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而治(八月二十八)
行好礼,女人们都回到了东厢房。红枣作为新人,理所当然地坐了主桌,然后加上陈曾氏、李桃花、李杏花、于氏、王氏、陆氏、孙氏七个人,正好一桌。如此郭氏、钱氏等人便都只坐了次桌。
酒席开后李氏族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少不得问一回红枣这几天在谢家的衣食住行。
“红枣,”于氏率先问道:“谢家书香门第,是咱们雉水城第一家。昨儿你敬茶,你婆婆都教训了你哪些话?你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跟着学学。”
闻言一桌人都停了筷子看向了红枣,显见得都想知道。
红枣看身边的彩画和芙蓉一眼,笑言道:“奶奶,我婆婆谢大奶奶她治家是无为而治,并没有给我什么训话。”
“啥?无为而治?”
别说于氏诸人了,即便是早听红枣讲过一回的王氏也听不大懂。
不是你自己说要学书香门第的人说话吗?结果我给你掉文,你又听不懂!
红枣无辜地看着于氏,好脾气地解释道:“奶奶,这无为而治是孔圣说的。意思是只要当家人,比如一个家庭执掌内务的主母,管家的时候能够以身作则,以德服人,那么不必多言多语,就能管好家务!”
明明红枣是带笑言说,但看到红枣饱含笑意的黝黑眼眸,于氏却突然觉得脸疼……
李桃花听着却觉得尤为解气。她恨透了她继母于氏早年一天到晚指手画脚派她活计结果她自己啥都不干却还挑三拣四的做派。
“红枣,”李桃花故意问道:“你婆婆都是怎么以身作则的,你给我们讲讲呗!”
于是红枣讲道:“《女四书·内训》篇有云:‘妇人德性幽闲,言非所尚,多言多失,不如寡言’。”
“敬茶时我婆婆没有直接拿这句话来教导我,她以她自身行动给我示范了什么叫贞静少言,从容中道,让我见贤思齐……”
前世红枣没少在网络上给爱豆盖楼吹彩虹屁,今天牛刀小试,吹起婆婆来也是得心应手,听呆了屋里众人。
彩画一旁听到也是目瞪口呆——昨早晌敬茶,彩画努力回想:大奶奶的寡言背后竟有这许多道理?
陆氏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叹道:“到底是谢大奶奶,举止行事,从容有度与咱们庄户完全不同。怪不得都说礼出大家呢!”
“族长嫂子,”钱氏在次桌快人快语地接言道:“你这话可不全对,得再商议啊!”
众人闻言俱是一怔,然后便见钱氏走过来说道:“族长嫂子,谢大奶奶的贞静少言,咱们都见过,没啥好说的,确是那个女德的典范!”
“可你刚说咱们庄户人家没有这样的人,我可不同意!”
“嗯?”看着心有成竹的钱氏,陆氏心中一动,立刻笑道:“怎么说?你把你的道理说出来我听听,只要你说的对,我便给你赔罪!”
钱氏道:“那我可就说了。不过我说出来后我也不敢要你族长嫂子赔罪,你啊,只要给你得罪的人陪罪就行!”
听钱氏这么一说,陆氏越发笃定,嘴里只催促道:“快说吧!别只顾卖关子了行不行?”
至此钱氏方道:“族长嫂子,刚你的话里可是漏了我家大嫂?”
于氏一听脸色当即就变得难看——她就知道钱氏是个攀高枝的,现为了讨好大房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嗖啊!
陆氏下意识地看一眼王氏,眼见她还是一脸茫然,便也配合地摆出一脸疑问:“?”
钱氏将双手按在王氏双肩上,亲热笑道:“族长嫂子,我们大嫂从不似我们这样一天到晚的瞎咋呼。你看她这些年可也是跟谢大奶奶一样贞静少言,从容中道?”
“所以现今咱们族里就数她家家业最大,她教养的红枣也最出息,能被谢家聘去做少奶奶!”
“刚红枣说的容易,但换我们中的任一个,可能有人还能似红枣这样从谢大奶奶身上看出这么多道理?”
“红枣能这样,还不是咱们大嫂子平常言传身教的结果?”
众人一听自是立刻纷纷称是。陆氏更是端起酒杯冲王氏赔笑自我检讨道:“王家的,刚是我有眼无珠,现自罚一杯给你赔罪……”
……
王氏再想不到刚红枣所说的一堆称赞谢大奶奶德行的话最后竟会转用到自己身上,一时间便觉心酸眼热,悲喜交加——过去许多年她每天辛苦劳作,干着家里最苦最累的活计,但却因不善言辞每每的受婆母和妯娌的闲气。而族人们冷眼旁观,也没人肯帮衬她一句公道话。
她闺女年岁小归小,心思却是明白。所以今儿搁人前帮她正名呢!
寡言少语怎么了?这叫德行幽闲!
刚红枣的一番话原只是为了刺她奶于氏。早晌她娘跟她说话虽然没有提及自身,但红枣听话听音,愣是自己个从她娘的问题里串琢磨出她奶当年对她娘的磋磨。
红枣看不惯于氏不拿媳妇当人的封建婆婆做派,所以在她跟她打听谢大奶奶行事的时候不愿助纣为虐,便挖空心思地议论了“婆婆当以身作则,以德服人”这个命题。
红枣一点也没想到她三婶钱氏这个人才会把她的话发散到她娘王氏身上,当众给她娘的不善言辞镀了层“妇德妇言”的金身——当下也觉意外之喜
她三婶实在是个有趣的人,红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举杯致意中心的她娘不觉暗想:虽说不能雪中送炭,但有锦上添花的事找她却是极好的!
彩画一旁看到红枣笑眯了的眼睛经不住心想:刚少奶奶夸赞的其实不是大奶奶,而是她娘,亲家太太?
坐在次桌一直冷眼旁观的郭氏看着身边一脸震惊的李玉凤着实心塞——红枣都已经知道如何在人前给她娘撑腰挣脸了,她闺女玉凤却还是个棒槌。明明玉凤还较红枣大了四岁。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吃过午席,又喝一回茶。谢尚眼见时辰不早了,便提出告辞,李满囤和王氏虽心中不舍,但也没有多留。
一时送走女儿女婿和族人,李满囤和王氏两口子回到主院,眼见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院子现在门可罗雀,不觉失落——往后他们闺女红枣来家都只这半天光阴了!
李桃花看李满囤王氏两人送客回来后精神不振,便知是舍不得红枣。她想了想便解劝道:“哥,今儿四,嗯,碧苔和金菊也家来了。你叫了她们娘来问问她两个家来都说了些啥,不也能多知晓点红枣在谢家的情况吗?”
“对啊!”李满囤闻言一拍大腿,王氏便立就叫了余曾氏家去唤人。
不一会儿余曾氏便同了她弟媳妇余金氏,也就是碧苔的娘过来。
余金氏一见李满囤和王氏立刻就跪地磕头高兴道:“小人磕谢老爷、太太大恩大德,给碧苔这么好一个去处!”
李满囤挥手叫起余金氏后问道:“碧苔回家说谢家好,都是怎么个好法,你说我听听。”
“回老爷、太太,”余金氏笑道:“小人们见识短浅,每日所图不过温饱。碧苔去谢家,小人们挂心的也只是每天饭食如何。结果不想碧苔跟小姐去了谢家后每顿都有荤腥。”
李满囤想碧苔一个丫头都能顿顿荤腥,他闺女红枣一个少奶奶吃得一准不会差。
李满囤点点头,刚想换个问题,便听王氏问道:“碧苔她娘,碧苔这两天都吃了些啥?你都仔细说说。”
李满囤……
余金氏知道王氏明问的是碧苔,其实关心的小姐,便斟酌说道:“洞房那天,碧苔她们晚饭吃的便是喜房里撤出来的‘陪新娘’席,鸡鸭鱼肉都有不说,还有许多碧苔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菜色。不过她初去,不好多话,只管闷声吃了。”
李满囤王氏闻言不禁点头——先他们听李桃花回来说过谢家的席里有许多从没见过的山珍海味。
“昨儿早饭和今儿早饭吃的都是小姐和姑爷喜房里撤出来的早席。”
“早席?大早上就吃席?”
闻言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余金氏解释道:“老爷、太太,这都是碧苔家来讲的。两天早饭每天都是四样干点四样配菜一共八样。所以她们都叫早席。”
去了早席的疑问,王氏又问:“红枣早饭不用和公婆一处吃?”
“碧苔听谢家的丫头们说不用,谢家各房人的早饭都是各自在房里吃。”
“昨儿午饭小姐是吃席。碧苔她们午饭吃的便都是席面上撤下来的菜色。分菜的周嬷嬷给碧苔分了一个酱鸭腿,金菊也得了一个酱鸭翅。她们院里其他跑腿的小丫头一人也都有一碟子酱鸭肉。”
“这就好,这就好!”闻言李满囤高兴得连连点头,心说:似碧苔她们都有鸭腿鸭翅膀,红枣一准也都是有的!”
余金氏也是越说越高兴。
“老爷,”余金氏道:“昨天晚饭,小姐和姑爷是同谢大爷谢大奶奶一处用的。饭后碧苔说她和谢大奶奶跟前的春花、小诗一道吃小姐她们晚饭桌上撤下来的饭菜时,春花她们还跟碧苔打听小姐都是怎么吃虾的,竟然吐出来的壳都是整的?”
李满囤王氏闻言想起先前红枣在家吃虾时碟子里一堆栩栩如生的虾壳,不禁都笑了……
《礼》曰:“夫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
一路无话。红枣跟谢尚一回到明霞院,便立刻进上房见云氏,结果不想谢子安也在。
谢尚看到他爹非常高兴。一问过安,不用人叫便自发地走了过去,边走还边解了腰间的玉带丢给炕前立着的丫头,然后极亲热的挨着谢子安在炕上坐下。
谢子安含笑看着谢尚对自己的亲近,随口问道:“尚儿,今儿去你岳家都见了哪些亲戚?”
谢尚笑应道:“爹,今儿王大舅、陈舅爷、陈舅母……”
红枣站在原地看着谢尚跟条撒欢的奶狗似的对着谢子安各种挨蹭,也是无语——昨儿是谁说不做电灯泡的呢?
看瑶琴搬一把椅子摆在炕前,云氏方抬手叫红枣道:“尚儿媳妇,过来坐!”
红枣依言告了坐,一时又有安棋送了茶来,如此,红枣便端着茶杯和云氏一起旁观谢子安和谢尚父子说话。
谢子安:“今儿午晌喝了不少酒吧?”
谢尚:“还行,就是给长辈各敬了一杯。岳丈不叫我多喝!”
谢子安:“午晌你岳丈都招待了你什么菜?”
谢尚:“我记着岳丈家的红烧肉好,今儿第一筷子就吃了红烧肉,结果,味道变了,没前两回的好吃,便没再吃,然后就吃了……”
红枣……
红枣从没想到外人眼里声名赫赫的谢大爷面对儿子会是这么一个婆妈性子——连儿子中午在外面和谁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也都要管。
而谢尚也是的,这么大一个人了,对着他爹还是有问必答,没一点他这个年岁该有的中二和耐烦。
看到谢子安和谢尚的琐碎相处,红枣很轻易地便鉴定了他父子感情的深厚,如此再联想起自己这桩亲事便是这位疼儿子的婆妈公公算计来的,红枣不觉把自己和谢子安先前的几次接触细思了一遍,自觉也并没露出什么过人之处——所以,红枣想:她到底是哪里入了她公公的眼呢?
足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谢子安和谢尚方停了嘴。至此云氏才开口问红枣:“尚儿媳妇,你娘身子好吧?你弟呢?”
闻言红枣赶紧放下杯子,站起身,结果却看到云氏跟她摆手道:“尚儿媳妇,往后但凡没有外人,你便只管坐着说话。”
“这坐坐立立的,都只想着礼数了,便不能好好说话!”
于是红枣又再次告了座后坐下说话。
言简意赅地问候了红枣娘家一应妇人的好后,云氏住了话头。她抬眼看谢子安不似想说话的意思,便又说道:“尚儿和尚儿媳妇,今儿出门大半天,来家又说了这半个时辰话,想必你两个也都累了。如此,晚饭也不必再来请安,这便就回屋歇着去吧!”
走出上房,红枣心说:虽说她公公心机,婆婆高冷,但从过去两天相处来看,都不似那没事找事无辜寻隙人的人,而谢尚,除了有些自以为是的少爷脾性,其他也都还好——但看眼下,她在谢家的日子倒是比她先前预想的简单。
一进屋,谢尚就叫彩画传水洗头洗澡。红枣后面听到,不觉莞尔,心说:谢尚有少爷脾气也不全是坏处,看这澡洗的,比她还勤快呢!
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人,红枣对于谢尚讲究个人卫生的行为,自然是喜闻乐见。
对镜歇卸了头面,红枣在谢尚之后也洗了头澡。
一身清爽的从卧房后的净房出来,坐在炕上看书的谢尚见到红枣立刻问道:“红枣,你怎么把擦脸巾顶头上?”
红枣扶着脑袋笑道:“这不是擦脸巾,这是我自制的干发帽。这天冷了,洗了头后未免受凉,得拿细布把头发上的水尽快擦掉。”
“我觉得擦头麻烦,就缝了这个帽子,洗头后戴上,就不用自己擦头了!”
干发帽干发的效果虽然差强人意,但给长头发自动吸水的效果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在有好几个换戴的情况下。
谢尚想说擦头让丫头们擦就好,但转念想起红枣的出身便就住了嘴。他丢下书,站起身,围着红枣转了一圈,好奇道:“你这帽子还有吗?给我也试试!”
打小就得老太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教诲的谢尚自不会放弃手边的新奇。
红枣看谢尚散着头发,肩头搭着布巾,便让碧苔拿了一个帽子给他。
谢尚拿着红枣所说的“干发帽”只是两块缝在一起的三角形棉布,不觉嫌弃道:“这么丑?”
其实前世的干发帽都是弧形裁剪以契合人的头面。但红枣觉得麻烦(做不出来),便就裁了简单的三角形,然后缝了两条边凑数。
红枣可不惯谢尚的少爷脾气。她根本不接他的茬,只直言问道:“那你还试吗?”
“试吧!都拿出来了!”谢尚倒是好脾气,把干发帽递给红枣:“怎么戴,你给我戴?”
红枣……
“无为而治?”
夜来谢子安听得彩画的话当即破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雅儿,”谢子安越想越好笑:“没想到尚儿媳妇这么捉狭。敬茶那天,咱们可不就是在堂屋面南而坐吗?”
“亏她想得出来这样的形容!”
云氏家学渊博,自幼耳暄目染,知道“无为而治”这个典故出自《论语·卫灵公》一篇,原句为“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云氏回想到昨日敬茶的情景也是不觉莞尔,嘴里却嗔道:“尚儿媳妇还是个孩子,说话没个忌讳。大爷也不知轻重?这无为而治是常人能随便用的?”
“这有啥?”谢子安不以为然道:“《大学》云:齐家治国。这齐家和治国原本就是一回事……”
彩画没念过《论语》,并不知红枣说的“无为而治”的好笑之处。她垂首默听着谢子安和云氏两个主子说笑,心说:但看大爷和大奶奶这份高兴的样子,少奶奶午晌那番话,其实还是夸赞了大奶奶?甚至,还有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媳妇做的干发帽很好用,但针线真是太丑了。
红枣:想多了。这针线是四丫的,我这世才只帮我娘穿过针。
谢尚……
要的富先做裤(八月二十九)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和谢尚到上房去请安,然后再跟了谢子安和云氏去五福院给谢老太爷问安。
谢家十三房一房一个大院,然后加上谢老太爷的五福院和谢子安的明霞院一共十五个大院。
十五个大院按行三竖五分布,其中老太爷的五福院在第一排中列,谢子安的明霞院在最后一排东列。两个院子间隔了有三个大院。
每个大院的院墙都有近百米长,如此从明霞院走到五福院便足要走四百米。
被丫头族拥着走在谢家内宅平整的石板路上,红枣看着路两边长长的青砖围墙不觉心想:谢家这生活健康的。每天早睡早起不说,早饭后还要走这么一段路,可是正应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句俗话了。
临近重阳,五福院跟红枣的喜房一样摆满了菊花——一进院红枣就闻到一股子菊花香。
老太爷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早饭,现正在客堂里吃妾室柳氏给剥的西瓜子仁。
这还是老太爷在京当官时跟御医打听来的方子——每日吃半两西瓜子仁可防中风。
看到谢子安一家进来请安,老太爷点点头然后便吩咐道:“如眉,把昨儿厨房刚做的松子糖拿些来给尚儿和他媳妇吃!”
柳氏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瓜子夹,转去紫檀雕花几案上的瓷罐里拿糖。
红枣不认识柳氏。她瞧柳氏年岁比她婆婆还大,但头上却斜戴着一只颇大的足金衔珍珠串的凤钗,身上更是应景的满绣着折枝菊花的锦袍,不禁心中感叹:到底是老太爷跟前伺候的人,瞧这身打扮,若不是被老太爷直呼其名的使唤,她一准误以为是那房的太太奶奶们呢!
看到柳氏捧了高脚果盘过来,谢尚站起身从盘子里拈了一颗糖,笑道:“谢谢太姨奶奶!”
太姨奶奶?太奶奶的妹妹?
红枣微一琢磨,旋即恍然大悟——这个叫如眉的妇人竟是老太爷的妾室?
在柳氏的糖果盘端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红枣也仿了一回刚刚谢尚起身拿糖致谢的三部曲拈了一颗糖。
听到红枣的道谢,柳氏抬眼瞄了红枣一眼,一声没出地转身把糖盘子放到老太爷面前的八仙桌上,重拿起瓜子夹继续剥瓜子了。
新制的松子糖坚硬透明,犹如上等琥珀一样透显出内里每颗松子仁的形状。红枣把糖放到嘴里,唇齿间立刻是融满了松子的清香。
含着清甜的松子糖,红枣坐椅子上看着柳氏剥一粒瓜子便递给老太爷的机械动作,不觉心说这太姨奶奶听着辈分挺高,蛮像回事,谁知道日常却是被当丫头使唤呢?
喝茶寒暄过后,谢子安正想告辞,没想到吃好了糖的谢尚突然言道:“太爷爷,这两日我读《中庸》很有心得,一会儿您听听我讲的可对?”
“哦?”闻言谢老太爷乐了,频频点头道:“那我得好好听听!”
谢子安听说也笑了。他跟云氏道:“你跟尚儿媳妇都先家去吧,我和尚儿留下来和老太爷说会子话!”
五福院告辞出来,日头才刚高过围墙。红枣沉默地跟在谢大奶奶身后,心里琢磨着当下自己的处境——谢尚留在了五福院,这便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时光她将要和婆婆独处。
虽然谢尚各种毛病,红枣想:但有他在,她倒似没有眼下的尴尬。
一路走回明霞院。院门外已经聚七八个管事媳妇了。这些人看见云氏过来,纷纷低头退到墙边并不近前来说话。
跟着云氏目不斜视地从管事媳妇们的眼前走过,红枣心说她婆婆的规矩其实还是蛮大的,比如前世他们公司再大的领导走道、食堂、茶水间路遇认识的底层员工都还要点头打个招呼,哪似她婆婆这样完全地目中无人?
所以,这就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啊!她婆婆即便为人瞧着并不凶恶,但也不会对家中奴仆假以辞色。
由此,她作为新媳妇往后也得谨言慎行,能不越礼就不越礼。
云氏领红枣一径行到西厢房堂屋,然后当中椅子坐下后方才说道:“尚儿媳妇,一会儿管事们都来回话,你在一旁好好听着!”
“是!”
这就叫她学习管家了?红枣心说:她婆婆做事可是够干脆的。
照规矩这样的场合红枣原是该站在云氏的椅子后面,即立规矩。
坐在堂屋居中的椅子上,云氏看眼前的红枣个头才刚到自己的下巴,心说这要是站在椅子后面还能看见啥?
云氏看自己左手边是八仙桌,没法站人,右手边则得留给陪房陶氏这些人以方便传话。
低头瞅见红枣圆溜溜的黑眼珠,云氏心里一动。
新媳妇进门虽只三日,云氏暗想:但从她和尚儿的日常相处和回门几桩事看,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性子——自己若只一味拿规矩来约束她,她即便一时应了,但难保不会生出其他事来,比如昨儿她回门,可是替她娘出气,当面给了她奶没脸?
“瑶琴,”云氏唤人,然后指着下首的位置说道:“那里摆上椅子和高几,再拿些蜜饯来给少奶奶吃!”
想尚儿先前那么调皮,屁股一点坐不住,这些年都叫老太爷拿糖给哄好了,云氏想尚儿媳妇初来乍到,倒是先拿些糖果哄着,等哄得她跟自己亲近了,到时再立规矩也来得及。
红枣根本不知道她这把椅子来得坎坷。她只当和昨儿后晌在正房私下说话一样这里也有她的座儿——毕竟她是未来的内当家不是?
至于蜜饯盒子,红枣也只以为是谢家人惯常哄孩子的套路,比如老太爷都那把年岁了还让厨房给做糖——不用说,一准是做了来哄谢尚这个熊孩子的!
红枣依礼给云氏告了罪,然后就坦然坐下了。
谢尚娶亲,谢家的一应管事奴仆都跟着操持忙碌了两个月。
刚院门撞见,管事们看红枣低眉脸目一副小媳妇的乖巧模样,都以为大奶奶已给她上过了规矩——不然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年龄,不分男女,有几个是肯好好走路的?
但现在进屋瞧见大奶奶手边只一盏茶,而少奶奶座前的高几上除了茶还有一个八宝攒心糖果盘,里面盛满了桃脯杏仁话梅龙眼之类的干果,心里也是纳罕——大奶奶待这童养媳妇也太宽松了吧?给座不说,还给零嘴?
这哪是待媳妇,这根本是养小姐好吧!
不过,转念想起大奶奶这些年就生养了一个尚哥儿,管事们又觉得释然——大房人口太少,大爷大奶奶膝下寂寞,娶个童养媳妇回来当闺女养着解闷也是有的。
由此管事们便都艳羡红枣的好运——雉水城这许多人家,咋就这位有幸入了大爷大奶奶的眼呢?
真正是太好命了!
眼见人都到齐,陶保家眼神请示云氏得到点头后便清了清嗓子朗声言道:“昨儿午晌福管家进来回说时近重阳,府里的花园假山自打明儿起辰时至申时都有人领了工匠花匠进来修建布置。你们都记得通知各房管好门户……”
这谢家还有花园?花园里还有假山?红枣眨眼听着……
见完管事,便已是巳正。云氏看红枣一直坐着没动,面前的吐碟也只有几枚果核,心说规矩倒也罢了,好歹都坐了下来。
“尚儿媳妇,”云氏叫红枣:“刚你都用心听了吧?”
红枣点头。
“那你把你听到的话给我讲讲,讲得好,”云氏沉吟了一下,想着儿子素喜摘她院里的石榴,便商量道:“你喜欢我院里哪个石榴,我便让尚儿摘给你吃,好不好?”
红枣……
红枣前世摘过草莓、杨梅、葡萄,这世摘过苹果、桔子、桃子,唯独从没摘过石榴。
红枣透过窗户看着门外廊下的两棵依旧花果满树的大石榴树点头道:“娘,我刚听到陶嬷嬷说马上要过重阳节了,咱家的花园和假山要修,让大家这几天不要去花园玩,等过几天修漂亮了,再大家一起去玩……”
“因为是外面的人来修,家里负责看门的人得把自己的门户都看紧了……”
“男女有别,家里妇人尤其不能出门,太太奶奶们每天用的鲜花,将有管事统一摘了送到各处院子……”
“过重阳要做重阳糕,管厨房的高嬷嬷要支领糯米面、干果……”
“重阳节那天,家里酒坊要酿明年重阳节用的菊花酒,也要支领糯米……”
“重阳节前三天亲戚间要相互赠送重阳糕和菊花酒,陶嬷嬷得跟福管家把走礼的名册拿过来才能准备……”
“……”
云氏听红枣虽没转述原话,但意思倒是都说全了,不觉笑道:“讲得不错。我也说话算话,你等尚儿回来,便让他来我这儿摘石榴吧!”
红枣想自己摘石榴,但她眨眨眼,当下啥也没说,只是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说完家务,云氏让春花拿来一匹月白绸缎,然后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俗话里说‘要得富,先做裤’。你刚进门,这头一件针线得是替尚儿做条裤子。这匹绸缎你拿去做裤子吧!”
“啥?”红枣闻言惊呆了——别说这世她才七岁,就是前世她活到三十八,也没做过裤子。
何况,还是给谢尚做裤子!
看到红枣一脸震惊,云氏颇觉好笑,心说:小丫头虽说聪慧,但到底还是个女孩儿,脸皮子嫩,听说给尚儿做裤子竟不好意思成这样。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这绸缎你让人收了,你记得一个月内把裤子做好才成!”
裤子是衣裳里最容易做的——只要裁剪好然两条腿、裆和腰处的四条边缝上就行,云氏想:尚儿媳妇那么聪明,即便先前没有做过衣裳,但有一个月,怎么都够了!
一个月的时间,红枣听着觉得不算苛刻——不就是做条裤子吗?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娘给她爹做衣裳都是照着旧衣裳剪,她回去拿条谢尚的裤子依葫芦画瓢就成了……
看彩画上去抱过了绸缎,云氏便端茶送客。
主院出来,红枣回自己的侧院。结果一进院便看到院子已完全变了个样——先前的喜棚戏台全拆掉了,院子中心的空地跟前世的菊花展似的摆上了三层的圆形花架,架子上摆满了姿态各异的各色菊花。
不是说明儿才有花儿匠来嘛?红枣心说:怎么今儿就布置上了?而且还布置的是她的院子。
红枣看黄白鹭等小丫头端着水盆正在擦拭花盆和花架,便知是刚刚才收拾的,便走过去笑道:“这许多菊花,都是哪里来的?”
黄鹂没想到红枣会主动跟她说话,当即下意识地看向彩画,直看到彩画跟她点头,方才恭敬道:“回少奶奶的话,这菊花都是您的分例。”
红枣……
彩画看红枣实在不懂,方解释道:“少奶奶,菊花因为开在九月,又叫九花,有长长久久的寓意。家里的太太奶奶们九月都攒菊花。”
“本来家里花园子里就有菊花,但大爷不愿大奶奶跟别院的人争几朵菊花,便辟了个菊园,专种天下名品菊花,然后每年这时节送过来给大奶奶戴。”
“昨儿大奶奶说您九月也得攒菊花,大爷便让福管家今早给送了来!”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为了让两个陌生尽快熟悉起来,很多风俗都是情趣,但红枣和谢尚年岁太小,白瞎了。
认识菊花的第七种方法(八月二十九)
打开卧房衣橱,红枣看橱子里只有自己的衣裳,便问彩画道:“彩画姐姐,尚哥儿的衣裳平时都收在哪里?”
“在前院由锦书收着。少奶奶若是需要,奴婢这就去取。”
红枣本想顺口答应,但转念一想便觉得这事还是跟谢尚当面提比较好——不告而取谓之窃。而偷裤子,红枣擦一把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心说听着可比小偷还更变态!
横竖这事是谢大奶奶派给她的,红枣想:她只要和谢尚提了,谢尚一准就得给,她实没必要赶现在授人以柄。
“先不用了。”红枣道:“等尚哥儿回来,我当面和他说!”
彩画闻言自是答应,心里却想少奶奶年岁虽小,但却极知道进退!
临近午饭,红枣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该去正房蹭谢大奶奶的午饭呢,便看到碧苔和金菊提了食盒进来说午饭来了。
红枣要水先洗了手,然后方坐到堂屋方桌前。
桌上午饭已经摆好,有酱鸭腿、银鱼炖蛋、芦蒿炒鸡丁、油盐面筋四道菜和一碗排骨火腿莲藕汤。
银鱼、面筋、火腿都是红枣娘家所没有的稀罕菜色,红枣当下看到,自是喜出望外,把这三样菜吃了不少。
饭后洗手漱口,红枣在院子里遛弯。抬眼看到院子中心的菊花花架便走了过去。
有闲有暇时候,看花是个不错的消遣,比如前世红枣也看过许多的花展,菊花、牡丹、芍药、梅花、郁金香、蝴蝶兰啥的都有。
只当时展览人挤人的,红枣忙着抢位拍九连格发朋友圈都没好好细瞧过罢了。
现偌大院子,过百盆菊花,就她一个观众,且还没有手机,红枣自是能悠哉悠哉地慢慢鉴赏了。
谢尚进院的时候看到红枣站在花架前,脚步一顿便走了过去。
“红枣,”谢尚笑道:“你喜欢哪朵?我帮你摘!”
猝不及防的红枣……
谢尚看红枣不说话,便自顾言道:“是不是看花了眼,不知道怎么挑?嗯,那我帮你选一朵,保证好看!”
见多了他爹帮他娘簪花,当下谢尚学谢子安的口吻学了个十成十。
“这个,还是不用了吧。”反应过来,红枣婉拒:“这花长这么好不容易,留在枝头倒是可以多看几日!”
菊花不似腊梅、桂花,一棵树有无数花枝。
菊花,特别是院里的这些名品菊花几乎都是一盆才开一朵花——摘了,就没了。
“嗯——,”谢尚摇头:“红枣,你这话可不对。”
“你没听说过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花原就是种来戴的。你若是喜欢只管让下人们多送几盆过来就是。横竖爹种了一园子。你不戴,过几天也都是酿酒。”
红枣……
所以她公公霸道总裁谢大爷给小娇妻她婆婆谢大奶奶宠宠宠的背后真相其实是谢大爷自己要喝菊花酒?
红枣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尚,心里吐槽:你还能再实诚一点吗?
嘴里说着话,谢尚的眼珠子却一刻没停。目光扫过花架,谢尚很快就选定了目标。
“这一朵‘羞女’,正合你戴。”谢尚步到选中的目标前,接过身后黄鹂递过来的竹剪“咔嚓”一声便剪下了一朵花心黄绿色,花瓣飘垂如粉色丝带的菊花来。
红枣……
抬手把花簪到红枣鬓间,谢尚笑吟道:“花亦兴不浅,美人头上开。
人面比花羞,各有天然态。”
红枣……
面对一脸稚气偏却一本正经学纨绔风流的谢尚,红枣也是没脾气,只得无话找话地说道:“尚哥儿,你刚说这个菊花,叫‘羞女’?”
谢尚闻言一愣,转即便唤小厮。
“显荣,”谢尚道:“你去我书房,把那几本菊谱拿来!”
“红枣,”打发走小厮,谢尚方问红枣:“这一架菊花,你认识几种?”
红枣……
如果谢尚问的不是菊花,而是其他花,比如玫瑰、百合之类,那红枣倒是能巴拉巴拉地一气说个十几二十种。
前世物流发达,云南的鲜花能隔日空运到全国各地,如此红枣便跟风团购了不少的鲜花——虽然难免有些货不对板,但好歹买家秀的图片介绍全都是鉴赏过了的。
菊花,红枣虽然也团,但于花的品种,除了清明时会团两把□□花、白菊花扫墓用外,平日里红枣都只有特价推送五元六元一扎的时候才贪便宜跟一把雏菊、纽扣菊、非洲菊、乒乓菊之类清新文艺范的名字里带菊的小野花——似院里花架上这样的菊花,红枣前世都只在公园的菊展上见过。
菊展上的花倒是每盆都有名字,但于走马观花的红枣而言也就是相机里的记忆。
就红枣自己,她看了无数菊展后于菊花的了解还只停留在小学秋游时老师讲的菊花里绿色菊花最珍稀的印象。
百多盆花,一样都不认识可是丢脸?
红枣脑筋飞快转动,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叫她想出一个名字来——“黄金甲”。
黄金甲这个菊花名字是红枣从电影《金菊花》里看来的。
红枣记得电影里的黄金甲是金黄大花,但看到架子上二十多盆金色大花,红枣却立刻傻了眼——每盆打眼瞧去都是记忆里的“黄金甲”,但只要走近细看,因花都放在一处的缘故,很容易地就能看出每盆的差别。
所以,这里面到底哪盆是黄金甲?
谢尚看红枣木着脸,良久不说话,也是叹气。
“连今儿在内,”谢尚道:“离重阳还有九天。”
“红枣,一会儿菊谱拿来,我给你对照实物讲一遍,你先尽力记下来。这几日你记得多看多记,不懂的就来问我。如此,到重阳节家里摆酒赏菊的时候你也不至于跟现在一样一问三不知了!”
红枣……
似倒计时,临时抱佛脚,红枣前世真没少干,但这回为了过重阳节吃席能够装b,将拿出前世考前冲刺的劲头来背菊花名,还是超出了红枣的想象——看来这谢家九月吃酒簪花的日子,红枣心说:其实也不比她在家农忙轻松啊!
显荣送来的《菊谱》足有六本。谢尚拿到书后当即便拿了一本递给红枣道:“红枣,这本《范村菊谱》由南宋范成大所著。书里自叙记载有菊花三十六种,但实则只有三十五种。……”
红枣……
红枣知道范成大。前世语文课本上红枣念过他的《四时田园杂兴》,红枣至今还记得他那句“昼出耘田夜绩麻”。
红枣没想到这人除了种地写诗外竟然还编花谱,一时间倒是平了心气——若是连个种地的老农民(大雾)都能编花谱,红枣想:可见这世人得多推崇菊花!如此谢尚让她背菊谱,她便就好好背吧!
《大学》云:“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红枣心一定,再对着儿童简笔画一般的花谱听谢尚讲诸如“万玲菊,中心淡黄,锤子傍白,花叶绕之花端,极尖香,尤清烈。”之类的话便就没先前那么烦躁了。
不就是认识菊花吗?红枣心说:姐前世可是经过素质教育学过《植物学》的人。
虽然年代悠久,相关的知识早在考试后就还给了老师,但认识一棵植物得从根茎叶花果实种子这六个方面认识的套路红枣却是知道的。
所以,红枣听谢尚讲了一刻便即说道:“尚哥儿,这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给我讲了这许多,我一时也记不住。不如你等我拿纸笔把你说的话记下来,做成签子压在花盆边。如此,理论关联实物,倒是比我不停的翻菊谱听得方便。”
谢尚听了有道理,便叫了显荣道:“刚少奶奶的话都听清楚了,赶紧的,让人写了签子来!”
本打算自己抄签子的红枣……
谢尚小厮常随多,一人抄三四样,倒是眨眼就抄完了一本《范村菊谱》。
三十五种菊花,去了五月菊等不当季的,谱里记载的其他二十八种花的花盆搬到一处,然后再同色的排在一起,把签子往花盆前一压,瞬间啥是啥名,分得清清楚楚。
红枣看一排花里黄白居多,其他色只有四种,便即从这四盆佛頂菊、桃花菊、胭脂菊和孩儿菊开始辨认……
红枣看桃花菊和胭脂菊花型相似,且颜色也类似,都是桃红,但花谱里却写着“以其质如白之受采,故附白花胭脂类”这种自相矛盾的话,不觉问道:“尚哥儿,这胭脂菊到底什么颜色,是白色还是红色?”
谢尚笑道:“胭脂菊初开时花色如桃,但花开最盛,花瓣却是全白。而桃花菊开到荼蘼,却是淡紫。”
“现这两盆,都是初花,所以看起来是一样!”
红枣……
“既然两盆花都是一样,”红枣不耻下问:“那尚哥儿,你又是怎么分的呢?”
谢尚,红枣心说:别是诳她的吧?
“看花盆啊!”谢尚敲敲胭脂菊的花盆言道:“看到花盆上这句‘绿蒂黄心簇绛英,何时负取旱莲名。’了吗?”
“这一句董嗣杲的诗,名字就叫《胭脂菊花》了!”
“所以,这是一盆胭脂菊,再不会错了!”
“同样这桃花菊的花盆上也有宋项安世《桃花菊》诗里‘唤作桃红元未称,桃花那解傲秋霜’一句……”
闻言红枣跪了。
没啥好说的,让谢尚把刚说的两首诗全文添加到签子了,然后红枣又受到了会心一击——谢尚的四个小厮对于提笔默诗没一点难色,当下笔走龙蛇,眨眼便一人七首,默写出了二十八首菊花诗。
生平头一回,红枣觉得自己似个文盲。
认了半晌菊花,红枣和谢尚进屋歇息。谢尚看到炕上的白绸缎,不觉奇道:“这儿怎么有匹布?”
红枣:“娘拿给我,让我给你做裤子用的!”
“哦!”谢尚点头,转即怀疑问道:“你会做吗?”
谢尚讲究的很,他可不想穿昨儿干发帽那种针线的裤子。
你以为我想做?红枣心里腹诽,嘴里只道:“这个可以学的,比如先前菊花我也都不认识,但现在不也认识二十八种了!”
谢尚……
谢尚觉得不好打击小媳妇给自己做裤子的热情,于是说道:“那么你便先替我做条底裤吧!”
“这底裤贴身穿,即便针线差点,别人也瞧不见。正合给你练手。”
红枣……
晚饭时在正院谢大爷、谢大奶奶一处用的。饭后回院,红枣和谢尚就着天光又看了一回菊花。
再一次看到红枣把去了签子的的二十八盆菊花从百十盆里菊花里准确无误地挑拣出来,谢尚颇为高兴。
“红枣,”谢尚不吝赞道:“你人聪明,学东西快。照这个速度,你重阳前一准能认识所有的菊花。”
红枣内心也极其高兴,觉得自己棒棒的,但嘴里却只谦虚笑道:“这都是临时强记的,现就希望明早起来还能都记得吧!”
“即便忘了几样也没关系。”谢尚安慰道:“但凡你能记得七八成,明儿再对一遍签子,就很快又记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认识菊花的第七种方法你们都学会了吗?
摘石榴(八月三十)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碧苔进来回说:“少奶奶,张乙和树林回来了!”
红枣闻言大喜,立刻丢下手里尚荣他们新抄的《百花集谱》里的菊花签子,下炕穿鞋道:“快叫他们进来!”
正在炕上看书的谢尚闻声抬起头奇怪问道:“怎么张乙树林他们出门了?”
红枣想她爹娘了?谢尚暗想:所以打发人去娘家说话?
“是啊,今天早晌娘说我乖,等你回来我可以请你帮我去摘她院里的石榴吃。”
“真的?”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娘房前的石榴离地面近的都给他摘完了,现听红枣的意思他娘是许他搬梯子上树摘了。
但扭头看看漆黑的窗户纸,谢尚不禁抱怨道:“红枣,这早晌的事,你怎么一个下午都不和我说?现天都黑了,你让我怎么摘?”
红枣下午背菊花名背得已然忘了摘石榴这个茬。现听到谢尚的抱怨,红枣禁不住心说:记得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还想着自己摘呢!
“虽然娘说让你帮我摘,”红枣好声好气地说道:“但我看你身形也不高,即便踩了凳子也够不着树顶的大石榴。而爬树滑了脚不是玩的,所以我今儿下午便让张乙他们去给我做个摘果器来!”
“摘果器?”
谢尚心说这又是啥玩意?
早晌红枣看谢大奶奶房前的石榴不是一般的大,寻常的竹筒根本装不下,便打发张乙和程树林去南城外五里的梓庄找人拿篾子给编个大些的摘果神器。
红枣看张乙拿来的东西是个比一般竹筒宽了足有一寸的瘦长竹筐,且近筐口处还侧开了一个洞,洞口压了厚竹片,手指刮上去坚硬锋利,正是自己想要的。
红枣和张乙、程树林道:“东西做的极好。你两个今天辛苦了,都还没吃饭吧?赶紧的吃饭去!”
转脸又问彩画:“彩画姐姐,现厨房还有饭吧?”
彩画点头道:“回少奶奶,有的。咱们院的厨房全天都有人。不过现在天晚了,菜色怕是有限。”
彩画的爹是云氏的陪房郝升,她娘就是厨房的管事。红枣问她倒是问对了人。
红枣听说有饭便就罢了。至于菜色少啥的,则没怎么放在心上——都这时候了,如果厨房还是应有尽有,那她便要怀疑明天端个她的是不是隔夜饭了!
看红枣打发走了小厮,谢尚方才好奇问道:“这个鸟窝样的东西就是摘果器?怎么使?”
鸟窝?红枣闻言一愣,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不觉心说:别说,还真的挺像树上的喜鹊窝。
红枣自己想摘石榴,当下如何肯告诉谢尚实话?她笑道:“尚哥儿,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等明儿得闲我给你演示一回,你就明白了!”
谢尚……
准备睡觉的时候,灵雨来了,她拿来了打好络子的玉佩。
其实络子在玉送来的当天就打好了。
俗话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灵雨的针线原是谢尚一众丫头中最好的,不然谢尚也不会想起让她来打两块玉佩的络子——这两个玉络子于灵雨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
自从月前搬回明霞院西院后,灵雨便就没见过谢尚——谢尚即便每天都来明霞院给她娘请安,却从不来新房,他需要的一应衣饰都由显荣他们四个小厮来往传递。
现谢尚娶亲后宿在内院,灵雨同锦书倒是有机会跟在谢尚身边,但可惜的是谢尚却不似先前那样一见面便跟她说话,且进了新房后,有少奶奶在,似梳头更衣之类的事也再不用她来伺候。
俗话说“人走茶凉”。灵雨想:比如先文茵在时,所有人都说谢尚身边少不了文茵服侍,但现实里文茵走了两月,与谢尚的日子却没一丝影响——替补来的锦书比文茵为人更和善,行事更大方。
灵雨不想似文茵一般被谢尚遗忘。她和文茵不同。文茵的爹娘是大奶奶的陪房,即便被赶出去,家去后也是使奴唤俾。而她出身庄户,未来若不得主子看重,到了年岁后便就只能配小厮做粗使媳妇。
前两日灵雨得了谢尚打络子的嘱咐后便想借此和谢尚说一两句话。灵雨一直在等谢尚来找她拿玉佩,但不想谢尚竟似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一样三天来连遣个小丫头问一声都没有。
今儿都已第三天了,灵雨不敢再等下去,方赶现在送了过来。
谢尚是少爷,他忘事不要紧,而她一个丫头,若也只管干等着,问都不主动来问一声便是失职——都不用等几年后,新少奶奶若是想立威,现撵了她都是正常。
灵雨进屋的时候看到谢尚坐在梳妆台前正由红枣给梳头,立刻便低下了头。
“奴婢见过尚哥儿,少奶奶。”灵雨端着放有玉佩匣子的托盘屈了屈身。
“络子打好了?”
谢尚随口问道,彩画则走过来捧起玉佩匣子摆到谢尚面前的梳妆台上。
谢尚拿出匣子里面的玉佩对光照了照,瞧清两块玉佩的络子是一样的朱红丝线打就的同心方胜,心里满意,嘴里说道:“不错,有心了!”
看到灵雨,谢尚想起一事,又道:“灵雨,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个活计,正合你做!”
“红枣,”谢尚转与红枣道:“你那个干发帽呢?快拿了来。”
“马上重阳,你得给太爷爷、爷爷和爹娘孝敬针线。”
“我瞧你那个干发帽挺好用。你这回就孝敬这个好了。”
“灵雨针线好,你把帽子给她,让她裁缝出样子来,再拿给丫头们赶工。”
红枣……
红枣没想到谢家过重阳还有这个讲究,一时也是怔愣。而待反应过来,不觉对谢尚心生感激——能想着让丫头帮忙捉刀,谢尚对她也算是维护。
“尚哥儿,”红枣犹豫问道:“这个孝敬,不是我自己的针线不要紧?”
虽然很感激谢尚的维护,但红枣却不愿弄虚作假——小信诚则大信立。
为一点面子作假,得不偿失!
“主意是你的,就成!”谢尚道:“你这刚进门,裤子还没做,不能动其他针线。”
闻言,红枣方才罢了。
打发走灵雨,谢尚把其中一块玉佩递给红枣道:“这块给你。往后你白天戴在金项圈上,晚上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就行!”
“好了,咱们上床吧!上了床,我教你怎么养玉!”
红枣……
不就是把玉包起来搁枕头下吗?红枣禁不住在心里吐槽:怎么这话到了谢尚嘴里却有一种两人一起养孩子的诡异?
拗不过谢尚,红枣比平常早的上了床。
谢尚跟着上了床后放下喜帐,然后又从喜帐里探出头往外吩咐道:“彩画,你把帐帷都放下来。炕上只留夜灯。你们都出去……”
红枣坐在幽暗的架子床里看谢尚探头打发所有人,一副将行诡秘事的模样,心里真是又新奇又好笑——真正是闲则生非,红枣心想:谢家大富,谢尚没有生存之忧,日常地便就整出赏花养玉这许多的故事来!
安排好一切,谢尚方拢好喜帐,转和红枣道:“红枣,你念过《说文解字》,当知道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
红枣:“?”
红枣看《说文解字》是为认字,怎么会看玉这种耳熟能详的一个字的具体解释?
就是看了也不会留心,她再闲也不会闲到关心玉的品德!
喜帐里光线幽暗,谢尚没注意红枣的脸色自顾继续道:“自此世人便以为玉有玉德,人只有具备了玉的五德便能成为君子,所以方有‘君子比德如玉’,‘君子必佩玉’等语。”
“孟子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红枣,我们养玉,和孟子养浩然正气的法子是一样的。”
“亚圣养气是配义与道,咱们养玉便是观想玉的五德……”
闻言红枣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养玉,其实就是前世米饭实验的富贵升级版。
所谓米饭实验就是分别对三碗米饭,一碗竭尽谩骂之能力,一碗竭力赞美,最后一碗啥也不做,只做实验结果对比——如此几天后将会发现被骂的米饭先馊,其次是正常米饭,最后方是被赞美的米饭。
米饭实验论证了个人主观意愿对于身边人和物的影响,其积极作用是宣传正能量,消极作用是玄幻,不科学!
红枣自身没有做过米饭实验,她只在网上看到过别人实验的结果——现她有钱有闲,红枣想那便就把这个实验做一回吧!
这回她一准每天早晚好好赞美玉佩,给玉佩吹彩虹屁,然后看看到底能吹出个啥来?
谢尚跟谢老太爷学过儒家静坐养气工夫。当下谢尚教红枣道:“红枣,观想都由静定中起念。《易》云:‘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所以观想前得静坐。静坐之法原没有讲究,只平平常常,或盘坐或立坐,默然静去即可。”
“但你初学,若得前人三调法,即能调境,调身,调息,则可事半而功倍……”
红枣按谢尚所言盘腿坐在床上,手捧玉佩,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地底反复念诵“仁、义、智、勇、洁”以赞美手心里捧的玉佩,如此往复,没有一刻,并肩而坐的谢尚忽觉肩一沉,却是红枣于定静中睡着了。
谢尚……
早起红枣从睡梦中被谢尚推醒的时候,已然全盘忘记了昨晚打坐的事了——她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沉!
如常的洗漱梳头换衣,红枣直等看到彩画拿了金项圈来,方才想起谢尚说今儿要戴玉的话。
想着玉收在枕下,红枣拉开喜帐一角,结果却看到谢尚如老僧入定般的捧着一块玉佩盘腿坐在床上。
红枣……
看到红枣拉着喜帐不说话,谢尚冲红枣的枕头咧了咧嘴,言道:“昨晚你睡着后,玉佩我帮你包起来搁在枕头下了!”
闻言红枣方想起昨夜静坐睡着的事,然后便觉的得有些不好意思,唯有喃喃道:“那真是多谢你了!”
但转念想起说好两人一块养玉的,红枣看谢尚晚上比自己多用了功不算,早起也不提醒自己,心里便就有些不高兴。
红枣指责道:“尚哥儿你早起静坐养玉怎么也不叫我?”
感觉自己的玉佩才第一天就输在了起跑线上,红枣不觉有些着急——这要咋办?
“叫你?”谢尚轻声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坐着坐着又睡着了吗!?”
红枣……
上房见到谢子安。谢子安看谢尚和红枣胸前项圈都挂着他给的玉佩,不觉笑道:“这对玉给你两个,确是合适。不枉我割爱一回。往后你们好好戴着,如此十几二十年后看你们谁养得更好些!”
闻言红枣不自觉地斜睨了谢尚一样,心里哼了一声:走着瞧!
但凡你昨儿说的法子没诳我,红枣心说:我一准养得比你好!
见过礼,原该就去五福院见老太爷,但谢尚却突然道:“娘,您昨儿告诉红枣我可以来摘石榴了?”
红枣:明明是我的石榴!
云氏知道谢尚的脾气,倒是没觉得红枣传错了话,当下和煦笑道:“后晌吧,我叫了小厮搬了梯子来给你摘。”
“娘,红枣有摘果器,你让她现在试试吧!”
“摘了石榴,咱们正好带给太爷爷,让他也尝尝鲜!”
红枣……
“摘果器?这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闻言谢子安也有了好奇。
眼见男人都起了心思,云氏认命地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你那什么摘果器在哪儿,现能拿来吗?”
红枣……
不过看红枣拿绑了长竹竿的摘果器摘了一个石榴,谢尚就抢手夺脚地上前抓住竹竿道:“红枣,你给我试试!”
红枣不好当着谢子安和云氏的面和谢尚争抢,只得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谢尚拿到摘果器,不由分说,立把他先前看好的树顶大石榴一气摘了十个来。
谢子安一旁看得有趣,也想试试,便出言道:“尚儿,你摘的差不多了,这便把摘果器给我吧!”
“爹,”谢尚惊奇道:“您也要摘?”
谢子安神色不动地轻挽衣袖,然后抬头轻笑道:“又不只有你一人孝敬老太爷!”
谢尚……
眼见谢子安一气摘了十二个,谢尚在一旁憋不住了,高声叫道:“爹,你都摘十二个了,该给我摘了!”
谢子安摘得正上瘾,当即头也不回的拒绝道:“别急,等我给你娘摘几个!”
谢尚……
谢尚眼见说不动他爹,便跳脚去找云氏。
“娘,”谢尚跳着脚扯云氏衣袖:“您快跟爹说够了,够了!不用摘了!”
云氏一向是谢子安高兴,她就高兴的性子。现她见谢子安步履轻松,精神振奋,眼里的笑意与平日不同,自不舍搅了谢子安的兴致。
云氏当下眼盯着谢子安,嘴里不走心地劝慰谢尚道:“尚儿别急,这有两树的石榴呢!”
谢尚……
红枣没想到今儿摘石榴的大赢家竟然会是谢子安,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她眼看着谢子安不顾一旁谢尚的跳脚,自顾举着摘果器对着树上的石榴一摘一个,不觉心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谢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姜还是老的辣,摘石榴谢尚没争过谢子安。
别生气(八月三十)
等谢子安过足瘾,肯放下摘果器的时候,云氏院里的两棵石榴树树顶的红明显地疏了,而院里的地面则多了两竹筐大石榴。
竹筐是谢福使人从厨房拿来的。一个筐装菜能装二三十斤,当下里装石榴,一筐也就只能装二十来个,可见这明霞院的石榴有多大——真的是每个都过斤!
谢尚拿着摘果器围着两棵树转了一圈,摘下来一筒三个石榴明显的比竹筐里已有的小了一圈,且颜色也不够红艳。
谢尚见状兴致顿无,不满地跟谢子安抱怨道:“爹,你怎么把大石榴都摘完了?一点也没想着给我留几个。”
谢尚小时候为谢子安宠的无法无天,一点小事就炸毛跳脚。这些年跟着老太爷学养气工夫,为人行事方算有了一些涵养。
见贤思齐。由此谢子安便自省了早年对儿子一味的宠溺,近年来就常有意识地学老太爷别谢尚的性子——刚故意地抢摘石榴,谢尚子安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
不过看到自己摘的两大筐石榴,然后再看到儿子委屈的小眼神,即便洒脱如谢子安,也难免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好像摘得是多了!”谢子安跟云谢尚检讨道:“不过,尚儿,这事要怪得怪你娘。我刚是一心给她摘石榴,所以没注意。但你娘一旁瞧着竟也没提醒我!”
谢子安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当下甩起锅来也是很厉害的。
闻言,红枣的下巴砸到了地上。
刚谢尚叫那么大声听不到吗?红枣心里吐槽:明明是她公公自己玩嗨了,现无法面对儿子了,便睁眼说瞎话地拿她婆婆躺枪。
简直不能更无耻!
谢尚一听更觉得委屈了,转与云氏抱怨道:“娘,刚我让你跟爹说够了够了,不用再摘了,你都不理我!”
红枣……
红枣觉得她如果是谢大奶奶,一定不能忍——这男人拿自己垫背不算,儿子也跟着拿自己当软柿子捏?
结果没想到云氏不止没生气,还自我检讨道:“对对对,尚儿,刚是娘不好。娘先只想着让你爹多摘几个石榴给厨房做重阳糕,竟就疏忽了你。下次一准不会了!”
“这样吧,这树上的石榴还小,现不能摘,那便等一个月后再摘。这次,娘答应你,全都留给你摘!”
有了摘果器,云氏不再担心谢尚上树滑脚,故而当下许诺许的特别大方。
谢尚看着树失望道:“那还得一个月呢!”
谢子安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插言道:“想摘果子还不容易?你娘院里的石榴虽然没有了,但我青云院里的香橼现也结了好几个大的!”
香橼?闻言红枣立刻转向谢子安,心说:先余庄头说谢老太爷当官后拿船往家拉花木一准是真真的了,瞧瞧,这谢家连香橼树都有。
香橼貌似柑橘,但个头却比前世的进口橙子还大,味道酸涩更甚柠檬,唯独一股子清香沁人心脾,常年不消。
红枣前世还是小时候见过香橼,当时她妈菜市场买回来放在床头当空气芳香剂使用。
红枣没摘过香橼,甚至都没见过香橼树。当下听说自是心存向往。
谢尚一听高兴了,拍手道:“对啊,我可以去摘香橼的!”
“不过,”谢子安话锋一转言道:“摘香橼得在咱们去了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后才能去!”
谢尚……
红枣……
因为早起摘石榴的缘故,今天去了五福院的时间比昨儿晚了半个时辰。
等红枣一行人到五福院的时候,老太爷都已经吃好了西瓜子,正站在院子前廊手转着核桃逗芙蓉鸟玩了——倒是一点也不寂寞!
“太爷爷,”谢尚一见老太爷未及行礼,便双手捧着石榴篮子递到老太爷眼前邀功道:“石榴,早起我和我爹一摘的!”
老太爷一见就笑了。
“这是你娘院里的石榴吧?”老太爷点头赞道:“好,好,长得好!”
“前两天,你大喜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娘院里的石榴今年长得比历年都好!”
“先我还想着你娘这石榴能留到现在不容易,没想你跟你爹今儿就给摘送过来了。”
“这么大的石榴可不好摘吧?”
“好摘的!太爷爷,”谢尚兴高采烈道:“我媳妇做了一个摘果器,摘石榴可好用了。”
“摘果器啊?这什么东西?”谢老爷爷问道。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红枣,红枣上前福了一福,笑道:“回老太爷的话,摘果器就是人能站在树下能轻松摘到树顶果子的农具!”
“哦!”老太爷明白了,转又问:“这东西在哪儿呢?拿给我瞧瞧!”
红枣听了自是赶紧打发人回去取。
摘果器取来,谢尚自告奋勇地拿院角的桔子树给老太爷演示了一回。
老太爷见状自是频频点头,不吝赞道:“这个摘果器做得巧,有了这个,往后吃果子就方便了,可以现吃现摘!”
“对了,我后院那几棵柚子树,我瞧着有好几个熟了。可惜这个摘果器小了,不然怕是也能摘。”
柚子!红枣的眼瞬间亮了——她也没有摘过!
真的好想摘啊!
“想要大的也容易,”谢子安道:“让谢福找人做个来也就是了!”
谢尚听后赶紧提醒道:“爹,多做几个,这样我可以和你一起摘了。到时咱们比比谁摘的柚子大!”
红枣眼热地瞅着谢尚,心中呐喊:我也要!
云氏日常得操持家务。她看谢子安和谢尚陪老太爷说得热闹一时半会的也没个完,便就见缝插针地寻了个空跟老太爷告了退,一起带走了其实不想走,其实只想留,留下来等听摘香橼柚子后续的红枣。
看出红枣眼里的恋恋不舍,云氏在出了五福院的大门后安慰红枣道:“尚儿媳妇,一会儿家去你在管事媳妇们来回话的时候,只要跟昨天一样认真听,然后回答出我的问题。那么我便让厨房榨石榴汁给你喝!”
石榴汁?闻言红枣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果汁啊!这世竟然还有鲜榨果汁?红枣心说:这可真是太好啦!
摘柚子虽然好玩,但眼下还得先做大号摘果器,一时半会也摘不来,倒是先跟着她婆婆蹭杯果汁喝好了!
看到红枣一张小脸瞬间迸出光彩,云氏心里也是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云氏暗想:一听说有吃的,心思就转过来了!
倒是好哄!
明霞院正房出来,红枣高高兴兴地回自己的西院等喝石榴汁。
进院看到花架上的菊花,红枣想起认菊花的事,正想让芙蓉进屋把菊花签子拿过来温习一回菊花名和菊花诗,便看到碧苔捧了一沓子账簿过来。
“少奶奶,”碧苔道:“您三天前吩咐的账本有了!”
红枣点点头,止了叫人的念头,说道:“进屋看吧!”
坐在炕上,红枣把十几本账册都翻了一遍,最后看到总值有近三千两银子不觉咂舌。
红枣心说:单看单个人的礼都不算大——即便是大太太也只给了总值四十来两的首饰。但架不住谢家人口多啊,这聚沙成塔的,一人十几二十三十两的,便就累积了这么多。
不过这礼收的多,将来还的也多。
一想到要还礼,红枣把账册递还给碧苔道:“拿去让张乙他们再给拟个礼品单子来,依旧男女礼品分开各写一本,然后每类一页纸记账。比如女子的首饰,便分成全套头面金、全套头面银,单件金、单件银之类来写。然后同这一套账一起都一式四份。一份存档,一份放尚哥儿处,一份放我这儿,最后一份则放库房。等尚哥儿回来,我跟他商量后再确定库房人选!”
红枣倒是想让碧苔管库房,但奈何碧苔文化水平太差,现还管不了。她得找谢尚要人。
谢尚依旧午饭后方才家来,家来时还提了一篮子蜜桔——不用说,都是早晌他搁老太爷的院子里摘的。
红枣看谢尚家来只提了橘子,立刻问道:“尚哥儿,我的摘果器呢?”
“红枣,”谢尚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摘果器给福叔拿去做样子去了。”
“等几天,福叔做了大的来,我带你去太爷爷的五福院摘柚子去!”
谢尚不傻,心说小媳妇有这么好用的摘果器哪里还用得上他帮忙给摘石榴?
先前说什么怕他滑脚,都是小媳妇的托词——这吃果不及摘果乐,小媳妇巴巴地找人做了摘果器来是想她自己摘果子玩呢!
今儿小媳妇就摘了一个石榴,心里一定不高兴,如此,他便得哄哄她,哄她高兴了,下次有啥新鲜玩意才能愿意告诉他,同他一处玩!
“真的?”闻言红枣果然惊喜了,眼睛瞬间瞪大:“我也能去?”
“当然!”谢尚得意道:“我说话算话!”
青云院是他爹的书房,红枣不好去,谢尚想:但五福院,他爷爷都送给他了,他带红枣去摘几个柚子还不容易。
趁谢尚高兴,显容送上了回门那天谢尚收礼的礼册。
谢尚随手打开礼册,不过翻了两页,目光便就顿住了。
“显荣,”谢尚脸色沉了下来:“这账你确认没搞错?”
显荣低头垂手道:“小人不敢欺瞒少爷,为查这笔账,小人已把当天的礼匣来回过了三遍。”
李家不比谢家,家大业大的,人口多,李家统共才三房人,显荣理这回门的账,不过就一晚上的事。
但偏这李家几个人的账就就出了问题——李家老太太给的礼匣子打开,内里就只二两银子,比她两个儿媳妇出得都少!
显荣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和振理等一应经手的人昨晚又忙活了半夜,把前日收受礼匣的过程——从李满囤给匣子起,一直到所有匣子装箱装车搬进明霞院止全线复盘了三遍,结果都没发现哪里有差。
显荣找不到原因,只得硬着头皮把账册呈给谢尚。
红枣一旁瞧到,心中疑惑,便即问道:“尚哥儿,怎么了?礼匣子出什么错了?”
谢尚看着红枣,一时有些犹豫。
谢尚信任小厮显荣。显荣即说没有弄错,他便觉这事虽然蹊跷,但错可能真不在显荣。
可如果显荣他们没弄错,那他小媳妇的面子就难看了——相处虽只五日,但从强记菊谱一桩事,谢尚算是看出来了,他的小媳妇是个本性极要强,不甘落后的人。
现若让她知道这桩事,谢尚想:她一准会觉得难过吧!
红枣看谢尚一脸踌躇,心中一动,当下便探头看了一眼。
看到册子左右两页分记着“李老太太一两银锭,两个,市值二两,李二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和“李三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红枣立刻恍然。
红枣叹道:“原来是为这件事!”
“怎么,你知道?”谢尚看向红枣。
“虽然刚刚还不知道,但现在却是知道了。”红枣回道:“尚哥儿,这事你不用再问显荣他们了。他们一准没有弄错。”
“这确是我奶能干的事!”
谢尚……
显荣的头则垂得更低了。
“尚哥儿,”红枣道:“你看看另一本册子上我爷给了多少?”
谢尚依言翻了翻,红枣就谢尚的手看了一眼,立刻言道:“我爷二两金锭,市值二十两,我二叔和我二婶一样,都是两个半两的金锭,由此可知我爷让我奶备的礼该是跟他一样的二两金锭。”
“但奈何我奶这个人一向见不得我爷给我爹娘,还有我使钱,所以一准是她背着我爷把这二两金锭给换了!”
谢尚闻言惊呆了——红枣她奶这行为严格来说就是窃盗,谢尚想:这都够得上七出了!
如此再联想到红枣一家人被夺嫡的前尘往事,谢尚越发觉得生气——这妇人行事无法无天,真以为这世间没人能够治她?
看谢尚脸色突变,红枣赶紧解劝道:“尚哥儿,你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值得!”
看过《大诰》,红枣知道《大庆律》里“亲亲相隐”的规定和“凡骂祖父母、父母及妻妾骂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并绞”的条文,所以来回盘算几次,红枣觉得跟于氏顶真得不偿失。
“尚哥儿,”红枣又道:“你若真是气不过,那咱们往后走礼,给别人都照规矩来,独她那份都只给二两银子好了!”
谢尚依言想了一回,然后便为红枣的促狭给逗笑了。笑后,谢尚方问红枣道:“红枣,你奶对你们做了那许多的坏事,你不生气吗?”
闻言红枣低头苦笑道:“能不生气吗?但再气又有何用?她占了礼法名分的大义,分家前但凡我爹娘不如她的意,便就哭骂不孝。”
“先前分家虽说不公,但我爹娘倒是有了清静。如今,我连弟弟都有了——这可是书上讲的‘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所以,我奶她现又搞事,咱们只装不知道,也别跟她生气。”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咱们都别犯傻!”
或许曾经傻过,但时至今日,红枣已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再分给她奶于氏,这个无知无识不算,还没心肝的乡下妇人。
《大学》云:“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
谢尚今年十一岁,正是青春热血时候,这些年虽跟着老太爷修身养性,理智上知道老太爷讲的“克己然后制怒,顺理然后忘怒”有道理,但实际里与事还是很难调伏心气。
谢尚当下听得红枣这句“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言论,一时间竟深以为然——对比克己,利己显然更容易为谢尚所认同。
说完二两银子的事,红枣又道:“尚哥儿,敬茶的礼帐也整理出来了。不过,我让碧苔拿回去再抄三份来。到时一份存你那里,你要用什么寻起来也方便。”
“再就是这账上的钱财有近三千两,如此,我便想立个库房存放东西。毕竟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后续人情往来,东西出入频繁,没个人管着不行!”
谢尚听得有道理,便道:“院里这许多屋子,你看哪个合适就拿哪个做库房吧!”
抬眼看到红枣望着自己不说话,谢尚灵机一闪,无奈问道:“你是要我做什么吗?”
红枣笑道:“尚哥儿,这库房设在内院,便就得有个通笔墨的丫头或者媳妇。”
谢尚恍然大悟,笑道:“那你找周嬷嬷好了,她原就是帮娘管库房的!”
你坐这儿(九月初一)
说话说得口渴,谢尚正要唤彩画倒茶,便见芙蓉端了托盘进来。
托盘上两只白瓷茶盏,茶盏里装着暗红色液体。
“石榴汁?”谢尚一眼认出,立刻笑道:“哪儿来的?”
石榴汁是跟午饭一起送来的。红枣原打算佐餐喝,但转念想起云氏既然拿这石榴汁当奖赏,显见得比较稀有,不是家常饮食,如此便心机了一回——红枣打算拿石榴汁笼络谢尚,让他摘香橼柚子的时候也能想着自己。
红枣嘱咐芙蓉把这石榴汁拿井水湃起来,只等谢尚家来后兑了温水拿来一起喝。
红枣没想到谢尚刚刚一进家就会主动邀她一起去摘柚子,当下看到谢尚眉开眼笑的样子,红枣知是投其所好了,心里也是嘚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如此礼尚往来,方是永以为好的基石。
红枣谦虚邀功道:“尚哥儿,这石榴汁是早晌娘说我听话,奖赏我的。”
“我以前虽没吃过石榴汁,但想着这石榴汁是娘给的,一准是好东西,所以便留着待你家来一起吃了!”
谢尚闻言自是欢喜。
他小媳妇,谢尚暗想:不仅知道想着他,而且还能得他娘欢心——这真是太好了!
诗言志。谢尚心里高兴,不觉诗兴大发,对着茶盏当即吟道:“我摘石榴果,侬奉红玉汁。
结发同心德,恩爱两不疑。”
红枣……
喝完石榴汁,谢尚检验一回红枣背记得菊花名,然后再讲一本菊谱,不再细说。
夜来听彩画说起二两银子的事,云氏着实生气。
如此下作的妇人,云氏想:竟然也能当她儿子一声奶奶?
云氏真是越想越替她儿子谢尚委屈。
谢子安闻言也是膈应,不过他看云氏脸已气白,便就没再火上浇油——毕竟连红枣都知道的道理,他没道理不知道!
“罢了!”谢子安在一旁解劝道:“尚儿同他媳妇都不放在心上的事,你也别太当真。”
“你管家这些年,什么样的人事没见过?何苦单为这么个人生气?”
“这生气,按尚儿媳妇的说法:可就是拿她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不上算!”
云氏为谢子安的话逗笑,然后便不禁感叹道:“尚儿媳妇倒是个明白人。在被她继祖母这般削脸后,她看尚儿生气,犹知道解劝,可称得上是贤良!”
“要不,我能给咱们尚儿娶她?”谢子安笑道:“现你跟她处了几日,当知道尚儿媳妇人聪明还在其次,这行事大方才是难得。”
“你看她把敬茶得来的礼钱中将来要回礼的部分上账建内库就知道她心有成算,是个过日子的人。往后有她帮尚儿打算,你我倒也少操些心。”
闻言云氏自是点头称是。
虽然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云氏暗想,但不得不说尚儿媳妇这件事做得漂亮——能放手近三千两的礼钱不说,最难得的是知人善用,能听从尚儿的意见使用她这个婆婆的陪房周旺媳妇来管库房。
只这一点,云氏扪心自问自己当年便绝做不到。
早起便是九月初一。
早起穿好衣裳,红枣想起昨晚再一次在养玉的时候睡着颇为爱怜的摸了摸挂在胸口的玉,然后悄摸摸地安慰道:别急,我们今儿抓紧白天的时间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因为是初一,谢家十三房人都要去五福院给老太爷问安的缘故,红枣今早同谢尚、谢子安、云氏一出门便就遇到了老太爷的幺儿子十三老爷谢知微和十三太太甄氏以及他两个抱在奶妈怀里的长子谢子艺。
谢知微的院子就在明霞院的对面。因为院里种了好几棵樱桃树的缘故,老太爷便用了宋人旧词里“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那句,取名为“流光院”。
谢知微虽是叔叔,但年岁小了谢子安有十五岁,少年时没少受谢子安作弄。故而两家现对门住着,日常也不走动。
当下两家人在过道遇见,谢子安微微一笑,当先拱手道:“十三叔,十三婶子!”
谢知微闻言脸上的肉下意识地抢先跳了一跳,然后方拱手回礼道:“子安哥!”
子安——哥!哥!红枣震惊地看着谢知微,心说论辈分,他不是她公公的小叔吗?
这叔叔管侄子叫哥?她没听错吧?
甄氏虽然没有给谢子安回礼,但也抢先拦住了欲跟她行礼的云氏。
“大奶奶,”甄氏笑道:“您可别跟我客气了!”
谢尚跟着给谢知微、甄氏行了一礼,叫了声“十三爷爷、十三奶奶”,然后不待谢知微说话,便三步两窜的窜到奶娘跟前,捏着才刚两岁的谢子艺的腮帮子,笑道:“子艺,快叫我哥哥!”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谢尚觉得他爹能够让他十三爷爷见面就叫哥,他也得让谢子艺见了他就知道叫哥才行。
谢子艺原是被谢尚欺负惯了的,当下便似良家遇到恶霸一般忍着两眼包泪委屈叫道:“尚哥哥!”
红枣……
“乖,”谢尚满意地拍拍谢子艺的小脑袋瓜,送开了手。
见状,谢知微和甄氏不觉都舒了一口长气。
唉,谢知微心中叹息。
谢尚和他爹谢子安一样,谢知微暗想:都是霸王性子,可惜当年他不知道这谢子安吃软不吃硬,老是跟他硬顶,所以才吃了无数的大亏。
“十三爷爷,十三奶奶万福!”
闹不清谢家这种叔侄处兄弟的情况,红枣便似敬茶那天一样规矩地给谢知微和甄氏道福。
甄氏见状笑道:“尚儿媳妇也别多礼了。”
闻言红枣一笑置之,心说:这礼都行完了才说别多礼,可见这十三奶奶对自己只是嘴上客气。
两家人行到一处,然后在临近五福院的时候遇上了刚从自家出来的二老爷谢知遇、二太太刘氏以及他们的五个儿子媳妇和十个孙子孙女一大家人。
谢知遇的院子比拟大老爷谢知道院子里的牡丹花圃建了一个芍药园,院名取了宋诗“尚留芍药殿春风”这句,叫作“殿春院”。
谢知遇的娘阮氏是京官家的庶小姐。阮氏嫁给老太爷虽是做妾,但因正房太太远在老家的缘故,自进门起便在老太爷身边执掌中馈——过去三十年里,阮氏夫荣妻贵,除了少一副诰命,其他享用风头都盖过了正房。
所以谢知遇虽是庶子,但人生前三十年享的却是嫡长子待遇——老太爷官位里的荫监福利便给了他。
可惜他学无所成,自十八岁起参与奉天府乡试,一直考到三十岁跟随老太爷回乡奔丧都没能考上举人。
回乡后阮氏不服气在乡下正房周氏跟前执妾礼,便托言给故去的老太太祈福,吃住在了佛堂。
阮氏没想到老太爷母丧一完,便就分了家,而大头还都给了沉寂了三十年的元配长房。
阮氏闻讯急火攻心,当即就气得小中风,瘫歪了半边脸,从此便真的守在了佛堂,不见人了。
谢知遇经了分家,便想着大房能得老太爷看中是因为大哥谢知道中了举人的缘故,他便也想下场给他娘挣一口气,但奈何天不从人愿——一年孝期满后,他院试两年就只中了一个童生,连套秀才衣冠都没能挣上,而大房侄子谢子安十八岁却中了秀才,愈加得老太爷看中。
嫡母周氏死的时候,谢知遇依规矩守了三年母孝不能下场,结果孝期刚过,不想他娘阮氏也死了,于是谢知遇接着再守三年母孝。
如此六年过去,谢知遇年过四十,便自觉此生与功名无缘,不再考了。
谢知遇当下见到谢子安,不及寒暄便直言问道:“子安,我听人说你在府城得了一个大庄子!”
九月农忙,前两日谢福打发他弟谢承华去府城梁庄看秋收租子,谢子安想:他二叔怕是从这里听到了风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梁庄能瞒过两月现也差不多到了能大白天下的时候了。
心念转过谢子安谦虚笑道:“机缘巧合!”
谢知遇得了确认,心中全无欢愉,嘴里只道:“子安,你为人能干,但也别总顾着自己发财。你有消息,也提携提携我们这些叔叔才好!”
谢子安摊手道:“二叔。让我怎么说你才能信,这是机缘巧合?”
“先我不过是为我今秋乡试,打发谢福去府城安排下处,谁知道就能这么巧遇到有人转手庄子呢?”
“说实话,谢福写信家来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这府城的地,哪里是我能想的?”
“只能说,这回真是天降横财,哈哈……”
红枣在一旁眨眼听着,心说她公公牛叉啊,府城都能有庄子。所以,她得笼络好谢尚,以便有机会能去府城。
为了今天的午席,五福院的前院和正院搭了两个暖棚。
男席不必说了,主桌就是老太爷、谢子安、谢尚、谢知微和谢知遇等四个年长儿子。
红枣第一次在谢家吃席。她想着她虽是未来宗妇,但现今谢尚一辈就她一个小媳妇,吃席座位该是末席末座——在所有谢尚一辈的姐妹之后。
红枣看云氏在主座次末座坐下,正想退后,便看到云氏拍着身边的空位道:“尚儿媳妇,你坐这儿!”
红枣……
红枣看这一桌坐了除了云氏还坐了二房到七房的太太,而八房太太到十三房太太都只坐在次席,不觉心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依言在云氏身边坐下,红枣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听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老太爷看重你。你一进门便就把五福院的地契给了尚儿。如今你便是这五福院的女主人,当坐主桌,帮老太爷待客。”
“往后你可要记得好好孝敬老太爷!”
红枣没想到那份地契还有这个效应,一时也是意外,唯有诺诺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媳妇难做吗?进门就坐主桌
表扬之后(九月初一)
对于老太爷把五福院给了谢尚这件事,谢家十三房人,包括已经去了赤水县的大房吕氏一脉在内,不用说个个都是心似火烧一样的嫉妒。
但老太爷威大,没人敢当面顶撞,只能暗气暗憋地忍着——毕竟老太爷才只给出了院子地契,并没明言院子里的紫檀家什,冠带朝服,古董玉器都给谢尚。
她们还有机会!
众人没想到云氏会在今天酒席上拿地契说事,给她那个才七岁的黄毛童养媳妇直接冠上五福院女主人的名头,安排到主桌之上,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哪有新媳妇才刚进门,婆婆就这样抬举的?
一点规矩不立不说,还同桌同席,要所有长辈亲戚的强!
云氏为了给她儿子谢尚搂钱搂名分,真正是一点婆母的体统都不要了!
云氏顶着十二房人不解惊异嫉恨的目光,坐得纹丝不动——她的儿媳妇,云氏心中冷笑:她谢家长房的嫡长媳如何能在家宴上给庶出旁支给挤在最角落的末桌末座?
即便老太爷不给院子,她也不能同意!
只不过,现在有地契,她这么说大家脸面上都能好看些罢了。
听到瑶琴来回说外面男席已开,云氏刚要举杯祝酒,便听到二太太刘氏笑道:“大奶奶,如你刚刚所言,老太爷把五福院的地契给了尚哥儿,这尚儿媳妇成了五福院女主人,那么今儿这开席的事你还是让尚儿媳妇来吧!”
“让她也尽尽地主之谊!”
刘氏想:她虽是拦不了老太爷把五福院给谢尚,也拦不了你大奶奶给儿媳妇撑腰让她坐主桌,但你这儿媳妇登上了台面能不能站住,可就不是你大奶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红口白牙自说自话的事了!
其他在座的人一听,也都纷纷点头。
所有人都知道谢子安抽风给谢尚娶的媳妇红枣出身庄户,便都想着这庄户人家的姑娘,能有什么见识?
今儿酒席,正好拿她当个女先儿取笑——如此不但寻了开心,而且还折了谢子安云氏一房人的气焰,简直是一举两得!
云氏不用眼睛看都知道这些人内里的那点小算计,不过却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家宴罢了!云氏不屑地想:她即便在旁边给尚儿媳妇步步提点,那也是正常的婆婆教导媳妇——难不成这些人还能拦着她不给她教不成?
而她正好也可以看看尚儿媳妇的机变反应。
云氏与红枣道:“尚儿媳妇,你是咱们谢家的承重孙媳妇——长辈们都极看重你,那今儿这席就由你来开吧!”
闻言刘氏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她就是想看个笑话而已,怎么这话过了云氏的嘴,便成了她看重她儿媳妇了?而且连承重孙媳妇都出来了?
知道你们这房人是元嫡,是宗子宗妇,但似你这样时刻挂在嘴边嘚瑟,真的合适吗?
其他十一房人听了心里也是窝塞,偏却无法反驳——她们是能说尚儿媳妇不是宗妇,还是能反驳说她们不看重尚儿媳妇?
这个云氏每回说话都这么气人,真是够了!
心叹一口气,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祈望谢尚的这个庄户媳妇是块烂泥,云氏再下死力糊,也糊不上墙!
红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说:其他十二房人这是想拿她当枪,打她婆婆的脸呢!
可惜不好意思,她注定要叫她们失望了。
她现既跟她婆婆一条船,自然是她婆婆往哪儿指,她就往哪儿划了——她红枣从来都不是团队的猪队友,前世没有,这世也不会!
红枣站起身对云氏福了一福答应道:“是,娘!”
然后转向众人道:“承蒙各位长辈抬爱,晚辈却之不恭,不敢辞。如此,我这就恭敬不如从命,担了今儿的开席祝酒。”
红枣说话时形容自若,声音清脆响亮,没打一丁点颤——十二房人见状不禁都有些怔愣。
云氏这个儿媳妇,众人浮起奇异:不是庄户吗?怎么当她们这些长辈说话竟一点都不怯场?
更有那心思快的,比如二房的刘氏,想起历年来云氏的行事,脸上的笑立就僵硬了——以云氏一贯的要强,刘氏暗想:今儿敢这么干,一准是提前就把她那个童养媳□□好了的!
红枣看全场寂静,微微一笑,又转与云氏道:“娘,媳妇头回担任开席祝酒,万事不知,还请娘您教我!”
你们不就是想看我不懂,然后再不懂装懂出洋相吗?红枣心说:我偏就不如你们的意!
反正我还是个孩子,承认不懂,一点也不丢人!
何况过去几日相处,无论是她婆婆还是谢尚看起来也不似不教而诛的人——如此,她也正好探探她婆婆和谢尚对她的容忍度和底限。
俗话“输人不输阵”。十二房人一个都没想到红枣会这么干脆地自爆其短,当众承认她不会开席祝酒,一个个不禁傻了眼——由云氏指点开宴,和云氏她自己开宴有啥区别?
如此她们除了白给谢尚媳妇做了脸,还有啥笑话可看?
而似刘氏这样的聪明人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敢情备的不只是开席词,还整了满场戏?
这云氏跟谢子安还真是一丘之貉,越来越坏了!
按云氏原本的打算是由她在旁边给红枣出声提点。云氏也是一点没想到红枣会这么坦然地当众跟她请教。
对上红枣清亮的眼眸,云氏心中一动,目光缓缓扫过十二房人呆滞的面容,嘴角的笑意越积越重。
好一个以退为进!云氏心中暗赞:尚儿媳妇这番看似示弱的举动不但解了她自己眼下的围,而且还顺便给她自己立了威——她毫不遮掩对她这个婆婆的信赖和依靠,借此叫所有人知道她遇事会主动跟自己这个婆母请教,往后谁再想挤兑她,难免都要先顾忌一回自己。
尚儿媳妇真正是深霭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真谛,所以连露怯都漏得如此一箭双雕!
“尚儿媳妇,”云氏轻声笑道:“开宴祝酒其实不难。你只要说几句合乎宴席主题的话,然后让众人一起举杯同贺就行。比如我们今儿是家宴,你便说些家常祝愿长辈健康福禄的贺词就行。当然,你若能颂一篇应景的诗文给酒席助兴就更好了!”
闻言红枣想起谢尚家常有事没事就吟首歪诗的脾性,便知云氏在提点她要尽量装文艺。
“娘,”红枣道:“那您让我先自己想想!”
“不急,”云氏点头道:“你慢慢想!”
众人……
说完话云氏便拿手帕擦了擦嘴,以免自己笑出声——她早知道红枣大方,但却没想到她竟然能大方到如此地旁若无人,放着一屋子的长辈慢慢想。
她现算是明白男人为啥独看中红枣,然后费尽心力地给尚儿娶回来了——红枣这种有账当场算和涮人时的促狭跟她男人简直一脉相承,比尚儿还肖。
前世诗词大会流行的时候,红枣公司的工会响应国家普及传统文化的号召举办了按团队参加的飞花令大赛,然后红枣便带着她的团队为了大赛的奖励——团队活动(潇洒/**)经费,狠背了一回按关键字,诸如“花”啊,“酒”啊来分类的古诗词。
故而当下红枣在心底过了一遍含有“酒”字的诗词,选定了一首词,然后又想着古人眼里词是小道,不及七言绝句大气,便又复制剪切粘帖了一回——她看谢尚平时吟诗就是这么干的。
打好腹稿,红枣方道:“娘,您看我说这一段是不是合适?”
清清嗓子,红枣念诵道:“家筵开处风光好,画堂深映花如绣。兽炉瑞烟香风袅,红袖笑劝长生酒。”
云氏听完笑道:“你套的姜夔这首《点绛唇》便是极好,往后只管照着这样说就行。”
由彩画那里云氏听说了谢尚为了重阳节宴教红枣背诗词的事,故当下听到这首《点绛唇》便也没多想——云氏找彩画询问谢尚和红枣的相处情况只是出于对两个孩子相处不来的担心以及摸底新儿媳妇的性子,并不关心谢尚到底教了红枣具体的诗词。
看着云氏和红枣旁若无人的商量宴席开场,十二房妇人的内心多和刘氏一般奔溃。
这改词为诗,众人无不心想:哪里是个七岁的乡下丫头孩子眨眼就能有的?
尚儿媳妇现念的这诗一准都是云氏提前给安排好的——她们这些年吃的云氏的亏还少吗?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刚她们是多想不开,竟然想看云氏的笑话?
真正是鬼迷心窍了!
在红枣终于准备好开宴祝酒词,重新与众人言道:“各位长辈,今儿真是劳烦你们久等了。”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作为新媳妇,我甫一进门就得各位长辈抬爱,担任酒宴开席祝酒,说实话,内心着实紧张——我深恐自己才疏学浅,辜负了长辈们的一番好意。故而刚刚我便怀着“尽善尽美”,“慢工出细活”的心愿在我婆母的悉心指导下准备好了今天的开席祝酒词。”
“所以,在此请先容许我衷心感谢我婆母对我的慈爱,能手把手教导我……”
职场滚过,红枣见多了公司新员工在转正答辩上对领导和老同事的彩虹屁,当下顺手拈来,稍微改了改,便就二传给了云氏。
云氏……
云氏作为谢家当家奶奶,别看她在外人眼里声名赫赫,治家有方,但自出嫁至今再没得过大庭广众下的正式表扬——云氏最亲近的丈夫谢子安表达喜欢的方式是不可说;婆婆大太太吕氏自她进门,为了争管家权踩她还忙不过来呢,哪里会对人夸她?公公和祖父倒是都挺看重她,但碍于礼法,平常请安连话都不跟她多说,何谈表扬?至于其他十二房人,个个都眼红她的家私,想看她的倒霉,也不会赞她。
云氏没想到她这个七岁的儿媳妇会在宴席上当众夸她,一时间也是瞠目——尚儿媳妇,云氏想:这张嘴正是太能讲了。众目睽睽下贴起自己的福字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没打一个愣。
但由此却也失了女子守拙本分,有巧言令色之嫌。事后她得说说她,让她注意一下分寸。
谢家十二房人生无可恋地看着红枣,无不心说难怪云氏要赶现在娶儿媳妇,敢情这些年她一个人自吹自擂腻了,觉得不过瘾,所以便娶了个童养媳来给她抬轿。
简直不能更心机!
午饭后家去,云氏把红枣叫到上房。
进屋后云氏先让绿茶传话厨房给红枣榨石榴汁,然后方摒退众人把红枣叫到跟前好言说道:“尚儿媳妇,《女诫》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夫云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今儿酒席上你祝酒词说的极好。但此前的一番话却是有些多了。下回精简些,比如把其中那个,啊,涉及到我的话去掉。”
言辞间云氏想到刚宴席上红枣对自己的吹捧犹然觉得脸红。
红枣眨巴着眼睛看着云氏,心说:没想到她婆婆脸皮子这么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竟然就扛不住了!
看来先前她婆婆没怎么受过表扬,红枣想:往后很可以通过表扬的方式来刷她婆婆好感。
表扬就是力量,表扬是生产力,表扬是凝聚力,表扬是一个团队领导者必备的基本素质——回想着前世公司人事经理在领导力培训上慷慨陈词,红枣握拳:想她前世都能拿下空降来的更年期领导,这世拿下她天仙婆婆,一定也不在话下!
拿定主意,红枣无辜道:“可是,娘,我看尚哥儿给我拿来的诗集里,酒席诗大都有诗序,以说明作诗的缘起。”
“我的祝酒词原是在娘的教诲下才得的,在序里提到娘,可不是该的?”
云氏……
对着红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云氏一时有些词穷,她扶着额正想词呢,便看到谢尚自堂屋门帘边探进头来。
云氏刚想说话,便看到儿子跟她摆手挤眼,就没出声。
红枣背对屋门看不到门口的动静。她看云氏不出声,想想又道:“娘,孔圣言‘孝子之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
“媳妇孝敬婆母,于广众下宣扬婆母慈爱,正是为人子媳该当的本分,堪合圣人教导。”
“娘,媳妇知道您德行如一,守拙藏愚,不喜在人前夸耀,且又顾惜媳妇名声,不愿媳妇在人前落下多言的印象。”
“娘,媳妇感念您的苦心,但也请您成全媳妇的孝心!”
云氏……
谢尚……
谢子安是同谢尚一道来的,当下门外听到,也是莞尔。
今儿酒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子安好奇:怎么尚儿媳妇连“德行如一”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轻踹谢尚屁股一脚,谢子安示意他进屋。
云氏在谢尚打帘子进屋的时候瞧到谢子安锦袍一角,知道男人也在门外,便说道:“尚儿媳妇,尚儿寻你来了。你这就同他一道回屋去吧。石榴汁一会儿我让绿茶给你送到屋里去!”
刚进屋连口茶都还没喝上的谢尚……
出屋看到谢子安,红枣也不以为意,只依礼与谢子安行了礼,便自顾同谢尚走了。
反倒是谢子安看到红枣低眉敛目的小大人模样,再想着她刚一本正经夸云氏的话,手扶鼻头,很笑了一刻。
目送谢尚和红枣的背影转进了西院月洞门,谢子安方由谢福给打帘子进屋。
斜倚炕上,谢子安听云氏说了今儿酒席上的经过,忍俊不禁,直笑得手里的茶碗盖扣着茶碗“当当”的响。
“尚儿媳妇这孩子没说错,”谢子安忍笑道:“酒席诗可不是都有诗序吗?”
“她今儿做的这序虽说长了些,但也算情真意切,情真意切,哈哈——”
云氏无奈道:“大爷,尚儿媳妇能言善辩,您可别再助着她了!”
“我今儿回来不过说了她一句,结果,她却回了我一箩筐的圣人孝道。说得我都没了词!”
“雅儿,先说好啊,我不是要助着她。我今儿不在场,现说的话只是旁观者清啊。”
“我觉得尚儿媳妇没说错。你确是守拙藏愚,不堪夸奖。”
“尚儿媳妇今儿不过当众赞你一句慈爱,你便就却不过了。”
“其实,你细想这有啥呢?旁人听不过,那是旁人们自己嫉妒。她们有本事也让她们儿媳妇当众夸啊!”
“我觉得尚儿媳妇挺好,要是尚儿有他媳妇这份聪明,搁酒席上当众这么夸我,我一准地著书立传,广为流传!”
云氏……
作者有话要说: 云氏:自从娶了儿媳妇,从此我每天都在看彩虹。
饮水思源(九月初一)
时谢尚也在问红枣:“红枣,刚娘叫你去干什么?”
红枣眨眨眼,绘声说道:“今儿午晌不是在五福院吃席吗?坐席的时候,我原想着我辈分低,该跟上回敬茶时一样坐在末席末座。”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红枣?”谢尚一听就着急道:“上回是认亲席,你作为新媳妇在末席陪坐是恭敬夫族长辈同辈自谦的意思,今儿是家宴,你作为我媳妇,是咱们家的承重妇,合该跟娘一道坐主桌才对!”
原来不止云氏这么想,谢尚也是这么认为的。红枣明白了婆婆和丈夫对自己的定位,心里有了底,方接着说道:“娘也是这样说。”
“娘为了让其他人认同,还说了太爷爷把地契给你的事儿,说往后都该我坐主桌尽地主之谊。”
“不错,”谢尚点头:“娘说的对。这事是我疏忽了,我该提前告诉你的。”
谢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言道:“幸好今儿有娘在,不然你要是真坐了末席,我的过错可就大了!”
红枣……
“尚哥儿,”红枣试探问道:“这个席位的事很重要?”
“很重要!”谢尚肯定道:“这个席位是太奶奶、爷爷、奶奶、爹、娘三代长辈过去五十年的心血积累。”
红枣……
“我也是听爹说的。”谢尚道:“爹说太爷爷自从高中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做官,从没有家来——逢年过节,都只打发管家或者其他儿子家来。而我爹他是长到六岁都没见过太爷爷!”
“我高祖奶奶过世的时候,太爷爷回来丁忧,但一同回来的还有另外十一房人以及他们的母亲,就是我太爷爷的妾室们。”
“红枣,你知道什么叫妾室吧?”
红枣尴尬地点点头。
正好谢尚也不想多提妾室这个话题。他看红枣点头便接着道:“我太爷爷的妾室里有一个阮氏。这阮氏娘家的爹是个官,所以她算是个贵妾。然后加上她进门后生了我二爷爷、三爷爷和五爷爷,便很得我太爷爷看重,在太爷爷任上时代我太奶奶执掌中馈。”
“她回来后不守妾室规矩,竟然在灵堂上抢我太奶奶的宗妇位置,结果让我太奶奶拿我曾奶奶生前的拐棍当场给抽了!”
正房抽小三,大快人心!红枣闻言不觉拍腿赞道:“抽得好!”
“该抽!”
“太奶奶干得漂亮!”
虽然这世法律允许一夫多妻,红枣想:妾算是个合法存在。但做妾的自己没觉悟,平常在外面抖外风就也算了,结果得意过了头跑正室跟前来刷存在恶心人,被揍真的只能说是活该——一点也不冤枉!
谢尚闻言一呆,转即也笑问道:“红枣,你也觉得阮姨娘该打?”
“不该吗?”红枣反问道:“贵妾也是妾。与奴婢出身的贱妾一样都是主母的奴仆。她一个奴婢跑来跟主母争礼,何况还是在高祖奶奶的灵堂上,按《大庆律》即便被打死都是活该!”
红枣嘴里说得凶狠,但心里却有些担心,不由地又多问了一句:“太奶奶不会真把她给打死了吧?”
“怎么会?”谢尚一脸奇怪地反问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值得太奶奶为她脏手?”
“抽两下,让她知道了规矩也就罢了!”
红枣一听就放了心,心说没打死就成。
“尚哥儿,”红枣追问道:“太奶奶抽那个阮姨娘的时候,太爷爷什么反应?”
“这能有什么反应?如你所说,主母管教妾室,天经地义!何况原本就是阮氏无理在先。”
“当时气不过的是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他们。”
红枣……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红枣想:这阮姨娘虽是自己作死,但她三个儿子听到信后不作为也是妄为人子,但真干了啥,又是她们这房人吃亏——简直一团乱麻!
谢尚也是默了一会儿,方接着说道:“二爷爷他们都是京里出生京里长的人,先前都看不上我们这房人。往年他们得太爷爷吩咐来家里祭祀和看望高祖奶奶的时候对我太奶奶和爷爷也都是颐指气使,很不尊敬。”
“只那时我太奶奶想着太爷爷在外面做官不容易,不愿拿这些事烦他,便都忍了下来。”
不是不想烦!闻言红枣禁不住叹气:常言道“郎心似铁”。太奶奶这是看透了太爷爷的渣属性,知道说了也没有用,所以便干脆地不去自取其辱了!
“我二爷爷他们以为他们人多势众,竟然叫了小厮和长随想闯进内帷来拦我太奶奶,幸而当时谢家村已经是我爷当家。我爷早有准备,当即便叫了家中护院把他们和他们带来的人全都给捆了。”
“早有准备?”红枣的目光落在了谢尚脸上,心说敢情她太奶奶抽阮姨娘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啊!
谢尚自觉失言,尴尬地摸着鼻子道:“这不是我二爷爷他们每回来都要生事吗?我爷爷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果然是“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不作不死”。红枣想若不是阮氏这拨人先前行事过分,谢尚爷爷想必也不会想着自保而养许多护院。
“对了,红枣,”谢尚嘱咐道:“你以后当家理事遇到到咱们家里姓谢的家人,都记得给些方便体面。毕竟那时候,我们这房人势单力薄,能有现今的局面少不了他们的忠心!”
现在咱们这房人口也不多!红枣心中腹诽,但待想起谢尚管姓谢的奴仆叫“家人”,不觉心里一动——这深宅大院里,红枣暗想:身边若没得几个信任的人,还真是怪渗人的。
往后她也得多多养人壮胆,除了碧苔、张乙他们八个人,起码还要再养几个靠谱的护院!
姓谢的家仆都是早年交过投名状的自己人,她知道了!
往后她选人也优先从这拨人里选。
“尚哥儿,”红枣继续吃瓜:“然后呢?”
“然后爷爷说二爷爷他们咆哮灵堂犯了家法都打了板子,而他们带的人则让爷爷给扔到庄子里种了三年的地!”
劳动改造啊!心念转过,红枣不由得对从未见过面的谢尚爷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她老公公抽小三,捆庶弟,劳动改造众恶奴,这动作利落的,红枣暗想:若是能再收拾了老太爷这个渣爹,就更皆大欢喜了!
“尚哥儿,”红枣又问:“老太爷当时也在场吧?他没管吗?”
妾不管算是礼法,红枣心说:儿子,老太爷也不管吗?
“怎么可能不管?”谢尚苦笑道:“毕竟当时二爷爷才是太爷爷最看重的儿子。”
红枣……
果然,红枣心说:在变了心的男人眼里嫡子什么的都是浮云。
叹口气,红枣问道:“那咱们爷爷吃亏了吗?”
“当时没有,毕竟当时整个谢家村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的人!”
红枣没留意“当时没有”四个字,心里只琢磨着谢尚这句“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的人”后面的意味,不觉大惊失色——她老公公该不是把老太爷和他的人也都给捆了吧?
看到红枣的脸色,谢尚不满道:“你别乱想。我太爷爷做的是文官,一向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只是吩咐我爷爷放人罢了!”
涉及到长辈,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红枣就着谢尚话里的矛盾处仔细想了想,然后便恍然大悟——所谓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是老太爷眼看打武打不过,然后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无奈之举吧!
红枣:“那爷爷怎么说?”
“爷爷说曾奶奶过世,是他收的敛。他作为承重孙,讣告上的名字犹在太爷爷前头。二爷爷他们无论是灵堂喧嚣还是想闯内帷,犯他手里他都能打。当然,他遵守朝廷礼敬读书人的相关规定不打有功名的族人。但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他们有功名吗?”
“太爷爷答不出,然后爹便就把二爷爷他们全都给打了!”
听了这话,红枣终于圆满了——她老公公虽然碍于礼法,红枣心说:没能对他爹动手,但这种威慑着老子,然后当着老子的面打他宝贝儿子们屁股的事,也是够解气的了!
她老公公,是个狠人!
她能跟他同战壕,共利益,真正是太好了!
红枣继续问:“打完之后呢?”
谢尚:“打完之后,爷爷便让阮姨娘所出的三房人养伤去了,连高祖奶奶出殡下葬都没给去,然后其他三个姨娘和八房人便就消停了。”
“爷爷再让干啥就干啥,没人搞事了!”
啧,红枣忍不住咋了咂嘴,心说:其他八房人竟然都挺精乖!
当然,也有可能她们原就是被阮姨娘给拿下的,然后眼见正房太太比阮氏还辣手,就软了。
红枣:“对于二爷爷他们连出殡下葬都不去,太爷爷也没再说啥?”
“没有,”谢尚道:“毕竟当时还在谢家村。”
红枣点头:原来还是打不过!
“不过下葬后,”谢尚道:“太爷爷却拿出了太奶奶临终前给他的一封信,说要为氏族长远计设立祭田。”
红枣听她爹讲过谢家分家的事,当即忍不住道:“这祭田其实是太奶奶的意思?”
谢尚神色复杂地摇头道:“不知道!”
“高祖奶奶临终前把她的东西全给了太奶奶、爷爷和爹,给太爷爷就只留了一封信。”
“这封信虽然是我爷爷转交给太爷爷的,但内里到底写了啥我爷爷其实并不知道!”
“所以,这祭田到底是高祖奶奶的意思,还是太爷爷假托高祖奶奶的意思,现除了太爷爷自己都没人知道。”
红枣:“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尚道:“红枣,就我们这房人来说,其实是不愿设祭田的!”
“啥?”闻言红枣有点懵——设祭田不是好事吗?且现都不是还在她们这房人手里吗?
谢尚道:“红枣,六十年前,咱们谢家谢家村的地不过百亩,现今咱们谢家在这雉水城周边十几二十万亩的地,绝大多数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给置的,其他十二房人于老家的产业一点贡献都没有。”
“当时的地契既然都在咱们太奶奶和爷爷手上,太爷爷设祭田便是分咱们的财给其他房的人。”
红枣……
抛元配嫡子几十年,自己在外纳妾养庶子,然后一回来就放纵小妾和庶子闹亲母灵堂不算还算计元配嫡子的财产给庶子,红枣想:老太爷这份渣也是没谁了!
比她爷还渣!
红枣:“太奶奶和爷爷当时一定很生气吧!”
谢尚默了好一刻,方道:“很生气,至此太奶奶便没再和太爷爷说过话。”
红枣……
“然后我爷爷发奋考上了举人!”
“十年后,太爷爷致仕回来分家,因为十二个儿子里只我爷爷一个举人,谁都越不过我们这房人去,如此我们才得了雉水城这边公帐上七层的地。”
“但太爷爷在京城和任上时的外财却是一点都没有!”
红枣……
红枣觉得她今儿算是开眼了,敢情所谓谢家大房得七层家财是这么个算法!
这也是太奶奶命够硬,没早早地给老太爷气死,然后谢尚爷爷自己也争气,中了举人,让老太爷行事有顾忌,不然,这谢家大房的现状,还真是两说!
“红枣,”谢尚忽然握住红枣的手:“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咱们长房现今的财位都是太奶奶和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所以该咱们的座席和位次,一步都不能退,一步都不能让,不然便是不孝!”
红枣心里叹气,着实不齿老太爷一个人渣出来的这许多爱恨情仇,但想着自己现今的立场,红枣还是反握住谢尚的手表态道:“我明白了!”
“但有一样,尚哥儿”红枣犹豫道:“现在老太爷对咱们似乎不错。”
“不是似乎不错,”谢尚纠正道:“而是很不错。”
“所以爹说咱们对老太爷该孝敬还是得孝敬,但只别忘了太奶奶和爷爷的付出。”
“咱们这房人能有现在,一是托赖老太爷的福德,没有老太爷,咱们一准没有今天;二是倚仗太奶奶和爷爷三十多年的坚守,没她们,咱们早被其他十二房的人给踩死了!”
“俗话说‘饮水思源’,咱们既得了三位长辈的好处,每一个只管好好孝顺就行。至于其他,就别再多想了!”
她公公谢子安行事倒是恩怨分明,红枣想:但这别多想的“其他”,到底指啥,却是语焉不详。
作者有话要说: 和前面的章节,年数有出入,我仔细想想后再修
五儿和一一(九月初二)
有了谢尚这番背景介绍,红枣再回想今儿午席的事便就忍不住笑了——席上带头点她名让她当祝酒的,可不就是二房太太刘氏吗?
谢尚不解问道:“好好的,笑什么?”
闻言红枣便跟谢尚简要的讲了回午席上的事。
听完谢尚也笑道:“你今儿应付的挺好,下回再有遇到也只管照这样做就成了。”
“再就是你今儿的话确实有些多了,不怪娘说你。”
“?”红枣撩起眼皮直视谢尚笑问道:“尚哥儿,你既然说我话多了,那我倒要问一声了:你觉得我那句话多了?是我不该说娘慈爱?还是不该说这祝酒词是娘教我做的?”
谢尚……
“尚哥儿,”红枣认真言道:“先你教我养玉的时候,我就禁不住想这玉虽是灵物,但《尚书》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既然人比玉更有灵性,那么我想只要我似养玉一般的每日观想娘对我慈爱,娘一定就能心到神知,对我慈爱!”
世间最难相处的是婆媳。红枣想:现她每天早晌都要和婆婆相处一个多时辰,关系不好如何能行?
所以彩虹屁一定是要吹的,但此前,她得先说服好谢尚,得到他的支持——团结就是力量!
谢尚看过不少前人笔记,知道许多前人养玉的故事。
谢尚还是头一回听说把养玉时观想玉之五德的法子扩展到人身上使用,由此来为自己祈福,一时间颇为惊讶,但转念想起他爹书房里的《祈福术》,又觉得红枣此举与其中的“言辞祈福法门”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红枣,”谢尚问道:“你这个观想娘慈爱的法子是哪里来的?真是你自己想的?”
“嗯!”红枣点头,转念又好奇追问道:“这个法子哪里还有?”
红枣刚是顺口胡掐,但听谢尚话里的意思却是歪打正着了!
谢尚笑道:“我瞧着倒似道家的祈福术!”
红枣听谢尚如此一说,也经不住笑道:“可不是吗?这人拜神拜佛为的都是求神佛慈悲赐佛。”
“俗话说‘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父母即是佛,我跟娘祈福求慈悲关爱,可是该的?”
谢尚笑:“行了,我说不过你。你便继续观想娘的慈爱吧。”
“不过,你别的话还是不要多言了!”
“知道了!”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说:对旁人,我才懒的得应付呢!有这时间,我倒不如好好的养我的玉了!
提到玉,红枣想起每日静坐睡着的事,赶紧问道:“尚哥儿,这静坐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不睡着吗?”
前世不说做了一辈子的好学生,但红枣还真没在课堂睡过觉。没想到如今每日养玉每日睡觉,红枣便不免觉得自己有点渣。
谢尚于静坐工夫也是才入门,只能以自己的个人经验告诉红枣道:“初学都是这样,时间久了,工夫到了,自然就不会睡了。”
红枣……
红枣问:“尚哥儿,你先前养过玉吗?那你那块玉怎么样了?”
谢尚确是曾经养过一块玉,只不过没能坚持下来——似这种不光鲜的过去就没必要告诉红枣了,谢尚暗想。
“先老太爷养玉,”谢尚如此说道:“我跟着养了几天。这块‘五子闹弥勒’现在老太爷那里。你日常请安都能见到。”
谢尚养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太爷看不过眼便就日常帮他养着,然后养着养着便养成老太爷自己的了!
夜来谢尚盘腿坐在床上完成养玉的功课后把玉佩拿绸帕包好塞到枕下。转脸看到枕边的红枣,谢尚忍不住俯身过去在她鼻尖点了一下,轻笑道:“室有小懒猫,庭有同心兰。”
睡梦里的红枣感觉到鼻尖的痒痒,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谢尚瞧得有趣,忍不住又点了一下。
红枣嫌弃的转过身去背对谢尚。
想起白天的事,不觉双手握拳放在胸口一边观想一边念念有词:“爹身带文昌,光耀生辉,心开茅塞,袪钝除迷,文冶琼瑰,词源浩浩,笔阵风驰,金榜题名……”
“娘吉星高照,事事如意,慈UU小说儿,慈爱红枣……”
“爷爷福禄寿喜财,五星高照,升官发财……”
“太爷爷,”谢尚顿了一下:“慈爱爷爷,慈爱爹,慈UU小说儿,胜过世间其他所有人……”
“谢尚,”涉及自身,谢尚着实很想了一刻,方才念道:“比德如玉:温润而泽;缜密以栗;廉而不刿;垂之如队;声清越长,其终诎然;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孚尹旁达;气如白虹;神见山川;圭璋特达;天下以贵……”
子曰:“君子如玉”。谢尚想做君子便拿了《礼记》里君子和玉的十一条共性来做观想——《说文解字》里的玉之五德,谢尚以为太粗浅,教红枣养玉到也罢了,完全配不上给自己做观想。
观想好自己,谢尚睁眼看到面前横在锦被里的隆起,想起红枣如今是自己的妻,与自己祸福一体,便也想了一刻,方才念道:“
“红枣,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贤贵淑德,秀外慧中;孝敬爹娘,敬爱我……”
他是天,谢尚想:是阳,当自强不息;红枣是地,是坤,当厚德载物。如此方能阴阳和谐,兴旺家业。
打发走彩画,云氏转身想跟谢子安说话,结果却看到谢子安正襟危坐地坐在炕上看自己,一时摸不着头脑,便试探唤道:“大爷?”
“别打岔!”谢子安一本正经的摆手道:“我这儿正观想你倾城相貌到要紧处,若分了心,想歪了,可怎么办?”
云氏被谢子安打趣得脸红,不好意思地嗔道:“大爷!”
“呵呵,”谢子安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雅儿,你别动。”
说着话,谢子安下炕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笑道:“雅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方知道刚我观想的你的胭脂还不够红,现你脸色正好,让我离近了仔细瞧瞧才好!”
云氏……
早起去五福院请安,红枣看到老太爷不自禁地就想起了昨天谢尚告诉她的事,然后便就觉得无法直视。
幸而红枣是女眷小辈,男性长辈前的正统礼数是低眉垂目,不问不答,故而跟着云氏问过安后便就能退到一边做壁花,并不似谢尚、谢子安每回都得嘘寒问暖,说上几句——所以,红枣觉得她还能忍。
“爷爷,”落座后谢子安当先笑道:“上回说的摘果器做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得闲,咱们摘柚子去!”
谢尚一听立刻跳起来道:“做好了?在哪儿呢?”
红枣……
云氏眼见谢子安父子又将留下来摘柚子,便又主动告辞。红枣跟着云氏动作,道福起身的时候,看到老太爷锦袍前摆上挂着一个拳头大的白玉把件,而图案正是昨儿谢尚说的“五子戏弥勒”——红枣知道这便就老太爷养的玉了。
午饭后谢尚同了显荣和振理抬着的一筐子柚子家来。
“摘这么多?”正在院子里看菊花消食的红枣惊讶道:“吃得完吗?”
“多吗?太爷爷院里的这个柚子是红心蜜柚,特别甜。我一次就能吃半个!”
红心柚?红枣看着柚子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想吃!
等吃柚子的空隙,红枣问谢尚:“尚哥儿,太爷爷那块玉养几年了?”
谢尚闻言一愣,转即笑道:“我算算啊。那玉是我八岁时养的,差不多三年吧?”
“三年就能养成?”红枣有信心了。
老太爷要上挂的玉把件质地细洁,温泽莹润,虽只一眼,但已让红枣印象深刻——无论玉质还是光泽都是红枣理想中玉的形容。
“这原是老太爷拿给我练手的新玉,所以好养!”
一不小心,谢尚便说漏了嘴。他下意识地看看红枣,眼见她没反应过来便又接着言道:“论灵性,远不及咱们两个的唐玉。”
“爹有块养了十八年的汉玉,你是没见过,见过你就知道了玉有灵。”
“所以爹还给他这块玉起了个名字,叫小和!”
“小和!”红枣好奇问道:“这什么寓意?”
谢尚道:“天下最有名的玉是和氏璧。他这块不敢跟和氏璧相提并论,但叫个小和倒也罢了!”
闻言红枣绝倒。
“对了,”谢尚想起来了:“咱们这对玉还没名字呢,红枣,咱们赶紧地给取一个!”
红枣……
红枣对玉了解不多,而且也没有谢子安的狂傲口气,她想着玉有五德,便说道:“既然养玉是观想玉的五德,那我这块玉便就叫五儿吧!”
“五儿?”谢尚闻言赞道:“好!”
“玉石属阴,合该取个阳名儿方才阴阳调和。而五是阳数,且位置居中,有调和之意。故而《说文》云:五,阴阳在天地之间交午也。”
“红枣,你这个名字取的极好,如此,我这块玉便叫一一吧!”
“一一?”
“嗯!”谢尚点头道:“《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下。一为万物之始。而《尚书》中又讲玉有十一德,所以,我这块玉叫一一,正堪配你的五儿!”
十一比五?红枣不高兴了,心说凭啥谢尚的玉比她的还多六个品德?一会儿她仔细翻翻《尚书》去……
说定玉的名字,谢尚又道:“红枣,这几天我替你想了两个字,你听听,看喜欢哪个?”
早已忘了这茬的红枣……
“第一个是‘红玉’。宋王安石《赋枣》诗有‘日颗皱红玉’之句,这红玉便是红枣的别名……”
“第二个是‘菊英’或者‘秋英’。红枣,你生于九月,正是菊月,故我便取了陶公‘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这句……”
“第三个是‘温惠’。古有云:‘取名,女诗经,男楚辞’。《诗》里有‘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之句。温惠便是温柔聪惠的意思!”
比起红玉、菊英和秋英,红枣觉得也就“温惠”听着不似丫头名字,便点头道:“就这个温惠吧!”
谢尚满意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么好,大方!”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我就胡扯了一句,谢尚怎么就当了真?
重阳节盒(九月初六)
九月初六早上红枣正在主院西厢房听云氏和管事说话,听门的小丫头忽然跑到堂屋门口往里张望。
绿茶瞧见跑过去问了几句话,然后转回身又和云氏耳语了两句。
云氏一听便摆阻止了管事的话,站起身笑道:“尚儿媳妇,你娘家来人送重阳花糕和重阳节盒,你同我去堂屋见见!”
红枣闻言便是一怔。
九月农忙,庄户人家忙秋收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闲心过什么重阳节?
反正过去几年,红枣在高庄村根本就没听说过重阳节,也压根没吃过什么重阳花糕和重阳节盒。
红枣没想到她爹娘会给她送重阳糕,一时听说心里自是激动——她爹娘若不是想着她,红枣心想:哪里会在农忙时候想到只城里人才有的重阳节,然后来给她送糕?
“是,娘!”
红枣站起身答应,再抬头便是一脸灿烂欢喜。
云氏看到红枣脸上瞬间涌现出来的喜气,不觉轻叹——尚儿媳妇平时看着跟没事人似的,云氏暗想:不露一丝端倪,但其实内心里却还是想家想她爹娘的。
李家来送礼的是四丫的伯母余曾氏和张乙的娘张赵氏。
红枣看余曾氏和张赵氏两个人虽说没穿长袍,也没系裙,但身上的衣裳是一色族新的紫红细棉布,头上也簪了足有巴掌大的粉色桃花菊,便知家中平安无事,这脸上的笑便更甚了。
余曾氏和张赵氏两个人进屋时手里捧着王氏送来的礼物。
礼物是两个食盒,每个食盒上插着一面红粉黄绿蓝五彩纸做的重阳旗。
这年头还有五彩纸?红枣心中讶异,定睛细瞧,然后方才看到每面旗帜都是由许多的的等腰直角三角形小彩旗糊拼而成。
红枣目数了一下,发现大彩旗的每条边都有九面小旗帜——如此所有小旗加到一处,足有整整四十五面小旗。
小旗上剪出牙边以及水浪云丝等各色花样,旗子的中间贴了金纸剪成的圆圈,然后圆圈上拿黑墨写了“令”字。
红枣还是前世小时候才见过这样的重阳小旗,现当下见到,不觉分外亲切。
余曾氏和张赵氏都是头回出门做客,当下都颇为紧张——进门时两人从碧苔、金菊面前走过,都没能留意到一直盯着她两个看的丫头。
进门先拘谨地问了云氏的好,然后便呈上礼物。
陶氏和安棋上前接过食盒转放到堂屋的八仙桌上。春花和绿茶拿来矮凳给余曾氏和张赵氏坐,然后又有小丫头送上茶来。
看着余曾氏和张赵氏捧着茶盏不喝,云氏知道两人拘谨,便在依礼问了李满囤、王氏的好后转与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娘既打发了人来瞧你,你这便就领了她们去你屋说话去吧!”
然后云氏又对余曾氏和张赵氏道:“两位嬷嬷既然来了,便和你们姑娘好好说回子话,然后吃了饭再家去。”
红枣闻言自是求之不得。她给云氏告了退便领了人出了主院,回自己的西院。
出了鸦雀无声地主院,余曾氏舒了一口长气后方才放松下来,然后也终于认出了她身边走的两个丫头便是她的亲侄女碧苔和金菊。
金菊对上余曾氏的眼睛,忍不住冲她抿嘴直笑,但并不上前。
余曾氏见状立就放了心。
金菊笑的时候虽然不似先前在家那样敞着嘴傻乐,余曾氏想:但欢喜时眼睛里的光却是没变——可见孩子在这儿学到了规矩且未曾受啥大委屈。
这就好!
余曾氏接着又瞧红枣,眼见她头上簪了两只金如意,然后插了支一朵花心黄色,花瓣尖绿色,花瓣边白色,花瓣粉紫色的四色绢花,不觉心说:小姐这头上的金簪倒也罢了,这绢花却是做得巧,四色绢布无缝地缝在一起,瞧着跟真花似的!
只这世间又哪里有一朵有四个颜色的真花呢?
进到西院,红枣方才笑道:“曾妈妈,我爹、娘、弟弟身子都好吧!”
“好,好!”余曾氏赶紧回道:“小姐,太太使小人捎话给您,让您只管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再就是家里水稻也都割好了,再有三个好日头就能入仓了!”
“玉米还在收,……”
红枣……
红枣等余曾氏说完,方才问道:“余妈妈,今儿你们是怎么来的?”
闻言余曾氏方才想起赶车送她们来的潘平。
余曾氏道:“小姐,小人们是坐潘平的骡车来的。但到了二门,就只我和张嫂子能进来。”
红枣点点头,叫小丫头道:“黄鹂,你跑去告诉陆虎和小喜,桂庄来人了,让他们去看看门房给安排在哪里了?记得拿些茶水点心过去!”
“然后再告诉谷雨和小乐,让他们去梓庄告诉张乙,就说他娘来了,让他赶紧家来!”
张赵氏今年虽进了不少次城,长了不少的见识,但对于谢家还是有种本能的畏惧——她自从跟着两个穿裙子的门房婆子进了二门后,便一直低着头,并不敢东张西望。
现听到儿子的名字,张赵氏终于抬起了头,然后便看到自己站在一个院子的前廊上。
红柱子红靠栏的前廊,柱子上刷的红油漆透亮得跟水盆里的清水一样照出人脸;廊下横梁挂着许多鸟笼,里面蹦跳着浅粉、翠绿、鹅黄等各种从没见过的鸟儿;廊前的院子挨着房屋种了好几棵枫树,正是枫叶红的时候,一院红叶灼烧得比夏天傍晚的火烧云还要热烈;院子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红漆花架,花架上堆叠了有几百盆闻所未闻的奇花……
张赵氏从没见过有这许多好看的花,好看的鸟以及好看的人的院子,一时间竟看直了眼睛,心说:我这不是到了天宫了吧?
“张妈妈,”红枣告诉张赵氏:“今儿张乙一早就去梓庄看收成去了,现打发人叫去了,有半个时辰就能家来!”
时张赵氏脑海里全是红枣院子里的盛景,听说儿子不在,竟难得的没哭。
梦游一样地跟着余曾氏往前走,结果走到临近堂屋门的地方,张赵氏鼻尖嗅闻到一股辛香,然后便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张赵氏被自己的喷嚏唬住,头立刻便吓得又垂了下去。
红枣前面听到,回身笑道:“门口这两盆茱萸的味道有点辛,初闻到难免不适应,一会儿习惯了就好了!”
张赵氏知红枣如此说便是为自己揭过此事,心里自是感激。
进屋坐下,碧苔、金菊端了茶水点心进来,然后又有粗使婆子送了刚刚的两个食盒进来。
红枣看到花花绿绿的重阳旗,忍不住笑道:“余妈妈,这旗是哪里做的?这么精致?”
余曾氏道:“这是老爷在东街纸扎店订做的。”
红枣点点头,心说怪不得!
余曾氏想想又道:“这还是九月初一的时候,老爷太太来城隍庙祈福,看到东街纸扎铺里在做这个旗子卖,然后方知道城里还有重阳节这个风俗。”
“小姐,因为您今年是新婚头一年,老爷太太不能接您家去过重阳,所以便命小人们把重阳花糕和重阳节盒给您送来!”
“重阳节也能归宁?”红枣好奇问道。
重阳节不是敬老节吗?红枣心说:怎么这世成了可以和过年、端午、中秋和冬节同等地位的大节?
“新婚三年后可以!到时老爷和太太就能打发车来接您和姑爷家去了!”
这个风俗不错,红枣心说:可以在四节之外再多一次回娘家的机会。
想了想,红枣问道:“余妈妈,我数了数,我弟贵中在九月十九过百天。我爹是要办酒的吧?”
“办的!”余曾氏点头道:“小姐放心,到时老爷太太一准打发车来接小姐和姑爷去吃席!”
闻言红枣点点头,心说再有十三天就能见到她爹娘和她弟弟了!
午饭时候厨房送了两桌四冷四热一汤一饭的席面来,红枣打发碧苔和金菊陪余曾氏和张赵氏去东厢房吃席,然后又使了张乙他们几个人把席面送到门房客院和潘平陆虎他们一处吃。
谢家的下等席面因为体谅干体力活的下人菜色都是实在的整鸡整鸭蹄髈大鱼之类,然后加上厨子们舍得放料——除了酱油,还有八角茴香肉桂之类,故而每道菜都烧煮得极其入味。
张赵氏从没吃过这样的饭菜。她光只闻到食盒打开时菜肴散出来的香味,便禁不住嘴里生津。
不过张赵氏顾忌着做客,眼见菜色摆齐,还只她们四个人,终忍不住问道:“碧苔,这一桌席面真的只咱们四个人吃?”
碧苔笑:“就只咱们四个!”
余曾氏家常虽在主院,跟着李满囤和王氏吃,但也没有整鸡整鸭随便吃的道理,当下也悄声问碧苔:“碧苔,这许多菜咱们也吃不完。你要不要叫了其他相好的姐妹一同来吃?”
碧苔知道她大伯母这么说是想给她做人情,不觉摇头道:“伯母,叫了其他人,咱们就没法说话了。”
余曾氏一想也是,便不再提。张赵氏则赶紧道:“这么多菜,倒是先挑两样好的给她们送去就是了!”
“真不用!张婶子,”碧苔赶紧阻止道:“这席面是大奶奶为了你们专门嘱咐厨房做的待客席面。她们一准都不肯要。”
“何况她们家常都跟着小姐吃饭,也不差这一样两样!”
说着话,碧苔拿起酱鸭撕了两个鸡腿,给张赵氏和她大伯娘一人一个。
张赵氏推辞不过接了,然后吃了一口,只觉鲜香酥嫩为生平所仅见,不觉惊诧道:“这鸭子怎么煮的?怎么这么好吃?”
闻言余曾氏也看向碧苔——她也想知道。
碧苔笑道:“这方子我现倒是知道,厨房在煮这鸭子的时候给加了药铺里买的肉桂和茴香。”
虽然不知道肉桂是啥,但听说是药铺买的,余曾氏和张赵氏便立刻恍然大悟地惊叹道:“怪不得!”
吃了酱鸭又吃麻油鸡,等把桌上的菜色都尝了一遍后,余曾氏方才悄声问碧苔:“咱们小姐家常吃饭是不是也都是这样的席面?”
碧苔知她大伯娘是为王氏打听,便也悄声告诉道:“咱们小姐家常虽不吃席,一顿饭只四样菜,但四样里必有山珍海味,比如今天午饭的汤就是母鸡汤烩海参。”
余曾氏:“海参?”
“海里一种黑色的百脚虫样的虫子。看着不好看,但芙蓉姐姐说这玩意是海里的人参,补得很!”
“厨房做这个都是可着主子的人头来做,鸡汤烧好了,都要分到五个汤盅里才加海参上蒸笼蒸,以保证原汁原味,然后老太爷、大爷、大奶奶,姑爷和一姐一人一盅。”
人参,余曾氏听说过的,知道那是吊命的好东西。现听说谢家家常就给红枣吃海里的人参,自是口里念佛,情不自禁地道:“回头老爷太太听了这个海参的事,一准就能放心了!”
碧苔点头道:“确是能叫老爷太太放心,大爷大奶奶待小姐好得很。”
余曾氏转念又问:“咱们姑爷不来家和小姐一处吃饭吗?”
“一般早晌姑爷和大爷都在老太爷跟前尽孝,午饭都陪老太爷一处用,晚饭会家来吃!”
余曾氏点点头,心说如此倒也罢了!
余曾氏左右看看,继续打听:“大奶奶给咱们小姐立规矩吗?”
碧苔摇头道:“没有。小姐每回见大奶奶,大奶奶都给座儿,而且若是时间长了,大奶奶都还给小姐零嘴。”
“还给零嘴?”
余曾氏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嗯,给的,”碧苔点头强调道:“每天都给。”
“比如今早你们来时,大奶奶便给了小姐吃厨房才给做的核桃酥。”
闻言余曾氏不觉感叹道:“把媳妇当闺女待,谢大奶奶这样的婆婆真正是天下少有!”
“确是这样!”
完成王氏托付的任务,余曾氏又问碧苔和金菊道:“你两个呢?立规矩吃得消吧?”
碧苔的脸红了,惭愧道:“我和金菊规矩都还不行,家常小姐倒是不计较,但到了上房彩画姐姐便让我们在门外候着。”
“在门外候着?”余曾氏沉吟:“这事小姐知道吗?”
碧苔赶紧辨别道:“大伯母,这是我和金菊自己站不住。小姐知道也没办法。”
“是啊,大伯母,”金菊也道:“现我们天天穿的这个绸缎袍子和裙子,虽然好看,但一行动起来就有下雪时雪花落地的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
“比如这样,”金菊拿手在衣袖上撸了撸,余曾氏果然听到了极轻微的摸索声。
“这声音平时听不到,但在上房,大奶奶跟前就特别明显。”
“所以,只站过一回,我和碧苔姐姐就知道了厉害,幸而第二天彩画姐姐就跟我们说让我们在门外立着,等立习惯了再进屋伺候!”
余曾氏回想了一回刚上房内外乌压压的人,不觉点头道:“这许多人没规矩是不行。不然闹哄哄的,可叫大奶奶怎么说话?”
碧苔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坚定了把规矩学好的心思——身为一等丫头,碧苔暗想:规矩却及不上大奶奶跟前的二等丫头,即便小姐不理会这些事,她也不能这么丢小姐的脸!
余曾氏看碧苔低头不说话,担心她觉得没脸,便没话找话地问道:“金菊,你和碧苔头上这个牡丹绢花是小姐赏的吗?看着可真好看啊!”
金菊闻言一怔,转即摸着发鬓笑道:“大伯母,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花?”
余曾氏仔细看了又看,奇怪道:“这不是红牡丹吗?”
金菊笑:“大伯母,这是菊花,不过因为花型象牡丹,所以名字叫‘墨牡丹’。”
“而且这不是绢花,这是真花。伯母,你仔细闻闻,是不是有花香?”
“还真是鲜花啊?”余曾氏惊叹了:“这么好的一朵鲜花竟就给你们丫头白戴?”
“你知道这两天咱们庄子里的土特产店里一盆菊花多少钱吗?”
“似我头上戴的这种都要十文一盆,而一盆才五朵花,这一朵花便就是两文钱。你这样的花,怎么也得双倍,四文一朵了!”
“对了,碧苔头上,也是菊花吗?我瞧着怎么像荷花啊?就是比荷花小些。”
“可不就叫清水荷花吗?”碧苔闻言笑道:“大伯娘,一会儿吃完了饭,我同你去院里花架前看菊花去。”
“那一架子都是菊花?”
“都是,而且每种不同样!不过今儿的‘绿衣红裳’早起让姑爷剪给小姐戴了,得后晌才有新的给送来。”
“你想看只能就着小姐的发鬓看了!”
“你说小姐头上那个四色的花是真花?”
……
今儿谢尚午饭后家来得比平常要早些,彼时红枣才刚吃完了饭。
进屋看到茶几食盒上的大彩旗,谢尚当即笑道:“岳父母这个旗做得威风!”
红枣也笑:“我还是头回看到这么大的彩旗!”
“重阳节,”谢尚道:“咱们家门上都会挂重阳旗,但也都没这么大。不过,今年咱们结了亲,倒是能挂这大旗了!”
说完重阳旗,谢尚方道:“娘已经让厨房现做了重阳糕,一会儿厨房做好了,娘打发人来告诉,你再带了你娘家来的人去告辞。”
“再记得把咱们前几天摘的柚子拿四个给岳父母,然后加上娘那边准备的柿子、蜜桔、石榴三样果子,就差不多了!”
闻言红枣知晓谢尚现赶回来是为了给她娘家回礼的事,心中感激,便柔声问道:“你饭后可是还没喝茶?”
隔锅饭香(九月初六)
“没喝!”谢尚道:“红枣,我一听说你娘家来人,一吃好饭就急忙家来了。”
“赶紧的,把你今儿得的石榴汁拿来!”
红枣……
“今儿没有石榴汁,”红枣把自己手里还没喝的茶递给谢尚:“只有委屈你先喝这个了。”
“怎么会没有石榴汁呢?”谢尚接过茶杯奇怪道:“即便娘今儿没给你,咱们自己也有石榴啊!你让人拿石榴送到厨房让她们榨就行了?”
“我也能让人榨石榴?”红枣奇怪问道。
“当然!”谢尚理所当然道:“咱们家的厨房还不是你想吃啥就能给做啥?”
“当然,由娘吩咐厨房给做比较有面子!”
“不过厨房不一定有石榴,咱们现在想吃就得让小丫头拿石榴过去!”
“彩画,赶紧地拿石榴给厨房让她们榨了石榴汁来!”
好吧,红枣承认她土了。
想了想,谢尚又道:“《女诫》有云:洁齐酒食,以奉翁姑,是谓妇功。”
“红枣,你往后日常也别只呆在咱们院里,得闲也得多去厨房转转,不说一定要你做出什么新鲜菜色,但初一十五给爹娘太爷爷和我敬奉两样时令菜肴却是该当的!”
红枣……
若是前世,谢尚敢和红枣这么说话,红枣一准打爆他的狗头——谁给他的脸,让他跟她提这种要求?
她自己个儿都还见天吃外卖呢!
但这世红枣吃过她奶把持厨房饮食的苦头,深知掌控“锅铲子”权利的重要性,当下眨眨眼,便就谦虚应了——初一、十五才做两样菜而已,红枣想:正方便她摸厨房的底。
说话喝茶,谢尚见了一回余曾氏和张赵氏,然后等云氏那边使人来叫便让显荣给了两个人赏钱。
于是红枣又同两个人进上房跟云氏辞行。
云氏见面客气地问了几句午饭,然后便让人呈上了给李满囤和王氏的回礼——除了重阳糕和重阳节盒外又加了两只羊和两坛菊花酒。
对于余曾氏和张赵氏,云氏也一人给了一块尺头。
送走余曾氏和张赵氏之后,红枣回屋方打开两个食盒。
第一个食盒里装的是红枣栗子和糯米面做的重阳糕,糕上撒着金黄的糖桂花,谢尚一看就高兴笑道:“岳父母有心了,只他们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味的重阳糕的呢?”
“红枣,我记得我没和你说过啊?”
闻言红枣不由得看了谢尚一眼,心说你脸可真大!
红枣嘴里却只笑道:“尚哥儿,我爹娘只怕未必知道你喜欢桂花。不过既是送礼,自然得送自家的好东西。我娘家客堂前两株桂花开得好,我爹娘拿了来做糕也是自然。”
“不想歪打正着,正投了你的好,只能说是缘分!”
虽然顺着谢尚的话往下接可能更讨谢尚的喜,但红枣却不愿撒谎冒领这份用心——完全没有必要!
世间刷好感的方法很多,比如虚无缥缈的缘分。
谢尚虽然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大听得进旁人的反驳,但对于红枣这番话却是感同身受,附和笑道:“那还真是缘分!”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床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谢尚想他和红枣这世能做夫妻自然是累世累劫的缘分——他跟红枣既然有夫妻缘,那跟岳父母便就有半子缘。如此红枣说这是缘分,便即是俗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再没错的!
红枣看食盒里重阳糕数目不少——有两层糕,而一层便有九九八十一块,不禁问道:“尚哥儿,咱们这糕是不是该给老太爷送些去?”
“送!”谢尚肯定道:“虽然老太爷不吃外物,但送是你的礼数!”
红枣:“那要送几块?”
谢尚看着食盒心算了一回,方才说道:“拿小食盒装,一层放三三九块,装两层,合重阳九九之数!”
“爹娘那份也一样!”
“下剩的糕都拿盘子装,一盘装九块,送给各房。”
“最后十八块,也拿食盒装了,咱们两个吃!”
红枣点点头,自有彩画芙蓉叫人去厨房拿食盒盘子来分装重阳糕。
打开第二个食盒,里面装的是大枣、苹果、橘子和柿子四样鲜果。
谢尚一见便颇有兴趣的拿起一个大枣笑道:“红枣,这是你家的红枣吗?我尝尝什么味儿?”
不由分说,谢尚把手里的大枣送到嘴边立咬了一口,夸张笑道:“甜!”
看得红枣直想打人……
看丫头装好食盒,谢尚又从大彩旗上拆下小彩旗插到各个食盒和盘子上,然后和红枣商量道:“咱两个先把老太爷的食盒送去!”
红枣不通谢家的礼数,自是谢尚怎么说怎么应,同他一起去了五福院。
五福院里老太爷正在堂屋东间的内书房炕上看书,听人回说谢尚和红枣这个时候来,便就让两人进了内书房。
红枣头回进老太爷的内书房。进屋瞧到南炕对面贴墙摆了三面墙的紫檀书架红枣不觉感叹:好多书啊!
听谢尚说明白来意,然后又看红枣捧上食盒,老太爷掐须笑道:“你俩个有心,为了一盒糕还巴巴地过来一趟。可巧我这儿有极好的蜂蜜,倒是给你两瓶回去泡水喝吧!”
谢尚看老太爷合在炕桌上的书是《寿世保元》,知道老太爷正在配药,立刻亲热笑道:“太爷爷,您是不是在配冬季进补的膏方?”
“那么您春夏配的枇杷膏是不是现可以吃了?”
闻言老太爷呵呵笑道:“你记性倒好,还记得枇杷膏。但时节不到,你说什么好话都没用。”
“想吃枇杷膏,就得等过了冬节再来。”
说话间老太爷的管家送了蜂蜜来。
红枣看装蜂蜜的四只白瓷瓶都只有半尺高一寸宽不觉心说:这瓶子小巧,可见这世的蜂蜜不便宜。
谢尚看到有四个瓶子,则眉开眼笑道:“太爷爷,您给我噶许多蜂蜜啊!”
老太爷笑回道:“给你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小心牙疼!”
“你跟你媳妇就只两瓶,另两瓶是给你爹娘的。你趁手一块带回去!”
老太爷看显荣接过蜂蜜又嘱咐道:“尚儿,这是药铺里配药用的原蜜,不是一般市卖糖蜜可比,好好存着,能十来年不坏!”
“这天干,你和你媳妇回去后记得每天早起拿勺子挑一勺放到温开水里空腹饮了,去秋燥!”
“然后也把这话转告给你爹娘!”
红枣算是知道谢子安云氏为啥有谢尚这么大儿子还一点不显老了——挺大一个人了,日常还得老太爷给操心喝蜂蜜水,真正是福气不浅!
五福院家去后谢尚便叫了尚荣和张乙来,让他两个把盘子里的糕给十二房人送去。
对于给谢子安和云氏的食盒还有蜂蜜,谢尚则告诉红枣道:“这东西先放着,等晚饭请安的时候咱们带过去就成!”
“咱们两个的重阳糕也先放着,等把爹娘的食盒送过去了,晚上家来再吃!”
红枣知道这世人特别讲究长幼有序,口里答应,心里也默默记下了。
自显荣张乙送重阳糕家来后,各房也陆陆续续地有人来送重阳糕,对于来送礼的人,谢尚一律让显荣给发一串赏钱,而收下的重阳糕则转手就赏给了院子里粗使婆子,一块都没吃,也没给红枣吃。
红枣见状禁不住心说:瞧谢尚这份小心谨慎,难不成是担心有人下毒?
可若是真有人在糕里下毒,把家里这些婆子毒死了可也是不好?
心思转过红枣又忍不住为她爹娘给送的重阳糕的可惜——她爹娘为做这重阳糕一准用了许多的心思,但谢家上下怕是除了她,没人会吃。
红枣是怀着把明珠暗投的心将食盒呈给谢子安和云氏的,结果没想到谢子安听说是她娘家给送的重阳糕当即便笑道:“今儿就有重阳糕了?既是如此,那晚饭便装一碟来!”
红枣以为谢子安只是客气,不想晚饭他还真吃了她爹给送的重阳糕,而且一气就吃了两块。
云氏看谢子安吃的喜欢,也禁不住夹了一块,然后瞬间便明了了缘由。
李家这重阳糕虽然制作粗糙,云氏一边品着糕一边想:是街面上常卖的糙花糕——馅料根本就是整个的红枣和栗子,但做糕的糯米面却打得极其到家,然后再混了猪油和糖桂花的香甜,一块糕吃在嘴里松香细腻,还不粘牙,正是谢子安的心头好。
没错,邪魅狂狷谢大爷喜好糯香松软的甜食,其个人口味一点也不酷炫!
红枣不知就里,见状便很感动,心说她公婆冒着被下毒的担心吃她爹给送的重阳糕,真是太给她面子了!
如此也不枉她爹娘用心备礼。
记挂着晚饭后家去要吃重阳糕,红枣晚饭主食就只喝了一碗稀饭。
回到自己的院子,红枣还在琢磨什么时候让人给拿碗筷合适呢——是一个时辰,还是半个时辰后,便听先进屋的谢尚已经在吩咐人。
“彩画,”谢尚道:“让人拿筷子和碟子来,再把我岳家送的重阳糕拿来。”
红枣眨眨眼,试探问道:“尚哥儿,你刚不是才吃过晚饭吗?怎么现在又吃?”
“我刚留肚子了啊!”谢尚理直气壮地责问红枣道:“先我们不是说好晚上家来一起吃重阳糕的吗?”
闻言红枣竟然无言以对。
一时彩画送上碗筷,谢尚夹起一块糕细细品了一口,然后便不吝啬地夸奖道:“好吃!红枣,岳父母送来的这重阳糕的面做得好,糖桂花也香——你娘家这两样做得比我家厨房做得好!”
“咱们家现在这个厨房包子点心拌馅拌得不错,但在活面上的功夫不到家,做出来的面条和重阳糕,都不及你家。”
谢家生活十天红枣从没觉得厨房有哪里不好,当下听谢尚如此说,心里受用,嘴里却只谦虚道:“尚哥儿,咱家厨房原是极好的,你这样想,便是通常说的隔锅饭香!”
“隔锅饭香?”谢尚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不觉怔愣了一下,然后便很快笑道:“怪不得我不管是去你家还是我外祖家都觉得饭菜比咱们家的好吃,原来是这个道理!”
谢家十三房人,红枣想:谢尚有十二个叔爷,几十个叔叔,偏却不敢畅快蹭饭,也是可怜。
红枣看屋里人多便没有出声。红枣直等夜来上了床,方才悄声问谢尚道:“尚哥儿,咱们家的人是不是不能随便吃旁人送的东西?”
闻言谢尚看了红枣一眼,看到她脸上的紧张不觉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安慰道:“别怕,咱们这样做只是预防万一!”
“万一?”
听谢尚如此说,红枣更担心了,心说不会是真有人要下毒吧?
“红枣,”谢尚斟酌道:“我爹原有一个哥哥,据说当年就是拉肚子没了的!”
“所以,我爹总担心外做的食物有可能不洁净,容易吃坏肚子,不让我吃!”
“今儿其他房人送的重阳糕多也都是他们外头亲戚送的,咱们家大厨房只重阳节正日才自做重阳糕!”
红枣还小,谢尚想:容易受到惊吓,他只要告诉她不要随便吃外面送来的食物就成了。
闻言红枣恍然大悟——前世旧社会,可不就许多腹泻传染病,比如夺去千万人生命的霍乱。
她公公这么教导谢尚,别说还真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至于婆子们的肠胃,红枣不负责任的想:她们若是担心也是可以不吃的的啊,毕竟谢尚只是把糕给她们,并没有往她们嘴里灌;她们若是吃,则说明她们的肠胃能够承受,没有条件讲究,比如余曾氏,先前那真是连馊粥都能喝的。
“爹虑得对!”红枣肯定道:“我在我们村也听过有人拉肚子拉没了的事。”
“咱们确实得小心些。”
“不过,我娘家做的糕你可以放心,一准都是干净的!”
“那是自然,”谢尚不以为意道:“福叔看过你家厨房,知道碗筷齐器具使用前都用沸水滚过,我和爹吃过几回都没事!”
红枣……
用户说明书(九月初六)
红枣想想又问:“尚哥儿,城里既然有重阳节归宁的风俗,那咱们娘重阳是不是也要归宁?”
“嗯!”谢尚点头:“往年的今天我都跟我娘归宁回来了!”
“今年咱们老爷在外面做官,太太也不在家,而你又才刚进门,家务都还没摸到边,若娘和爹赶现在归宁,家里可就没主事的人了!”
“红枣,”谢尚认真道:“往后你得尽快地学会家务,给娘分忧!”
红枣……
所以,红枣忍不住想她公公赶现在娶她进门,其实是为了让她婆婆能腾出手来回娘家?
这也太甜了吧?
而她这个小丈夫谢尚竟然也这么想!
真是笑哭!
“糟糕!”谢尚忽然惊呼道:“忘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红枣赶紧问。
谢尚不理红枣。他自顾把头伸到帐子外开始唤人:“彩画,彩画!”
隔壁炕上守夜的芙蓉听到呼唤,赶紧进来问道:“尚哥儿唤奴婢,可是要喝茶?”
“芙蓉,”谢尚立刻应道:“赶紧地,叫人去上房问问,大爷和大奶奶打发人给老爷和我舅家送重阳节礼各是哪天?人出发了没有?”
听到谢尚提起重阳节礼,红枣瞬间想起前几日谢尚吩咐灵雨做干发帽的事,不觉心中懊恼——先谢尚让灵雨做干发帽的时候确实说过要孝敬老爷,而她却一直都没把老爷在赤水县,东西得提前送过去才能赶上过节给联系起来!
芙蓉答应着出门叫人,谢尚方问红枣道:“红枣,今儿午晌,娘让厨房做了多少重阳糕?”
正想着干发帽的红枣……
“你不知道吗?”谢尚看红枣一脸茫然又道:“那你往后可得留心了。即便娘吩咐厨房的时候没告诉你,但你事后得打发人去厨房问问。”
“你必须得心中有数,如此才能帮衬娘管好家务!”
虽然谢尚的要求有些想当然,但对于职场滚过的红枣来说却觉得理所当然——职场上但凡想有点建树,职务能往上升,红枣想:越过上面有资历能力甚至后台的前辈去,在己身爹娘甚至还有丈夫都不够硬核的情况下,可不就得靠忍辱负重,面面俱到,能人所不能吗?
“尚哥儿,”红枣跟谢尚表态道:“我知道了。”
“往后,我每天都去厨房瞧瞧!”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红枣想:甭管逢年过节还是家常过日子,一个家最要紧的地方就是厨房了。
所以,她着手家务就先从厨房起,然后由点及面,全面开花——比如她前世工作上承接新项目的时候,那真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去抢核心业务,即便明知道抢的工作又烦又累。
谢尚看红枣听教,且一点就透,便想着俗话说的“好鼓不用重锤”,反倒拉着红枣的手抚慰道:“刚我心里着急,话说得便有些急。你心里明白就好。”
“你才刚来,很多事不明白,等一两年经多了就好了!”
近来红枣被谢尚拉手拉得都有些习惯了,故而当下虽被谢尚握着手,心思却全在谢尚的话上。
一两年吗?红枣心说:那就先定一年吧!毕竟前世劳动法规定的最长试用期也只是半年。
接下来一年,红枣给自己竖旗:她的目标便是成为她婆婆的合格助理,可以在她婆婆短途出门的时候暂代她的工作!
谢尚又道:“幸而刚刚我想起来了,只不知去送礼的人走了没有,咱们的干发帽还能不能赶上?”
“对了,灵雨把干发帽送来了吗?”
红枣摇摇头,迟疑道:“八月三十晚上才说的事,至今不过才六天,而老太爷、老爷、爹、娘一人两个,最少也得八个——灵雨一个人只一双手,怕是没这么快!”
“那有几个便先算几个吧!”说着话,谢尚又把脑袋探到喜帐外开始叫人:“芙蓉,芙蓉!”
红枣……
灵雨来的很快,来时还带来了她近日做的三十来个干发帽。
为了能在谢尚面前露脸,这些日子灵雨为做干发帽,可算是废寝忘食——少奶奶和她陪嫁丫头的针线都不行,灵雨想:那么只要她做好了干发帽,尚哥儿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灵雨以为她的前程在此一举!
灵雨的针线原就出色,现加上用心,她带过来的帽子不但裁剪成贴合人脑袋的优美圆弧样式,而且做的是外层织锦绸缎内层细棉的夹层帽子——一顶帽子,内外寻不到一点针脚接线不说,绸缎的颜色和图案更是丰富多彩,菊花、茱萸、翠竹、牡丹、福寿团花各种吉祥图案都是应有尽有。
这帽子,红枣看着手里的帽子忍不住想:只要贴个牌,就可以搁前世的高档商场当奢侈品卖了!
把干发帽做成这样当礼物,还真合适!
不过,六天工夫做了三十多个帽子,红枣瞟了一眼灵雨——这丫头是个能人。
但能人一般心气都高,不容易服人,只不知道这个灵雨是不是也是这样?
谢尚拿一顶红色帽子套在红枣披散的头发上亲测了一回佩戴效果后满意夸奖道:“灵雨,你帽子做得着实不错!”
“绸缎花样也挑得极好,正合重阳送人!”
闻言辛苦几天的灵雨便似久旱的禾苗逢到春雨一般立长了心气——尚哥儿身边是少不了她的!
红枣看灵雨一双眼睛似被502粘住似的粘在谢尚身上——瞅都不瞅她一眼,不觉心说:这个灵雨,眼里还真是没她呀!
不过眼下,她的当务之急是厨房,这针线上的事儿,她现摸不着头脑,就先暂放着等两个月好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横竖她有一年时间可磨!
时彩画正跟往常一样在上房给云氏和谢子安转播红枣和谢尚的日常,绿茶忽然进来回说尚哥儿打发人来问给老爷和舅爷重阳礼的事。
谢子安一听立就笑了,问彩画道:“你知道尚哥儿这回备了什么东西给老爷和他舅舅?竟巴巴的赶现在来问?”
闻言云氏也饶有兴趣地看向彩画。
彩画微微一想便即回道:“是少奶奶做的干发帽!”
涉及儿媳妇,谢子安再好奇不好多话。云氏同谢子安夫妻十几年,素知他贪新鲜的脾性,立接言问道:“什么干发帽?做什么用的?”
彩画便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云氏闻言也来了兴趣,和谢子安笑道:“这帽子洗澡时也能带倒是新鲜。等尚儿送来了,我倒要好好瞧瞧!”
虽然乡试回来老太爷看了他默写的文章说能中,但临近发榜,谢子安还是不由自主地日益紧张,而一紧张,谢子安就想干点啥——现谢子安特想干件跟李满囤发现枸杞造福半城人一样的功德大事来给自己涨涨福德,提升乡试中榜的胜算。
当下谢子安一听说这干发帽的事,便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谢子安点头道:“这天眼见冷了。冬天洗头人易受凉,这干发帽若真是有尚儿媳妇说的效用,比平常布巾擦发更易干发,那倒是功德一件!”
俗话说“知夫莫若妻”。谢子安嘴一张,云氏立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虽然舍不得谢子安有了功名后必将离家,但云氏也舍不得因此而阻了男人前程——科举出仕是天下所有士子的共同心声,她不想她男人谢子安此生心有所憾!
云氏道:“彩画,既然尚儿那边叫人,你这就先回去吧!”
“回去告诉尚儿和少奶奶送礼的人明儿早晌再走,让他们别着急!”
打发走彩画,云氏方和谢子安言道:“大爷,您说的是。等东西拿来,咱们试了真的好,便就让针线房赶做了放咱们铺子里卖。”
“咱们做这个也不为挣钱,但凡买了这个帽子的人冬天在洗头上少受些寒凉,也是咱们一家子的善心!”
彩画从上房回去进屋来告诉了谢尚云氏的话,谢尚放才放了心,然后跟红枣笑道:“如此,明天早上请安时送过去也来得及!”
先选松柏长青、仙鹤延年、竹石灵芝和五福捧寿四个干发帽拿匣子装了准备送给老太爷;再选三多九如、福至心灵、平安如意、福禄寿喜的四个帽子给老爷;连中三元、紫竹长乐、万事如意和云纹图案的四个给谢子安;牡丹、海棠、菊花、梅花一套四色的折枝花样干发帽给云氏——选定了最重要的四个人,谢尚合计了余下的干发帽,发现数目还够,方又各拣了四样装匣子里留着送给他外祖父母,接着方从下剩的样里挑了四样给大太太吕氏。
对于最后的四个干发帽,红枣以为谢尚怎么着也会给自己一个,结果不想谢尚一个也没留——竟是连她刚刚试戴的干发帽在内,一起分成两份,送给他两个舅母!
红枣心里这个气啊——使了她的专利,竟连一个帽子的专利费也不给?
看到红枣眼巴巴的眼神儿,谢尚安慰道:“红枣,这些帽子都先紧着走礼用。你我的使用等过了节再让灵雨赶做!”
耳听谢尚如此说红枣方才罢了——毕竟谢尚自己也确实是一个没留!
吩咐彩画和芙蓉烧熨斗把所有帽子全熨烫平整,谢尚又叫人传话显荣让他给写签子。
闻言红枣福至心灵想起一桩要紧事。
“尚哥儿,”红枣道:“这干发帽虽说简单,但一般人怕是不会使,所以咱们最好给这装帽子的匣子里面放个使用说明!”
谢尚疑惑道:“使用说明?”
红枣:“就是写个告诉人使用方法的签子放在盒子里。这样拿到的人一打开就能瞧见,然后就知道怎么使了!”
谢尚听之有理,点头道:“那叫人磨墨,我想想怎么写!”
谢尚年岁还小,他跟着老太爷至今只做过几首歪诗,并没开笔写过文章。不过谢尚觉得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比如老太爷在指点他爹写文的时候他都有认真听,故而当下谢尚觉得自己写个洗澡时戴帽子的法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等背手站在屋子中间,正经的开始打腹稿,谢尚却发现自己脑袋空空——这个干发帽一头圆一头尖长,谢尚纠结:要怎么落于文字才算不落俗套,让人印象深刻呢?
红枣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玉念叨一会儿“仁义智勇洁”,一会儿睁眼看看谢尚的动静,以防自己睡着。
谢尚被红枣看得心烦,然后眼见碧苔的墨都磨好了,而自己还没得一句,不觉迁怒道:“红枣,你别再打扰我了,你这样可教我怎么专心?”
莫名其妙的红枣……
“尚哥儿,我话都没说一句?怎么能影响到你?”红枣可不受冤枉,当即与自己辩解道。
“可你老看我!让我都没法专心!你不知道这做文章有多难,一点干扰都不能有!”
学渣!红枣心里鄙夷:只有学渣写个作文才这么多事,比如她,前世考试即便监考老师就站她身后看她写,与她也没一丝影响!
“写这个说明书很难吗?”红枣故意装不懂问道。
“不难?”谢尚冷笑:“你会写吗?”
就等你这句话了!
红枣松开盘着的腿,谦虚笑道:“那我来试试!”
谢尚……
其实红枣也没写过古文,且也不会写。
不过,红枣想:写个用户说明书需要古文吗?
俗话说“一幅图抵得上千言万语”,她写不出文章,难道还画不出使用示意图吗?
提起笔,红枣搁铺开的宣纸上眨眼便画了个四格简笔示意图。
放下笔,红枣告诉谢尚道:“好了!”
谢尚一直留意红枣的动作。他眼见红枣没一丝犹豫地走到炕桌边提笔就写,正自怀疑人生呢——半年就学会读书写字的红枣,谢尚沮丧地想:会作文章似乎也不无可能!
这媳妇文章比自己厉害,这夫纲可要怎么振啊?
敬惜字纸(九月初七)
没想到红枣这么快就说写好了,谢尚一肚子心事的走过去。
谢尚看到纸上的黑墨圈后心思尽去,立刻开心嘲笑道:“哈哈,红枣,这就是你的文章?”
“谁规定说我要写文章的?”红枣无辜道:“这用法说明一定要做文章吗?”
“尚哥儿,比如我先告诉你怎么用干发帽的时候有作文章了吗?”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谢尚无言以对。
如果不必写文章,谢尚禁不住想,那他刚在干啥?
小题大做吗?
“红枣,”谢尚批评道:“那你这纸上画几个黑圈又是什么意思?字不字,图不图的也没人能看得懂啊!”
红枣脸黑了,没好气道:“这么明白的事,怎么会看不懂!”
“这是四幅图。第一幅是表示一个人把帽子戴头上;第二幅图是把帽尾包裹住头发后然后缠绕;第三幅图是把缠绕的头发折到头顶;第四幅就是帽子戴好的样式。”
听红枣如此一说,谢尚总算是明了这纸上圈圈卷卷的意思,然后便忍不住吐糟道:“你想法倒是挺好,但这也画得太差劲了吧?”
红枣虽一向知道自己手残,画出来的东西有些差强人意。但前几天红枣在见识过谢尚拿来的几本菊谱里的抽象菊花图后便忽然觉得自己的绘画水平搁这世竟然还算不错——比如她三年级时画的菊花比菊谱也不差什么。
怎么说,红枣想:她也是前世受过十五年美术课教育的人!
“你画得好,”红枣把毛笔递给谢尚:“那你来啊!”
她还就不信了,谢尚这个毛孩子还能画得比她好!
谢尚的画是跟他爹谢子安学的。
谢子安能画全是因为早年和谢老太爷其他京里回来的子孙较劲——不就是琴棋书画吗?早年的谢子安如此想:有什么了不起?他先前是没学,等他学了,一准盖过所有人……
谢子安说话算话,他做到了琴棋书画盖过了他爷的其他子孙,但也因此误了自己的仕途。
谢子安最擅长的画的是美人。
谢子安不愿儿子谢尚步他的后尘,误了前程。他现教谢尚画的都是花鸟——即便不再画美人,但谢子安依旧还是喜欢浓彩重抹灵动鲜活的生命,一如他自已畅快酣漓的人生。
谢尚虽没画过人脸,但在书房见多了谢子安早年画的美人图,且又画过许多鸟头,当下寥寥数笔勾出来的一个圈瞧着便就比红枣画的一笔圆更似个人头。
红枣……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红枣不过看谢尚画了几笔,就知道自己刚刚托大了。
“尚哥儿,”红枣肯定道:“你学过画画!”
“嗯!”谢尚提着笔拿画鸟雀长翎毛的笔法给人脸周围绘制头发,随口应道:“跟爹学的!”
谢子安?红枣眨眨眼,心想原来谢尚会画,是家学渊源!
红枣想想又问:“那你会弹琴不会?”
“嗯!”
“下棋呢?”
……
东拉西扯间谢尚画好了图,红枣一见谢尚放下毛笔,不待他发问便立刻拍手夸赞道:“尚哥儿,你画得真好!”
“比我画得还好!”
与其听谢尚的自吹自擂,红枣暗想:那还不如她先夸了,如此也算结个善缘——横竖谢尚的画确实比她画的好,她实话实说,也不算谄媚。
俗话说“光光打九九,不打加一”。意思便是做人要留有余地,不能得理不饶人。
谢尚眼见红枣跟自己服了软,便就不好意思再贬低红枣的画来聊以自夸——何况,谢尚暗想:这画图的主意原本还是红枣给想的。
红枣画画是不行,但她的主意却是极好的。
瞧他现画的这四幅图画,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这干发帽怎么用!
“好不好,”谢尚竭力淡定回道:“明儿一早呈给爹娘和老太爷就知道了!”
红枣……
一张纸上两幅四格画,谢尚将纸对折裁开,拿出自画的一张交给彩画道:“拿出去给显荣,让他安排人在明儿早饭前拿红纸画了和匣子数对应的图来!”
对于剩下的半张画,谢尚然后也交给彩画道:“这张也拿给显荣,让他收起来!”
红枣听李满囤讲过要敬惜字纸,知道这世人和她前世的古人一样看重文字,不要的字纸都要送到城里的崇文社焚烧。
不过她家穷,平时练字多是以水代墨,偶尔写张字纸,她爹娘也都当宝贝一样收着,压根舍不得烧。
红枣知道谢尚平时在屋写字的纸,即便写废不要的也都由显荣给收着。
红枣看谢尚连她的随笔画也收,不觉好奇问道:“尚哥儿,我这画是不是会送到崇文社去烧?”
“崇文社?”谢尚挥退彩画,转身笑道:“红枣,你知道崇文社?”
红枣点头道:“我听我爹讲过!”
对着红枣扑闪的眼睛,谢尚笑道:“崇文社是孔庙的下设,是给城里一般人焚烧字纸的所在。”
“咱们家花园就有惜字亭,焚烧字纸倒是不必去崇文社!”
“花园就有?”红枣惊喜了:“那我能去烧吗?”
前世旅游景点虽有不少的惜字塔,惜字亭,但作为古迹,已不许一般人焚烧字纸,故而红枣先只听导游给讲过古人烧字纸的仪式,但并没有实际亲身体验过。
“自古能知化丙者,于今便是识丁人。”谢尚点头道:“花园里的惜字亭,原就是爹为太奶奶修的。”
“太奶奶因听东城外白衣庵的尼姑讲经时说人读书好能得功名都是宿慧。”
“红枣,宿慧你懂吧,就是前世,再前世等许多世积累下来的智慧。”
红枣着急知道下文,赶紧点头道:“宿慧,我懂,尚哥儿,然后呢?”
“然后太奶奶就跟爹可惜说她是个女身,即便这辈子做了许多功德,下辈子或能得投个男胎,但这世睁眼瞎,下辈子怕也没啥宿慧,不能读书识字考功名。”
红枣……
“爹听了就说这有什么难的?他就叫人搁花园假山顶修了这个亭子,然后把自己历年留存的文章和诗作都给太奶奶,让太奶奶搁亭子的火炉里烧了。然后把字纸灰挖起来拿红纸包了存起来给太奶奶将来做陪葬。”
“太奶奶很安慰,往后初一十五都来亭子给造字先师苍颉公和文昌帝君的神位上香……”
红枣默声听谢尚讲故事,心里想着谢尚太奶奶一辈子的遭遇,忍不住感慨:她太奶奶虽说一辈子所遇非人,婚姻不幸,但却是养了个好孙子,舍得把自己的心血珍藏给她烧——如此她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没想到她公公竟然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红枣,”谢尚话锋一转转回到红枣身上:“你生有宿慧,读书写字都快于常人。前生一准是个大学问家。”
红枣没想到谢尚讲个他家花园惜纸亭的来历,都还能扯上自己,而且还是前世,一时间便有些怔愣。
她上辈子,红枣想:算不是有学问,但当声知识分子却是能的!
谢尚道:“佛经上说:‘人身难得,智慧难得’。”
“红枣,你这世因为你我间累劫的缘分而生为女身,与我为妻——这辈子虽说不能科举出仕,但于这累世积来的智慧,却还得好生珍惜。”
“你刚这副画,画技虽是寻常,但能画出便已是智,所以我先替你好好收着。”
“等将来咱们两个老了,再一起去亭子里烧了带走!”
说着话,谢尚拉起红枣的手笑道:“天不早了,咱们上床睡觉吧!”
红枣为谢尚的话惊呆了。红枣没想到谢尚会坦诚她的聪明,甚至还想着帮她留存到下辈子——迷信都迷信得让她无从吐槽!
简直魔性!
被谢尚拉上手的一刻,红枣心底蓦然一动,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粉红泡泡——红枣旋即便被她自己的脑补惊呆了,比听到谢尚刚刚那句“等将来咱们老了,再一起烧了带走!”时还甚。
谢尚怎么做怎么说是谢尚的自由,红枣想:但她听了谢尚的话后受他话的影响,做莫名其妙的联想,这就不对劲了!
谢尚这个小屁孩,红枣心情复杂地看着身边人,心说才多大?就能知道什么叫一辈子?
谢尚刚跟她约身后事,不过是受他太奶奶故事影响——偏她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听着听着就跟着发懵,真是丢死人了!
坐到床边,谢尚刚一松手,红枣便赶紧蜷腿上床,把枕头上的玉拿帕子卷了卷往枕下随便一塞,然后扯过被子往头脸一蒙,躺下秒睡。
谢尚一旁看到颇为好笑,心说红枣这是害羞了?比如他娘在他爹面前也每每的不好意思!
想着天色已晚,谢尚便就没似他爹往日里打趣他娘一样继续打趣红枣——来日方长,谢尚想:他和红枣还年轻,伉俪情深,不差这么一次两次。
谢尚虽然也很想睡,但他依旧坚持盘腿静坐了一刻钟后方才睡下——老太爷说人活一辈子必须得有个坚持,而谢尚年岁还小,便就先从能每天早晚静坐最少一刻钟开始学习坚持吧!
早起红枣刚漱了口洗了脸还未及梳头,金菊便捧了茶盏过来。
红枣和往日一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喝出茶水里往日所没有的蜂蜜甜香,不觉感叹:这谢家的奴仆还真是训练有素——瞧瞧这令行禁止的,昨儿老太爷不过提了一句,今早的蜂蜜水便就递到了她嘴边!
想想,红枣悄声问拿着梳子准备给她梳头的彩画:“昨晚尚哥儿要的图画,显荣送过来了吗?”
“送过来了!”彩画也悄声回道:“早起连洗脸水一道送来的!”
“少奶奶要,奴婢这就去拿来!”
红枣摆手道:“罢了,还是先梳头吧,一会儿等尚哥儿起来后再一起看好了!”
喝蜂蜜水的功夫,谢尚随手打开显荣拿来的匣子。
红枣看到谢尚拿手里的红笺上的图比昨晚谢尚画的又有不同,不觉惊奇道:“尚哥儿,这图都是谁画的?怎么瞧着比你画的还好?”
闻言谢尚倒是没生气。
“应该是谢尚拿去给福叔,”谢尚道:“福叔安排爹书房里的人给画的。”
“爹当年学画的时候,他书房里的人都有跟着学!”
闻言红枣的嘴巴张成了o——这世这么多巧人啊!红枣心中可惜:看来她的手残,这世也是没救!
早饭后,芙蓉、碧苔、金菊各捧了装有干发帽的匣子跟谢尚和红枣往上房来。
谢子安云氏早知谢尚红枣所送匣子里的东西显荣,且也从谢福嘴里知道了谢尚昨夜找人画图赶工的事。
当下里云氏为照顾家里大男人的好奇心和小男人的表现欲,故意问道:“尚儿,这干发帽怎么用?”
谢尚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红笺递给云氏笑道:“娘,您看看这个,看能看明白不?”
“这是什么?”
说着话,云氏接过一瞧,立刻笑道:“这有啥不懂的?这帽子原来是这么个用法啊!”
“这帽子的用法虽说简单,但尚儿媳妇不说,不做出这干发帽来,然后尚儿你又画了这一看就明白的图来,我却是再想不到!”
干发帽的主意原是红枣的。故而当下云氏夸人的时候便也没漏下红枣,一碗水端平地把儿子媳妇都夸了一遍。
云氏只以为图是谢尚画的,夸图就是夸儿子,殊不知这图原也是红枣的主意。
谢尚没想到他娘会有这个误会,一时间解释不好,不解释又觉得尴尬。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红枣,可巧红枣也正扭脸看他,当下四目相对,谢尚不愿示弱,便故作不在意地把脸扭了过去,说道:“娘,这原图也是红枣画的,我只是帮她修了修!”
云氏……
红枣没想到谢尚这么实诚,赶紧圆场道:“娘,我就是想着咱们女子素来讲究无才便是德,想着尚哥儿文字再好做了文章放到匣子里咱们女子拿了也看不懂,还得拿出去请人念,所以才想着画图这个简便法子。”
“可我不会画画,这原图真是尚哥儿给画的。”
“娘,刚尚哥儿那么说,是谦虚的意思。您可别信!”
谢尚……
云氏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当下里一听就知道画里面有文章,但看谢尚和红枣相互谦让,内心里却颇觉安慰——不管内情如何,云氏想:但凡尚儿媳妇知道人前谦让尚儿,给尚儿做脸,就是个好的。
娶媳妇最怕的就是媳妇不敬丈夫,人前也要丈夫的强,那可就是家宅不宁了!
云氏把红笺递给谢子安:“大爷也瞧瞧这个图画,看着有些意思!”
谢子安依言接过看了一眼,立便赞道:“大道至简,这画虽只是白描,但却一目了然,胜过千言万语!”
闻言红枣看谢子安不觉愈加顺眼了——她公公不止有才华,人温柔和善,还特别的有眼光,能看出她这幅干发帽用户说明书的价值所在!
所以,他养的儿子谢尚,人品也还凑活!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尚:谁说东施效颦没前途,小爷我就是东施效颦效啊效上位的!
蜂蜜柚子茶(九月初七)
说话间陶保家的来回说厨房把重阳糕准备好了。
闻言云氏叫进,厨房人便呈进两个食盒来。
谢子安离开座位亲自上前揭开两个食盒盖,露出里面撒着红绿果脯的重阳糕。
红枣看食盒里的重阳糕跟昨儿给她爹一样便就罢了,不想谢子安却出声批评道:“雅儿,家里这百果重阳糕原是祖母她老人家生前的做法,给爹送这个重阳糕是睹物思人的意思。你给岳父母怎么也做这个,我记得岳父母喜欢吃的是玫瑰豆沙馅的重阳糕。”
“你实该让厨房做玫瑰豆沙重阳糕才是!”
云氏当然知道她爹娘的口味。只不过往年她给娘家的重阳糕都是和谢子安一起亲身带回去的——带什么糕都没人能挑理。
但今年她想着一天之类让厨房做两样糕分送公婆和娘家,这好说不好听的,于名声不好,方才使厨房做了一样的糕。
一块糕而已,云氏想:她爹娘不会跟她计较的。
谢子安想想又摇头道:“这糕不成。”
“雅儿,今年重阳你我已然没有回去归宁,若这糕再和往年不一样,岳父母一定不能安心。”
“重做!”谢子安吩咐厨房管事媳妇道:“郝升家的,两份糕,老爷这份留下,给大奶奶娘家的糕,你让厨房赶紧重做了玫瑰豆沙陷的重阳糕来!”
打发走厨房人,谢子安和云氏道:“雅儿,这重阳糕做的快,也就是多等半个时辰的事,耽误不了郝升他们赶路!”
谢子安此举原是全了云氏在夫家和娘家的双份面子,云氏闻言自是心中感念。
谢尚听说则不免心生惭愧——昨儿厨房做来给他岳家的重阳糕他瞧都没瞧一眼,谢尚暗想:这对比他爹对岳家的态度,真是太轻慢了!
谢尚有些心虚地瞅了瞅红枣,眼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谢尚便更懊悔了。
红枣心里正打头重撸谢子安把糕退回去重做这件事。越撸红枣心里越是佩服——不管是她婆安排娘家同婆家同一份重阳糕的用心,红枣暗想:还是她公公给婆婆挣脸退糕,她公婆两个人的情商都是杠杠的。
真正是郎有情(商),妾有情(商),天生一对!
至于昨儿谢尚对她娘家回礼不及谢子安用心,红枣则没怎么放在心上——才刚成亲,她这个亲闺女都还没搞清这个重阳节状况呢,如何能对谢尚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何况谢尚也已经尽心帮她在公婆前拿干发帽弥补了。
云氏道:“大爷,老爷的礼备齐了,您是不是现在趁手都看过了,然后等一会儿五福院请安回来就让谢福送去赤水县?”
看谢子安点头,云氏便叫丫头。
“安琪,”云氏道:“把我给老太爷、老爷和太太准备的衣裳包袱拿来!”
闻言安琪拿来三个衣服包裹。云氏亲自打开给谢子安看。
红枣看到包袱里各有一长一短两件男女丝棉背心和两套男女夹衣,然后又各有两双棉鞋。
原来重阳节礼给公婆的针线是要这么准备,红枣心说:今年她是拿干发帽混过去了,明年可就得照这个礼数来了。
谢子安看过后又问:“你给岳父母的衣裳也是一样吧?”
“一样……”
娘家父母那边也是同样配置,红枣赶紧再次记下。
五福院里,谢子安云氏请安过后便呈上了与老太爷的衣裳包袱。老太爷见状自是喜逐颜开。然后谢尚和红枣也呈上了干发巾匣子。
谢老太爷看到红笺也是一叠声夸奖说画图示意这个主意新鲜有趣。
自成亲以来红枣每回见谢老太爷都是笑呵呵的,就没见他说过谁的不是。故而红枣对于谢老太爷的夸奖也不以为意,没怎么放在心上。
五福院请安回来红枣在主院西厢房旁观云氏当家理事,然后又看到郝升家的过来告诉说重阳糕重做好了。
闻言云氏唤红枣道:“尚儿媳妇,你跟我出去看看。”
红枣答应着跟云氏去了堂屋。
这回厨房送来的重阳糕糕面雪白,为了喜庆便跟前世的八宝饭一样搁糕面摆了红枣栗子葡萄干桂圆等吉祥干果。
云氏看了无误后又叫安琪把给她爹娘准备的衣裳包袱拿过来打开,然后自己看过。
红枣看包袱里的衣裳,果然与刚给老太爷老爷的一样,不觉心说:她婆婆叫她来,其实是想让她给她做个见证吧?
若真是如此,那她往后行事也得多留心这些细节。
看好衣裳,云氏打发陪房郝升夫妻去她娘家送礼。
交接礼物的时候,红枣看到陶保氏念的礼物里除了羊、菊花酒、重阳糕和重阳节盒以及刚刚的衣裳包外其实还有与云氏兄弟和侄子侄女的礼物,诸如衣服玩意笔墨都有。
所以,红枣想她下回也得记得给她弟贵中带一份礼。
因为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红枣家去后便叫碧苔给她缝了一个账本。
账本封面写上“重阳节备忘录”六个字,内里则写了重阳节需要提前准备的礼品——给老太爷、老爷、太太、公公、婆婆、谢尚外祖父母,舅舅舅母以及自己娘家爹、娘、兄弟的衣裳鞋子款式以及玩物。
写完,红枣放下笔,但转念又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写上了“谢尚”的名字。
谢尚是她和婆家的关键纽带,红枣想:没道理她给三层公婆都送了礼,却唯独漏了谢尚这个关键人物!
名字写好,红枣又陷入新的沉思——今天九月初七,离重阳节还有两天。两天时间,她能准备什么礼物给谢尚和她爹娘呢?
似婆婆云氏那样做衣裳,她想都别想: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是她根本不会做衣裳;三来是她进门的发财裤子还没动手呢,在谢尚裤子完工前,她都不能做其他针线。
女诫里女工的要求有两样:一是针线纺织;二便就是厨艺。
眼见针线行不通,红枣想那她能做文章的地方便就只有吃食了。
好吃,易做,耐存放,还要立等可得——对着列好的食物要求,红枣想了一刻都不得主意便站起身决定到厨房转转找找灵感。
明霞院的厨房设在正院东北角的偏院。
偏院有二十来间房屋,但只北屋有五间七架梁的大房,其他都只是五架梁的小房。
五间大屋,由东到西按功能依次为开水房、两间打通成一间的灶房、备菜间和库房四个功能区。
开水房前有口井台井栏轱辘一应俱全的深井,用水极为方便。
开水房里修了两个七星灶,灶上炉口摆满了擦得锃亮的铜茶吊子。
两个灶台中间对门靠墙的地方摆了两个炉子,炉子上摆放着银色的茶吊。
红枣这世还是头回看到类似前世不锈钢金属色的茶吊子,不觉多看了两眼。
厨房暂代郝升媳妇管事的许氏见状立刻赔笑道:“少奶奶,这两个银壶专用于烧天水茶。”
“天水茶?”
红枣疑惑:这是个什么茶?
“少奶奶,”许氏解释道:“天水就是天上降下来的雨水。”
“拿天水烧的茶比起井水茶来有一种特别的清甜……”
闻言红枣懂了——这天水茶跟《红楼梦》里妙玉拿“旧年雨水”,“梅花上的雪水”烧茶一样都是有钱人家的富贵讲究。
至于这茶到底好不好喝——心念转过,红枣眨眨眼睛又问:“那这烧茶的雨水厨房这边都是怎么存的?”
“少奶奶,”许氏拿钥匙打开一间东厢房的门然后说道:“一年之中以时梅天的雨水最为厚重,被称为时水。”
“每年时梅天小人们都会收存雨水,装进天水缸封存起来储藏在这院子的东西厢房。”
红枣看厢房内果是如许氏所言按三三方阵的排列放了九口水缸,不禁咋舌——俗话说“物以稀为贵”。红枣暗想:比如妙玉因为梅花雪水茶难得,五年才存了一瓮,如此方能理直气壮地鄙视宝黛钗三个人粗鄙。
但似她公婆这样整十间厢房,然后再一间房放九口大缸来存储雨水,这还怎么凸显高雅?
真正是饮牛饮马还差不多!
“这院里的十间厢房,”红枣沉吟:“都是一样的天水缸?”
思及她公公的风雅和她婆婆的沉静,红枣以为有必要再确认一下。
“回少奶奶的话,”许氏点头承认道:“都是一样的天水缸!”
“平常每日小人们分早午晚三次各烧两壶天水茶分送到大奶奶和少奶奶院里以供使用……”
原来她现每天喝的就是这时水烧的天水茶,红枣想:但味道好像也没觉得有啥特殊啊?
要不今儿回去再好好分辨分辨?
两间灶房里有两排八个灶台,现正在用的却只四个,其中:两个灶台上焖着米饭,另两个灶台,则一个炖着乌骨鸡,一个煨着高汤。
灶台中间有一个操作台,台子上已经摆放好了切配妥当的午饭菜和调味料。
红枣看到一份腊肉的旁边摆了一碗蜂蜜立刻稀奇道:“这是要做蜜汁腊肉?”
“是!”
红枣:“这么说咱们厨房有蜂蜜了?”
从看到柚子的第一天,红枣就想吃蜂蜜柚子茶了,但可惜老太爷给的蜂蜜太精贵,而且已嘱咐了她要空腹泡水喝,红枣便不好自专。
“有的!”
许氏以为红枣和谢尚一样嗜甜,跑来厨房要蜂蜜吃,不觉心里暗暗叫苦。
大奶奶看重少奶奶,许氏暗想:进门三天就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当家理事,她不能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来哄少奶奶没有。
但要是给了,少奶奶若是跟尚哥儿一样闹牙疼,这大奶奶查问起来便又是她们厨房的锅——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太好了!”红枣拍手道:“我要一斤,然后再要一斤冰糖。”
红枣早饭吃过冰糖银耳羹,知道厨房一准的也有冰糖。
“啥?”许氏惊呆了。
先谢尚来要蜂蜜一次都只要一小碗,也就二三两的量,怎么少奶奶张口就要一斤?
而且还要一斤冰糖?
少奶奶小孩子不懂事,要是把两斤的蜜、糖一气吃下去,这还能有个好吗?
“有的!”许氏嘴上答应,眼睛则看着彩画,期待她出面劝阻或者打发人给大奶奶送个信。
彩画是郝升的闺女,许氏是彩画娘的副手,两人是天然的同盟。
彩画因贴身伺候红枣,知道谢尚提点红枣没事来厨房洗手做羹汤的事,当下倒是沉得住气。彩画冲许氏轻轻点头,示意她照办。
红枣可没留心许氏和彩画的小动作。她自顾吩咐道:“碧苔,你回去拿个柚子来。”
“再把张乙叫来!”
张乙手有仙气,经他手做出来的食物自带仙味,就是比常人好吃。
红枣自觉手残,便想叫他来给自己的厨艺加成。
关于张乙手有仙气这件事,还真不是红枣迷信!
先红枣做过对比实验——一块肉切好后混合均匀分成两份,然后装在两个一样的容器里由她随机分给碧苔和张乙,然后再给她两个称配好的同样分量调料来煮,灶台后由金菊一个人给两个灶台一样的添柴烧火,结果烧煮出来的红烧肉,就是张乙的好吃!
不服不行!
“少奶奶,”闻言许氏试探问道:“您这是要做菜?”
“嗯!”红枣点头道:“你先别声张,等我做出来再说!”
“哎!哎!”许氏点头表示明白,心里说只要小祖宗您不乱喝蜜胡吃,怎么折腾都行!
前世因为红枣跟风团的两箱酸柚子家里人都嫌酸不吃,红枣的教授妈便让红枣帮她打下手做了回不算成功——绝对没有市卖的柚子茶好喝,但也不算失败——味道比市卖的糖水桔子罐头强点的蜂蜜柚子茶。
其实红枣所谓的打下手,就是上网帮她妈搜索了一个蜂蜜柚子茶的配方打印下来,然后再对着方子指导和监督她妈来做。
红枣打下手做蜂蜜柚子茶原就是前世的偶一为之,且还日久月深,当下她努力回想,但于方子的记忆也就只剩下拿盐擦柚子皮然后剥皮剥肉,拿盐给柚子皮去涩切丝,加新拆封的冰糖上锅煮以及最后用整瓶蜂蜜浸泡的大略记忆了。
至于方子的配料比和每个步骤的具体时长,不好意思,都还给度娘了!
“这个是冰糖?”红枣看着眼前拳头大一块水晶模样的冰糖惊呆了。
这世的冰糖竟然是前世化学书上才有的原始结晶体?红枣禁不住吐槽:这可叫她怎么用?下手砸吗?
前世她们家用的冰糖可都是精加工过的冰糖粉,开袋就能下锅——哪有这些麻烦?
许氏一看就明白了,赶紧讨好道:“少奶奶,您这冰糖要怎么用,只管吩咐小人,使唤小人们来做。”
红枣求之不得,立把这砸碎冰糖的活计外包给了许氏。
许氏得了活计也很高兴,厨房里有的是粗使婆子,活又不用她干,但新少奶奶跟前却是她露了脸。
一会柚子拿来,红枣便按照记忆里印象跟腌腊肉似的拿盐往柚子皮上摩挲。
许氏一见赶紧殷勤道:“少奶奶,这盐伤手,您只管吩咐小人们来。”
红枣一听自是罢了手,于是接着削皮剥柚子也就都是许氏来了。
红枣想着她好歹担了来厨房的名,若是啥都不做,可是不好?便在柚子剥开后帮着剥柚子肉。
红枣这个少奶奶都动手干活了,跟着她伺候的彩画等四个丫头不好闲着便也都洗了手帮着剥柚子肉。
如此人多力量大,眨眼就剥好了柚子。
看许氏把盐浸过的柚子皮洗净切成丝。红枣把柚子分成了三份,准备先做个实验试试水。
许氏一见便跟着把冰糖也分成了三份。
红枣喜她知机,便暂断了让张乙替了许氏点的念头,说道:“冰糖加水放锅里烧化。”
许氏闻言忍不住问道:“少奶奶这是要做冰糖柚子膏吗?”
红枣:“?”
许氏笑着解释道:“少奶奶要做的是不是和冰糖枇杷膏一样,在糖水烧开后,把这柚子下锅烧开,然后收汁……”
红枣一听大喜,赶紧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有冰糖枇杷膏这个参照,许氏很快就烧好了冰糖柚子膏。
等柚子膏去了沸腾,红枣倒入蜂蜜,拿锅铲拌匀装进小坛,这蜂蜜柚子茶便就算做成了。
天生我才必有用(九月初八)
有了许氏的成功在前,另两份材料红枣就让张乙、碧苔两个人分别做了——说到底,红枣还是不信邪,她有心看看张乙对于从没做过的蜂蜜柚子茶是不是也能比其他人做得好。
因为做蜂蜜柚子茶的缘故,红枣的午饭就吃得比平日要晚——谢尚家来的时候红枣的午饭还没吃完。
谢尚进屋看到不禁奇怪问道:“红枣,你怎么还在吃午饭?”
红枣:“今儿早上我去厨房瞧了瞧,然后回来晚了。”
谢尚点点头,探头看到红枣桌上的菜,不觉笑道:“有蜜汁腊肉?我尝一块!”
闻言彩画赶紧送上碗筷。
红枣看谢尚一气吃了三块腊肉,忍不住笑道:“尚哥儿,你要不要再添一碗饭?”
“不用,”谢尚摆手道:“这乌骨鸡汤若有便给我盛一碗来!”
“鸡生风。太爷爷上了年岁,他院的厨房便很少预备鸡汤,家常多是鱼汤。”
若论养生,红枣想:鱼汤确是比鸡汤好。但说道好吃,香,却是鸡汤更甚一筹。
谢尚一个半大小子,正是人生中最想吃,最要吃的时候,偏却日常跟着老太爷吃养生餐,也确实怪难为他的。
次日早起,红枣喝蜂蜜水的时候想起昨儿做的蜂蜜柚子茶,便让碧苔拿来挑了两勺后拿温水冲化尝了尝,发现味道还行,才一夜工夫就已几乎尝不出苦味了。
“还得再放几天,”放下勺子红枣告诉碧苔道:“得等这蜂蜜完全地浸泡出柚子皮里的苦味后,才好吃!”
柚子茶还有些苦,红枣有些发愁:今儿都九月初八了,也不知明儿晚上能不能浸泡入味。
时谢尚也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准备静坐。他听到红枣和碧苔的说话,不觉心说:蜂蜜泡柚子肉倒也罢了,泡柚子皮是个什么情况?能吃吗?
记挂着这件事,谢尚早晌便搁老太爷的书房翻了回《本草纲目》,直等看到书上明文说柚子皮有宽中理气,消食,化痰,止咳平喘的功效可入药后方才放心。
难得看到谢尚翻《本草》,老太爷不免好奇问道:“尚儿,查什么呢?”
谢尚正好也想请教,便抱着《本草》跑过去笑道:“太爷爷,你看,柚子皮可以入药。”
听谢尚说的是柚子皮,谢子安不觉微微一笑,巧了,他也正想查呢!
老太爷拿老花镜看了一回本草,然后又放下眼镜,想了一刻方道:“柚子清香,可做清供。”
“南边有一种柚子茶便是把柚子中心挖空,然后填上茶叶,挂在屋檐下风干。如此半年,这茶叶便就有了柚子香,喝起来有些意趣……”
看来,谢尚想红枣拿蜂蜜泡柚子皮不是胡来,倒是有些依据。只红枣是怎么知道这柚子皮能吃的呢?
谢子安听了心里也不免疑惑——柚子原是南边的果树,一个雉水城也就他家才有。他和儿子谢尚尚且都不知道柚子皮能吃,红枣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由果反推因,谢子安禁不住想:难不成尚儿媳妇的前世其实是个蛮子?
午饭后彩画给红枣上茶。
端起茶杯红枣不禁又想起蜂蜜柚子茶的事儿,然后便让碧苔冲了两勺来尝味。
可巧谢尚家来看到便趁机问道:“红枣,这是什么?”
红枣原就没想隐瞒谢尚,当即便说了一通。
“尚哥儿,”红枣最后挽尊道:“这蜂蜜柚子茶我原本想做了给你在重阳节换个口,新鲜新鲜,但现在看来却是还得再存放些时日,如此便可能就赶不上重阳节了。”
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仁意重。红枣想:虽然她准备的蜂蜜柚子茶不值钱,且还大概率赶不上在重阳节送出,但她有心和谢尚交好的意愿还是要叫谢尚知晓,跟他剖析明白的。
谢尚没想到这蜂蜜柚子茶竟是红枣特地为他所做,不觉凑到坛子口细瞧。
靠近闻到柚子独特的清香,谢尚禁不住失声道:“好香!”
“这柚子茶怎么这么香?比鲜柚子还香?”
红枣笑道:“可不就是看中这柚子皮的香味才想着做这茶的吗?不然若只用甜柚肉,又何需用这许多蜂蜜浸泡?”
谢尚:“红枣,你说你用这柚子皮做茶只是为取其香味?”
“不然呢?”红枣反问:“尚哥儿,我记得去年除夕你去我娘家时极爱喝桔皮茶,便想着你可能也会喜欢柚子皮的芳香。”
“但柚子皮味苦,我便想拿盐渍掉柚子皮的苦涩,再拿糖腌蜜泡,看能不能做得好吃?”
到底是过节,红枣想:这眼见都没礼物了,若再不给谢尚几句好听的,那她可就真是太欺负人了?
思及往事,谢尚禁不住笑了——原来第一次见,谢尚心中窃喜:红枣就已经留心到他的喜好了,而且还记到了今天。
他媳妇可真是个有心人啊!
谢尚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蜂蜜柚子茶的味道,便故意挑拣道:“不能吃?那你怎么调了一碗?”
红枣笑道:“我这不是尝过了才知道还不到时候吗?”
“即是这样,”谢尚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就让我也尝尝这蜂蜜柚子茶是个怎么个不到时候吧!”
说着话谢尚端起茶杯,不由分说便喝了起来。
红枣……
“香草为君子,名花是长卿”。
自屈原之后,世人用“香草”来喻君子,故而士人居家多用香——即便顶穷顶穷的人家也会养盆茉莉、栀子或者放四五只桔子苹果类的香果在案头,美其名曰“清供”。
谢家富贵,谢尚由小到大不知品鉴了多少酒香、肉香、菜香、茶香、花香、果香、墨香以及各种明目的檀沉。
众香中谢尚最喜柑橘类香气。当下他一口蜂蜜柚子茶水入口,便情不自禁地赞了一个字——“香”!
红枣一旁瞧着好笑,不觉打趣问道:“尚哥儿,你不觉得这柚子茶还有点苦吗?”
谢尚沉吟道:“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红枣,明日重阳节宴我一准的要喝酒。你做的这蜂蜜柚子茶带点清苦,正宜作解酒茶用!”
“啪!”闻言红枣禁不住一拍巴掌,不吝赞道:“天才!”
果然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红枣暗想:即便是她做的一坛子没存到时候还有苦味的柚子茶,只要用对了地方,那也能蛟龙得水,丹凤朝阳!
谢尚这个主意真是太伯乐了!她的重阳节礼可算是能送出去了!
谢尚没想到红枣会赞他“天才”,闻言心里也是自鸣得意——他媳妇可算是佩服上他了。
当然,刚他那主意也确是天才!
有了主意,红枣便就坐不住了。她立刻叫碧苔拿柚子,金菊去叫张乙跟她去厨房继续做蜂蜜柚子茶。
谢尚听得奇怪立刻发问:“这蜂蜜柚子茶不是已经做好了吗?怎么还做?”
红枣笑着解释道:“昨儿我第一次做这蜂蜜柚子茶,也不知道做出来后能不能用,故此便只做了三小坛尝尝味儿。”
“那你既说重阳宴上可用于解酒,那我便想着多做一些孝敬太爷爷和爹娘!”
谢尚听得有理,便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既是如此,你便就去吧!”
想想,谢尚又补充道:“对了红枣,你记得给岳父母也送两坛子去!”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喜滋滋的点头答应了——没成想,红枣高兴地想:谢尚跟他爹一样上道!
红枣去了厨房,屋里瞬间冷清下来来了。谢尚一个人静坐了一会儿,想着红枣重阳给他做了柚子茶,他若没一点表示可是不够丈夫?
诗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谢尚想:他必须也得回红枣一样像样的礼物才好!
晚饭后回屋,红枣刚在炕上坐定,便看到谢尚拿了一个书本大小但却比所有《四书五经》累一块儿还高厚的匣子摆放到自己面前。
红枣看看匣子,又看看谢尚,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这世女子多文盲没地位,甚少有人为占半数人口的女子写书。
先红枣已收过谢尚送的一套《女四书》,她并不以为谢尚还能再送出套《女五经》来——前世百度和这世雉水城的书店都没有!
“这是一套药学著典《本草纲目》。”谢尚回道,“红枣,《黄帝内经》有云:空腹食之为食,患者食之为药。可见这自古以来都是药食同源,食既是药,药既是食。”
“药有“性味”之分,药食即是同源,这食便也有‘寒热温凉’之分。所以,红枣你往后在整治菜肴的时候便就得注意食材性味搭配,不能寒温乱用,如此便不是养身,而是害身了!”
“更遑论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而人体有病时,更要留心饮食调养,方才能保周全。”
“红枣,现你学掌中馈,我赠你这一套《本草》,正好可助你了解食材药性,做出符合四时节气的佳肴来……”
谢尚送红枣的这一套《本草》是后晌打发尚荣刚去买书店买的。
谢尚以为自己这一份礼物送得及时——食有四性五味,于人体五脏有相生相克作用。食之不当,便是害人害己。
更遑论有的食材,比如常见的金针菜和豆角,若做法不当,便是毒药,人吃了便会中毒。
红枣这回做蜂蜜柚子茶真的算是运气好,谢尚暗想:柚子皮无毒。但若就此放任不管,便就是俗话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红枣迟早会搞出乱。
所谓“君子防未然”。他现既看出来不妥,便就得好好教导红枣研习《本草》,如此红枣将来才能主持好中馈,负担起全家人的四时安康。
红枣没想到谢尚这么龟毛——竟然让她读《本草》来安排四时菜肴。这若是在前世红枣一准把书摔他脸上,让他哪儿来的哪儿回。
但这世被穿越大神教做人七年,当下红枣好脾气地打开匣子,心里自我开解道:看在老太爷能活到八十四的份上,她就先瞧瞧吧!
万一,真有些道理呢?
好容易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高庄村熬进了城,红枣可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年纪轻轻就把自己作死掉了,然后再从头再来!
只这世一回,她就已然受够了!
饶是心有准备,但待看到一尺多厚的《本草》时,红枣还是觉得眼晕。
“尚哥儿,”红枣问道:“这《本草》这么厚,要这么看?”
“选着看!”谢尚道:“咱们家现今每日的饭菜还都是娘给安排。你每天吃完饭后,便翻翻《本草》,看看吃的菜的性味和搭配。如此过个三年五载,你于家常菜式便就都知道了!”
闻言红枣点头,心说:谢尚的要求倒不算是苛刻——有三年五载熟悉家常菜,她一准没有问题。
“碧苔,”红枣唤丫头:“你再帮我缝个账本来!”
谢尚奇道:“你要账本做什么?”
红枣:“记每日菜谱,然后把《本草》上的食材味性都写上去。”
红枣前世虽日常吃外卖,但逢年过节也没少给她教授妈搁网路上搜索菜谱,这耳炫目染地即便至今也没记下几个菜谱,但于菜谱的书写规范确是熟悉的,知道都是要写主材、辅菜、调料、火候以及推荐理由。
现记录菜肴性味,红枣以为不过是再这个基础上再追加一栏“宜忌说明”罢了,容易得很。
有了这个记载,红枣想:她只要一年就能依葫芦画瓢安排厨房每日家常菜肴了!
“《菜谱》?”谢尚眼睛亮了,拍手道:“好主意!”
“比如《浦江吴氏中馈录》便是由南宋浦江的一个吴姓妇人收集整理了当地的七十六种菜点方子编著而成。”
“红枣,”谢尚越说越激动:“你把咱们家这本菜谱写好了,等将来你也出一本《雉水谢氏中馈录》,然后载入史册,青史留名!”
红枣……
红枣前世就是个论文小能手,自己的学业学位论文不说了,就是平日在网络上随便吃个瓜撕个逼,那也是一篇篇小论文往外掏,不带眨眼的。
当下红枣听了谢尚的话也不禁摩拳擦掌,热血沸腾,心说:原来这世女子除了《烈女传》外还能通过写菜谱青史留名啊,这真是太好了!
转念想起菜谱的来源,红枣又谦虚道:“尚哥儿,这菜谱原都是娘安排的,我只是收集整理。”
写正式论文不写领导和导师名字,红枣心说:那可是大忌!
谢尚一听就更高兴了,仰天笑道:“红枣,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你把娘的菜谱先集起来,不要声张,然后等娘过四十大寿的时候,咱们拿去使人刻了印成书再送给她,一准高兴!”
“娘什么时候过生日?”
红枣闻言也很兴奋——俗话说“人留名,树留影”,红枣暗想:人生在世,谁不想刷存在?
她有预感,她这书只要整出来,她一准能刷爆她婆婆的好感,在谢家立稳足跟。
不过她得算算日子,看到时候能集几个菜谱——太少了,可不行!
起码得比那个什么《浦江吴氏中馈录》的七十六个菜多些才行!
“娘今年三十五,”谢尚不假思索道:“离四十大寿,还有四年。足够收集菜谱了!”
还有四年?迫不及待想刷云氏好感的红枣目瞪口呆的看着谢尚,心道:你涮我呢?
谢尚却一脸发愁道:“爹比娘大一岁,今年三十六,若是这回乡试能中就好了,然后会考最好也中。如此,我便能把他县试乡试殿试的文章再刻成一本《青云集》送给他。”
“他一准的高兴!”
红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