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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全文阅读

作者:淇泮     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txt下载     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我真的弱不禁风15

    皇帝只问了一句新科状元的年纪,就见这柳状元咳得停不下来,他以为是柳洺第一次单独面圣太激动了,好笑地坐在上方等着爱卿平复心情。

    谁知道,等了又等,没等到柳洺恢复仪态,反而见他越咳越严重,竟然有喘不上气的症状,皇帝吓了一跳,赶紧让身边太监去看看怎么回事。

    陈培书小碎步跑下去,跪在柳状元身边扶起他的上半身,却见到他咳得满脸通红近乎紫胀,陈培书心中一激灵,连忙看向皇帝:“皇上,柳状元似乎不太对,要不要喊一声太医前来看看?”

    皇帝面色一凛,连忙挥手:“快去!”

    他跑下龙椅,快步走到柳洺面前又后退了几步站定:“柳爱卿,你可还好?朕已经去叫太医了,你这是染病了还是怎么回事?”

    如果染病还隐瞒来到皇帝面前,这是大罪。

    柳洺抚着胸口,慢慢平复了咳嗽,虽然依旧面色通红但是没那么可怖了,她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皇上恕罪,臣没有染病,只是身子孱弱,刚才第一次面圣太过激动呛到了自己,圣前失仪,罪该万死。”

    皇帝心里定了定,问:“你身子孱弱?”

    柳洺点头,脸色暗淡:“臣自小就先天不足,后来家逢大变雪上加霜,几年下来虽然一切都慢慢好了,身体也养好了许多,但是到底亏了底子,与寻常男子不能相比。”

    皇帝诧异,竟然亲口说和正常男子不可比拟,这是差到了什么程度?

    正好,这时太医也来了。

    皇帝不动声色,招手让太医给柳洺请脉。

    柳洺跪在原地,坦然伸手。

    太医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敢多问,跟着跪下来给这位年轻人诊脉。手搭上对方的手腕不一会儿,太医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紧紧盯着柳洺的脸瞧。

    柳洺长得白嫩秀气,刚才剧烈咳嗽后脸似桃绯,只是一身书生打扮,眼神坦荡不似小女儿,虽然看五官像女子,周身气质却半点没有女气,太医把着脉心里却惊疑不定,此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女子身?

    皇帝见太医把脉半天不说话,只盯着人柳洺的脸不停地看,不耐烦了:“到底什么病,看清楚了吗?”

    太医一惊,跪倒在地,保守试探地说:“这位公子脉相虚浮孱弱,似……似……”

    皇帝皱眉:“似什么?”

    柳洺也看向太医。

    太医对上柳洺探询的视线,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怎么会有女人跑出来面圣呢?

    皇帝又追问了一句:“柳洺到底什么病?”

    柳洺?新科状元?太医瞪大了眼睛,心里却彻底定了,连中六元的新科状元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呢!果然自己太过胡思乱想!

    他语气变得肯定:“柳大人脉相非常弱,不是先天不足就是后天受过重创,如果不好好休养调理,唯恐寿数有碍。”

    皇帝一震,竟然这么严重?

    柳洺却反而十分坦然:“臣在老家的大夫也这么说,柳洺向来保重自身,不会做损耗元气之事,请圣上宽心。”

    包括太医在内,在场的其余三人都微微诧异地看着柳洺。

    皇帝想了想,让太医先退下。

    “你家中都知道你的情况?”

    柳洺点头,把当初柳家的事情斟酌含糊地说了:“父亲去世亲人重伤,后来妹妹也魂归故里,如今臣母只剩下臣和兄长两人,尤其是臣,只要能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娶妻生子她都不奢望了。”

    不奢望娶妻生子?什么意思?

    皇帝瞪大眼睛。

    “柳爱卿,你是说——”

    柳洺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个男人的同情和震惊,她缓缓闭上眼睛,无比艰难地点了两下头,不再说话。

    皇帝啥都没说,她点头是对自己不能娶妻这件事表示肯定,不算欺君咯。

    皇帝突然感到无措,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问出了这种事情!这……这……朕不是故意捅出这种**的啊!

    陈培书并拢了一下双腿,望着这位天之骄子竟然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

    “柳……柳爱卿……”皇帝放轻了声音,有些尴尬抱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天纵之才,人无完人,有了旷世才华自然会有些小缺憾。”

    柳洺俯下身磕头:“多谢圣上宽慰,臣今日将自身情况如实禀告圣上,只希望往后圣上不要因为臣身体弱了一些就不再信重微臣,虽然微臣体弱,但是并不耽误做事,旁人能做的事情微臣都可以做,恳请圣上无论何时都给微臣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

    皇帝有些感动,感受到了柳爱卿满腔报国的热血和真诚。

    “爱卿快起来,地上凉,陈培书,还不去搬凳子来!”

    陈培书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了,再回来时,搬来一把垫了软垫温暖又舒适的豪华凳子。往常六部尚书来了才有这个待遇。

    皇帝见了不觉得越礼,十分满意,令柳洺坐下同自己说话。

    这么一打岔,皇帝早就忘了自己最开始问的年纪婚配,他现在哪里还敢提婚配不婚配的事情?为了转移话题,还说起了科举考试,读书见解,说起柳洺老家,以及这几年朝廷政令在松原的实施。

    说着说着,两人越说越深,开始往如今朝廷时事聊。

    柳洺说话周全和缓,表达的观点既合圣心又不尖锐,纵然有与皇帝相左的想法,她阐述理由有理有据有事实,让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考虑太少,柳洺所言有理;当然也有柳洺观念不对的时候,她从善如流,不等皇帝升起争锋相对之心,她就坦然承认了错误;如果遇到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柳洺则成了硬骨头,半步不让,只一句:臣保留意见。就这么换了话题。

    畅谈一个半时辰,皇帝不仅没有生气,还龙心大悦。一个刚刚考上科举的状元,竟然能有如此见地,如此胸襟,还不失读书人的坚持,皇帝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人才。

    柳洺和皇帝聊得开心,小院里柳家母子担心得冷汗连连,枯坐在屋里不敢见人,相对无言整整一个半时辰。

    等到柳洺回来,就见到娘亲和哥哥像大病一场般,连站起来都使不上力气……

    “您两位是怎么了?”

    柳夫人一把拉住女儿的手,抖着嘴唇问:“皇上要招你做驸马?是不是?!”

    柳涌拉着妹妹另一只手:“洺儿,这不行!你……你怎么能娶公主呢!”

    柳夫人压着嗓子哭:“这是害你自己也害了公主啊!洺儿我们辞官回家吧!你身子不好,我们回家养病去!”

    柳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柳家母子从没想过攀权附贵,尚公主是件大好事,公主嫁过来困在后宅,即便受到丈夫冷落也不敢声张,否则首先自己就会被世道讥讽放荡,尤其柳洺有体弱的借口,公主嫁过来根本没理由抱怨,柳家要是真的有了恶念,这位八公主恐怕真可能下嫁从此有苦说不出。

    “娘,大哥,你们放心吧,我这个身子,皇上怎么可能把亲妹妹嫁给我呢?这话千万别说了,毁了公主的名声,我不能娶也必须得娶了!”

    柳家母子眼睛一亮:“那……公主那事不是真的?”

    柳洺点头:“我在皇上面前突然咳嗽了,皇上担心我让太医给我把脉,太医说我脉相太弱寿数有碍,皇上当然把话都收回去了。”

    柳家母子长长松出一口气:“太好了——”

    柳洺眼睛微热:“对不起,娘,大哥,让你们担忧了。”

    柳涌瘫在椅子上摇摇手:“你没事就好……”

    柳夫人抹眼泪:“这都什么事啊,洺儿你现在二十有一了,不成亲到底招眼,你还是辞官回家去吧,回去了我这心才能安定下来。”

    柳洺抿唇一笑:“娘,大哥,你们放心吧,从此以后,皇上再也不会怀疑我为何不娶妻,皇上相信了我,谁还能奈我何?”

    柳夫人和柳涌诧异地看过来,柳涌眉梢抽了抽:“你不会和皇上说,你有断袖之癖吧?”

    柳洺也跟着嘴角抽搐了:“哥,你这想法比我还先进啊!”

    柳夫人一脸无语,一人一巴掌:“全都在胡说什么,尤其是你,”她指着大儿子,“这种话你能对洺儿说吗?”

    在柳夫人眼里,柳洺就是自己的女儿,怎么能把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在女儿面前说?

    柳涌看向比男人还男人的妹妹:“娘,你觉得洺儿在外头会不知道这些事?”

    “那也不能说!”柳夫人气得提高了声音。

    柳洺幽幽说:“我告诉皇上我不能人道的事了。”

    柳涌噗地喷出了口中的水,柳夫人彻底呆愣住。

    柳涌擦了嘴哈哈大笑起来:“娘,你看!她懂得比我还多!”

    柳夫人脸涨得通红,看着儿子女儿,气得腿也不软了,心也不虚了,一把推开两人往外走:“我造了什么孽噢,生……有你们两个混蛋儿子!”谨慎的老太太,生气了也不忘记不能漏了口风。

    柳洺和柳涌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皇帝面前走了明路,被太医诊过脉定过性,给皇帝报备过“**情况”,柳家人那颗忐忑的心终于安回去了,很快一家三口找到了合适的宅子,挑了一个合适的日子搬了过去。

    蒋晋、张鲁恒也走了,离开那天几位好友长亭为他们送别,回来后心中多了许多伤感。

    剩下的李仁和赵焱,赵焱家中条件不错,在柳家之后也在附近买到了一个不大的宅子,李仁家境清寒,给家中送了一封信,让妻儿进京,在此之前,他暂时还住在小院里。

    送别那天,柳洺遇到张鲁恒的大哥张蔚恒,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竟然莫名亲和了不少,有些摸不着头脑,分别之际,对方还说要给自己介绍大夫,柳洺一脸莫名其妙地拒绝了,心中决定离这个吝啬的人精远一点,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呢。

    一切安定之后,柳洺等人也纷纷去对应的衙门报道了。

    一甲前三名,只有榜眼是北方的某个考生,因为前几被南方的天一书院包圆,北方许多人都觉得不平,报道第一天,柳洺和李仁就遭了这位榜眼的冷遇,打招呼不理,仿佛他们两人是空气。

    李仁闷葫芦有些自卑,对这种态度最为敏感,柳洺拉着他宽慰:“进了官场一切从零开始,记住杨先生的话,多听多看少言,这等微不足道之人,不必放在心上。”

    李仁吐出一口气,点头,心中有些惭愧:“我比你还虚长几岁,每每遇到事却都不如你镇定得体。”

    柳洺轻叹:“李兄,谁是天生就如此呢?都是经历得多了就慢慢熟练了。”

    李仁想起柳洺家中变故,三年来柳家全靠他一力支撑,心里越发歉疚惭愧,心里的自卑倒是散了。

    如柳洺所说,入了官场,管你是状元还是榜眼,全都是新人,从零开始。

    每三年一个状元,这些盛极一时名震天下的才子在翰林院泯然众人者不知凡几。而翰林院里,榜眼探花不要太多,谁也不比谁高贵,且按资排辈候着吧!

    上值半个月,柳洺赵焱李仁休沐日在张蔚恒的酒楼里相聚,说起自己这半个月来的端茶倒水,相对叹气。

    张蔚恒经过这个包厢,目不斜视往前走,他身边的小厮提醒:“好像是柳公子几人。”

    张蔚恒径直走上楼,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闭紧了嘴伸手拍打好几下,怎么这么嘴贱呢!大少爷故意装作不知情就是为了避免进去叙旧,到时候不免单都不好意思,他偏偏提了这一嘴。

    为了将功补过,小厮紧紧盯着楼下包厢,确定他们买单了,这才跑进去通知大少爷。

    张蔚恒呵呵一声,盯了小厮一眼,没出去。

    小厮摸不着头脑,这也做错了?

    过了一会儿,张蔚恒放下手中的账本下楼,正好遇上准备离开的柳洺几人。

    张蔚恒拱手,李仁赵焱一脸惊喜,跟着回礼。

    柳洺看了张蔚恒一眼,总觉得这位出来的时机真是好啊。

    张蔚恒问:“几位近日可还好?”

    赵焱脸上露出一丝失落,柳洺笑笑出声:“才刚开始上值,什么都还不熟悉,还在适应中呢,不知道鲁恒兄到地方了吗?一切可还好?”

    张蔚恒笑得特别暖:“是如此,虽然不敢相提并论,不过我们做生意也是到了新地方就得调查思虑许久才能有所行动,还得打通上下关系,有时候上头有一人支持,这事情就好办许多了。鲁恒那边我倒是没收到信,他带够了钱财行李,想来没什么问题。”

    张蔚恒这番话倒是意外的真心话,颇有点拨的意思在,三人不是笨人,全都听懂了,真诚道谢。

    正说着话,忽听到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喊柳洺:“柳贤弟……”

    说笑着的几人扭头看过去。

    张蔚恒皱眉疑惑,柳洺平静无波,赵焱和李仁目露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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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16

    赵焱和李仁激动地上前。

    “张师弟/师兄!”

    张子文从柳洺身上收回视线,看见了另两位师兄弟,连忙笑着拱手:“李兄,赵贤弟,好久不见。”

    赵焱、李仁他乡逢故知,还是曾经一起读书的同窗师兄弟,喜不自胜,突然想起张子文当日和柳洺形影不离,堪称天一书院双璧,连忙回头去找柳洺。

    却见到柳洺望着张子文面无表情,下一秒就扭过头不再理会,仿佛是陌生人般。

    这……

    李仁敏感,察觉了其中的蹊跷,默默后退了一步,走到了柳洺这边。赵焱不明所以,跟着走回来,看看张子文,看看柳洺,不知道怎么了。

    张子文看到了柳洺的态度,心中一沉,又羞又愧又难过,望着她的脸欲言又止。

    张蔚恒见状,琢磨出来些东西,抬起手做恭请状:“柳兄弟不是说有事要忙吗?我送你。”

    柳洺扯起嘴角笑了笑,跟着他往外走。

    赵焱和李仁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焱见李仁跟着柳洺往外走,“哎——”了一声,犹豫一瞬连忙跟着走了。

    临走到门口,张子文跑出来拉住柳洺的手臂,柳洺一把抽出。

    张子文伸着空荡荡的手,想不到柳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愣住。

    “柳……柳贤弟……”

    “张大人,您有何贵干?”柳洺侧身,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张子文脸色发白,怔怔看着柳洺,昔日在书院同窗读书的场景一点点在眼前闪过,宵禁后同屋私语犹在耳旁,如今眼前的人看着自己却从未有过的陌生。

    “我……”张子文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塞了许久后,无力地说,“我得知你连中六元状元及第,想恭喜你……你一向才思敏捷比我聪明,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柳洺笑了一声,笑声里没多少热乎气:“多谢张大人,不才有今日成就,张大人也有一份功劳,您放心,柳洺对此铭记于心。”

    张蔚恒皱眉,虽然能猜出这两人其中必然曾有过什么矛盾,估计这个张子文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柳洺的事情,但是他看两人的气氛流动,却又觉得似乎不止于此?尤其是柳洺对张子文,这个态度……

    张蔚恒拧眉琢磨,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张子文脸上更无血色,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对上柳洺目光灼灼的眼睛:“柳贤弟……”

    “相公。”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门边响起。

    众人望过去。

    只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左右丫头小心扶着,喊的正是张子文。

    柳洺视线下滑,看到她小腹微凸,看来是怀孕了,也难怪身边的丫头那样小心。

    柳洺没什么事,心头属于原主的情绪却突然激动起来,是一股浓浓的悲凉,突然间笼罩了她整颗心。

    柳洺合目安抚这份来自记忆深处的情感。随着她越强大,对这些爱而不得执着永生的女子就越宽容,尤其没做过任何坏事的灵魂,她几乎是设身处地去理解她们。

    张子文看到妻子过来心里一慌,连忙看向柳洺,果然见他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们,知道自己背信弃义难以获得他的谅解,也了解他身子不好怕气坏了他,顾不得再说什么,扶住妻子让她回去。

    “不是说来吃饭吗?”张子文的妻子疑惑地问。

    张子文没说话,只一味扶着她回马车。

    张蔚恒盯着柳洺发白的脸色,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强。

    张子文坐在马车上再三回头看向柳洺,柳洺却一眼都没有看向他,恢复神色后与张蔚恒告别,拉着李仁赵焱走了。

    马车里,张子文的妻子已经摘了帷帽,露出孕期微微泛黄的脸,她看向丈夫的眼中带着疑惑:“相公,刚才是怎么了?”

    张子文看看妻子,叹了一声气,摇摇头没说话。

    见丈夫这般形状,张妻不再追问,捂着肚子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张子文回过神,想起自己刚才的冷淡态度,扭头安慰妻子:“只是遇到了一位故友,没什么大事,你怀着孩子不要多想。”

    张妻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安慰,脸上露出笑不再提起此事。

    酒楼前,张蔚恒皱着眉望着柳洺远去的身影发了一会儿呆,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柳洺刚才反应违和,要说为什么违和吧,偏偏又说不出来。

    张蔚恒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奇怪的思绪,扭身往回走,走了几步,迎面遇到一对夫妻,他连忙侧身避让女眷,侧开身的刹那,整个人突然僵住。

    夫妻顾客已经离开了酒楼,张蔚恒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厮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仿佛听不到。

    此刻,僵硬在原地的张蔚恒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柳洺违和的点!

    柳洺这小子的性子,半点不吃亏,要是刚才那个男人做了什么对不起柳洺的事,他怎么会面对对方一言不发?至少得拐弯抹角把人讥讽得无颜见人才是柳大状元的性格!而刚才柳洺什么态度呢?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对方触碰他他就反应强烈,看到对方妻子过来直接脸都白了……

    张蔚恒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这……这柳洺不会是因为那什么不行,就转移了性情,喜欢男人吧?

    不对!

    有可能他就是有断袖之癖,所以才不行啊!

    走南闯北,见识过有钱人进南风馆养戏子的张蔚恒越想越可能,而且有了这个假设,再去看柳洺,长相阴柔,个子不算高还偏瘦,换个女装也没什么突兀……张蔚恒抖了抖,怎么竟然觉得柳洺换女装还长得不错?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吧?

    远在南方,刚处理完某两个村庄因争抢水渠而打架案件的张鲁恒收到了他家大哥的来信,没给他送什么额外的东西也就算了,还在信里问了一堆他和柳弟相处的事情,他不明所以,就着想得起来的写了,反问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多月后收到他哥来信,把他气得差点歪了鼻子,张蔚恒在信里郑重告诫他:以后和柳洺保持距离,尽量少来往!

    “莫名其妙!”张鲁恒扔了信不理会,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给柳洺,问他最近是不是碰上他哥了,有没有闹什么不愉快。

    柳洺什么人啊,一看张鲁恒特意来问这个,就猜到张蔚恒这守财奴不知道又说她什么坏话了,心中冷笑,打定主意以后离这个葛朗台远远的。

    而在这信一来一往间,柳洺这发生了几件改变她新人职业生涯的大事。

    第一件事,柳洺受到皇帝宣召,去给皇帝读书去了。皇帝处理公务之余会看一个时辰书,有时候他自己看比较疲惫,会宣专职侍读的官员读书讲书,这次很例外,皇帝宣了翰林院的修撰,而且柳洺前脚侍读回来,后脚皇帝钦点他定期前去御书房侍读。

    看着是个书童的工作,却让所有人都眼红。单独和皇帝相处聊天一个时辰,多少人想求求不来的机遇?翰林院这么多状元榜眼探花,有的人从先帝到现在的圣上,一个皇帝都没见到过。

    第二件事,托皇帝的福,她的上级怕她向皇帝告状,终于给她安排差事了,还大方地让她自己选,柳洺选择了大家最不乐意整理的农事书籍,还把李仁拉过来一起做。既得了差事,也没引起翰林院公愤。。

    原主生长在小县城,家中产业都是农业,很多事情从小听柳父说;而柳洺家变后接手柳家,一直都在处理这些田地庄子;更不用说,属于颜华的丰富农事记忆……而李仁出身耕读之家,除了他,家里人都是农民,虽然不熟练却也有天然的熟悉。

    李仁本身对农事书籍没太大偏好,但是柳洺争取了这个机会,他挑三拣四才是没心肺没脑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激地抓住了机会,尽心尽力辅助柳洺修编新版农书。

    下定决心离张蔚恒远远的,柳洺也确实没了去酒楼的时间。她一边忙着编书,一边准备每次与皇帝见面的话题资料。面圣不是真的随心所欲想什么说什么,柳洺能回回让皇帝龙心大悦,都是在背后做足了准备,一次次揣摩皇帝的关注点和皇帝的心思,这才屡战屡胜。

    距离上一次酒楼相聚过了三个月,大朝会。

    柳洺这些小官只是站在队伍末端挨时间,连前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跟站军姿似的,上头说退朝,他们便纷纷退出去。

    今天柳洺走得慢了一些,没有和李仁一起,一直关注她的张子文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柳修撰。”

    柳洺听出了这个声音,装作没听到,步履不变地往前走。

    张子文快走了几步,和她并肩,小声叫他:“洺弟……”

    柳洺猛地顿住脚步,厌恶地看着他。

    张子文仿佛被刺了一下,默默捏紧了手掌,垂下眼满脸愧疚:“你有空吗?今天下值一起吃个饭行不行?”

    柳洺冷淡地说:“我们还有一起吃饭的必要吗?”

    张子文脸色越发青白,只是这一次他态度坚定了许多,没有因为柳洺的冷漠就退缩了:“我当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把当年的情况告诉你。”

    柳洺看着他:“什么意思?”

    有人在喊张子文,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柳洺的问题:“来福楼二楼包厢,我下值就过去,等到你来为止!”说完匆匆离开。

    柳洺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收回视线继续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傍晚下值,柳洺整理了资料走出衙门。

    李仁问:“今日去我家吃饭如何?你嫂子从城外找了一家卖菜新鲜的农户,琢磨出好几道你能吃的菜。”

    柳洺抱歉:“今日约了人,明日再去,让嫂夫人帮我把菜留着,千万别吃光了。”

    李仁好笑摇头:“明日自然有明日的,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他和柳洺关系亲近,也不在意这拒绝,应下明日请他吃饭,自顾自走了。

    柳洺站在原地,垂首摸了摸腰间的祥云玉佩,跨步往来福酒楼去。

    张子文果然一早等在了包厢内,看到柳洺进来眼睛一亮。

    “洺弟!”

    柳洺站在门边:“张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远没有这般亲密,还是互相敬称比较合适。”

    张子文笑容僵在脸上,缓了几秒才强笑着点头请她过来坐下。

    柳洺没有坐到他边上,而是坐到了他的对面。

    张子文张张嘴想说什么,柳洺先打断开口:“你想说什么,开门见山直接说吧,我还要回家和家人一同用饭。”

    张子文低下头,似乎十分丧气。

    柳洺看着他,等他说话。

    似乎调节了许久,心情终于缓过来了,张子文有些艰涩地开口:“当年你的第一封信,我没有收到……”

    柳洺扯扯嘴角:“那你今日如何就知道了?”

    张子文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赵师弟来找我,问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从他那得知你当年回家竟然遭遇如此大变,而我竟然……枉我自认为把你当成亲弟弟,却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弃你而去……我实在是……实在是……”

    柳洺看着脸上布满羞惭和懊悔的张子文,他这模样几乎快想要钻进地里去了,似乎并不是假的。

    “然后呢?”

    张子文握着茶杯却一口都喝不进去,看着对面无比陌生冷漠的柳洺,心里又痛又悔:“我回家心里实在难受,母亲见状问我缘由,我便把此事说了……谁知道……我娘原来早就知道此事……她说当初她收到过你寄来的信件,但是怕我扔下州府一切跑去找你……”张母不愿儿子为此自责,说出实情,却不知张子文越发难做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张蔚恒:不行?断袖?我接收的信息量越来越大了……我头有点晕……还是让蠢弟弟离这个小奸臣远一点为好。

    张鲁恒:哥,你有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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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17

    柳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探究地看着张子文。

    张子文侍母极孝,原主记忆里的他绝对不会把罪责推到亲娘身上,她想想自己如今就一个普通书生,似乎也没有让张子文撒谎的价值,心里信他没说假话,但仍旧一小部分存疑持保留态度。

    “扔下州府一切?你不是自幼清贫吗?在州府,你是有多少东西舍不得抛下?”柳洺语气很冷静,但是仍旧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

    张子文低着头,只敢看着杯中的水纹。

    “我院试案首,得府尹青眼,说要将家中女儿许配给我。我当场表示已经有了婚约,谁知府尹与学政相识,已得知我不曾定亲,而学政之所以如此说,却是我报考时的保人闲聊时说起的。我只好说出我和你当日约定亲事的前后故事,府尹不以为然,只说我们两个小孩,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何能算数,即便洺弟你回了家,妹妹的婚事也不一定能做主。我推脱不能正在忧愁,回到家却发现我娘已得知了消息,还把家中所有钱财拿了出来,打定主意要去府尹家提亲……”

    柳洺见他说不下去,帮他补上:“所以我写信过来,信里说尽了当时不敢对家人述说的痛苦与惶恐,想要得到你一声安慰支持,你娘却为了不破坏你的好姻缘,忽略你已经许亲的事实,隐瞒了我的信件,喜盈盈去高门提亲,而你最终也屈服了你娘背弃了你我诺言,抛下我妹妹改娶府尹千金了。等到我第二封信过来,你早有高枝可攀,与我恩断义绝说得轻轻巧巧,既然如此,今日何必还巴巴前来解释,有何意义?!”

    张子文被她越说越低垂了脑袋,到最后柳洺只能看到他黑乎乎的头顶。

    “洺弟,是我对不起你!”

    “今日你说对不起还有何用!”柳洺提高了声音,疾言厉色,“当日许亲,我柳家不曾嫌弃你张家贫寒,想不到到头来,却是张家嫌弃我柳家不够富贵!我当你兄弟情比金坚,却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我不拿情谊称斤两,自有人拿着婚事算得失!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柳洺活该,瞎了眼认了你这个好兄长!”

    张子文抬头,脸上都是泪痕:“不是……我怎么会做嫌贫爱富之事……我娘……我娘也不是攀权附贵,她本来也没有答应府尹,后来看到你信中说令严去世,她担心自己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不好,三年后再成亲,恐怕看不到孙儿出世了……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想要看到孙儿出世之心太过迫切,又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不懂得那些大道理,一时迷了心……那几天,她急得病倒在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病重,只能答应了……”

    柳洺冷眼看着他:“这话是你娘说的,还是你自己找的借口?”

    张子文轻声说:“我得知真相后太过愤怒责怪了我娘,我娘这才说出当时的考量。她虽然做的不对……可拳拳之心我实在无法再责怪她。你也知道,我娘一人拉扯我长大十分不易,如今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差,我能尽孝的日子不多了。”

    柳洺没有半点心软:“如今多少年了?令慈身体可还好?等到孙儿出生了?一尝所愿了?”

    张子文僵在原地。

    他的妻子此次怀孕刚刚第一胎,为此娘亲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婆媳之间也有许多不愉快。

    柳洺哪里看不到答案,冷笑连连,她信张子文说的话,但是正是因为信了,才对张母的势利张子文的愚孝感到可笑讽刺。前世原主没有写信告知自己的家变,不照样是这番结局?说什么怕三年守孝儿子等不了这么久、自己身体等不了这么久,不过都是借口!

    柳洺极冷极冷,从牙缝里说出让张子文震在当场的话:“你娘如今还好好呆在家中等着见五年未见到的孙子,我妹妹呢!”

    张子文生出不好的预感,缓缓抬头看着柳洺,眼里带着祈求,祈求她的答案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柳洺眼里带着泪,恨恨盯着茫然无措的张子文:“你只想着你娘会难过,你想过被你背弃的未婚妻吗?说到底,在你眼里,我这个兄弟,我妹妹这个未婚妻,哪里有你娘重要?哪里有你前途重要!府尹说我们定亲是戏言?我看来,是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吧!亦或者,你觉得我妹妹被你退亲是活该!”

    女子被退亲没有活路,这是一个对贞节名节极其重视的读书人绝不可能不知的事情,可张子文却这么做了。

    张子文瞪大了眼,扑过来拉住柳洺的袖子:“你妹妹——”

    柳洺一字一句地说:“死——了!”

    张子文僵着身子倒回椅子,眼神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害死了一名无辜女子的性命,还是自己挚友的亲妹妹!

    柳洺一点都不愧疚自己欺骗了他,他就是这样害死了原主,害了原主永生永世!他怎么有脸母慈子孝儿女双全地过一辈子?

    张子文是不知情,不知原主对他用情至深,可他不知道“洺弟”的情深意重吗?他这一悔婚,背弃的不仅仅是一段婚约,还是和原主的感情,无论是他以为的兄弟情还是原主暗藏的爱情,他直接抛弃了。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张子文泪如雨下,捂着脸痛苦不已,“我以为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我们私下约定的事,你曾说她和你一样聪慧,一样容貌,想必没有我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我不知道竟然会这样……”

    “女子从一而终,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懂吗?”

    张子文说不出话,愧疚和后悔压得他直不起身来,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

    柳洺定定看着失态流泪懊悔的人,原主,不知道这些眼泪还配不配得上你曾经百分之一的真情?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打开门刹那,张子文哑着嗓子问:“洺弟,你是不是很恨我。”

    柳洺看着门外的走廊:“恨,恨你薄情寡义背信弃义——但那是四年前。现在发现没什么好恨的,你自去过你有妻有儿母慈子孝的日子,我就亲眼看看,你能过得有多好,你们母子能不能一辈子得偿所愿顺心遂意。”

    张子文耳边嗡嗡响,只觉得他口中的不恨比恨更让他心惊。几乎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会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了。”背负一条无辜的性命,他还怎么心安理得过好日子?

    但是他理解柳洺的恨意,如果当初不和他定亲,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作为哥哥,柳洺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受到的煎熬难以想象。张子文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怎么会如此糊涂做下这等混账之事。

    柳洺说出最后几句话走出包厢,谁知拐弯就撞见了张蔚恒。

    张蔚恒一脸正气:“我正要经过这里,刚好听到你说话,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所以只好等在这……”

    柳洺没心情和这只貔貅耍心眼,越过他直接要走。

    张蔚恒眼神复杂地看着柳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你想这幅模样走出去?跟我去收拾收拾再回去。”言语间,把她当成了自小照顾的弟弟般。

    柳洺一抹脸,竟然有泪。她沉默了一下,没有僵持,跟着张蔚恒走了。

    张蔚恒耳边一直回旋着柳洺骂张子文薄情寡义,说恨他。因为怀疑柳洺和张子文有私情在前,听着这句话简直是铁证如山。一路往自己的厢房走,张蔚恒一路心情复杂,想到柳洺这小子竟然还哭了,心中越发确定,柳洺和张子文以前肯定有什么私情,估计这张子文后来背叛了柳小子,抽身娶妻生子去了,这才让柳小子如今这么恨。

    这样一想,张蔚恒感慨极了。虽然是断袖,但是想不到柳洺也是个深情之人,这么多年了还对那个负心男人念念不忘。

    柳洺擦了脸上的眼泪收拾好仪容,扭头就看到张蔚恒用一个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心情不好语气也很冲,直接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张蔚恒连忙收敛了眼神,谅解他现在情绪不好不以为忤:“没什么,你……还好吧?时辰不早了,要不你随我一起用饭?”

    柳洺嫌弃地看着他:“我没带钱。”

    张蔚恒黑了黑脸,他虽然抠门但是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抠门:“就你吃的清水煮白菜,值几个钱?你怎么也和鲁恒似的,尽在心里编排我,嗯?”

    虽然不想被人说,但是一张嘴就暴露了心中所想,还不承认。

    柳洺被他这行径倒是逗乐了一些,虽然笑不出来心情却好多了,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吃饭。

    用餐时,张蔚恒拐弯抹角不着痕迹地劝说柳洺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单恋那根狗尾巴草。柳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随便应声,空闲之余还心想,这张家父母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养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意思,张蔚恒也就表面功夫做得好,熟悉了其实和张鲁恒那货没差多少。而且这抠门之名真是名副其实,看看这一餐饭,不多不少三菜一汤,吃得比普通人家还朴素。

    而张蔚恒见她心不在焉,越发觉得她用情至深,恐怕还是忘不了张子文那个负心汉。虽然觉得这两个男人弄得你负心你无情什么的很诡异,但见柳洺这难受样,毕竟是弟弟的好友,相处久了也像他的另一个弟弟一样,心里还真不落忍,那点别扭诡异减少了,多了一丝丝像头发丝一样小的心疼。

    吃完饭,张蔚恒难得大方送柳洺回家,经过包厢时,里头已经换了一拨人了。

    柳洺脚步不停,面无异色走了过去,张蔚恒看了她几眼,主动沉默不惹人厌烦。

    这天以后,张子文再也没有主动来找柳洺了,哪怕偶然迎面碰上了,也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柳洺心中冷笑,视他如无物。

    她回去后细细想过了,张子文的确有不知情在先。但不知柳家遭大变并不是他背信弃义的决定因素,无论他孝顺也好嫌贫爱富也好,总之原主和“柳家小妹”都是他舍弃的对象,既然如此,柳洺又何必太过宽容原谅他?

    而如今,张子文进了户部,据说颇受重视,其中有不少老丈人的香火情,不管府尹当初是否有强迫之举,如今他占了便宜,有妻有儿日子顺风顺水,原主曾经的困惑不信全都有了解答,这一切该停止了。爱也好执着也好,不必再继续了。

    虽然想开了,也这么劝说着原主,可柳洺情绪还是稍微受到了一些影响,柳涌见到妹妹难得低落,试探问起缘由,果然验证了心中猜想。

    只是柳洺的态度十分豁达,让柳夫人柳涌气愤之余松了一口气。

    柳夫人说了一段话让柳洺觉得颇有道理:“张家老太太是个嫌贫爱富的,又是寡母,张子文还是个孝顺儿子,想做他们家的媳妇不是个容易事,纵然当初亲事成了,恐怕你……妹妹日子也不会好过。老太太日日想要抱孙子,偏偏你妹妹身子不好,婚后不知道会有多少桩事情闹出来,如今这样也好,这样更好。”

    柳夫人这番话真的说尽了柳洺儿嫁给张子文将要面对的困境,也许是亲娘所说更深入原主的心,这一次,原主的情绪彻底散了。

    赵焱以为柳洺和张子文只是闹了别扭,特意私底下去找曾经的师兄调和,柳洺怕他不清楚情况对张子文没有心机防备,就把当日张子文悔婚的事情说了。

    赵焱和李仁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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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18

    “此事事关我妹妹名节清白,我不想再多宣扬,此次告诉二位好友主要是怕你们心无防备。现在的张子文已经不是过去在书院和我们同窗共读的张子文了,他的岳丈是松原的府尹大人,这位府尹大人则攀上了户部尚书,朝廷派系复杂,我们只是普通新人,必须要步步小心。”

    赵焱想起自己去找张子文,顿时懊悔不已,如实把自己的举动“供述”了。

    李仁不赞同地看着他,当日柳洺和张子文不和,他就心里有些数了,所以根本不打算和张子文太亲近,没想到赵焱这孩子没什么心机,直接找上门去了。

    柳洺自然不会责怪他,赵焱年纪轻,为人赤忱,张子文是他曾经崇拜的师兄,很难把物是人非放到这样的师兄身上,但是她如今提醒了,就不希望赵焱还摇摆不定。

    所幸,赵焱不是真的傻白甜,知道有“悔婚”这一桩,立刻厌恶了张子文,当初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厌恶,对柳洺这个“命途多舛”的好友越发亲近敬佩。

    张子文见赵焱对他冷眼相待如何还不明白?除了苦笑失落没脸再辩解挽回什么。

    慢慢的,大家发现了,同出自天一书院,新科的柳洺李仁赵焱与前科进士张子文不和,多年师兄弟从不来往。但是有人想打听出什么来?却什么都没有。

    三年后。

    又一次大朝会结束。

    柳洺从金銮殿退出,身后好几位同僚喊她。

    “柳大人,近日我听说知砚斋得了几样极好的古砚,今日下了值,有没有空一起去看看?”

    “多谢孙大人盛情,今日是我小侄子的洗三,我要早点回家去,下次再约吧。”

    “柳大人,恭喜令兄喜得贵子呀!”

    “噢?真的吗?这是令兄长子吧?的确要回去好好庆祝庆祝。”

    柳洺身边跟着好几位年轻官员,不远处还有其他人频频往这边看。

    柳洺团团作揖表示感谢,但坚决谢绝了所有的上门和礼物,扭头看到李仁赵焱出来,叫上他们,脚下生风快速出了宫。

    后面的人看着形影不离的三人,心生羡慕,天一书院名不虚传,里头出来的学子这么多年了还如此亲近,简直是天然的政治团体。

    赵焱跟着柳洺往外走,一边喘气一边笑:“想不到柳四哥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

    前段时间张鲁恒他们回京述职,五人聚了聚,张鲁恒起头,给五人论资排辈,定下了蒋晋是大哥,李仁是二哥,张鲁恒自己是三哥,柳洺是四哥,赵焱最小是小弟,从此都以“大哥、三弟“相称,颇有些江湖气,不过私底下如此称呼倒是多了很多亲密。

    “别笑了,晚上家里洗三宴,准时来。”

    李仁和赵焱都笑着答应。

    等傍晚下了值,二人果然准时等在路口,三辆马车一起往柳家的府邸而去。

    柳府,今日一进门就喜气迎面,柳夫人抱着小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视线再也落不到别人身上。柳涌又粗又壮,一双眼睛却满是温柔,望着柳夫人怀里的儿子,几乎能溢出水来。李仁和赵焱的家眷早就到了,正围着小娃娃说笑。

    一年前,翰林院学士升迁,柳洺得皇帝青眼,跳过许多前辈直接升任翰林院学士,升迁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但又不出人意料,因为前两年皇帝对柳洺的喜爱之情人尽皆知,逢读书必宣召柳爱卿。而柳洺也的确做出了成绩,两年内,带着李仁及另两位同僚,编修整理出适合本朝的农书十三部,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超越前人。

    本朝翰林院学士,五品官员,担当的是起草诏书、备皇帝问询之职,翰林院设置学士三人,上头还有一个大学士,专门起草机密诏书,有“天子私人”之称,是文官中默认的宰相跳板。

    柳洺不到二十五岁,已经成为了接近政治中心,接受皇帝咨询问政的人士,大朝会后被人包围的景象也不算稀奇了。

    托她升官的喜气,大哥柳涌的亲事顺利定下。因为柳家特殊,柳夫人看中的姑娘家境普通,性格敦厚,对方起初犹豫是因为柳涌腿脚不便长得又五大三粗太过吓人,后来柳洺升官,柳家搬进朝廷分配给官员的府邸,女方家忍不住心动,终于同意了婚事。

    婚后这位大嫂果然为人温柔,娘家虽然看中了柳家官家门第,但是无事从不上门,是个疼女儿的人家,这不才一年,柳洺就做了叔叔。

    洗三只一家子亲人聚在一起热闹一番,柳洺看着大哥如今妻儿俱全,生活安稳,心里实在高兴,忍不住喝了一小口酒。

    李仁和赵焱都喝醉了,直接宿在柳家,两人都是熟客,柳洺很放心,摸着晕乎乎的脑门扶着琳琅的手往院子走。

    她这个身子可能从没喝过酒,才一口而已,竟然有些醉了。

    琳琅一边伺候她脱衣躺下,一边埋怨唠叨,柳洺笑着任她说,也不反驳。

    昏黄的灯光里,就见到琳琅嘀嘀咕咕地出去了,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柳洺脑袋有些晕,以为琳琅要给她擦身体,就闭着眼睛任由来人揭开她中衣。

    然而衣服解开一半,小腹上的动作让柳洺猛地睁开眼睛,她一把抓住那只乱动的手坐起身,只见一个眼生的丫头脸色绯红眼含春水,正又羞又含情地看着她。

    柳洺黑了脸,一把甩开人:“谁让你进来的?琳琅——琳琅!”

    “大人!”那丫头惶恐地跪在地上,还想伸手爬过来拉扯柳洺的衣衫,嘴里说着种种爱慕之词。

    柳洺顾不得怜香惜玉,一脚踢开人,收拢了衣衫下床大步往外走去,那丫头吓坏了,追上来想要抱住她的腿。

    柳洺吓得又踢了一脚,冲到门口打开门。

    “琳琅!来人!”

    “公子,怎么了?”琳琅急匆匆地从隔壁跑出来,手里拿着柳洺的衣衫,“我让人取热水去了,我正帮您取换洗的衣衫呢!”

    柳洺让开身子指着里面匍匐在地不停发抖的女人:“这是谁?怎么进来的?这院子你是怎么管的?”

    琳琅吓了一跳,但是没明白这是怎么了,任她想破头她都想不到,有丫头想要爬上她家小姐的床啊!

    柳洺黑着脸气闷不已,一把拿过她手里的外套披在身上:“把人处理了,管理不严的错我明日和你算!”

    琳琅苦了脸应声,恶狠狠地看着地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当夜,柳洺这边的动静闹得柳夫人柳涌都知道了,柳涌安抚了妻子和柳夫人一起来到柳洺的书房,询问发生了何事。

    柳洺黑着脸把事情讲了,这荒诞的事情说出来她都觉得荒唐可笑又后怕。

    谁知,得知她没有露馅,柳涌这个大哥就先噗嗤笑了出来,看着妹妹想象那个丫头勾引人的场景,越想越好笑。有种妹妹大了,也有小丫头来勾引了的荒诞感。

    柳洺气得把手边的笔扔过去:“哥!你还笑!有这么好笑吗!”

    柳涌憋住摇头,下一秒又笑了出来。

    柳洺气闷不已:“娘,你看看大哥!他知不知道这事情——咳咳咳咳……”

    这下好了,柳涌终于笑不出来了,因为柳洺酒后穿着中衣跑来跑去,着凉了。

    本来身体就弱,别人的小病于她都是大病。

    柳涌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可不是妹妹被丫头勾引这么一个笑话。

    第二天柳洺告了假,躺在床上冷着脸听琳琅的调查汇报。

    事情不复杂,柳洺这样一个年轻位高的官老爷,又没有半个女人,当然很容易成为丫头们的心仪对象,尤其是有野心想要当姨娘的丫头。而柳洺最关心的是,这样一个丫头,是怎么突破府中管理,直接进了她的屋的?

    今天进来一个她及时发现了,明天呢?后天呢?要是她睡着了对方直接脱了她衣服……难道她要灭口?

    柳夫人做了一辈子乡绅夫人,柳老爷没了就依靠柳洺,柳洺不在依靠柳涌,实在无法管理一个官员的后宅,柳洺本想让柳涌的妻子王氏帮忙管理,后来一想不行,王氏出身不高而她以后官位会越来越高,王氏很多事眼光不够。别说王氏了,柳涌也是个心大没心眼的。

    休假了两天,柳洺把内宅事务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内里分家,柳涌他们自管自的,她这边,反正她一个“光棍”,丫头都不必了,找几个机灵有眼见的小厮,内宅外宅不用区分,她亲自管。

    至于琳琅,主仆二十多年,柳洺视她若亲妹。但是她也意识到了,琳琅年纪大了,不能让她这样跟着自己一辈子男儿身,而且琳琅的能力不够,走在外边依旧改不掉某些女子的心态。以前勉强还能应付,以后恐怕会越来越露怯。

    三年官场,外人眼里的快速升迁,代价是柳洺一心在公事日以继夜,今日一次乌龙勾引突然让她意识到自己对家里疏于管理,生病休息了两日,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细细梳理家中事务,尤其是自己的内务。

    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件事,随着她官位升迁,无论家里还是外头应酬,女人这件事似乎越来越难以避免了。当下官员之间互送姬妾都是司空见惯之事,她可真不敢保证过几日会不会有人给她送来一个小妾。

    想好了今后的安排,第三天她正想要叫上大哥一家三口一起谈一谈,再和琳琅说一说未来的打算,宫里来人了,皇帝急召。

    “身子还没好呢,你多穿点,好不容易退烧别又严重了。”柳夫人急忙忙让人拿来一件披风,亲手给柳洺披上,柳洺点点头,顾不上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柳夫人看着女儿远去的消瘦背影忧心忡忡,对着儿子喃喃:“也不知道她图什么呢?这么差的身子,好好过太平日子不好吗?”

    柳涌扶着娘亲回屋,嘴里劝说:“娘,洺儿喜欢做就让她去做吧,如果真的闲下来日日养病,做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柳夫人想到大儿子以前养病的日子,怕触痛儿子心事,不说话了。

    柳涌又说:“今日洺儿喊我们过来恐怕是为了之前那丫头的事,这几天我也想了,洺儿越来越忙,顾不上家里头,我也经常出门办事,偏偏如今家里人越来越多,不像我们从前在老家那么简单好打理,我想着,内宅该和那些官老爷家一样,立一份规矩,严格管理起来。”

    柳夫人看向儿子。

    柳洺虽然不在,但是意识到家宅管理问题的柳家母子开始独自讨论起怎么为柳洺管理好这个学士府,而柳洺已经顾不上自己一个小小府邸的后宅,急匆匆进了宫。

    皇帝紧急宣召,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明天要复工了,公司和租的房子都在本市重疫区,瑟瑟发抖。

    大家都要做好防护啊,可以在家的全都呆在家别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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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19

    西边戎人犯境,战事将起。

    皇帝召集了诸位大臣,询问每人意见。

    本朝曾经十分强大,当年拳打西戎脚踢北狄,把所有侵犯边境的敌人打得后退几十里再也不敢前来侵犯,那位皇帝之后,几十年来边境安稳,国力盛强。

    今日突然听说西戎侵犯,百年一遇的事情,皇帝震惊不已,立马召来肱骨之臣商议策略。一个时辰后,几位大臣一致表示:打!但是不必恐慌,小小西戎,我朝军队轻而易举就能赶走,皇上不用焦急。

    大臣们的淡定让皇帝安心许多,于是让一直在边上旁听的柳洺拟旨,着令各部各司其职,配合西边大军对战西戎。

    圣旨连夜下发,户部准备粮草、工部制造调运兵器、兵部调度军队……各部全都动了起来。

    柳洺还没到参与决策的地位,皇帝这几日很忙,也没时间与她交流,虽然老臣顽固,但是遇到大事这帮人都应对得当,柳洺觉得没什么问题,埋头遵照旨意拟写诏书,空闲之时,担忧正在西边边境当县令的蒋晋。

    国库丰盈,国力强盛,大家都觉得这场战争很快就能胜利。然而半个月后,西边传来第一战战败的消息。

    朝中有大臣安慰皇帝,只是一次小小的遭遇战,还没到正面对敌的时候,等到我军兵器粮草都补充上了,小小西戎不成问题。

    类似的话此起彼伏,皇帝勉强忍住没有下旨斥责前线,柳洺却越听越心慌。

    这已经不是有信心而是大意轻敌了。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小看敌人,大意失荆州可不只是一出戏文。

    然而这么想的人只有柳洺,包括赵焱李仁,他们都觉得战争很遥远,西边的大军很快就会把西戎赶回老家。

    然而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过来。

    战败。

    战败。

    战败。

    西戎攻破边境第一个城。

    西戎围困边境第二个城。

    边境粮草告急。

    户部尚书上奏粮草早就运往边境,再这样下去户部吃紧要调用全国各地的粮仓了。

    皇帝在金銮殿大吼:“这几个月一拨拨粮草调过去,打仗打不赢还催着要粮草!他们都是饭桶吗!”

    “报——疆城危在旦夕请求朝廷支援!”

    皇帝惊得站起身:“源城的守备军呢?不是让他们去支援吗?”

    “源城……源城的兵全都逃了!”

    “什么?!”满堂皆惊。

    “源城守备是哪个?”皇帝气得冷静了,坐回龙椅看向兵部尚书。

    这是无比混乱的一天,对敌一线的将士喊着要粮草即将全城覆灭,该去支援的军队直接丢下战友四处逃窜,溃不成兵,西边战线破出一个大口子,西戎杀进中原近在眼前。

    皇帝不再信任这些言之凿凿的大臣,却又少不了他们维持各部运转,气得怒火中烧,发狠此事过后要把所有老东西都撤了!

    然而如今战事危急,还有没有以后全看这次能不能打退西戎。

    这时候,有人提出,西戎不过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冬天积蓄物资,不如我们与他们坐下来谈谈,君子动口不动手,能减少军队损耗避免百姓伤亡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年轻气盛怎么可能同意?直接把此人乌纱帽摘了。可是堵一个人的嘴容易,堵求和情绪的蔓延却很难。

    边境的消息还没传到民间,出了宫,外头一片太平盛世。

    柳洺忧心忡忡,只觉得如今这一切就好像琉璃里的繁华,轻轻一敲,不仅会粉碎,还会把人割得血肉模糊。

    坐在马车里想心事,不知何时马车停了,外头有小厮禀告。

    “柳大人,我家公子请您来福楼一聚,二少爷来信了。”

    柳洺一听,是张蔚恒身边的人,心中疑惑,张鲁恒来信都是直接寄过来的,这次怎么通过张蔚恒了?

    来福楼这几年已经成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生意兴隆,人来人往。柳洺一路跟着小厮上楼,直接进了张蔚恒自己的包厢。

    难得一次,张蔚恒见面没有一脸的狐狸笑,神情严肃,直接把一封信交到了柳洺手上。

    柳洺心下一沉,快速打开信件。

    张蔚恒在她拆信的时候说:“驿站已经送不出信了,这是通过我的商队传递过来的,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打算干什么,如今西边局势危急,士兵打仗吃不饱饭没有好兵器,一个个都是去送死,商会里做西边生意的人全都撤回了人手,我的商队这次回来也不会再去了。”

    柳洺虽有预感却想不到会这么严重,或者说,想不到那些人会这么赤|裸|裸,更意外张蔚恒竟然比朝廷知道的还多。

    而蒋晋的信件比张蔚恒还让她心惊。

    这是一封求救信,也是诀别信。蒋晋所在的县城正是守备军溃逃的源城,蒋晋字里行间已经做好了城破赴死的准备,但是想在最后把边关的真实情况告诉世人。

    边关的真实情况就是,将士几次和西戎对战,兵器损耗严重,已经到了手无寸铁的地步,而且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根本没法和西戎铁骑对抗,哪怕咬牙冲上去了也是送死。源城守备军的确都逃了,但是蒋晋完全理解,甚至想让自己治下的百姓都赶紧逃,而他身为朝廷命官,打算以死殉城不负圣恩。

    柳洺指尖颤抖,握紧了信件看向张蔚恒:“你怎么联系到蒋晋的?”

    “我要做皮毛生意自然会和地方官打交道,蒋晋是故交又是县令,我去西边都会和他见面,我在源城开的店面他也一清二楚。”

    果然是生意天才,真是知道哪里有人好办事就往哪里去,蒋晋不是徇私枉法的人,柳洺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只问:“你们说的前线拿不到粮草可是真的?朝廷明明送了那么多次粮草过去!”

    “有粮草当兵的怎么会做逃兵?都是活不下去了心寒了,你当卫城怎么被灭的?”

    “卫城也没收到朝廷的兵器粮草?”

    张蔚恒摊手:“柳大人,我只是一介商人,我现在告诉你的大半是听商队的掌柜伙计说的,收没收到我哪里知道?他们西边来的都这么传,我也只敢告诉你,走出这个门可不敢承认一个字。”

    张蔚恒语气不好,柳洺能听出他对官府朝廷的怨怼,这是从未有过的,他这个人大事上再圆滑不过,大家互相熟悉了他才显露一些真性情,今日却明显的心浮气躁。

    没有说什么,收好信件,柳洺告辞往外走。

    张蔚恒原地站了一会儿,追上去拉住人:“别做冲动的事,你一个愣头青怎么对付得了那些老奸巨猾!”

    柳洺回身,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关切,神情松了松:“放心,我心里有数。”

    张蔚恒皱眉,心想你能有什么数?虽然一直觉得柳洺精明,还腹诽他是当奸臣的料,但是真的遇上了事,张蔚恒没那么天真,以为柳洺一人可以对抗一帮老奸臣。

    “若鲁恒兄在源城,你救不救?”柳洺见状,问他。

    张蔚恒理所当然:“当然救,那是我亲弟弟!”话落,他想到蒋晋,心中明白了。

    “你想怎么做?”

    柳洺扯扯嘴角想微笑,但是实在笑不出来,只好说:“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这事情耽误不得。”

    “别没救人把你自己陷进去了。”张蔚恒语气凝重。

    “蒋兄已经没有退路了,源城也没退路了!我迟疑一刻钟,他们就离城破家亡近一分!”柳洺扯回手,快步往外走。

    张蔚恒追了一步,停在原地,只能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远去。

    柳洺快步走下楼,面上还维持着寻常神色,到了楼梯口,迎面撞上张子文。

    柳洺此刻看到张子文实在是心生厌恶。张子文就是户部的,粮草之事她不知道张子文是否知情,可蒋晋和源城、疆城那么多百姓士兵危在旦夕,柳洺做不到不迁怒。

    她撇开眼绕开他想继续往下走,谁知一直不敢面对她的张子文今日却迎了上来。

    “洺弟。”

    “让开!”

    “洺弟,你我许久未聚,有些误会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张子文却固执拦在她面前。

    柳洺厌恶地拧眉:“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早就——”

    “洺弟!”张子文打断她,“你我同窗三载,亲如兄弟,为了那些事情你真的要与我恩断义绝?”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抓住了柳洺的手。

    柳洺想要抽手,又停住,盯着张子文,似乎压抑了情绪平静地问:“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张子文回视:“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一路跟踪我?”

    “只是路上看到你的马车,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遇上了就想找你叙叙旧。我们同朝为官,难道要为了过去那些事一辈子不见面不说话吗?”

    楼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张蔚恒来到柳洺身边,压住张子文抓着柳洺的手:“这位兄台,有话就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柳洺趁机抽出手,紧紧捏成拳,眼带怒火看着张子文:“无旧可叙,无事可聊!同朝为官的公事金銮殿上、衙门里头自能说,以后出了衙门,别出现在我眼前!更不要和我提什么同窗之情!”

    说完,横跨一步绕过僵持的两人大步走了。

    张子文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黯淡下来。

    张蔚恒俯视着一脸失落难过的男人,语含警告:“既然当初背叛了他,现在就别来纠缠,要是你真记得旧情,放过他让他好好过日子不行?”

    张子文垂下手,满身颓丧:“我知道。”说着,默默转身走了。

    张蔚恒冷哼一声,喊小厮:“拿帕子来。”

    小厮连忙把手帕递上,张蔚恒一边擦手一边往回走,擦完扔回去:“扔了!”

    小厮惊讶:“刚用不久的帕子,真的扔了?”您不心疼?

    张蔚恒侧眼看过来:“脏了,不扔留着干什么?”

    “啊?哦哦!好,小的回头就扔!”

    楼梯口的一幕不少人落到眼里,其中不乏京城的官宦子弟甚至同僚。

    柳洺怒气冲冲上了马车,琳琅探头进来:“公子,怎么了?”

    柳洺推她回去,拉下车帘:“回府!”

    琳琅不明所以,直觉问题严重,连忙让车夫赶车回家。

    车里,柳洺摊开紧握的拳头,露出掌心卷成小小一团的纸张。这是刚才张子文塞过来的。

    她借争吵问张子文是不是特意跟着她过来,张子文没有否认,所以这东西是他特意送过来的。

    柳洺摊开纸张,慢慢瞪大了眼睛。

    柳洺职务之便日日亲近皇帝,不知是不是看在这点上,张子文把这条信息偷偷递给了她。纸张上说的是户部侍郎与兵部尚书、西府总督相勾结,贪污粮草之事。

    先后得到两个事关重大的消息,柳洺想直接进宫的心反而冷静下来了,户部侍郎、兵部尚书能量不小,还不知道他们朋党有多少,哪怕皇帝都不敢轻易动这些人,她不能没救人先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压下内心的焦灼,柳洺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第二日小朝会,她例行陪侍皇帝身边,等着皇帝拟旨处理源城守备军溃逃一事。

    她提前到了御书房,希望能在其他人来之前等到皇帝。

    不想,今天皇帝来得比她还早,和她一样,两眼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眠。

    “柳爱卿来得真早,有些人倒是不疾不徐刀砍不到自己身上不着急。”皇帝气了一夜,半点没消气,还对如今这群软弱官僚的大臣十分不满。

    柳洺心安了一些,至少皇帝有肃清的心。

    她俯下身:“臣昨日收到好友来信,内心焦灼,一直睁着眼等着今日能见到皇上。”

    皇帝惊讶地直起身:“嗯?”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加班中,紧急把存稿发上来,有错字明天修改哦~感谢在2020-02-0219:07:04~2020-02-0323:2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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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0

    柳洺环视左右。

    皇帝挥手让大殿里的所有宫女太监退下。

    柳洺从袖袋中掏出蒋晋的信,递给皇帝:“微臣有个师兄在源城任县令,如今西府所有驿站都只能进不能出,这封信是蒋师兄通过好友兄长的商队送到微臣手中的,请皇上亲览!”

    皇帝疑惑接过,一路看一路表情风云变化,从疑惑到愤怒再到暴怒,最后出离了愤怒余下心酸不解。

    “怎么会没有粮草?!这西戎大军有五万?不是说只是近万人不成气候吗?”

    柳洺沉重道:“恐怕此前的消息都有问题!微臣还得到消息,六部中有人与西府总督勾结,但是这个消息不知真假,微臣不敢擅自断定。然而无论真假——皇上,疆城城破在即,源城危在旦夕,朝中有些人贪得无厌罔顾江山百姓,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皇帝脸色铁青:“你得到的消息,是谁勾结了西府总督?”

    柳洺迟疑了一会儿,说:“这个消息来源微臣不太确定,是户部主事张子文昨日偷偷塞给我的纸条中说的,言户部侍郎与兵部尚书勾结西府总督贪污粮草。”

    “张子文?”皇帝没什么印象。

    “是臣过去的同窗,他的妻子是松原府尹的千金,松原府尹与户部侍郎是同科,也是大理寺李大人的女婿。臣与他有些恩怨,进京后并无联系。”

    皇帝把这个关系在脑子里理了又理,他对朝中大臣的关系派别还是很清楚的,因为太了解所以这次打仗才相信安排的旨意不会有问题。而现实却打了他一巴掌,让他这个九五之尊颜面扫地,他不仅没有了如指掌,还被耍得团团转!

    不过……张子文这个派系他还是理得顺的:“他背着岳父一系的人偷偷向你报信?而且你和他有恩怨?”

    柳洺把自己和张子文的恩怨简单说了:“微臣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如今的张子文,但是就从前所知,此人重忠孝,而且性情有些酸腐,当初悔婚便是一味愚孝,今日此事可信度较大。”

    皇帝有些复杂地看着柳洺:“他害死了你妹妹,你还信他品性?”

    “黑是黑白是白,微臣知道,公事公办不该带私情。”

    一群老奸巨猾的奸臣中难得看到这样一位臣子,皇帝心中震动,对柳洺好感倍增。

    “你起来吧,看你也是一夜未睡,想必对如今情况思虑了许多,说说你的意见。”

    柳洺谢恩起身,来到皇帝身边,和皇帝讨论起接下来的对策,以及如何抓出朝中蛀虫。

    皇帝不是真的傻,他这些年培育了不少人,但是老臣势力大,牢牢把着重要官职不肯放手,皇帝一直找不到机会替换自己的人。这一次,这些老东西不可信任,皇帝直接把自己的人手全都调了出来。

    许久之后,御书房外等候多久的大臣们终于被允许进门,而行礼起身后,看到了和皇帝闭门商谈这么久的人是谁——柳洺?

    皇帝盯着前排几张不动如山的脸冷笑,挥手让柳洺宣旨。

    众人惊讶,什么都没讨论,进来就宣旨?等听到内容的时候更惊讶了。

    皇帝斥责了源城守备,但没有撤职,要求他必须战到最后一刻,同时调屯兵西南的西南军前去支援,而朝廷再次押送粮草上前线。最让人惊讶的就在这,皇帝派自己的亲兵禁军亲自押送,还定了一位负责粮草分配、后勤保障的督军——柳洺。

    定下柳洺是皇帝无奈之举,边境事关重要,如果连失三城,西戎势如破竹,整个中原危矣,什么新皇老臣都不用谈了,大家一起做亡国奴吧!所有人选里,柳洺作为从头到尾参与此事又能力才干均突出的人,让她去处理边境一团乱麻最为稳妥。唯一担忧的是她的身子。

    柳洺想要救蒋晋,不放心任何陌生人,再三保证自己身体没有问题,皇帝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是这在其他大臣看来实在是太荒唐了,让一个病怏怏的书生去危急的前线做督军?兵部就率先不干了,怎么能让什么都不懂的文人去指手画脚?

    皇帝正恨着兵部尚书呢,这位主动送上来挨炮火,皇帝就屡战屡败军队无能之事骂得唾沫横飞,差点让这位尚书大人自惭撞墙。

    皇帝只给户部两日的时间准备粮草,柳洺等粮草备齐,就要带着皇帝亲兵赶往前线。

    这两日里,柳洺找上了张蔚恒。

    “我出钱,你们商会包括你自己在西府有多少粮食衣物我都买了,先给蒋晋送去,让他调配送给守备军和疆城将士。”

    张蔚恒震惊:“你自己出钱?你能买多少粮食,你知道单单守备军有多少人?”

    “能有多少是多少,我马上就能过去,必须让蒋晋撑到我赶到那刻。”

    “你去源城?”张蔚恒更加震惊了,而且极度不同意,“你什么身子你不清楚?这一路过去你到了那还有命在不在都不知道!就算还有命,你还有力气做什么吗?朝廷养这么多人,关键时候都去哪了,让你一个弱书生上前线?”

    “我心里有数!你赶紧帮我联系人,我知道你的商队肯定没有全部撤出西府!”

    “那也不能你出钱,朝廷收这么多税赋是为了喂那群酒囊饭袋?”

    柳洺瞪眼:“你到底帮不帮?你管我花不花自己的钱!”

    张蔚恒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这是钱的事吗?这是命的事!”

    柳洺:“没错,命的事!圣旨已经下了,我不去也要去!你不帮我,蒋晋牺牲了,源城破了,我也一起被砍头!到时候中原被铁骑践踏,整个天下所有人陪着我们一起死!”

    张蔚恒指着柳洺说不出话,半天后,恨恨把手放下:“是,我有人在!但是也不多……商会那边,我去周旋,但是不保证他们会配合。”

    柳洺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多谢你,张大哥。”

    张蔚恒冷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柳洺不在意他的不满,刚才她的确情绪激动抛弃了从前维持的客套:“这次真的要拜托你们了,我会向圣上禀报你们做的贡献。”

    “不必了,别苛刻我们这些低贱的商人就好了。”张蔚恒讽刺了一句,脚下半点不慢,匆匆出门了。

    几个时辰后,张蔚恒带来消息,他不但说服了商会七成的商家,还组织起一个队伍,可以帮忙在当地以及附近采购粮食衣物甚至匕首等物,给前线送去。

    柳洺惊喜不已,照蒋晋所说,前线兵器都不像样了,如果能有一二武器,哪怕只是把菜刀都比手无寸铁好。

    柳洺带了银票过去:“我先付一部分定金,到时候多退少补。”

    张蔚恒只收了一部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你不能自己大公无私把家底都掏了,你娘你大哥你侄子怎么办?”

    柳洺意外地看着他,第一次,葛朗台貔貅没和她算账算得一清二楚。

    张蔚恒睨她一眼:“怎么?”

    柳洺把银票都塞回去:“你拿着吧,这是皇上给我的,不用替他省钱。”

    张蔚恒惊得差点扔了银票:“皇帝?”

    柳洺默默点头:“此事机密,不可对外说,你就以好心人赈援前线的名义办事就行了。”

    张蔚恒心头对朝廷的讥讽终于散了许多,收下钱郑重点头。

    商人联系全国各地的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比如专属路线的信鸽,柳洺去边境快马加鞭至少十几天,商家却能七天内联系上那边的人。

    张蔚恒组织了商会各个商家,一起做这笔“大买卖”,悄悄在西府总督的眼皮底下,在当地以及周边采购了大量军队的必需品,然后联系上蒋晋,通过他在官场联络上下,为运送物资打开方便之门。

    疆城被围城,想方设法只送进一小部分物资,但是源城的危机终于减缓等到了柳洺的到来。

    京城户部筹集粮草两日后。

    柳洺要离开京城了。

    柳家直到临行前夜才知道这个消息,柳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但是圣旨已下事成定局,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柳洺走的时候柳母气得躲在房中不肯出来,她看向大哥:“哥哥帮我安慰一下娘亲吧,虽然我是去前线,但是真的没有那么危险,只是一去时日颇长,要劳烦哥哥和嫂子照顾娘了。”

    柳涌复杂地看着妹妹:“我知道,娘这边你放心。洺儿啊,这世上恐怕没什么能困住你了,只是答应哥哥,保重自己好吗?我和娘不能再承受丧亲之痛了。”

    柳洺热了眼睛,重重点头。

    琳琅默默跟在她身边,泪眼迷蒙地看着她上马车。这次柳洺没有带琳琅,只挑了一个之前观察过比较满意的小厮。

    别了家人,城外长亭看到了李仁赵焱以及张蔚恒。

    出发在即,几人短暂叙别,柳洺安慰了担忧不已的李仁和赵焱,毅然踏上马车离开。

    车队行了一段路,张蔚恒骑着马追上来。

    他隔着车窗扔进来一个钱袋,柳洺打开一开,里头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单独收着,穷家富路,这一路过去少不了和那些地方官有接触,别太耿直,该送钱就送钱!”

    柳洺真的是惊呆了,张蔚恒主动送钱!

    估计她震惊的眼神太赤|裸,张蔚恒黑了脸扭头就走。

    柳洺连忙扑出车窗:“张大哥——谢谢你——”

    张蔚恒浑身不自在,马骑得更快了。

    柳洺坐回来,看着这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心情复杂,有些后悔从前一直嫌弃吐槽他吝啬,细想想,张蔚恒也没有真的苛待了他们这些非亲非故的人。亲兄弟明算账,他的做法并不算有错。

    正想着,车窗外又响起声音。

    “咳咳,柳洺。”

    柳洺惊讶地掀开车帘,发现张蔚恒去而复返,不等她询问,又一个荷包丢了进来。

    “我想想那些钱估计不够,这个也给你吧,去了那边小心点,我弟弟为了你的身体鞍前马后连我这个亲哥哥都排在后头,你可别自己糟践自己,你要是病得半死不活,他知道了又要闹。”

    柳洺摸着荷包,不比三百两薄。

    “张大哥你……”

    “好了,这回我真的回去了,你一路小心。”张蔚恒似乎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些挂不住脸,打断她的话,又打马掉头走了。

    柳洺捏着荷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坐回来。

    小心打开第二只荷包,里头和第一只一样,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柳洺展开来一数,五百两……

    想起他自己吃饭都两菜一汤一荤一素绝不铺张,身边小厮全都知道他吝啬节省,对弟弟严格控制月例十两不得超支,今日却一送再送,一路送了几里路,给了她八百两。

    想到一送几里路,她又想到了张子文。当日原主离开书院回家,张子文就是说好送到这结果陪着原主又走了一里路,一再说告别,告别了三次才在第四次真正分别。

    两人叙尽离别情,约好未来种种,谁知道那是作为好友的最后一次相聚,此后物是人非。

    以前柳洺不看重物质看真情,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头一次发现,有时候物质才代表了真情,空谈什么深情厚谊、讲究什么礼轻情意重,有的人出口的话比山间云还善变飘渺。

    柳洺第一次重新审视这位不太算亲密甚至互相有些看不顺眼的张家大哥。

    押送粮草的队伍一路疾行,路上果然遇到了拦路的、偷袭的,而这些强盗不奔着粮草,实际目标都是柳洺。

    一次雨夜遇袭后,奔赴前线的督军大人病倒在驿站,为了前线粮草不受耽误,禁军分成两批,一半留下,一半运送物资继续赶路。

    留在驿站的士兵日日坐在驿站闲得磕牙,言语中抱怨着这位督军大人弱不禁风,估计战场还没上自己先阵亡了,而带着粮草的禁军马不停蹄奔赴西北,果然不再遭遇大规模伏击。

    十几日日夜兼程,队伍终于到了西府州府三里外。

    作者有话要说:  封小区了,以后要在家上班了。小区周围有5例确诊,最远不过一千米,我们小区被团团包围,不敢回家怕万一带去病毒也回不去,村里也封了,每天和爸妈视频。头一次宅家里宅得心慌【捂脸】。

    今天是立春,希望春天快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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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1

    此次负责运送粮草的禁军指挥使下令原地安营扎寨,统领帐内,几个人围坐在一起。

    “咳咳咳……”

    “柳大人,您身体还好吗?”

    柳洺一身车夫的衣服,坐在几个满身铠甲的将士边上,显得格外苍白瘦弱,她勉强压下咳嗽,摇摇手:“我没事,今晚西府总督肯定会收到我们到达的消息,到时候我们按计划行事,不管情况如何,此次抵挡外虏,惩治内害,全要依仗禁军兄弟们!”

    “柳大人言重,我们奉旨行事,职责所在,柳大人不顾安危毅然上前线,才让我们好生敬佩!”

    这一路来,病怏怏的柳洺竟然学会了赶马车,侨扮车夫跟着他们日夜兼程,普通士兵都有点受不了这种强度,柳洺却病了都不曾喊过一声苦,彻底改变了禁军兄弟对书生的看法,对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也对柳洺的指挥命令心悦诚服。

    五日后。

    总督府与禁军争锋相对整整五日,终于禁军强不过地头蛇,同意把物资交给总督府官员分配发放,禁军将士们黑着脸在总督衙差得意的目光下,将粮草运往指定的地点。

    西府仓库东南西北各有一个,禁军士兵只能运送到仓库门口,不得进入其中,有人不顾阻拦往仓库里看,竟然看到里头满仓的粮食。

    “你们不是说粮草用尽吗?这里头是什么?”

    “您看花眼了吧,里头空荡荡连个老鼠都没有,哪来的粮食?”

    “空仓库有什么不能让我们进的?你把门打开,空的还是满的一看便知!”

    “上头定的规矩只能到门口,你们把货卸了就成,怎么?前线的粮食你们也想贪?”

    “到底是谁贪污?把门打开!给我们看个清楚!”

    突然间,仓库口某个卸货车队爆发冲突,总督府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边人一下子打在了一起,冲突迅速蔓延,仓库前打成一团,堆积的粮草麻袋纷纷破裂,稀少的大米混着砂石哗哗往下流。

    禁军的人惊呆了,他们自己都没想到,拼了命运送的粮食竟然是这个样子!但是此时顾不得这些劣质粮草了,把总督府的人拿下才是正事!有没有冤枉人,看看仓库便知!

    这样的情形同时在五个地方发生,四个仓库,以及总督府门前。

    总督府的人马想要反扑,在冲出营帐前就被人堵在了门口,直接扑灭。

    总督府大门被源城等地抽调过来的守备军冲破,在一个瘦小男人的指挥下,饿着肚子的士兵把整个总督府上上下下全都一网打尽。

    “你们想造反吗?”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西府总督杨威虎被五花大绑在地,冲着看守他的人嘶吼。

    没有人理他。

    柳洺等在中庭,等着仓库那边的消息,确定仓库里有充足的粮草兵器,西府总督欺上瞒下后,冷笑着走进关押他的屋内。

    “造反?我看是杨大人你想造反吧!”她慢慢踱到杨威虎身边,从衣襟内掏出一份圣旨,“本官奉旨巡访,遇欺上瞒下、贪污受贿、为吏无能、搜刮民脂民膏者,先斩后奏!”

    “什么?你——”杨威虎震惊,“你是柳洺?”柳洺不是病倒在东省了吗?他的人照理已经把柳洺医死了!

    柳洺轻笑:“是啊,杨大人,不才柳洺,初次见面,多谢你此前种种大礼。”

    病倒在东省的是某个负伤的士兵,当日她和士兵互换身份,留下小厮殷勤照顾以便迷惑外人,自己假扮送粮草的车夫一路快马加鞭,不用想从杨威虎不可置信的脸上就可以知道,他必然对那边动了手脚。

    “你假传圣旨!小小督军,以为自己是奉旨钦差?”杨威虎压下心慌,义正言辞地怒瞪柳洺,别说,还挺有官威。

    柳洺冷笑:“杨大人,你说对了,我既是督军,也是奉旨钦差,奉旨查你们这些置江山存亡于不顾,只想着一己私利的国之蠹虫!”

    “就算你是钦差,你也不能没有证据就私自抓人!我是朝廷二品大员,你没有证据就如此折辱我,我定要向圣上参你一本!”

    柳洺好笑:“杨大人,没有证据我如何抓你,你看看身边这些士兵,他们比你家的看门老头都瘦吧?朝廷都快把粮仓搬空了,那一批批的粮草去哪了?”

    杨威虎这才仔细看向这群“造反”的士兵,一看发现了,面黄肌瘦,眼神凶恶,根本不可能是柳洺带来的禁军!

    这是?

    杨威虎突然意识到,就算自己早就封了西府,但是还是有人走了空子,并且背叛了他。

    杨威虎气血上冲,恨不得立刻将那走漏风声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带去牢房严加看守!”柳洺不再和他多费口舌,挥手让人将杨威虎及其家眷全部扣押看守。

    源城逃兵其实根本没有真的逃离,守备严守成宁可自己被朝廷问责砍头,放了所有士兵去种地,这些士兵到了附近的山上村里,一边找粮食一边力所能及地帮一把百姓守护他们安宁,能苟活一日是一日,再远却不能走了,一个没身份文书,一个国破家何在?逃了也没用。这些士兵都懂得城破了,逃到哪里都没用了,朝廷上那些所谓的一品二品大官却不懂。

    此次柳洺到来,蒋晋联系到了这位严守备,并通过商人们复杂的人脉关系,联系到了三位品级不高的西府官员,文官武官皆有,都深知源城告危他们也会唇亡齿寒,并且对杨威虎不满久矣。

    不想要束手等死,哪怕不了解柳洺但好歹是一线希望,这些人集结了所有力量,严守成召回大部分士兵,偷偷来到省府,与柳洺里应外合,成功拿下杨威虎。

    最大的毒瘤被控制,柳洺迅速下发一道道命令,将包括蒋晋在内的四人提拔起来,文官协助她处理西府政务,武官重整各地守备军,准备驰援疆城。而那些为虎作伥者,不管他官职多高,有多大本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拘押,空出来的岗位有替代者大胆提拔,无替代者她自己直接管理。

    托张蔚恒的福,柳洺出发前了解到西府各辖区官员民间口碑,心中有了大概的数,加上自己实地考察,一切进展神速。

    疆城之围因为柳洺让商人暗中资助勉强持续了半个多月,城里什么情况无人知道,但是西戎至今未能破城。

    柳洺和禁军押送来的粮草只有三分之一有用,其他全都是掺了大量砂石,柳洺一边写奏折将近日所闻所见上报朝廷,一边快速整理出有效的粮草兵器,送往军营,令源城等三城守备军抽调部分将士前去支援疆城,等待西南军到来。

    一群武将中,柳洺显得又瘦又小,还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平复呼吸,但偏偏她强得让一群大老粗心生崇拜,被拿掉总督的西府快速运转,比过去还要井井有条。病痨一样的柳大人上府衙下军队,盘粮草定计划,每天连轴转马不停蹄,竟然依旧神思清明没有病倒一次。

    被人崇拜不已的柳洺却心情沉重。

    “粮草兵器都比预期的还要少,看来京城那些人私底下还扣了不少。”柳洺看着整理出来的账簿,语气凝重。

    “这帮庸蠹!拿着边关将士的血泪锦衣玉食,这还是满嘴圣贤的朝廷命官吗?连人都不是!畜生!这帮畜生!”

    蒋晋到源城任职才一年,却沧桑得像老了十岁,鬓间竟然有了不少白发,他深受这些贪官之害,更是对治下的百姓有心无力,满腔悲愤痛恨。

    柳洺由着他发泄情绪,亲眼看到好友老了这么多,她心酸不已,也理解他的痛恨,等他平静下来后,说起自己的计划:“西南军的情况不知如何,如果也和西北军一样,那这些粮草大大不足,至少我们要让人吃饱饭才能去拼命。”

    蒋晋看着好友,他了解柳洺,他这样淡定冷静肯定是心里有了办法。

    “西府百姓没钱,当官的却有钱得很,我打算请求朝廷支援的同时,通过民间采购,向内陆买粮食。”

    蒋晋明了:“抄杨威虎的家?”

    柳洺勾起嘴角点头。

    “但是如今杨威虎下狱,照理这些家产都要充国库……”

    柳洺:“我会在密折里写明,离京前皇上允我看情况处置西府之事。”

    蒋晋放下心,他虽然想要解边关之危,但是不想好友因此落下口舌。突然,他想起一事:“这个密折是怎么递送的?一路的驿站可能也已经出问题了。”

    说到这,柳洺真心笑了:“此次真的要好好感谢张家大哥了,你的消息是他传给我的,西府的情况调查他又帮了很多忙,我给皇上的密信写了暗语,没经过驿站,也是通过张家大哥的人手传递的。”

    蒋晋明白了,一脸赞同。他一直觉得张蔚恒人很好,是个君子,如今更觉得,张家大哥像心怀天下的隐士。

    “此事过后,要为张大哥请功才行。”

    柳洺赞同点头。

    说起张蔚恒,柳洺又要找他帮忙了。

    她想要抄杨威虎的家买粮食,那也得有买粮食的渠道,张蔚恒生意天南地北地做,她想拜托他帮忙联系商家。

    张蔚恒答应得很爽快,言道粮食他会尽力满足她这边的需求,但是兵器受朝廷掌控,他没太大把握。

    皇帝自然也想到了兵器的问题,他直接提拔了在工部四年的赵焱,命他督办此事。两个好友在前线命在旦夕,赵焱不可能不尽心尽力。

    这一切繁杂得好似半个月都处理不完,实际柳洺只用了五天。

    五天后,西南大军到了。

    疆城是西戎人打进中原的必经之路,正因此,疆城主帅哪怕没有粮草没有支援依旧死死守着这个城,到后来,终于陆陆续续收到了后方微薄的一点粮草兵器,却让疆城上上下下振奋不已,更加死力支撑,等待他们坚信的援军到来。

    西戎军队对于半个多月的围城已经开始不耐烦,原本只是想要来试探中原兵力的戎人在这段时间发现中原军队不堪一击,轻松就能取下一城,对中原的野心从抢夺财物到攻城略地,期间心态转变的时间不过三个月,而如今,面对超出预期依旧挺立的硬骨头疆城,眼见得他们连妇孺都上了战场,心中钦佩之余起了快攻的心思,疆城消耗殆尽援军至今未到,西戎自己也损伤极大不可久耗,这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这一日,西戎大肆攻城,疆城危急,主帐里,驻守疆城的周将军右手裹着渗出大片血迹发了黄的白布,脸色苍白如雪,听着一道道告急的通报,左手一把握住长刀站起身:“命所有愿意上战场的百姓同我去城楼!西南大军马上就能到,所有人死也要堵在城门口等朝廷援军到来!”

    “将军,只剩下老弱妇孺了!百姓的青砖房都已经拆了!城里的石砖都快用完了!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满身是伤的士兵声音哽咽,接近崩溃。

    周将军一把扯起伏在地上的人:“给老子憋回去!省下力气去杀敌!源城的援军不是来了吗?你只要多坚持一刻钟,西南军也能到!”

    将士硬生生憋回了眼泪,努力站直了身子大声喊:“是!”

    周将军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留下孩子,其他老人也好妇人也好,让大家带上能用的武器,全都上战场!哪怕为了这些孩子,疆城不能破!”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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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2

    其实大家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七天前就在说援军会来,可是至今不曾来,前几天前来支援的将士都说新来的钦差如何如何清明能干,可杯水车薪,这些支援的将士已经牺牲大半,活着的也都负伤,他们真的还能等到西南军赶到吗?

    一批批老人妇女举着青砖冲上去,一批批人在敌人的大刀中倒下,眼看着西戎的军队近在城门口,马上就要破城,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喊,大片乌压压的队伍向戎军包围过来,一边包围一边厮杀,对阵局面瞬间颠倒。

    “来了!朝廷真的派援军来了!”源城将士百姓士气大振。

    西南军看到源城所谓的军队竟然是妇孺举着青砖作战,顿时激起了满腔悲愤与血性,将所有的痛化为对戎人的恨,急行军多日不减半分勇武,不顾性命的厮杀完全镇住了天性勇武的戎人。

    疆城之危终于解了。

    柳洺不顾身边人的担忧,带着两日内调度集中的医药粮食亲自前往疆城。

    解除破城危机的疆城看不见曾经繁华的边城面貌,整个城池死气沉沉,十室九空。

    将士牺牲完了,青壮年也都牺牲了,其中很多人本只是轻伤,却因为缺药缺粮食,活生生病死了。而大部分人本不会负伤,只因为手中的武器又少又脆,几乎是用满城的人肉挡住了西戎的铁骑。

    柳洺看着满城荒凉,一口气堵在胸口喉间,再也下不来。

    她压着这口郁气,组织人手为幸存者治病分药,将粮食衣物送到还有幸存者的人家,又见驻扎在城外的西南大军同样都是缩衣节食,刀枪武器数量不丰,战后士兵熟练地磨枪维修……一日里连写三封信,给蒋晋,让他再尽量调兵器和粮草过来;给皇帝,如实告知西南军情形,再调兵器粮草进西北!给张蔚恒,无论筹集多少粮草,请尽快送过来。

    一封信语气凝重紧急,一封信义愤填膺言辞恳切,一封信拜托再拜托,感激再感激……

    张蔚恒何时看到柳洺如此弯腰恳求的姿态?他立刻加快了送粮的速度。

    七日后,柳洺派人去城门口迎接蒋晋传信说的送粮队伍,自己等在粮仓外,亲自监督入库登记。

    送粮队伍过来时,沿路仿佛都活过来了,时不时传来雀跃的声音,柳洺裹紧了大衣,按捺不住出门去看。

    一车车的运粮车驶进大门,一个灰袍的年轻男子在边上指挥安排。

    柳洺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走上前去。

    “张大哥?”

    灰袍男子转过身来,看见了柳洺,只见他裹着无比土的大棉袄,一张脸瘦得巴掌大,还苍白无血色,他皱了皱眉,走过去。

    “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张蔚恒顿了顿,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说:“你不是着急要粮食吗?”

    “这里局势复杂,你只要派人送来就可以了!”柳洺看向他的衣袍,哪里是灰色啊,是一路风尘仆仆,不知几日没有换洗,衣服看不见原本颜色只剩下尘土的灰白了。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张蔚恒说。

    柳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张蔚恒顿了顿又叹了一声气:“还有就是,鲁恒听说你来了前线,急坏了,这里是杨威虎的老巢,你单枪匹马闯进来,不亲眼看看你的情况,怎么能放心?”

    柳洺心中感动,真心实意地说:“张大哥,多谢你。”

    张蔚恒微微有些不自在,僵硬地点点头,转身去安排车队。

    柳洺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笑,大步走回房间,喊了人开始造册登记。

    这天以后,张蔚恒留在了疆城,粮草、仓库管理、和外面商人联络买卖,西府战备有关的许多事情他都接手去执行,成了柳洺不在编的得力助手。

    张蔚恒到来不久,朝廷终于送来了精良的兵器,数量不多,但可以让前锋队伍都配备上。

    柳洺带着张蔚恒等人则继续整顿疆城,救治伤兵百姓,恢复这座城市的运转,同时为西南军筹备粮草,做好后勤工作。

    一连几日,柳洺都奔波在各县各地,白天查访民生,晚上筹备物资。夜深了,一群人就趴在桌上草草打个瞌睡,吃喝用住都在一起。

    这时候,柳洺作为异性不便之处开始体现。比如荒郊野外,人有三急,男人随便走远一点都能解决,柳洺就必须少喝水少吃东西,即便真的想上厕所,也要忍着等到了落脚处。

    有时候大家好不容易到了住处,一群糙汉子勾肩搭背一起上厕所,柳洺想去却不能去,还得继续憋着……

    张蔚恒很快发现了柳洺的避嫌,他自认为知情了柳洺的性向,很快想通怎么回事,再有下一次,柳洺尴尬又没法说时,他站出来把男人们带走,确保柳洺上厕所不会有人闯进去。再然后睡觉,要是露宿外头,大家好心让柳洺挤在人堆里暖和,但是人熟睡了睡姿各种各样,柳洺常常被一米八大汗挤得喘不过气,张蔚恒觉醒这个意识后每次都睡在她身边,帮她隔出一个足够的空间……

    柳洺慢慢感受到了张蔚恒这些行为不是偶然,他是特意照顾她,心里感激之余,有些虚了,这是个人精,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这天夜里,众人做完一天的工作,陆陆续续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天亮他们就要启程去往下一个县镇,去客房反而浪费睡眠时间,全都合衣睡在了书房里。

    张蔚恒做完最后一笔账抬头看到柳洺和禁军队长,两人挤挤挨挨地趴在一张桌上,禁军队长还把手搭在柳洺身上,他揉脖子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起身上前。

    “周队长……周队长……”张蔚恒想把禁军队长叫起来睡到他的桌上去,让柳洺一人睡。

    但是估计累得很了,张蔚恒没把人叫醒倒是把觉浅的柳洺弄醒了。

    “让他睡着吧。”柳洺睁开眼,发散的意识慢慢回来,见他的动作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揉了揉脸直起身。

    张蔚恒看向柳洺:“那你睡我那边去。”

    柳洺抬眼看着他。

    张蔚恒不明所以地回视。

    柳洺轻声说:“我睡这也一样的。”

    张蔚恒不太相信,前几日她的避嫌他看在眼里,想想也是,他们这些男人对柳洺来说相当于异性,同睡同吃肢体接触毫无距离怎么会不介意?

    “你这几天脸色越来越差,更需要好好休息,我那宽敞,你去那边睡,我睡这里。”

    柳洺垂下眼沉默了许久,见他坚持如此,点头站起身。

    张蔚恒看着她趴到了自己桌上重新入睡这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早就被周队长占据了三分之二的桌子,他默了默,索性在椅子上合目休息,把桌子让给这位了。

    凌晨天微亮的时候,张蔚恒醒了,在椅子上坐了几个时辰,全身都麻木了。他揉着肩起身,感到肩头有东西滑落,是一件毛披风。捡起拿在手中往四周一看,每人身上都盖了披风外套,柳洺的位子上却不见人影。

    张蔚恒拿着披风开门出去,看到柳洺就站在廊前。

    他把披风披到她肩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这?”

    柳洺回身,见是他笑了笑:“去了趟厕所,清醒了就不想睡了。”

    张蔚恒皱眉:“那也去屋里呆着。你这几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身子不好要好好保养。”

    多日患难与共,张蔚恒对柳洺没有了早先莫名存在的不喜,言语之间都是关心。说起这份不喜,张蔚恒自己都不记得最初是因为同是聪明人的排斥还是因为弟弟对柳洺比对他还关怀呵护的不爽。

    柳洺笑说:“你见过比我还惜命的吗?朝上都说我柳洺惜命又难搞,这不吃那不吃,天冷了不出游天热了要避暑,走几步喊累要回府,聊一会儿撑不住要休息……”

    张蔚恒看着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你惜命还跑这里来?”

    柳洺回:“那你爱财还来这里散财?”

    张蔚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没了太平,如何挣钱?”

    柳洺笑笑,说:“张大哥你学识本事都不差,为何不科举为官?”

    “当官?”张蔚恒看向庭院,“有良心就没钱,没良心才有钱,我既要良心也要钱,当官办不到。”

    “张家缺钱吗?”柳洺奇怪了,“本朝有举荐制,如果此次回去陛下论功封赏,你也只要金银不要官衔?”

    张蔚恒望着远处,许久都没说话。

    柳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感觉得到他此刻情绪的低沉,这是从前绝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

    两人默默在廊下看着外面半昏暗的天色站了许久,还是张蔚恒先走出了情绪。

    “趁着他们还没起,你回去换一套衣衫,一旦启程不知道又要几日,到时候不方便。”

    柳洺回神看过去:“有什么不方便?大家不都是这么将就着擦洗吗?”

    张蔚恒看出柳洺是在试探他,想着经历了这么多彼此都这么熟悉了,说出来也无妨,免得自己暗地里帮忙的时候对方却心存戒备:“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柳洺心一惊,有种果然之感,但还是怕张蔚恒诈她:“张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事要瞒着人。”

    张蔚恒皱眉:“我弟弟视你为亲人,我也把你当成至交,你的事不必瞒着我,相反,这段时间你和我们这些男人还要朝夕共处甚至同塌而眠,其中有多少不便?如今我知道了自然会帮你,你不必因此戒备,我不会害你。”

    柳洺越听越心惊,盯着他的眼睛:“如此荒唐之事你怎么就确定了?说出去谁会信?”

    “我刚发现的时候也不信,可后来种种让我确定,你和我们不一样。我说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柳洺后退了一步,眼里带上了防备。

    张蔚恒露出一丝无奈:“我要是想揭穿你早就揭穿了,还会一路替你掩护吗?”

    “你想多了!”柳洺冷静下来,“我除了没有健康的身体,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你雪中送炭我铭记于心,但是如果再这样污蔑我,我不会客气!”

    她愤怒地甩袖要走。

    张蔚恒见状不高兴了,自己好心告诉他让他别慌张甚至表示会帮忙打掩护,他却反泼脏水说自己污蔑?

    他一把拉住柳洺的手臂:“你站住!”

    柳洺瞪着他,压低了声音:“你想干什么?”

    张蔚恒慢慢低头凑近他的耳朵……

    柳洺脸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下意识躲开。

    张蔚恒眼里露出了然,看着他快速变红的耳朵:“你还说不是?那你躲什么?”

    柳洺竖目:“我——”

    张蔚恒打断:“张子文。”

    “什么?”柳洺愕然地看着他。

    张蔚恒说得肯定:“你喜欢张子文,或者说,你曾经很喜欢他,你对赵焱他们所说的婚约,那个小妹到底是谁?第一次看到你们两人在一起,我就从你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对。”

    柳洺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张蔚恒这精明过头了吧!竟然在那时候就被他发现了不对!

    “胡说八道!”

    张蔚恒哼笑:“好!我胡说八道!那从今天起,你日日和我一起上厕所吃饭睡觉!我们大被同眠看看你到底和我一不一样!”

    柳洺一把推开他:“变态!”

    张蔚恒收起了表情,看着柳洺不知是羞还是怒脸上渐渐染上绯红,认真说:“我不是威胁你,从前我当做不知道是因为你能应付,如今这情况你还能应付多久?我每每帮你你还以为我要害你,宁可忍着不适不肯信任我。你放心,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问题,我就当……就当……”张蔚恒斟酌了很久,试探地用了一个词:“我就当照顾自己的妹妹了。”某些方面对待断袖和女子应该差不多吧?他心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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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3

    柳洺愣愣地看着他。这人竟然觉得她女扮男装考状元做朝廷命官没什么问题?

    “你真觉得没问题?”

    张蔚恒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我走南闯北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当年人家也不理解我背离家族去从商,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没什么好稀奇的。”

    柳洺被这番坦然的话触动了。

    她软下神情:“你能这么想真难得。”

    张蔚恒露出一丝笑,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还否认了吗?”

    柳洺拍开他的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胡说八道!”说完快步往后厢房去了。

    “嘿——”张蔚恒气笑了,气着气着,只剩下真心的笑。

    柳洺一边换干净衣裳一边想心事。张蔚恒连她为自己许亲的事都猜出来了,这人真不可谓不聪明,观察入微,让人心惊。好在此人虽然爱财吝啬但是取之有道,虽然商人圆滑,但此次危难之际也显露了他人品和真心,她还是能信任张蔚恒刚才那番话的,也对有如此开明想法的他刮目相看。

    但是,让她直接承认,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达成了“默契”,张蔚恒彻底确定自己所猜不假,柳洺不承认不否认,但对张蔚恒真正信任,也默认了他为自己制造的“独立**空间”。

    疆城的惨状让人不忍目睹,私人之事很快就被柳洺抛到了脑后,她走遍了整座城以及周边所有村镇,安排各地恢复生活生产,也将这些情景一一记录下来。

    前方西南军与戎人正在对峙,时不时有小型战斗发生,戎人占据了攻破的第一座城池,烧杀抢掠,每天都刺激着西南军全军。身在后方的柳洺等人,听说这些丧尽天良的暴行,与前线的军人一样,恨不得将戎人千刀万剐!

    远在京城的皇帝已经得知粮草混进泥沙的事情,户部侍郎下了大狱,户部尚书被他“体恤下情”送回家养病,提拔了一个自己的亲信以及张子文,命他们调集各地粮仓,全力保障前线粮草!

    皇帝此次态度终于强硬,什么事都放在后头,一切以西北为先,谁不配合西北的战争,谁就去牢里待着!

    好在这几年国家国力不弱,不仅藏富民间,国库也很充盈,张蔚恒和朝廷的粮食源源不断送到了一线,柳洺肩头担子松了大半。

    虽然多年来我朝军队早就没了百年前的勇武威猛,但是胜在人多,西南军有了充足的粮食和武器,士气大涨,加上这些日子眼看着同胞被残害,心中升起悲愤与仇恨,冲上战场后战斗力倍增。

    戎人一路打下来心中对中原军队的战斗力有了评估,虽然没有攻破疆城,但是看看中原军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数虽然多了但能比之前那些军队强多少?心中起了轻视之情,并没有将西南援军放在心上,反而愤愤不平地想要“夺回”疆城。

    然而,这次他们真的想错了。收到朝廷鼓舞并且满腔愤恨的西南军武力爆发,正面交战三场,戎军屡战屡败,最终溃不成军。

    戎人为帅的亲王被活捉,并抓住俘虏近千人。

    将士们恨不得活剐了这些人,但是如今后方坐镇督军大人,一个仁义道德的文人,怕柳洺对他们虐待俘虏的行为不快,西南军的孙将军制止了手下人想要杀俘虏的举动,如实通知柳洺,询问他的意见。

    柳洺接到信件后前往军队驻扎的营地,疆城一切事项上了轨道,她去和孙将军商量后续事宜,顺便查看边城情况。

    对于孙将军没有斩杀俘虏,柳洺大加赞赏。孙将军听到这些夸奖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要不是尊重柳洺是个为他们争取利益的好官,他恐怕直接拍桌子骂起来了。文人太过妇人之仁!

    谁知还没等他心里吐槽完呢,就听到柳洺眯着眼说:“这个亲王带回去可以找西戎换不少马匹牛羊甚至金银吧?就算西戎的大王不肯换,这亲王的老婆孩子总不愿意他死了。这一千人嘛……西戎王想要赎回去那是最好,咱们这次耗费的粮草费用至少得让他们出了,要是西戎放弃他们了,张大哥,以你走南闯北的经验,这样身强力壮的苦力值钱吗?”

    张蔚恒听懂了,眼里露出笑:“卖掉对朝廷来说太亏,送去终身做徭役更合适。”

    柳洺眼睛一亮一拍掌:“好主意啊!让这些人去代替牺牲将士的家人们做苦力,以后这些将士的父母子女全都免除徭役,他们的份都有这些戎人顶上!一千人每人二十年寿命那也有两万年的徭役!”

    本朝人口多,徭役少,很多百姓被征集徭役只需要干半年一年,下一次轮到就是几年后了,如果这么算的话,这一千人可以帮大半的将士家人免除徭役了,剩下的家庭朝廷自然会跟着免除,不可能厚此薄彼。

    孙将军虎目亮得逼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脸狐狸像的柳洺:“柳督军!”

    柳洺被他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孙将军,我身子不好你别吓我。”

    孙将军连忙收敛了一点,强压着大嗓门细声细气问:“真的可以拿这些俘虏让皇上免除牺牲将士家人的徭役?”

    柳洺被他掐着嗓子的怪声调逗笑:“放心吧,您爱惜麾下士兵,我也敬重你们,这次的事情我会如实上报朝廷,为所有将士争取他们该有的待遇,包括免徭役之事,我也会提的。”

    孙将军眼睛发热,真心感激柳洺,抱拳躬身:“多谢柳大人了!”

    柳洺连忙将人扶起:“都是我应尽之事,是我的本分,如何当得起您如此重谢?”

    孙将军虎目含泪,摇头,这年头,能做到本分已经不容易,能做到如此体恤下情那是少之又少!

    柳洺说:“军队何时进边城,我打算这次直接过去察看城内情况。”

    孙将军不太支持:“边城如今……大人还是等清理完了再进去吧。”

    柳洺:“等清理完我还去察看什么呢?我来这,是做陛下的眼睛,要替他看到一切才行。”

    前方战场还在清理,沦陷的边城到处都是暴尸的百姓,疆城已经足够惨不忍睹了,边城简直是人间地狱。孙将军不让柳洺去是怕他本就体弱,见到这些惨状会承受不住,但是柳洺态度坚决又自有道理,孙将军劝说不了,只能派人护送。

    然而孙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边城太惨了,别说柳洺,张蔚恒都脸色发白,眼里都是怒火和仇恨。

    一脚踩下去鞋底被血水浸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死气,还有腐朽的臭味。老人、妇女、幼童、青壮年……曾经这是多少美满幸福的家庭?

    柳洺回到营帐后把隔夜的东西都吐光了,什么都吃不下,坐在桌案前快速写手札。

    张蔚恒也吐了好几回,平复之后听说柳洺不太好端了稀粥过来看她,进门却见她没有躺在榻上,而是撑着病体还在那写记录。

    他走过去放下粥:“多少吃一点,这些东西身体好了也能整理。”

    柳洺摇摇头:“你也知道我脾胃弱,现在吃不进东西是正常的,晚点再说吧。”

    “那你去好好躺着!”他沉声。

    “等我写完这些。”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张蔚恒动了点气,“脸白如纸,比白日城里看到的那些……你这是糟践自己!”

    说到白日,柳洺鼻尖仿佛又传来那个挥散不去的味道,心理沉得喘不过气,生理上止不住反呕。

    她连忙扔下笔跑到痰盂前。

    “呕——”

    张蔚恒一惊,赶紧冲过去扶住人,不停拍抚她的后背:“好点没?”

    柳洺开始吐黄疸水,胃里抽成一团。

    张蔚恒扶住不断往下缩的人,懊悔不已:“是我不好,不该提,别再去回想,想想别的事情。”

    柳洺吐得生理盐水都出来了,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水……”

    张蔚恒一手扶着她一手去够桌角的水杯,送到她嘴边。

    柳洺漱了口,闭上眼缓和眩晕感,慢慢站起身往回走。

    “你去躺着,明天也可以写!”

    柳洺没理会:“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没大碍的。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马上写完了,你把粥放着,我待会儿吃。”

    张蔚恒语气重了:“你听不听劝?”

    柳洺无奈地看着他:“我真的没大碍。”她还能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这几天你陪着我们东奔西跑也很累了,早点去休息吧,我最后收尾做完就歇下,你放心。”

    张蔚恒冷着脸什么都没说,松开扶着她的手,在她以为他终于放弃时,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柳洺惊得失语,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张蔚恒表情很冷,但是心里也很震惊,因为柳洺太轻了,一个男子抱起来竟然没多少份量。这让他对他的身体越发忧虑,心里更加沉重。

    他将人放到榻上,瞪了一眼想动弹的人,制止他的动作后起身端了粥坐在床边喂他。

    柳洺还在怔愣中,被硬塞进去一勺。

    她回神,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我自己能吃。我现在就吃!”

    张蔚恒冷着脸闪开她的手,舀了第二勺喂过来。

    柳洺小声说:“我自己来……”

    张蔚恒趁她张口直接塞了进来……

    柳洺只好咽下。

    然后第三口第四口……张蔚恒喂粥的动作非常熟练,柳洺竟然被他气场压得死死的,完全被他带走了节奏。

    吃了十几口的时候,柳洺胃里再次抽痛,她皱眉。

    张蔚恒立刻察觉了,停下动作:“哪里难受?”

    柳洺捂着胃按照中医手法轻轻揉着,一边缓解疼痛一边看向他:“胃疼——没想到你照顾人这么熟练。”

    张蔚恒手里拿着一勺粥,一边观察她情况一边回答:“鲁恒从小生病都是我照顾的。对你们这些好话不听的混孩子,只能拉下脸强势镇压。”

    柳洺抿抿嘴:“我哪里不听了,我是真的想尽快忙完早点休息,我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惜命着呢。”

    “惜命没你这么惜的!”张蔚恒见她神色轻松了,问,“还能吃点吗?”

    柳洺伸手:“我自己来。”

    张蔚恒避开,将手里的粥准确送进她嘴里。

    柳洺鼓着嘴瞪他。

    张蔚恒眼里带了一丝笑:“吃吧,难得照顾你一回,当初我可想不到我会亲手照顾你这个小奸臣。”

    “好啊,你原来心里一直这么骂我呢!我哪里奸了!”

    “我弟弟鲁直,赵焱几人赤诚单纯,就你,满肚子弯弯肠子,把他们几人哄得团团转,眼睛还跟火炬似的,仿佛能把人老底照出来,不但挖老底还在边上看好戏,装作纯良的样子,你这块料,不做奸臣真是浪费了。”

    “张大哥,你这话太过分了!你表面和煦内里吝啬,我看出来了也不能说出来拆你台吧?怎么我一片体贴到你眼里成了奸佞了?唔——”

    张蔚恒一口粥堵住她的嘴:“我吝啬?把八百两吐出来!把我那些粮食都给我吐出来!”

    柳洺弯了眼睛拍拍腰间的香囊:“那不行,我好好收着呢,要收一辈子的,一毛不拔的张大哥亲手送出的八百两,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眼见张蔚恒要生气,她转了话音认真地说,“你的真心真意我一定好好珍藏着。”

    本来要生气的张蔚恒见状反而不好意思了:“你们文人不是最嫌铜臭……”

    柳洺笑着摇摇头,哪里有铜臭,这是千里奔波雪中送炭的真情啊!这世上的人啊,真的不能看表面,慷慨解囊的不一定是善人,吝啬小气的也不一定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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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4

    大半碗粥喂下去,柳洺真的吃不下了,张蔚恒把人按到床上,用被子团团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自己坐到书案前:“你说,我写。”

    柳洺定定看着烛光下的他,好久后,慢慢组织起语言,开始叙述。

    张蔚恒第一次看到柳洺的手札,里头是无比真实的战后现场,柳洺文字功底极强,叙述描写让人身临其境如亲眼所见,惨烈又让人心痛,闻者落泪。

    张蔚恒心情复杂,他知道这是要给皇帝看的,柳洺没有丝毫隐瞒,背后的打算就是想为这西北边境所有生的、亡的百姓将士讨一份公道。

    低低的叙述慢慢消失了。张蔚恒停下笔收拾好桌案,端着烛台走到柳洺的卧榻边。他将烛台放在小几上,替她拢了拢被子,确认她是否睡得安稳。

    这行为从前照顾弟弟时做了无数遍,今日却不知怎么,确认完后,他坐在塌边盯着半昏半暗下的脸,发了好久的呆。

    第二天醒来,柳洺身体舒服了一点。

    边城伤亡人数还在统计,蒋晋那边递来了西府诸事的条疏,柳洺见每个人都面有菜色,安排今日留在营帐处理杂事。事情不算多,算是连轴转多日给大家一个放松的时间,只是心头的沉重让所有人都提不起劲,沉默着低头做事,仿佛有事情做了心里才好受一些。

    等军队打扫完边城,柳洺带着人进城统计伤亡,边城沦陷时,无论官还是民都对自己信心百倍,逃离的人少之又少,最终导致极其惨重的后果。

    西南军摩拳擦掌还想继续打西戎,最好打入他们的老巢活捉西戎王!

    此时柳洺却没有赞同,她给几位武将算了算账,将后勤处寥寥无几的粮草摆在他们面前:“我们活捉了他们的亲王,可以先谈谈赔偿之事,这些年西北军西南军全都军饷不足粮草不够,说明这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朝廷为了这场仗耗费巨大,再打下去劳民伤财——当然,如果西戎还不服,那就继续打!皇上如果有顾虑,我帮你们说!”

    有理有据,不怂不废话,武将们听得心头舒服,听了这份建议,在边城几里外安营扎寨,听从柳洺安排调度,全力恢复边城的基础设施,帮助回城的百姓重新安家。

    柳洺在边城,西府官员有事请示奏报都会过来,一日源城守备过来汇报相关事宜,正好疆城守备过来询问重组守备军之事,两人在柳洺的书房遇上。

    当日严守成为了自己的士兵不去送死,狠心让所有人“逃走”,他爱兵如子,但是对不起死守在疆城的将士。等到公事商谈完毕,严守成直直跪在了疆城守备面前。

    周将军右手受伤严重,单手想要扶起他,却扶不起来。

    严守成眼睛赤红:“朝中这些狗官根本不把我们这些浴血之人放在眼里,麾下的士兵多年来忍饥挨饿,最后还要饿着肚子去送死……我不怕自己臭名远扬,如果能让军中兄弟活命,死我一人不足惜;但周兄高义大节,为了身后数万万人誓死守城,我与周兄相形见绌,当初不顾袍泽之情见死不救,愧对周兄!愧对死去的疆城将士!愧对疆城的百姓!”

    一边说,一边咣咣咣冲着周将军磕头谢罪。

    周将军站在那同样红了眼睛,当时他怎么都盼不来援兵,被围在城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危机解除后,什么都知道了。怪严守成?当然怪了,要是他能带兵支援……

    不过多死一批士兵罢了。

    想到最后的结果,他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怨严守成了,只觉得一阵阵无力。而换位思考,手底下这些兵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们在这里吃风沙受严寒,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新婚的妻子甚至牙牙学语的孩子,明知道是死路,自己去死大义凛然,让这些士兵跟着去死,他毫不愧疚吗?

    周将军同样红了眼睛,他说不出“不怪你”,又骂不出口。“末将”“末将”,他们真的只是微末之人。

    “你起来吧。”

    严守成伏在地上痛哭。

    柳洺在边上全程看着,周将军明知是死义无反顾让人崇敬,严守成爱惜士兵对这个朝廷失望是人之常情,而且严守成自己没有逃,他和自愿留下的士兵一起在源城想要与源城共存亡。

    “严将军你起来吧,你的歉意周将军已经收到了,至于你此前纵容士兵私自离开一事,本官会如实禀告陛下,这不是周将军谅不谅解的事,是非功过我都会上奏,一切由皇上审判。”

    严守成哭了一会儿,抹了眼泪站起身,向着柳洺深深鞠躬:“放士兵逃走是我的责任,末将愿意接受朝廷问责,柳大人,恳求您帮忙为那些士兵说一说好话,他们最后都没走远,您进西府那日都回来了。”

    柳洺点头:“本官知道,此事源头不在你们,你们放心,该担责该处罚的一个都不会漏。”

    严守成等人不觉得柳洺有这样的能耐,天高皇帝远,死一城百姓对富有天下的皇帝来说能有多少震撼?这份愤怒也许几日后就被其他的事情冲淡了,而那些贪官污吏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区区一个前科状元没背景没靠山,能扳倒吗?

    的确,人命在这个时代太不值钱,两个城的百姓,他们的死带给皇帝带给京城众位官员的感觉恐怕只是笼统的气愤、羞辱、痛心。这不能完全怪他们,人的共情是有距离限制的,有的事情离得太远,就只是一个故事,听的人体会不到其中的痛苦惨烈煎熬。

    人类的悲欢不是不能共通的,只是共通的程度与距离成反比,越亲近越能体会对方的悲欢之情。

    柳洺走进西府看到西府种种荒谬惨烈之处,就想到了未来面见皇帝要怎么做。

    “疆城十室九空,当地不产粮,百姓大多是商贩,本该满仓的府衙粮仓却是空的,围城时间太久,将士粮草又不够,全城缺粮严重,臣等进城后,走遍全城,看不到一棵青草,能吃的东西,全被百姓拔光了,到最后,有许多老者主动自绝,只为了剩下一口口粮,好给家里的孩子……他们自绝的方式就是投身战场,希望在死前以身为盾为将士挡一次刀杀一个戎人。”

    “即便如此依旧在援军来之前撑不住了,有为母的割肉喂即将饿死的孩子,有富人家前脚为前线捐衣食,后脚被全家劫杀,强人翻遍整个宅子只看到不足三日的粮食和满篮子米糠。”

    越发瘦弱苍白的柳洺坐在皇帝下首,声音不轻不重,细致详尽地给皇帝讲她在西府的所见所闻。

    西北打了胜仗,皇帝龙心大悦,看到柳洺如此憔悴十分心疼,笑眯眯地说要奖赏他,柳洺毫不客气地向皇帝要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听她讲此次大胜的故事。

    皇帝从好奇到慢慢捏紧拳头。

    “疆城没有一个完整的青壮年,负伤能站起来的不足两百,士兵手里的兵器一砍就卷,敌人却只冒一点血丝,周将军征用民间铁器,于是百姓家里的菜刀铁镐……能用的铁器全都耗尽了,没有铁器怎么办?拿砖头砸!于是青砖瓦房全都拆了,地上能挖起来的石块都挖了,但是还是不够……西南军到达的那一天,城里所有的妇女老人拿着家里拆下来的桌脚、瓷瓶挡在城门外,周将军下了令,死,也要用尸体挡住城门不让戎人进去!”

    皇帝眼睛血红,死死地看着平静叙述仿佛寻常的柳洺。

    柳洺不轻不慢地还在说:“……边城收复那天,臣带着人去视察……第一脚踩下去,布鞋被血水浸湿大半,满城死不瞑目的百姓‘夹道相迎’,陛下见过人死后的样子吗?进城后,微臣才知道人能有这么多的死法……戎人暴虐,以虐人为乐,有个少年,肚子破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肠子全被挑出在外,他长得清秀,眼睛很大,就这么瞪圆了眼望着臣,仿佛还在向臣求救……还有个孕妇……还有一个男子被砍了头……还有……”

    “呕——”柳洺描述得细致无比,从伤口到遗容,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到空气中的气味……皇帝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侧身干呕。

    内侍急忙冲过去伺候皇帝,柳洺坐在原位没有动。

    “那天回去,我们所有人都吐了,衣服洗了几次洗不掉腐朽的味。后来臣想明白了,怎么洗得掉呢?这个腐朽的气味不是来自那些无辜百姓啊。”

    内侍紧张地看着柳洺,劝他不要再说了:“柳大人……”

    柳洺仿若没看到,看着干呕不止的皇帝,眼里不知不觉有了泪:“皇上,我泱泱大朝,却有将士拿着脆皮刀枪饿着肚子杀敌送死,有老弱妇孺以躯体死守城门,有满城百姓任人屠宰,连家畜都不如!昨日臣回京,京城欢天喜地盛世繁华,臣鼻前却全是那散不去的腐烂熏臭,再浓的香粉都驱不散……”

    皇帝捂着胃抬头看过来。

    柳洺对视上去,眼里满是悲痛。

    皇帝白着脸接过递上前的手帕,挥开焦急忧虑的内侍直起身,垂着眼睛沉默了很久,说:“柳爱卿用心良苦,朕知道了。千里奔波,你的身子也不好,最近先回家好好休息,西北之行,爱卿居功甚伟,朕记你一大功。”

    柳洺知道自己说得足够了,应是,又拿出厚厚的两本手札:“这是臣进西府之后每一日的所闻所见,皇上……您还要御览吗?”

    皇帝看过来,盯着她手里的册子:“看。朕要好好看看,这个朝廷到烂成了什么样子!”

    柳洺将手札递给内侍,终于在进门后笑了一笑,转瞬即逝:“皇上有此心,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皇帝接过手札,却觉得太重太重了,柳洺的安慰根本没有让他轻松一点,他甚至产生了一点恐惧,害怕这里面的东西比柳洺今日所说还要惨烈黑暗。

    他自以为勤恳为民,结果他的子民却因为他的无能陷入人间地狱……柳洺叙述的一幕幕还在脑里晃,皇帝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

    柳洺离开宫里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家里的马车等在宫门外,琳琅见她出来了连忙跑过来扶她。

    柳洺拗不过她,只好被她像对待病重之人般扶着上了车。

    “公子你吃一些点心垫垫肚子,老夫人炖了鸡汤,到家就能喝了。”琳琅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易碎的琉璃,安排得细致又周到,柳洺好久没这么舒适省心了。

    柳洺出门几个月,回来瘦得可怜,柳夫人见了心疼不已,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不许她出门半步,她自己知道最近的确身子有亏,除了进宫面圣,其余时间老老实实听娘和大哥大嫂的话,宅在家里喝着汤汤水水,逗逗小侄子,不操心不费神。

    张蔚恒跟着禁军队伍一起回来的,他商行的事情囤下许多,回来后又忙了几日几夜,忙的时候没空余的心思,忙完了突然不舒坦了。身体不舒坦是累的,连轴转了几个月,没倒下已经是他体质强;重要的是,心里也不舒坦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总觉得不习惯,空落落的,做什么事情都下意识想要听听另一个人的想法,下了决定心里会想,要是换了柳洺会怎么做。

    饮食习惯也被改变了,头一天见到小厮送来他爱吃的酸辣鱼,他下意识皱眉,想说这菜柳洺怎么能吃?要让人去换一个清淡的……话没出口想起来,柳洺早回家了,就他一人如今想吃什么吃什么。

    然而吃了两口,到底还是不习惯了,竟然觉得这菜口味太重,不舍得浪费勉强吃了,饭后就叮嘱小厮下次换菜。

    作者有话要说:  一觉醒来,假期又长了……下周继续在家办公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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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5

    最让张蔚恒心中出现失落的是,在西府,柳洺虽然是权利最大的钦差柳大人,但是艰难面前,他们并肩作战默契十足,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到了京城,柳大人只是一个小官,却和他一介商人有着天和地的距离,柳洺自从回去后,除了第一天互报平安,什么消息都没了。

    “果然是没良心,过河拆桥用过就扔。”张蔚恒有种一片真心向明月,明月转眼把他抛的气闷之感。还以为西府几月两人成了至交好友,结果到了京城,人家又是高高在上和你不熟的柳大人了……

    正郁闷着呢,远在南边的弟弟信件来了,同去前线几个月,臭小子向他问平安用了三句话,打听关心柳洺的内容写了三分之二张纸,张蔚恒甩手信纸扔在桌角,呵呵冷笑。

    信扔了,心里也犯嘀咕了,难道柳洺这么久没消息,是病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可能性很大,从西府回京,柳洺就一再减缓速度,一旦赶路太快太累,她身体就吃不消,禁军的将士还感叹当日柳洺赶着粮车快马加鞭是个奇迹。

    张蔚恒心生担忧,亲自挑了药铺里几个好药材,派人送去柳府,顺便打听打听柳洺的情况。

    张家小厮来的时候,柳洺正晒着太阳逗弄小侄子,苍白的脸色在暖阳下红润了许多。她什么事都不能做,也只有这件事是被允许了,听说张家小厮来送药心里感动,特意把人叫进来问了几句。

    皇帝、同僚来探病,柳洺当然是十分“虚弱”的,不然对不上本就虚弱的脉象,但是张蔚恒既然已经知情,柳洺就没有隐瞒,让小厮转告他自己一切都好,放心。

    此次张蔚恒帮了她大忙,上报皇帝是一回事,私人上也要好好答谢一番,只是她现在小病装重病,不好出门,就只让小厮去报平安,心里想着等病好了再约。

    然而张蔚恒听说他晒太阳逗侄子,面色红润一切都很好,更生气了。心想既然一切都好,就是故意不打算多走动?

    不走动也行,就当他此前的热心肠都喂了狗,可惜他那八百两银子!这么想着,他也不管柳洺,独自去了京郊小院修养。

    柳洺西府之行,以一己之力将整个西府掀翻了天,一手辅助西南军打退西戎一手翻出多年来的贪污**,看着病弱软绵,出手却又狠又快,连朝中的老狐狸都没反应过来,一切的污秽都被她捅到了阳光下。

    朝廷彻底闹翻了天,皇帝看着柳洺送上来的调查、手札、证据,又是痛快又是愤恨,抓住机会要把这些老贼弄下去,而多年老臣势力盘根错节,局势一变,整个朝廷都成了浑水。

    柳洺告病在家,躲过无数明枪暗箭。

    听说她重病的某些大臣,却恨不得她就这么死了多好!

    西府之案第一桩扯出的就是近十年军饷贪墨大案。涉及人员从兵部到户部再到工部,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六品小官。大理寺的监狱从来没关过这么多这么大的官,大理寺卿忙得焦头烂额。

    第二桩是朝内党派林立结党营私,从西府总督杨威虎的人脉关系往上查,很快就查出了一条以姻亲、同科为纽带以朝中一品大员为首的派系,而这样的派系有多少呢?皇帝拿出自己调查了多年的东西,冷笑。

    西戎亲王早就被人忘在脑后了,关在俘虏牢里无人理会。

    柳洺回京一个月,京城一天一个大新闻,曾经的大官们下狱的下狱、辞官的辞官、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朝廷天翻地覆。

    一个月后,皇帝实在忙不过来了,派人来问询:“柳爱卿身体如何了?”

    圣上有召,臣万死不辞啊!

    柳洺“拖着病体”上朝了。

    上朝第一天,满朝敬畏、佩服、冷眼、怨恨的眼光就刷刷地扎过来,柳洺不动如山。

    皇帝把柳洺叫回来,二话不说,就给她升了职——户部侍郎,连越几级至三品。

    这下好了,全场的目光都统一了:羡慕嫉妒。

    皇帝人手不够,户部水又深,前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都被他搞下去了,临时调上来的张子文背景复杂,另一位保皇派能力不足,亟需一个有手腕有魄力的人把户部清理干净。

    这三品官不好当,但是柳洺不惧,沉稳接旨。

    赏了柳洺,此前暂时没论功行赏的人也一并开始封赏。誓死守城的周将军官升两级,从此统领整个西北军;第一个递出密信的蒋晋,皇帝看完柳洺手札中的记录后,将他提拔为源城府尹;其余在西北立功的人都得到了大大小小只高不低的赏赐,而牺牲在边境的数万将士,皇帝下旨免除家人徭役赠抚恤金。京城这边,赵焱、李仁、张子文等人都各有功绩,前两人升官,张子文有知贪污未第一时间揭发的过错,功过相抵,皇帝赏赐金银口头褒奖。

    特殊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严守成。他有功,但是也有纵容逃兵的过,皇帝不赏不罚,让他继续做着源城守备,守卫边疆安宁。至于那些逃兵,很多人早已回归并牺牲,就不追究了。

    另一个是张蔚恒。一介平民,还是一个商人,却比朝中某些一品大官还有报国忠君之心,在西北危难之际,以一己之力争取到民间粮草,此次战役士兵们一半的口粮都来自张蔚恒的队伍。虽然朝廷出钱了,但是当时京城有钱都调不出这么多粮。

    更别说,还有提供送信渠道、在柳洺到达西府前暗自资助前线让疆城守到了最后一刻……

    皇帝听从了柳洺的建议,给张蔚恒所在的商会赐下御笔题字的牌匾作为表彰。

    但是张蔚恒本人到底该怎么奖赏呢?

    柳洺的手札记得用心又详尽,皇帝一边对柳洺办事之稳妥周全赞赏不已,一边也发现了许多亮点。其中一个就是张蔚恒。

    张蔚恒的能力绝对不比朝中官员差,他跟着柳洺在西府,全程负责物资,一军的粮草管理得井井有条;户部有些主事可能连假账都看不出呢,张蔚恒和柳洺互相协作,将西府的帐盘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才,只做一个商人可惜了,至少放到户部那是大有可为。

    但是皇帝也调查过张蔚恒,一个自幼读圣贤书的少年,十五岁突然叛离家族一意孤行做生意,这是文人最鄙夷的行径,是一种堕落。这样离经叛道之人,皇帝心有疑虑。

    如果真的要启用张蔚恒,按照朝廷律法,必然是走举荐制,到时候就需要一个举荐人,此人自然非柳洺莫属。皇帝思前想后,还是叫来了柳洺,询问她的看法。

    柳洺听张鲁恒说过张家一心要改换门庭,照理说张蔚恒当官当然是件好事,但是想起在西北时张蔚恒的反应,她没有把话说死,只说愿意替皇帝去试探一番。

    只是出了宫,却没有立刻找到张蔚恒,张家的小厮说,大少爷养病去了。

    柳洺惊讶,上回小厮送药时不曾提到啊,要知道他病了,自己怎么也该前来探望才是。

    问清了张蔚恒的京郊小院地址,柳洺又坐着马车去了京郊。

    张蔚恒这些日子一直在发烧,起初温度很高,后来慢慢降下来,这几日依旧有些低烧,大夫说他是累得狠了,人精神一松就爆发了病症,加上心情不太好,人就有些昏昏沉沉,情绪也很低落。小院虽然不大,但上上下下就他一个主子,走到哪都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亲弟弟偶尔来封信,还有一半在念叨他的好柳弟。

    人病了,就有些脆弱,想起之所以病倒还是为了柳洺,而柳洺这个忘恩负义的,回了京就变了脸。在西北一口一个张大哥,到了京城,连来问一句好都没有。

    越想越觉得自己蠢得很,做了一门亏得底朝天的生意,白花花银子流出去,人还累病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正烦着,南边他爹娘的信又来了,这是病后收到的第三封信,紧锣密鼓,左不过是催他成亲,还说给他相看了门当户对的姑娘,色色都好,十全十美。张蔚恒看着“锦衣坊千金”五个字哼笑,直接扔了信,理也不理。

    柳洺就是这个枪口上来的,进了院子就看到张蔚恒背对着她坐在一个小池塘边。

    “不是发烧了吗?怎么还坐在这么湿冷的地方。”她笑着走上前,视线一扫看到了桌上的信件。

    不是她故意要偷看,实在是眼神太好,一眼就看到了里头在说亲事。

    “你要订亲了?”她露出笑容,替他欢喜,“什么时候?我讨一杯喜酒喝?”

    张蔚恒冷眼看过来:“关你什么事?”

    柳洺一愣,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眼色了,估计他本人不满婚事正烦恼着,自己还傻愣愣地上来就讨喜酒喝……

    “不好意思啊,我想当然了。”她软了声音道歉,“再不高兴也别坐在这吹风,你的烧退了吗?”

    听到柳洺软和的声音,张蔚恒这几天的气闷竟然散了,他觉得自己也太好脾气了,这个奸臣,不见兔子不撒鹰,准是有事找自己才来的!

    他看着池塘,周身冷淡淡的,当柳洺不存在。

    柳洺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但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她两指捏住他的袖子扯他,想让他转身:“我得罪你了?要是我做错了你直说。”

    张蔚恒斜眼冷淡淡地看过来:“柳大人能有什么错?我不舒服,不想应付外人,有事下回再来。”

    柳洺心底嘿了一声,这别扭闹的,这就叫上柳大人,把她划为外人了?一把把人拉过来,伸手按住他的额头。

    张蔚恒猝不及防,回过神后,立刻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她:“你干什么?”人却突然热了起来。

    温度不是很烫,但吹着冷风还有点温热,应该是有低烧。柳洺略微放下心,和他开玩笑:“柳大人自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下回来不及。”

    张蔚恒却心里一沉,想到:果然如此。要是没事情,他病死了这个姓柳的都不会想起他。当初就看透此人精明,偏偏张鲁恒这个蠢弟弟把他当成亲兄弟,一封接一封信催着他帮忙、照应,连累他也掏心掏肺,如今出钱出力,人家却不一定把你放心上。

    越想越索然无味,父母、兄弟、朋友,每一件事都让他丧气,他的眼里没多少温度,神色也极其寡淡:“再急也没用,我帮不上忙,你走吧。”

    说完,甩袖往回走。

    柳洺看着他的背影,收起了笑容,终于意识到他今天非常不对劲。

    追着张蔚恒进了屋,只见他侧身朝里躺在一张小榻上,柳洺不再开玩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腕把脉。

    张蔚恒闭着眼睛,下意识想要扯开手,却发现这人力道还挺大,竟然扯不动。他睁开眼瞪着她:“柳大人还喜欢擅闯民宅?”

    柳洺笑着在他边上坐下,心思都在他的脉象上,嘴里应和着:“探望张大哥,怎么能算擅闯?倒是你,回了京,为何反而与我生疏了呢?”

    张蔚恒呆了呆,这人还恶人先告状了?没好气瞪着微低头垂眼把脉的人,突然发现,这小子眼睫毛怎么比女人还长,这个角度看过去,没有半点男相。

    想到这,连忙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头,真的是烧傻了,把一个男人看成女人。

    柳洺收起手看到他拍头,担忧地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怎么了?头疼了?”

    张蔚恒觉得他手凉凉的软软的,竟然十分舒服……

    他越发觉得自己中邪了。

    见他呆住了,柳洺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但是对他身体倒是放心了:“前段时间听小厮说你回京就很忙,如今果然累倒了。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多吃果蔬,不要再任性跑去水边吹风,当初还说我是混孩子呢,张大哥你自己生病也跟孩子一样。”

    张蔚恒别开视线看着屋顶,嘴里硬邦邦地说:“你还能当大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大哥:做人真失败,病了那么久,父母催婚、弟弟眼里只有柳弟、柳弟逍遥自在去了,一个关心的人都没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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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6

    张蔚恒傲娇的样子实在有趣,柳洺心中好笑,嘴里说:“久病成医,小毛病都能看。”

    张蔚恒看过来,见她依旧瘦瘦小小的,和在西北时一样,没长多少肉,嘴里却说得很生硬:“不是说你过得很好,晒太阳逗孩子逍遥自在吗?怎么还跟猴子一样黑瘦黑瘦的。”

    说到逍遥自在,要多酸有多酸。柳洺微微有些意识到了,试探地往前倾了倾身,忍着笑问:“张大哥是怪我过得这么好,却不来探望你吗?”

    张蔚恒翻身躺回去,不理她。

    柳洺站起身。

    张蔚恒以为他走了,心里紧了紧又松下,那种孤寂聊赖之感再次袭上心头,低低地从鼻尖叹出一口气。又对自己有点恨铁不成钢,怎么像个姑娘一样呢?

    正想打起精神别再自怨自艾,身上突然一重,一条被子盖了下来。

    他侧头看过去,就见本以为走了的柳洺给他掖着被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一点都不注意冷暖,病怎么好得快?你这边伺候的小厮个个都是心大的,你自己要上心啊。”

    张蔚恒越发觉得自己此前的种种情绪都有些好笑,好像闹别扭的小姑娘似的,一个大男人病了就病了,发什么脾气呢?

    他转了神色,仰躺在榻上看着柳洺:“你找我什么事?”

    柳洺笑:“不是说不肯帮忙吗?”

    张蔚恒叹气:“说吧,我刚才是气话,能帮的我都会帮。”

    这下换柳洺心里不是滋味了,她重新在他身边坐下,帮他提了提被子:“不是找你帮忙的,我哪有那么厚的脸皮,一而再再而三让你帮我做这做那。”

    张蔚恒听得心里头酸胀,连忙垂眼压了下去,突如其然的酸楚过后,便是一阵阵暖流。

    柳洺说:“是皇上想要赏赐你,我听你说过不想当官,所以求了圣恩,想问过你的意见再让皇上决定。谁知去了你家才知道你这几日病了,我之前一直被我娘和大哥扣在家里,要早知道你病了,就来探望你了。”

    张蔚恒越发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愧疚道歉:“我近日心情不太好……并非有意……”

    柳洺笑笑不在意:“我知道,以前我大哥病时,风吹草动都会胡思乱想,病人都是这样,等病好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张蔚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你自己呢?病了这么久可有低落失望的时候?”

    柳洺愣了愣,说:“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是个长期病号呢。”

    张蔚恒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动力,万事都提不起劲,听到柳洺的这句话却突然觉得自己没理由这样低落下去。他坐起身,问:“皇帝要赏赐我什么?”

    柳洺说:“皇上看中你的特长,想让你进户部,当然我估摸着官肯定不大,还是需要你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但是这是个机会,你们家不是一直希望你们这一辈走上仕途吗?”

    张蔚恒低头想了很久,抬头时已经有了决定:“我不去,皇帝要给我赏赐,就让我做一个皇商好了。”

    柳洺不赞同不反对,问理由:“为什么?”

    张蔚恒看着对面窗口探进来的一枝绿叶,眼神有些看不透:“我已经不是张家的人了,张家寄予厚望的鲁恒早就走上了仕途,我当官也好从商也罢,张家管不到。”

    柳洺皱眉:“你与鲁恒兄依旧亲密如常,你也依旧和父母寻常相处,族谱的割裂不能断了你们的血脉亲情,伯父伯母肯定希望你好的,——当然,我不是说从商就不好,我只是觉得你不能这么想你父母……他们肯定也对你寄予了厚望。”

    张蔚恒听到这话,突然笑了一声,笑得让人见了有些心酸。

    “我父母对我的厚望?”他看过来,“你不是看了信吗?他们就希望我娶个当地首富千金,让他们从此可以在老家吃喝不愁,最好每年再送几万两银子过去。”

    “啊……”柳洺目瞪口呆。

    以前听张鲁恒说起父母没听说是这样的人啊?

    “鲁恒知道这些事吗?”她问。

    张蔚恒摇摇头:“他从小就是我照顾的,别人不疼他我疼他,这些污糟事何必多一个人烦恼。”

    柳洺万万想不到,所谓的富商张家竟然是这样的?

    张蔚恒看出她的惊讶,笑了笑:“为了三代后可以从仕,张家除了曾曾祖从商,已经三代坐吃山空了。为了培养书香家风,祖父、父亲那一辈都从小饱读诗书但是不能科举,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不懂经济不懂经商,依靠祖产度日。你以为我们家有多富?鲁恒月例十两不知道让多少堂兄弟羡慕眼红。”

    柳洺:“那你日日省吃俭用……”

    张蔚恒哈哈笑起来:“你想什么呢?以为我会把省下来的钱都给他们送去?我凭本事挣的钱,凭什么送他们?”

    柳洺松了口气:“照你所说,你为自己打算没有错,只是你真打定主意从商了吗?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代,你若是放弃这次机会,以后你的后代要是想读书,又要吃一番苦。”

    商人地位低下是现实,就算朝廷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在这个不发达的农业社会,朝廷抑制商业是有一定理由的。

    “为官不能挣钱,这对我来说比死了还难受,你不用劝我了,你就帮我向皇帝讨一个肥一点的皇商当当吧。”

    柳洺无语,只好应下。

    张蔚恒心里苦笑,就算不肯给父母所有的钱,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弟弟,一大家子的生活都要他支撑,他去当一个无名小官,不出两年,家里的祖宅就要被卖了。他不愿意拿钱供父母挥霍,但是也不愿亲人生活困苦,尤其是鲁恒。

    再有一点,他虽然没进官场,却知道官场规则,举荐入朝的官员永远比科举入朝的官员低一等,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最高五品官就到头了。

    见多了家中三代人削尖头进仕途,因此闹出种种荒唐心酸事,张蔚恒心里反而起了反骨,从商怎么就不行了?谁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正确的?

    柳洺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劝他。虽然张蔚恒去了户部她就能有一个得力助手,但是作为朋友,当然希望他过得开心。

    此事就这么罢了,柳洺又问他想要做哪一块儿的皇商,自己可以帮忙给皇帝敲敲边鼓,说到这,张蔚恒兴致来了,与她一起商量琢磨了许久。

    聊了快一个时辰,柳洺结束了话题:“你的想法我都知道了,还病着,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张蔚恒看着他:“走了?”脸上没什么显露,眼里却带着一丝丝不舍。

    柳洺彻底意识到,张蔚恒其实很希望她来看看他吧,这院子空荡荡的,父母不疼,弟弟远在外地,虽然他年近而立一人撑着诺大的生意和家庭,但是也只是一个寻常人而已,病了想要有人说说话,有人关心关心他。

    偏偏她自从回京后一次都没来探望过,反而是他,自己病着还给她送来了药材,询问她安好。

    “不走。”她抿唇笑笑,“你这小院风景不错,我想去看看,行吗?”

    张蔚恒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那瞬间的心理变化:“就一个普通小院,你想看就去看好了。”

    柳洺起身:“那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们吃餐饭?回京后好久不曾聚了,今日我叨扰你一回,你可不能舍不得。”

    张蔚恒没好气地冷哼:“我何时对你吝啬过?”

    柳洺似笑非笑看着他,张蔚恒心虚了一下,明算帐能叫吝啬吗?再想到那八百两,顿时理直气壮了:“怎么?”

    柳洺收了笑特别真诚地点头:“的确没有,张大哥对我比对鲁恒还要大方。”

    张蔚恒勾了勾嘴角,虽然柳洺说话总是话里有话,但是这句话他就当好话听了,拉高了被子背过身睡觉。

    柳洺原地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难得的,张蔚恒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而且全体通畅,之前手脚无力身体沉重的感觉消失了大半。

    晚膳是柳洺吩咐下人准备的,两人都是病号,菜色清淡少荤腥,但是新鲜又爽口,即便发了烧嘴里没味道,吃进去也觉得鲜美好吃。

    张蔚恒吃了两碗饭。

    他的贴身小厮开心极了,一个劲奉承柳洺:“柳大人真厉害,我家少爷回京后头回胃口这么好。”

    柳洺笑看过去:“别卖乖,下次机灵点,你家少爷有什么事赶紧来通知我,异地他乡一个人,病了没人照看怎么行?”

    小厮看看他家少爷,没说那是主子的命令,嘿嘿笑着应是。

    张蔚恒脸上有些无奈:“风水轮流转,这就被你教训回来了。”

    之前在西北,他教训不肯听话休息的柳洺是混孩子,这不,今日就被柳洺敲敲打打地教训回来了。

    柳洺斜睨过去:“你知道就好,下次别给我机会。”

    眼角微挑,带着无比自然的嗔怪,轻飘飘一眼看过来,张蔚恒竟然看出了妩媚娇俏。他下意识喉结微动,一秒后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醒醒。

    吃了饭,柳洺该走了。

    “明日下了值我再过来,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劳累。”

    张蔚恒送她到房门口:“别来了,我好得差不多了,马上回京城住。”

    柳洺没理会,挥挥手走了。

    张蔚恒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第二日面圣,柳洺把张蔚恒的心愿说了,为了避免皇帝愠怒他不识好歹,还说了他家中情况:“张大哥要养一大家子,言道为官不贪钱,贪钱不为官,他不适合做官。”

    皇帝听了好大感触:“他倒是有自知之明,”顿了顿又说,“要是人人都有这份自觉,朝廷上又哪来这么多贪官污吏!”

    张蔚恒有些本事但是也没到皇帝求着他来做官的程度,既然他想做皇商,皇帝大方批准了,想着他这两句话和行为,越琢磨越有滋味,听说他回京就病倒了,又赏赐了百两黄金和一些好药材。

    张蔚恒接到圣旨时,知道肯定是柳洺帮他出力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逢喜事加黄金那是神丹妙药,他的病去了七七八八,当日就回了城里。

    回城后柳洺探望他更加方便,隔三差五下了值就去他那坐坐,有时吃一餐饭,有时聊聊近况,两人都是天资聪颖、世事练达的人,聊起来共同话题非常多。

    十分关注女儿/妹妹的柳夫人和柳涌立刻发现了异样,以前和李仁他们走得近也没这么勤快地往外走啊,找了一天柳洺终于没跑出去的日子,抓住人三堂会审。

    柳洺满脸无奈地看着娘亲哥哥:“你们以为我去干啥了?”

    柳夫人欲言又止:“洺儿啊,张家大公子长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年纪不小了吧,成亲了吗?”

    柳洺摇摇头:“没有,他父母给他安排了好几个,他可能不喜欢吧,至今没定下来。”

    柳涌看他娘拐了十八道弯妹妹根本没听懂,说得直白了一点:“那你喜欢吗?”

    柳洺脸上空白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你们是说——”

    柳涌看着妹妹:“你天天往张家跑,当初和赵焱李仁都没这么亲,说起来,张蔚恒除了是个商人,其他和张子文都有点像……”气质长相都是一个类型的。

    柳洺立刻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张子文怎么能和他比?哥你别开玩笑了。”

    柳涌越看越不对劲,这维护劲儿:“你不会真的……”

    柳洺伸出一只手挡住他的话:“哥!不可能!我这辈子不可能成亲的,我要的是为官拜相,为天下人谋福祉,你们想的完全没边没际!”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大人fg立上了,香不香请看后续,嘿嘿~

    插个题外话,今天看到最暖的新闻就是方舱医院患者跳广场舞打太极,我妈也超级喜欢跳舞唱歌,我自己虽然对此完全无感,但是一直鼓励她去吧去吧,跳跳广场舞开心最好,这次手术开刀,她大多数时候都要躺着,躺久了加上伤口没好还是会难受,总会情绪低落烦躁自己怎么还不好,这时候我给她下的抖音啥的就很好用了,没人陪她说话时刷刷视频,跟着里头跳舞的摇摇手啊走几步啊,心情就会好很多。从术后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可能下次的复查因为疫情不能去了,不过一切都在慢慢好转,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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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7

    好大义凛然的话,把柳夫人和柳涌都震住了,尤其柳夫人,她一边希望女儿能找到终身,从此有人心疼依靠,一边又害怕女儿陷入感情,一招不慎粉身碎骨。女儿和张蔚恒没私情,她竟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柳夫人因为心情太复杂没有多想就相信了柳洺的话,柳涌却还是带着狐疑,毕竟妹妹女扮男装之后,这是第一次如此亲近一个人,难道男女如此朝夕相处,真的不会有半点情动?

    柳洺动不动情还未知,张蔚恒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自从回京后,柳洺不来,他脑子里都是柳洺和他共事的情景;柳洺来,他动不动就被她的小表情弄得心里痒痒的,两人共处的时光过得飞一般快。每天,他最大的期盼竟然成了傍晚柳洺的到来……

    要是不知道柳洺是断袖,他一点都不会多想,好友嘛,知己至交,心有灵犀,自古往来多的是亲密无间、史书留名的知音佳话,高山流水天下知,谁不赞叹伯牙子期的友情?

    可是因为知道柳洺是断袖,他就没法把柳洺当成普通朋友看了,从心态上,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把柳洺当成女子,当着当着,好像自己都忘了,这个人生理上是个男人啊!他竟然总被他的眼神弄得心慌意乱!

    张蔚恒觉得自己性别认知上出现了很大的障碍。

    看着柳洺的脸会心跳奇怪,尤其那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下一秒就不敢和他对视了;和柳洺偶然的肢体接触会觉得他手好软,然后又有奇怪的想法冒出来;这时候他总忘记柳洺是个男人。可现实是,柳洺就是个男人啊!他一个正常男子为什么会对一个断袖有这种错误的感知?

    张蔚恒觉得自己得冷静一下,他亲自带着人去东边做生意去了。

    正好,柳洺忙碌起来了。

    她帮皇帝处理了最后几分文书圣旨,走马上任户部侍郎。

    此时的户部是个烂摊子。最大的官员全都落马了,但是部里还有许许多多残留势力,户部的账被这些人把持着,到底有多少亏空多少假账皇帝都不知情,更要命的是,这些账簿可能关系着如今大牢那些落马官员身家性命。

    亏空多少,什么时候开始亏空的,除了军饷粮草有问题,户部这些年还做了多少欺上瞒下的事?当初皇帝看到张子文的通风报信对户部早有提防,下旨让柳洺去西北的同时,也在查找户部可能存在的“内账”,找到了一部分,其余的,老狐狸们风吹草动敏感得很,很快就毁尸灭迹了。

    所以这一次,柳洺一要查明户部多年的旧账,二要整治肃清户部,彻底挖出烂根。

    户部尚书暂且空缺,柳洺作为户部实质上的一把手,进了衙门却不怎么被重视尊重。

    不过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去西北瞎猫碰到死耗子,真以为在户部也能呼风唤雨?多少人原本已经有希望晋升,因为柳洺闹出这场大案,从此官途叵测?

    柳洺招恨。

    走马上任七天,除了张子文公事公办,一个员外郎两个主事拍马屁笑脸相迎,其他人对她爱理不理,一道命令下去,懒懒散散无人认真执行。

    七天一休沐。

    这几日一直拍柳洺马屁的宋姓员外郎笑呵呵地凑上来:“柳大人,明日可有空,绿柳坞有不少新花样,我们一起去看看?”

    “绿柳坞?”柳洺疑惑。

    对方笑里带着一丝“你懂的”的猥琐,柳洺心领神会明白了,估计是什么青楼妓馆。

    “柳大人难道从来没去过?”这口气,仿佛去过的人充满了优越感一般。且不说这种事值不值得有优越感了,一个员外郎敢这么同侍郎说话,本身就挺有“优越感”。

    柳洺心知对方是激将法,微微一笑,说出魔鬼般的一句话:“要扫宋大人的兴了,明日户部全员回来办公,满摊子乱账没收拾呢,休闲舒适的事情等活干完了再做吧。”

    “什么?!”竖着耳朵看好戏的人全都齐刷刷看过来。

    柳洺一脸理所应当:“我第一日就说了七日内的工作安排,诸位没完成竟然都打算回家休息去了?户部从前也是这么做事的?”

    现在的户部最怕提从前,前上司要是风风光光走的,底下人还能说以前某某大人在的时候怎么样,现在前上司是被下狱的,谁还敢说前一位是怎么做的?恨不得撇清才好。

    有人瓮声瓮气:“那也没有休沐日来上值的道理,做不完的我们可以带回去做。”

    柳洺严肃了神情:“我们户部与其他部门不同!衙门里的账簿不经允许不可私自带回家!以后谁敢不经本官允许私自带户部的一草一纸回去,一律按私设假账处理!”

    这下更加沸腾了!从来没这么个规矩!

    “是啊,正因为没规矩,钱正粮才能肆无忌惮造假账贪粮草,以后这些规矩都得有!”柳洺凉凉地说,说完,又缓和了语气:“当然,只要事情完成得及时,你们的休沐日可以调到下一次,同下一个休沐日一起休,完不成?休沐日有没有恐怕你们也不会在乎了,该担心的是头顶乌纱帽有没有。”

    话说得很明白,前几天你们不是不干活拖延吗?好啊,那你们不干完活谁都别休息,休沐日你也给我回来接着干!要是到最后事情办不好,我就奏请皇上摘了你的乌纱帽!当然了,只要事情办得及时,你所有的假期我都能还给你,让你舒舒服服回去过长假。

    户部上上下下憋屈极了,万万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柳洺这小子,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等到下一次大早朝,一定要让御史参他一本!官员任调是吏部的事,你一个户部侍郎,凭什么张口就敢摘人乌纱帽?

    通知完,所有人都愤愤不平地出门回府,心里估计琢磨了八百种折磨柳洺的方式。

    张子文等在门口,一直到最后的人出来。

    柳洺没看他,越过他往前走,张子文追上来,和她并肩走着:“你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下次早朝,肯定有御史会参你。”

    柳洺不在意:“什么理由?事情干不完想回家休息?还是尸位素餐受不得上司派遣?”

    张子文张张嘴,失笑地摇摇头:“你说的对,身正不怕影子斜。”

    柳洺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到底当初他还有良知前来通风报信,还不是完全泯灭了良心,以后在户部的工作,排除前怨,张子文是她同属皇帝阵营的战友,作为一个“好臣子”,不在皇帝的派系里内斗是基本政治素质。

    “你还有事吗?”她问。

    张子文说:“我……你刚来户部人生地不熟,我……我同你讲讲这里的人和事。”

    这个的确有用,柳洺点头:“明日晚间来福楼二楼,你有空可以过来。”

    张子文有些高兴:“好!好!我一定来!”

    柳洺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是想多了,只是普通同僚而已,最多多了一层同为皇帝办事的关系,其他的,他们什么都不是。

    第二日,柳洺果然准时到了衙门,半个时辰后,听命来“加班”的人不足一半,柳洺叫来下属各部郎中:“明日一早我要拿到结果,今日不管人来没来齐,你们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走,我虽然身体不好,但在西北熬夜盘账也习惯了,等个三天三夜没问题。”

    嚯,下马威在这呢!

    各部郎中面色难看地回去,下面的人听到消息脸都僵了,三天三夜?

    柳洺此次安排的事情真的不多,但是他们故意放着不做,现在一半的人没来,想做也没法做了!可是真的要把同僚从府中叫回来?谁也不想做这个恶人。

    就这样又僵持了半个时辰,柳洺府上小厮送补汤来了,进来和官差说话的声音可响亮:“我们大人真是太兢兢业业了,休沐日都不肯休息!他的身子皇上都知道,可不能太劳累,这不,我们老夫人担心大人身体吃不消,特意盯着厨房煲了两个时辰的甲鱼汤!哎,要是下午还不能回去,我还得看看,要不要把暖炉蚕丝被都送过来,可不能冷着了!”

    呵呵,又是甲鱼汤又是暖炉蚕丝被,这是真打算住这了?

    有和柳洺同科的小主事小声和自己的上峰说:“卑职想起一事来,当日柳大人科考候场听说也是这般,厚披风大棉袄,暖手炉一个接一个地送进来,直到搜身进考场才停下,舒舒服服半点都没冻到。”

    想骂人了……这个金贵货,自己倒是享福享得惬惬意意,他们难道要又冷又饿地在这里耗过夜?

    “去把没来的都叫来!”某部的郎中熬不住先发话了,然后第二个、第三个……十二部全都派人出去喊未来的官员:回来忠君报国!

    从小妾的暖玉温香里被拉出来的官员真的是脸都青了,柳洺要是有读心术,耳边估计都是骂她的声音,其聒噪低俗绝不比骂街泼妇差。

    柳洺悠悠喝了甲鱼汤,果然让小厮送暖炉蚕丝被来了,把里间用来短暂午休的小间布置得舒舒服服,别说将就一夜了,一直住着都没问题!

    听着动静的官员们心急了,他们并不想在这又冷又没吃没喝的地方过夜!

    晚间来福楼,柳洺刚坐下没多久,张子文避开视线悄悄进来了。

    “看来你早料准了,今日能准时下值。”他笑着坐下。

    柳洺勾勾嘴角,她自己下的命令自己能不清楚?别说七天了,这么点东西三天早就能完成,这帮人就是故意拖着你给你个结果。

    张子文看着坦然自若的柳洺心情复杂,感叹:“洺弟,你变化真大。”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从前的天真单纯好像完全不见了。

    柳洺没什么感情地对上他的视线:“张大人,讲正事。”

    张子文一滞,笑容变得勉强:“好……好……”

    户部按全国省份分十二部,张子文是分管西府的员外郎,他从前因为岳父的关系,和前户部侍郎钱正粮等人相对其他普通官员更亲近一些,也了解许多隐晦的消息。张子文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在户部看得多听得多,所知不少。

    柳洺把有用没用的信息都一一记下,看着对面的张子文突然充满了陌生感。这个在官场越来越游刃有余的男人和原主记忆里的张兄差太多了,原主只记得读书时的单纯无忧,恐怕从没想过男人蜕变后会是什么模样。

    和张子文的接触越来越无法避免,户部几十号人,保皇党占三成而已,能力强的三成中不到一半,可以为柳洺所用的还要从中砍去一半。柳洺在户部三十六计轮番上场,张子文总是默契地配合她,与她里应外合,助一臂之力。

    柳洺不愿领情,可实质已发生的事,不领情也抹不掉。

    户部的人都以为张子文和柳洺敌对,许多事情都不避着张子文,还怂恿他去和柳洺作对,他们却不知道,每每关键时候,都是张子文有意无意暗示柳洺,让他们一次次一败涂地。

    不可避免索性不再避免,大理寺正等着户部的账簿,柳洺与张子文正式合作,查账簿、揪辫子、策反计,把户部狠狠整治了一番。

    有功则赏,查出户部亏空后,张子文升了一级,成为西府部郎中,柳洺虽然不可能短时间内再升官,但给柳夫人挣来了三品诰命,被皇帝当朝称赞。无论朝中想法如何,她这个三品乌纱帽牢牢戴在了头上。

    十二部郎中是户部侍郎的直接管理对象,柳洺成了张子文直接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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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8

    朝内终于稳定许多, 西戎亲王的事情被提上了日程。这些日子西北依旧有大小摩擦, 但是因为去除了弊病,西北军十战九胜, 打得西戎越来越力不从心,终于想要议和了。

    百年前我朝与西戎议和,让西戎后退了百里,近百年不敢入境,此次议和, 大家都是同样的想法,要让西戎答应, 从此不侵犯我朝边境。

    作为朝廷的钱袋子,柳洺却不同意:“两国交战, 所谓的承诺、国书都不值得一提, 今日能签下议和书,他日西戎强盛了照样会撕毁条约, 想要让西戎再不敢侵犯我朝,只有一招——釜底抽薪!”

    她主张以西戎亲王等人为人质, 要求西戎交出巨额赔款, 赔偿我朝因此次战争承担的损失,这个赔款金额, 必须要让西戎倒退十年二十年, 从此无力发动战争!

    太狠毒了!

    不少人看着无害的柳洺心中发毛,有的本就看不惯柳洺,直接出列反对。

    然而柳洺有备而来, 拿出西北之战户部统计出的损失,上面巨额的数字让皇帝看了心在滴血。

    “倘若西戎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也可以,只要让西戎同意打开向西的通道,允许我朝商人去西戎做生意、置办产业,甚至通过他们去往更远的西方……”

    柳洺递上来的奏折写得特别详尽,朝会上因为不断冒出来的反对声,她并没有说完自己的想法,但是皇帝越看越觉得这想法妙!太妙了!下了朝,立刻把人叫去了御书房,针对打开西部通道的事,深谈了几个时辰。

    皇帝拍板议和条件,柳洺的建议被基本采用,互相许诺五十年不交战、赔偿巨额战争赔款、打开西戎国门……

    西戎使团正在前来的路上,六部又开始忙得人仰马翻。

    张蔚恒去了东边沿海地区,打算在这边开拓海上生意。然而本是为了让自己恢复“正常”,不要因为和柳洺相处久了,花在他身上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心态越来越奇怪。但是到了东边,他发现好像没什么用……

    谈生意少不了去烟花之地,张蔚恒从前对女子腻在自己身上驾轻就熟,虽然不会做什么,但喝花酒还是很熟练的。然而此次出来,遇到女子贴近,他就觉得这些女人皮肤没有柳洺白嫩,长相没有柳洺精致,气质没有柳洺清冽,一开口更是让他兴趣全消。

    他去了两三次,每次都心生厌烦。开始怀念在京城和柳洺谈天说地的时光。

    然而这位从没想过,人家姑娘身体健康脸色红润,柳洺却常年病态,真论起外貌,柳洺怎么都不可能胜过百里挑一的头牌,也只有某些人的眼里,柳洺才是样样都好无一处缺点。

    张蔚恒被自己的变化震惊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柳洺影响了性情,喜欢男人了!

    为了证明这一点,在某位生意对象暗示之下,他同意去南风馆坐坐。

    这不是张蔚恒第一次来南风馆,但绝对是最忐忑的一次,要是自己真的转变了性向,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见柳洺,此前面对柳洺心里的种种异样岂不是十分龌龊?

    还好还好。

    张蔚恒走出南风馆的时候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时下虽然公开好南风,但是这些伶人戏子都是女性化装扮,达官贵人偏好的也是长得女相的,身陷其中的男子和花柳地的女子没太大两样,张蔚恒过去从没被烟花女子打动,如何会在南风馆情动?但是此时逃避现实的他根本没细想到这一层。

    生意对象见了大笑:“张老板看来真的不好这一口,下次我们还是去八大胡同吧。”

    张蔚恒心情很好,十分轻松地和对方开玩笑。

    确认自己没有转变性向,张蔚恒快速忙完东边的生意,想要回京城找柳洺去了。近两个月没见面,他倒是挺想念这小子的。

    时值初夏,人们都换上了清凉的夏衣,街边树梢上偶尔会传来几声蝉鸣。

    户部尚书至今未到岗,柳洺作为实际的一把手,经常在衙门忙到深夜。张子文从前经常照顾身体不好的“洺弟”,在柳洺忘我工作时,默默充当她的小厮,时不时给她准备茶水点心,提醒她该歇一歇。

    户部很多人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说他谄媚迎合柳洺,奴颜婢膝,还觉得他背叛了钱正粮一系,墙头草随风倒,没有半点骨气。

    柳洺对此却从没领情,无论何时都公事公办,私下关心拒不接受。

    张子文两头不讨好,但依旧坚持这么做着。

    张蔚恒回到京城,向留在京城的小厮询问起近况,尤其打听了柳洺最近可还好。小厮言无不尽,说到柳洺有心想让主子高兴:“您不在的时候柳大人经常来我们酒楼,有时候一人在包厢喝喝茶,有时候和友人聚一聚。”

    “是李仁赵焱两小子?”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不是,是一位姓张的大人,他从前也是我们这的常客,张夫人特别喜欢我们这的招牌鱼,经常让丫头来点菜打包,还打听过我们这的厨师!”

    张蔚恒动作一顿,看过来:“张子文?”那个负心薄幸还想挖他厨子的人渣?

    小厮犹疑:“应该是吧,小的也不敢打听这些大人的名字,尤其是柳大人的朋友。”

    张蔚恒皱眉:“他们经常见面?”

    小厮发现不对劲了,诺诺点头:“最近经常来包厢吃饭,哦,也不算吃饭,就是喝喝茶,每次那位张大人来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他抬头看了看主子,觉得这个词可以当着他家主子说,“跟做贼似的。”

    张蔚恒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柳洺这货脑子不会是不好了,又被张子文给拢回去了吧?这种有家有室的男人,还敢藕断丝连?

    他火急火燎地换好了衣裳往外冲。

    小厮急得追在后头。

    冲出门一段距离后他脚步慢下来了,无缘无故的,他不能就这么直接冲去柳府教训柳洺啊,不合适。脚下一转,去了来福楼。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蔚恒运气好,他进了酒楼本想问问掌柜的,柳洺这段时间来了几次,那姓张的又来了几次,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不是联系密切,结果一问,柳洺今天休沐,正在包厢里呢!

    包厢里,柳洺看到再次出现的张子文,脸色沉了下来。

    “张大人,你可以去做御史了,本官难得闲散半日,你却是追着本官做事啊?”

    张子文低头看着柳洺:“我正好来酒楼,听说你在这就来见见你。”

    柳洺神色不动:“若没有公事那就走吧,我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不想被无关之人打扰。”

    无关之人……张子文心头被扎了一下,向前一步握住柳洺的肩:“洺弟,我对不起你的事,我愿意尽一切所能还回来——”

    “你拿什么还!”柳洺猛地看过来,厉声打断他。

    张子文呆住。

    柳洺伸手扯住肩头那只手的袖子,想把它拉开:“张子文……”

    “洺儿!听说你在这——”张蔚恒笑语盈盈地推门进来,看到两人手搭在一起,疑惑地眨眨眼:“张大人也在?你们这是——”

    柳洺来不及注意张蔚恒的称呼,先是意外他回来了,接着想起正事,一把将张子文的手推开。

    “张郎中,请回,你我之间,有事均在衙门里解决。”出了户部衙门,没有任何关系。

    张子文呆呆的,终于意识到柳洺对他半点都不曾软化过……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经过张蔚恒也没有停留。

    张蔚恒看着他的背影,在他走出去后立刻关上门,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柳洺呼出一口气坐回原位,张蔚恒紧跟着走过来盯着她看。

    “张大哥你回来了?”柳洺调节了情绪笑着问。

    张蔚恒板着脸嗯了一声,依旧盯着她仔细观察神色。

    柳洺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的脸有什么问题?”

    张蔚恒说:“我在看你脑子有没有进水。”

    柳洺伸手推他一把:“你说什么?”

    张蔚恒半点没有开玩笑的神色,拉住她想伸回去的手,微微拧眉:“你这些日子怎么又和他联系上了?他当初能抛弃你娶妻生子,现在有家有室了还和你勾勾搭搭,你还要和他联系!”

    柳洺好笑:“你说什么呢?第一我们有联系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第二他来找我的确是想恢复从前的关系,但是什么勾勾搭搭,你想多了,他能知道什么?而且你别说得这么难听。”搞得好像她是个小三似的,这是把她都骂进去了。

    张蔚恒却生气了,或者说,他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肚子里就憋着一股气:“我说四个字就难听了,他干的事就不难看?”

    柳洺想要收回手,张蔚恒紧抓着不放。刚才和张子文拉手怎么没抗拒呢?现在他就不行了?

    “我觉得你误会了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的确异想天开妄图获得我的原谅,但是他没你那么聪明,根本想不到那一层,估计还想着和我做兄弟呢。”

    “你还在替他说好话,难道如今还信他?”

    “我没有给他说好话,我当然不信了。”柳洺失笑,看着气急的人,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所以也不生气,“张大哥你别着急,还有,你抓疼我了。”

    张蔚恒一愣,连忙松手。

    柳洺收回手握在手中轻揉:“你今天怎么了,脾气这么急。”

    张蔚恒拉过椅子坐在她身边,又把她的手拉过来卷起袖子。柳洺的手腕细得惊人,简直比女子还细,白皙细腻,几道红色的指痕格外明显,过了夜说不定就青了。

    他一手托住她的手腕一手轻轻帮她揉着,仔细理刚才那段话的逻辑,但是怎么都没理顺。

    “你已经在他身上跌倒一次,我看你们这模样能不着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和他纠缠上了?”

    男子的掌心比女子肌肤粗糙些,张蔚恒的大掌揉在柳洺手腕上,掌心的热量不断传过来,柳洺手发软,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你先松手,我自己揉……”

    张蔚恒动作一顿,抬眼看她,正好看到她两颊隐隐染上一丝飞红,本心无杂念的轻揉突然好像变了,源源不断的热度从肌肤相触处传过来,让他全身都热了起来。

    “张蔚恒!”柳洺恼了,明知道她是女的,还拉着她的手揉揉捏捏的,还盯着手腕发呆!如果是别人,她一巴掌就打上去了。

    张蔚恒立刻松开手,不敢看她。

    柳洺抽回手坐远了一些:“你今天发什么病?”

    张蔚恒尴尬地站起身,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心想着:不对啊,明明去南风馆什么感觉都没有,怎么一遇到柳洺就又这样了?

    “你到底怎么了?”

    先是一见面就怀疑她和张子文,相交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她品性?这种怀疑已经很让人着恼了,她没生气他反而生气了,现在又用这种眼神盯着她和她的手腕……柳洺把袖子放下来,心里有些不安。

    张蔚恒清了清嗓子:“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你真的没有和张子文旧情复燃?”

    还在怀疑她,还纠结这个问题,柳洺气得一脚踹过去:“说了没有!没有!你不是看低他,你是看低我!我看你今天存心是来吵架的!”说着,起身快步往外走,不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张蔚恒一急,连忙追过去拉人,他动作大力气大,柳洺跟个小鸡似的,直接被他拉进了怀里,鼻尖撞上他的胸口,痛得生理盐水都上来了。

    “嘶——”

    张蔚恒吓一跳,手忙脚乱:“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撞哪了,我给你揉揉……”

    一双大掌往她鼻子上揉,时不时蹭过她的唇瓣。

    张蔚恒感觉一阵阵电流从手心传到全身,他呆呆地盯着柳洺的嘴唇,太不对了,南风馆的男子凑过来讨好时,他立刻觉得恶心推开了,怎么换了柳洺,自己……

    柳洺这回真的怒了,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用力推开他:“我看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

    占便宜?

    张蔚恒看看自己的手心,上面好像还残留着那个软软的触感,回忆一次就心口热一下,难道自己真的对柳洺有了邪念?

    柳洺哪看不出他这表情,根本不像从前那么坦荡正常了,用力抹了抹唇,气恼得夺门而出。

    张蔚恒呆呆地看着不停晃动的门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柳洺上车回府,途中心烦意乱。她万万想不到,张蔚恒出门一趟,回来竟然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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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弱不禁风29

    这一夜, 柳洺辗转反侧一夜未睡。与前两世不同, 经历过情女部漫长的休眠,她已经破除了早前对感情的倦怠,几世累积的负面情绪也消失了。这一世之所以选择走这条孤独的路, 是因为原主的悲剧不仅仅是张子文, 还是这个世道。

    女子太不容易了。禁锢在后院,容不得半点差错, 被负心人离弃, 受歧视责骂的还是女性自己, 原主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敢女扮男装去求学,敢自许终身, 可是她也只敢做到这。这个世界给柳洺的“正常”人生路只有一条,嫁个门当户对的人,相夫教子助丈夫步步高升, 有朝一日见到张子文亲口替原主问清缘由。

    如果遇不到——像有些执念之魂一样, 因为生活美满说不定原主的执念就消了?

    不可能的。原主有反骨, 她心中的幸福绝不是世俗的幸福。所以柳洺直接放弃后院的日子, 走了自强之路。因有张子文这个隐患在, 柳洺选择的是没有回头路的科举从仕。踏上这条路的时候, 她就做好了此生不做回女子不谈情的准备。

    一切都很完美,这个世界女子的内敛端庄温顺让世人根本想像不到,会有一个女子女扮男装考科举还能连中六元举世无双。她算准了一切,没想到出了一个张蔚恒, 看穿了她的女子身。

    如今,张蔚恒竟然还对她动了情。

    柳洺扪心自问,对张蔚恒什么感觉?

    好感是有的,今天在来福楼……她不否认自己心跳也加速了。如果选丈夫,他可能是她唯一会喜欢上的人,因为他足够开明。感情深如蒋晋等人,如果得知她是女子之身,恐怕所有情谊都会散了。

    但是她不可能恢复女子身,不可能嫁人,不可能给张蔚恒想要的一切。于是,张蔚恒的知情和动心,几乎成了悬在柳洺头上的利剑。爱恨之情太极端,柳洺不敢赌张蔚恒永远站在她这边……

    张蔚恒同样一夜未眠,他今天无比确定,自己对柳洺的心思变了,只是一个小小的肢体接触,他就起了春思……

    活了快三十年,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是个断袖……

    柳洺心事重重,思考着怎么解决张蔚恒这个危险因素,如果只是陌生人她绝不会如此为难,偏偏是张蔚恒,轻不得重不得,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等她从自己的为难中回神,发现张蔚恒消失了。

    她松了一口气之后,心又高高提起,不知道张蔚恒这个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开始琢磨着一旦有人要揭破她的女子之身,她该怎么应对。

    这事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空想,户部越来越忙,白日里柳洺无暇顾及消失的张蔚恒,专心公事。

    和西戎的谈判谈了很久,柳洺出出主意强调强调国库空虚,倒没有礼部那帮人这么头疼,她头疼的是新来的户部右侍郎。

    皇帝终于任命了新户部尚书和户部右侍郎,户部尚书年纪很大了,是皇帝曾经的老师,右侍郎则是皇帝前期培养的人才,借着官员考核晋升。

    户部尚书年纪大了解皇帝的性格,自己只是占着位子将来给这两个年轻人之一让路,所以非常佛系,右侍郎却是个想要做出政绩的人,柳洺珠玉在前,皇帝的意图他也明白,进了户部就把柳洺当成了对手。

    老大睁只眼闭只眼,啥事不管,柳洺和右侍郎两个二把手自然就有了不少冲突和矛盾,而且无人调和,全看谁技高一筹。

    柳洺这个六首状元不是白考的,说话行事滴水不漏,虽然偶有吃亏,但胜多负少,部里那些看不惯她站队右侍郎的人,照旧被她压得死死的。

    年底西戎议和终于完结,西戎打开了通商道口,并以战马、牛羊、银子等形式赔偿此次战争我朝损失的二分之一,西戎的亲王和俘虏全都还给西戎。

    西戎偷鸡不成蚀把米,元气大伤,边境至少可以获得几十年安宁。

    出主意的柳洺再次获得皇帝赞赏。

    户部右侍郎心生妒忌。

    各地军饷的问题被皇帝再次提上来,尤其曾经出过大纰漏的户部,皇帝要求他们递上一份改良的方案,避免再次出现这种贪污多年无人发现的恶劣事件。

    户部尚书询问柳洺和右侍郎的想法,两人各抒己见倒是聊得不错,然而转眼大朝会,皇帝称收到了户部右侍郎的奏折,让大家讨论是否可行,言语中多有赞赏。

    柳洺接到传递过来的奏折,看后轻嗤,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她当日的主意,如今躺在别人的奏折里成了别人的政绩。

    当百官纷纷补充想法,大致都赞同这份详尽周全的方案时,柳洺出列。

    她提起了当日严守成那帮逃兵:“军饷短缺,哪怕西南军也是面黄肌瘦,但是这些散到乡下山里种地的士兵却手臂有力不曾饿腹,臣以为此法可鉴:屯兵塞上,且耕且守,来则拒之,去则防之,则本朝无忧,边境无虞,国库压力骤轻,如军饷粮草遇朝中、路途变故,也不至于边关将士无粮食用,不战而败。”

    让边关将士闲时种地战时打仗,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办法,但是几百年前中原分裂时期,某个小国的确这样实行过,效果很好,也因此被普遍归为国力不强下的选择。

    皇帝越琢磨越觉得这法子不错,但是怕武官们反对,人家是打仗杀敌的,你让他们去种地?

    然而出乎意料,武官们十分支持,谁愿意自己的命脉被这帮文臣捏在手里?反而是文官反对声音更大。

    皇帝看向下方的柳洺:“柳爱卿,你可有详尽的方案?”

    柳洺掏出一本奏折:“臣当日离开西北便有了想法,这几个月空下来便琢磨此事竭力完善,前几日和尚书大人右侍郎大人商量改革之事,精神不济一时忘了提,今日本想带过来先给尚书大人看看是否可行。”

    皇帝让内侍去拿过来:“柳爱卿谦虚了,你提出的谏议哪回不稳妥?以后不必如此谨慎,凡事众卿一起商议嘛。”

    户部右侍郎的脸色变了又变。

    这个想法柳洺早就写好了,不知完善了多少次,皇帝一看,除了个别地方可以改动,整体上没有任何问题,传递给几位大臣,不赞同此法的也沉默不语了。

    走出皇宫,右侍郎斜睨着柳洺:“柳大人好精力,人前人后两个说法,心思玲珑。”

    柳洺捂着胸口:“右侍郎可否站远些,本官身体不好,受不得气,尤其刚才看到那熟悉的条疏,胸口那个难受啊,哎,同朝为官为君效力,右侍郎喜欢我的想法就直说,我又不是不肯让给你,如今这般,本官难过得老毛病都犯了!”

    右侍郎看着她没有半点变化的脸色,信了他的邪!

    第二日,就有御史参奏,说柳洺好逸恶劳贪图享受,在户部办事处,把本该简朴的休憩处布置得安逸舒适富丽堂皇,完全违背了祖宗家法的本意。

    每个部门的办事处,三品以上官员都有个午休的地方,这个地方一般很简陋,只足够官员放松放松。设置得如此简陋也是故意的,办公地点,□□逸了官员如何做事?

    柳洺前段时间好几次在户部过夜,她身体不好是真实的,太冷的环境很容易着凉,所以她的休息处破天荒搬进去很多取暖的东西,锦被暖炉、用来温鸡汤茶水的小火炉……像个小家一样。

    说富丽堂皇过了,但是御史上纲上线她也无可辩驳。无视右侍郎幸灾乐祸的眼神,柳洺干脆认错,皇帝有心体谅宽容她也没接受,当天就撤掉了这些东西。

    右侍郎看她吃瘪心情很是愉快,一连几日都笑眯眯地来上值,笑了三天,笑不出来了。

    柳洺告病假了。

    年底盘账,户部最忙的时候,柳洺在休憩处潦草过了一夜,当夜就冻病了,高烧起不来,只能告病假。

    最忙的时候,户部尚书不管事,唯二的二把手之一休假了,只剩下右侍郎一个人……他也体会到了连夜休息在休憩处有多么不舒适,天天连轴转是多么痛苦疲惫。

    更严重的是,忙里出错,直接被工部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认错顺便喊冤的右侍郎:“柳爱卿呢?你怎么说只你一人?”

    柳洺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吃着大哥庄子里摘来的新鲜冬季水果,琳琅咋咋唬唬地跑进来,一把拿起边上的热毛巾盖在她脑门上:“皇上派太医来了,公子你快躺下!”

    柳洺咽下最后一口水果躺下,拿掉毛巾:“心虚什么,我本就着凉了。”那个休憩处对她来说是真的冷,她体寒抵抗力差,一个午休就感冒了,赶紧回家休息以防更加严重,右侍郎爱表现就让他继续干。

    琳琅能不心虚吗?所谓的着凉就是头几天鼻塞头疼,今天什么症状都已经没了!寻常人哪敢因此请假啊,也就她家小姐,说自己小病不能硬撑,必须要好好休息。

    柳洺翻了翻眼皮,傻丫头,她的脉象向来虚弱,比男子更是虚弱多倍,只求稳妥不得罪人的太医能看出什么来?

    果然,皇帝从太医处得知的是自己倚重的臣子因为太过兢兢业业,忙得太晚宿在办事处被冻病了,而且病体沉重,想起之前御史参奏之事,气不打一处来。

    天天那么多贪官你不去参,柳洺一个病弱的,你倒是管头管脚管这么多!

    把柳侍郎的休憩处全都布置回去!还直接表态:柳洺体弱,此等细节之处不必与旁人同论!

    啧啧啧,体弱?在朝会上舌战群儒的时候可没见他体弱,脸不红气不喘倒是把许多老臣气得差点仰面倒下,许多人心里越发肯定柳洺深得帝心,以及,手段城府不可小觑。

    张蔚恒再次回到京城,兴冲冲地想约柳洺,却得知她在家养病,心里一急,什么也没顾得上,直接冲进了柳府。

    柳洺正躺在榻上看书,手边放着几只橘子,一杯热水,很是惬意。听到琳琅的通报心里一跳,拿着书看着门口,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碎片,怎么努力都无法思考。

    张蔚恒是大步迈进来的,步伐很快,面露担忧,进了门一扭头看到左侧半躺的人,快走几步来到他面前蹲下:“怎么又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说着,伸手来摸她的额头。

    额间感受到一阵火热,柳洺回神,连忙侧头避开,不去看他灼灼的目光,盯着手里的书问:“你这是打哪来?怎么没回家过年?”

    张蔚恒收了手看着她:“我就是家里来的,过年不走了。”

    家里?

    柳洺诧异:“你回家去了?”上次突然就走了,她还以为是两人之间的事刺激了张蔚恒,难道是家里出事了,“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她关心地看过来。

    张蔚恒心里一暖,含笑说:“不是,是我有事找父母,因为太着急了,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

    “哦……”柳洺应了一声,低头看回书本。

    她不说话看着书本,张蔚恒脉脉看着她。

    她被看得脸上温度越来越高,有些恼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张蔚恒竟然毫不避讳,眼里甚至带着一丝笑:“许久未见洺儿,甚是想念。”

    柳洺脸上的汗毛全都炸起来了:“你……你喊我什么?怎么这么……这么恶心。”

    张蔚恒露出受伤的神色:“你父母兄长都喊你洺儿,我不能喊吗?那我喊什么,洺弟?张子文是那么叫你的,是吧。”语露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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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介绍:
颜华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地府十八部之一的主事,穿越一个个世界代替那些人过好一生,消除她们的执念。指南:1、各类故事都会涉猎,欢迎留言想看的故事2、一个世界一生,可当做单独的故事来看。3、感谢每个进来看的小可爱(づ ̄ 3 ̄)づ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快穿之完成你的执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