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 诀别
炉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暖意融融,一个娇俏的身影独自坐在炉火边,双手托腮,目光痴痴看着炉火走神。
浅儿脚步噔噔噔跑进来,打破了沉静,“我刚去书房窗外偷偷看了,万哥儿真的跟着老爷念书了,小奶奶你没看到他那模样,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摇头晃脑地念什么‘关关……关关……君子什么……’”
哑姑一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怒,君子好逑。”
“对了对了,正是这样!小奶奶不出院门,竟然也知道的。”浅儿佩服地拍手笑。
哑姑却神情淡淡:“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今天才头一天,新鲜着呢。以后要天天这么用功,那时候你再高兴不迟。”
浅儿吐舌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主仆两个人正闲说间,门口一个身子扑进来,哇张嘴就哭。
浅儿赶紧搀扶,来的是三姨太屋里的兰蕊。
兰蕊看着哑姑哭诉:“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本来听到你回来高兴坏了,眼巴巴等着你呢,听说你又病倒了,所以不敢来打扰,谁知道她身子骨是撑不住了……”
浅儿慌了:“谁呀,谁不行了?你倒是说清楚了再哭不迟啊!”
哑姑却已经披上外面厚棉衣,“去看看吧……都是我疏忽了,原该一回来就去看望她的。”
几个人很快进了双鹤苑。
进门哑姑愣住了,一别一年,这双鹤苑竟然破败不堪,门窗陈旧斑驳,帘子褪色,就连院子里的枯草也没人铲除清理。
等进了门,屋里只生了一炉火,看床上,被褥陈旧,枕上静静躺着面色如土的三姨太。
这还是那个活色生香的三姨太吗?
浅儿首先哭了起来。
兰蕊看样子早守着她主子流了无数眼泪,这会不着急哭,扑到枕边轻轻唤道:“三姨太,她来了。万哥儿的媳妇看你来了。”
唤了三五声,三姨太才从昏迷中慢慢睁开眼,眼神迷蒙地望着眼前看,似乎已经认不清人了。
兰蕊摸一把眼泪,嘴里喃喃:“昨夜还清醒呢,念叨说想见你一面,后来又说算了,她一个要死的人了,何苦拖累你。奴婢看着实在是不中了,再不叫你们来,只怕真就见不上了。”
哑姑反问:“她究竟怎么了?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病成了这样?既然她要见我,你来喊就是了,为什么又那么顾虑重重?”
兰蕊放声大哭,跪在尘埃里:“都是她害的,先是三姨太腹中的孩子,再又是三姨太这条性命……”
哑姑愣住,似乎不敢相信。
但是她慢慢地接受了事实。
哑姑伸手握住三姨太的手,这手枯瘦如柴,再看被窝里的身躯,单薄如纸。
哑姑心里刀搅一样疼,身子站不住了,慢慢溜倒,坐到了枕边。
又一个让自己心里愧疚不已的女人!
四姨太和柳颜,一个死了,一个出家,都是因为自己人算不如天算,才出现失误酿成的悲剧。
眼前的三姨太,唉,没法说了,果然是因为怀孕才招来了横祸。如此看来,自己临走留下的药方,倒是害了她了。
如果她没有怀孕,中院那位不至于这么快下毒手。
她心里难受,紧紧攥住三姨太的手,眼里有了泪光。
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愤恨。
三姨太的眼神慢慢清亮起来,她神情明白过来,看着眼前垂泪的小脸,慢慢挤出一抹苦笑:“不要哭,哭不顶事,我早就不哭了。”
她这一说,哑姑心里更难受,眼泪扑簌簌落。
“都是命,我早就认命了。我们这种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没有靠山,没人疼惜。在这深门大户里要活下去,太难。我没有子女,老爷早年还算疼我,后来我年长色衰,老爷也就淡了。本来想生个儿子,后半辈子自己有个依靠,如今看来,没必要了。”
她一口气说得太多,累得张大嘴喘气。等喘匀了,看着哑姑的眼睛:“我是要死的人了,不说谎话,大太太陈氏太歹毒了,这些年她手里害死的人命不在少数,老爷软弱,她娘家又有势力,她这些年横行霸道,没人敢治。你以后,以后得小心……”
哑姑点头,咬着牙:“放心,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三姨太点头,“真有那一天的话,兰蕊,记着到我坟头告诉我一声,我在地下也可以瞑目。”
兰蕊一听大哭起来。
哑姑抓着她手这半天,已经把了脉,发现三姨太早就气血虚弱,只拖着最后一口气在挣扎,已经没救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一定全力做到。”哑姑附身,轻轻问道。
三姨太歇了一会,再睁开眼,指着柜子摇手。
兰蕊过去打开柜门,碰出一件红色衣服送到面前。
三姨太伸手抓住衣服,看着哑姑:“送给你的,希望,希望你有一天穿上,嫁得如意郎君,一辈子……一辈子……平安……喜乐……”
说完闭上眼喘息。
哑姑抖开衣服细看,这是一副绣好的嫁衣,大红颜色,用黄色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黄娟花儿,这些花儿如火如荼,开得荼蘼鲜艳。
哑姑不由得看呆了,这样精致的嫁衣,哪个女子有福气穿上它,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那是何等的幸福。
三姨太忽然又开始说话:“求你一件事,等我死后,兰蕊是伺候过我的,大太太肯定不容,你想办法救她,安排个好去处。不枉她跟了我这些年。”
兰蕊听到这话,知道三姨太活不成了,自己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登时哭得昏死了过去。
哑姑眼里冒火,捏着三姨太的手点头:“你放心,兰蕊,我救。你的仇,我也报。”
她说得很肯定。
听了这话,三姨太似乎终于放心了,忽然展颜一笑,深深看最后一眼人间,闭上了眼睛。
竟然就这样溘然长逝。
哑姑替她合上眼,摆正五官,看兰蕊:“去通报刘管家和老爷吧。人已经没了。”
对于柳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一个姨太太的死本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遭逢乱世,再加上三姨太没有儿子,所以她死后被草草抬出去埋了了事。
人前脚抬出去,后脚浅儿就来领兰蕊,浅儿告诉刘管家,是她家小奶奶让领人的,刘管家倒也乖觉,什么都没说就放了人。
可刚走出双鹤苑大门,管家娘子迎面匆匆而来:“兰蕊,这是去哪里?大太太找你呢,快跟我去回话。”
说着一把抓住兰蕊手腕,不由分说扯了就走。
兰蕊哪里敢反抗,只能一边趔趄着脚步,一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浅儿。
浅儿也不敢阻拦,眼巴巴看着兰蕊被带走了。(未完待续)
464 被逼
长安看着小奶奶打开手里的衣服,一袭华美艳丽却不俗气的大红嫁衣,上面娇黄的黄娟花儿正在盛开,朵朵枝枝,交织成团,繁密喜庆。
好美的嫁衣!好美的图案!
就算长安口不能言,心里却惊叹不已。上前来双手轻轻捧住,看个不够,爱慕不已。
她抬起右手拇指,给哑姑比划,意思是真好!这针线活儿,太美了!
哑姑却苦笑着摇头,叹息:“确实很美,可惜啊,主人已经不在人间了。这精湛的绣工,这漂亮的黄娟花儿,只怕柳府里再没人能绣。”
想到三姨太惨死,心里再次难过。
门口浅儿失魂落魄地冲进来,“不好了,兰蕊被大太太的人带走了!”
哑姑失手,手里的嫁衣滑落到了地上。
嘴里喃喃:“这黑山老妖,爪子伸得真长!”
说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陷入了沉思。
浅儿抹泪:“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种事儿我们也没办法,也不好插手管。买进这府里的丫鬟,我们都是柳家的奴才,人家想打想骂想惩罚还是想卖掉,都是人家的权力。大太太就是府里头一个女主人,她做主的事,连老爷都不一定管。只是这兰蕊姐姐,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哑姑用铁钩子拨弄这炉里的火,脸色渐渐冷静下来,就连长安也看出情况不太好,吓得不敢看那嫁衣了,静静站着发呆。
“赶明儿,说不定还怎么摆布我呢,都是做丫鬟的,身子不是自己的,命也不是自己的,都怪家里穷,爹娘把我们卖了出来。”浅儿边哭边念叨。“奴婢真是怀念跟着你在外头的日子了,多自由啊,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怕有人忽然变脸找麻烦。”
哑姑转过身来看浅儿,“我也是人家买来的,我家的穷佃户。”
“所以嘛……”浅儿眼睛红红的,“奴婢担心你惹恼了她,我们都一起遭殃。可是不救兰蕊姐姐吧,她又实在是可怜得很……唉唉,我们做女孩儿家的,为什么这么命苦呢……”
哑姑用铁钩子把一团炭火拨碎,看着火焰熄灭,忽然哗啦丢下铁钩子,语气凌厉:“本来我以为事情不会这么急,看来她是等不及要出手了。去吧,你去书房找老爷,再去沐风居找九姨太。只说一句话,问老爷,他想不想知道万哥儿是怎么得了疯癫病的?万哥儿的娘大姨太是怎么死的?九姨太肚子里和宝儿一起的双胞胎是怎么死的?柳家好几个姨太太们的儿子都是怎么死的?想听实话,叫他到中院来。见了李万娇你只说一句话,问她想不想她的宝儿健康安全地长大?想的话,也来中院。然后你去各个院子,就说大太太的命令,叫大家去中院集合,有紧要大事商议。”
浅儿小脸吓白了,“小奶奶,这些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呀,万一惹恼了老爷九姨太,我们可就完了。”
哑姑拍拍浅儿的肩膀,“去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是被逼得没路可走了。不过你放心,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他们都不来,兰蕊我们救不出来,但我自有办法在陈氏那里脱身。”
一听小奶奶自己能够平安脱身,浅儿这才放心去了。
哑姑不着急走,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自己,出门在梅树上折了一大束梅枝,抱在怀里,这才慢慢出门,沿着石板甬道向着中院走去。
中院静悄悄的。
兰梅立在门口,一副沉思模样。
哑姑走近,兰梅才惊觉,似乎很吃惊,咳嗽一声,“你,你,你来了?”
哑姑轻笑:“是啊,回来这么久了,早就想来看望大太太,可惜一回来就病倒了,怕病气过给你们,所以等今天好点才过来,大太太好吗?”
兰梅脸色一暗,不吭声,掀起帘子,同时给屋里通报:“大太太,万哥儿媳妇来了!”
屋里一片寂静。
哑姑迈进门,看到床上躺着陈氏,床前地下跪着兰蕊。
初看兰蕊只是跪在青砖地上。
哑姑仔细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一腔愤恨袭上心头,心里热浪翻滚,差点叫出声来。
兰蕊居然并膝跪在好大一堆铺开的瓷片上。
这瓷片细碎,尖锐,锋利,兰蕊裙子的膝盖处已经渗出斑斑点点的血痕来。
兰蕊不敢看哑姑,只是给床上的陈氏磕头,额头触底,碰到了碎瓷片,她额头上也在冒血。
“你来了?”陈氏抬头,看哑姑,脸上居然挤出笑来:“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惩罚一个不懂事的贱婢呢,可惜我啊,近来病着,越发短精神了,不能亲自动手,你替我用那鸡毛掸子抽她。”
说着丢过来一个鸡毛掸子。
哑姑接住了鸡毛掸子。这鸡毛掸子是用竹子做杆,指头粗一根,真要用它抽打人,又是血淋淋跪在瓷片上的兰蕊,估计会痛入骨髓。
哑姑不动声色,用掸子抽了抽自己手心。把怀里梅枝放在桌上。
门口兰梅被这一幕看呆了。
兰蕊身子瑟瑟颤抖,看样子进来这会儿已经被陈氏命人抽打过了,深知那滋味难受。
哑姑却面不改色,走上前两步,忽然抬手,真的向着兰蕊脊背出手,啪,一掸子落下。
兰梅一哆嗦。
兰蕊却咬紧牙关,生生地挨了。
这小妮子人虽小,却极灵,也倔强,她居然看出哑姑打她是没办法才这样,所以也不反抗,只是挺起脊背往下扛。但是身上用力,双膝免不了下沉,膝盖下的瓷片像利刃一样齐刷刷往肉里钻。
哑姑神情冷静,一口气打了五下,兰蕊疼痛难忍,加上她这段时间日夜陪着三姨太熬煎,身子早虚弱透了,双眼一闭,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请问大太太,昏过去了,还需要打吗?”哑姑望着陈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朗声问道。
陈氏慢慢爬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小妮子,此刻居然还笑得出来?难道心里一点都不疼?不怕?
不疼兰蕊也就罢了,难道不怕她大太太迎头给她的这个下马威?!
陈氏也笑了,反问:“你说呢?”
哑姑不慌不忙,“还是继续打吧,这样不懂事的奴婢,打死了都不为过,谁叫她惹的是您大太太呢。”
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掸子。
兰梅犹豫着挨近,“大太太,不能再打了,万一打死老爷问起来怎么交代,毕竟一条人命呢,卖了也值几个钱……”
“那就喊刘管家拖出去卖了吧。”陈氏似乎累了,摆手。
“怎么能卖呢?”哑姑忽然踏上前一步,拦住兰梅,笑眯眯看陈氏,“打死了又如何?反正大太太您手里死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再说您这些年害死人命又不是头一遭,所以,这个兰蕊姑娘,还是打死了给您解气吧,您懒得下手,自有儿媳妇给您效劳。”说着,举起了鸡毛掸子。
“你说的什么?”陈氏大喊。似乎哑姑的话是一把刀子,扎了一下她的肉。
哑姑吹了吹掸子上的鸡毛,依旧在笑:“儿媳妇没说什么,只是,随口提了一点大太太您这些年在柳府里造的孽,做的恶。怎么,怕了?不敢认了?敢做敢当嘛,您堂堂正正的大太太,柳老爷的正配嫡妻,一天到黑吃斋念佛的大善人,处处以身作则温良恭俭让的大夫人,全府妇女的妇德模范,您既然做了,就应该敢认啊……哦,我想起来了,您确实应该害怕,因为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是背阴地里做的缺德事,真要传出去,不但柳家全府轰动,老爷暴怒,那些姨太太们会撕了你,最要命的是,整个灵州府都会被震撼吧!呵呵,那时候啊,可真是有大热闹瞧了,只怕全灵州府的大户人家整个大年期间都有话题解闷了。多好啊,以贤淑慧达出名的柳府大太太,竟然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集悍妇,毒妇,妒妇于一身,多年来用阴毒手段,害死丈夫多个妾室,毒杀无数庶出子嗣……”
这时候哑姑听到院门口响起脚步声,有重有轻,说明来人中有男也有女。
她深呼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拖得很长:“别冲我瞪眼,我没有信口胡说,也不是拿不出证据。既然敢这么说,我自然有证据的。你,陈羽芳,这些年身在曹营心在汉,嫁给了柳老爷,但一直和谢玉林勾搭,私*通,借着把脉看病的名义,不但你们经常通*奸,给老爷戴了顶巨大的绿帽子,还利用他郎中身份的便利,给姨太太们药中下毒,先后毒杀了大姨太,逼杀了三姨太,害得二姨太太失去生育能力,害死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六姨太,七姨太,八姨太等人的腹中胎儿和生出来的男胎,究竟有多少,相信只有你和你的谢表哥清楚。”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这一场语言袭击来得太突然,大太太陈氏这才从惊诧中惊醒过来,她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门口的兰梅也早就惊呆了。她伺候太太这些年,虽然贴身伺候,但太太做的有些事她不知道,都是柳妈配合大太太的。
如果哑姑说的是真,这些年大太太造的孽也太多了啊!
“来人,把这小蹄子拉下去打死?柳妈,柳妈呢,直接拉去板凳房!”陈氏本来病着的身子忽然弹跳起来,好像被人打了鸡血。
兰梅想要应声进屋,但是身子被一个大手拉住了。她有些艰难地回头看,是老爷,老爷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没发觉。
柳老爷给兰梅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身后九姨太居然也来了。
还有各房姨太太们,一个个的也来了,谁下了请帖请她们来一样。
兰梅全身酸软,不敢吭声,只能软软靠住门。
门里的世界,争吵还在继续。而且哑姑的调门更高更清亮了。
“三姨太刚死了,死因大家都知道,流了腹中孩子,自己不想活了,所以就死了,这是阖府都知道的死因。可是,亲爱的大太太,我敢请问,死因真的这样吗?你敢摸着你的心口,对着苍天发誓,你没有动手?!我已经查过了,她的孩子流产,是你下毒,她自己死掉,是你的毒药留下了余毒。当然,她已经死了,也没人追究了。那我们说点别的吧,柳万,万哥儿,柳老爷的长子,他的母亲被你害死后,你扮演起贤妻良母的角色,亲自收养抚育他,在世人口中,你成了贤惠,淑良,慈爱的化身,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别人的孩子,你任劳任怨无欲无求,哼,除了你本人和你的情*夫谢玉林,又有谁知道,你们五年前就开始给柳万的饮食里添加毒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期累积,柳万身体慢性中毒,发生了癫狂病,每天在生死线上痛苦挣扎……”
门口忽然传来大哭声。
是柳万,他也早到了。
这些年他遭受的痛苦,确实刻骨铭心。
陈氏抢到了插嘴机会,大喊:“快把这活腻了的小娼*妇拉下去,堵上她的嘴!兰梅,柳妈,你们都死了吗!!”
哑姑冷笑:“别慌,我还没说完呢,说完您再灭口不迟!去年此时,九姨太生产,双生子,活了一个,死了一个。要不是我赶到,不要说活一个,九姨太自己也活不了的!那个死了的婴儿,我看过,还特意留下了证据,他是中毒而死,至今九姨太体内毒素还没排净,而且她从此以后失去了生育能力!”
“啊……”门口一个女人尖利地惊叫,咕咚,一个身子栽进门来。
是九姨太。不能继续生育,这消息对于一个年轻妇女来说,是头顶上打了一个焦雷。她再也不能冷静旁观了。(未完待续)
465 对证
屋门大开,厚厚的棉布门帘被高高打起。
大太太陈羽芳的主屋,一览无余地亮在大家面前。
柳丁卯首先冲进门来搀扶栽倒的九姨太。
他身后的一大堆姨太太还有女儿们,却忽然没有勇气迈进这扇门。
她们齐刷刷望着这扇门打量。
说实话,她们中甚至有这辈子就没踏进过这扇门的人。
她们是卑贱的姨太太,也就是小老婆,当初娶进来的时候也就不存在拜堂成亲,一乘小轿子抬进柳家小门就成了这个家里的女人。有人运气好,曾被大太太唤进中院问过话,做过相见,大太太不待见的,自然没机会到中院来走走。
姨太太生出的女儿们,也很少有机会来中院,她们自己没事也不愿意来,谁也不愿来招惹威严的大太太。
今天中院正屋门大大敞开,把大家心目中高高在上的一个地方向大家完全打开,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充满好奇地看着。
这院子自然比别的小院宽敞精致,屋子更是富丽堂皇,门帘子外面都绣着花儿。
屋里的摆设更不必说了,桌子凳子椅子梳妆台都是木雕刻花的,桌上的瓷器明显都是上好的渗色釉,床四周的幔子垂直如水,边沿的修饰花纹繁复漂亮,整个屋子亮堂得跟映着雪光一样。
“哇,好漂亮,好华丽,好舒适,这辈子能在这屋里睡一觉,死也值了。”柳沉忽然感叹。
柳眉也在人群里,听到妹妹如此没出息,气得回头瞪她,悄声讥讽:“你天天不是跟柳映一起厮磨,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难道她就不常带你来这里玩?柳映被问得张口结舌,脸红透了,鼻子里哼一声,扭过头不理睬姐姐了。
柳雪也闻讯赶来了,她小孩子心性,没看出今天的气氛有些异常,相反骤然看到各屋各院的姨娘、姐姐们都来了,她便欢喜无比,在人丛中穿梭,一路从后到最前面,一边钻空子,一边嘻嘻给大家笑,说着“欢迎大家来和我母亲聊天……”
“欢迎你们都来玩……”
“怎么都不进去呢?”
等她一脚踏进门,愣住了,气氛不对啊。
她的母亲陈氏本来不是躺着养病吗,怎么赤脚下地了,脸色通红,眼睛都红了,披头散发的。
九姨太一边哭一边往前扑,看样子竟然要去撕扯她母亲陈氏。
兰梅姐姐要护着陈氏,但是又被父亲拉住了一个胳膊,兰梅不敢挣扎甩开,只能乖乖站着不动,但是脸上确实焦急,嘴里不断喊着救命。
只有哑姑一个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完全是局外人的样子。
“啪!”九姨太一个巴掌,催生生落在陈氏脸上。
陈氏的脸顿时红了半边。她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捂住脸声嘶力竭地哭喊:“要反了你?!刘管家!李妈!柳妈……你们都死哪儿去了?老爷老爷,你也无动于衷看着我受这小贱人作贱吗?!哎呀,我不活了,没法过了!我可是柳家的嫡妻啊,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
“啪!”九姨太又打一巴掌。
“不能打我母亲!”柳雪哭喊,噔噔噔跑了过去。小手张开,护着母亲。但是她哪里护得了呢,混乱中九姨太噼噼啪啪又打了好几下。
门口刘管家、李妈等人呼啦啦跑来。
柳妈也冲了进来。
陈氏一看他们来了,顿时有了依靠,爬起来反手撕扯九姨太,喊:“把这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给我捆起来,送到板凳房去!柳丁卯,你我夫妻多年,结发相伴,你竟连夫妻情分都不顾了,听信李玉娇和穷佃户家的小哑巴撺掇,你眼睁睁看着我受辱?!我和你没完!”
她完全变了脸,披头散发,表情凶狠,成了一个泼妇,昔日那表面的一团和气再也看不到了。
柳丁卯吓得一哆嗦,不由得往后退,有种难以招架的危险。
他是个书呆子类的男人,腼腆,怯懦,从小到大都不是刚强男人,后来继承祖宗遗留的一点产业,娶了陈氏进门,陈氏泼辣能干,便逐步管起了家业,他本人乐得偷闲逍遥,每日里看看书,喝喝茶,家常俗事一概不管。时间长了,他对这勤俭持家的妻子是又敬又怕,竟然发展到了怕老婆的地步。
哑姑冷眼看着,知道事情要坏,大太太要反扑了。
“九姨太,我给你的证据呢,拿出来。”她提醒九姨太。
李玉娇从兜里扯出一片白布,甩到陈氏脸上:“我那惨死的孩子留下的血痕,都发黑了,你敢请大夫来验看验看做个证明吗!”
这时柳妈挤到跟前来了。
陈氏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柳妈,快把这几个娼*妇都捆起来,拉到板凳房狠狠地打,我就不信了,拿着一片破布你们就想反天?尤其这小哑巴,一回来就挑唆得阖府不安,实在可恨!”
柳妈冷冷看着大家。
完了完了,这强悍的婆子只要出手,再加上没出息怕老婆的柳丁卯老爷不敢阻拦,形势大大不好!
果然这准备不充分的仗没法打啊!
哑姑心里打鼓,着急不已,但是脸上极力保持着冷静。
她大胆地看着柳妈。
这个狠心的婆子,曾把自己拉进那个叫板凳房的魔窟,一顿鞭打产点灵魂出窍。
想不到这辈子冤家路窄,又要栽进她手里了。
“老爷,”哑姑稳住声调,不让别人听出自己的嗓音在颤抖,“出了这样的事,您怎么看?打算怎么处理?”
柳丁卯一个激灵,连连叹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软蛋男人,真特么没用!
气得哑姑真想冲上去揪掉他那一把山羊胡子。
柳万扑上来,一把抱住了父亲双腿,双膝跪在地上,哭喊:“爹,您得做主啊,这事只有您能做主!这些年孩儿遭受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那真是生不如死啊——爹爹您得主持公道,给孩儿伸冤!”
“出了这等悍妇,真是家门不幸啊!”
哑姑看出这柳老爷真是靠不上。
那就只能靠自己。(未完待续)
466 羞死
她忽然给门口喊:“老钟叔呢,麻烦您去请族长,让族长来主持公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已经不是一门一户的小事,也不是关起门来就能独自捂得住的私事,而是牵扯到大太太妇德有亏、残害柳家子嗣的大事,所以您快去请族长来。”
“不可,不可惊动合族啊——到时候就是全灵州府人人知道的丑闻了!”柳丁卯跺脚,反对。
老钟叔应了一声,但是站着不敢动,小奶奶和老爷之间,他也拿不定该听谁的。
陈氏看出老爷犹豫,局势对自己有利,顿时心里一松,整个人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地克服着病容病态,长声冷笑:“还想请族长来?请谁来我都不怕,我堂堂正正心底无私,我这辈子嫁进柳家门,就知道一心做个贤妻良母,我上尽心侍奉公婆,下宽厚对待叔伯姐妹,我辛辛苦苦把柳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合族里谁不夸我能干!如今想在我手心里翻出天去?真是做你的清秋大梦!这柳家府里多少年来都是我姓陈的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陷害我,甚至想把我踩在脚底下?!”
她昔日的威严又回来了。
九姨太心里顿时怕了,抖索着腿往后退,心里深怪哑姑煽惑自己,这回可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搞不好把自己搭进去了。
柳妈像一根木桩一样直挺挺往人群里挤,她平时不笑,总是板着一张死人脸,所以阖府的人没有不怕她,平时见了都要绕着走。这会儿便纷纷给她让道。
柳妈站到了陈氏面前。
陈氏感觉腰杆子更加坚挺有力了,有些委屈地看着柳妈,“你可算来了,先把这祸害精哑姑捆起来,再捆胆敢以贱妾之躯侵犯老爷嫡妻的李玉娇,还有万哥儿,这个我从小喂大的白眼狼,居然这时候也跳出来反咬我一口,把他也拉去,找个空房子关起来,饿他两天时间,叫他知道什么是一把屎一把尿一口饭一口奶的养育之情!”
众人都浑身一冷。
柳眉悄悄扯六姨太的衣袖,示意她快走,这里的热闹不好凑,万一惹祸上身。
只有兰蕊,本来疼得昏死过去,这会儿幽幽地醒来了,听到大太太这样发落,以为哑姑仅仅因为挽救自己得罪了大太太,顿时眼前天旋地转,便再也顾不得害怕,砰砰砰给陈氏磕头:“求您绕了万哥儿媳妇吧,只要放过她,您怎么处置我都成,只求求您能放过了她!”
柳丁卯竟然丝毫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只是摇头叹息,嘴里说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柳雪忽然噔噔噔跑到哑姑跟前,反手把哑姑护在身后,亮灿灿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母亲:“为什么要惩罚嫂子?不要惩罚好吗?我还没和她好好玩呢,她还帮我梳头、裁剪衣服呢——”
没人理睬她,小姑娘急得眼泪花儿打转。
柳映最后一个赶到,豁开人群挤进来,一看柳雪护着哑姑,顿时气恼,一把扯过柳雪胳膊:“干什么你干什么?吃里扒外吗?她让母亲生气,就该受惩罚!”
柳妈伸手在衣袖里摸索,手慢慢从宽大的抽出来,手里没有拿着捆绑别人的绳子,拿着一封信。
“大太太——”她将信在陈氏面前慢慢晃了一圈,向着柳丁卯送去:“这是谢玉林临走留下的,谢大夫说,他就料定府里终有一天会上演这样一幕,真到了大家这样骨肉相残、相恨相杀的地步,那么他愿意让这封信面世,哪怕是置他自己于无立足之地,成为人人唾骂的坏人,他也愿意以挽救一些无辜者的性命,以此减轻他内心的罪孽和痛苦。”
一封信?
一封谢大夫留下的信?
谢大夫不是已经出家了吗,一个和尚临走留下的信,没有留给他的表妹陈氏,也没有留给别的人,而是选择了板凳房的柳妈。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哑姑本来一颗就要从嘴里嘣出来的心,看到这么一封信横空出世,顿时念了一句“天无绝人之路!”换上一口气,心里踏实下来了,她已经隐约猜出这封信的内容了。
如此看来,谢玉林虽然和陈氏是少年相好、多年私情,但是在人品上,他远远胜过了这个阴辣歹毒的表妹。他的出家,也可能和这件事有一定关系。还好他天性中善良的一面没有消磨干净,脱离俗世遁入空门的时候,还不忘给身后留下一封信。
这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就是大家的救命符啊!
柳丁卯撕开信,快速浏览,看呆了。
“他临走居然只给你留信——信里都说什么了?”陈氏踏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拿信。
“不可以——”哑姑忽然冲出去,横在陈氏面前,挡住她的路,再回头看柳丁卯,“老爷,请您把信的内容念出来吧,既然事情闹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份信再不念出来,好多事便一直处在黑暗当中,见不得光,也就没有彻底了解的时候!”
柳丁卯稍一犹豫,真的大声念了起来。
“罪人谢玉林拜上姐夫丁卯,我自知罪孽深重,没脸活着再见姐夫一面,所以此一别,一生不见。但是有件事不说出来,实在心里放不下,表妹陈氏羽芳和我少年玩伴,本是青梅竹马之好,可惜阴差阳错,错过良缘,自她嫁入柳府,郁郁寡欢,痛苦度日,直至我作为郎中身份行走府中,才又续上前缘……”
众人默默倾听。
谢玉林的信很简短,略微叙述了他跟陈氏的私情经过,就直奔主题,说自己帮助表妹干了太多的坏事,多年来害得柳家子嗣稀缺,众夫人不能怀孕,这么些年和陈氏私*通,尤其帮着她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他觉得担惊受怕,也累,他也遭了报应,自己的爱妾母子双双丧命,他自己也深感罪孽深重不适宜继续在红尘中厮混,便削发为僧。
“……羽芳少女时代清纯善良,我也没想到她这些年为何会变得这样歹毒,从一开始想法子制止别人怀胎生子,到后来公然下药堕*胎,谋杀人家母子性命,丝毫都不手软,我经常回家对着烛火夜半走神,怀疑这个陈氏大太太还是不是我昔日那个可爱单纯的表妹?!”
陈羽芳慢慢滑倒,强撑着的那口气,再也提不起来了。
“但羽芳终究是可怜之人,这辈子所嫁非爱,日子痛苦,也是受罪。望姐夫怜惜,不要过重责难。另外请转告羽芳,我谢玉林这辈子一直痴情,到了最后却做了世上最大的负心汉,辜负了表妹,表妹恨我怨我不原谅我都可以,我只求表妹好自珍重,真心向佛,从此不要再起害人之心。”
柳丁卯念完了。
“他叫我好自珍重?哈哈,他叫我好自珍重?他还说对不起我?他竟然也知道这样做对不起我?”陈氏忽然大笑,身子在地上颤抖癫狂,整个人也疯了一样折腾起来。
几个丫鬟、仆妇赶紧上前阻拦。
满屋子嗡嗡嘤嘤响起大家的惊诧、感叹、愤怒……
想不到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女人,多年来稳坐柳府第一夫人的位置,以贤惠能干自诩,又常常吃斋念佛,想不到她真是披着一张狼皮混在羊群当中啊。
还害死了那么多孩子。
“我的儿子啊——”五姨太首先哭出声来。
“你要是活着,如今已经能膝下承欢了吧——”六姨太也哭起来。
七姨太、八姨太异口同声大哭不止。
陈氏似乎已经不在意大家的愤怒和责问了,她仰头冷笑:“你居然还请求人家不要过重责罚我?是在可怜我吗?哈哈,笑话,我陈羽芳这辈子哪里用得上别人来可怜——我、我所嫁非爱也就罢了,原来、原来更是所爱非人啊——我、我今天才算看清楚——还不如死了算了——”
随着语声,她忽然挣脱了大家的手,向着大方桌子一头撞去。
那桌子棱角分明十分凌厉,这一头撞过去结结实实的,等大家醒过神赶紧抢救,陈氏已经血流如注闭目而死了。
场面乱了。
人死如灯灭,随着陈氏这一头撞死,本来被骤然揭开的真相激怒的众多姨太太们的情绪,也就只能重新回落下去。
她们一个个的,只能抹着眼泪,叹息自己命苦,遇上了这样的恶毒的大太太。好不容易到了真相揭开的一天,可是这毒妇竟然就死了,人家一头撞死,倒是一了百了,她们难道还能上去虐待她的尸体出气。
柳丁卯一看人死了,顿时慌乱得六神无主,哑姑一看这老爷确实只是个书呆子,便也不怕他,站出来,喊老钟叔快派人处理,一方面停灵,一方面发丧;又喊刘管家快带人去准备一应后事物品。
刘管家一看老钟叔都这么服服帖帖地听这个小女子的调遣,自己也就不敢说什么,领了命去了。
陈氏的灵刚停放结束,一个仆妇匆匆跑来:“了不得,柳妈吊死了。就在板凳房梁上挂着呢。”
有人抢白:“死了好,早该死了,她跟着这个主儿没少害人!”
大家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来柳妈死了真是大快人心的事。
哑姑却一直没有露出丝毫喜悦,她亲自去板凳房,解下柳妈,抬到大太太身边一起停放。
“活着时候,是她的陪房,一起从娘家跟过来的,现在死了,去那一世做个伴儿,也算是全了主仆之情了,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孤单——”李妈跪在死人脚下,一边抹泪,一边絮絮叨叨。
大太太和柳妈这一死,她李妈作为以前跟着大太太的管家娘子,以后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吧,所以她是人群里哭得最响亮凄惨的。
哑姑过去拍了拍李妈的肩,“我们的管家娘子,现在可是你好好操心费神的时候,这丧事的详细过程,尤其内眷这一块儿,还得你这老人儿来操持,我年轻不懂事,也不爱管这些闲事,所以麻烦李妈,还是照旧管起来吧。”
这等于告诉李妈,你还是管家娘子,你继续行使管家娘子的职责吧。
乐得李妈差点跳起来,抹一把泪,笑呵呵跑出去分配活儿去了。(未完待续)
467 献媚
直到一口气奔进门,六姨太才回身抓住身后紧随的柳眉之手,两眼落泪,浑身颤抖,嘴里嚷嚷:“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快我心啊………恶有恶报,如果不报,时候未到!想不到她也有这一天,我看完全是遭了报应!神天菩萨保佑,苍天开眼!我这颗心终于可以安安稳稳放下来了,这腹中的孩子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等她一下葬,我就告诉老爷去,我要堂堂正正地养胎护胎,叫府里给我们院儿增加用度开销,我们也过几天有肉吃的好日子。”
柳眉很赞同母亲的话,频频点头应和。
没提防身后跟着柳沉,听完这话冷冷一声笑:“嘁,瞧你们一个个轻狂的,都要忘了自己是什么了!我告诉你们,如今大太太是栽了,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老爷从来都只会做和事佬,不懂居家过日子的俗事,更没本事料理这种埋葬死人的丧事,按道理,掌权的正房死了,就该轮到你们姨太太们当中拔一个尖儿出来,可你们一个个的跟死人一样,就顾着哭了,当场站出来的是谁?是那个小哑巴!她那张嘴,那个脑袋瓜子,不知道装了多少鬼点子,几句话就把柳家这么大的掌家权给揽过去了,她出面指派下人,准备丧事办理。居然连老钟叔这种跟了老爷半辈子的老资历居然也乐颠颠听她指挥,刘管家平时多牛,今儿也一个蔫屁都没敢放!”
她一边说,一边端起手边茶碗猛喝几口,依旧气哼哼的:“不是我说你俩吧,一个个的眼皮子太浅了,也没个主见,以前讨不了大太太一点欢喜,这也就算了,反正她现在也不在了!眼下吧,你们这些姨太太没一个掌家的,竟让一个还没圆房的小童养媳妇抢了先,以后人家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作威作福,有你们好日子受的!还一个个的这么高兴?高兴得起来!”
质问完,哼一声,甩头进里屋去了。
六姨太气白了脸。
柳眉赶紧劝:“算了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
不过柳眉觉得奇怪:“你今儿怎么没跟柳映在一起,平时好得分不开,现在她母亲出事了,肯定需要你安慰安慰。”
想不到柳沉冷笑一声:“以前是我倒贴着上赶着,巴结她呢!现在她身后的靠山倒了,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呢,我还不及早躲我傻啊?难道我也跟着一起倒霉?”
柳沉边说边走出来,在大铜镜面前照自己的面影,娇俏双眉上翘,少女面孔上挤出一大团好看的娇笑,她对着镜子收敛衣袂,盈盈行礼,嘴里甜甜说到:“万哥儿媳妇好……哦不不好,这个感觉不好……兄弟媳妇好……还是不好……哑姑你好……”
旁边六姨太和柳眉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这什么情况?刚才还白眉赤眼地骂人家呢,怎么转眼就又学着怎么讨好人家?她们真是为柳映的薄情和世故而吃惊。她一个小女孩子,平时跟在柳映身后没少受气,她们以为柳沉只是没出息,没想到她是奔着柳映身后的靠山去的,现在靠山倒了,她自然不愿去了,而是在练习怎么去跟哑姑套近乎,可是,这变得也太快了吧?做人怎么能这样不厚道?
柳沉注意到母亲和姐姐惊呆,好半天都不言语,不由得讽刺:“瞧你娘俩的样子,不要这么吃惊好不好。说白了吧,我以前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的样子,确实很让你们脸红,可是你们难道不知道我的用心?我命不好,投胎在姨娘肚子里,一出生就比人家嫡出的矮了一头,再加上娘你也不争气,没有儿子,也不会笼络老爷的心,你们看我们这院子的冷清,跟皇家的冷宫差不多了吧!我总不能跟你们一样,忍气吞声地活着,长大了,被随随便便寻个婆家,草草嫁出去了事!我那时候就想着,如果把柳映伺候好,大太太也会喜欢我,这样我的一应事情大太太到时候肯定会上心的,包括在家里的地位,择婿把关,嫁妆厚薄,自然不会太亏待。谁知道这条路没走到头就断了。风水轮流转,如今我也看明白了,这柳家啊,就该着人家哑姑那种能干女人当家,所以我要趁早去亲热亲热,以后说不定你们都跟着我沾好处呢。”
说完还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走了。
柳眉跺脚:“坏了坏了,她这去自找麻烦去了,她那脾气,人万哥儿媳妇才不会待见呢。”
六姨太也摇头:“没办法,就是这脾性儿!真不像我生出来的啊。”
浅儿和哑姑并排走出中院,走近角院门,门口立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女子。正是柳沉,见了哑姑老远就弯下腰去深深见礼。
“她什么意思?她是姐姐,比万哥儿大,也比我们大,自然是我们先给她行礼,她怎么反过来了?莫不是……”浅儿惊诧又害怕,给哑姑嘀咕。
哑姑瞅着那女子上下看看,抿着嘴轻笑:“自然是有目的,才来了。不要怕,如今这柳家大院里,没人能掀起大风浪了。她是有些让人厌烦,但也不坏,跟柳映不是一回事。”
浅儿走神,据兰草姐姐说去年小奶奶被柳映按在石头上磕破了头,柳沉就在边上看着,不劝,还说了风凉话呢。
那柳沉现在找到角院来,要干什么?
哑姑已经搀扶了一把柳沉,两个女子互相执起对方柔柳枝条般的手,两个人都笑吟吟的,在互相问好。
“自从你走后,我可心里一直想念着呢,天天盼着快快回来。”柳沉说。
哑姑也很温柔,“我也时刻想着姐姐呢。”
浅儿在边上偷偷吐舌头,这两个人,都笑得太假了!
那柳沉笑得脸上新扑的粉都绽开了缝儿。
小奶奶居然不累,一直保持着微微露齿的欢笑,似乎她真的很高兴。
“那进去坐坐!”小奶奶抬手邀请。
“来就是想跟你多坐坐呢……”柳沉笑得更欢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浅儿气愤不过,自己嘀咕。
柳沉和哑姑坐了好一会子,浅儿打了半盆热水咣一声墩在地上,“小奶奶,奴婢给你洗脚,你今天太累了,这身子初愈,还是不要太劳神了。”
柳沉这才起身告辞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浅儿说:“呸,一个马屁精?谁不知道以前就是柳映的跟屁虫,现在又来我们这里献殷勤,谁知道安的什么坏心眼?”
哑姑笑着在浅儿头上敲一指头:“你呀,越来越有脾性了!还胆大,当我的面给别人甩脸子!说,怎么罚?”
浅儿吓得跪下,磕头:“小奶奶,我再不敢了。”
哑姑一把拉起她,“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了。以后你学着沉住点气就好了。柳沉今天来倒是提醒我了,明天开始我要病了,睡下养病,你冷眼看着,这府里哪个姨太太适合掌家,以后就扶持她来当家。我一个过客,不能糊里糊涂就给人家当起家来。”
浅儿着急了:“小奶奶,你不能就这么把大权交给别人,扳倒大太太容易吗?差点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给搭讪进去,还好柳妈最后帮了我们,你不知道,当时我在门口已经吓软了,大太太反噬的气焰太吓人了!要是以后再出一个大太太类型的,我们这些人肯定没好日子过。”
哑姑沉吟,“可是。这里毕竟是别人家,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终有离开的一天。再说,我实在是不喜欢管这类杂事,太操心,也累。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容我三五年时间,待我培养一个适合的人手起来吧。”说完伸懒腰,“那就早点歇息,看来明天我没法装病休息了。”(未完待续)
468 夜祭
夜幕笼罩,大地一片黑暗。
因为处于战争时期,灵州府虽然只是被擦着西南部而过,如今随着战争拖延时间越来越长,北边这里也出现了整体萧条的景象。
尤其平凡百姓人家,只希望活着的每一天都求个平安无事,天一黑大家没事便早早插门睡觉。
今晚的柳家大院里,从大门口到前后几进院子,都亮着烛火。这烛火却不张扬,但也没有多少悲伤气息。不是红烛,是统一采购的白色素蜡,各房各屋点起来,门口、屋檐、房廊悬挂的灯笼里也换成了白蜡烛。
浅儿搀着哑姑,踏着这稀薄寡淡的白色光亮,一路走向灵堂。
灵堂设在柳丁卯书房旁边的一间空屋子里。
早就有管家买来了白事所用的一应物品,该挂的挂起来,该摆的摆上,该燃的也燃上。这是哑姑吩咐的,想必也是这些老仆人们终究心里痛惜陈氏,所以这些都拾掇装扮得也算整齐有序。
远远就能看到一盆火在灵前燃烧。两个裹在宽大白布孝衫里的身影跪在尘埃里,一边哭一边烧纸。
“一个是雪儿,另外一个,是她!”浅儿身子哆嗦,不敢向前。
哑姑脚步不停,口气很平常,“走吧,这个人就算不找我们麻烦,我也打算忙完了好好跟她算一笔旧账呢。”
说话间已经走近了,跪在左边的柳雪抬起头来,烛火昏暗,烟火熏眼,她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眼睛红红的,有些迟疑,看样子想喊一声嫂子,却又不敢。忽然低下头,再也不理,慢慢烧纸。
“不许哭!不许在她面前哭!”柳映吼。
柳雪却哭得更厉害了。
哑姑伸手,揽住柳雪小小的肩膀,“想哭就哭吧,失去娘亲心里痛,哭是天性。”
旁边柳映冷冷哼了一声。
柳雪犹豫着,但终究没忍住一头扎进哑姑怀里,大哭起来。
边哭边站起来,让出位置让哑姑跪下祭奠。
柳映忽然一把抽掉了柳雪刚刚让出的蒲团垫子,“我们娘亲,不需要别人祭奠!也不稀罕!合伙逼死了她,这会子又来假惺惺作态给谁看!”
浅儿气愤,“大太太是怎么死的你当时看到的,怎么赖我家小奶奶了?她是自尽的!这是阖府人丁都目睹到的!”
“浅儿!”哑姑忽然出声,她声音凌厉,很冷,透着一股凉意。
不但浅儿被制止住了,柳映也不由得闭上了嘴。
哑姑绕着柳映和柳雪跪过的地方走半圈,不看前面正对着的陈氏棺木,而是继续往后,到稍后另一口棺木前停步,却不点火烧纸,也不哭丧,只是望着前方慢慢跪倒。
“小奶奶,地太凉了……”浅儿惊叫,慌忙拿了前排空余的垫子过来。
哑姑接一个铺开,重新跪了,却也不磕头作揖,不焚香点纸,不像是来祭奠死者,而是来看望一个古旧之人。来了也不客气,席地而坐,面对着面,就这样互相望着彼此。
“我在想,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哑姑说,目光望着前方黑沉沉的棺木。
浅儿跪在哑姑身后。
旁边就是柳家姐妹。
再往门口,守着柳府家仆。
哑姑声音不掩藏,但也传不到外头去。旁边柳家姐妹却可以清晰听到。
“去年这个时候,我苏醒后的头一天,就被你拖进板凳房,打了个半死。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现在我才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仆妇,而是有来历的。你是陈家的丫鬟,作为陪房跟着大太太一起嫁到了这里。你脾气古怪,为人孤僻,不愿意参与大太太身边任何的琐事,也不和任何人交往,你只躲在阴暗的地方默默过日子。大太太便设了板凳房,专门用来安置你。在所有人眼里,你只是一个脾气很臭下手恶毒心肠歹毒的婆子,你,为什么今天你却站了出来?由你出首,铁证如山,你和你的主子再也无法狡辩。可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你和谢玉林又是什么关系?他的亲笔信为什么会交到你手里?难道他就那么相信你?难道是他和你之间,也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牵连?”
外头黑暗沉重,屋里灯火昏昏,两具黑压压的棺材躺在地下,气氛分**森。
只有哑姑略微低沉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柳雪本来不怕那小嫂子的,去年的时候还缠着她给自己梳好看的发式,穿她裁剪的新样款衣服呢。今冬回来,柳雪高兴坏了,早早就跑去看望,小嫂子也还是那么客气亲昵,临走送她一包宫里带出的好吃的。可今天柳雪亲眼看到母亲死了,虽然是自杀的,可也和小嫂子一步一步苦逼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再加上姐姐柳映不久前严重警告过她,她要是再敢和杀母仇人亲密来往,她就一辈子不理睬柳雪了。所以刚才小嫂子来了,她没敢吭声。
现在小嫂子的声音就在耳边,她想装作听不见,可这声音自己要往耳朵里钻。她看到姐姐也是一样,也在呆呆地听着。
“你们之间,一对主仆,是小姐和丫鬟的关系,同时,也组成了一男两女的局面,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这已经难以知晓了,也没有必要了。我今晚来,只是要告诉你一句话,谢谢。谢谢你。这次我能侥幸活下来,是你给了生的机会。”
慢慢站了起来,对着棺材鞠躬,“谢谢,请放心走好……”
然后不看柳映柳雪,绕过她们,走出灵堂而去。(未完待续)
469 夜鬼
望着那轻灵的背影缓缓走远,隐入屋外的黑暗,柳雪呆呆,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跟她一起走,毕竟只要在那个人身边她心里就会觉得有一种温暖,远比置身这暗沉阴森的灵堂好得多。但是她不敢走,姐姐不会允许的。
柳映雪白牙齿咬着鲜红嘴唇,唇齿间慢慢挤出一行含着恨意的字:“小荡*妇,仗着进宫里招摇撞骗一趟,歪打正着治好了什么皇子,回来被老爷器重,就彻底抖起来了!瞧瞧那不要脸的样儿,还装得有多无辜似的!娘亲就是她逼死的,居然还想抵赖?!七拉八扯说上这一堆,就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去了!却不想想,我早就知道她才是罪魁祸首!”
柳雪抹一把泪,有点不忍心,这恶毒的字眼句句加在那小嫂子头上,是不是有那么点不公平呢,人家刚才说的好像都有道理啊,再说大人间算计来算计去的事儿,她也不完全懂,但就是觉得这么说人家不太合适。
小小的心里想了好一会,才斗胆仰起头怯怯问道:“姐姐,我们的娘亲,真的害死了那么多人?万哥哥的亲娘,大姨太太,是娘亲害死的?万哥哥的病,真的是娘亲下毒害出来的?可是,娘亲她对万哥哥那么好啊,有时候都比对我们还好呢,她为什么会害他?还有别的姨娘们,还有她们的孩子……”
“啪!”一个巴掌落在柳雪嘴上,她被封住了嘴。
她傻乎乎看着眼前的姐姐,姐姐的脸严重扭曲,变得十分十分丑陋,跟一个要吃人的厉鬼一样狰狞。
柳雪吓得不敢喊疼,但是心里的疑惑却无论如何不是一巴掌能打散的,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娘亲能做那么多坏事?她可是自己的娘亲啊,不是说只有坏人才能做坏事吗?既然娘亲做了坏事,那她是不是就成了坏人呢?
当隐隐想到娘亲真的就是坏人时,她的心突突跳,深感不安,好像连带着自己也是坏人了。
但是,灵堂前的气氛,整个府里大家对于娘亲丧事态度,都一再地显示着,她就是个坏人,即便已经死了,可是大家不但不同情,还越发地恨她了,虽然小嫂子亲自主持丧事,刘管家带人布置了灵堂,族里一些有身份的人也来祭奠了,但是,大家的表情无不显示着仓促和应付。
父亲也淡淡的,似乎原配妻子的死,他只是有些茫然,脸上看不出痛苦,他陪着族长草草祭奠了一下,就离开了。他现在应该在九姨娘院里,搂着可爱的宝儿开心地笑呢,早就忘了这里这样的冷清。
还有娘舅家,这边打发伙计去报丧,居然都不来参加丧礼,据说大舅舅病了,二舅舅说战火连天的,又这么乱,他们就不来了,叫这边看着发送就是了。这就把事情交代了。
还有什么亲热的亲戚呢,清州府白家的姨娘,她倒是和母亲最亲密了,可是送信的人不但没接来姨娘,还带回来一个更可怕的消息,说姨娘家失火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家园,全家人都烧成灰了。这让柳映很沮丧,她心里念着的白表哥,难道也烧死了?那肯定是烧死了,不然他这会儿早就投奔这里来了。
至于街坊邻居,父亲说都不要惊动了,战争在持续,家家户户都心惊胆战的,死个人很平常,所以就不要惊动他们了。
看样子母亲的丧礼就要这么悄无声息地应付了。
柳雪不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是姐姐柳映心里气不顺,说父亲偏心,说大家都在落井下石,薄待母亲,就连死人也不好好对待。
白天柳雪都没觉得有多严重,现在半夜时分,她终于体会到,母亲死后的下场真是凄惨,偌大的府里,只有几个下人在门口应付差事,再就只有她们姐妹俩守灵过夜了,没有一个亲人来陪着。
这难道就是做多了坏事应有的下场?
她不敢想,但是一次次忍不住都要去想。
自从灵棚搭起来,除了父亲带着族里几个人来过一趟,再就是小嫂子刚才来过,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来祭奠。
小嫂子来,却不是祭奠母亲,而是柳妈。
在小嫂子的眼里,柳妈反倒是好人了?
柳雪心里怀着模糊难解的疑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一个惊恐的叫声忽然刺入耳朵,直击心口,“啊——鬼!”
柳雪吓醒了。
揉开迷糊的眼睛看,眼前混惨惨的只有母亲的灵堂,黑漆漆的棺材,和正在风里摇曳的烛火。
不见了柳映姐姐。
柳雪吓傻了,爬起来呆呆站着。
忽然一个软乎乎的巴掌捂住她的嘴,一个声音在耳边吩咐:“不要怕,是我,跟我走。”
听声音依稀是浅儿。
柳雪迷迷糊糊跟着走,走出灵堂,门口那些守夜的仆人睡得七倒八歪,刚才的惨叫竟然没有惊醒他们。
柳雪跟着浅儿一直走,最后进了角院门。
进屋后,看到灯火温暖,柳雪这才舒一口气,感觉从阴森森的灵堂到充满暖意的人居环境,一颗心这才不那么跳得可怕。
一个人裹在一个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带着一团风撞进门,身后拖着另一个白色身影。
斗篷落下,里头的人是小嫂子。
“你在装鬼?”柳雪惊诧。
“竟然是你这小娼*妇?”身后本来一直乖乖跟着进来的柳映,忽然跳起来大叫。
“叫什么?这里可是角院,再说护着你的保护伞早就没有了,你也该醒醒了!”小嫂子声音冷冷,回头瞪一眼。
柳映姐姐顿时蔫了,不敢骂人了。
但是她不甘心:“先装鬼吓我,乘着我吓糊涂了,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小嫂子口气淡淡的,坐在绣凳上,目光在烛火下亮闪闪的,但是柳雪感觉那光是那么冷,比外头三九天的寒冰还冷。
“只是有件事想问你,白天人多口杂不好问,传出去对你大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在灵堂里问嘛,死者为大,我怕惊扰了她们。”
柳映鼻子哼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小姐还要回去为母亲守灵呢!”
哑姑一点都不拐弯抹角,“柳颜,是不是你害死的?”
柳雪吓得一哆嗦,什么?柳颜姐姐死了,是柳映姐姐害的?这怎么可能?!”
柳映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蒙了,刺扎了一样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哑姑轻轻一笑:“你就说是不是你吧!给个痛快话,不要妄想抵赖。”
“我不知道。”柳映一口回绝。
“不知道?”哑姑冷笑,“好一个不知道!当日我给柳颜配的药丸、服药假死的时间和后面的复苏,都是经过我缜密设计的,后来她却死了。她的药丸不是你偷换了还能有谁?”
柳映也冷笑:“原来是你配的药丸,是你撺掇她假死?好啊,害死人命的真凶就是你,你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给我贼赃!走,跟我去见父亲,送你去见官!”
柳映撒泼,双手扭住哑姑衣袖不放。
浅儿不敢阻拦。
柳万本来一直在被窝里赖着,这时忽然跳了下来,双手举起绣凳,对着柳映脑门就要往下劈:“敢来这里找不自在,信不信我一下子劈死你?!”
他眼睛圆瞪,一副真的敢下手的表情。
柳映知道这傻子以前可是什么都敢做,吓得赶紧后退,松开了哑姑胳膊。
哑姑不生气,反倒笑了,“我装鬼,只吓了你这做了坏事心虚的人,你自己呢,才是这府里最大的鬼,你小小年纪,就能谋害别人于无声息中,而且这个被害的还是你的姐妹,你以后长大了还了得!”
柳映一脸不屑,“你一个外来的小童养媳妇,穷丫头片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柳万忽然抬脚,“通……”对着柳映后腿踢一脚,骂,“真不要脸!她不配教训你,我总配的吧!那我就来收拾你这欠家教的东西!”(未完待续)
470 剃度
柳雪抱住姐姐胳膊,示意她不要这么凶,别跟小嫂子吵。
“起开,你怕什么,我跟她吵几句怎么了?难道就只许她欺负我?不许我还嘴?!”
柳万忽然抬脚,“砰!”踢出去。
-“呀!疼死我了!你真不要脸!”柳映抱住被柳万踢中的腿,又惊又疼。她没想到这个一向病怏怏的柳万现在敢打人了,打的还是她这个人人都不敢随便欺负的嫡出小姐!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病残,要反天了?!
-从前的时候跟着母亲,对她这个姐姐可是再尊重不过了,眼下母亲尸骨未寒,他就这样欺负姐姐!
-就连这个穷佃户家的死丫头,现在也过分成这样,逼着自己承认所谓的罪孽。
-“你们都凭什么呀,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嫡出小姐!”她撑起胆子,喊。
-“还知道自己是什么嫡出小姐?我看你纯粹是侮辱大户人家小姐这个名称呢。万哥儿,继续踢,教训她!”
-柳万毫不含糊,抬腿就上,“砰~砰~砰砰砰……”
-疼得柳映蹲了下去。
-柳雪心疼姐姐,泪汪汪看哑姑,“小嫂子,别啊……”
-哑姑伸手拉住柳雪小手,给她抹抹泪,温和地笑:“她自己干下作死的事,就得承担后果,我没有把这事捅到老爷跟前去,也没有扭她去见官,已经对她很慈悲了。这点小惩罚不算什么。”
-柳雪看到小嫂子还是那个小嫂子,对自己一点都不凶,可为什么要那么对待姐姐?难道姐姐真是坏人?跟母亲一样?
-柳映怎么肯受这样的欺负,哑姑说话没注意,她忽然反扑,一把抓住柳万,一只手顺势蹿到脸上,恶狠狠撕了一把。
-“啊!”柳万大叫。
-哑姑,浅儿,兰蕊,长安,几个人同时扑上去解救。
-等把两个人拉开,柳万脸上血淋淋,竟是被柳映撕扯出一道指印,血印入肉,柳万疼得嗷嗷叫。
-柳映披头散发,像个母夜叉一样站着,嘴里冷笑不止。
-哑姑叹了一口气。
-柳雪也觉得姐姐过分了,拿气愤的目光瞪着姐姐。
-浅儿赶紧拿来止血粉给柳万涂抹。她见抓痕很深,柳万伤得这么重,气得只掉眼泪。
-“本来,我想着就这样轻轻教训你一下,放你回去反省反省,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你是柳家的小姐,也是妙龄大姑娘,再加上刚刚失去了母亲,我也不忍心多刁难你。可是,你非得逼着我下狠心。”说到“狠心”二字,哑姑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的手气得在颤抖。
-浅儿抖索着嘴皮喊:“小奶奶真是好心泛滥,也不看看这恶毒的女子是谁,就痴心妄想能感化她变成好人?现在您也看到了,不但没感化过来,还把人伤成这样!你来瞧瞧,下手多狠,再差一点这只眼睛都被抠出来了!”
-“疼死我了!”柳万大哭。
-“既然是个油盐不进本性难移的坏人,我们何苦多费口舌,兰蕊拿剪刀来!”哑姑忽然喊。
-吓得柳雪哆嗦。
-“想干什么?用剪刀逼死我?你个穷棒子敢!我跟你们拼了!”柳映嘴里大叫,披散着头发乱扑乱撞,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捆了她!”哑姑命令。
-柳万不顾自己伤势,扑过来一把扭住了柳映两个手。
-女子打架最难对付的就是手,手一制服,等于没辙了。
-长安又死死抱住了下面的腿。
-柳映毕竟泼辣。竟然对着柳万的手下嘴就咬。
-柳万疼得高叫,却就是不松手。
-哑姑抬手,一把扯起柳映头发,把她像一只长毛狗一样扯了起来。
-“啪!”给她一巴掌。
-“啪~”又一巴掌。
-“啪啪啪!”柳万也来打。
-兰蕊递上剪刀。
-“不要杀她!”柳雪哭喊,眼里满是恳求。
-“不杀,你放心。”哑姑给柳雪笑脸,但是回头,对着柳映满头长发嚓嚓嚓就剪,顿时发丝乱纷纷飞舞。
-“干什么干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杀我头可以,不许断我头发!救命啊……杀人啦……”柳映惊恐地大喊。
-角院偏僻,此刻又是深夜,没人听得到她的呼救。
-三五十下后,柳映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模样,头发没了,被贴着头皮剪得一根不剩,头皮青一片白一片,乱糟糟的。
-柳映的大喊变成了大哭,大哭没人理睬,只能呜呜地小哭。
-哑姑左右看看,吩咐:“找刀子来。”
-浅儿把最薄最快的一把刀拿了来。
-哑姑沾湿了水,摁住柳映变秃了的头皮就剃。
-柳映自然不肯配合,但是被七手八脚死死按住了,挣扎中哑姑手一颤抖,刀尖一斜,割破了一块头皮。血马上冒了出来。
-“再不配合就弄一头口子。”哑姑冷笑。
-柳映不敢乱动了,乖乖撑着脖子。
-哑姑耐着性子剃头。
-“这是,要学四姨娘,出家做尼姑吗?”柳万看出了端倪,问。
-哑姑点头,“像她这样心肠恶毒,又死不悔改的人,只能出家了,踏进空门,四大皆空,再也祸害不到我们了,有她一天在这府里,谁知道会怎么搅乱我们的生活,等我有一天离开了,你们几个人更拿她没治了。所以,趁早解决的好。而且,她年纪轻轻,就这么精于算计,又心狠手辣,真要嫁出去,还不知道怎么祸害别人一家呢。这样戾气逼人的人,只能送进佛门,一辈子青灯古佛,吃素念经,才能磨掉她的煞气,做一个无害的人。”
-“妙,妙,这主意最妙!”柳万拍手,“最好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吧,叫她一辈子都不要回到我们灵州府来。我想到了一个去处,忘世塔!叫她去伺候四姨娘。”
-哑姑摇头,“不妥。四姨太善良单纯,这个祸害到她身边还不活活害死了四姨太。再说四姨太已经知道是她害了女儿,现如今让四姨太怎么天天和仇人在一起生活。”
-柳映听着这几个人讨论自己的去处,好像她是一个玩物,没有自由,只能被别人支配,她怎么能这样就范,“呸,你们几个不要脸的,凭什么逼着我出家做尼姑?等明儿见了老爷我让他把你们全部关起来再教训!”
-哑姑慢慢剃完最后几刀,望着眼前铮光瓦亮的脑袋笑了,“不错啊,我可是头一回给人剃度呢。明天我让刘管家找个尼姑众多的大尼姑庵送你去,那时候你就是伺候众多太师父师父和师姐的小尼姑了,我一定隔断日子去寺里看你,告诉尼姑们,你懒馋又奸滑,一定拜托她们要好好教导教导你。”
-柳映这才感到了害怕,眼神软下来,“我不去,你也勉强不来!再说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哑姑当啷把刀子丢在桌上,抖着酸困的手腕,“这个简单,我就告诉老爷,大太太走了,你伤心过度,看破红尘,决意出家去为柳家满门祈福。你一片孝心,相信老爷不会阻拦。你看当初我要带着万哥儿出门祈福,老爷不也很支持?!还有四姨太,她出家以后,老爷一句话都没多说,也就过去了。再说,老爷不理这些琐碎的事情,现在诸事都交给我做主了。所以,先把你捆起来过一夜吧,明天埋了大太太,再处理你。”
-柳映又气又吓,昏了过去。
-浅儿犯难:“真的送她出家?还只是吓吓?”
-哑姑打个哈欠,“先扔到床里明天再处理吧。阿弥陀佛,累坏老衲了。”
-夜也深了,几个人分散睡了。
-只有柳雪愁的睡不着,面对如此巨变,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未完待续)
471 世说
年关逼近,京都街巷间骤然热闹了起来,西南边地奔来的流民多起来,做小买卖的也多起来。
流民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卖苦力的,卖身为奴的,卖艺杂耍的,跪地乞讨的,饱受战乱流离之苦之后,现在又遭受着寒冬的考验,腹中饥渴,衣衫单薄,命运的残酷在他们身上日夜演绎。
本来受了影响的京都老百姓,有些绷紧的神经现在松弛下来,大家开始穿新衣,备年货,写对联,营造喜洋洋的年关气氛。
“真的打了胜仗吗?”街头,有人互相打听。
“消息确确实实,朝里传出来的还能有假!这一回那些摩罗贼子被东凉国揍了个结实,据说被堵在一个四面出不去的山坳里,关起门打狗,四面下手,哈哈,揍得摩罗人屁滚尿流!”
“不是山坳里,是开阔平地上,夜半时分嘛,月黑风高,摩罗大军本来想好好睡一觉,睡足了第二天再攻打我们的军队。没想到半夜里天降神兵,我东凉大军突然袭击,呵呵,可不就是发了个措手不及,乖乖受死!”
“那这回秦简都监可是立大功了,老百姓不能再指责他抵抗不力,没本事打胜仗了吧?”
“哎,我告诉你们,我听说这回打胜仗的,根本不是秦简和他的西南大军,而是……”压低了声音,左右瞧瞧,不敢说了。
“究竟是什么人?快说快说!要急死人吗?”
声音压得更低了,“白老将军!”
“啊?!他不是全家失火,烧死了吗?”
“去你的,那消息也信!都是传言,他老人家才没有死呢,不死战神,哪能那么容易死!他真要死了,我东凉国岂不是全完了?!”
“哎呀,这就好这就好……苍天有眼……他老人家终于肯带兵打仗了,我东凉国受欺负的日子要熬出头了!”
……
虽是引车卖浆之流,却在换取自家小营生的同时,也热情地关注着国家大事。
“哎,不对啊,我怎么听说就是秦简和西南大军的战果呢?”有人质疑。
“是啊。我也听说是秦简打了胜仗,他已经八百里加急向朝廷立了军令,后面还要继续打更多胜仗呢。”
“是啊,秦简是白帅当年带出来的,也是帅才呢,这些年世人只知有秦简,早就忘了隐居不出的白老将军。”
有人摇头叹息:“你们呀,无知百姓,最好糊弄,你们怎么不用心想想呢,秦简前后抵抗大半年,那摩罗军节节逼进,现在忽然又怎么能打这么大胜仗,肯定是白帅复出了嘛~~~”
“白帅和朝廷之间究竟怎么了,隐居这些年,朝廷忽然请他付出,他又不出,那现在怎么又出来了?这分分合合的怎么跟小两口闹别扭一样的?”
“唉唉,这其中的内幕可能只有当今陛下最清楚了。上层的事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呢,我们只盼着早日把侵略者赶出去,好上太太平平的日子。”
……
喧哗热闹的又一个白天在越来越浓的年味中终于过去,夜晚来临了。
勤政殿内,刘长欢席地而跪,仰起头有些艰难地望着书案背后座椅上那个疲惫的身影。
他在等又一个奏折砸下来。
可是陛下在看,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奏折迟迟不冷落下。
刘长欢等得瞌睡了。
近来辛苦异常,白天陪着陛下和大臣们集体争吵,似乎国家大事只有争吵才能解决!夜夜又开始另一种熬煎:陛下难眠,他只能陪着熬夜。
毕竟人不是铁打的,陛下春秋鼎盛,而他这个上了年岁的老内侍,终于是快要熬不住了。
如果陛下处理公务,要茶要汤研磨添水地伺候,走动着他倒不会这么困,偏偏陛下什么都不需要,甚至有人在眼前头晃来晃去走动也会惹他发怒,所以刘长欢只能矮下身子跪在地上作陪。
正禧皇帝明显老了许多,眼角都冒出细细的皱纹了,眼仁里布满血丝~~~别人难以发现,他刘长欢可是看得最清楚了。
陛下在看奏折,刚刚从全国各地递上来的,好像全国各州各府商量好了一样,纷纷在这时候递上了折子。
“恭贺陛下大胜,秦简都监指挥有方。”
“赶走摩罗敌军,指日可待。”
“恭喜我东凉又添一名帅才!”
“有此将才,东凉大幸。”
……
折子上用专门字体写就的文字,无非这些如出一辙的内容。白天陛下叫人念,文武百官当堂听。夜晚,陛下自己念,叫刘长欢听。
昨夜,刘长欢听到想哭。最后陛下自己也乏味了,一把推倒奏折垒起来的小山,这才算结束。
今晚陛下又开始新一轮折腾。
刘长欢哭笑不得,但是不敢劝,他知道陛下心里窝着一团火,这团火那些臣子们看不见,也看不懂~~~就是看见也装作不知道,就是懂得也装作不明白!
其实只有一个人愿意懂,也愿意开解,但是这个人最近长病不起,除了上次被人抬着上了一次朝堂,回去就再次睡倒,再也无法站起来上朝。
可恨大家一边倒,齐刷刷跟着尹左相。不是帮腔,就是人云亦云。
朝堂上已经听不到别样的声音了。
可是,这么憋着,会把陛下憋出病来啊。
“欣闻西南军首战大捷,梁洲百姓交口称赞,秦简都监出战有力,全面驱逐摩罗保卫东凉疆土就在眼前,臣等倍受鼓舞,欢欣不已。”
陛下拖长了声调,一个字一个字念。
刘长欢抬起头,好半天没等到陛下砸下又一个奏折。
“梁洲张知州,粗人一个,想不到这措辞言语也日见精进啊……”陛下喃喃,似在赞叹。
刘长欢偷偷撇嘴,那些马屁精,哪里用得上他们亲自动手,自有师爷操刀。
“陛下,咱歇歇好吗,这些折子您都反复看好几次了,实在是……”刘长欢小心翼翼地提醒。
“朕想看到不一样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句啊……”皇帝喃喃,“可是没有,刘长欢你知道吗,竟然没有一句!都一样,惊人地相似!”
“秦将军打了胜仗,大家高兴啊,所以……”刘长欢试图安慰陛下。
“屁话!都是屁话!”陛下喊叫。随着喊声,一大叠折子哗啦啦飞落下地,砸得刘长欢昏头转向。他干脆不捡了,静静跪着。
“这天下是怎么了?朕的臣工们都怎么了?为什么都要违心为什么都要骗朕?还上下连同一气,还打着天下黎民百姓的幌子?!恬不知耻!真是忘了世上还有羞耻二字吗?”
终于暴怒了。
多日多夜的累积,陛下的怒气达到了极限。
“刘长欢,你告诉朕,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朕昏聩?难道朕忠奸不分?难道朕不够勤政?难道朕没有本事治理这东凉天下?!”(未完待续)
472 软肋
刘长欢磕头,“不是,不是的陛下,您已经十分英明睿智,勤政爱民,您有足够的本事治理好我们东凉!是他们,他们贪心不足,想从您这里得到更多,想牢牢攥紧他们手心里的,保护好他们已经得到的,想维护他们的利益。”
正禧皇帝眉头紧皱:“那也得首先为国家大计和朝廷利益为重啊,最不行,也得两者兼顾,可是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只顾私利,根本不管国家和朝廷的死活,还满嘴道德文章说得天花乱坠,把朕哄得团团转!上面这样也就罢了,怎么连州府也跟着效仿起来?这样的风气,可恶可憎,万万不可纵容!”
刘长欢想说那就从中挑几个开刀,好好煞煞这邪风。可是他不敢说。内侍无权参政,一不小心,就会掉了脑袋。
“全国上下居然都一个腔调!真是奇怪,就算朕下旨要求,他们也不会这么齐刷刷!看来还是尹左相魅力大啊,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短短时间之内,这么多人,上上下下,异口同声,一模一样的说辞!哈哈,这就有意思了!下面还有那句潜台词,怎么也不干脆说出来呢?还不如直接告诉朕,该把帅印交给秦简了!这大帅,非他无人可担得起,而且他也配!
更有趣的是,这时候朕的左相国居然唱起了反调,连着四天,都在朝堂上指出,必须把秦简召回来,任李度念为帅。说什么秦简年轻,阅历浅,没有李度念沉稳!屁话,这都是屁话!他们一正一反,给朕演双簧呢。别以为朕看不懂?”
刘长欢用膝盖爬动,捡拾着满地奏折,不敢接陛下的茬。
哗啦——皇帝忽然拂袖,桌面上所有的奏折,包括一些没看完的,都被丟下来了,乱七八糟砸了一地。现在刘长欢不用担心脑门上再挨奏折的砸,他安心地捡拾。
正禧皇帝挠挠脑门,又抬手去抠脚丫子。
心里气不顺,脚丫子也跟着痒痒。
“砰!”一声响。
一个大靴子砸了下来。
刘长欢毫无防备,被砸得昏头转向,顿时趴在地上。
“别捡了,起来陪朕说话。”陛下命令。
刘长欢干脆站起来,大着胆子,“陛下,这帮人叫您惯坏了。尤其左相爷。他把您对他的恩慈,当成了可以利用的把柄。他聪明得过了。”
空气刹那静止。
刘长欢豁出去了,继续说道:“身为下属,不为黎民百姓和国家考虑,相反一手遮天,要挟天子,他犯了身为臣子的大忌。”
“刘长欢。”陛下说。声音很轻。但是刘长欢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陛下心中最痛的那一块。
他重新跪下,“陛下,老奴该死,陛下赐死吧。老奴不敢怨恨。只求陛下能心里从此安乐,再也不要如此日夜熬煎。”
他说到了动情处,老泪横流,砰砰砰磕头。
“何罪之有。”陛下说着,下座,亲手搀扶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内侍。“如今只有你,愿意在朕面前说实话了。可恨这些人,谋取私利达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明知道这次的胜仗并非秦简功劳,却还能厚着脸皮跟朕反复叫板,这才是叫朕最难以接受的。”
刘长欢脸上同样有了愤怒,“依奴才愚见,陛下干脆向天下宣告,界山河谷打了胜仗的是白峰老将军,再派人去寻找联络,送一道圣旨给白峰,免了他大小罪名,叫他从此不用躲藏,站出来堂堂正正接受重用,给朝廷效力。如此一来,我东凉国安全有了保障,陛下也不用受这些上上下下的牵制和烦恼。”
正禧皇帝呆住了。
不说话,望着眼前红烛走神。
刘长欢知道自己再一次戳中了陛下心中的痛点。
他不敢再打搅陛下,轻轻拿起剪刀,一一地剪掉烛头凝结的泪花。
陛下目光如炬,慢慢摇头,自言自语:“连你都看出来了,这次大败摩罗先遣大军的,不是秦简,而是白峰。可憎可恶的是,他们,朕的臣子们,文武百官,一个个的,居然都跟朕装聋作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出真相!他们以为朕是傻子吗?还是他们自己想做傻子?呵呵,真是笑话,这局面越来越有意思了!”
刘长欢眉宇间显出一道皱纹,他眼神复杂,“他们,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只要陛下您不亲口揭穿事实,他们就一直往下装。反正对他们是有益无害的。陛下,奴才愚笨,还是觉得与其这样一天又一天地打哑谜拖时间,不如……”
皇帝摆手:“不可不可啊,白峰这次立功是不假,可是朕怎么能感激他呢,就算感激,也只能心里感激罢了。谁叫他跟朕公然对着拧呢,两次钦差相请,他都抗拒,还伤了朕的钦差,吓了刘驸马,这已经都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丑闻了,现在朕忽然反过来又去讨好他,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如何想朕?以后朕还有什么威严统治东凉天下?好像我东凉国离了他白峰就再也没有武将帅才!所以,尹左相这帮人正是看中了朕的这个软肋,才有胆量公然相逼。刘长欢,这次还真不是朕这个皇帝好面子这么简单,这关涉到皇权威严呐,朕一个人的面子不值钱,朕可以低头让步,可是这一步一旦迈出去,将为后世留下何等恶劣影响,以后一个个一代代的武将都这么居功要挟起来,你叫朕的后代子孙怎么做这个帝王?!”
刘长欢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自己想得简单了。
他低头回味,脸色慢慢黑了,暗暗地咬牙切齿,在心里骂起那个不知好歹的白峰来。姓白的老儿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以为自己牢牢捏住了陛下的软肋,就可以为所欲为?哼,走着瞧!历来胆敢跟天家作对的臣子,就难有好下场。白峰你真是活糊涂了,活腻味了,一次次跟陛下耍花样!
皇家的威严,那才是世界上最最要紧的,你白家百十口人的性命又算什么,你白峰几十年的赫赫战功又算什么,哪怕你沦为流寇草莽依旧为朝廷为东凉辛苦作战,那又如何,你一样是作死!
谁叫你捏住了陛下的软肋,不及早松手,还狠狠地捏疼了陛下呢。
刘长欢愣神,正禧皇帝自己走下座位,一屁股坐在地上,重新翻阅那些奏折。
忽然,他坐直了身子,举着奏折,“刘长欢,快来快来,这是哪里的折子?怎么朕之前没看到呢?”
陛下的声音里透着惊喜。
刘长欢爬起来凑过去,“陛下,应该是您已经看过的吧。”
正禧皇帝笑呵呵的,“不,这个朕没看到,是混在折子堆里朕没注意到吧,是梁州府来的。”
梁州府的折子能让陛下这么高兴?
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啪合上折子,“是梁州府牛通判的折子。他在为白峰辩护。”
刘长欢不敢接话。
他知道陛下这两天在折子堆里泡着,又不断发脾气的原因何在,他渴望看到不一样的内容,哪怕只有一道折子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大家都一模一样。这让陛下心里的火气嗖嗖地往上窜。
终于,有一道不一样的出现了。
“牛通判,派出去一年了。”陛下慢慢回想着,“本来朕以为他年轻,又是书生脾气,刚从京都外派出去,需要好好历练几年才有出息,没想到啊,他真是给朕争气。”皇帝举着奏折感叹。
看到陛下高兴,刘长欢也就高兴,“陛下,这牛通判虽然官职低微,但是敢说真话,也算是难得了。”
皇帝反复看折子,看完合上,身子慢慢躺倒,睡到了满地奏折上面,“这下好了,明天早朝,朕可以好好跟这些老狐狸们说道说道了。”(未完待续)
473 去路
柳府大太太陈氏的葬礼如期举办。
时局危乱,那陈氏娘家竟然只派了几个下人过来,在灵前哭了几声,算是草草应了个景儿,哑姑亲自带着刘管家,捧着几锭银子做赏赐,那陈家下人得了银子高兴,看着陈氏入殓钉棺,抬往柳家祖坟下葬,他们也就高高兴兴回陈家复命去了。
亲戚们来的少,四邻八舍来的也不多,柳丁卯官场方面的朋友幕僚,更是没有惊动,所以葬礼很低调。
只有柳家阖府的男女主仆们披麻戴孝,哭泣、吹打了一番,在这样的一个乱世当中,能有如此一个葬礼,也算是不错了。
柳万顶着孝子长衫,在灵前摔了孝子盆。
阖家大小都参加葬礼,只有柳映缺席。
等从祖坟上返回来,柳丁卯吩咐管家关闭大门,只开一扇小门,以后府里出入减少,非常时期,大家还是安安稳稳在家里过日子才好,出去乱跑万一招惹盗贼、匪徒,都不是好事。
柳雪哭得最伤心,看着母亲的棺木抬出去,想到从此没了亲娘,哭得肝肠寸断。
等送陈氏棺木出门以后,各房主仆各回各屋,只剩下柳雪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中院门口发呆。
哑姑看着心里不忍,过去紧紧拉着她小手,心里禁不住有一点点的歉疚,毕竟,陈氏的死,和自己举证揭穿有关。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甚至有点不敢看小柳雪的泪眼,没想到柳雪自己倒抬起眼看着哑姑,哽咽道:“小嫂子,雪儿从此没有娘了,只有爹爹和嫂子哥哥了,可是爹爹偏心九姨娘,疼爱宝哥儿,以后他肯定更加不疼我了。这院子,太大太空了,雪儿也没法住了,我想和嫂子哥哥去你们的院子里住。”
哑姑刚要带她走,中院屋门哗啦一声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冲出来,“不许跟她走!这个不要脸的害死了我们母亲,你现在要跟着她过日子?怎么能跟仇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以后姐姐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这小娼*妇的欺负!”
是柳映。
她穿着一身灰布衣衫,头光溜溜的,一脸怒色。
“放开我,我不跟你走——”柳雪一看是柳映,顿时哭起来。“母亲做了那么多坏事,落了这么个下场,这其中也有你挑唆的份儿,你平时怎么不好好劝劝呢?”
“啪!”柳雪脸上挨了一巴掌。
柳映打完了,一把将妹妹推给哑姑,“认贼作母的混账,你就跟着她吧,以后喊她做娘去,我没有你这个妹妹!”
柳雪一屁股跌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哑姑冷眼看柳映,自从被强按着剃了头,这柳映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不适合出去参加葬礼,就一直在屋子里躲着。这女子,自从她陈氏死后,她没有一点点反思自己的意思,相反越来越恨别人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就是个祸害,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忽然就下手了,所以……
“叫刘管家去套车,去祥云庵。”哑姑喊。
刘管家被喊来了,一脸吃惊,“好好地去尼姑庵做什么?现在外头乱,老爷刚吩咐不要外出的。”
柳映本来一听哑姑要招下人来,躲进屋里去了,她不想顶着个秃脑袋见人。听到这里马上想到刘管家平时最听母亲的话,应该是母亲的心腹,所以顾不得别的,冲出门喊:“不要听她的,她是要害我——”
刘管家骤然看到一个光脑门,面目又是柳映小姐,顿时吓一跳,连连后退,“姑娘,姑娘你怎么这个样子?”
“姑娘见自己的亲娘去了,心里伤心,想尽孝心,去庵里吃斋念佛做个姑子,为了怕大家阻拦,昨夜就剃了头发以铭心志,所以你们都不要拦,快去套车吧,老爷那里我们会去说的。”
李妈赶来了,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她何等乖觉,知道以后内宅里的人都要在这名小奶奶手底下讨生计,所以不想为了一个柳映得罪哑姑,转脸给丈夫刘管家挤眼,推他一把:“小奶奶叫你去你就去吧,何必问那么多呢!”
刘管家不是笨人,也看出微妙了,转身真去套车了。
柳映跳着脚骂:“田佃户家的小娼*妇你给我听好了,谁说姑奶奶要出家的?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我、我……我找爹爹去!”
哑姑站在眼前挡住去路,身后几个丫环仆妇也跟着拦过来。
哑姑慢慢靠近,低声冷笑,说:“柳映,想好了,这对你是最好的去路。想想你在这个家里做了多少恃强凌弱的坏事,几个姨太太和她们的孩子,没少被你欺压。现在你的靠山没了,你觉得自己还能在柳府里舒舒服服过下去?这以后的日子,我都替你发愁啊——”
柳映脸色惨白,从能记事起,她确实仗着母亲是大太太,自己嫡女的身份,跋扈霸道,气势逼人,几乎每个姨太太和每一个庶出的姐妹,都被她变着法儿地欺负过。打翻她们的药汤,砸了她们的饭盘,在她们的新衣裳上剪一个大洞,折了她们心爱的钗环……反正有母亲罩着,爹爹又不插手后院的事,她想怎么欺负人就怎么欺负人,从来没人敢反抗。
现在母亲没了,靠山倒了,哪屋的姨娘要是想报仇,只要带着女儿赶过来,把自己堵在这中院里,就算是活活掐死估计也没人管。
……
她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小哑巴没有胡说,她现在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在这府里走投无路了。
那就只能出家了?
可是,妙龄女儿,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做梦也没想过要去寺庙里过那青灯古佛的苦日子,她受不了,她不愿意……不愿意又能怎么样?眼下还有比出家躲出去更好的路可以走?
没有。
她这才真正伤心了,慢慢委顿在地上,大哭起来。
前院里,柳丁卯刚刚坐定,捧起一盏茶吃。
一个身影慢慢进门,噗通跪在了地上。
柳丁卯吃惊,“这不是映儿吗?你、你?你这么变成了这幅模样?你做什么?起来起来,好好的下跪做什么?”
柳映仰起头,“爹爹,女儿要出家。母亲去了,我只有伤心,恨不能跟了母亲去作伴。可惜生死殊途,女儿不能跟去,也舍不下与爹爹您的骨肉亲情。但是我已经铁了心要为亡母尽孝,出家以后在佛前祈福尽心,一来为我们柳家合族祈求福泰安康,二来替母亲消灾尽孝。怕爹爹不肯答应,昨夜我已经自己剪了头发,换了淄衣。现在就等着您一句话。您要不答应,女儿就跪死在这里。”
哑姑在身后静静站着。心里五味杂陈,正在翻腾。逼着一个青春正好的姑娘出家,这事说到底是亏心的——她心里真的有些痛苦,但是,她没有对柳映说谎,对于柳映来说,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了,柳映心狠手辣,手里又欠着柳颜一条人命,如果自己心软,将这样的人真的留在柳府的话,那就是为柳万等人埋下了一条祸根,谁知道她再长大一点,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所以,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自己做一回坏事,把这个祸胎从根本上拔掉吧。
柳丁卯先是惊愕,接着苦恼。近来家里接二连三来事,再加上官府那头更是天天来烦,他真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再看看眼前的女儿,已经剃光了头发,穿的是一件灰褐色衣裳,这副模样,就跟庙里姑子是一个打扮。
“唉——”柳丁卯拍打自己的膝盖,“这都造的什么孽呀——”
柳映磕头,“爹爹这是答应女儿了?那女儿拜谢爹爹。女儿走了,愿爹爹一切安好。”
哑姑轻轻插嘴:“出家需要办理的手续,我会让刘管家办好的。老爷请放心。”
柳映磕完头,起身真的离开了。
门口刘管家已经备好了马车。
柳丁卯颓然叹息,“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吧,去吧——派车好好送送,去了庵里要是吃喝用度等欠缺,就给家里捎话,爹叫人给你送去。”
说着跟出来相送。
刘管家一看老爷亲自相送,就知道五小姐出家不是闹着玩的,看着柳映上车,他拉着她真的向祥云庵奔去。
“以后还能见着姐姐吗?”柳雪从人群里挤出来,流着泪问。
哑姑再次捏住她的小手,“能的。等她心里清澈安宁了,我们去看她。”
心里清澈安宁?人的心又不是一泉水,难道也需要清澈?还有安宁,那又是什么意思?
柳雪有点迷茫,她毕竟小,有些话难以理解。
但是她没有多问,向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挥动小手,算是告别。但是柳映一上车就再也没有回头,更没有给大家说再见。好像此去,此生再也不复相见。(未完待续)
474 苦心
柳映走了,柳雪跟着哑姑回屋,但是她好像惊吓过度,一直抽抽噎噎地哭着,哑姑把她小身子搂在怀里哄着,慢慢才睡着。
看她刚刚睡好,哑姑试着抽出压麻的胳膊,刚抽出来,柳雪忽然醒来,一把抱住哑姑,大哭,嘴里喊着母亲、姐姐。
哑姑只能重新抱住她,拍着脑门温声安抚。柳雪才又慢慢安静入睡。
半夜时分,柳雪忽然再次惊醒,抱着枕头大哭,哭得满头是汗。
哑姑实在没法,只能把一条胳膊借给她,由她抱着入睡。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好不容易天亮了,柳万首先醒来,坐在床边发呆。
柳雪偷偷睁开眼看看,又用被子捂住头,不想起来,继续装睡。
哑姑在地下梳洗,回头看了看柳雪,悄悄叹了一口气。
梳完头,吩咐浅儿去前院喊刘管家来见。
浅儿有点犹豫,“这么早就见?还叫到我们角院来?”
哑姑似乎很累,吐一口气,“去吧,不要多问了。”
浅儿只能跑步去喊。
一会儿浅儿来了,身后跟着刘管家。
“去院里说吧。”哑姑远远看一眼被窝里的柳雪,压低了声音,显得有点神秘,“别吵,叫她睡着。”
说着几个人出门,来到梅树下。
空气寒冷,梅树枝头却冒出好多细碎的花苞,看样子要开花了。
“真坚强!”哑姑伸手摸了摸低处一条枝头的几朵花苞,神情有些淡淡的忧伤,“又一年过去了,时间真快啊——”
刘管家微微躬了躬身。
“辛苦你了。”哑姑微微福了福,“怎么样,都交割清楚了?”
刘管家眉头悄然暗皱:“清楚了。痷里师父一看是我们府里的名帖,自然无条件接收了。想大太太在世时候,每年没少给她们供奉香油钱,自然当我们是大财东呢。只是,痷里条件和咱们家里没法比,吃的住的都清苦,还要每日里念经修行,还得伺候师父。五姑娘可是家里娇生惯养的——”
“这是出家人应该承担的。”哑姑打断了刘管家,“只有每日里青灯古佛清茶淡饭地过着,才能锻炼一个人的一心向善的心智,才能消磨世俗生活里残留的污浊,我们家五姑娘是孝女,她会经受住这些考验的。刘管家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刘管家听哑姑这口气是不想多说,便也不敢多说,告辞出去走了。
哑姑目送刘管家身影走远,转身看浅儿,“等会儿老钟叔睡醒了,你告诉他,叫他老人家去痷里走一趟,多带点钱,悄悄送给管事的师父,叫她多关照五小姐,除了吃斋礼佛这些出家人必要的修行之外,不要太刁难了,毕竟是大户人家出去的女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着,现在落差太大,只怕她受不了。还有,叫他告诉痷里师父,替我们大太太在痷里立一个牌位,每日里香火供奉,也算我们做小辈的一点孝心。”
浅儿嘟嘴,“小奶奶,既然送去了,就叫她多吃点苦,怎么你还是记挂着她,竟然连吃喝睡觉穿衣这些小事也替她操心?反正你费多少心,那没良心的又不会领情。你说她做了多少坏事呀,应该多受些惩罚才对!”
“浅儿!”哑姑喊。
浅儿不敢再吭声,真去找老钟叔了。
屋里被窝里,柳雪光着脚跑下床,在窗口偷听门外的谈话,听完了,蹬蹬蹬跑回床上,用被子捂住头继续装睡。
哑姑进门,把一支刚折的梅枝插进一个瓷瓶,看着那含苞待放的花苞出神。
身后柳雪慢慢掀开被子,下床,从身后抱住哑姑的身子。
哑姑回头,柳雪小脸上泪水涟涟,眼里却笑着,“小嫂子,谢谢你。”
哑姑知道这小丫头偷听了外面的谈话,但是她装作不知道,摸摸小姑娘的脸,“好好的谢什么啊,嫂子昨夜想好了,你也不小了,每天这么到处淘气不是办法,今儿开始,嫂子教你识字读书吧,也叫浅儿教你女工针线。”
柳雪点头,声音哽咽,“我知道小嫂子你不是坏人,可是她们、她们说的那些话太难听了……她们说都是你害死了母亲,逼走了五姐姐,还叫我不要跟着你,你会害我的——这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浅儿正好进门,一听这话顿时跳脚,“你那里听来的这些胡说八道?做人要讲良心好不好,小奶奶怎么就成坏人了?雪儿姑娘你也开始懂事了,有些事也该有自己的主见了。大太太她自杀纯粹就是自食其果,就算没有我们当面揭穿质问,她干的那些坏事就能瞒人一辈子?还有,她害了那么多人,还不收手,我们要是不及时揭穿,我们也会一个个跟着遭殃!还有你姐姐柳映,你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吗?她可是活活害死了柳颜小姐呀——”
“浅儿!”哑姑厉声喊。
浅儿一边后退,一边嘴里不依不饶地喊叫:“柳雪姑娘,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但是你不能好赖不分是非不明!坏人就是坏人,干了坏事就得承担后果,大太太、柳映小姐,她们手里可是握着人命的,她们走到今天的结果,真的和别人没有关系,你不要听了别人教唆就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我们小奶奶对你可是没有半点坏心思的!你当时撞见大太太自杀的现场又不是我们小奶奶故意制造的,就因为叫你看到了大太太自杀的现场,她悔恨得这两天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可是这又怎么能怪她一个人呢?这么大的柳家,这么多事儿,她已经够累了,还要费心为你着想,怕你吃不好睡不好,落下心病,夜里一整夜地不睡,守在你枕边看着你睡觉。
柳映小姐呢,本可以随便找个姑子痷塞进去,叫恶毒的老姑子狠狠地教训欺凌,可是小奶奶没有这么做,几番打听才找到了个慈祥和蔼的师父把人送过去,香油钱送了一大笔,又给人家师父说尽好话,为的什么?还不是叫柳映姑娘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也叫你放心!
你说,作为一个嫂子,她对你,还有你姐姐柳映,能把心尽到这个份儿上,你还要怎么样?这样的良苦用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柳雪傻傻看着眼前。
她被这忽然冒出来的质问骂傻了。
但是心里却一点点清亮起来,其实浅儿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当时母亲被堵在屋里对质的场景她可是亲眼目睹了的,母亲确实亲口承认自己干的那些坏事,还有门外那些姨娘们愤恨的眼神,事实说明母亲确实是自食其果。
可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啊,她心里这道坎怎么过得了!
她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面对这些残酷的真相?
她忽然放声大哭。
哑姑一把将这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想哭就哭吧,哭出来要比憋在心里好受。人这一辈子啊,总是要面对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如意不顺遂,残忍的是,你还这么小——”
柳万走了过来,也抱住柳雪一个胳膊,“雪儿妹妹,我们都是可怜的孩子,我娘亲叫你娘亲害死了,你娘亲还把我当自己的儿子养育,可是你也听到了,她是怎么养育我的呀,天天给我饮食里下药,叫我慢性中毒,害我得了疯癫病,那病发作的时候你可是经常看到的,有多痛苦有多难受,只有我知道啊——”说着哽咽难言。
柳雪伸出手紧紧抱住哥哥身子,泪水迷离,“哥哥,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说了,再不要说了——”
哑姑赶紧拉住这兄妹俩的小手:“对对对,不说了,我们都不说了,痛苦的往事,就叫它们都过去吧。我们要往前看,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柳雪擦了眼泪,点头,“我一定做个好孩子,跟着小嫂子学习各种本事,以后嫁出去做小嫂子一样能干懂事的童养媳妇。”
哑姑和浅儿噗嗤笑了,哑姑伸手弹弹小姑娘的小鼻子,“学我的本事可以,但是不要学做童养媳妇啊,这个最没出息了——等你长到二十多岁,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再把你嫁出去,做别人家真正的好媳妇。”
柳万用手指刮着自己的鼻子,“羞羞羞,雪儿妹妹跟着臭婆娘学坏了,这么小就想嫁人啊?”
柳雪红了脸,挣脱出去追着打柳万,兄妹俩在地上追出一串笑声。
哑姑看看浅儿,欣慰地笑了,感觉一颗提着的心,可以稍微放下来了,心里对柳雪这小姑娘的愧疚感也稍微淡了一点。(未完待续)
475 故人
界山河谷地形十分奇特,站在远处遥望,只见群山绵延起伏,像天然屏障挡在西南三个州府和东北大片平原之间,对整个东凉国的核心疆域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河谷十分蜿蜒、巨长。一道河在群山之间穿梭游走,把山谷辟出一道千回百转的河谷。
河谷两岸,地势起伏不定,一会儿是嶙峋山势,一会儿又是平坦土地,时不时露出大堆石头和成片砂砾。
谷中河水苦涩,其中除了饱含泥沙,没有任何鱼虾之类生存。况且又是隆冬季节,那河面上结起厚厚一层白冰。
白峰的部队沿着河岸前行,一边走,一边寻找果腹食物,同时采集柴火、药材,顺便打点野兽,用以补充给养。
可惜时令寒冷,山中除了树木、野草,偶尔有野兽出没,没有更多的物资可以用来糊口、暖身。
队伍行进得十分艰难。
白峰率先带头,用兽骨做针,将几片兽皮缝制成简单的冬衣,披在外头御寒,他个头高大,再加上白发白须,现在又披挂一串兽皮在身上,远远看去,那模样十分滑稽,就像三岁小儿在闹着玩。
将士们纷纷效仿,也给自己缝制毛衫御寒,远远看去,这支人马就跟山中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
“白帅,左边有个出山口,那边山下似乎有军队驻扎。”巡逻兵来报。
白峰展开手里已经严重卷边的作战地形图,“这是这一带比较大的出口,狼谷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看来摩罗算准了我们会从这里突围,所以早早布下了口袋等着我们去钻呢。”
黑小白在不远处翻检草药,听到这话也抬头望远处,那山口望出去确实是大片平原,只要有平原的地方,就有百姓,只要有百姓,就有希望筹措到粮食和衣衫。部队临近弹尽粮绝,大家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饱饭了。
“我们要从这里打出去?”老云问。
白峰眉头紧皱,沉吟难定。
另一名副将建议:“依末将来看,乘着大家还留存一点精力和斗志,就从这里突围吧。您看,绕过这个山口,接下来全是绵延大山,茫茫千里,再也没有更好的突围口。错过了这里,我们真要被困死在山里啊白帅!摩罗小儿真要摸准了我们是行踪,根本都不用打,只要在最前面的出口等着,就算我们最后挣扎走出河谷最南端,那时候也是饥寒交迫死伤过半,只怕早就没了抵抗的能力。”
白峰将地形图攥紧,捏在手心里,手在颤抖,雪白的胡须也在颤抖。
许久,开始说话,“不能从这里突围。前面摩罗部队肯定早就等着了。这倒不是最怕的,我担忧的是,突围出去以后,等我们拼死作战,精疲力竭的时候,还会有别的变故。这秦简,现在应该回过味来了,猜出和摩罗前行军作战的就是我们,那么他会怎么做?难道会配合我们,给摩罗军来个左右夹击?”
老云一脸凝重:“就他,那气量,那心胸,怎会帮我们?我看是给我们来个左右夹击才有可能!”
“这就是了!”白峰拍一把膝盖,站起来在原地走,俊朗的脸上满是餐风露宿磨砺留下的苦涩,眼神里布满忧郁,“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我们现在是无名无分的一支自发部队,朝廷那里可以装聋作哑,当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秦简这里随便扣个山贼、流寇的罪名,就可以把我们全灭了。所以,狼谷口不能出,得继续在山中游走,跟他们玩**阵。等他们认定我们早就困死山中的时候,再出其不意打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老云看着白峰满头白发,和额角骤然增多的皱纹,还有眼里密布的红色血丝,不由得心里疼痛,小声提醒:“近来您连日带夜地忙着,可得注意身子啊,别熬坏了。”
白峰呵呵而笑,“别担心,老头子硬朗着呢!”
前面一个哨兵跌跌撞撞跑来,“报告将军,前面出现一队人马,没有旗号,服饰像是山中猎户,而三五十来号人,还有几匹马。看那行走脚程,不像猎户。”
白峰皱眉:“猎户一般都是独自行动狩猎,最多也就三五人成群,哪里有三五十号人一起行动的!我们快去看看!”
说着带头出发。等绕过一片树林,眼前沿着河谷出现一个山窝子,窝子前果然有几十号人,横在解剖打来的野羊、山鹿等猎物。看样子他们收获颇丰,地面上黑压压摆了几十只猎物。
有人开始生火挂锅,有人在收集冰雪融水,看样子要就地煮肉吃了。
“好多猎物啊。”白峰身后有兵士馋得舔嘴,“这山中野物狡猾十分,我们又缺乏狩猎工具,跑了一天只是打到两只野羊,几只兔子,就算是熬了汤大家喝,也不够人人分一碗的。他们哪里来这么多?”
一个小士兵更是涎水直流,“要是能吃到一块肉就好了,哪怕是生肉也好,我都四五天没吃过饱饭了。”
白峰回头看,小兵也不怕他,只是有些羞赧。
白峰伸手摸摸孩子的脸,慈祥地笑了,“馋了是吧,想吃肉?其实我也想吃呐!只是……”
难道从那些人手里去夺?
白帅带兵,从来都是爱兵如子,但是也十分严厉,从不扰民,据说从前时候就是半夜睡在街头忍受寒冷潮湿,也不轻易去登门打扰百姓。
现在就算已经不是朝廷的元帅,这次对大家也是一路严格要求,从不骚扰沿途百姓之家。
所以,强抢肯定是不行的。
难道眼睁睁看着人家吃肉?
那些人好像故意要眼馋别人,旁若无人地忙活着,火很快就燃烧起来,高高挂起的铁锅里,雪水滋滋地翻滚,用匕首割着肉块,一块一块投进水里,同时也投进随身携带的佐料。
香味顿时随着空气逸散,很快满山谷都是肉香味。
多久没有闻到更没有吃到煮熟的肉了呀。
白峰身后的兵丁本来散坐,闻到香味便齐刷刷聚到白峰身后,一双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一个个咕噜咕噜咽着口水。
就连白峰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只有黑小白一个人还是低头忙自己,自从白峰把自己行军打仗多年摸索出来的治疗跌打损伤、止血、续骨、生肌等症的药方给了他,他就经常研究琢磨,在原来的基础上竟然又改进了不少。
白峰回头看一眼那低头忙碌的年轻人,感叹:“别人都饿,都馋,黑小白怎么无动于衷呢,难道他就不馋不饿?”
身边兵士跟着叹息,“他呀,一天到黑就捣鼓那些药材药膏。还偷偷把自己那点口粮喂给伤员吃。他自己的身子眼看瘦得皮包骨了。”
白峰眼里闪过不忍,细看确实这样,黑小白确实憔悴不少,本来白白嫩嫩的富家公子的脸面,被野外的风霜雨雪磨砺得黑瘦黑瘦,身子也像打枣杆子一样细长单薄。
山窝子里那几口大锅中的肉熟了,香味浓郁扑鼻。
身后的娃娃兵禁不住落泪,“白老将军,我,我,我饿啊——”
那就真去抢?!
白峰回头看,身后的兵士们瞪着一双双饥渴的眼,眼里更有祈求、渴望。只要白峰一声令下,他们真的就饿狼一样冲出去了。
“不——”白峰握着手里的刀,目光坚毅,低低吼道,“弟兄们,我们是兵,不是贼,不是盗,不是歹人,我们是保家卫国的人,是护卫黎民百姓安宁的人,就算我们现在处境艰难,但也不能干出为非作歹的事情。哪怕是饿死、冻死、困死,也不能,更不许去!”
白峰嗓音低沉、沙哑,似乎那嗓音里能咳出血来。
兵士们一个个顿时低下头,再也不敢奢望不远处那勾人魂魄的香味了。
白峰带兵严,既然他不点头去抢,那就真的不行。
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享受美味了。
白峰知道士兵们饿,馋,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但是既然坚持要走正规军的道路,那就得有正规军的军令军规,这个口子不能开,今日一旦开了,以后还怎么治军,从抢到偷到盗到烧杀劫掠,有什么区别!
不能,绝对不能!
他起身,向身后走,兵士们齐刷刷跟着他走。
但是,大家眼里的渴望,心里的饥饿,他知道,比谁都知道啊。
呼——一声长响,穿透空气,凌空而来。
“有暗箭!”老云喊。
那长箭凌厉十分,携带着寒气嗖一声就到了,直直扎向白峰额角。
眼看着白峰就要脑壳开花,脑浆迸裂。
飞箭来势太快,大家根本来不及躲避。
“啊——”小兵吓得大叫,抱住了他自己的脑袋。
“爷爷——”黑小白脱口而喊,同时手里的一篮子草药脱手落地。
白峰却不惶急,忽然就镇静下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飞驰而来的长箭,同时抬手,看看那箭就要深入额角,却定定停住,直挺挺立在半空。原来是白峰将长箭死死抓住,握在手心里。
“将军没事吧?”老云首先扑上去。
“吓死我了——还是老元帅厉害啊!”小兵惊叹。
黑小白吐一口气长气,弯腰捡拾掉落一地的草药。
真是虚惊一场。
白峰看着手里的长箭,呵呵而笑,原来是一直没有箭头的箭。
“老黑?!”老云惊呼。
白峰点头,“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敢这么干?”
老云欢喜得孩子一样大笑起来,撒开脚步往山窝子里跑,“老黑,老黑啊,你可终于是出现了,你不知道负气走后将军是多么惦念你们——”
白峰也跟在身后跑。
兵士们先还愣着,接着就明白这是遇上故人了,白帅的故人,那就是大家的朋友了。他乡遇故知,在这荒山野外能遇上老朋友,自然是高兴事。况且白帅的故人还拥有那么多野物,锅里的肉已经熟了,会不会分一杯羹给大家呢——兵士们都呼啦啦往前跑。(未完待续)
476 前路
一个同样是头戴兽皮帽、身裹兽皮的高大身躯,迎头跑了过来,一头就扎进了白峰怀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白峰抬手,用大拳头打着对方的肩膀,“好你个大老黑,真狠心呐,抛下我们不管,说走就走了!”
老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禁不住抬手擦眼泪,那老泪却越擦越多。
黑鹤笑呵呵抱完白峰,又来抱一下老云,笑着骂:“怎么老了老了,倒脆弱起来?跟娘们一样哭天抹泪的!”
老云狠狠揩干泪,也骂:“谁哭了,难不成我会想你这个大老粗哭的?这不是风大,眼睛进土了嘛!”
黑鹤身后跳出一个灵巧壮实的身影,“嗨,白爷爷,云爷爷,你们都活着啊?害我白白淌了那么多眼泪!”
白峰呵呵笑,“小灵儿啊,这才多久没见,你变得这么壮实了?也长高了一大截呢。”
小灵儿咧着嘴岔子笑,眼珠子咕噜噜转动,“我子琪哥哥呢?怎么不见他一起来?”
白峰一愣,但是马上又笑起来,“他呀,不跟我们在一起,不说他了,说说你们别后的日子都怎么过来的,一直在这山里打游击?”
黑鹤抬手指指身后的弟兄,神情有点沉重,“情况不太好啊老伙计,离开你们清州府以后我就和以前的弟兄们相逢了,大家说了各自的生活境遇,都不乐观,说实话我们这些当年在白帅手底下吃过饭的老兵将,到了正禧小儿手里日子不好过得很,再加上秦简这小子不是个东西,处处给大家小鞋穿,恨不能全部连根铲除以图后快!所以这些年大家过得实在是憋屈啊,都建议我拉起一杆子人,不管是和朝廷对着干,还是为朝廷效力,只要有仗打,有饭吃,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看别人脸色不受窝囊气,那就是快意人生了。
这段日子也就是东奔西窜地讨生活吧,和摩罗兵干过,跟西南大军也动过刀剑,前后下来损折了不少弟兄,这不,如今就剩下这点家底了,我听说清州府白家失火,一把大火烧毁了一切,我就猜到你所追求的避世隐居的舒服日子没法过了,终于被逼得走上绝路了,那么接下来你肯定要来了,我便带着弟兄们在山里等待。今日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黑鹤说着,喊他的手下过来相见。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白峰当年的旧部,大家久别重逢,自然都十分感慨。
白峰身后的小兵早就被锅里的肉味诱惑,馋得口水直流,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黑灵看到这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同为同龄人自然感觉亲切,注意到他总是盯着大锅看,就呵呵笑起来,“是不是饿了馋了?来,我带你吃肉。”
说着捞一块肉出来,小兵什么都不顾了,抓起来大口大口撕扯,吃进嘴里却烫得连连直跳。
黑鹤哈哈笑,“都饿了吧,来来来,这就是为你们准备的。大家别急,人人有份,分着吃。”
众将士一看白峰带头吃起来,便再也不顾初次见面的矜持,纷纷掏出刀剑割肉,大口大口吃起来。
几十只肥壮野羊、野鹿、兔子、山鸡,几口大锅一边煮,一边分给大家吃。
还有油汪汪的肉汤,伙食营抬着锅子、碗筷过来分了给大家喝。熟肉就着肉汤,对于久困山中的这些人来说,这是难得的美味。
白峰注意到黑小白并没有上前来吃,只是让一个兵帮他带了一块。
他想喊他过来一起吃,想了想,又没吭声。
小灵儿看到大兵哥哥们吃得这样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壮壮的身影在雪地上跑来跑去,不断添柴加火,为大家忙碌。
白峰吃一块肉,喝一碗汤,抹了嘴,不吃了,看着眼前吃喝得十分香甜的弟兄们,眼里有了隐忧,看黑鹤,“一顿饱饭不解决根本问题,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火光跳跃,映照出黑鹤、老云、白峰三位老伙计的三张老脸,老脸上写满了沧桑,他们围着一个火堆而坐,身后远处是还没消融的积雪。黑鹤拿一根棍子拨弄着火堆,“有什么可商议的,大不了拼杀出去,要么跟摩罗小儿来一场厮杀,替东凉国百姓出出恶气,要么便跟秦简这小子来个你死我活,就算我们死,也要除了这小子才能笑着去见阎王爷。”
老云摇头,“你呀,这火爆脾气到老都难改!哪能这么简单呢。”转头看白峰,“你瞧,大哥这些日子日夜忧心,须发全白了。”
白峰看着火光,眼睛走神,“要真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跟他们拼了倒是值得,尤其要是能临死挑了那摩罗大营,把大军搅个七荤八素,也不枉了这辈子从军打仗戎马峥嵘的岁月。我们都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家伙了,怎么死都是划算的。可是,你看看这些人,这些弟兄,有当年跟着我们吃苦受累,后来又受尽屈辱欺凌的,更有年华正好的青壮,我们一死了之,他们可怎么办呢,难道叫大家跟着陪葬?这些老弟兄啊,这些年一直盼着我再次出山,能重新带给他们荣光和追求,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予,我愧对大家啊——”
这时候小灵儿和小兵互相追逐着,笑嘻嘻从身边跑过,年轻稚嫩的欢叫在空气里四处撒播。
三个老人的目光追随着小青年的身影看了一圈儿,黑鹤摇头,“大哥说的有道理,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呢,我们战败了,他们自然跟着吃亏。那大哥还有好办法吗?我这些日子带着一帮人东奔西窜没少吃苦,可是实在找不到出路,数次想投奔朝廷的,可是一想正禧小儿那阴恻恻的一张脸,我就心寒,我知道这一去还不是自投罗网自己寻了死路?”
老云点头,又摇头,“我们最后肯定还是要回到朝廷的怀抱,只是这其中的分寸要怎么掌握,是时间的问题,更需要机遇的促成。最好是,朝廷实在需要的时候,而我们恰好立下了让朝廷不得不接纳我们的战功,那时候我们才能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走出这深山,走出躲躲藏藏不能见人的生活,可是,条件越来越艰苦,我们的战备物资稀缺,连口粮都发生困难,要坚持到那一天,何等艰难呐。”
白峰点头,“狡兔尽走狗烹,和平年代我们这些立下战功的人成了当权者最忌惮的群体,所以那时候我只能隐身而退,做出最大的让步,只求保住这条贱命,苟延残喘地活着。虽然我的隐退让大家受尽了委屈,也引起了很多的不解。但是回头想想,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来保全大家吗?没有了。动辄满门抄斩灭家灭族的事不是经常上演吗!如果我握住军权迟迟不肯放手,最后肯定落个抄家灭门的大罪。
我们像沙子一样分散了,分散渗透在全国各地不同的地方,娶妻生子,绵延儿孙,过着最平凡的日子,同时也保住了血脉根基。现在不一样了,外敌入侵,国家危难,又到了需要我们这些武夫的时候。这也是我们重新复出,夺回我们曾经失去的荣耀的时候到了。”
说着他从衣袖里摸出那张行军图,铺开,指给老云、黑鹤看,“这些地形地势没有比我们更熟悉的人了。所以,我们绕过狼谷口,不从这里突围,而是继续前行,想办法补充粮草,保存实力,加紧行军速度,到了下下一个山谷,绝命崖,这里下去有一条暗河,河道宽阔,隐蔽,和外界相通,我们可以从这里潜伏而出,摩罗军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有胆量从这里杀出。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将直插摩罗大军心脏部位,只要烧了大军粮草,挑了主帅大旗,便是给了他们致命一击。那时候,再想法和身后的秦简大军周旋。只要苍天可怜我们,相信会趟出一条活路的。”
老云黑鹤同时点头,白峰却依旧沉吟着,“大略方向一定,还需要更周祥的计划,大大小小各种可能都要充分考虑到的,我们输不起,哪怕是一次,都输不起了。”
这时候本来阴沉沉的天空里开始飘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群山之间起舞。
“就地休整一个时辰,然后急行军出发——”号兵开始传达军令。(未完待续)
477 赏赐
夜里落了厚厚一场雪。
第二天一大早便见天气放了晴,冬日阳光照射下,世界一片素白。
东凉京都皇家后宫内,内侍宫女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着扫除积雪。
坤儿怀里抱着一个镶满珠翠的小木匣子,踩着便道上来不及扫去的白雪,踩出一串咯吱咯吱响脆响,撒着脚步欢快地奔进乾儿的寝宫,“皇兄,哥哥,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
乾儿正在写字,放下手里的狼毫,转过身看弟弟,俊朗的脸上露出笑意,“什么好东西?看你风风火火这么着急,瞧瞧,哪里顶了一头的雪,成了白头翁了。”说着亲手为坤儿拂拭满头白雪。
坤儿呲着牙调皮地笑,“肯定是我从便道上偷偷穿过,惊动了那些松枝上的雪。不打紧的,哥哥快看看这个——”说着吧嗒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又包着一层金黄软缎。胖乎乎的小手揭开软缎,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这玉石足足大人巴掌大,是一块没有经过打磨雕刻的原石。却不是普通玉石,而是名贵的软玉。
“软玉?”
案几边伺候的大宫女瞧了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坤儿不解,抬头看,那宫女赶紧捂住了嘴巴,但是却还是吃吃地笑着不停。
“你笑什么?难道是怀疑我舍不得送给哥哥?告诉你吧,我偏偏舍得,软玉虽然金贵,难道能贵过我们的兄弟情谊?”坤儿梗着脖子质问。
大宫女不笑了,摇着头辩解:“不是不是的,奴婢给您瞧瞧这个——”说着动手掀开案几上的一个乌木盒子,那盒子里也躺着一块明艳晶润的玉石。
也是没经任何雕刻琢磨的软玉原石。
坤儿一看便惊得两眼发直。
这软玉好大!
“软玉?你也有软玉?哪里来的?”坤儿好奇,放下自己的盒子,伸手来摸哥哥的,哥哥的玉要比他的那块大得多,可能大出了三倍之多吧,也通透漂亮出好多。
他满眼艳羡,“是不是父皇赏赐的?我还以为父皇只赏了我一个人呢,就兴冲冲来找哥哥,想送给哥哥,想不到哥哥比我先得到了,而且比我的还大了好多呢。”
乾儿合上盒子,把坤儿的玉石也装进镶着珠翠的盒子,笑呵呵的,“我们都有了,那么你的也不用送给我了,拿回去存起来吧,既是父皇的赏赐,我们就要好好保存才是。来,哥哥教你写字儿。”
坤儿看着两个盒子,心里对比着刚刚看过的两块玉石,大小的悬殊实在太大,再看看边上研磨的大宫女那笑眯眯的表情,他心里有了一点点的阴影,想起姨娘反复念叨的话,说父皇偏心,处处疼爱乾儿远胜过了坤儿,现在看来父皇确实偏心,赏赐给两个人的软玉竟然有这么大区别,自己眼巴巴抱着宝贝一样的软玉想送给哥哥,可哥哥连好好看一眼都没有,因为人家已经有了更好的,还惹得一个宫女当面讥笑。
自从哥哥被自己害了一次,活过来又不计前嫌依旧对自己那么好,他就在心里拼命想对哥哥好,比从前更好,可是,这心里总是有些疙瘩解不开,还有端仪姨母见一次面就要在耳边念叨一大堆,说什么他不争气,没脑子,辜负了姨母的培养,忘了亲生母亲的仇恨,认贼做兄,好歹不分,是个没出息的货……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自己是个没出息的货?他觉得无比羞耻。
他抱起盒子,强忍着心里的难受,“皇兄,我回去了。”
乾儿也不强留,笑吟吟送他出门。
坤儿踩着雪一路走,不回自己寝宫,而是进了青云宫。
“哪里撞了一头灰,怎么哭丧着一张脸?见鬼了?”端仪娘娘抬头看到外甥垂头丧气的,心里一动,上来抓住孩子的肩膀查看。
坤儿甩开了她的手,“没什么,就是雪大路滑,来姨母的路上,差点摔了一跤。”
端仪瞅着外甥神色,冷笑:“是不是那些内侍、宫女们只顾着先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宫外的雪,把本宫门口的撂到了最后?哼,敢这样小瞧本宫,回头有他们好果子吃!快说,究竟哪里不舒服了?”
坤儿看着眼前一张铺满脂粉无比娇媚的脸面,忽然心里一阵厌恶,把手里盒子往前一递,“没什么,这个送给姨母。”
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端仪一把拉住,“等等,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笑了,“是不是你父皇给的赏赐?傻孩子,这可是好东西,软玉如今可值钱呢,专产软玉的摩罗国软玉砭老坑已经挖尽,新开的坑里倒是继续出玉,可那品质已经和老坑玉没法相比。而且如今摩罗和我们东凉国交恶,战火连绵,我们要从他们手里得到软玉真是难上加难,据说就算手托重金,也难得在市面上买到好玉。那白峰知道吗,当年的老元帅,那可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后来为什么交出兵权隐居乡野,现在又为什么被陛下下旨满门抄斩?还不都是因为软玉闹的,这软玉——”她忽然不说了,因为想到了坤儿和乾儿闹到不可开交,甚至乾儿皇子差点丢了性命,还不是因为一块软玉镇纸引起来的公案。
她心思流转,想了想,重新笑了,“好孩子,你是你父皇最疼爱的皇子,瞧瞧这软玉,虽然是未经雕琢的原材,却也是最珍贵的,只要我们找个能工巧匠好好雕刻一番,也给你做个镇纸出来。这是你父皇的心意,怎么能随便送人呢。别人肯定都没有的,这是对你一个人的偏爱。”
坤儿眼神迷茫,忽然冒出一句:“皇兄他已经有了,比我的大出好几倍呢,而且远比这个名贵呢。”
端仪瞬间呆住,不说了,眼神里有了复杂的东西。
坤儿眼里浮上委屈的泪花,撇着嘴要哭,却不哭,只是喃喃问道:“为什么哥哥的玉石要比我的大了很多呢?大了不止一圈啊,还漂亮得多,难道父皇真的不疼我,只疼哥哥一个人?”
“不许叫哥哥!”端仪斥责,“皇兄,叫皇兄!皇宫里哪来的什么哥哥弟弟,只有皇兄皇弟,你可记住了!还有,我平时都跟你说的话你总是听不进去,现在自己亲眼看到了,信了吧,唉,你这孩子啊,就是个老实疙瘩!可怜姐姐,留下这么个笨孩子,我怎么教都没用啊,日后还怎么为姐姐报仇雪恨!”
坤儿摇摇晃晃站起来,忽然蹬蹬蹬就跑,一口气跑出青云宫。
宫女要出去追,端仪制止,“不要追,只要他心里有了不平,有了比较,有了不忿,就是大好事,这孩子爱钻牛角尖,只要他开始琢磨这些事情,以后我们就好办了。我这个嫡亲姨母的话不愁他听不进去。”
坤儿不回宫,在雪地上乱步跑着,一口气跑出很远,踩出一长串歪歪扭扭的脚印,跑累了,他才回头看,眼里含着清泪,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父皇这么偏心?为什么连一个宫女都敢公然嘲笑我?我想做个与世无争的人,一辈子不和哥哥争,包括一切荣华富贵,包括皇位,可是为什么你们大家都这样欺负我?我该怎么办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