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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七年柊     东宫藏娇txt下载     东宫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3章 前世番外(五):记挂

    三月初三,草薰风暖。
    芙蓉园举春宴,罗衫锦绣,处处风流。
    李俨对这种少男少女眉目传情的宴会向来不感兴趣,照例露了个面就离开了。
    回到东宫,冯安却还没回来。
    他想起昨日的事,心里又有些烦躁,静坐片刻,令人传陆子衿来见。
    “孤想向先生荐一人为徒——”
    陆子衿愕然,随即想到一人:“不会是池四吧?”
    李俨忽觉耳朵一热,绷着脸点了点头:“池侧妃——”
    “不可!”陆子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李俨顿时蹙眉。
    陆子衿笑了笑,道:“册封池四为太子侧妃,虽然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但殿下不会真觉得别人没有想法吧?”
    李俨眼神变了变,没有说话。
    “池四出身不显,又守孝在家,殿下纵然偏爱她,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此时为她造势,殿下以为真的有益吗?”说到这里,陆子衿又笑了笑,“听闻册封太子妃的诏书已经到了中书,殿下这个时候却要将侧妃捧起来,恕臣直言,嫡庶不分,乃乱家之始,殿下此举,颇令臣下失望!”
    李俨沉默地坐着,目光垂落身前案几上,虽背脊挺直,却仍能从身形中看出几分颓然。
    陆子衿不由一叹,低声道:“殿下是储君,系天下苍生福祉,不可……有些委屈也是无法……”
    “是孤考虑不周——”李俨淡淡道,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抬眸时,却将这个话题轻易揭了过去,“三日前得报,西域宁远国得西突厥助力,窃居康居国王位,恐碎叶一带已经归顺的突厥十部蠢蠢欲动……”
    太子妃的人选确实定下了,也可能这几日就要下诏册封,但大婚却还早。
    甚至可以更晚……
    ……
    陆子衿离开后,一早被派出去的冯安也回来了。
    “奴看着,池侧妃的身子应该是无碍了,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听御医说,池侧妃底子薄,还要多养养,勿大悲大喜——”说到这里,冯安觑了一眼太子。
    太子殿下也正朝他看来,目光虽然跟平时一样冷淡,但冯安毕竟跟在他身边久了,还是能嗅出一丝催促的意思来,立即机灵地回答:“殿下赏赐的珍珠池侧妃很是喜欢——”
    太子殿下眉间微蹙,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是……不信?
    冯安心里一个“咯噔”,忙补充道:“真的,池侧妃谢恩时笑容满面,还让人将珍珠仔细收起——”
    “栀子。”李俨打断他,提示道。
    那姑娘还在孝中,连一个友善的笑都拘束着不敢,怎么可能因为见了珍珠笑容满面?
    何况珍珠也不是他真正要送的,那盆栀子才是。
    栀子盛放在四月,数百盆栀叶中,唯独开了这一株。
    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定应是为她而开。
    但特意为她送去一盆花太引人注目,才令人取了两盒珍珠,分别赐予两名侧妃,而栀子算不得什么名贵花儿,便悄悄随珍珠送去。
    他很想知道她喜不喜欢他送的花儿,很想知道她明不明白他的心意。
    冯安听了提示恍然大悟,兴高采烈地说:“池侧妃见了殿下送的栀子喜欢极——”
    得了李俨冷冷一眼,才讪讪改口。
    “池侧妃见到栀子好久没说话,随后说道,江南的栀子是三月开的第一批,京城比江南冷,她还以为不会这么早开,奴回道,芙蓉园也就开了这么一株,殿下便让奴给侧妃送去,池侧妃问,殿下在芙蓉园,是赴上巳春宴吗?奴道是,又道殿下虽人在春宴,心里却在记挂侧妃,池侧妃言道,多谢殿下记挂……”
    李俨一边听,一边想象着她说这些话时的神态语气。
    她想起了江南的栀子,神态也许有些悲伤惆怅,但目光应该会因为怀念而痴柔,语气也应该是柔柔的,他听过她说话,嗓音细细的,糯糯的,带着吴音的甜软,一听便觉是个乖巧可爱的姑娘。
    李俨越想越觉得遗憾,可惜没能亲耳听到这些话,没能亲眼见到她说这些话时的神情。
    冯安把在池家的所见所闻尽可能细碎地一丝不漏地说了一遍,说到再无可说时,只能可怜巴巴看着太子殿下。
    李俨抬手正要挥退他,一顿,又问:“她在家里可好?”
    冯安略加思索,恍然答道:“池郎中一家待侧妃甚是恭敬,奴这次过去,见添了不少新婢女,有一个还到了侧妃跟前服侍,看着还算机灵——”突然灵机一动,“殿下要不要送两个人过去服侍侧妃?宫里的总比外面买的懂事些。”
    李俨听得心动,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便摇了摇头。
    陆先生说得是,树大招风,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为她招祸。
    可惜的是,暗卫中仅有的两名女子,一名已经赠予了陆先生,还有一个折在了江南……
    “殿下!”耳边一声低唤让李俨思绪回聚,挥退了冯安。
    殿门关闭,暗处闪出一道身影,躬身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
    李俨接过展开,纸上是用木炭写的字,字迹潦草无章,只能勉强辨认,尽管如此,却令李俨惊得眸光骤缩。
    “人果然还藏在吴兴,就在姚无忌秘密开采的矿谷里,只是忌惮姚无忌未死,不敢现身……他说曾从姚无忌手下人口中听出一丝风声,当初殿下遇袭,乃是身边出了内鬼!”
    李俨并无意外,甚至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只是还没有查证。
    “日后不必再去找他。”李俨走到香炉边上,打开顶盖,将名单丢了进去。
    不说姚无忌还没死,即便姚无忌死了,这名单上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能动。
    暗卫应了一声,却没有和平时一样退下,反而“噗通”一声跪下:“若他日查出内鬼,属下斗胆,请殿下恩准由属下亲手取他首级,以慰青衣枉死!”
    没有咬牙切齿,只是冷冷的恨。
    青衣原是随风一手带出来的,从前一直跟在随风身边,直到他男扮女装下江南,才到了他身旁。
    也才十七八岁的姑娘……
    “好!”李俨道。
    随风谢过起身,继续回禀:“去年在吴县为池姑娘诊治的游方大夫找到了——”

第624章 前世番外(六):婚嫁

    “上月初十停药,如今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只是有些畏寒,吃得也不多——”
    “她在江南长大,吃不惯京城的菜式。”
    “奴回去便去求池家主母请个江南厨子。”
    青年“嗯”了一声,垂眸漫不经心拂动琴弦:“池长府一家待她如何?”
    “奴自到池姑娘身边以来,池家主母每日都会亲临问候——”
    “呵,”青年轻笑,和着乐声泠泠动听,“毕竟已是太子侧妃,怎么好像先前那样丢着不管?”
    女子摸不准他的情绪,不敢接话,默了片刻,继续回禀:“池三姑娘因池二姑娘的婚事耽搁一事对池姑娘颇为埋怨。”
    琴音戛然而止。
    青年按下琴弦的手指没有松开,却抬眸看着女子。
    “哦?”尾音略略上扬,青年露出几分兴致,“池二的婚事……平棘伯次子?”
    “是。”
    青年眸光微闪,手指一松——
    “铮!”
    乐似流水。
    “池……做了太子侧妃……有什么不一样?”青年垂眸换了话题。
    女子愣了愣,忙答道:“池姑娘看着天真懵懂,似乎对婚嫁事没什么感觉,每每提及太子,都茫然无措。”
    琴音乍停。
    “懵懂么?”青年弯起唇角,凝视琴弦的目光似月色温柔,染着薄薄笑意,“是有些懵懂……”
    他本就容色不俗,这一笑,直接将女子看呆了。
    直到他含笑瞥了一眼过来,女子才一个激灵,收回了目光。
    “那是她父亲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青年又笑了一声,低眸款款拂弦,“上位者的施舍,能有什么感觉?”
    何况,那也不是她心上的人……
    闭目,指下闲闲端雅。
    曲曰《秋云》,大雅之音,在他指下,却融着似有若无的情意,炉火纯青,浑然天成。
    起初是有意为之,后来便一直如此,改不过来。
    改不过来也就罢了,若有机会,再为那女孩儿弹奏一曲,或许,她还会喜欢。
    毕竟她是喜欢他的。
    她喜欢着他,又岂会甘愿嫁给别人?
    三年,一切还早……
    ……
    三年,还很长。
    李俨觉得,既然他想成为她的依靠,就要好好待她,所以他断不可能在她守孝期间迎娶他人。
    婚期拖上三年虽然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西域局势就是他的可乘之机。
    只是如今他的处境也算不上好,再分心关注西域,难免有些疲于奔命。
    “殿下——”陆子衿禀完正事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叹,“殿下须顾惜身子。”
    李俨“嗯”了一声,低头翻阅公文。
    听见陆子衿的告退声,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听闻陆七姑娘进京了?”
    陆子衿惊讶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婚期定了?”李俨又问。
    陆七进京,是为同今科探花苏瑾成亲。
    陆子衿显得更惊讶了,打量了他两眼,点头答道:“八月初一。”
    李俨对她眼里的惊疑不以为意:“孤也为陆七添一份妆奁吧,”顿了顿,“苏四不错,颇得梁王赏识。”
    陆子衿笑了起来:“不想陆七竟能得殿下另眼相看。”
    李俨瞥见她眼里的意味深长,忽觉耳根有些发热,随意“嗯”了一声,打发陆子衿下去了。
    他在陆家时,确实见过陆七几面,但并没有怎么留意。
    这次留意到陆七进京,是去池家探望的人回来提起的。
    听说陆七进京当天,便礼数也不顾地冲去池家探望那姑娘,确实是极深厚的情谊。
    也听说她半年来头一回露出笑容,留陆七吃的那顿晚饭破天荒多用了小半碗——
    李俨忍不住唇角动了动,停了批复公文的笔。
    她头一回露笑容分明是受封太子侧妃那一日,是对着他而笑。
    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可他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连那一对酒窝都看见了。
    实在是可爱极了。
    这回见到陆七,又露出了笑容,可见心里有多欢喜。
    冲着她这份欢喜,他忍不住想赏赐陆七点什么。
    她应该也希望看到好友风光大嫁吧?
    只可惜,她在孝中,看不到陆七嫁人——
    “冯安!”他唤了一声。
    冯安疾步入内。
    “苏四可还寓居梁王府?”
    冯安愣了愣,忐忑答道:“没听说苏探花在外置宅……”
    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没有一丝丝防备,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关心起别人住哪儿?
    “你去常乐坊寻一处宅子,送去梁王府。”李俨吩咐着,不自觉微微一笑。
    待陆七成亲,就能与她为邻了,她得知后,会不会觉得惊喜?
    而且,迎亲那日,或许她也能看见……
    ……
    然而,送去梁王府的房契被退了回来。
    “梁王说,他已经为苏探花在永嘉坊置了宅子。”
    李俨蹙眉沉默。
    陆家到永嘉坊,未必会经过常乐坊,就算经过常乐坊,也是从坊外过,池家不靠坊外墙,看不到迎亲队伍。
    该如何是好?
    李俨想了几日,召来陆子衿询问:“陆七成婚,从哪条街迎亲?孤可令京兆多派几人巡逻。”
    上回那几问听明白后,陆子衿再听这话就没什么不懂了,笑笑道:“臣惭愧,这几日因突厥十部叛乱一事,竟没能顾得上这些。”
    李俨噎了一下,有些讪讪:“突厥十部叛乱一事,孤已有对策……”
    陆子衿虽然嘲讽了他两句,还是在第二日送来了消息。
    “陆七坚持,迎亲必须从常乐坊池宅西过,”她似乎觉得有趣,说了一句便停下笑了两声,“听说池侧妃在池家就是住西面,”笑看向李俨,“是不是,殿下?”
    李俨耳根一热,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欣慰极了。
    陆七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不枉她引为挚友!
    “陆七姑娘既然是淑妃亲侄,也算是孤的表妹,届时便让东宫亲卫为她送嫁罢!”李俨一时之间对陆七好感遽升,直如亲妹妹般亲切。
    陆子衿惊愣了好一会儿,失笑摇头:“殿下待池侧妃真是厚爱有加!”
    李俨只觉耳根的热度瞬间朝脸上蔓延,却轻咳一声,淡淡道:“其父有恩于孤,孤理应酬报。”
    陆子衿笑了笑,言归正传:“臣愿请赴西域,招降突厥叛军——”

第625章 前世番外(七):不熟

    兴和十四年,八月初一。
    时人迎亲,均在黄昏之后。
    车马行至常乐坊时,石街上夕照偏斜,借影分割,犹如阴阳两隔。
    李俨站在沿街檐影下,目光透过帷帽垂下的黑纱,越过穿街的车马,落在对面街旁安静温暖的墙头上。
    婚车走近时,明显放慢了速度。
    李俨不自觉缓了呼吸,紧紧看着那一处墙头。
    清风迎面,送来墙内簌簌叶声。
    这声音仿佛一个讯号,声起,便见墙头探出半张小脸,随后慢慢地,将半身探了出来。
    乌发素服,干净剔透,如同清水凝成,却因镀了一层夕阳,整个人有一种淡淡的暖意,和他印象里的一样。
    一样,又不太一样。
    她探出半身,看见婚车之后,像是抑制不住自己似地抬手挥了一下。
    一下没挥完,却猛地缩了回去。
    不但将手缩了回去,连探出的半身都缩了回去。
    躲在墙后,不过片刻,又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这回没有探出很多,只趴在墙头,用力伸长脖子往外探。
    竟是他意料之外的顽皮灵动。
    池长庭在世时,她就是这样可爱的小女儿吗?
    李俨忍不住想,想得心里发痒。
    婚车驶近,车内有女子欢快地喊了一声什么。
    墙头的女孩儿笑了起来,隔着一条街也能感觉到欢欣雀跃之情扑面而来。
    李俨忍不住想掀了帷帽将她看清一些,想看清她唇角弯起的弧度,看清她眼里的碎光,看清她两颊可爱的酒窝。
    手刚一动,那趴在墙头的女孩儿突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目光径直朝他的方向寻来。
    李俨僵了手,不知该不该露出面容与她相见。
    然而,还没等他想定,那女孩儿便受惊似的一下躲回了墙后。
    须臾,探出半个脑袋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再次缩回。
    然后就没再出现了。
    婚车已过,一日终暮,墙头笼上了晦涩昏色,不见光,也不见人。
    李俨又凝望了一会儿,转步离去。
    没走两步,便见闻礼躬身迎上:“殿下!”
    李俨止步,如常“嗯”了一声,落在闻礼头顶的目光却猛地一沉。
    闻礼如同平时那样行礼后直起身,恍若寻常地朝池宅西墙看了一眼,笑道:“殿下待池侧妃真是厚爱。”
    李俨眸光一敛,淡淡道:“你随孤一道走。”
    “去哪?”闻礼下意识问。
    李俨径直越过他继续前行。
    闻礼忙紧步跟上,低声再问:“殿下要微服……现在就走?”
    “是——”
    李俨翻身上马,脸微后侧,目光遥遥一掠。
    暮色中,屋舍寂寂,他看的那一座,与邻舍相似又不尽相似。
    他来看看她,然后,该走了。
    十日前,中书舍人崔久奉诏持节使安西,招降突厥叛部。
    陆子衿亦在使团之中。
    女子为官不易,即便在亲近东宫的势力中,也没有多少陆子衿的助力,她需要这次机会。
    李俨也需要。
    在江南输掉的,总得找机会补回来。
    他将赶赴玉门关,与陆子衿会合。
    招降,有很多种方式,最有效的,是打。
    离开之前,他将颜松筠调任万年县尉,也留了人手盯着心思诡谲的秦归,甚至薛十二那里他也嘱咐了几句,应当能照看好她。
    只是这一去,归期难期,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八月离京,十一月出关。
    最后一名突厥叛部首领投降时,已经是兴和十五年的三月了。
    叛部首领被押送进京听候发落,李俨却没有一同进京,任闻礼如何劝说都不曾回应。
    闻礼只好请来了陆子衿。
    陆子衿对着闻礼满口答应,到了李俨面前,却说起了别的:“殿下这回出关,东宫属臣为何独独带了闻舍人?”
    李俨正在翻阅本地官吏名册,闻言抬头,看了陆子衿一眼,淡淡道:“孤记得,先生与闻氏颇有渊源。”
    陆子衿一笑,道:“算不得‘颇’,略有渊源罢了。”
    闻礼自幼丧父,与任吴兴王府属官的叔父相依为命。
    数年前,叔侄二人遭吴兴王府追杀,得陆子衿相助逃至京城,因此,闻礼待陆子衿始终恭敬。
    “先生以为闻礼如何?”李俨问道。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闻舍人说,殿下已克定突厥,却迟迟不归,恐朝中有小人颠倒黑白,让我来劝劝殿下。”
    李俨“嗯”了一声,仍旧看着她。
    陆子衿又笑了笑,道:“闻舍人虽然有些自以为是,待殿下还是忠心的。”
    李俨不置可否,语气淡淡道:“时候到了,孤自会回京。”
    “什么时候?”陆子衿问。
    李俨没有回答。
    又过了七日,一封急信自东面而来。
    放下信,李俨便下令回京。
    闻礼喜不自禁:“殿下此番携战功回京,也当将大婚提上议程,届时可谓双喜临门!”
    李俨看了他一眼,上马,扬鞭,朝来处归去……
    ……
    抵京那日,也是八月初一。
    整整一年。
    仍旧隔着那条街,李俨隐在檐影下,望着街对面的墙头。
    月华如水,枝影轻颤,温柔静谧。
    他凝望了一会儿,缓步走到墙下,掌心贴上墙面,突然想翻墙进去看看。
    但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按了下去。
    且不说这种行为太过荒唐,便是他真的进去了,那姑娘也不是靠着这面墙住,还不一定找得到——
    就算找到了……找到了也太荒唐了……
    他忍不住心中自嘲一番。
    正打算离开,突然,听见墙内轻悄语声,下意识停了脚步,侧耳倾听。
    起初模模糊糊,听不清说什么。
    直到有人提到了他。
    “……太子殿下……进城……”听声音是名年轻女子。
    女子说完之后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有人低声而问:“太子殿下……打仗会受伤吗?”
    李俨一听这声音,便觉怎样都挪不动脚步了。
    “姑娘可以写封信问候太子殿下。”年轻女子建议道。
    李俨心头怦然。
    写信?是个好主意。
    “这……”那姑娘迟疑了一会儿,讷讷道,“还是算了吧,我跟太子殿下也不熟,不知道写什么……”
    李俨一愣。
    她和他不熟……
    确实……也算不上熟……

第626章 前世番外(八):征战

    “……前日朔方告急,六府七州皆反,朔方节度使战死——”
    听到这里,李俨眸色微沉:“朔方节度使战死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朔方的局势他一直在关注,六府七州皆反的消息,他在回京途中就已经知晓,甚至当初滞留关外也同朔方局势有关。
    但他并不知道已经到了节度使战死的地步,应该就是这两日的急报——
    “前天!天快黑的时候才送到的!”薛十一眉间焦躁,“当晚陛下就召见了宰相们,昨天一早的朝会也在议论这个,殿下你不知道,赵王这厮当场就装模作样请兵要出征!”
    李俨蹙了蹙眉。
    前日急报,昨日朝议,他都没有得到消息。
    昨天进宫面圣时,皇帝也没有向他提起,更没有提及赵王请兵。
    皇帝没有提;
    齐国公没有提;
    他身边也没有人提。
    有三拨人想瞒着他,至少是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
    “陛下尚未应允,”薛十一挠了挠头,神色抱怨,又带着些不解,“陛下还没说什么,宰相们就一个个急吼吼都表示赞同了,连我父亲也是,他怎么想的?赵王请兵难道不是眼红殿下在安西立了军功?不是想同殿下抢兵权?殿下你说是不是?”
    “是。”李俨淡淡答了一字,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出丽正殿。
    皇子为君父征战,谁能反对?
    他也不能。
    “皇兄勇武,确是朔方平乱不二之选,”李俨答复皇帝时毫无犹豫,甚至唇角微动,露出几分笑意,“有皇兄冲锋陷阵,臣亦能偷闲数日,规整东宫,承欢陛下!”
    皇帝指着他大笑:“你那东宫还能规整什么?不就是想娶妻了?”
    李俨微红了脸拜道:“儿愿早日诞下嫡孙,承李氏正统!”
    殿内诸人顿时脸色各异。
    便是连皇帝的笑声都低了许多。
    次日,赵王不慎堕马,摔断了腿。
    出征平乱的事自然是无可奈何了。
    随后蜀王也称病躲了起来,剩下一个最小的魏王,李俨才让人提了一句,皇帝便摆手否决:“魏王年纪尚轻,担不起。”
    一句话说得魏王面红耳赤,羞愧得唯唯诺诺。
    李俨也没有勉强。
    对于自己亲自选定的储君,皇帝的态度十分微妙。
    见不得他不好,也见不得他太好。
    手握军功,得薛、谢两族辅助,再诞下嫡子,难免声望日重。
    还不如丢到战场上,胜败都能有许多说法。
    抵京不过三日,李俨再次出征。
    “这次没有给出武威军的调令,殿下要分外小心!”齐国公叮嘱了几句,忍不住一叹,“殿下这回不该再离京!”
    李俨牵着缰绳,目光回望城内,淡淡道:“孤自有主张。”
    武威军是西北最精锐的军队,上次安西平乱,就是调的武威军。
    但这次给的调兵令却只有朔方军,又有一道诏令给的是领河东军的梁王。
    朔方军刚刚大败,还死了主将,正士气低迷;
    梁王是帝王心腹,出兵时机必然微妙。
    这次出征,不会胜得太好看,却正中他下怀。
    “殿下——”齐国公拉住他的缰绳,眼中眸光数闪,半是忧虑半是振奋。
    李俨点了点头。
    养兵千日,是时候了。
    正要翻身上马,忽然听见身后呼声:“太子殿下!”
    娇柔婉转,是陌生的女声。
    李俨仍旧上了马,回转看去,见一名女子正被侍女搀扶着走下马车,衣饰精美,仪态端方,看着出身不俗。
    但他并不认识。
    李俨刚蹙起眉,就听齐国公笑道:“卢侧妃有心了,还特意赶来送行!”
    原来是卢家的女儿……
    李俨唇微抿,目光却不自觉往卢侧妃身后寻了一瞬,旋即收回。
    那姑娘还守着父孝,怎么可能来送他?
    卢侧妃说了什么,他也没仔细听,只让随从将她送上的物件收下。
    那物件他看了一眼,是一枚护身符。
    李俨忍不住想起他的另一位侧妃。
    她怎么没有东西送他?就算不熟……可她都已经是他的侧妃了,表面上总该有点表示吧?
    不过,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身边也没人提点她,大约是想不到这些。
    这样一想,李俨心里舒服了一点,同送行者略一颔首,便提起缰绳,准备离去。
    转身之际,又往城门瞥了一眼——
    ……
    朔方之乱,李俨只用了一个月、五次战役就控制住了局面。
    唯独剩下北受降城围而未攻。
    不但不攻,甚至派人去太原向梁王求援。
    “玄甲军如此神勇,殿下何故求援?”闻礼大惑不解。
    玄甲军,最早由平阳公主创建,为太祖一同天下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
    但当今皇帝继位前,平阳公主就解甲隐退了,玄甲军也随之不知所踪。
    直到数年前,魏县侯嫡子杜壑游历至渔阳,偶遇隐退江湖的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虽然没有出山,却举荐了不少当年玄甲军的将领。
    于是几番延请,终得老将出山,择太子亲卫中佼佼者,训练成新玄甲军。
    这次朔方平乱,李俨带上了玄甲军,一路势如破竹,勇不可挡。
    现今退入北受降城内的不过一些残兵,根本不是玄甲军的对手。
    就算不打,多围上几天都能拿下,根本没有必要求援。
    李俨没有回答他,只道:“准备一下,今日入夜后,拔营南下。”
    闻礼悚然一惊:“南下?南下哪里?”
    李俨定定看了他片刻,道:“江南,吴兴!”
    平阳公主的玄甲军对皇帝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这次冒险启用玄甲军,为的不只是朔方之乱。
    还有吴兴的姚无忌。
    他要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领玄甲军南下,打姚无忌一个措手不及。
    两年前的仇,是时候报了!
    ……
    玄甲军原本就不在各方势力预料之中,沿途关卡也早已打点明白,一路南下,畅通无阻。
    十月中,抵达长江沿岸时,李俨收到了京里送来的信。
    信是薛十二亲笔,只说了一件事。
    陆七死了。
    李俨一面看信,一面不自觉抚着手边一本兵书。
    待阅信罢,翻开兵书,一张枯叶夹在其中。
    叶上“平安”二字虽笔力稍显柔弱,但笔触章法间隐约可见师承。
    池长庭虽然以行书著称,楷书也自成风骨,教教自家女儿足够了。
    这是他临行那日,她让婢女送来的。
    题字的枯叶,却是他回京那一夜从丽正殿东窗前书案上捡到的,当时也没多想,便让人送去给她,没想到又被她送了回来。
    李俨看着这枯叶,忽然忆起那日黄昏,婚车经过墙下时,趴在墙头的女孩儿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
    渐渐地,那画面又变成薛十二信中描述的她在陆七灵前失声痛哭的模样——
    “查陆七死因。”

第627章 前世番外(九):复仇

    兴和十五年,除夕。
    长刀映雪,玄甲凝夜。
    行过处,灯不暖,人无声,满目肃杀。
    停步正殿外,李俨神色淡淡地与殿内端坐的吴兴郡王姚无忌隔门相望。
    王府内外均驻玄甲,姚无忌已是瓮中之鳖。
    这一次,是他胜了。
    “殿下又来了。”姚无忌含笑起身,施施然朝他走来。
    “当年从吴县传信的是谁?”李俨问道。
    姚无忌微愕,随即笑了起来:“臣还以为殿下会问内鬼呢!”
    李俨没有说话。
    “是臣的十一女,当年殿下的行踪一直是臣女负责刺探,”姚无忌忽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殿下应该还没抓到臣这个女儿吧?她一贯是机灵的。”
    李俨眼皮跳了一下。
    姚无忌已转身同他擦肩而过。
    李俨伫立片刻,按下心中一缕不安,迈入殿内。
    “带上来!”
    带上来的青年还穿着青绿官服,发髻歪到了一边,看上去有些狼狈,可他一双眼却炯炯发光,没有半分心虚。
    “你可见过姚十一?”李俨问。
    “臣未曾与吴兴王府勾结。”青年从容道。
    李俨神色未动:“姚十一是姚无忌的养女,吴兴王府第一死士。”
    青年目光闪了闪,低声道:“兴和十三年十月初,曾有小股刺客偷袭殿下仪仗,其中为首者是名女子。”
    李俨看了他一会儿,叹道:“闻礼,孤待你不薄。”
    闻礼“噗通”一声跪下:“臣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李俨静静看着他。
    闻礼磕了一个头:“臣漏出的是池长庭的行踪的,只是没料到会殃及殿下!”
    李俨淡淡道:“你认为池长庭有二心?”
    闻礼冷笑:“池长庭本来就不是效忠殿下!他效忠的是齐国公!
    语气忽然激昂。
    “殿下仁厚,视齐国公为长者,可齐国公何曾敬殿下为储君?且不说东宫属臣半数出齐国公府,事事以齐国公意为先,就是东宫选妃,也由得齐国公颐指气使,谢氏女守孝不能婚嫁,竟要殿下等她三年!还有这江南如此凶险,齐国公却要殿下微服暗访,他究竟置殿下于何地!”
    “便是如今齐国公尚为殿下考虑一二,可日后呢?日后殿下为君,面对的将是薛氏结党独大,门生遍布朝野,而池长庭就是薛党最锋利的刀,最忠诚的狗!”
    李俨忽地抬眸看他,眼里翻出厉色。
    闻礼丝毫不惧地对上他的眼睛:“池长庭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李俨看了他一会儿,淡去眸中锋芒:“你代孤做主时,视孤为何人?置孤于何地?”
    闻礼终于变了脸色:“殿下——”
    “随风!”李俨打断他的话。
    话音落,一道灰影闪至闻礼身侧,擒住闻礼的颈。
    “殿下!臣心可昭日月!”闻礼大声道,“臣甘作殿下刀刃——”猝然哑声。
    虽然被封了哑穴,依旧目光坚毅。
    “到了青衣坟前,替孤上一炷香。”
    随风低应一声退下。
    李俨不经意又看了闻礼一眼。
    他仍旧神色坚持,纹丝不动。
    不知为何,李俨心里突了一下,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京城可有消息?”
    门外几名亲卫面面相觑,推了一人出来讷讷回话:“并无消息……”没头没尾的,也不知太子殿下问的什么消息。
    不过确实什么都没有。
    李俨沉默片刻,挥退那人,可心底的不安却未退去。
    哪里有问题?
    是姚十一吗?
    ……
    李俨确实没有抓到姚十一。
    甚至在押送姚无忌进京的途中,也没有事先防备的劫囚,平静得好像不存在姚十一其人。
    李俨倒也不缺耐心。
    姚十一如果要救姚无忌,迟早会出现。
    如今不过守株待兔而已。
    但心里那丝不安却还是没找到源头。
    走到庐阳时,京城来了消息。
    李俨听罢,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属实?”
    “句句属实!苏四已经暗中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梁王呢?”李俨追问。
    “梁王九月中曾回过一次京城,三日后便离京返回太原。”
    李俨皱眉。
    苏瑾失踪,会与梁王有关吗?
    这时,侍卫疾走至门外禀道:“殿下,有人送来一封信!”
    信未署名,字迹却很熟悉。
    是梁王的字,邀他洛阳一见。
    没有署名,那就是私下相邀,或称“密会”。
    他漫天过海调兵至江南,如今京里正忌惮着他,再传出密会同样掌兵的梁王,京里会作何感想?
    李俨盯着信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突然心中一动,有了决定:“借道洛阳!”
    信上说,皇帝对他漫天过海之事异常震怒,梁王愿从中说和,陪他一同进京。
    字是梁王的字,措辞也是梁王的语气。
    但这封信不是梁王写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信应该是苏瑾写的。
    去年,他让人调查陆七的死因,却查出了让人始料未及的真相。
    陆七确实不是病死的,是中毒而死。
    但给陆七下毒的并不是苏瑾,而是梁王。
    而梁王与苏瑾有染。
    李俨乍然听闻,既觉得匪夷所思,更想不通其中关联。
    即便梁王真的看上苏瑾,可有什么理由要毒害陆七?
    直到这封信送来,他突然明白了。
    以梁王之尊,选择悄无声息、掩人耳目的谋害,可见不愿旁人发现陆七身上的秘密。
    关于梁王,或者关于苏瑾的秘密。
    陆七是苏瑾的妻子,她所撞破的多半是苏瑾的秘密。
    比如,苏瑾是女人。
    如果苏瑾是女人,那很多事就有了眉目。
    兴和十三年,他到吴县后不过数日,苏瑾也借着燕国夫人大寿来了,六月到九月,在陆家一住就是四个月,离开的时机,正是闻礼透漏池长庭计划之后!
    也难怪姚无忌一点也不急,因为他的心腹死士,他倚重的养女姚十一,已经在京城布好了局!
    甚至勾结了梁王!
    马上眺望,前方平川万里,城郭耸立,是东都洛阳在望。
    视野尽头已有人影出现。
    李俨忽然有些兴奋。
    终于为她报了父仇,她得知后会是如何反应?会笑还是会哭?会不会多写几个字在花间叶上?
    今年池长庭的祭日,他是不是可以陪她一起拜祭,以仇人血告祭在天之灵?
    她出孝后,是不是可以定下婚期?她会不会满心欢喜绣着嫁衣?
    洛阳之后,以他的功勋声望,再无人可阻他心意——

第628章 前世番外(十):结局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为证清白止步不前,一定不会为了苏瑾转道洛阳,甚至姚无忌也不是那么重要;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放弃这所有,争取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兴和十六年,十月。

    洛阳城郊,西风残照。

    长剑刺入苏瑾心口时,鲜血飞溅,在夕阳中抛洒出耀眼的光晕。

    “阿瑾!”梁王在那一瞬间染红了双眼。

    李俨心头仿佛被什么拨弄了一下,忽然恻然。

    玄甲包围下,仅剩不足十人护在梁王四周。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俨这一行密会“梁王”带的人手也不多,但他早已联络盘踞洛阳的元氏一族,调兵拦下了梁王的援兵,断了苏瑾的后路。

    元歆更是体贴地派出族中豢养的高手,解决了一部分苏瑾的伏兵。

    如今,大局已定。

    梁王僵硬地抱着苏瑾,抬头时眼里竟是祈求:“救她!求……求你……救她!”

    苏瑾猛然睁眼,咳了一声,道:“李熙,你救不了我!”

    李熙不为所动地看着李俨:“救她!本王欠你一条命!”

    李俨抬手取来弓箭,指向苏瑾,没有丝毫犹豫:“孤不需要你的命。”

    哪怕李熙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苏瑾面前,箭头也是纹丝不动。

    池长庭、何必、青衣、商陆,还有陆七。

    他记得她重孝扶棺的伶仃,也记得她爬墙为好友送嫁的雀跃。

    哪怕落人口舌,他今天也要杀了苏瑾,否则还有什么面目回京见她?

    “李俨!”苏瑾勉力高声,“你私募军队,用兵江南,若再伤及梁王,皇帝会怎么看你?”

    李俨从中听出维护梁王之意,觉得荒唐:“陆七泉下有知,会如何看你?”

    苏瑾默了片刻,冷笑:“我不在意!”

    李俨淡淡道:“孤也不在意——”

    话音落,箭矢呼啸而出。

    李熙毫不犹豫将苏瑾护在怀里,用肩膀受了一箭。

    厮杀愈烈,困兽犹斗。

    李俨再取一箭,箭头稳稳对准被护得只剩衣角的苏瑾。

    “殿下,”元歆大步近前,低声劝道,“梁王虽勾结逆贼,可死无对证,陛下面前不好——”

    话没说完,李俨手中的箭已射了出去。

    “孤知道。”

    当李熙身中第三箭时,终于被苏瑾推开了。

    她摇摇晃晃站定,冲着李俨古怪地笑:“太子殿下心里是陆七还是池四?”

    绷紧的弓弦倏然凝滞。

    李俨突然有种被窥破秘密的慌张。

    但也只是一瞬。

    箭离弦,破空尖啸,夹杂着李熙的嘶吼。

    李俨缓缓垂下双臂,只觉耳畔轰鸣。

    轰鸣声中,却清晰回响苏瑾中箭前的最后半句话——

    “可惜……”

    可惜什么?

    ……

    苏瑾死后,梁王也重伤不治而亡。

    但李俨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班师回京,行至洛水时,被京畿驻军拦下,为首的将领正属赵王一系。

    李俨也没有同对方冲突,率军在洛水东岸驻扎下来,派人飞骑上奏,告罪请见。

    最初是因为觉得皇帝不会支持他的计划,所以选择了瞒天过海,说起来是他理亏,请罪受罚都是应当。

    只是数着日子,发现还是来不及回去陪她祭拜先父。

    请罪奏章送出,还没等到朝中来人,却先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十月二十五,有人夜渡洛水,直闯东岸军营。

    人被带到李俨面前时,衣发狼藉,面无血色,不等发问,便急声哑道:“阿棠长乐坡遇劫,不知所踪!”

    半刻钟后,李俨大步冲出中军营帐,厉声高喝:“传令!即刻拔营,渡洛水!”

    ……

    渡过洛水,急行军京城东百里时,随风捉了薛十二出来。

    “你、你、你、你渡洛水了?”薛筝见了李俨,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不是真要——”

    “她人呢?”

    “谁?”薛筝下意识反问一声,旋即醒过神来,“你不会是为了——”

    “找到没?”

    薛筝瑟缩了一下,忙道:“还在找!城郊都搜了个遍,还剩下几处庄园正在想办法——”

    “薛筝!”李俨厉声打断,狠盯着她,“果真没消息?”

    薛筝瞳孔微微一缩:“真没——有消息……”薛筝终于被盯得改了口。

    人在长乐坡遇劫,线索却指向城内。

    藏在城内,才令颜松筠无处下手。

    但他离开前,将部分暗中人手交给了薛筝,薛筝不可能没有头绪!

    可是直到此刻,薛筝哪怕承认了,也还是不肯说:“是被带进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既然我们都知道了是阴谋,怎能——啊!”

    李俨猛地捉住她拖到眼前:“她在哪?”

    短短三字,到末尾时竟没能控制住微微颤抖。

    薛十二知道她的下落,却无能为力。

    这一认知让他止不住恐惧。

    薛筝对上他的目光,打了个冷颤,磕磕巴巴道:“可能、可能……在、在宫里……”

    ……

    人不在宫里,在西内苑。

    西内苑的守卫将领是魏王的人。

    在取得程世文手里的名单后,李俨就知道魏王李修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无害。

    只是没料到,李修会盯上她。

    他以为自己将那女孩儿藏得很好,原来早就被人看穿。

    十月二十三,是池长庭的忌日,也是他的请罪书送到御前的次日。

    魏王劫走她,也许是算到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反应。

    兵临城下,太子谋逆。

    魏王动手,皇帝默许,而齐国公、薛十二等极力瞒着他。

    原来他们都知道,她对他那么重要……

    她那么重要,可是他却没能护住她——

    疾行如飞,踏阶前鲜血溅起,染袍角点点若红梅。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李俨几乎窒息。

    他也顾不上呼吸,踩着横斜的侍卫尸体冲入门内。

    而后僵住。

    “太子啊……”坐在床边的白衣青年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温柔轻抚怀中女孩儿的秀发,眸光缱绻,说出的话却锋利至极,“这时候来,就是收尸也晚了。”

    李俨紧紧盯着那女孩儿。

    她的脸被埋在白衣青年怀里,一动不动,乖巧又安静。

    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李俨掐了掐手心,吩咐道:“传御医!”

    他以为自己是镇定自若地说出这句话,可传到自己耳中的声音却嘶哑可怜。

    白衣青年再次抬头看他,笑了笑,目光有些怜悯:“她已经死了,”他说着,动作轻柔地将怀中人的脸翻转出来,“死透了。”

    李俨一瞬不瞬地看着。

    小小的一张脸,比一年前见时又瘦了。

    是不是因为伤心陆七之死?

    他已经替她为陆七报仇了,她知道了会不会宽心一点?

    她哪里像死透了?只是苍白一些而已,一定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池家人又亏待她了,现在他回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她养得红润起来。

    “池……”他想唤醒她,却猛然发现自己从来没当面唤过她。

    该唤她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陆七和颜殊都唤她——

    “阿……阿棠……”唤第一遍的时候有点紧张,把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唤得别别扭扭,他便又唤了一次,“阿棠,我……回来了……”

    她没有反应。

    倒是那白衣青年笑了一声,道:“殿下真的回来晚了,”青年抱着她站起身,轻声一叹:“原以为有太子殿下照顾她总是万无一失,没想到——”又是一叹,摇了摇头,“罢了,我自己也是来晚了。”

    说罢这一句,青年便抱着她,跨过地上魏王的尸体,朝门口走去。

    李俨木木地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近,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青年腾挪躲开。

    李俨突然暴怒,朝青年扑去,去夺他怀里的人。

    青年却意外地武艺卓绝,抱着一人也轻易躲开李俨的抢夺,直到暗卫涌入,封住他所有退路。

    “把她给我。”李俨道。

    青年笑了笑:“给你干什么?”

    “她是我的……”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

    “是你的什么?”青年笑道,“你的侧妃?你的妾室?”

    是什么?李俨突然想起那天在池宅墙下听到的她同婢女的话。

    她说,她和他,不熟。

    “不过是看她还守着父孝,你又是太子,可以稍稍照顾她一些,”青年的神色和语气中渐渐带出异样情绪,“也是没想到,一国储君,原来是这样的废物,连个小女子都护不住。”

    字字句句砸下来,刺进去。

    疼痛自心口迸发,倏忽之间,遍至四肢百骸。

    他没有护住她……

    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竟没有护住她……

    耳边混混沌沌,仍听见青年越发尖锐的话语:“你护不住她,却强要她做你的侧妃……”

    强要……她其实是不愿的吗?

    “她心里是我……三年前,普明寺后山那株紫薇树下,她坐在石上,听我弹了一个时辰……”

    “她最爱的曲是《秋云》……总是悄悄盯着我的袖口看……”

    “她力气小剥不动菱角却不叫侍女剥,躲起来用牙咬开——”青年温柔一笑,看向李俨,“那颗菱角是我送她的。”

    “她心里一直是我,原本也是打算等她孝满就带她离开,没想到……”青年目光一颤,将怀里冰凉的姑娘抱紧。

    缓和片刻,再次抬起头看着李俨,扯了扯嘴角:“她喜欢我,自然是要跟我走的!”

    李俨听见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又似乎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直直地看着青年怀里,哪怕人都走了,他的目光也被冻在原地。

    她不喜欢他……

    她没了……

    ……

    兴和十六年十月,太子谋乱,弑魏王,帝废而禁之。

    兴和十九年元月,皇帝急病驾崩,赵王矫诏夺位,为废太子所杀。

    ……

    山中岁月缓。

    新帝登基的消息传到七凤谷时,已经是平安元年的三月了。

    “这个李俨还挺厉害的,都被废了这么多年,还能把皇位抢回来!”

    秦归脚步一滞,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桃花从中,美人红衣,灼灼绝色。

    不仅绝色,还很敏锐,几乎在他看过去的同时,美人便看了过来,随后冲他一笑:“秦师兄,又去给师嫂弹琴呢?”

    秦归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道:“便是做了皇帝,也是无能。”

    朱弦愣了一下,秦归就走远了。

    “秦师弟可真是个痴情种子,”魏少游感叹,“天天坟头弹琴,我也是很服气,就是能不能换首曲子,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朱弦睨了他一眼:“你不听不就完了?”

    魏少游嘿嘿一笑:“他弹得好听,如果能换一首就完美了!”朝朱弦挤了挤眼,“要不师妹去劝劝?”

    朱弦原本想拒绝,忽然想起秦归刚刚说的那句话,心中一动,随手折了一枝桃花向秦归追去。

    坟在七凤谷僻静一角,坟旁,是秦归亲手种下的紫薇。

    现在不是紫薇的花季,显得有些冷清。

    朱弦将开得热闹的桃花放在坟前,看着碑上的名字,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种海棠树呢?”

    秦归闭目抚琴,没有回答。

    朱弦想了想,又问:“是不会养海棠吗?”

    琴音乍停,秦归猝然睁眼看她,似有杀气。

    朱弦啧啧道:“被我说中了?不会养就不会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秦归垂眸,继续弹琴不语。

    朱弦绕着坟走了两圈,又想到一个问题:“所以你养死了几株海棠?”

    “一株。”秦归回答了。

    朱弦挑眉:“养死了一株就不养了?这么脆弱?”

    秦归沉默片刻,淡淡道:“师妹若是无事——”

    “有事有事!”朱弦忙道。

    “她——”她指了指墓碑,“跟池长庭是什么关系?”

    碑上写了“池棠”二字,但秦归只称是他亡妻。

    可朱弦上回出谷时偶然听说,新帝还没被废的时候曾册封过池长庭的独女为侧妃,回来再看到“池棠”这个名字,忍不住有了点联想。

    “她是池长庭的女儿。”

    朱弦惊呼一声:“池长庭的女儿!那不就是新帝以前的侧妃?!”她的联想居然是真的!

    “新帝的女人怎么成你妻子了?好歹是个太子,你怎么跟人家抢女人的?”朱弦问得兴致勃勃,心里也对这个阴阳怪气的师兄刮目相看起来。

    可惜秦归不再回答了。

    朱弦也不在意,继续神往地畅想:“池长庭的女儿啊!是不是特别美?不然怎么这么招人抢?比我美吗?应该不可能吧……”

    “虽然不如我,但应该也不错,毕竟池长庭当年可是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呢!可惜死得早……话说,他死那年我还去吴县,可惜没遇上……”

    絮絮声中,秦归再次闭上眼。

    乐声端雅,在他指下添几分委婉。

    从前有人含羞听其中缱绻,而今,惟群山见我悲欢……

    (全书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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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池棠原想努力振作,扭转前世命运,然后——被她爹搞定了……后来,池棠想查出自己前世死因,找出仇人,然后——被隔壁家大姐姐搞定了……于是,人生就只剩下被隔壁家大姐姐投喂的日子;但是,喂着喂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等等!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肖想我爹?!------------------李俨发现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心仪当朝太子,见了他却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也就算了,还要把他跟她爹凑成对……又名《人人都想做我继母,我看中的那个却想做我夫君》东宫藏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宫藏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宫藏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