帝都那群渣滓糟蹋?”夏渊有些不甘心,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兴许还有别的办法?那赵昌府上圈养死士一事,能否做些文章?”他眼前忽然一亮。
可是隐一却摇了摇头,“王爷若是个普通王爷,为了保住驳马,倒也可以利用此事。但王爷是普通王爷吗?”
隐一问了句废话,又接着说,“此时,王爷应当尽量避免在帝都勋贵们的面前露脸。用一句你们人族的俗语来说,闷声发大财,才是正事。”
“再者说,那当朝大辅宰位高权重,王爷若是对此事忍气吞声,会在他眼里落得个懦弱的印象,自然又少了一层戒备。”
“至于云中夜,献是肯定要献,但是怎么个献法,献出去之后帝都的人能不能得到,又是两说了。”
“嗯?”听了隐一这话,夏渊猛地醒了醒神,隐一话中有话,应当还有后手。
“我想问王爷,从偏西十二域去帝都的路上,可有盗匪?最好是那种穷凶极恶的悍匪!”
夏渊稍一思索,便回答道,“常行的道路自然是没有的,但是西境多深山老林,总有几条路有盗匪盘踞,规模又大又凶狠的也不再少数。”
隐一的嘴角罕见地微微上扬了一丝,“王爷在得到二皇子的确切回复之后,护送云中夜进入帝都的时可以专挑那些有悍匪盘踞的道路。”
“在帝都贵勋们看来,王爷走这偏僻的小道是为了隐藏行踪,护送着宝驹,这是无可非议的行为,因此不会遭到什么怀疑。”
“你是想引悍匪来夺走云中夜?然后我方最后来个螳螂捕蝉,把黑锅丢给那些匪徒?”这样兴许能行得通。
“不!”隐一摇了摇头,他盯着夏渊的眼镜,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们要借那些盗匪的手,让云中夜死一次!”
“嘭!”夏渊拍案而起,“如此荒唐的计谋,隐一兄为何要提出来?若是要杀了夜儿,我更情愿将他送给帝都的渣滓,起码这样它没有性命之忧,或许过得还会比在我这简陋的王府里舒服。”
“唉。”隐一并不畏惧夏渊的暴怒,他轻叹了一口气,“王爷本也是心细之人,为何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呢?”
他不待夏渊回过神来,又继续开口,“我说的是,让云中夜死一次,并非真的要云中夜死去。驳马在手,敌人的骑兵便会形同虚设,我怎会愚蠢到真的将它献出去,又或者杀死呢?”
“而且,不光是王爷怜惜云中夜,我希望王爷记得,云中夜是我族瑞兽,是我族借给王爷的!我们应该比任何人更在乎它的安危!”
“你有什么计谋,就说出来吧!没必要再绕弯子了,浪费大家的时间。”夏渊回过神来,脸上的愤怒慢慢消退,但是依旧没有好脸色。
他又重新坐了下去。
隐一再次用指节叩了叩桌面,他严肃地盯着夏渊,“此方法,将会花费我半数的寿命,我自然要慎重对待,更要确保我的付出能收获价值。”
夏渊闻言,猛地抬头,迎上隐一的目光,眼里布满了震惊。
第八十八章 往纪录·不一样的隐洛己
许多日不见,云中夜并没有什么变化。
如今已经踏入了秋季,炎荆果的果期也快接近尾声了。庭院中那棵炎棘树只剩顶端还挂着几串早已熟透,鲜红得几欲滴血的炎棘果。
隐洛己踏入别院的时候,云中夜本来正在把前肢架在树干上,努力伸出舌头去勾最顶上的炎棘果。
可它忽然嗅了嗅鼻子,随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立马便松开前肢,小跑着奔到竹篱边上。
那全是炎棘汁,看起来鲜血淋漓的大嘴努力往隐洛己身上凑,它再次努力嗅了嗅鼻子,发现没有闻到另一道熟悉的味道时,不免失望地打了几个响鼻。
隐洛己探手去抓住它的那枚狰狞可怖的独角,用力拽了拽,“怎样?你个家伙还不情愿见到我了?”
她说的是神隐族的语言,那些卫卒听得一头雾水。
驳马低声嘶鸣了几声,略显委屈。
“臭东西!白眼狼!忘记了你还是只小马驹的时候我是怎么给你梳理鬃毛的了?忘记我是怎么给你烤肉的了?夏渊那臭家伙不给你吃熟食,天天喂你吃生肉,你还这么惦记着他?连我也不想见了不是?”
“那个臭家伙跟大兄商议要事,还把我给赶了出来,我好心来探望你,你还不领情了?”
隐洛己越说越生气,竟然抽出另一只手去拍打云中夜的脸颊。
“你还不领情了?”
云中夜喉咙里的嘶鸣已经换成了低低的悲鸣,它想抽回脑袋,可是它的独角被隐洛己紧紧握住,它既使不上劲,也不敢使劲。
独角是它的软肋,被人握住独角的话,它会失去挣扎的力气。当然,这个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
于是乎,它只能承受隐洛己一下又一下的锤炼。
还好隐洛己不是真的拿它来撒气,只是装模做样地拍打几下而已。
饶是这样,已经看得别院里的其他护卫心惊胆颤了。
那巨兽每次被拍打的时候都会龇开双唇,露出两排锯齿般的牙齿,而王妃柔细的手腕就在它嘴边不过三寸。
它只要轻轻一摆头,微微一张嘴……
护卫们已经不敢想象那个场面了。
那头怪物平日里是怎么样的,他们这些负责投喂的人一清二楚。它要是想玩耍,猎物还能多活几息,它要是不想拖时间,猎物刚从墙角的笼子里钻出来就会被它立刻弄死。
头小一点的,比如石豹,直接一口把人家头颅碾碎。脖子细一点的,比如鹤鸵,不管你爪子多锋利,速度有多快,一样瞬息之间被扯断脖子。
那些费了不泯骑不少劲的猎物,真的能在云中夜手中挺过三息的,几乎没有。
各种凄惨的死法,简直刷新了那些卫卒对死亡方式的认知。甚至有时候那些卫卒靠得太近了,那巨兽猛地一抬头,眼里布满猩红的凶煞之气,像是能隔空将人吞吃了般。
所以此刻看到王妃如此拍打那巨兽,再看那巨兽如此乖巧,像个做错事的小屁娃一般任打任骂,他们惊地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好像,好像连王爷都没有这么强悍过吧,有个卫卒暗暗吞了口唾沫,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们想开口劝诫吧,但好像现在弱势的是那驳马。不开口劝诫吧,看着那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王妃,揪着一只凶悍的巨兽使劲地拍打,他们又实在不安心。
还好隐洛己终于放开了手。
一众护卫高高揪起的心总算是能慢慢放下了。
可还没落到底,又猛地揪了起来。
隐洛己推开了竹篱门,然后迈进了别院。
“王妃!不可!”终于有人憋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隐洛己会理会他吗?那自然是不会的,所以那些护卫只能干瞪着眼,看着隐洛己走进了庭院中。随后又看到王妃拍了拍那大家伙的脑袋,那巨兽便拉耸着耳朵,乖巧地半跪在地上。
随后,隐洛己就跨上了马背,紧紧揪着云中夜脖颈上的鬃毛。
“走!不理夏渊和大兄那两个大白痴了,我们出去兜兜风!”不用隐洛己去夹马腹,云中夜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
这么个狭窄逼仄的小庭院,它早就待腻歪了。
那么点竹篱就想拦住它?要不是主人勒令不准撞坏那东西,它云中夜早把那些玩意顶个稀巴烂了。
有得出去玩,云中夜自动过滤掉了隐洛己方才“虐待”自己的行为,它一路发出畅快的嘶鸣,朝着门外疾驰而出。
“王妃!不可以啊!”侍卫们的心高高吊在半空中,随着隐洛己在马背上的起伏也在上下晃荡。
他们并没有收到王爷的命令,王妃擅自骑着这么个恐怖的巨兽出去,若是因此受到了什么损伤,保不准王爷会怎么惩罚他们。
他们又听不懂王妃和那云中夜说了些什么,一个个自然不知道隐洛己和那驳马是自幼相识的。
当即一个个冲上前来,想要拦住正在急速奔驰的云中夜。
可是冲到云中夜疾驰的路线上去的时候,他们又感到恐惧了起来。就算是一匹普通的骏马高速朝人奔来,那声势也是不容小觑的。若那马匹嘶鸣着,鬃毛胡乱翻飞,像是魔兽一般的话,说不得胆小之人还会被吓得尿了裤裆。
而现在,他们面前,是比马匹还高大,鬃毛翻飞起来比骏马还骇人的巨兽,那半张开的嘴缝里,龇出一口锋利如匕首般的利齿。
他们的腿肚子止不住地发抖,他们后悔冲到路上来了,可是他们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也没有力气抬脚了。
眼看那巨兽就要撞上那路中央的三人,若是两者真的相撞,那三个人怕是顷刻间就得毙命。
然而就在云中夜的独角快要抵上最前面那人的胸膛时,隐洛己攥着云中夜鬃毛的双手猛地一提,那巨兽顺势抬起了前肢,在巨大的惯性下腾向了半空。
整整一丈有多,那巨兽在驮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整整跃起了一丈有多,像是一只展翅的大鹏鸟那般,短暂地遮蔽了那几个护卫头顶的阳光。
护卫们只能仰头看着云中夜布满黑色卷纹的腹部从他们头上划过,随后落在了他们身后两丈之外。
咚!有个胆子小的护卫噗通一声瘫跪在地上。
他们都是不泯骑出身,这样的悍卒照理说杀人都是不眨眼的,可是那巨兽全力奔驰和腾跃的身姿给他们造成的视觉震撼委实太强了些。
不动则已,动则,能撼万物。
而给他人造成这一切震撼的大家伙,却被它背上的女人狠狠拍了一巴掌,“跳那么高干嘛?想把我颠下来吗?”
云中夜委屈巴巴地低吼一声,又被抽了一巴掌,随即再也不敢出声,飞速穿过了院门。
“快!快去通知王爷!”
“快!”
有人终于缓过神来了,慌忙喊道。
第八十九章 往纪录·云中夜
“外头为何如此吵闹?”正在和隐一商议如何让云中夜死一次的夏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嘈杂声,微微皱了皱眉头。
“似乎听到了嘶鸣声。”隐一也停了下来,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夏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起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刚一拉开们,就有卫卒慌忙奔来,跪倒在他身前。
“王……王爷!”对方显然是一路奔驰,此刻连气也喘不上来。
夏渊撇着眉头。
终于,地上那家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王妃跨着云中夜,出了,出了王府!”
夏渊一愣,随即朝还端坐在屋子里的隐一看去,两人竟然同时苦笑了一下。
笑了?王爷居然笑了?地上那卫卒疑惑不解,合着王爷不担心那巨兽伤着娇滴滴的王妃吗?
“我知道了,不必惊慌,让赫连于带几个人远远地跟上她即可。”夏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随后又合上了门。
“哦,对了,让他小心一点。”夏渊在门缝消失前补了一句。
“嘭!”门板撞击声响起。
士卒仰着脑袋,当场愣住。
……
卫卒领了夏渊的令,慌忙去找赫统领。
名义上,赫连襟才是四百六十二个不泯骑的正统领,斩言是副统领。可实际上,第二代不泯骑自幼一同玩到大,他们遇到事情更愿意去找赫连于,斩信两人。
因此赫连于和斩信也被老王爷夏潜委任了一个统领的职位,不过并不正式。赫连于虽然年纪不大,可在第二代不泯骑中最为稳重,武艺也最为高强,深得众人的爱戴。
听了士卒的汇报,赫连于赶忙跨马,点了十个人跟上自己,朝着隐洛己离开的方向赶去。
隐洛己出府的动静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曾沥本来在清点各族送过来的贺礼,而赫连襟和斩言正在演武场试手,说是演武场,其实不过是一个大一点,摆放着几个兵器架的院子。
而这会儿,他们尽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那发出了阵阵兽吼声的方位投去疑惑的目光。
偏西十二域没有严格意义上城池,人民大都是找到平坦,靠近农田的地方便建造房舍。
偏西王府坐落在偏西十二域最大的一处居民聚居地尽头,周边遍布着普通人家的房屋。
真要说王府和其他的宅子有什么不同的话,除了占地规模大了些,也就是王府正门的朝向问题了。其他的屋舍都营造成了两排,一排坐东朝西,一排坐西朝东,中央是一条十五丈宽的三合土大道。
这也是偏西十二域最为规整气派的道路了,其余的地方,大都只是普通的夯土路,只是人工将土地夯实夯平。
而偏西王府,则是坐北朝南。除了门口那两座不大的石狮子之外,再无任何奢华的装饰。
隐洛己和云中夜是从南门,亦就是王府正门奔出去的。
正在街道上行走的人们纷纷惊慌失措地避让,他们的鼻腔里弥散着一阵野兽固有的腥骚和某种清香混杂而成的怪异气味。
所有人还沉浸在那一人一兽带来的震撼中,没来及回过神,身后便又响起了猛烈的马蹄声。
赫连于一马当先,扯紧缰绳,使出了自己最精湛的骑术。
第二代不泯骑的坐骑,俱是自幼挑选并悉心照料的旌量马,伴着主人一同长大,所以也是通人性的。
赫连于的坐骑知道主人的焦急,脖颈微微端平,竟然用荒漠狼奔袭时的跑姿来加快自己的速度。
一行十一骑掠过,再度掀起一阵飓风,将街道上的所有人都惊得不知所措。
发生了什么事?王府的卫卒为何这么焦急?他们在追赶前面的巨兽吗?那巨兽背上的不是王妃吗?王妃逃婚了?
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了不同的疑惑,他们透过那升腾而起的滚滚烟尘,纳闷地盯着那些骑卒们远去的背影。
三合土大道仅有七百丈,以云中夜的速度,没过多久便奔到了尽头。出了大道,便是普通的沙石路,沙石路再往后,便是一些小山包和农田。
隐洛己虽然穿了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可骑行起来却没有多少顾及。
别看她刚到偏西十二域的时候怯生生的,那是因为她首次到外界来,第一次接触外人,心里自然全是戒备,行为举止便收敛了许多。
可这几个月来,她早已熟悉了外界的气息,去汉城的时候,她心底还有存有一丝胆怯,可是再次回到偏西十二域,她心中便再也没有了丝毫怯意。
再加之如今见到了久违的兄长,最终完全唤醒了她。如今便再次释放自己的心性,又恢复成了曾经那个将整个神隐族搞得鸡飞狗跳的十三妹。
云中夜已经快要穿过沙石路了,身后的马蹄声依旧急促而猛烈。
它真要发起劲来,后面那些马连它的烟尘都吃不了,可是它背上驮着隐洛己,便不敢完全放开了来驰奔。
于是便给了那些旌量马可乘之机。
隐洛己稍稍回头一瞥,虽然追赶者距离她还有一捎距离,可被人尾随却也是一件十分扫兴的事情。她当下拍了拍云中夜的脖颈,“臭家伙,吼一嗓子。”
云中夜扬起了头,眼看就要放声嘶吼。
隐洛己看着架势有些夸张了,急忙用力扯了扯握在手中的鬃毛,“别太凶,别伤到他们。”
听到这话,云中夜的顿时把高高扬起的头颅低下去了不少,随即微微偏头,喉咙一阵翻滚,一道低沉嘶哑的咆哮顿时喷薄而出。
尽管它已经竭力压制了,可是那嗷叫声依旧震耳欲聋。
身后那十一匹正在高速疾驰的旌量马瞬间急停,前肢伸直,后肢弯曲,拼命止住自己奔袭的势头。
它们这一急停,马背上的不泯骑压根无法控制自己前冲的惯性,当即有半数人从马背上扑了出去。
好在这些马儿急停得不算迅猛,而不泯骑又是自幼和马一起长大的,所以自从扑下去的那一刻,他们便齐齐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之后又借势滚了几圈,因此并没造成伤亡。
而那些没有被冲出去的不泯骑,座下的旌量马在急停之后,纷纷人立而起,左右蹦跳,企图将背上的主人颠下马背。
十一骑,仅有赫连于幸免于难,最后还能端坐在马背上。
可他也不好受,死死拉着缰绳,手掌被勒得生痛,夹紧马腹的双腿几乎麻痹了,浑身绷紧地如同铁块一般。
这阵子的疯狂之后,赫连于用力一夹马腹,想再次驱动自己的坐骑,可那和他相处了十多年的伙计,压根不理他的催促,跟其他所有马一样,原地踏着不安的小碎步,愣是打死都不愿意再往前踏一步。
赫连于扯着缰绳,艰难地保持身形。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王妃的背影在那巨兽跨过一个土坡之后彻底消失。
他随即偏头去看那些跌落在地的手下,他们大都弄得灰头土脸。此刻还在奋力扯着自己坐骑的缰绳,防止它们在发狂中踹踏到自己。这还是他们养马十多年来,座下的马儿第一次失控。
所有人脸上的震惊和迷惑如同地上的沙砾般,数之不尽。
赫连于忽然想起给自己传话那个士卒说过,王爷让他小心一点。他原本以为王爷让自己小心别让王妃受伤,可是此刻他才恍然明悟。
王爷叮嘱的,是他。
“总算摆脱那群烦人的家伙了。”越过土坡之后隐洛己便让云中夜放缓速度,云中夜还没畅快地跑个够,有些不满地低吼了一声。
“啪!”再次挨了隐洛己一巴掌之后,云中夜便一声也不敢吭了。
隐洛己驱赶着云中夜在那些布满碎石头的山间小道上小跑,贪婪地呼吸着那些微微带湿的清新空气。
偏西十二域是没有什么肥沃的土地,原本整个地方都不适合种粮食,虽然不缺少开阔的平原,可大都是些干黄的土壤,没有什么养分支持作物成长。
原先生活在偏西的十二族族民,大都是靠着远处的遮天山脉讨生活。
遮天山脉是荒土最为庞大的山脉群,南北纵布,绵延数千里。是成君,禹迹,蛮西三大帝国,以及无数小国的西部边界。
至于它的东西横布有多宽,至今还没有个定数。
因为遮天之后,便是被传为神葬之所的西境沙漠,鲜有人敢踏及,自然没有人能测出遮天山脉有多宽。
西境沙漠更是绵延出去不知道多少里,凡人若是胆敢踏及,必然落得个枯骨成沙的下场。
遮天山脉有终年布雪的区域,也有草木茂盛,参天古树密集如繁星的地段,还有沟壑遍布,山石嶙峋的地方。
曾经的偏西人,就是靠着在山林间打猎为生。不过在夏潜被封为偏西王之后,便教他们学会了耕种,更是开荒土地,找到了适合在这种贫瘠的土壤上种植的蜀黎。
而且,经过稼灵修这些年的改良,蜀黎已经从原先只能种一季,改良成了两季。
第一季称为春蜀黎,初春播种,夏日中旬收割。第二季称为秋蜀黎,初秋播种,初冬即可收割。
现在已经入了秋季,隐洛己目力所及的田野以及山坡上,遍布着了一指多高的蜀黎苗,绿油油一片,排列得整整齐齐。由于播种完庄稼了,所以田间倒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第九十章 往纪录·隐洛己的能力
春蜀黎由于土地较为肥沃,收割周期也比较长,所以是直接挖一排排的小坑,每个坑里丢几颗干蜀黎粒,等它自己发芽成长。
而秋蜀黎,由于种植周期较短,土地也没有那么肥沃,所以得先用牲畜的粪便和土壤混匀,然后捏出许多半个拳头大的粪团,往里头按入两颗蜀黎粒。
之后盖上灵修塔制做出来的薄膜,三四天之后,蜀黎苗便会破土而出,等长到一指高之后,便能直接下种,省去了许多发芽时间。
这些都是夏渊闲暇时讲给隐洛己听的,她倒也挺感兴趣。
不过,偏西的土地实在是贫瘠了些,等粪团里的养分耗光之后,蜀黎苗的长势便大大减缓了。而且,初冬收获的蜀黎量也并不多,不过再少也聊胜于无。
隐洛己拽着云中夜停下,示意那大家伙屈膝,随即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她走到田埂边,看着那些绿油油的蜀黎苗发愣,云中夜打着响鼻,不解地在她身后晃悠脑袋,甚至用它的大脑袋顶了顶隐洛己,想让她赶快回到它背上。
它还没有驰骋够,从西境沙漠出来之后,它已经快忘记了肆意奔驰的滋味了。
隐洛己感觉到臀部传来的湿热气息,知道是云中夜那恶心的家伙在用鼻子顶她,她脸颊微红,回头又是一巴掌拍在那大家伙的脑袋上。
云中夜咽呜着,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知所措。
它不知道自己哪里又犯错了,唉,女人真是复杂的生物,还是主人好伺候一些,更是从来不舍得拍打自己。
隐洛己随即又回过头去,放纵自己的目力,想把所有的田野都收入眼中。
她喜欢绿色,特别是这种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和她原本的头发一个颜色。
云中夜见隐洛己真的不理它,便刨着蹄子,四处打量。
隐洛己看着那些绿油油的蜀黎苗,忽然毫无征兆地长叹了一息。她忽然想起了夏渊来,想起了前不久的汉城之行来。
她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那肯定是假的,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别看她平日里似乎除了玩耍,什么也不上心,可实际上,她的心思缜密程度,远远超乎夏渊的想象。
她在汉城宫别院里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眼前带着黑眼圈的夏渊时,就知道了昨夜那些事情,都不是她的梦。
她看到了夏渊空空如也的腰间,那里曾经挎着一柄绝世宝剑。
她听到了夏渊说今日便归偏西,可实际上,她知道人族的朝见礼是三日。甚至三日之后,经常会在帝都逗留更长的时间,区区一天,是不可能的。
见识到汉城的雄伟和繁华之后,她也知道了偏西十二域究竟有多贫穷。
她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夏渊朝见时,定然是被人为难了。
可她选择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慰夏渊?有用吗?并不能改变他被为难,被羞辱的事情。还不如装作一无所知,让他保持男人最后的尊严和颜面。
甚至,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夏渊还能保持一丝欢乐。尽管是强颜欢笑,可隐洛己依旧觉得这比丧着脸好多了。
她的心思太缜密了,缜密到夏渊压根没有丝毫察觉,以为她一无所知,以为她是个好骗的大傻子。
回到偏西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她就独自去找了斩信,看到了那被包裹在黑布里,夏渊几番说是宝贝的东西。
那是一张破旧不堪的食案!
最后,在她的逼迫下,斩信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大兄和夏渊在商议什么事情,她猜不到吗?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在商议的,想必就是起事的大计,又或者是云中夜的处理问题。大计她掺和不上,可是她能带着云中夜出去驰骋啊!
不管他们最后商议的结果如何,她也带这个大家伙出去肆意了一场。她回头看了一眼云中夜,那大家伙本来在乱晃脑袋,发现女人扭过了头来,赶忙咧开嘴,露出一个丑陋又狰狞的笑容。
隐洛己表面上不动神色,心理苦笑了一下,真是个可怜的大家伙,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她又回过头去,留给云中夜一头秀丽的长发。
自从夏渊踏入那数千年来没有外人涉足的遗迹之后,神隐族就知道,新的时代要来了。那时神隐族复起的时代,是他们不必在山林中躲藏,不必在荒漠中求活的时代。
于是父亲才派遣自己随夏渊出山的,目的,就是将夏渊绑在神隐族的战车上。
夏渊能驯服桀骜不驯的驳马,并且能如意地挥动神殒,这些,都是父亲眼中所谓的征兆。
父亲本来只是想让自己跟着夏渊的,并没有说想让自己嫁给他,因为父亲还不确定夏渊是否真的有人皇之命。
可是,隐洛己早就真的爱上了这个她出生以来第一个见到的外族人。那个长相算不得非常英俊,可是眉目间蕴藏着别样神采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到隐洛己的心神,这或许就是母亲所说的爱吧。
当然,父亲没有反对他们的结合,甚至派了大兄前来见证,隐洛己还是挺开心的。
如今,既然成为了这个男人的王妃,那么她想为这个男人分担一些事情。
听斩信所言,成君那该死的狗屁大皇帝增加了偏西十二域的赋税,偏西十二域自己都无法自足,哪里还承受得了这些额外的压力。
“过来!”隐洛己忽然回头喊了一声。
云中夜踏着小碎步,疑惑地踱到了隐洛己身后。
隐洛己忽然蹲了下来,朝云中夜的蹄子伸出一手指。云中夜不知道女人要干啥,下意识把爪子收了回去,连带着蹄子也往后缩了缩。
“爪子放出来。”隐洛己蹩着眉,瞪了云中夜一眼。
大家伙立马照做,噌地一声,如同利刃出鞘一般,它那锋利的爪子尽皆探了出来。隐洛己在云中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飞快地将自己的第二根手指从那利爪上滑过。
指肚上多了一条狭长的口子,随后隐洛己将这根沁着血珠的手指放在了蜀黎苗上,她的另外三根手指张开了来,仿佛正在将手掌虚按在某个人的头顶。
沁血的第二根手指和蜀黎尖密切接触。
一开始,没有什么动静,云中夜感觉到女人的严肃,它便也安分了下来,疑惑地瞪着眼瞳,看着女人张开的四指。
随后,一阵淡绿色的涟漪出现了。它从隐洛己的指肚上的伤口里涌出来,一圈又一圈地朝着底下的蜀黎苗蔓延而去,到达土壤之后又继续扩散开来。
瞬息之间,云中夜视野中的所有土地,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一般,从湖心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淡绿色水波。
一圈扣一圈,飞快地蔓延到了极远处的山腰上。
而隐洛己的手指,便是这一切的湖心。
她的血珠缓缓地往蜀黎苗上滑下去,并且随着涟漪的荡漾逐渐变浅,在滑到蜀黎苗根部之前便已经消失殆尽了。可是新的血珠又从那道伤口里流了出来,像是受到了牵引般,它们出来之后分散成了一缕缕极细的血丝,如同丝麻线团般相互纠缠着,绕着蜀黎苗缓缓钻入了土壤里。
淡绿色的无形涟漪越来越密集,蔓延速度却逐渐减慢了下来。
然后隐洛己的手指动了,她往上抬了一丝,蜀黎苗跟着增高了一丝,涟漪掠过之处,所有的蜀黎苗都齐齐拔高了一丝。
隐洛己的手指继续抬高,她曲着的膝盖缓缓站直了起来,她一开始还躬着腰,可是逐渐的,她的身体在伸直。
整座田野,以及更远处的山腰上的蜀黎苗,仿佛受到了她的指引般,跟着她逐渐伸直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拔高。
新的枝芽从主干上不断钻出,枝干逐渐变粗,枝芽绽开,变成一片片嫩绿的叶子,然后新的嫩芽又从枝干上涌现出来。
距离隐洛己上次染发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所以她的头发根部长出了半寸多长的新发。原本绿如茵草,在那黑发中极为绚丽惹眼。
可是此刻,随着蜀黎苗的增高,那截绿色的头发,从根部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像是褪色了般,绿色逐渐变浅,然后又从淡绿变成微黄。
等到隐洛己抽开手掌的时候,她那半寸绿发已经完完全全成了枯黄色,而染成了黑色的那大半截,由于黑浆汁的遮盖,并不能看出其它颜色,只是原先闪亮的光泽也消失了去。
隐洛己把手垂到裙边,随着她挪开手,最后一圈涟漪蔓延出去,漫山遍野的蜀黎苗停止了增长。
顷刻间的功夫,它们从一指高窜到了二十多尺,隐洛己身前的蜀黎苗,已经长到了女人的大腿处。
一阵风兀自袭来,所有的蜀黎杆随之左右摇摆,枝叶碰撞着发出哗哗哗的悦耳响声。
隐洛己把手指塞进嘴里吸允,血很快便止住了。她笑了,看着漫山遍野的蜀黎笑了。这下半季的蜀黎产量,应当会很高了吧。
这样,也算是帮到夏渊那个臭家伙了。
她一个趔趄,险些朝后倒去,好在云中夜及时用身子撑住了她。
云中夜这时候才看到,女人的嘴唇已经是苍白一片,原先那红润的脸颊,此刻没有任何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