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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全文阅读

作者:麻辣笋     穿越古代做夫子txt下载     穿越古代做夫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因小失大

    根据原主的经验,楚辞知道,县试的试卷上包含着好几种题型,分别是贴经,墨义,九章,诗赋,杂文这五项。

    贴经按现在的话来说,指的就是填空题,而且全都是默写句子,不包含释意。墨义指的是简答题,也就是给你一句话,然后让你根据上下文或书中注释答题。

    这两部分考的都是学子的记忆力,所谓“读书破万卷”,在现代来看可能是虚指,但古代的学子可真的得把那几本书读透了,读破了方才能烂熟于心。

    九章自然就是数学题了,一般学子,九章可能学的都不太好,故而这里的题目也会简单一些。

    诗赋也就是作诗,一般都会限制韵脚,让你做一首五言八韵诗。在唐代时,诗词还单独开了进士科,以示他们对诗词的看重。大魏朝的统治者相较于诗词,还是更看重文章的。

    这文章,就是杂文了。一般都会给你一段四书五经里的一段话,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理解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中间条条框框限制极多。但大家从小练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格式倒不算太难。但若想写好杂文,就要看学生的悟性了。

    楚辞在记忆里翻了一下,原主考县试那年,考的是论语中的那一句“好犯上者,鲜矣”,原文说的是如果一个人孝顺父母,友爱兄弟,那么他犯上作乱的可能性一定是很低的。

    原主纳了几个先贤的例子进行论证,方才过了县试关,被取做县试十二名。而后一路过关斩将,直取府试和院试,并且在院试中脱颖而出,成为院试第五,做了袁山县的一名廪生。

    张文海几进考场,却连县试关都没有过,如果按照严格一点的说法,他连童生都不是,毕竟童生是过了县试和府试之人的自称。但现在嘛,基本上过了童子试,就算得上一名童生了。

    根据张文海的学习情况,楚辞先帮他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由易到难,逐步加深。

    他让张文海先读《论语》,自己抱着一沓纸坐在一旁。他的手边也放着一本《论语》,时不时地翻阅一二,手还不停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张文海每读几句,便要回头看一看他,心下忐忑不已,不知这楚辞要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他。

    楚辞感觉到了他的不专心,但也没出言提醒,毕竟什么事都要自己试过不是?想必明天,他就抽不出心思来走神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张文海和楚辞用过午饭后,又来到了书房里。

    楚辞在家里时会午睡一下,在这里,他却不好去睡了,因为《论语.公冶长》有言: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骂的就是白日睡觉的读书人。

    家里没人会往外传,但是在这里人多口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别人说出去,到时候于他名声有碍。

    楚辞泡了一杯浓茶,然后又将上午出的那些题目摆在了张文海面前。

    “张兄,劳烦你在半个时辰内,将这些题目悉数答出,若有错漏,可要接受惩罚。”

    张文海一看,厚厚的一叠纸,上面还标了序,一共五十道贴经,考的全都是论语。

    他双眼一黑,嗫嚅几下之后终于开口:“楚兄,半个时辰是否太短了,这题目甚多,我恐怕——”

    “你再说下去,恐怕就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了。”楚辞唇角上扬,指了指书房里的沙漏。

    张文海恍然,怪不得他一早就让仆下将这东西搬到书房来!看着下面已经积了浅浅一层沙,张文海立刻收敛心思,开始答题。

    待沙漏翻转过四下之后,半个时辰已经匆匆逝去。

    楚辞敲了敲桌子,示意张文海停笔。张文海急了,额头沁出大颗汗粒:“等等,我还未——”

    楚辞却面无表情,让候在张文海身边的小橙子把张文海的试卷拿上来。小橙子看着自家少爷那副可怜样有些不忍心,动作故意放的很慢。

    “小橙子,你可知你家老爷和夫人是如何说的吗?”

    小橙子听后浑身一凛,将张文海压在手下的试卷刷的一声抽了出来,低眉顺眼地呈到楚辞跟前。

    楚辞拿出一支朱笔,认真地批阅答案。他改试卷的速度极快,刷刷几下便翻过一页。

    张文海坐在他对面,心里紧绷绷的,就连小橙子呈上的茶点都没心思享用。

    没过一会,楚辞将笔放在了笔山之上,笔身和桌面敲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张文海此时心脏砰砰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楚辞扫了他一眼,默默地在反应慢的后面又加了一条,性子不沉稳。

    “来看看吧,一共五十题,设了一百分,你只得七十八分。”现在还没有分数制,故而张文海初听时不以为然,等他拿到那后几张画满了红圈的空白试卷时,方才面红耳赤,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这…应是时间太过紧迫之故,我才……”张文海说不下去了。

    “才空了这么多?”楚辞轻笑出声:“那我且问你,县试一场是几个时辰?你抄题要多久?贴经墨义花多长时间?你算九章要多久?你写诗赋又要多久?哦,对了,你还要将答案誊录在试卷上,这个时间你也得算上。”

    一连串的问题打的张文海毫无回嘴之力,想到自己之前参加县试之时,每每急得手慢脚乱,他的眼泪就不住地往外涌。莫非他真的不是读书的材料?才会在今天这么简单的试题中错了这么多。

    “你知道你为何速度这么慢吗?”楚辞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居然把人逼哭了,和后世那些厚脸皮一比,现在的读书人脸皮简直是纸糊的。

    “请楚兄不吝赐教。”张文海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太过执着了,嗯,还有点不自信。”

    “什么?”

    “刚刚你写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你做题的顺序,全部自上而下,对也不对?”

    “是啊,夫子也是这样教我们的。”张文海很茫然。

    “自上而下确实没错,但是你太过执着于破解难题,导致下面简单的题目没有时间去做。我在刚刚的论语中放入了一段《周易》,你没有背过这本书,想当然便以为是你背书时不用心。于是你在剩下的时间里,将整本《论语》都回忆了一遍,对吗?”

    “你怎么知道?”张文海大骇,他方才看见那个题目之时,心中未免惊惶,瞬间陷入了自我怀疑。而后他强自镇定,将《论语》又默默地背诵了一遍,可却还是毫无头绪,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时间也到了。

    楚辞笑出了声,这个笨娃,刚才他太过紧张,不觉竟然背诵出声,他和小橙子都听到了。

    “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再好好看看剩下的题目,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写出来。若这次再错那么多,我就真的要惩罚你了。”

    张文海接过后片刻不敢停顿,没有用到一刻钟便将题目全部写了出来。

    楚辞帮他批阅之后,发现他全部都写对了,“你自己再看,若刚才你跳过那道题做下面的,就只会错一道,可你执着于那道题,损失的却是十几道题。可谓是因小失大。有时候,退让不代表认输,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番话尤如醍醐灌顶,重重地砸在了张文海的心上。是了,往年他失利之时,夫子都认为是他学艺不精,只嘱咐他更加努力。可是努力有用吗?他的勤奋不输任何学子,可别人却不断进步,只有他还停在原处,寸步难行。

    再没有一个人像楚辞这样,循循善诱,又能帮他找出除学业以外的问题的人了。

    “楚兄,先生,请受文海一拜!”这一刻,张文海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字之师”,他弯下腰,诚心诚意地行了一个尊师礼。

    “可不敢这样,我如何敢当你的师父呢?”楚辞连忙去扶。

    张文海起身却道:“圣人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向来都是达者为师,又何必拘泥于年龄或其他呢?反正楚兄你这个先生,我是认了。”

    “可别!”楚辞赶紧阻止他这种危险的想法,“你虽真心实意,在别人看来却是我不知羞耻了。人有三师,谓蒙师,业师和人师。我既没有帮你启蒙,又没有传经授业,更不曾有诸多经验教你为人处世之道,岂敢称师?未免落人口实,还请张兄收回刚才所言。”

    古代拜师可不是开玩笑的,到时候名头真正落下来,他岂不是把启山书院那群先生全都得罪了吗?

    “是极,多亏楚兄深明大义,不然我就要陷你于不义了。这样吧,我嘴上再不说那话,只是心里,我还是会将楚兄看做我的恩师。”

    “呵呵。”随你吧,楚辞无奈了。

    “刚才楚兄所言,我心中似有所感,还望楚兄再多说几句,帮我解惑。”

    楚辞见他态度诚恳,于是便将多年总结的答题技巧教给了他。张文海听了连连点头,眼睛也亮晶晶的,面上激动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

    听完之后,他便在心内融会贯通,而后,又专心致志地捧着书看了起来。

    楚辞见状,便不打扰他,悄悄地从门口出去了。

    眼下天色尚早,他想去翰墨书肆一趟,看看陆掌柜的印章刻的怎么样了。

    谁料到了翰墨书肆,却不见陆掌柜。楚辞问了虎子,才知道陆掌柜又去县城进货了。

    看来生意真的很不错呀,楚辞对于这点也是很开心的,生意好意味着他赚的也能多些。

    楚辞在书肆里看了一会书,和虎子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欲离开。虎子突然叫住了他,说道:“楚秀才莫要见怪,适才我忙昏了头,竟将掌柜的嘱托之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无妨,你现在不是想起了吗?什么事,你且说吧。”

    “是这样的……”

    虎子如此这般说道,楚辞听明白了,原来还是插画惹的祸。有人下了重金,请陆掌柜的邀那插画者一叙。

    “此事楚某先谢过陆掌柜,只是在下不愿以这个身份示人,还请掌柜的婉言谢绝,不胜感激。”楚辞想了一会之后,决定不去。

    于插画上太过招摇,很容易被人认为是专攻奇淫巧技之辈,打上画匠的名号,于未来无益。又何必因小失大呢?

17、只能坐骡车了

    第二日,楚辞依旧吩咐张文海先读《论语》,然后将昨日的试卷放在桌上,自己在一旁对着纸写些什么。

    张文海再不敢分心,对着书看得十分认真,每句都先读一遍再背一遍,争取闭上眼睛的时候,这行字能丝毫不差地浮现在脑海中。

    读了约莫两刻钟的样子,楚辞就叫停了。

    “这是今天的题,你拿去写吧,依然还是半个时辰完成。”楚辞将试卷递给他。

    “是,楚兄。”张文海恭敬地接过试卷,并没有急着答题,而是将整张试卷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待心中有数之后,他拿起笔将好几道题前面的序号圈了出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做答。

    “楚兄,我好了。”张文海志得意满地停下笔,这次他全都是按楚辞昨天说的去做的,难题他不再花时间思考,速度比以前提高了一半。

    “哦?这么快?”楚辞手里捧着《孟子》,正对照着注释查找自己翻译时的漏洞,听见张文海说话,他像是愣了一下。

    “请楚兄批阅。”张文海亲自拿着试卷上前,站在楚辞身边等他的批复。

    楚辞挑了挑眉毛,年轻人很有自信嘛!他拿起朱笔,“唰唰唰”地改了起来。

    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红勾,张文海心里高兴极了。他看向桌上的《孟子》,心想,明日大概就可以默《孟子》了吧。

    谁知道楚辞改完全卷之后,没有马上给他题分,而是用朱笔指着一处空缺问道:“这题怎么不做?”

    “这道题不是出自《论语》,想必是楚兄拿来考校我昨日之所学,故而便空在这了。”

    这道题是允恭克让,然后后面有两条横线,提示这道题需要默出后面两句。张文海一看,心知不是《论语》中的,立刻就将它圈了起来不做。

    “不会做?”楚辞挑眉,“你将《尚书·虞书·尧典》背与我听听。”

    这《尚书》也称《书经》,考秀才必备书目之一。张文海回忆了一下这篇文章,立刻信心十足开背了。

    “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张文海的笑容消失,声音也小了下来,“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他瞪着试卷上那处空白,忽然觉得分外扎眼。

    “自己将剩下的空白题目一一填好,然后再过来。”楚辞说道。

    “是……”张文海又蔫了。

    他拿着试卷坐回去,然后细心思考,慢慢地就将刚才圈出的题写了出来。

    “楚兄,我写好了。”

    楚辞没看试卷,而是看向张文海的眼睛,“说说吧,体会到了什么。”

    张文海一脸愧色,他说:“我……太过想当然,以为你会用昨天的方式考校我,所以想也没想,就将题目跳过了。后来,我更因为空出那么多的时间而心生得意,再没想过要去查看一番,实在不该。”

    楚辞欣慰地笑了:“你能有所得,我心甚慰。切记治学需严谨,万不可耍小聪明。”

    “楚兄说的是!”张文海心中叹服,楚辞层出不穷的手段让他对自己这次的县试充满了信心。

    接下来的十余天,张文海就在贴经中度过,楚辞将那几本书里重要的句子全都出了一遍。写到最后几日,楚辞出的全是混杂的题目,张文海竟然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答出来了。

    张老爷和张夫人发现儿子进步,心里十分感谢楚辞,不仅一日三餐小心伺候,还特地去蜜芳斋定了糕点,一日三次的往楚辞那里送。

    楚辞捏着肚子上白白软软的小肥肉,突然有了点危机感。再这样下去,估计他就要与斯文俊秀,风度翩翩这两个词告别,转换为富态圆润,肥头大耳了。

    于是这天早上刚破晓,楚辞就起来了。他穿的不多,在房间里热了热身方才出去,在外面的空地上打了一段五禽戏。

    楚辞家所在的小区住着很多老大爷,其中有位老中医,五禽戏打的特别好,很多老大爷都跟着学。

    楚辞觉得他爷爷和爸爸都是标准的战五渣体质,怕他们整天顾着研究久坐不好,便也不害臊地挤在那群老大爷中间,将这套五禽戏完整的学了下来。

    可惜的是,他爷爷和爸爸太忙了,这套五禽戏,终究没有教全……

    楚辞打的全身发汗,方才收手。他进房静坐了一会,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换了。

    “楚兄,听说你今日在园子里练功,能教教我吗?”张文海现在看楚辞是自带了美颜滤镜的,无论他做什么都想跟着学一学。

    尤其是听说楚辞躬身似虎,矫捷似鹿之后,张文海心里就更加认为楚辞其实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了。

    “你?”楚辞打量了张文海许久,发现他身体纤长,全身无一丝赘肉,就这样还想着减肥,可见男人的爱美之心也不少啊。

    “等我从家中回来吧。明日是我母亲寿诞,虽非整寿,为人子女也应该在身边侍候一二,今日故来向张兄告假三日。”楚辞说道。

    “谈何告假?楚兄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既是令堂诞辰,我也不好轻易上门叨扰,但等会楚兄你离开时记得把我送给令堂的贺礼带上,也算我的一点心意了。”张文海挺想去楚辞家里套套近乎,可是人家摆明了只想一家人庆祝,还是算了吧。

    “多谢张兄对家慈一片心意,但是路途遥远,恐难负担,还是算了吧。”楚辞连忙推辞,这张文海要给礼物,肯定是不能只有一点点的,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把东西带回去。

    张文海则以为楚辞不好意思,便说:“在下岂会让楚兄负重前行,门口自有车马伺候,请楚兄放心吧。”

    楚辞回忆起前些日子被马车支配的恐惧,忍不住面色发白,口冒酸水。

    “要不还是算了吧……”

    “哎呀,楚兄你就不要推辞了,以你我的关系,哪里需要这么见外呢?”

    楚辞苦笑,这不是见不见外的问题好吗?

    “张兄家中可有牛车?”既然推不掉,还是选个比较慢的,至少路上能少受点颠簸。

    张文海一头雾水,他们家的田地不在镇上,哪里来的牛呢?待搞清楚辞心中顾虑之后,他忍不住朗声大笑,他还以为楚辞无所不能,谁知他居然会怕坐马车?

    “楚兄不必着急,在下这就遣人去牛马市买一头牛回来。”

    楚辞赶紧拦着,张文海虽无所谓,于他而言却是人情难偿还。

    小橙子看二人争执,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少爷,楚公子,府中虽无牛,但是有一头骡子,不知可否?”

    这是一头马骡,乃是公驴和母马所生,说来这件事还让张老爷生了一段时间的气,盖因那匹母马一直深受张老爷喜爱,他觉得自己爱骑被糟蹋了。平日里他偶尔去到后院,见到那头骡子时都要骂几声。

    “行,就骡子吧,比马慢比牛快,就不劳烦张兄遣人去买牛了。”楚辞松了一口气。

    张文海也满意,只要能送楚辞回去讨个好,是马是牛还是驴骡都无所谓。

    楚辞上了骡车之后,才发现车厢里堆了好多东西,原来是张母听说之后,也送了一份东西。

    罢了,他这几月好好辅导张文海便是,助他考上秀才,也算还了人情了。

    楚辞见礼品中东西齐全,吃用就不必再买了。他让车夫转道去翰墨书肆,决定结点银钱来花用,为他娘添件首饰。

    今日陆掌柜的在店里,他一见楚辞,立刻迎了上来,态度十分热忱。

    楚辞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这陆掌柜的有事求他啊。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次机锋之后,陆掌柜终于不在拐弯抹角:“楚秀才,那印章我已让人刻好了,一式两份,只不过一个为方印,一个为圆印。方印给你,圆印用来印在书中插画上,你看怎么样?”

    “善,就按陆掌柜说的办。”就为了说这个?

    陆掌柜将印章给了楚辞,然后又说:“上次虎子跟我讲了,说楚秀才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当下便将那人给推了。只是……”

    “陆掌柜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只是那人手段高明,竟和县城书坊里的一个管事搭上了关系,邀我见了一面。他说,不能见人也没有关系,但希望你能帮他画一幅画。”陆掌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知道文人风骨,那人的举动他也不喜。

    楚辞面色微冷,县城书坊就相当于现代的印刷厂,管事就是印刷厂的经理,权力虽然不大,但是对陆掌柜这种开书肆的,却至关重要。这是逼他就范了?

    但陆掌柜是无辜的,当时那般窘迫之境,若无陆掌柜帮忙,他们的日子想必是很不好过的。

    陆掌柜看着楚辞面色由阴转晴,心中大定,知道这事成了。他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楚辞谈个好价钱。

    “那人要求画幅什么画?”

    “绣娘传里的绣娘,得画一幅等人高的。眼睛需要再圆一点,身子要再高一点,对了,脸上还需再添两个酒窝,其余的照旧便是。”

    楚辞失笑,难不成这人是脑残粉,竟然会要求画这个?楚辞想起后世霓虹国的宅男,收集女神手办什么的,和这人也无甚差别了。

    “行,五日之后我将东西送来。”

    陆掌柜很高兴,他将楚辞这个月的三两二钱银子结给他,而后又将画画要用的一应东西准备齐全,送上骡车。

    陆掌柜见到上面堆放了很多礼品,心下好奇,再三询问楚辞之后得到答案,原来竟是楚辞的母亲寿诞。一时之间他也没什么好送的,便用红纸封了五两银子,好说歹说让楚辞收下了。

    楚辞无奈,他隐瞒的原因就是怕这个。

    但是陆掌柜一副你不收咱们就翻脸的表情,实在让楚辞难以拒绝,只得再三谢过了。

    他身上如今已有十多两银子了,想必能给他娘买一个好点的首饰了。

18、砍价,我是认真的

    镇上卖首饰的只有两家店铺,陆掌柜给他推荐的是一家老店,名为金玉轩。

    楚辞进了店,发现店铺里摆了两排柜台,里面放了很多盒子,俱都上了红漆,表面还雕刻了一些山鸟虫鱼,看起来别有意趣。

    柜台上有两个打开的盒子,一个里面放的是一个银晃晃的手镯,上刻祥云,中间是一个银丝镂空的小圆球,里面还放了一颗红色的小珊瑚珠子,看起来分外可爱。

    另一个盒子里放的则是一根银制发簪,头似一柄玉如意,上面镶着六颗琥珀色玉珠子,看起来虽不华贵,但越看越觉得顺眼。

    掌柜的正想把东西收起来,忽然听见有人问话。

    “掌柜的,敢问这根发簪怎么卖?”

    那掌柜的见他一身澜衫,知他有功名在身,脸上就先带了三分笑意,说出口的话也格外温和。

    “这位公子,这根发簪是县城里新下的货,形态古朴庄重,用的是上好的白银打造,轻易不会发黑,用来送长辈是极好的。”

    “掌柜的,你只说价钱便好了。家中长辈管束甚严,若是胡乱花用,恐遭怨怼。”意思是,你可不要给我报虚价。

    “嘿嘿,这根发簪要价较平常人来说略高,但对您这样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却是不足为提。它的卖价是五两二钱银子。”

    楚辞将那簪子放在手中颠了颠,发现它所用的银子最多不过二两,制成发簪却要五两多,想必是出在这几颗珠子上面了。

    掌柜的见楚辞眼睛看着那几颗玉珠子,立刻说了:“公子好眼光,这几颗珠子来源不易,是难得的南田玉,若打造成手镯,怕是要二三十两呢。”

    “掌柜的,你也说了若成手镯,它现在可不是手镯,想必只是边角料磨成的,你这价钱有些不实在啊。”楚辞笑着说道。

    掌柜的脸一苦,知道今天遇上行家了。“那公子你能出多少价钱呢?”

    “我看,就这两样一起七两银子吧。”楚辞指了指簪子和手镯。

    “……”掌柜的沉默了一会,“公子你是开玩笑的吧?我这簪子开价五两二钱,镯子最少也得三两一钱,您这一下就砍了一两三钱银子,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我觉得很合适啊,掌柜的你这簪子造价最多三两银子,手镯中因有那颗珊瑚珠子,造价最多二两五钱。合起来你这一笔生意能赚一两五钱银子,难道还不够吗?”

    “这……我本可以赚的更多。”掌柜的有些郁闷。

    “但是你这两样东西摆出来好久都没人光顾吧?它的价钱对普通人来说太高,材料过于普通对富贵人家又没有吸引力,也就是我还挺喜欢的,才一口气将你这两样东西都买走。既然掌柜的不愿意,那就算了吧,我再去碎玉阁看看也行。”

    楚辞大学时做了一段时间社团工作,买东西都是他和社团里一个女生去的,也是他功力未到家,若换了那女生过来,恐怕掌柜的今天得哭着卖出去了。

    那掌柜的听他一说,怕他真的走了,便说:“公子也太会砍价了,我这两样东西卖与你便是,只求公子以后多来光顾小店几回。”

    楚辞见这掌柜的无精打采,心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让他把算账的纸笔拿来,给他画了一个步摇的小样。

    这步摇名为蝶恋花,看起来精致小巧,下坠几颗玉珠,若女子佩戴,走起来步步生莲,分外袅娜可爱,和时下那些略显庄重的完全不一样。

    “掌柜的,你也别拉着一张脸了,只要你将这东西打造出来,保你将今日的钱翻倍挣回来。”

    掌柜的眼睛都要贴上去了,闻言立刻笑着说:“公子说的是,小老二这就把两个盒子也送给你。”

    楚辞脸上的笑一僵,我去,原来这木盒和首饰还是分着卖的?

    从金玉轩出来,楚辞不再耽搁,上了骡车便直向家里去。这骡子拉的车果然比马拉的要更平稳一点,虽然速度慢一些,但也没什么关系了。

    车子行至村口时,楚辞听见一群顽童笑闹,他探出头去,果见自家小侄子也在其中。楚小远拎着把弹弓,腰上挂着小木剑,正在冲小伙伴吹牛。

    “小远!”

    一个声音响起,楚小远惊喜回头,就见已经离家十几天的小叔站在不远处看他。

    “小叔,你可回来了!!”楚小远撒丫子就朝楚辞冲过去,差点把楚辞撞出内伤。

    楚辞弯下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被填满的感觉,回家真好啊!十几天未见,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想他们一些。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小叔这里有一包糕点,你拿去给他们分了吧。”楚辞很乐意给小侄子做脸,但楚小远却有些不太乐意,觉得小叔有些败家。

    可他也知道,小叔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就要兑现,不然会被别人看不起。于是他只能拿着这包糕点走过去,一人分了一块。

    他也有点心眼,平日里和他交好的糕点最大,在里面中立的其次,抱团的自然都分到了最小的。

    分到最后还剩下一点残渣,楚小远让一个叫做小时的孩子两手摊开,把残渣全部倒在了他手上,合着之前的那块糕点,化做了一个小山包。

    楚辞看着楚小远分完糕点欢快地跑回来,便把他也抱上骡车,一同回家去。

    楚小远坐在骡车上,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叔,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那个大少爷不让你回家?”

    “哪能啊,你现在坐的车就是那大少爷家的。小叔有事要做,这才多隔了几天,你是不是想小叔了?”楚辞搂着楚小远,笑道。

    楚小远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可想了。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想小叔。特别是奶奶,一到傍晚,她就倚在院门上往外看,我知道,她是在等小叔回家哩。”

    几句孩童稚语说的楚辞鼻子一酸,怪不得古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男儿立世自当成就一番事业,哪里能天天待在家里呢?特别是古代这样的环境。

    “小叔这不就回来了吗?平日小叔不在家,你要替小叔照顾好奶奶,知道吗?”

    “小叔你放心吧,我把他们都照顾的好好的,只是我娘近日里好像有些不舒畅,我让她去看大夫,她也不肯去。”楚小远有些郁闷。

    叔侄说话时,骡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院门口。楚辞把楚小远交给车夫抱下去,然后自己也扶着车架跳下。

    车夫帮着他把东西一起搬到院子里,然后就向楚辞告辞。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楚辞也没过多挽留,只将一小包糖果子给了他,后又目送他离去。

    楚家人听见声音,这会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时值十一月中旬,地面早已上冻,楚广再没找到事情做,只能闲在家里修修农具,或是上山砍点竹子下来编几个筐。

    “小二,你回来啦。”楚母快步走出来,扶着楚辞看了又看,眼中似有泪水闪现。

    “娘,我回来了。让您老日日挂念,实属不孝。”

    “我儿子最孝顺了,娘就是许久不见你想的慌,你这次去了他们家,他们待你好吗?我瞧着你好像是胖了。”楚母慧眼如炬。

    楚辞略澹蠢凑媸桥至送x唷

    他们聊天之际,楚广和沈秀娘已经将放在院中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楚广说:“怎么这次回来买了这么多东西?是为了娘的寿辰吧?”

    “也太破费了些。”楚母看着一大箩筐的东西,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非也,娘,这是那张少爷听说您过寿,才送给您的贺礼。我无法推拒,这才拿了回来。”楚辞解释道。

    “那你可要好好帮人家,竟给了这么多东西。”楚母还是有些惶恐。

    “娘,不止呢,那书肆的掌柜听说您过寿,也封了五两银子贺仪,交给您保管吧。”楚辞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那块用红纸包裹的银锭子,递给了楚母。

    “我一个老婆子,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你收着吧,买点笔墨纸砚的。”

    “娘,我不缺这些银子,说了给您的就是给您的,您就拿着吧。”楚辞的态度十分坚持。

    楚母想了想,从楚辞手中接过银子,然后交到了沈秀娘的手里。

    “自你爹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了你哥嫂来当,他们日夜操劳,养家糊口,为了你的学业也算是操碎了心。这银子给你嫂子保管吧。”

    “娘说的是,兄嫂大恩,楚辞不敢忘记。只待日后我出人头地,再来报答兄嫂。”楚辞说着,给他兄嫂躬身行礼。他知道他娘说这些话,为的是安兄嫂的心。

    楚广和沈秀娘都侧身受了半礼,心里则感到十分熨贴。

    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了明天寿辰的一些事宜,这次虽非整寿,但逢八也是很吉利的,故而那些近亲也会过来小聚一下。

    楚家人丁稀少,楚爷爷当初是逃难过来的,因为娶了村里的女孩,这才在村里落户。

    他和楚奶奶生了楚爹和一个女孩,也就是楚辞的小姑姑。楚辞他娘家里人倒是多一点,一共两个舅舅一个姨妈。但在农村来说,他们其实都算是人丁稀少的家庭。

    楚辞她娘在生了楚辞之后坏了身子,也没有再生了,他们家就是两兄弟互相扶持。

    除了这些人之外,再就是沈秀娘家的人了。因为不是整寿,她家明日大概也就沈父沈母会过来吃个饭。

    饭菜开了两桌,因为上次东西还没吃完,这次楚辞又带回来这么多,所以也不用额外再去买了。

    按理说掌厨的应该是沈秀娘,但是沈秀娘最近身子不太好,所以他们就从村里请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婶子过来侍弄几桌饭菜。

    楚辞表达了一番对他嫂子的关心,却发现除了楚小远面露忧色,其他几个人都带着点隐晦的喜色,他嫂子还有点害羞。

    一瞬间,楚辞心里闪过一道亮光,怕是他嫂子要给楚家添丁了!可能因为月份小的关系,他们不好多说。

    怪不得今日神使鬼差地将那手镯买了回来,楚辞想,大概家里要添一个小姑娘了。

    他回到房里,将放着手镯的那个盒子拿出来,然后推到他哥面前。

    “小二,这是?”楚广打开盒子,这镯子在烛火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漂亮。

    “这镯子是我今日从金玉轩买回来的,特别适合小姑娘带。我们家现在还没有女孩儿,就先给嫂子戴着玩吧。这里面有一颗红珊瑚珠子,小巧可爱的,若咱们家有了女孩儿,就叫她珊珊吧。”

    楚广和沈秀娘对视一眼,沈秀娘害羞地低下了头,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肚子,她也觉得,这里面是个女孩儿呢。叫珊珊吗?名字真好听。

19、祝寿

    村里的婶子天没亮就过来了。她夫家姓陈,所以大家都喊她陈婶。

    楚广听见声音,出来开了门。沈秀娘也将衣服套上,走出房门。虽然饭菜是交给别人弄了,但他们做为主家,也应该在旁边帮衬一二,不至于让别人无从下手。

    楚母是个觉轻的,听见声音也起床帮忙,被楚广和沈秀娘按了回去,哪有寿星自己动手的道理?

    这边正劝着,那边楚辞也起来了。他说:“娘,您就进去歇着吧,嫂子也进去,这里有我和大哥就行了。”

    一家人互相谦让着,最后还是楚辞和楚广二人获胜,得以留下来帮忙。

    “楚秀才,你怎么也到厨房来了?这等污秽之地,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吗?”

    陈婶家里也有读书人,就是她的丈夫。那是个老童生,进学无望,但天天都捧着本书在家里念什么“子曰”,让他做点事情就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唬的家里人一愣一愣的。

    对于这样的读书人,楚辞是看不起的。小时候父母养,中年时妻子养,老了儿孙养,一辈子也没做过几件有意义的事情。

    相反,对陈婶这样坚强的女子,他的好感还更多些。

    “陈婶,您说错了。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说身为君子不能到厨房来。它的意思是,圣人之所以不入厨房之地,为的是恻隐之心,不忍直视那些动物被杀死罢了。”

    陈婶和楚广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陈婶说:“我就说嘛,圣人怎会如此不讲道理,原来是因为心善。幸好你今天告诉我了,我家那老不死的天天都用这话堵我,说我有辱斯文,我呸。”

    楚辞听了这话,心里失笑,看来这陈婶除了手脚麻利之外,性格也是很爽朗的。

    再说下去未免引起别人家庭矛盾,于是楚辞转了话题,说起了今天早上长寿面要用的材料。

    “楚秀才,我看你们家准备的挺齐全的,早上就用鸡丝煮面吧,再往每个碗里添个鸡蛋,寓意也好。”果然,一说到本行,陈婶就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行,婶子,再把猪头肉卤了,切一点出去就面怎么样?”

    “……”

    客人里面最先到的,是楚辞的小姑姑。

    原主对这小姑姑印象不是很深,因为他一两岁时,她就嫁出去了。外嫁女不得经常回娘家,原主又专心读书,也就每年拜年打个照面的功夫。

    上次原主遇到大事,他小姑姑也从婆家过来了,还掏了二两银子出来给原主治病,安慰了楚母一番便又回去了,听说她婆家的人不太好相处。

    “姑姑,姑丈,小侄这厢有礼了。”楚辞先做了个揖,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阿辞,身体可大好了?怎么不在屋里读书,大冷天的站在外面?”楚姑姑看上去是个很温和的女人。

    楚辞有时候感叹这楚家的基因挺好的,家里从上到下,都是些性格温柔和顺之人,再无一人性格孤僻古怪的了,就连这小姑姑也是一样。

    还没等楚辞感慨完,旁边一个男声响起。

    “嗯,这次总算长进了些。往日只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到亲戚长辈也不知多打两声招呼。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面最是广,认识的都是有身份头面之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带携你一二呢。”

    楚辞呵呵一笑,心里给这个人贴上了“装逼”的标签。他口中的身份头面,不过是在镇上衙门当个门房罢了。

    他时常以镇上人自称,看不起亲戚和乡邻是很正常的事情。前些年原主考上秀才,这人才稍微放下点架子,但却变得喜欢以长辈身份教原主为人处世之道,让原主苦恼不已。

    “相公,你别这么说——”

    “妇道人家莫要多嘴。”楚姑父一眼扫过去,楚姑姑就不说话了。她叹了口气,进厨房去帮忙了。

    “咱们再接着说,你上次经了那事,想必治学无望了,要不我在镇上帮你谋个事?去做个账房,好歹一年能换几两银子嚼用……”

    楚辞坐在一旁左耳进右耳出,这种人不必和他浪费口舌,因为只要你稍有起色,他就会马上转变态度。这种人,见风使舵的本领最强,世故是世故了一点,但好在他也没什么坏心就是了。上次那二两银子,没有他的许可,他小姑姑也拿不回来。

    过了一会,沈秀娘的父母也来了。见是楚辞接待,他们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虽然两家是姻亲,但对于楚秀才他们是不太熟悉的。

    楚辞也没多话,把他们请进饭厅,他嫂子自会出来招呼。

    楚辞给三人上了茶和点心,只等陈婶的鸡丝面煮好,就可以招呼他们先吃了。

    楚母终究按耐不住,带着楚小远从房里出来了。她今日换了一身新衣裳,脊背也稍稍挺直了一些,看上去比以往要年轻一点了。

    楚姑父唤了声嫂子便不再说话,只端着茶杯装腔作势,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楚母是知道他的,也不和他计较,只与沈父沈母说话。

    “鸡丝面好了!”陈婶一声吆喝,那厢楚广已经用托盘端了一碗过来。

    托盘上是一碗细白面条,上面撒着点葱花,中间夹杂着嫩黄的鸡丝,里面卧了两个鸡蛋,这面条是给楚母的。似这般的长寿面,从头到尾也就是一根。

    “娘,吃了这长寿面,愿你长命百岁,四季安康。”楚广放下面条,说了句吉祥话。

    “好好好!”楚母连声说好,她捧着面条,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筷子,颤抖着夹起面条,送入口中。

    这长寿面长长的一根,吃的人得把这一根都吸溜进嘴巴里才能嚼,中间断了就不吉利了,所以这面看上去一大碗,实则不是很多。

    楚母小心翼翼地将面条吸进嘴巴里,待一根全部吃进去了,她才松了口气。

    这时,其余人的面条也盛在大盆中端了出来,他们就没那么讲究了,想吃多少,自己拿碗去夹便是,没有人会说什么。

    旁边还放着一碟荷包蛋,一碟卤猪头肉和一碟腌菜,拿这些东西来下面条,味道很不错。

    楚辞不像其他人一样站在桌边吃。他捞起一碗面条,又夹了些菜放进碗中,而后端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碗面条下肚,楚辞心中感慨,这陈婶手艺真好,以后他家有什么喜事要办,还是得找陈婶来掌厨才是。

    太阳已经升至上空,温暖的阳光照射进小院,给周围蒙上了一层金纱。大家纷纷搬着凳子坐到外面去晒太阳,暖烘烘的多好,不像里边那么阴冷。

    小院外来了几个人,楚辞一看,原来是他的两个舅舅和舅母们,他们手中还牵着两三个孩子,想必应该是孙子辈的。

    他连忙上前招待,喊了一声舅舅舅母。那几个小孩也在大人的示意下,喊了一声小叔叔。

    “舅舅舅母远道而来,赶紧进来用饭吧,我娘此刻应是在饭厅等你们的。”

    几人跟随楚辞往里走去,见到楚母自然一阵寒暄,说到情起时还不免拭泪。楚辞去到厨房,让陈婶重又下了一锅面条,热腾腾的面条一端出去,自然就把大家的话头阻了。

    此后再无人来,楚辞挺奇怪的,不是还有个姨妈吗?但见大家都不提,他也不好去问,只等晚上宾客散了,去问他娘此中缘由。

    正午时分,楚家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上面分别放了六样冷盘,分别是瓜子,花生,红薯干,卤猪头肉,醋拌白菜和皮蛋拌豆腐,寓意六六大顺。

    几个小孩围在桌边眼馋的看着,但没有人上手去拿,因为楚辞给了楚小远一包饴糖,让他分给几个弟妹吃。他们嘴里还包着糖,自然就不会偷食了。

    “快进来,拜寿了。”大人来叫,孩子们便一窝蜂冲了进去。不大的饭厅此时挤满了人,楚母坐在上头,等着他们拜寿。

    最先的自然是楚广和秀娘,他们一人捧着一套衣服,一人捧着一双鞋袜,上前跪下,口中道:“慈母在上,儿楚广,儿媳楚沈秀娘给您拜寿了,愿您长命百岁,幸福安康。”说完,往下一拜,磕了一个头。

    楚母连声叫好,让他们赶快起来,她接过寿礼,又给两人封了喜钱。楚大哥二人退下,就轮到了楚辞。

    楚辞一掀衣摆,缓缓跪下,手上捧着昨日买的首饰盒子,口中道:“慈母在上,儿楚辞给您拜寿了,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好,快起来吧。”楚母眼睛都笑眯了,她接过楚辞手中的盒子,给他也封了钱。待她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时,却忍不住呀了一声。

    其他人好奇,楚母便将盒子拿给大家看。里面躺着一根簪子,银晃晃的,看起来大气又庄重。

    “娘,小叔一片心意,您现在就插上吧。”沈秀娘说道,昨日楚辞已给她二人通了气,他们也不怕别人说礼薄,一家人攀比什么呢?就连他们自己,以后也是要仰仗楚辞的。

    “这……”楚母为难了,这东西她真能戴在头上?如此贵重怕是要折了寿哦。她那布袋子里珍藏的,也不过是一只银戒指罢了,这辈子她何曾有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嫂子您就戴上吧,咱们广儿和辞儿都是孝顺的,您往后还有数不清的福要享呢!”楚姑姑劝道。

    其他人也跟着劝,楚母半推半就,就由着沈秀娘给她插在了头上。这东西果然适合老人家,众人都觉得,自从楚母插上这根簪子后,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之后是楚小远拜寿,他送给楚母的,是自己手写的一百个寿字。字虽不成气候,但孝心可嘉,楚母显得特别高兴,搂着他亲了两口,直喊心肝肉。

    拜完寿后,众人就出去热热闹闹地吃饭了。楚辞还从村里打了一些酒来,热了倒给大家喝。米酒虽不上头,但饮者难免有微醺之意。

    冷盘吃的差不多时,热菜也上来了。热菜一共十个,每桌半只红烧鸡,一条整鱼,半边蹄o,老鸭汤一盆,四喜丸子一碗,猪肉白菜一盘,其余还有四个素菜自不必提。

    待酒席到了尾端,陈婶子又给每桌送上了一盘寿桃,小小巧巧的桃状点心,尖头上还点了一抹红。里面是豆沙馅,碾的碎碎的,吃起来香甜可口,回味绵长。

    酒香混着肉香飘散开来,闻到的人莫不深吸一口气,将这味道留在肚子里。有些小孩子好奇趴在院门上往里看,楚家也不赶,反而将多出的寿桃一人拿了一个,哄的这群小孩笑得像花一样。

    不得不说,楚家这席面还是很长脸的,就连素来喜欢挑剔的楚姑父也赞不绝口。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后,沈秀娘给前来帮厨的陈婶结了六十文钱,又将多出的菜每样装了一些给她。

    陈婶喜得眉开眼笑,对沈秀娘说道:“楚家的,你家往后再有喜事,记得还喊我陈婶啊。”

20、古代版五三如何

    楚母今天高兴之余便多饮了几杯酒,如今已是被秀娘扶进房间休息了。

    楚广把桌椅还给隔壁邻居后回到家,见楚辞正在收拾自家桌上的剩菜,赶紧上去帮忙。

    “大哥,今日来的这些亲眷里,为何不见那位姨妈呢?”楚辞随口问道。

    “姨妈?”楚广皱了皱眉头,“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见她没有来给娘祝寿,有点好奇罢了。”楚辞觉得楚广的反应有些问题。

    “没什么,大约是忙吧。把你手上的碗筷给我,我拿去洗,你也早点洗漱,回房休息去吧。”楚广只顾闷着头做事,想来是不想说关于这位姨妈的事。

    楚辞耸耸肩,看来这位姨妈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了。不然依楚家人的性格,再怎么也会说两句,现在不提,明摆着是不想说她家的坏话。

    这种无关人士楚辞也不是很在意,既然家里不想让他知道就算了。他去厨房帮楚广一起洗好碗筷,然后各自洗漱进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楚辞又先打了一段五禽戏,待身上发汗后才洗漱换衣。

    今天家里没什么事了,楚辞决定将那幅画画好。

    他当初画插画时,就是根据书上的描述画,在他看来,若真有女子长成那样,和现代的那些当红明星也相差不了多少了。

    要求他画这画的人也有意思,竟然还有删改,难不成这个女子和他喜欢的人十分相似?

    楚辞天马行空地想象了一会,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把纸拿出去,铺平放在饭桌上,用镇纸压住两边。

    “小二,怎么不在里面画,外面这会儿挺吵的,当心画错了。”楚广说道,今日外面来了挺多老太太的,据说是想看看她娘的簪子。楚母以往也和她们交好,这会就出去大大方方地让人看了。

    “这回可不行,我屋里那张桌子太小了。这次的东家要我画一幅人那么高的,屋里的桌子铺不开。”

    其实饭桌也铺不开,以往楚辞要画很大的画时,都是去借学校的会议室,在里面的长桌上画的。他也想去美院画,但那管画室的书呆子说他是匠师,辱没了国画,死活不让他借,他也没法子。

    匠师有什么不好呢?至少说明他画艺精湛。楚辞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画那么大的干什么?”楚广一听,瞪大了眼睛,“天天挂在屋里多}人啊,跟个真人似的。”

    被楚广这么一说,楚辞立刻想到了《画皮》。他浑身一寒,念叨了几句“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后努力将那念头赶出了脑海。

    楚辞依照之前的画法将这女子的轮廓全部描了出来,然后再按那人的说法,把绣娘的眼睛画的圆了一些,脸上又添上两个小小的酒窝。她嘴角微微上扬,天生一副欢喜的模样,让人见之忘忧。楚辞给她配了一个倭堕髻,使她看起来更添一丝妩媚。想了想后,楚辞又给她额头添了花钿,这下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了。

    拜社团里那些喜欢汉服的学妹所赐,楚辞对于古代的服装头饰都有所了解,甚至他自己还出过几次汉服私照。那时候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天天穿古装的一天。

    上色时,楚辞本想继续让她着素衣,但这女子低眉浅笑的样子,让楚辞不自觉地帮她上了红色。

    本以为只有那烈火玫瑰性子般的美人穿红衣才好看,如今再看,这姑娘穿着也很不错嘛。楚辞给自己的审美点了个大大的赞。

    ……

    “娘,我明日又要去张家了,这次去可能会十二月中旬左右再回来。”楚辞先给他娘打预防针。

    “怎的要去这么久?”

    “本来中途可以回来一趟的,但岁试又要耽搁几天,未免误了那张少爷的学业,所以我就不便再走动了。不过,娘您若是想我了,就让大哥带您上镇里,我刚好带您到处看一看。”

    “娘老了,镇上就不去了。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给人家把事情办好。你放心去吧,家中自有我和你兄嫂看顾呢!”

    “奶奶,还有我呀!”楚小远从门口溜进来,“如果有坏人来了,我就拿弹弓射他,保护你们。”

    “哈哈,对,还有小远。”楚母笑了,然后看着楚辞和楚小远闹起来……

    次日一早,楚辞还未收拾妥当,骡车就已经停在了楚家门口。

    楚辞和家人告别之后,背着包袱上了骡车。他的包袱里放着秀才文书,待十二月初一拿到县里的学官那里盖印,然后十二月初三进行岁试。

    张府里,张文海拿着书读一会又放下,他问小橙子:“你出去看看,楚兄到了没有。”

    “少爷,我刚刚才出去过,楚公子他还没来呢。您先安心看书,不然等楚公子考校学问,您又答不上来可怎么办?”小橙子很无奈,包括刚刚那一次,他已经跑了三次了。

    “你话怎恁多?我这三日皆在书房苦读,怎会有答不上来之理?你这懒货,快给我出去候着,等楚兄一到,就来通知我。”张文海恼羞成怒,斥了小橙子一顿。

    “是,少爷。”小橙子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刚走出房门就看见楚辞正朝这边走过来。

    “少爷,楚公子来了!”小橙子马上叫起来,惹得张文海又怒瞪了他一眼。

    楚辞倒是笑了,这种久违的感觉。以前在高中时,一般当他走到楼道里,班上就会开始发警报。等他到了班里,看见的就是他们勤劳刻苦的样子。

    “张兄,这三日可做好准备了?”楚辞打断了正摇头晃脑读书读得起劲的张文海。

    张文海做“讶异”状:“楚兄是何时来的?我竟不曾出门迎接,实在失礼极了。”

    “你我之间就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看你认真刻苦的样子,这几日想必都在用功,咱们就直接开始吧。”楚辞在他对面坐下。

    张文海:“……楚兄,试卷呢?没有试卷怎么答题?”他已经习惯以分数来激励自己了。

    楚辞摇了摇头:“咱们今天口义即可,不必书写。”

    张文海又有点紧张了,写的时候他还可以多思考一会,直接口述,不会又落得上次被问得张口结舌的下场吧?

    “那么第一题,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请以下文答之。”楚辞随口说了一题。

    “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谨对。”这是论语里的题目,张文海前些日子被论语虐了八百遍,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善,第二题,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请以其名答之。”

    “其名曹刿。谨对。”这句出自《左传.庄公》里的曹刿论战,张文海也是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

    “善,第三题,孔子见《诗经》,大赞,请以其言答之。”

    这题文中并没有直接答案,但是只要读过《诗经》的人,都知道孔子对它的评价。于是,张文海答道: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谨对。”

    “第四题……”

    “第十题……”

    “第十二题……”

    “第十八题……”

    “第二十题……”

    张文海越答越自信,几乎是题一问出便能立刻回答,而且回答的都准确无误。

    “恭喜张兄,这墨义关算是通过了。”楚辞冲他笑了笑。

    张文海却有点不可置信:“什么?可是这……我才答了二十题!”之前贴经折磨了他半个月,为什么墨义只二十口义题就过了?墨义不要面子的吗?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题目不在多寡,而在其是否有用。既然它足以证明张兄你已经通读这几本书了,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呢?”

    见张文海还是有些疑虑,楚辞又说:“这贴经和墨义,两者之间自有相通之处,可以说,墨义相对于贴经,反而还更简单一些,张兄你于贴经上已经能够烂熟于心,墨义题自然也能对答如流。不信的话,你将这几年县试题集买来一试便知。”

    “可是,县试题集我已经做了七八遍了,早已经倒背如流了。”张文海苦恼地说。

    “那就去买别的题集。”

    “可,除了县试,拿个书院会将他们平日所拟之题泄露于外人呢?”张文海以前在启山书院也不是核心弟子,平日里所做的题都是先生自拟的,他觉得还不如楚辞刚刚随口问的几个。

    楚辞听了这话有些发怔,这么可怜的吗?练习题都买不到。

    想想前世,满大街的书店里都是《五三》、《高中万能解题模板》、《天利38套》之类的刷题圣典。

    王某雄和薛某星这两个被无数老师追捧,被无数学生恨得咬牙切齿的奇人,就是这类书籍的缔造者。

    像什么“为生不识王某雄,便称学霸也枉然”和“题海至尊,王者称雄,号令群书,莫敢不从,某星不出,谁与争锋”这样的口号,简直是a市高中人人传唱的经典语录。

    突然,一个念头飞快地从楚辞脑海中闪过,他……为什么不能出一本题集呢?

    他在现代时,每次要出题目,大家都是首推他去的。不论是学校平时的月考还是期中期末考试,他都担任过出卷人。就连a市十校联考,他也占据过一席之地。他的脑子再加上原主的实力,出点题目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以后街道上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本“辞海题集”埋头刷题,楚辞就忍不住嘴角上翘,是的,他连题集要叫什么都想好了。

21、批书号

    楚辞又出了十几道墨义题在纸上,满足张文海想要刷题的**。把试卷拿给张文海后,楚辞说了一声,就抱着一卷画出了门。

    他要去找陆掌柜,先把画交了,再和陆掌柜谈一谈这个题集出版的可能性。

    陆掌柜的今天也在书肆里,不过他不在柜台边,而是去后院晒太阳了。楚辞被虎子带去后院,看见陆掌柜的正坐在一把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话本看得入神。

    “咳咳,”楚辞先以咳嗽声示意,见陆掌柜回头,他说道:“小生不请自来,做了恶客,扰了陆掌柜的清静,还望原谅则个。”

    “楚秀才说的哪里话,似你这般的稀客我便是上门去请都难,你来了我只有欢喜的份。快请坐,顺便尝尝我这新得的普洱,看看味道怎么样。”

    楚辞捧起那盏茶,先放到鼻子边闻了闻,而后送入口中慢慢品味。片刻之后,他说:“香醇顺滑,入口回甘,好茶啊。”

    安利给别人的东西得到了肯定,陆掌柜笑得牙不见眼,他就知道这楚秀才比一般人更有品味些。

    “陆掌柜,我今日上门是来交画的。”

    “就画好了?楚秀才可真是神速啊,这才第四天呢。那画在哪,可否容我一观?”

    “当然可以,您请。”

    楚辞将画卷缓缓打开,画中女子明眸皓齿,娇柔婉约,一袭红衣楚楚动人,她漫步在梅林里,红白相称,显得超凡脱俗。

    陆掌柜看呆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良久之后,他说:“楚秀才,你画的美人图,形神兼具,老夫都看呆了。”

    时下的画大多意在传神,像楚辞这样执着于形,在画坛肯定是不太受欢迎的。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画就像真人一样,看着太美了!

    楚辞又将画卷起来,放在一边。他对陆掌柜说:“今日除了交画一事之外,小生还有一事想找陆掌柜相商。”

    “楚秀才尽管说便是。”

    “我想出一本题集,不知县城书坊里有何章程?”楚辞先打听一下出版的规矩。

    “题集?这个好啊!每次我店里进了县试题集时,都是供不应求的。只可惜县里发放的也就那么多,只能再找书生抄书。你若是出了题集,那就多印点,到时候咱们店必定会大赚一笔。”

    陆掌柜看楚辞的眼神温柔的有些}人了,他没料到,当初只是在书信摊子上偶然相遇,竟然能给书肆捧回一棵摇钱树。

    楚辞失笑,他自己自信一点也就罢了,没想到这陆掌柜也对他抱有那么大的信心。

    既然他这样说了,就说明书坊里刻印题集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只要回去好好出题就行了。

    楚辞离开之后,陆掌柜不敢耽搁,朝外面喊了一句备车,就抱着装好的画卷匆匆往县城去了。

    袁山县城离平安镇有七八十里地,陆掌柜现在出发,还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

    一路奔波劳碌,马车终于在书坊前面停了下来。陆掌柜给门房使了几个钱,让他帮忙通报,自己则在门口等候。

    门房很快就出来了,让陆掌柜跟着他进去。

    陆掌柜抱着画往里走,一眼就看见书坊的黄管事和上次见的那个人坐在一起喝茶。

    “黄管事好,徐老爷好。上次所言之事我已办成,今天特来献画,希望没有打扰二位雅兴。”

    “陆掌柜客气了,若非你仗义相助,我便是想请那位天外来客一叙,恐怕也连人都找不到。”那位徐老爷朗声大笑。

    黄管事倒是神色淡淡的,他于陆掌柜来说是现管,自然不用太给他面子。“你说来献画,那画呢?”

    “画就在此,两位可否要打开一观?”陆掌柜将画从手中的长木盒里取出。

    徐老爷隐隐有几分激动的样子,他强自按耐住,说了一声“善”。

    陆掌柜将画卷缓缓打开,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徐老爷看着看着,忽然老泪纵横,神情满是怀念。

    黄管事的也眼露惊讶之色,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陆掌柜不明所以,看到他们这番表现,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恐怕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原本以为这位徐老爷只是单纯的喜欢楚秀才的画技,这才想求一幅画回家日日欣赏,现在看来,这画应该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老爷神情渐渐恢复正常,他拭干眼角的泪痕,然后说道:“徐某一时失态,让两位见笑了。这画画得好极了,徐某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像的。”

    “那位天外来客确有些画功。”黄管事也夸了一句。

    徐老爷从陆掌柜手上接过画,然后从身上取下一个袋子,递给了陆掌柜。“小小心意,还望陆掌柜转交给那位画师以作润笔之用。”

    陆掌柜没有接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掌柜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唉,那日我向他求画,那天外来客得知是书坊黄管事亲自作陪,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是一个读书人,身负秀才功名,为了造福各地学子,所以欲出一本题集给他们做为练习之用。”话已至此,在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陆掌柜的意思。

    那徐老爷朝着黄管事看了一眼,而后微微点头。

    黄管事便开口说道:“想必他是在担心这书号的问题吧?此等造福民生社稷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会向文书上报,尽快批一个名额下来。”

    陆掌柜大喜,起身朝他们拱了拱手道:“两位老爷如此关怀民生,实是我袁山县百姓之福,在下代天外来客谢过二位了。”

    “这润笔也收下吧,他一介学子,生活有诸多不易,我等自然不能坐视。”

    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一个秀才能去给人画插画,家境必定是十分贫寒的。

    陆掌柜推辞不过,只能接了。

    待陆掌柜离开之后,黄管事说道:“徐兄,你为何要帮他批书号?”五十两银子换一幅画已经足够了。

    “能将我家小姐描绘的如此真实,纵使他的要求再高一点,老朽也无所谓了。我家小主人看见这画,心中必然欢喜。去世之前,小姐将严祭酒的名贴给了我,去办个县里的书号,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徐老爷叹了口气。

    他家老爷是嘉佑十六年的进士。因为他无心官场,便回到家乡来做一个富贵闲人。

    他家小姐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老爷喜爱非常,于是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她读书识字,也不愿以世俗眼光来苛责她。

    小姐六岁之时,夫人又产下一子,却因血崩之症而离世。老爷痛不欲生,因两个孩儿需要照顾,他只能强打精神。他心中疼惜这两个生母早逝的孩子,之后再未娶妻,一心只想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在小姐十六那年,她跟随老爷一起出外游玩,途中遇到一个落魄书生倒在路边,已经快要饿死了。

    他家老爷心善,将人救起之后,考校了这书生学问。老爷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起了心思收他为徒,将他带回府中细心教导。

    他家小姐天性烂漫,和老爷一样爱读书,时常出入书房之中,听老爷讲课。日久天长,她在和这书生相处之时,两人渐生情愫。他家老爷虽觉于理不合,但也乐见其成,就做主将小姐许给这书生,结两姓之好。

    两人成婚一年后,那书生进京赶考,此时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便安心在家待产。孰料这书生竟一去不回,再没有音讯。

    小姐痛苦不已,生下孩子不久后,便毅然上京寻夫。经有心之人带路,她直接去了一处宅院,那里正在举办婚宴。于人群中言笑晏晏,举杯畅饮的那人,正是她那杳无音讯的丈夫。

    小姐当场便要和他断绝关系,没想到被家丁押了下去,关在一处柴房里。后来她才得知,原来这人上京赶考,不幸落榜,在寺庙散心之时,意外救了来上香的佳慧县主的女儿。

    那女子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县主夫妇无奈,便允诺了这件事。现在他家小姐这一闹,几乎全京城上下都等着看县主家的热闹了。

    最后,那县主夫妇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她女儿装大度,把他家小姐迎回去做了贵妾。那阵子,无论是谁提起县主女儿,都要赞她有容人之量,堪为大妇之表。

    可怜他家小姐,一个好端端的正室夫人,竟遭贬妻为妾,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不已。

    他也不知道他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同意的,只知道那事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笑了。他家老爷因为这事,终日郁郁寡欢,只说是自己识人不清,害了女儿,于三年前撒手人寰。

    就在不久之前,小姐也因病去世,她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回乡安葬,并且要求小少爷在此守灵三年方可回京。

    那本《绣娘传》也不知是何人所作,影射的就是这件事。可怜他家小姐一死,就有那心黑之人污蔑她的名声,书中将他家小姐描述成不守规矩,不知礼仪,与人私奔的妇人,还格外突出公主的深明大义和书生的温柔多情。

    徐管家在他家小少爷书房看见时勃然大怒,不知是谁这般恶毒,将此书给了他家小少爷。

    可是小少爷却说:“这书中插画上的女子好像阿娘,徐爷爷,我想阿娘了。”

    徐管家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少爷含着眼泪看着自己,心里忍不住狠骂了负心郎薄情汉一顿。

    但小少爷自小姐离世后,终日茶饭不思,身形日渐消瘦。徐管家见他日日捧着那几页插画,终究是不忍。于是他寻了多方关系,才得了这一幅画,比插画上的人更肖他家小姐。

    希望小少爷看了,心里能够高兴一些。

22、寇家静静初登场

    徐管家抱着画回到寇府。

    寇府老爷讳寇闵,在当地是有名的善人。他不像有些人那样得了权势便横行乡里,而是铺桥修路,广行善举。

    周围的百姓们对他很是敬重,即使寇家老爷人不在了,也不曾在佃租上有过短缺。

    “徐管家,您可回来了。小少爷今儿中午醒来后,便一直叫嚷着要找您,我们怎么哄都哄不住。”来人是个圆脸小厮,他一脸着急,想来已经在门口等候已久了。

    “小少爷在哪,我这就去。”徐管家很着急,这孩子从京城过来,身边也就一个他还略熟一些。小姐死之前,将院里的所有仆人都放了身契,说是为小少爷积点福报,但徐管家知道,小姐是信不过那里的人,怕他们暗害了小少爷。

    “小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让进。”

    徐管家走的很快,那圆脸小厮必须三步并做两步走才能赶上他。

    “扣扣扣!”徐管家敲了敲门,“小少爷,我是徐爷爷啊,快开门。看徐爷爷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了?”

    门里边传来一个声音,“真的是徐爷爷吗?”那声音怯怯的,听上去应该是个胆小的孩子。

    “是啊小少爷,你把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徐管家是不会骗你的。”

    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一个白白嫩嫩扎着童子髻的小圆脸露了出来。他一看真是徐管家,立刻将门打开,扑在徐管家怀里哭了起来。

    “我还以为……徐爷爷也像……阿娘一样,不要……不要钰儿了。”钟离钰下午不见徐管家,心里慌得很。他不喜欢不认识的人在他身边,于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捧着那几张阿娘的画像哭了很久。

    “小少爷这么乖,徐爷爷怎么会不要你呢?不止是我,大家都喜欢你呢,你看。”

    被徐管家点到的人立马露出大大的笑脸试图讨好小少爷,不知是不是他们笑得太灿烂,反而起了反作用,让钟离钰更害怕他们了。

    徐管家牵着钟离钰的小手来到房里,拧了帕子小心地帮他擦脸。

    他年纪比老爷还大一些,这一辈子都未曾娶妻生子,私底下,他早已将小姐和少爷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儿了。

    也是他的运气,寇家一家子都是良善的,小姐和少爷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过。只可惜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现如今这个家只剩下少爷和小少爷了,就算让他倾尽全力,他也要护得小少爷周全,不让其他人欺负他!

    “小少爷,你是不是很想你阿娘?”

    “嗯!”钟离钰点点头,在那个地方,只有他娘对他最好了,其他的人都是坏人。

    徐管家将放在桌上的木盒打开,将画取出,然后缓缓展开在钟离钰面前。

    钟离钰看了,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的溜圆:“这是我阿娘吗?好漂亮啊!”

    他记忆中的阿娘很少笑,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她喜欢穿素衣,身上的颜色很少,她有时候就像是外面匠人雕的冰人一样,周身满是化不开的冷漠。

    这上面的阿娘,穿着一身红衣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两颊还有和他一样的小窝窝。他果然是阿娘的孩子,和阿娘长得一模一样的!

    徐管家看着钟离钰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心里松了一口气,欣慰极了。

    其实这才是小姐原本的样子啊,那么一个讨喜的孩子,到了京城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早知道当初就当那个人死了,不要去找他,寇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徐管家将画挂在书房里,钟离钰本来是不情愿的。他希望徐管家能把画挂在他房间里,让阿娘天天看着他睡觉。

    徐管家却说:“小姐生前最重视小少爷你的学问了,就让你阿娘在书房看着你读书写字吧。”

    钟离钰扁了扁嘴,他觉得徐管家似乎是在暗示他,他这几日没有好好背书。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阿娘,在心里发誓,明天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了。

    徐管家摸着钟离钰的小脑袋,在心中念道:老爷,您看见了吗?我已经将小姐和小少爷一起接回来了,您可以安心啦!只要再等少爷回来,咱们一大家子人,又可以团聚了。

    ……

    甘州府外官道上,一匹马儿飞快地跑过,四蹄奔腾而起,扬起无数的尘土。

    在昏黄的夕阳照射下,马背上坐着的人,背影看上去显得格外苍凉,似乎又带着些许的悲壮。

    他是回去奔丧的。

    犹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也是一个人骑着快马,飞驰在回家的路上,那次,死去的是他爹爹。

    这次,则是他的姐姐。

    寇静不明白,为何这世间所有令人悲伤的事情都发生在他家。

    也许正应了那术士所说,他命中带煞,出生即克母,害得爹爹失去爱妻,姐姐失去慈母。

    那术士本想将他化走,可爹爹和姐姐都不肯。那术士只能无奈走了,走前他留了一句话,“此子命格刚硬,你们硬要留他,小心留出祸根来。”

    爹爹和姐姐是不信的,但又怕那术士做了什么手脚,便带着他去普贤山灵光寺找了住持大师圆心。圆心大师一见他,便说他命格阳气大盛,需要取个女名方可压制住。

    于是他爹给他取名为静。

    爹爹和姐姐待他极好,虽然经历幼年丧母,但他们一家三口也是其乐融融的。

    可是这些年,家中却连遭祸事,先是他自己在上京赶考的路上遇到贼人,侧脸被划了一刀,再无缘科举。

    之后,又是他爹爹,于壮年之时郁郁而终。

    现在,又是他姐姐因病而逝。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寇静想到这里,脸上的神情愈发冷峻。原来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经过四年的军旅生涯,早已经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他身上有着由战场打磨出来的煞气,看一眼就足以叫人胆寒了。

    也许,像他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在沙场上守土卫疆,而不是心存侥幸留在他们身边,最后却害了一个又一个。

    若是楚辞在这里,得知他的想法一定会说:骚年,封建迷信要不得!什么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之类的话明摆着就是术士骗人的手段,信了才是傻子呢!

23、没钱汉子难

    再说楚辞这边,他既和陆掌柜谈好题集之事,便放下心中大石。他回到张府,看见张文海正伏案苦读,时不时还捶一把酸痛的脖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既然说了回来之后要教张文海打五禽戏,那就不应该食言。楚辞让张文海鸡鸣时分起床,到他的院子里来。

    正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张文海自然不会起不来。反而是楚辞,等张文海敲门后,他才打着呵欠打开门。

    “你穿这么厚干什么?脱了脱了。”楚辞一看,这张文海穿着几件棉服,外面披着一件狐裘大衣,手上还捧着一个小手炉。

    “这……可如今外面寒气逼人,将衣裳脱了,受风寒怎么办?”张文海表示不太想脱。

    “那你还学不学了?这戏叫做五禽戏,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打着五禽戏时,身体里会散发一股热量,将你体内的汗液逼出,到时候衣服太多排不出去,这才会受风寒。”楚辞板着脸,一副说教的样子,张文海马上怵了,手脚利落地把自己扒得只剩中衣。

    “呃,也不必穿这么少,把这件长衫穿上吧。”楚辞扔给他一件外衣,让他穿上。

    张文海接过又飞快地往身上套,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受到了冷空气的毒打。

    楚辞让张文海跟着他做热身动作,摆摆手臂踢踢腿,转转脖子扭扭腰,看起来十分像幼儿园阿姨在带小朋友做早操。

    张文海跟着做这些怪异的动作,时间长了,居然也觉得没那么冷了。

    “好了,咱们出去吧。”楚辞打开门,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但为了不在对方面前丢脸,还是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这东西靠的是悟性,我不会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教你,你直接跟着我打,时间长了就会了,最要紧的是模仿到位。”当初楚辞学时,那老头也是自己打自己的。

    “是。”张文海又有些紧张了。

    楚辞站在前方,动作如行云流水,看上去十分美观,张文海尤如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样,笨拙地跟着比划。但渐渐的,他似乎也体会到了其中的奥义,动作越做越好了……

    到吃早餐时,张文海都还有点小兴奋,他对楚辞说:“楚兄,明日我还去找你,你再教我打那个五禽戏,我觉得打完身体都更加舒畅了。”

    你以为修仙呢吗?楚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他平常不大动弹,今日突然适量运动了一会,将身上那些僵硬的部位放松了,才会觉得舒畅。

    饭毕,二人来到书房。

    楚辞翻了一下学习计划,发现该学九章了。对古代文人来说,数学好像挺难的。幸好出的题也更加简单,楚辞粗略地过了一遍记忆,发现大概也就是小学五六年级的水平。

    “张兄可会背九九表?”

    “会的,家父曾经教过,但我已有多年未曾背诵。”在张家还没有机会科举前,张父是把他当未来的商人培养的。后来去了书院,因为他其他方面都比别人要差一点,所以在那些方面花的功夫更多。

    县试里虽然也有九章题,但基本上都是先生平时讲过的,只需将题目背下来即可。

    “那行,我现在出几道题,你把它做出来。”楚辞在纸上写了二十道口算题,把它递给了张文海。

    张文海接过后,看着题目很老实地开始背诵。他背的是小九九表,从九九八十一起,背到二二如四止,背出一题,填上答案,下一题又是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做完为止。

    看来古代还真不重视数学,好像除了专门的技术人才之外,其他人对于数学都是一知半解的。在前朝时,甚至算学根本就不列入科举项,还是本朝□□硬加上去的,当时也让很多读书人发出“一道九章毁我半生所学”的感慨。

    如今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渐渐体会到了算学的好处。往日一个账房先生就可以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现在只要上过学的,基本上都学过一点《九章》,《五曹》,《孙子》之类的算学著作,由于《九章》普及最广,人们习惯将科举中的算学称为九章。

    趁着张文海做题的功夫,楚辞将现代的大九九表默了出来。这样背更加符合数学规律,也让大家更容易记忆,毕竟现代二年级的小学生也能背得滚瓜烂熟。

    张文海好不容易做好了题,交给楚辞之后他只看了一眼,就用朱笔打了个大勾,然后将那张纸推到一边。

    “楚兄,你好像……还没有检查吧?”张文海忍不住提醒道。

    “检查完了,全都对,写得不错。”楚辞以为他想要表扬,于是大方地夸奖了他两句。

    “可你只看了一眼……”张文海抑郁了,他再次感到神童和普通人之间的一道天堑。

    “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楚辞挑了挑眉毛。

    “还望楚兄不吝赐教。”

    “简单,你把这个读十遍,然后背十遍再过来。”楚辞拎出刚刚的那张纸递给他。

    张文海拿着纸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初时他觉得有些别扭,楚辞给的是倒背的版本,他顺着背时尚且不熟,倒着背能有用吗?

    楚辞一边听着他读书,一边翻阅手旁的几本书,要想他的题集能卖出好价钱,那么就得趁早将其出出来。县试在二月十二,今天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了。

    古代的印刷技术比之现代来说多有不及,所以楚辞必须提前两个月的时间将稿件交到书坊,才有可能在二月份上市,赶在县试之前大赚一笔。

    那么,他还有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可以出题集。贴经墨义之类的基础题得多出一些,九章算术尽量往简单出,但是为了确保出书者的水平,中间还是得夹杂几道比较难的题目才行。

    诗要限韵,这个他得多搜集韵脚,杂文从书中出,最好又能贴近时事的最好。这些都是这二十多天要解决的事情。

    对了,还有参考答案。一本没有参考答案的练习题不是好的练习题,看来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

    但是不做不行,楚辞想趁着梅雨季来临之前,将家中的屋子维修一下,最好能推倒重做。那屋子破烂不堪,已经住了楚家四代人了,还是楚辞爷爷年轻时修的,现在说它是危房也不为过。

    楚辞从原主记忆里看到,往年梅雨季节时,楚家的屋顶上都会漏雨下来,几乎到处都得摆着碗或盆来接水。

    到了天晴时,楚父和楚广两人就要晒泥草糊到屋顶上,每每保持几天,就会被雨水再次冲垮,屋里又响起了“叮叮咚咚”的交响乐。

    楚辞这次回家,听那些老人闲聊,都说明年的雨水会比今年还要多。若还是放任不管,恐怕到时房屋被雨水冲塌也不是不可能的。

    家里的田地也要买一些回来,单单只靠楚广去做散工,根本就养不活一家几口人。即使他能赚一些钱,家里也会省吃俭用,存着给他进学用。

    前两天在家时,楚辞发现,家里的白米自他上次走后根本就没有动过,反而另一口缸里的糙米已经去了一小半。买来的白米太贵了,他们舍不得吃,但若是家里种了,吃起来也许就会更大方一点。

    一亩水田大约十二两左右,因为地处南方,所以种植水稻者众多,水田买卖有价无市,遇到地理位置好一点的,恐怕能抬到十三四两。旱地的价格就要便宜一点,大约在十两银子左右。

    楚辞本想买荒地自己开垦,可是在这山林众多的南方,能开荒的地界基本都被开垦出来了,再想买,恐怕只能去买山地了。

    山地贫瘠,施肥不便,而且小动物很多,无论种什么下去,恐怕种子都要被挖出来吃掉。

    唉,世间之事就是这么烦人。不想还好,一想哪哪都是事!怪不得古人会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但这世上,终究还是庸人更多些的……

    楚辞叹了口气,将脑海中的念头慢慢清出去,专心致志地出起题来。

    这边张文海正背的起劲,忽然听见楚辞一声叹气,心中敏感地认为楚辞是在叹他背得慢,嘴里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张文海到底是成年人,背了这么多遍之后再拿到楚辞那里抽查,就不需要做一题背一遍了。

    楚辞见他学得快,又拿纸出来,出了一道应用题给他做。县试一共三道应用题,答出两道就能过关。

    这道题为:今有两稚童,一者名曰小明,一者名曰小刚,小明乃善行者,能行一百步,小刚者不善行,只行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小明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翻译过来,就是现代著名的追赶问题了。问的是两个人走路,快的每分钟走一百步,慢的每分钟六十步,问慢的人先走一百步,快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他。

    叫小明和小刚自然是楚辞的恶趣味了。这两个小东西折磨了一代又一代的小学生,也该让古代书生感受一下他们的魅力了。

    张文海拿到题目之后,便抽了一张纸出来,直接在纸上画了许多小竖,表示他们走的步数,口里还在默默地数数。

    楚辞随便看了他一眼,顿时忍俊不禁,好嘛,对于不理解的人来说,最笨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24、上县城去

    画了好半天的小竖线后,张文海抬起头来,说道:“楚兄,我算出来了,是二百五十步,对否?”

    “对。那若是将小明的步数改为一千,小刚改为六百呢?”楚辞继续提问。

    张文海一愣,立刻又想提笔画竖。楚辞继续说:“如果是一万,六千,又当如何?”

    “算学这东西要找对窍门,比如说刚刚做的这道题就是这样。从题中看来,小明比小刚快四十步,小刚先行一百步后,小明追上他就需要二又二分之一时,以小明之步数乘以时间,就能得出步数为二百五十步。”楚辞尽量用简单的办法和他解释。

    张文海恍然大悟:“如此说来,那一千步就是两千五百步,一万步就是二万五千步!也就是说,只要我得其法,那不论他怎么更换其中的数字,我都能以其法解之!”

    “很聪明,我再出几道题,莫再用前法,最好解题时多思考一下再动手。”楚辞觉得,这张文海其实挺聪明的,只是学习方法比较死板,不太适合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文海就和算学死磕上了。楚辞带领他认识了将母鸡和兔子置于一笼的老农,认识了均分造桥工程的散工们,认识了一边从上田汲水一边又灌溉下田的庄稼汉子等人,而这些人毫无异议,都叫小明。

    张文海疑惑不解,他对楚辞说:“这位小明一定是位博学多才之士,并且钟情于算学,他以一己之力创造出了这么多难题,可真令人敬佩啊!”

    楚辞大笑:“也许吧,他也算得上是一位奇人了。”万年小学生小明,至少全国上下,没人不认识他的。

    练习了这么多天之后,张文海再将往年县试九章题拿出来做时,发现自己不再是一知半解的状态,也不会再采用那些耗时耗力还容易出错的方法了。他既得其法,自然一法破万题。

    这几天,楚辞也在不断地出题,在他的设想中,贴经题两百道基本上就把可能会考的这些囊括上去了。还有一些不合时宜以及太过简单的,自然是不用出在上面的。

    墨义题问法多种多样,题目类型自然多多益善,出个一百道也差不多了。

    算学题要的是题型,这些年的县试卷子楚辞都看过了,发现他们出的一般题型和他了解的差不多,那么一个题型出一个例题再加三道练习就差不多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诗和杂文这两样,楚辞只有些头绪,试着出了几题之后觉得不太好,他也就没再强求。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八,他准备明日就去县城,先找县学的夫子讨教一下再重整思绪。

    张文海听说楚辞要去县里准备岁试,立刻说道:“楚兄,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久不见县城的那些同窗好友了,这次去,刚好和他们叙叙旧,比试一二。”

    楚辞看着张文海两眼放光的样子,知道他叙旧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比试一二。这张文海也算是被启山书院半劝退的,终其原因是在于张文海自己。

    他因为屡试不第,整天都在书院里唉声叹气的,极大地影响了书院的学习氛围,带的那里凄风惨雨的。再加上有些学子学业较为出众,十分看不起张文海此人,话里话外都以商户子来称呼他,几人闹过几次不大不小的矛盾。

    这次他跟着楚辞学了这么久,自觉进益良多,所以想要回去扬眉吐气,找回面子。

    楚辞自然没有意见,县城又不是他家的,自然也不算跟不跟的,而且张文海也去,路上他可以蹭一蹭车,到了县城还可以蹭一蹭住所,两全其美的事。

    上次陆掌柜从县城回来,给了他五十两银子。楚辞因为被人胁迫画画所产生的郁气终于消除掉一些。

    这钱他托来镇上办事的村长带了回去,让他哥观望一下,有没有村里人或村子附近想要卖田卖地的,如果有就先买几亩田地,明年开春就可以自己种粮食了。

    庄稼人没有田地心里不踏实,楚家人的性子也不适合去开什么铺子,有几亩田地在家,他又有秀才功名在身能免赋税,得来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了。

    ……

    这次坐的是马车,考虑到路程比较远,而且骡子也载不动大东西。

    因为走的是官道,所以地面平坦了许多,楚辞坐起来,也没觉得有上次那么不舒服。

    他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能坐车就好,不然以后从这里去京城赶考,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天。

    张文海掀起帘子想看一看外面的风景,最后被风吹得悻悻地放下了帘子。他看着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楚辞,突然开口说道:“楚兄,你能不能再问我几个问题啊?”

    “对自己没有信心?”楚辞睁开眼睛,微笑着看向张文海。

    张文海一时觉得自己心里打的小算盘都被楚辞发现了,在他睿智的目光下,总有一种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有一点吧……尤其是诗赋和杂文,我还未向你请教过。”张文海显得有些颓唐。

    “我看过你做的诗,韵脚平齐,言之有物,其实还算不错。”楚辞这是真心话,他在现代也选修过《古典格律诗词鉴赏与创作》这门课,但对比土生土长的古人来说,他的诗确实写得不太好。

    “既然楚兄这样说,我心里就放心了。”张文海确实欣慰,他终于有一个比较好的地方了。至于杂文,一般像他们学子之间的较量,是不会涉及进去的,毕竟一篇杂文所花的时间,可能是前者的好几倍。

    楚辞眼珠一转,心里起了一个坏念头,他对张文海说:“若是张兄实在没把握,在下也可以传授张兄一个制胜法宝,如何?”

    张文海一听大喜:“善!请楚兄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附耳过来!”

    一番耳语之后,张文海目瞪口呆,良久,他佩服地说道:“楚兄刚才所传,在下闻所未闻,楚兄果有大才焉!”

    楚辞摆摆手:“不,我哪有什么大才,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张文海对楚辞的好感又上升到了一定境界,这么优秀还这么谦虚,先生真乃神人也!

    到了县城门口,楚辞掀开帘子往外看,发现城墙比镇上的要高大的多,城门也开的更大,卫兵的人数是镇上的一倍。

    城外一共两条队伍,大家排着队准备进城。卫兵一般都把进城的人和墙上告示上的图画对照一遍,没发现问题的基本都放行了,只有几个大胡子的汉子被拦在一边接受询问。

    待到楚辞进城时方才明白,城门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图,上面大致可以看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因犯了强盗罪,所以被通缉了。这人一脸的大络腮胡子,五官几乎看不出。

    旁边的张文海也看了一眼,说了一句“不忍直视”便离开了,这词他还是跟楚辞学的,说的是因为太辣眼睛所以不能直视。辣眼睛楚辞也解释过,说就像辣椒进入眼里,让眼睛非常难受的意思。

    墙上的这副画太难看了,叫人不忍直视。他遣词用句的能力好像又提升了。

    楚辞也觉得,就凭这样的画,如果古代户籍路引制度不管理的那么严的话,估计十起案子有九起是破不了的。

    这画的也太抽象了一点。

    因为他在画前停留的时间长了点,那卫兵还凶狠地看了楚辞一眼。见到他身着秀才澜衫之后,脸色方才好一些。

    楚辞向他告了罪,然后朝等在前面的张文海走去。两人重又上了马车,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时,楚辞说:“我就先在这里下吧。”

    “楚兄是要往县学去?”张文海认识这条路,是通往县学的必经之路。县学就建在青石巷内。

    青石巷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整条路都是由大青石铺就而成,这些年来,无数的学子从这条路踏上求学之道,又有无数学子,从这条路上功成名就。所以这条路,也叫做学子路。

    人们在这条路的尽头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自袁山县县学开办以来,取得过功名的人。也就和现代的光荣榜是差不多的道理。

    和张文海告别后,楚辞站在石碑前看了挺久的。他发现从整个县城来看,他们应该是属于科举弱县的,比之江南一带文风盛行的地方远远不及。

    在这个朝代,如果你去京城科举,别人问起籍贯姓名后得知你是江南的举子,那他们就会高看你一眼。无他,只因为江南多考生,从几千人里脱颖而出,和从几百人里脱颖而出,是不同的概念。

    原主的名字还不在上面,虽然他是建县以来年纪最小的秀才,但这里取得最低的功名也得是个举人。楚辞有信心,再过两年,他的名字一定会被刻在上面。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楚秀才吗?这么快伤势就好了?想当初你被人从大牢里抬出来时,我就在旁边酒楼里看呢,不是伤的挺重的吗?”

    几个书生从县学里出来,站在最前的那一个,正用那种讥诮的眼神看着楚辞,说出来的话也是那种不怀好意的。

25、找茬来了

    何进,字取之,是原主在县学时的同窗。

    楚辞一看见他,立刻就把这人的信息找了出来。虽然这个人明摆着是来找茬的,但楚辞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道:“有劳何兄记挂,在下身子已经大好,再无不适之处,多谢了。”

    他说话时,脸上还挂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让跟着何进身后的几名学子都面面相觑。

    这何进说话带刺,无论谁听了都会不喜。往日的楚辞听了,只会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现在竟能微笑对答了,看来经此一遭之后,他变得更加厉害了。

    “谁关心你的身体了?”何进嗤之以鼻,“我是说,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我们袁山县学出了你这么一个舞弊之人,实是师门不幸。我若是你,早就躲到深山老林里,日日以袖遮面才行。”

    楚辞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他和这人好像并无过节。但这何进仿佛中了邪似的,硬咬着原主不放,这是何道理?

    若是不反驳,反而会显得原主心虚,这作弊一事要是背上了,以后可就洗脱不了了。

    于是楚辞正色道:“何兄,我敬你和我有同窗之谊,故而多次退让,不愿与你一般计较,你却咄咄逼人,如今更是以舞弊一事冤枉在下!不知我是哪里冒犯了阁下,让阁下久久不能释怀?”

    何进说:“你舞弊一事整个甘州府都知道,居然还说我冤枉你?像你这样的阴险小人,出现在我眼前便已是罪过!”

    “舞弊乃大案,自古以来卷入舞弊案中的考生有几个得以全身而退?若我确实舞弊,那为何知府大人要将我放出来?你言下之意,可是在说知府大人徇私误判,将我这有罪之人放归家乡?”楚辞厉声喝到,朝前逼近一步。

    何进不自觉地被楚辞的气势压过,往后退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脸立刻涨的通红。

    “你——”

    “既然知府大人将我放出来,就说明我是无罪的。何兄与我同样身为袁山县学的学子,本应该守望相助,共同进退,一起维护袁山县学的名声才是!你口口声声污蔑我为舞弊之人,带累的难道不是袁山县学的名声吗?你让县学以后的学子怎么出去见人?”

    楚辞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瞧见原本跟在何进后面的书生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准备乘胜追击。

    “你——”

    “荀子有言: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在下原本以为,似何兄这般人才不会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孰料阁下原也是人与亦云之辈,就算是我看错了人吧!”

    何进面色苍白,嘴唇抖了两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楚兄,何兄他也是一时口误,还望你不要与他过多计较。”何进的友人终究不忍他再被楚辞言语相逼,于是硬着头皮替他解释。

    “无妨,我这人一贯宽宏大量,只要何兄能保证以后不再出言不逊,凭空污蔑在下,在下自然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周围的人瞪大了眼睛,你还宽宏大量?没见何进都被逼成啥样了,你若是心胸再狭窄点,他还有活路吗?指不定得被逼当场吐血身亡。

    何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他既想不出话来反驳楚辞,又不想和楚辞道歉。何进身边的人都在小声劝说,让他和楚辞服个软得了。就在何进想硬着头皮道歉之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君子有容人之量,既然何兄已经心生悔悟,楚兄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从何兄口中听到那一句道歉呢?”

    一个书生从县学大门往外走,端的是温和俊秀,玉树临风。他脸上挂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待转到楚辞身上后,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很不赞同楚辞的做法一样。

    齐旭,字达远,和他二人也是同窗。此人风度翩翩,虚怀若谷,和县学上下的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人人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的。

    原主对他的印象也挺不错的,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但做为一个社会老油条,楚辞却一眼就能看出这人腹中的虚伪,不过是披着一块老好人皮囊的绿茶吊罢了。

    楚辞早就看到他的衣角出现在门后了。原本他还以为是哪个书生不愿意卷入这一场是非之中,却原来是这个人救场来了。

    瞧他说的那几句,一下子就将正气凛然的楚辞打成了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反而好像是他欺负了何进似的。

    何进原本想要道歉的,听见有人帮他撑腰,这会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透着一股死不道歉的气息。

    “齐兄此言差矣,舞弊一事事关重大,若何兄不还楚某清白,楚某还有何颜面在这县学待下去?你言下之意,是否认同何兄刚才所言?”

    齐旭比何进聪明,自然不会跌入楚辞的言语陷阱里,于是他淡淡地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楚兄应该先正其身,方可堵天下悠悠众口。既然何兄已知错怪,楚兄就应该效仿先贤以德报怨才是,何必这么固执呢?”

    楚辞要被气笑了,这话说的。

    “哈哈,齐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说我其身不正,才会引来众人诋毁是吗?”

    “在下并无此意,还请楚兄不要曲解在下好意。”齐旭脸上带着一些委屈,似乎不明白一片好意怎么别人就是不接受。

    这时,周围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许是有那好事之人听见争吵声,便让大家都赶出来看热闹了。

    “是我曲解还是你故意暂且不提。单论刚才齐兄所言,我就知道齐兄对于圣人之言没有放在心上。你刚才劝我以德报怨,须知《论语宪问》中圣人言,'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从此可以看出,咱们孔圣人也属性情之人。试问当别人再三欺侮于你之时,一味退让可合男儿心性?若我同别人说,齐兄你每次月考都有舞弊之嫌,齐兄可还会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

    齐旭默然,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楚辞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又说道:

    “其身不正,何以正人?若齐兄自己都做不到,又何必一味劝别人大度呢?在下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当你不了解事情真相时,先不要妄加评论。还请齐兄以后慎言,莫要再偏听偏信!”

    此等诛心之言,让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楚秀才是想让齐达远背上偏听偏信之名啊!

    齐旭果然不是一般人,听见楚辞这样说了之后,立刻拱手作礼,一脸羞愧:“是在下误会楚兄了,我日后必当遵照楚兄劝诫行事。”

    周围人见他道歉了,又把视线移到楚辞脸上。

    楚辞也温和地说:“齐兄能知错就改,吾心甚慰。”他又转头冲着何进说道:“何兄,你看齐兄都已经道歉了,你是不是也该为之前谬语向我道歉了?”

    齐旭脸上带笑,拢在袖中的手却掐出了几道指印。他见何进想要道歉,便隐晦地朝着人群中一学子使了使眼色。

    那学子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在何进开口之前,来到楚辞面前,一巴掌将楚辞抱在怀中的几本书打掉在地。

    “你这小人,口齿倒是伶俐,还想逼何兄跟你道歉,下辈子吧!”

    周围人懵逼,这是什么发展。

    楚辞看着被打掉在地的书,心里一股火气上涌。这地面日日有人洒扫,如今还未干透,几本书上都粘了湿乎乎的泥巴,看上去脏得不行,他的心血啊……

    “我劝你赶紧从这滚出去,不然就不要怪我们不顾同窗之谊了——”

    “砰!”

    忽听一声闷响,那人话音顿止,左脸顿时火辣辣地疼。

    楚辞揉了揉拳头,心里总算痛快一些,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挑衅,如今更是敢动手了!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是不是看不起哥手上二两腱子肉?

    楚辞平时一派斯文,但忍无可忍之时,北方爷们的气性还是改不了的。

26、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一拳, 效果不亚于捅了马蜂窝了。周围的书生立刻议论纷纷。

    常言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一介书生, 平日里都自称斯文人,哪有人一言不合就打人的?

    那被打的书生先是一脸不可置信, 而后怒气勃发, 眼看就要上来撕扯楚辞, 周围人马上拉住他劝慰。

    楚辞站在原地冷笑一声, 然后弯腰将那几本书捡了起来,用手掸了掸上面的泥土。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望你谨记今日之训,莫要再为他人强出头。”他说完这句话, 就往县学里走去。

    那书生胸膛剧烈起伏, 眼见众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顿觉面子全无。他大叫一声,挣脱开其他人, 捏起拳头就朝楚辞奔去。

    楚辞猝不及防, 听见惊叫声回头看时,拳头已至门面。他只来得及在心中骂一句你丫的, 余下就只能闭上眼睛接受拳头的亲吻了。

    楚辞久久未能感受到脸上的疼痛,他睁开眼睛, 看见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 捏着那书生的拳头。

    这只手看上去苍劲有力,捏得那书生面容扭曲,几乎要痛叫出声。

    楚辞的脸贴着那人的胳膊, 一股热意隔着衣服顺着他的胳膊传过来,似乎再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上面脉搏的跳动了。

    楚辞连忙转身,却因那人站的太近而撞在了他的怀里。楚辞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拱手作揖:“多谢这位兄台仗义相助,在下不胜感激。”

    “无妨,只是举手之劳罢了。”那人的声音响起,像是书院里晨起的钟声,沉闷却悦耳。

    楚辞抬头,这才看清那人的样子。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睛,鼻似卧胆,上唇很薄。他侧脸上有一道疤痕,不过,这疤痕不止不影响他的颜值,反而让他更显男子气概。

    一瞬间,楚辞仿佛看见了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但定睛看去,这人却是一身常服,看着楚辞的眼神也温和平静。

    “兄台举手之劳却让我免于皮肉之苦,对我来说已是诸多恩德。在下楚辞,还未冠字,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寇静,字默之。”

    “可是'士处靖,敬老与贵'之靖?”楚辞问道。

    “是安静的静。”寇静解释道。

    寇静今天来县学,为的是他那小外甥。前些天他从军营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祖坟拜祭父母和姐姐。

    他姐姐红颜薄命,只留下了小外甥一脉骨血。根据姐姐的遗言,他小外甥得在袁山县待三年,才能重回京城。

    这中间,学业必不能中断。

    他家虽然能请一位西席单独教导,但寇静认为,他还是有同窗会比较好。所以这天一大早,他就上县学拜访以前的先生,希望县学能让他外甥入学。

    他的先生,也就是现在的山长,因为突然有别的客人上门,便让寇静先等一等他。

    寇静坐了一会,便到处走走看看,想当年他也在这里待了许久。关于现在这事,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在旁边听,只不过非礼勿听,他不好出来。而且那书生舌战群儒,看起来还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别人替他说什么。

    现在见这伶牙俐齿的书生要吃亏了,他才贸然出手。

    他们俩聊得不亦乐乎,被抓住手的书生朱杰却不干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帮着他来对付我?我们县学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管!滚!”

    “朱杰,勿要胡言乱语!这位是先嘉佑十六年进士寇老爷之子,原来也曾在县学读过书。”一个面容严肃的老人走了出来。

    寇静曾经是个举人,可惜因为脸上有疤痕终究无缘会试。他原本可以回家做个清贵老爷,可少年一片抱负之心不允许他懒散度日,于是他弃笔从戎,投了军户。

    大魏朝发展到现在,愈加重文轻武,寇静的选择在他们看来就是自甘堕落。当年乡试的主考官见这门生一点文人风骨也没,便大笔一挥,将他举人功名革除了。故而孔山长介绍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寇静将那朱杰放开,转身向孔山长告罪:“静情急之下无礼了,还望先生恕罪。”

    “不关你的事,你及时出手也是为了不让事态更加严重。你们二人,和我进去说话。”孔山长没好气地看着朱杰和楚辞,竟敢在县学门口就打起来了,真是有辱斯文呐!

    孔山长走在前面,背着手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朱杰哼了一声走在前面,想来是要恶人先告状的。楚辞苦笑一声,看来这事错处大部分在他了,但他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动手的事。

    寇静看了一眼楚辞,然后手似乎随意一指,指向石桥边的一个建筑物。

    楚辞顺着他的手朝那里看去,发现那是一座塔,塔身呈六角柱状,上有小孔,周围还有焚烧的痕迹。整座塔看上去造型古朴,似乎有了挺多的年头。

    这是什么塔呢?楚辞先是皱眉,而后灵光一闪,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忽然笑了,他明白了。

    “多谢了。”楚辞张着嘴巴,用口型和寇静道谢。

    寇静笑了笑,朝楚辞微微点头。如他所见,这书生果然十分聪慧。

    孔山长带着他们走进一间教室,然后掀袍在堂前坐下,“你们二人是因何事动手?”

    “山长,学生只是与这姓楚的辩驳几句,谁料到他辩驳不过,便出手伤人。您看我这脸,就是让他打的。不仅如此,他伤人之后还出言嘲讽,学生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想要还手。”朱杰一改之前的嚣张,在山长面前委屈成了一朵小白花。

    “楚辞,可有此事?”孔山长没有直接下结论,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宠辱不惊的楚辞,想要听听他的回答。

    “山长有礼了。”楚辞先拱手作揖,“今日之事确实是学生先动的手,先生曾经教过我们要以诚待人,学生自是不敢欺瞒山长的。不过,追其缘由,却不像朱兄刚才所说,为的是一时意气,而是另有隐情。”楚辞说完,就恭敬地看向孔山长,等候他的允许。

    “你且慢慢道来。”孔山长脸色稍霁,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了一些。

    “是,请山长先看看这几本书。”楚辞将手中的几本书拿上去,摆在孔山长旁边的书案上。

    “《论语》、《孟子》、《诗经》,你如今在家进学还能手不释卷,不错。”孔山长捋着长须,面露满意之色,待翻到后面,忽然脸色一沉:“咦,这书页为何这般污秽?你怎能如此不爱惜呢?”

    这些书被读书之人奉为圣典,孔山长自然也不例外。他发现书被弄脏了,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山长这话,恕学生不敢苟同。”楚辞一脸委屈,“学生一向爱惜书页,从来不敢损毁或使其污秽。学生谨记先生入学时的教诲,从来'敬惜字纸',不敢忘怀。纵使家境窘迫,每日练字后的废纸,学生亦不敢挪为他用,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去字库塔焚烧殆尽。试问学生又怎敢有辱圣人之书呢?”

    字库塔又称“惜字亭”,“焚字炉”,每个镇上都建有一座。甚至有些有钱人的家中,也会供奉上那么一座。县学自然也有,就在进门不远处的石桥旁,以供县学学子焚烧纸稿之用。

    “那,这些书是怎么一回事?”

    “学生本在门前与齐兄何兄说话,他们二人对学生有些误解。学生对他们剖白心思方才让他们消除对我的误解。正当他二人要向学生道歉时,这朱兄突然冲将上来想要动手。他不顾学生怀抱圣人之书,出手便将书本一齐打落在地,使之陷于污秽之地。学生惊怒之下,方才对朱兄动了手。现在想来,学生实在是太过冲动了,我本应该将这不敬圣人之人交给山长处理才是,请山长惩罚。”楚辞一脸羞愧地说道。

    朱杰脸上瞬间就不好看了,这楚辞果然能言善辩!

    但脸色最不好看的却是孔山长,他定定地看着朱杰,沉声道:“可有此事?”

    “学生…学生之前不知道他手里捧着的是这些书,我…我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功课。”

    “啪——”

    孔山长一拍桌子:“荒谬,就算是他自己的功课,你也不能将它打落在地啊!你们初进学时,启蒙的先生就应该教过你们要敬惜字纸,时刻不忘先人造字之功德!入县学后,你们的先生也会在每年带你们去字库塔焚稿一次,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朱杰面色腊白,忙拱手作揖:“先生所训,学生不敢忘怀!今日之事是我错了,还请山长不要生气,我这就向他道歉。”

    他本以为今日引楚辞先动手,必能使他受罚,谁知楚辞竟然扯到了那上面,现在反而是他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楚兄,是在下一时鬼迷心窍,污了圣人之书,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吧。”

    他的态度放的很低,心想:若楚辞还是咄咄逼人,孔山长一定会认定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楚辞又怎会上当呢?

    他淡淡一笑,说道:“朱兄不必向我道歉,只要你能谨记山长今日训诫就足以。当然,我也要为打你一事道歉,是楚辞冲动了。”

    楚辞良好的风度衬得朱杰更加粗鄙,孔山长对楚辞的好感又不可避免的上升了许多,只可惜此子未曾拜入他门下,不然就凭他的心胸气魄,将来也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孔山长做了总结,最后让朱杰将今日所污之书全部抄一遍,然后去字库塔焚烧请罪。至于楚辞虽然冲动,但却是为了维护圣人,故而不予惩罚。

    朱杰蔫蔫地受了罚,内里却对今日之耻怀恨在心。他暗中瞪了楚辞一眼,眼里满是威胁。

    楚辞表示根本就不怕他,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坑不死他楚字倒过来写!

    事情告一段落,山长和寇静去了书房,楚辞则去找他的先生询问诗赋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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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夫子真好啊

    楚辞送上给先生带的一块好墨之后, 坐在堂厅中乖乖挨训。

    “阿辞, 你也太冲动了, 怎能大庭广众之下与那朱杰动手呢?这样未免落人口实,于你名声有碍。不过, 你能想到字库塔, 也算是有些小聪明了。”

    楚辞在县学的先生就是那位将他从启山书院挖掘过来的秦夫子。他今年四十多岁, 身形略瘦, 一袭儒衫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先生谬赞, 学生其实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多亏那位寇兄暗中指点, 方才脱了困。”楚辞一副汗颜的样子。

    “是他倒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啊……”秦夫子叹了口气, 有些唏嘘。

    楚辞想到他脸上的疤痕,心里很明白秦夫子在唏嘘什么。自古以来文人想要做官, 必须是样貌周正, 没有缺陷之人。那寇静脸上的疤在楚辞看来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于他的仕途而言, 却是大大的劫难。

    “你今日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看我这么简单吧?”秦夫子转了话题, 不欲在背后道人是非。

    “嘿嘿, 先生真乃神人也。学生近日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赐教。”楚辞讨好一笑,这位秦夫子态度和蔼, 总能让楚辞想起那位教过他的老教授,故而对他隐隐有种亲切之感,言谈间不免露出几分亲昵。

    秦夫子看着嬉皮笑脸的楚辞,忽然说道:“我原本以为经历之前一事,你会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平日里为师就经常觉得你思虑太多了,许是年少成名让你压力倍增吧,难得能见你开怀一笑。现在你能够放开心胸,为师心里欣慰不已。”

    楚辞眼角一阵酸涩,原主可不就是被那件事打击之后就一蹶不振了吗?家境学业这些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最后只能放弃生命以求逃离了。

    这位夫子,比他想象的还要了解原主一些啊。怪道古人将天地尊亲师摆在首位,古代的先生,真就是如师如父一般的存在啊!

    “多谢先生爱重,辞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楚辞深深地行了一礼,替过去的楚辞,也替现在的自己。“若非先生替学生四处奔波搬来救兵,学生说不定已经被发配流亡,再无出头之日了。学生在家有母亲兄嫂爱护,在外有恩师看顾,又怎能不放开心胸呢?”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功名什么的暂且就先放在一边吧。昔日你上考场之前,我曾说你火候已到,但实则只是为了让你不要看轻自己。就算你当时中了,名次也应该是靠后的。但是只要你这三年潜心苦读,哪怕三元及第,也是指日可待。”秦夫子朗声笑道。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在家必定潜心向学,不敢松懈。学生今日前来,为的就是学问一事。”

    楚辞呈上书页,将自己想要出一本题集的想法告知了秦夫子,秦夫子却有些不赞同。

    “你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呢?”秦夫子觉得楚辞一心钻研这事于学业是有碍的,他生怕自己的得意门生也变成那些蝇营狗苟的商户,掉进钱眼里不可自拔。

    “先生,圣人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我在出题的过程中能将昔日所学全部温习一遍,使记忆更加深刻,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楚辞又接着说:“而且,先生您也是知道的,学生自幼家境贫寒,为了让我上学,家里已经倾其所有。这次我遭了难,家里的田地也卖光了。学生实在不忍看见家中亲人因为在下忍饥挨饿,所以想要用自身的学问回馈家人。但先生您请放心,一旦家中得以温饱,脱离窘境,学生便会全身心投入学业,再不敢有其他杂念。”

    “赤子之心,其心可嘉。”秦夫子听罢,点了点头。他未出人头地之前,家境也十分窘迫,所以他能理解楚辞的想法。“罢了,为师今天就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日后需谨记,万不可沉溺于此道中。”

    “学生谨记。”

    楚辞将他出的关于贴经墨义和九章的题拿给秦夫子看了后,秦夫子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是有几分惊讶的。

    这些题出的都不错,特别是九章题。题目类型多变,但有例题在上,纵使变化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很多题目的解法都比他们原来用的要简单明了的多。

    再翻到诗赋题时,秦夫子忍不住笑了。韵脚抓得倒是牢,但是整首诗读起来平淡无味,其中道理也是牵强,比之前面的题目,倒让人一眼区分出珍珠和鱼目了。

    楚辞有些不好意思,果然是先生,一眼就看出他的不足了。

    接下来就是秦先生给楚辞单独补课的时间了。先从二萧韵,十三元韵,一先韵之类的韵脚转到填格律诗的规律再转到平仄去声的运用,中途楚辞基本上都没敢移开视线,他生怕走了神,漏听了什么重要的部分。

    秦夫子讲解时也不是生搬硬套的,他每讲解一种就会现场题诗一首,让楚辞能够更好的融会贯通。

    “……好了,该讲的我也讲过了,你只需将我今日所讲的和以前学过的全部铭记于心,那么这份题用来应对县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当然,学子自身的努力也是很重要的,不是说任何人做了这套题后都能过县试,只是对于那些只差临门一脚的学子来说,有如虎添翼之功。

    “是,多谢先生不吝赐教!”楚辞很高兴,他自己原来也学过,只是不精通,今天秦夫子一席话,将那些关节全部打开了,他发现,自己再面对那些诗的时候,不会像过去一样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有所得了,那么,你就以——”秦夫子环视了一圈,然后说道,“就以梅为题,题一首七言诗吧,限十三元韵。”

    楚辞放眼望去,在秦夫子的院子里,有一株梅花,这棵梅树枝干蜿蜒曲折,上头点缀着朵朵白梅,看上去颇有意趣。树下散落着几片花瓣,想是一夜北风将它们从枝头拂落。

    他冥思苦想良久之后,吟道:“寒风未改旧时痕,落花缱绻掩香魂。一夜飘零无觅迹,残花败去梦黄昏。”

    说完之后,他期待地看着秦夫子,想让他点评一下。

    十三元韵里包含了“恩”和“温”韵,楚辞凑了好一会,才提了“痕”、“魂”、“昏”这三个字出来。

    “……意境终究悲苦了些许,颇有'为赋新词强说愁'之嫌。”秦夫子无奈地看着楚辞,显然他不怎么喜欢生搬硬套,不述说自己心境的诗。

    古人经常以诗明志,哪有像楚辞这样为了韵脚而投机取巧之人。

    楚辞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啊,他是真的不擅长这个。

    “罢了,写诗一事还是要多靠平时感悟。为师给你布置一道功课,你回家去后,必须日日赋诗一首,韵脚格律不限,但要有真情实感,不许再敷衍了事。下次你再来时,需将这些诗全部带来,明白了吗?”

    “学生明白了。”楚辞苦着脸,做惯了老师之后又被布置作业的感觉真的挺一言难尽的,他有些理解那些熊孩子被布置写日记的感受了。

    “看你似有几分不情愿,想必是嫌功课不够。这样吧,那就再添一道——”秦夫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相公,阿辞,吃饭了。”秦师母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了。

    “师母,我们来了!”楚辞朗声回应,得到了秦夫子一个厉眼,他讨好地冲着秦夫子一笑,连忙过去帮着摆碗筷,感谢师母帮他打断了先生又要布置作业的话。

    桌上一共四菜一汤,普普通通的菜色,这还是因为来了客人所以加了两道菜。不然平时他们二人一般是两菜一汤的。从这点可见秦夫子生活十分简朴,不喜奢华。

    秦夫子和师母生了两个孩子,女儿已经外嫁,儿子如今正在甘州府他外祖家中求学。

    两人平时也挺寂寞的,今日桌上多了一个插科打诨的楚辞,倒哄得夫妻二人一人多用了一碗饭。饭后,秦夫子给了楚辞一道杂文题,说是让他回去做一做。

    楚辞从秦夫子那里出来后,县学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想来应该都去食堂用餐了。

    零星几个学子见到楚辞,都远远地拱手打招呼,楚辞也一一回礼。

    走到县学门口时,楚辞又看见了寇静。他大跨步地独自走在前面,一种杀伐果断之气于他的气势中显露。楚辞紧走几步,唤了一声:“寇兄,等等。”

    寇静回过头,一张笑脸映入眼帘,很灿烂的笑,比之夏日骄阳也无有不及。

    “你也现在回去吗?我刚刚在先生家吃了饭,你吃了饭吗?”楚辞想着,若是他还没有吃过,就请他吃一顿饭好还了人情。

    寇静点点头,若不是山长留饭推辞不得,他也不会这么晚还在这了。

    “我还说你要是没吃,咱们就去外面食肆吃点东西呢。今日之事多谢寇兄了,你一连帮了我两次,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

    “不用,这只是举手之劳。”寇静还是那句话。

    楚辞却说:“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啊。寇兄什么时候有空,在下请你吃顿便饭吧?”

    “我明日便要返营,恐无机会。”寇静有些无奈,他见楚辞一脸遗憾,便又说:“我有一至亲明年就要入学,若楚兄你方便的话,帮我照拂一二即可。”

    楚辞点了点头,心想难道是他的弟弟?

    寇静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补了一句:“他是我的外甥,名叫钟离钰。”

    “原来是钟离兄。”楚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寇静失笑,想要解释他外甥才七岁,可是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楚公子,这边,我家少爷让我来接你过去。”青石巷外,小橙子看样子等了挺久了,一看见楚辞立刻激动叫人。

    楚辞不好意思地朝寇静笑了笑,说一声“告辞了”,然后快步朝小橙子走去。

    寇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想:算了,到时候见到人就知道了。

28、太会编了也不行

    楚辞到张家大宅时, 张文海正在屋里高谈阔论, 言辞之间志得意满, 想来是他今日去启山书院“找茬”成功了。

    “楚兄,你可算回来了, 叫我好等啊!”张文海步出门外相迎, 看上去十分激动, 他拉着楚辞走到屋子里, 说道:“楚兄,这位是我在启山书院的至交好友, 他叫方晋阳。晋阳,这位就是我跟你讲的楚秀才楚辞。”

    这方晋阳身子骨似有些弱症, 在这暖意盎然的屋子里也面无血色, 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他眼带笑意, 看着楚辞道:“时常听人说起长溪村楚秀才大名,在下久仰多时。今日得以一见, 总算遂了在下心愿。”

    “方兄过奖了。在下实属凡夫俗子, 还请方兄不要太失望才好。”

    两人互相见礼,对彼此都有了一个好印象。

    楚辞和两人聊了一会, 才知张文海为何这般喜形于色。

    ……

    张文海今日去到启山书院,自然也是和以往一样受到了学子们的群嘲。让人意外的是, 他不仅没有发怒, 反而说要和他们比试一下学问。

    这一比试,倒是让那些人大为改观。这张文海平日里就像一块榆木疙瘩,无论做什么都是极慢的, 如今倒好像开了窍,贴经墨义对答如流不说,就连九章难题也难不住他。

    几番对战下来,张文海虽未全胜,但也足以让他们丢脸了。他们实在不服,便要再来几轮。

    张文海却笑着说道:“刚才几轮已经耗去大半时间,若是再来几轮,恐怕得比到天黑了。”

    “你莫不是怕了?”一个学子叫道,他刚才的九章题就输给张文海了。

    “当然不是,只是我有更简单的方法,若是书院上下无一人能做到,你们就要给我道歉。”张文海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大言不惭!若是有人能做到,你便跪下来与我们磕几个头如何?”这些书生果然被激怒了。

    “这有些过份了吧?只是学子之间的比试,何必这么侮辱人呢?”方晋阳脸带薄怒。

    “那他就承认自己不敢与我们比试便罢了,何必多此一举,尽说些大话!”那人以话激张文海。

    “比就比,谁怕你们!”张文海果然被“激怒”。

    “你出题便是。”

    张文海看着信心十足的众人,朝着众人启唇一笑,无论是角度还是程度,都有模仿楚辞之嫌。

    “这题简单,我有一支毛笔,若在场有人能跨上去,我便服了。”

    “这题不算数,若你的毛笔有丈长,我们如何能跨过去?”

    “就是普通的笔而已,你们莫不是怕了?”张文海从怀中取出一支狼毫,不过儿臂长,任是一小童也能轻易从上面跨过去。

    周围笑声一片,大家提起的心也都放下了。他们原以为这张文海是想使什么阴招,谁知不过如此?甚至有人怀疑张文海读书读傻了。

    “你快将笔放下,让我等跨过去吧。”

    张文海不理他们的起哄,淡然地拿着笔走到围墙边,将笔置于墙角处,说道:“来吧,谁先跨过去?”

    ……

    张文海忆起今日之事,免不了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楚辞心里也帮他鼓掌,实在装得一手好逼啊!

    是夜,楚辞将秦夫子给的那道题拿出来,上面写着:岁冬大寒,雪下三日不止,往来路绝,牲畜死于道中,生民饥苦,为官者当何如?

    这个题目挺应景的,现在正值冬季,他们这里虽然还未下雪,但天气已经是很冷了。

    古代的灾害都是很可怕的,楚辞某日闲暇听乡邻闲聊,讲的就是某年冬日,府城附近的一个汉子去迎亲,谁知回来的路上天降大雪不止,一群人被围困在半途的一个破庙中。待积雪消融,两家去找人,发现从接亲到送嫁的二三十人尽皆冻死了。

    这种轰动一时的惨案让大家对冬天充满了恐惧,那几年冬日结亲的新人也是少之又少。

    楚辞思忖一会,然后提笔写道:“岁冬大雪,天变异常必有迹可循。俗语有言:上天同云,雨雪纷纷。若为官者遍察广听,便可提前派遣差役锣鼓示之,以减免伤亡损失……若灾害已生,为官者首要飞书传信以告上官,再者开仓放粮以赈济灾民。待雪止,为官者还应以工代赈,令青壮男子清扫积雪,疏通道路。凡冻死之牲畜,需就地掩埋,不可放任……”

    楚辞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才停下来。他拿起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痕,然后开始了一项伟大的工程——数字数。

    现代学生看到语文试卷上的不少于八百字时,经常会有头昏眼花之感。古代的科举对于字数也有要求,他们讲究的是短小精悍,文章字数一般限制在五百字以内。

    楚辞数了一下,然后愕然,他其实觉得自己还有话想说,但字数已经达到了七百多。

    他将纸张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发现原来会编也是一种罪过啊。他在心中默念,这不是写论文!不能超过五百字!超过者不予录取!谨记谨记!

    念完之后,他又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删删改改,将一些不太必要的话去掉,语气生硬的话改得稍微婉转一些,待月上中天时,方才睡下。

    鸡已鸣过三次,楚辞的房门还不见打开。张文海想要上去敲门,却被方晋阳拦住。

    “文海,这般贸然打扰是否有些不妥当?而且楚兄并未说过要传授我五禽戏法,不如今日先算了,改日楚兄同意了我再来。”

    “晋阳,没关系的。楚兄为人大度,这五禽戏他不止教过我,就连小橙子都跟着打过两天。你身体不好,若是学会了这个,必定对你有所帮助。”

    方晋阳心里一动,县试时天气寒冷,他的身体不争气,每次都只坚持半天不到便被送出考场。

    家人虽无奈,却不曾埋怨苛责过他,可是他自己心中却满是郁气,明明题目他都会做的。

    在方晋阳心里波动时,张文海已走上前敲门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对楚辞的作息习惯已经了如指掌。

    当“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时,楚辞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摸索衣服。

    “楚兄,晋阳他身体不好,能不能也跟着你练五禽戏?”张文海一见楚辞出来,便上前询问。

    楚辞看了一眼背后有些尴尬的方晋阳,说道:“当然可以,谁若想学自来便是。当初创了这套功法的神医华佗,必也乐见其推广于众人之中。”

    张、方二人一听很高兴,就跟着楚辞进了屋。张文海一进门,就娴熟的将自己脱的只剩两件衣服,然后手脚乱舞开始做准备动作。方晋阳看得目瞪口呆,他还从未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

    “晋阳,你快脱啊,先做准备动作,待全身发热之后再出去练五禽戏,才可保证不受风寒。”

    方晋阳犹犹豫豫地把手放在衣服上,不知道该不该脱下。楚辞见状,说道:“方兄只需将外面大氅脱了便是,你身子骨弱,慢慢来吧。”

    方晋阳如释重负,将大氅脱下摆放整齐,然后才跟着张文海一起做那些怪异的动作。

    热身成功之后,他们就出去打五禽戏了。张文海如今已是练得有模有样了,方晋阳初时感到寒冷不已,喉咙处一阵发痒,等动起来后,他却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们三人之中,张文海身体最好,一套五禽戏下来,浑身都是汗。小橙子早就备下热水,等着他去沐浴净身。

    楚辞略出了些薄汗,只需擦拭便可。方晋阳只是面色有些红润,身上却无一点汗。他的仆人等在一边,见他停下便立刻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生怕他受了风寒又要生病。

    “让楚兄见笑了,我从三年前起身子就不好了,他们都看怕了。”方晋阳苦笑道,怕楚辞认为他是一个娇弱之人。

    “方兄以前可受过冻?”

    “未曾,”方晋阳摇摇头,“我也没有得过什么大病。每次大夫把脉时,都检查不出什么,也只给我开一点温补药吃吃。”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方兄还是不要吃太多药,以免药性留存。”楚辞说道。

    “是极,我认识的一个老大夫也这么说。”方晋阳微笑道,“只是若不吃这补药,恐怕我连出门都难。”

    楚辞再怎么看,也觉得方晋阳不是这么虚弱的人。不过人家大夫都找不出原因,他也不好妄加猜测。他其实觉得方晋阳属于亚健康人群,估计是家里太过小心照顾,才让他看起来病怏怏的。

    张文海过来后,两人话题便止了。

    用过早餐之后,楚辞带上昨夜写好的文章,又去了县学。

    这次去时那些学子们正在上课,秦夫子也坐在一间教室里讲学。楚辞四处走走看看,颇有点教导主任巡查教学情况的模样。

    “楚辞,你在这里干什么?”

    楚辞回过头看去,发现是孔山长和一名老者正站在一棵腊梅底下看着他。

    他有点不好意思,先走到孔山长面前,然后朝二人拱手作揖,然后道:“学生今日来是向秦夫子请教学业一事的,不料夫子如今正在讲学,学生不便打扰,于是四处走走看看,若有违院规,还请山长惩罚。”

    孔山长说:“无碍,只不要离得太近,打扰到他们读书即可。”

    “多谢山长。”楚辞说完便想走,不打扰山长和那老者说话。孰料那老者突然来了兴致,问道:“这位老友手上的书卷可否容老夫一观?”

    对于被唤老友一事,楚辞有些无奈。但本朝就是如此,有秀才功名者无论年岁大小皆称老友,无秀才功名者纵使年纪再大,也只能被称小友。

    “当然,老先生愿赐教一二,是辞之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三更,谢谢大家支持~文中的文章是我胡诌的,若有不妥当之处,请大家多多包涵

29、就不借给你

    这位老者本来是被楚辞写在纸上的字吸引才出声的, 但当他看见内容后, 那些字却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好, 好呀!”老者啧啧称赞道,“你也看看。”说罢, 便将手中的文章递给孔山长。

    孔山长接过, 先皱起了眉, 因为楚辞的文风并不是当下流行的骈四俪六。他耐着性子看下去, 突然忍不住想要赞叹出声,却又似忆起了什么, 强自将声音压回喉咙。

    “这些办法可是你自己想的?”

    “小子不才,胡乱写了些东西上去, 让老先生见笑了。”

    “年轻人不用太过谦虚, 我看你心中有丘壑, 才能言之有物,这篇文章可否容老夫带回去好好欣赏?”

    “这……”楚辞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老头看起来不像那么无赖的呀, 看就看了,还要带走?

    “咳咳, 刚才未向你介绍,这是甘州府提举学事司的分巡道莫道员, 此次是代替提学大人下来检测各县学子的学业的。”孔山长疯狂暗示楚辞。

    楚辞会意, 原来这位是来“微服私访”的上官啊。提举学事司的提官相当于教育厅厅长,这位分巡道,就相当于常驻各个县的教育局局长, 只不过他们不受当地县衙管制,一切事宜直接由提学司负责。

    太祖建国之后,在各州府设府学,在各个县设县学,在乡镇里设社学。除此之外,每个县里还有学田,用于改善每个地方的治学条件。只要是官府统一设置的,每年末就都会有考评,这考评和书院来年的办学经费有着莫大的关联,也难怪孔山长会如此重视了。

    之前不给楚辞介绍,八成是那莫老爷子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这会孔山长向楚辞介绍,他没有反对,看来确实是想要楚辞这篇文章。

    “莫道员有礼了。您老能看上小子的这篇文章,小子不胜荣幸。您只管拿走便是。只是内里言辞粗鄙不堪,恐污了您的眼睛。”

    楚辞进退有度,既表现出自己的尊重,又不过份谄媚,搭配上他斯文俊秀的外表,很容易让人好感倍增。

    “如今的年轻学子,真是了不得啊。哈哈哈,你放心吧,若这文章真起作用,老夫绝对不会亏待你。”莫怀古很欣赏楚辞这样的年轻人。

    他见过很多书生,他们有的固执己见,轻易不肯低头,更有甚者以挑衅权威为扬名之本,实在是愚蠢至极。有的则过度谄媚,一点读书人的气节也无,让人见之则生厌。

    这楚辞年纪轻轻,能有这份涵养,未来可期啊!

    楚辞听了莫怀古的话,心里先是一阵激动,而后便涌上无数叹息。

    这文章是他根据古代实际情况总结的现代治理雪灾的方法,原本就属于站在巨人肩膀上,自然比这时候的眼界要高得多。

    莫道员既然说要起作用,必然会将他的文章投至灾处,如果可行的话,就等于免费帮他扬了名!

    而他叹息的也正是这件事。如今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遭了雪灾急需救援,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个故事,楚辞就觉得揪心。

    莫怀古没想到这次巡查竟然会有意外收获,他拿到文章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县学。

    “你小子跟我过来。”孔山长没好气地说道,莫道员往日来时身边总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这次他只身前来,他本想将莫道员引到他的得意门生处,让道员考校他们的学问,以此留个好印象,没想到中途被这小子截了胡。

    楚辞很无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惹了孔山长不开心,但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朝他的书房走去。

    “你小子是不是知道莫道员今天要来,所以特地等在那里的?”孔山长总觉得楚辞出现的时机太好了,而且还特地准备了文章,这也太巧了吧?

    楚辞立刻大呼冤枉:“山长,您是知道的,我要是有那本事,还会被人冤进府衙大牢里吗?若不是秦先生相救,恐怕我此时早已不存人世之中了。学生哪来的本事探听消息啊。”

    “我就是怀疑你先生……”孔山长嘟囔道,“罢了罢了,我可能也是魔怔了。你且去吧,你先生应该快下学了。”

    他挥挥手,想要将楚辞赶走。他身为提学亲自任命的袁山县学山长,教出来的学生却总是不如秦岭青。今日眼见机会就在眼前,却又被秦岭青的学生抢走了,他竟忍不住将怒气发在学子身上,实在是不该啊!

    楚辞一动不动,还是笔直地站在他对面。

    孔山长有些生气,难不成这楚辞还想让他也道歉吗?他抬起头想要训斥,却发现楚辞的视线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热切地望着桌上的某处。

    “你——”

    孔山长话还未出口,就见楚辞往前一步,激动地说:“山长,您怎么有这本《黄州寒食帖》,可是苏东坡真迹?能否借给学生一观!”

    《寒食诗帖》对于楚辞这样喜好行书的人来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心头好。它是苏轼的代表作之一,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

    这一本,上面的字磅礴大气,光彩照人,毫无艰涩之感,十分像是他的真迹。

    孔山长冷笑一声,抢了他学生的机会,还想借他的帖子看,不借!

    楚辞急了,又往前一步:“山长,学生保证会爱惜此书,不让它沾到半点污秽。学生临摹之后便双手奉还,请山长借给我看一看吧。”

    如今学子极为追求楷书,市面上很难寻到行书帖,更何况还是苏东坡真迹,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啊!

    “你先把台阁体练好再说吧,科举试场上可不写行书。未免你先生冤枉我误人子弟,这帖子我是不会借给你看的。”孔山长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会看楚辞吃瘪有些高兴。

    楚辞确实很无奈,但人家就是不借,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向孔山长拱手作揖之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那本字帖,几乎要滴出泪来。

    “快走吧,你先生应是下学了,我就不多留你了。”孔山长看似不经意地拿书将《寒食诗帖》盖上,再不肯让楚辞多瞧一眼。

    “山长,学生告辞。”楚辞声音蔫蔫的,就连走出去的样子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孔照儒目送楚辞离开,忍不住笑出了声,能让这年轻人露出这副样子,今日郁气也算是消了不少。他将字帖捧起来,说道:“老朋友,你得多吸引他几回,好帮我消消心头郁气啊。”

    ……

    楚辞坐在秦夫子书房里,将昨夜所写文章慢慢默出来。只不过每默几个字,他都忍不住要叹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记忆不深,今日难将它重默于纸上?”秦夫子被打扰地看不下去书了。

    “非也,学生能将昨夜所写倒背如流。”

    “那,可是嫌我这里冷了?我让你师娘送点炭火进来。”

    “非也,能伴先生左右,学生如沐春风,即使陋室村居,依然如处九天仙境,喜不自胜。”

    秦夫子忍不住拿手上的书卷敲了一下楚辞的头:“那你为何做这死气沉沉之状?需知读书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如此喜怒形于色,到底是怎么了。”

    楚辞趴在桌上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学生境界尚浅,恐怕达不到先生说的那种境界。”忽而,他又猛地坐起:“先生,你可知道孔山长那里有一本《黄州寒食帖》,你能借来一观吗?”

    若是先生借到了,想必他也可以在旁边伺候笔墨,借机一观了。

    面对楚辞忽然振奋的精神,秦夫子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几声。

    “如今岁试在即,你的台阁体写得倒是没有以前好了,小心县令不予录取,到时候革了你的秀才功名。还不快将昨夜所写的文章默于纸上!”

    看来先生也借不到。楚辞淡定了一些,终于明白为何孔山长要针对他了,原来源头在先生这里。

    秦夫子觉得楚辞好像看出来了,未免在学生面前丢脸,他装作镇定的样子说道:“只要你岁试取全县第一,为师就去帮你借来,让你好好欣赏,如何?”

    “多谢先生,先生神通广大,乃我辈楷模,辞必定日日效仿先生,争取早日成为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君子。”

    一番彩虹屁吹得秦夫子嘴角忍不住上扬,可惜笑完之后,心里却发虚,怎么才能让那老匹夫借给他呢?

    楚辞得了秦夫子承诺,UU小说顿时如灌了风一样,唰唰几下,便将文章默了出来。他伏在案上吹了许久,然后把纸呈给秦夫子。

    秦夫子拿在手里认真看了许久,点出了几条语法错误和该避讳的地方,楚辞一一修改之后,他说:“怪不得莫道员会将这文章拿走了。里面治灾之策细细想来果然都能用得上。你可知如今漠北正遭了三十年一遇的雪灾,闹得民不聊生,尸骸遍地。唉,如果当地为官者能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多多观察天向,早做定夺,估计就能少死许多人了。”

    “先生,弟子以后必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楚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如此保证。

    “你才高志大,将来必有所作为,只需谨记一点,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要违背本心,做最适合你做的事即可。”秦夫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这学生愈发聪慧,行事虽略带圆滑世故却不失文人风骨,若能长此以往,未来未必不能入内阁中枢。只是这官场如染缸,清清白白进去,又有多少人能清清白白的出来呢?

    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改变,又不愿意他成为他人阶下之石,只能多提点他几句了。

    面对楚辞,秦夫子突然生出了和苏东坡一样的心情,“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实在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谢谢大家支持,谁有行书帖,借给楚小辞看看吧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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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投其所好

    十二月初一, 所有秀才都要去县衙, 将自己的文书拿到吏房的学官那里盖印, 之后才可参加十二月初三的岁试。

    楚辞起的很早,他和张文海, 方晋阳三人打过一套五禽戏后, 就沐浴更衣, 然后拿着秀才文书去到县衙。

    县衙在鸡鸣巷内, 此时还没有开门。楚辞闲来无事,便开始研究起这座县衙。

    县衙檐下悬有一匾, 上书“袁山县署”四字。下面是两扇大门,上着黑漆, 漆面斑驳, 看上去有些老旧, 仔细品品,却更有一番历史沉淀之感。

    左右两边是栅栏, 一边放着一尊狴犴, 一边放着一面登闻鼓。

    这登闻鼓使用的并不是很多,像现代电视剧里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敲击这鼓是万万不可能的。朝廷有令, 凡敲响登闻鼓者,不问缘由, 先杖三十。

    若不是有重大冤屈又求救无门者, 一般不会击鼓鸣冤。正常的处理方法是,先由村长或里正和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商讨解决办法,若是涉及刑事案件, 那么就要由村里的秀才去衙门投递状纸,待县衙接了才会择日开堂。

    楚辞研究地兴致勃勃,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唤他,他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位设书信摊的陈旭陈秀才。

    “陈年兄有礼,小生刚刚看得太过入神故而有所怠慢,还请原谅则个。”

    “楚年弟太客气了,我本以为我来的够早了,谁料你竟比我还要早一些。”

    “小生去年挤怕了,今年就来的早了些。”楚辞想起原主记忆里的修罗场,不由打了个寒颤,挤掉鞋袜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怜了。

    “哈哈,同道中人呐。”

    正说着话,县衙的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衙役从里头走出来,看见他们二人,便说:“两位秀才公可是来盖印的?学官马上就来了。”

    他们进到衙门,然后在吏房窗前排起队。仿佛只是一瞬间,后面就被排满了。楚辞回头看去,发现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一些,最老的已经满头白发,小的看上去只十六七岁,显得特别稚嫩。

    人群中有个老头,花白头发花白胡子,应该是其中最老的。他和楚辞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将头扭了过去。

    楚辞不知道这傲娇的老头是谁,但别人这样肯定是有缘由的,他往记忆里一寻,后方才知晓,原来这位就是以前帮他启蒙的私塾先生张老爷子。

    怪不得他会这样看他,自从原主离开启山书院之后,这张老爷子就把他当成是忘恩负义之徒,在村子里也是能不碰面尽量不碰面的。

    而且,楚小远现在还没上学,就是因为张老夫子不肯收他。看来这个问题要尽快解决了,不然他就要错过学习最好的时机了。

    就在楚辞神游之际,县里那位学官来了。他穿着一身藏蓝色长衫,淡淡地扫视了一眼排着队的人群,然后打开门进去,坐在窗户边上,拿出了一本册子。

    楚辞排在第一位,伸手从窗口将秀才文书递了进去。那人接过打开一看,问道:

    “平安镇长溪村楚辞?”

    “正是小生。”

    那人掀开册子,翻到某一页,将上面的信息对照了一下,然后就拿出一枚方形印章,在文书最后一页盖了印,上面已经有四个印了。

    印好之后他把文书还给了楚辞,开始唤下一个。楚辞接过文书,退到一旁,只见上面印着嘉佑四十二年岁冬考场试印。看来这是一年换一个的了,也免得有些人作假。

    当楚辞从人群中挤出来时,他发现队伍已经排的很长了。衙门门口还围着一大帮人,被衙役拦着暂时没有放进去。

    粗略看去,他们县的秀才大概有两三百人。听上去还挺多的,但实际上这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县里每年能够考中的人数一般不会超过五个。

    楚辞心里生出一点危机感,看来他不能再枉自托大了。从秀才的比例就可以看出举人有多难考了,万一他也屡试不第,那之前规划好的一切就都是泡影了。

    从县衙回来后,楚辞开始闭门苦读,将要用到的书又重新看了一遍,书的注解也复习了,好加深印象。

    他的这一行为大大影响了张文海。张文海本来把陪楚辞来县城应试当成放假了,这几天书本碰都没有碰过。这会他见比他厉害的人都这么努力了,就也赶紧回到书房,开始用功。

    十二月初三日,袁山县校士馆大门打开了。校士馆就是县城的考场,它按照贡院的模式所建,前面是考棚,考场号按天地玄黄分,后面则是监考官员休息和阅卷的地方。

    岁试只考一场,用时为两个时辰。故而他们不用带吃喝进去,只需将笔墨砚台准备好就行,考试的试卷会当场发下来。

    楚辞提着篮子跟着队伍前进,他发现守在考场外的衙差仔细检查了各人所带的东西后便放行了,并不用脱衣服,和正式科举时不太一样。

    轮到楚辞时,那个年纪大点的衙差接过他的文书一看,随意地扒拉了一下他的篮子,然后叫道:“长溪村楚秀才,天字第三号考场。”

    校士馆按天地玄黄划分的考场,天字号一共三十个号房,地字号是六十个,玄字号九十个,黄字号一百八十个。

    越往前环境当然是越好的,今日这个排名就是按照上次岁试的成绩排的。

    楚辞从后往前,终于在靠近大堂的地方找到号房,大堂前面已经坐了几个监考官,只剩主位的县令还没来。

    楚辞拉开挡在前面的木板坐了进去。他发现这号房里面仅有一张桌子,一条长凳,环境逼仄狭窄,让人一进去就感觉不适。

    由于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了,昨日县衙便派了些杂役来打扫,但他们扫完天字号和地字号就走了,玄黄二号里面灰尘堆积,甚至还有蜘蛛网结在上面。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等级压制,真是很难让人不上进。

    待人员全部坐齐之后,外面一声锣响,袁山县县令在众人的视线中走了进来。他身穿青色鸳鸯补服,头戴乌纱帽,身板挺直,面方耳阔,看上去颇有威严。

    “各位都是袁山县高才,今日汇聚一堂,能使蓬荜生辉。本官自从年初上任以来,只见过其中数位,今日得见所有人,也是本官之幸。望各位严守考场纪律,莫要发现夹带藏私的现象。一经发现,革除秀才功名,当堂杖十!”

    “谨遵老父母之劝诫,晚生们必当听命。”楚辞随着众人一起发声。

    县令讲完了场面话后,便挥挥手示意可以开考。有一人敲了三次锣,又有一人拿出一支长香点燃,以做计时之用。

    衙役们捧着纸张下来发,一共是三张纸,两张打草稿,一张用来誊录。

    纸发好后,便有几个衙役手举着试题牌来回走动。

    楚辞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不是截搭题也不是割裂题,取得是《大学》第三章里商汤刻在澡盆上的一句话,意为人要及时反省和不断革新。

    他快速将题目抄下来,然后第二块题板也出来了,要求是以草为题,写一首五言律诗。

    楚辞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当年白居易应试时写得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可谓是千古流传啊。

    他将这个题目也抄了下来,然后开始寻求解题之法。

    变法革新应该是每个朝代发展到中后期都会做的一件事了。有些人能变法成功,有些人则一败涂地。

    秦先生也和他分析过现在朝廷的形式,以左相为首的为守旧派,以右相为首的则为革新派。

    现在的杨县令据说就是因为朝廷党争之故被贬下来的,以及,他是右相那一边的。

    楚辞提笔在纸上写道:“作新民,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这是书中的原句,起承题之意。

    “凡君子,每日必三省其身,有过而改之,不过则勉之。《诗经》有云,周虽旧朝,受天命以维新。君王亦如此,何况百姓乎?世事多变,若凡事守旧,必增乱于自身,又有何益焉……”

    楚辞从变法革新的好处开始阐述,洋洋洒洒写下了几百字。写完之后,他又开始字斟句酌,以求用词尽善尽美。

    好不容易将这篇文章修改好,时间便已去了大半。

    楚辞没有选择先作诗,而是开始誊录文章。要知道纸就那么一张,若是匆匆忙忙写上去,恐怕会有污损,到时候盖了戳子,排名便会下降,那就不美了。

    誊好文章后,楚辞松了口气,开始在纸上作诗。

    写草的诗自古以来非常多,基本上都是歌颂草的生命力顽强坚韧的,要不就是述说苍凉荒芜的心境。

    若楚辞是四五十岁的人,倒是可以写一下心境,但他是年轻人,如果太苍凉倒是让人不喜。

    他先把韵脚填了出来,然后努力拼凑了很久,才把这首五言律诗填好。

    待他将诗誊录好后,考场上的香也快要燃尽了。

    “当当当”,三声锣响,衙役们下来收试卷了。坐在前面号房的自然无所畏惧,都大大方方地交了。

    衙差越往后走,声音就越大,仔细听,还有呜咽声传来。

    楚辞摇头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随着人群往外走去。

    ……

    “你这篇文章写的不错,而且投其所好,想来此次岁试应该能保住名次。”秦夫子看了楚辞默出来的文章,表示还挺满意的。

    “那有没有可能第一呢?”楚辞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就要看有没有更好的文章了。”秦夫子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文章,走到书柜旁,抽出了一本书递给楚辞。

    “这是——《黄州寒食帖》!”楚辞大喜,“先生您这是怎么借到的?太棒了!”

    “棒?”

    “我是说您厉害!孔山长态度那么坚决,您都能借到,实在是太厉害了!”楚辞捧着字帖爱不释手,眼睛都舍不得望向别处。

    秦夫子苦笑,厉害什么?还不是投其所好嘛!

    唉,可怜他珍藏的那块李廷墨,想必是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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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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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古代做夫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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