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再觅良缘
李俨将剥好的一碗石榴往她面前一推,道:“下个月有位大儒要去雎阳书院讲学,碰巧我与那位先生有些渊源,便写了封信请他指点苏瑾一二。”
池棠捧着石榴碗,震惊得忘了吃。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处啊!难怪苏瑾走得那么开心!
池棠呆了一会儿,嘟囔道:“大姐姐,你怎么对他那么好……”
人也是奇怪,要是李俨恶狠狠将苏瑾赶走,她定是要内疚担心,可现在好好地把人送走,她又觉得泛酸。
李俨淡淡道:“虽年少风流,也是个可用之才。”
他对苏瑾没什么好感,但蝴蝶簪事件后,他特意帮池长庭留意了一下这位疑似诱拐他家小姑娘的年轻人。
一阵子留意下来,却发现苏瑾还不错。
他独自来吴县,除了为燕国夫人祝寿外,便是为结交一些同龄的读书人,因此平时除了外出会友外,就只是待在屋里看书,鸡鸣则起,日暮则歇,既勤奋,也节制,看不出任何多余的心思。
前天池小姑娘走了之后,他也让人查了一下原委,虽然查出的结果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但确实不是苏瑾的错。
好在池小姑娘也没有沉湎儿女情长,当断则断,令他十分欣慰,便没有迁怒苏瑾。
如此,只要各自安好就行。
池小姑娘起初不知道对什么不满,一边吃着石榴果,一边嘟嘟囔囔,有些抱怨模样。
可吃了没几口,便把那点抱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笑眯眯地品着石榴滋味。
她喜欢一颗一颗拈着吃,火红的石榴果拈在雪白手指之间,粉唇启,含着石榴果一抿,便送进了嘴里。
指尖和唇上不知不觉染了点汁水,看着便觉清甜可口。
李俨不自觉盯着看了一会儿,拿着帕子替她擦去了唇上的石榴汁水。
池棠全部吃完后,极其自觉地微仰着脸等他来擦,口中寻常问道:“大姐姐,明天普明寺的盂兰盆法会,你去吗?”
普明寺在城外,去的话,肯定是要住一晚。
陆子衿自从回了娘家,好像从来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她是不爱出门还是怎么,池棠才有这么一问。
李俨犹豫地看着她被石榴汁水染得红艳的唇,刚才是他一时手痒,现在理智回笼,却有些下不去手。
直到她一双明净净的眸子疑惑望来,才摒弃杂念,垂下眼眸,一边为她擦拭,一边答道:“我是法会的功德主。”
池棠顿时惊圆了一双眼:“你是功德主,为什”问到一半就没再问下去了。
出资举办盂兰盆法会的人,称为功德主。
能做得功德主,不是光有银子就行,还得有足够的身份。
陆子衿或者身份还不够,但燕国夫人是够的。
池棠脑子一转,便知又是老夫人疼爱张孙女的举动。
她也想起来了,陆子衿今年刚出夫孝,出资为亡夫办场法会,确实情理之中。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是为先母。”他擦完脸,又换了一块帕子为她擦拭手指,语气淡淡,听不出悲伤惆怅。
池棠却蓦地红了眼,语声柔软似水:“大姐姐,你这样好,夫人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忽地想起陆子衿姻缘上的波折,心里越发怜惜,“夫人定会保佑你再觅良缘的!”
李俨擦净了她的手指,一抬眸,便见她盈盈欲滴地望着自己,杏仁般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忍不住唇角微微弯起,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道:“池夫人也会保佑你。”
池小姑娘眸中波光一荡:“大姐姐……”语声绵绵,似有泪意。
李俨见她颇有要扑进怀的意图,忙站起了身,道:“差不多该去陆七那儿午睡了!”
池棠还依依不舍:“我今天睡这儿吧?”
李俨顿时心中一凛。
那怎么行?
池长庭昨儿半夜刚来警告过他,顶风作案未免太过嚣张。
何况,他再怎么把池小姑娘当小姑娘,人家也有十三岁了,再过两年都能嫁人了,不能仗着人家小姑娘无知无觉就不管不顾。
李俨心念急转,蹙眉道:“苏瑾都走了,你和陆七还要为着他闹别扭?”
“我不是”池棠下意识想反驳,但说到一半也犹豫了。
她和衫衫昨天才重归于好,今天要是不去,保不定衫衫又要胡思乱想了。
“那我还是去吧……”池棠不甘心地往书房里张望了一眼。
没能从爹爹嘴里撬出话来,好想再看一眼那封信,仔细辨认下……
第047章 人证
七月十五,是祭祖祭亡魂的日子。
每年这一日,各大寺院都会举行盂兰盆法会,超度亡魂。
普明寺的香火在整个吴郡算不上最旺,却是吴郡的高官名门最青睐的寺院,每年盂兰盆法会的功德主非富即贵,寻常人只能随着添些香油。
池长庭对法会并不感兴趣,只在升任太守的第一年,盛情难却之下,为亡妻供了一场,之后都是让给诸家轮流主办。
今年轮到了陆家。
这一日清晨,池棠早早地随着池长庭上了山。
因为陆家才是今天法会的功德主,池长庭虽然身份贵重,也只带着池棠排在了后面。
开坛仪式开始后,诵经声中,佛曲庄严肃穆。
池棠悄悄伸了伸脖子,只见前方香烟缭绕,人影憧憧,看到了最前排的燕国夫人,陆家诸人包括陆子衫她也认出了,但没有看到陆大姑娘。
也看不到演奏佛曲的秦归。
等到开坛仪式完毕,原本应该功德主以朱笔点榜,陆大姑娘还是没有出现,而是由燕国夫人代为点榜。
池棠正觉得奇怪,忽然瞥见大雄宝殿前,西侧菩提树下,一名白衣人款款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烟绕之下,身影迷离,勾人去追逐探究。
池棠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被前来寻她的陆子衫一掌拍在肩上回了神。
“大姐姐呢?”池棠开口便问。
陆子衫扬起的唇角顿时掉了下去,横眉竖目道:“你变心了!就知道找她!”
池棠惊讶看她:“你不是就在这儿?又不用找!”
陆子衫气得挠了她好几下,才不情不愿答道:“在弘法堂供经书呢!”
“我们去看看!”池棠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后跑。
大雄宝殿后是普明寺的主庭院,弘法堂在庭园的东侧。
池棠和陆子衫到的时候,门口守着陆子衿的两名青衣侍女,附近安安静静,喧闹声隔了几重树影,听着遥不可及。
屋里也安安静静,好似没有人一样。
青衣侍女见了她们过来,行了一礼,两人各自往中间略靠了一些,隐隐阻拦之态。
池棠便收住了脚步,轻声问:“你们姑娘在里面?”
青衣侍女答道:“主人在里面供经,不便与姑娘们说话。”
供经书,是要先抄后念,最后投入火盆烧掉,虽然抄经书是在家就抄好,可剩下的也挺费时。
池棠有些失望,站在门口往里探了一眼。
门内下了一道薄帘,隐约可见佛堂内转了个角的佛龛前,跪了一道身影。
陆子衫拉了拉她,语气不耐:“走了走了,我祖母早说了,她要为生母供奉,叫我们都不许淘气。”
池棠随口“嗯”了一声,又问青衣侍女:“大姑娘要供奉多久呢?”
青衣侍女迟疑答道:“这个……未知……”
陆子衫凑上前道:“我看早呢!早上见她搬了一箱的经书,不到天黑出不来吧!”
一箱?
池棠吃了一惊,对青衣侍女道:“那你们多劝着点大姑娘,别让她跪久了!”
青衣侍女恭敬应下,池棠才依依不舍离去。
离去时,一步三回,既担忧又黯然。
前世每逢爹爹忌日,或是七月半祭亡魂,她都会抄上半个月的经书,在那一日供奉在爹爹灵位前。
她也曾长跪不起,泪湿经书,和作灰烬,任凭画屏怎么劝也不肯起,以至于事后总要躺上几天,膝盖也需敷药缓解。
但愿陆大姐姐能比她清醒懂事些,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
李俨此时已经离开了弘法堂,换上池府侍卫装束,寻向东北,进了最远的一座独门院落。
院门关上,展遇一面跟上,一面低声快语:“乌头村幸存者只救出一个,尚重伤昏迷,正在里面施针;除此之外,还找到一名人证,是吴兴郡长城县人”
院子不大,说到这里时,李俨已经进了屋,也看到了展遇说的那名人证。
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妇人,蓬头粗服,瘦骨如柴,见到他时,一双眼犹如死灰复燃,悲愤而希冀着。
李俨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府君呢?”
展遇噎了一下,心虚地说:“府君陪姑娘吃过午饭就来,让郎君先审着。”
今天一下子送来两名人证,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带来惊人消息,连太子殿下都冒险亲自来审,他家府君却只顾着陪女儿吃饭……
展遇忐忑地看了李俨一眼。
李俨却没什么反应,恍若寻常地“嗯”了一声,寻了椅子坐下:“说!”
展遇没有让妇人开口,自己继续说道:“今年四月,太湖暴雨水涨,吴兴郡临时抽调民夫加固太湖堤坝,约有十五六人暴雨中失足跌下堤坝而死”
“他不是失足摔死!”妇人突然低吼一声,喉咙深处呜咽凄厉如鬼,“他们要毁了湖堤,他让娃儿偷跑回来,他们追上来,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展遇箭步上前敲晕了激动不能自抑的妇人,解释道:“这妇人的丈夫儿子都在那批遇难民夫中,她丈夫得知官府要毁堤后,猜测自己会被灭口,就让儿子偷偷跑回来,带着家中老母和这名妇人一起逃走,逃到半路,被官府的人追上,儿子和婆母都被杀了,妇人自己跳下洪水,反倒留了一命。”
李俨沉默半晌,低声道:“毁堤……是乌头村那一段吗?”
“是!”展遇咬牙答道。
李俨看了一眼昏迷的妇人,道:“务必妥善安置。”
“是!”展遇应了一声,见李俨望向寝屋,犹豫一下,端过旁边桌上的茶点,忐忑奉上,“殿下吃过没?先垫垫肚子?”
李俨瞥了一眼,淡淡道:“吃过了。”
展遇默默放下,斟了一盏茶放到李俨手边,见他面色如常拈起茶盏,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刻钟,才见池长庭大步走了进来。
李俨放下茶盏,随口问道:“午睡下了?”
池长庭也随口应道:“睡下了”语声猝然一顿,眼神锐利看他。
李俨却已起身转进寝屋,里面刚刚传出呻吟声。
乌头村幸存者醒了。
第048章 山间偶遇
池棠睡了大约一个时辰。
醒来时,未时未过,日色微偏,犹自暖懒。
擦了把脸,正吃着点心,陆子衫来了。
“……拜忏差不多结束了,我娘她们都回来歇下了,我刚去主庭园那边看了一眼”陆子衫停了嘴,冲着她“嘿嘿”一笑。
池棠顺着问道:“都有谁?”
“都在呢!”陆子衫兴致勃勃地说,“萧五郎和顾三郎都在,还有我家哥哥弟弟也在,其他没注意!萧五郎今天穿了青色儒衫,太好看了!简直风华绝代”
“他不是一直穿青色儒衫吗?”池棠笑道。
读书人集会的时候都喜欢穿青色或者白色儒衫,萧琢虽然出身名门,也没有太标新立异。
“反正就是很好看!”陆子衫见她收拾得差不多了,立即拉上往外走。
池棠重活一世,对这种围观少年郎的活动已经没有十三岁时那么热衷了,被拖着往外走时,想着要不要顺道去看看陆子衿,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供经书……
……
主庭园东面是弘法堂和僧舍,再往东是男客休憩的禅房。
池棠和陆子衫则是住在主庭园西侧的女客禅房。
出了禅房,走没几步,忽然听见北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仿佛在调试琴弦。
池棠骤然恍惚,脚步也停了下来。
“秦归!”陆子衫惊喜低呼,不由分说拉着池棠往北面跑去。
池棠犹自怔怔不能回神。
刚才醒来只惦记着弘法堂的陆子衿,一时忘了前世此时发生的事。
那一天,也是这个时辰,陆子衫要拉着她去看苏瑾,也是这样,才出门,就听到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琴音。
藏经楼后,小门半掩,琴音低低袅袅随清风而入。
恍如前世。
两人情不自禁放轻脚步走去。
透过半开的小门,山岩峻峭,溪水清秀,树下白衣拂地,瑶琴膝上,风过处,紫薇花凋零如雨。
身旁的陆子衫仿佛被这一幕的美丽震慑住了,连呼吸也放得轻近于无。
池棠前世也很震慑很沉浸,这一次,却沉浸不进去。
并不是因为已经见过一次,再见时,这一幕还是和前世一样美丽动人,一样能教人痴痴心醉。
池棠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瑾那番话。
青蕊园偶遇那一笑,苏瑾说他存了引诱之意,那此番的琴音……
此番的琴音已入佳境,琴弦上指尖似水拂动,他眼眸半阖,神色悠然,好似沉浸其中,根本没有发现周围有人窥视。
池棠不由自嘲一笑,前世又不是没接触过秦归,怎么突然被苏瑾一席话影响就疑神疑鬼了呢?
虽是按下了疑心,但再看这一幕,确实找不到前世那种怦然心动、如痴如醉的感觉了。
毕竟她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也毕竟隔了三年,而这三年之中,她的身份是未来的太子侧妃。
重生不过一月,大约她还没从这个身份里出来吧……
池棠无奈地笑了笑,拉着陆子衫离开了。
身后,琴音依旧,只是渐行渐远……
陆子衫对于被拉走一事有些不满:“你要去哪儿?那么好听的琴音,为什么不多听一会儿?还有那么好看的人……”说着说着,神情便痴软起来,“没想到秦归竟然是这样一位谪仙般的人物,这容貌、这气度……啧啧,真是人间奇绝!”
池棠本来还为不用回答她的质问松口气,听到最后,忍不住轻哼道:“比我爹差远了!”
陆子衫习惯了她这副论调,“嘿嘿”一笑,道:“是是是,当然是我们府君最佳,可惜年纪大了”
“我爹爹年纪才不大!”池棠瞪了她一眼。
“是是是,府君正当盛年,风华绝代”陆子衫附和了一声,语气倏地一转,“你到底要去哪儿?非得把人拉开!”
池棠随口道:“你不是要去看萧五郎吗?”
陆子衫挣扎了一下,道:“萧五郎看过很多次了,秦归才第一次见,听说他喜欢云游,说不定明天就走了!”
池棠不负责任地说:“我听说萧五郎明天也要走了,这回走了可能就要进京了,日后也不好见了!”
陆子衫虽然有些舍不得秦归,但看池棠对萧琢更有兴趣的样子,也随她去了。
可到了主庭园,却没看到萧琢的身影。
陆子衫怕池棠失望,立即道:“我听说后山有一株野生的昙花,我们去看看开了没?”
池棠蓦地一怔。
前世是她对秦归流连忘返,陆子衫等得无聊又劝不动她,就自己走了。
陆子衫离开之后,就是去了后山找野昙花,结果遇上了苏瑾,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
不过这次苏瑾没来,这些事也不会发生了。
池棠欣然应下。
“我娘说,大师傅们管这花叫韦陀花,是佛祖赐的,花开的时候许愿可灵了!”陆子衫一边走着,一边笑道。
池棠忍不住嘲笑她:“怎么大夫人没告诉你昙花是夜里才开的吗?现在去肯定没开呢!”
“没开也可以看!”陆子衫笑嘻嘻道,“焉知昙花不会为我而开?”
惹得池棠咯咯直笑,笑声如银铃传来,惊动一人回身来望。
目光一对,池棠停住了脚步。
坡上崖边,一座亭子孤清而立。
亭中人负手回身,这一幕,意外的熟悉。
陆子衫也看到了,惊讶道:“萧五郎怎么在这儿?”拉着她往前走。
池棠突然想起了这个地方。
一个多月前,她刚刚重生的时候,曾糊里糊涂跑到这里,遇到了一名神秘的外乡人。
而前世,陆子衫就是在这里遇到苏瑾;如今苏瑾不在,却换成萧琢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巧合吗?
亭子里,萧琢见到她好似愣了一愣,看到她们走近,才恍然清醒似的,喊了一声“池妹妹”,疾步从亭中走出。
池棠正被他喊得一个激灵,又听陆子衫耳边嘻笑低语:“原来池妹妹跟萧哥哥这么熟啊?怎么都不透露一点?”
池棠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等萧琢走近,便迅速行了个晚辈礼,口中咬重地喊了一声“萧五叔”,见萧琢僵住,才笑着问道:“五叔也来赏花吗?”
萧琢的眼神瞬息万变,旋即露出受伤之色,低声道:“池妹妹……阿、阿棠,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池棠悚然一惊。
这是……见鬼了?
第049章 萧琢有鬼
“阿棠妹妹”萧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见鬼了,越喊越过分,“我……我并不想做你的五叔……”
风姿绝色的俊美少年,星眸熠熠,闪着忐忑的欢喜,眉梢唇畔,凝着动人的情意。
池棠蓦地红了脸。
这可是萧琢啊!
无数闺中少女做梦都想嫁的兰陵萧五郎啊!居然对着她说这些话!她这是走了什么桃花运?
前世虽然多活了三年,可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池棠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带着怦怦乱跳的一颗少女心,却是谨慎地退了一步。
“五、五叔,你没事吧?”池棠一边继续红着脸,一边狐疑地打量他。
虽说被萧琢告白很能满足虚荣心,可这也太突然了,之前不都好好的?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是看他的模样,不像神智不清。
池棠下意识扭头往他身后看。
什么都没看清,便见眼前人影一闪,萧琢已经冲到了眼前,猝不及防握住她的双手:“阿棠,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实不愿做你的五叔!”
池棠呆愣片刻,下意识问道:“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萧琢僵了一僵,神色突然忧郁:“燕国夫人寿宴那日,你说你不喜欢我,我……”似不忍说下去。
池棠古怪地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来吴县的时候,我爹在府中宴请过你?”
她和萧琢早在两年前就见过了,那么正式的场合,他都给忘了,这是喜欢她?
萧琢又是一僵:“记得、记得!那时你还小,现在长大了……”
“那你记不记得,我曾遣婢女问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收到一个海棠香囊?”池棠缓缓地将手抽了回来。
萧琢目光闪烁,语气却是严肃:“当然记得!妹妹送我的香囊我一直好好收着!”
池棠脸色一变,跺脚恼道:“你收着为什么不还我!”
她错将投给池长庭的香囊投中了萧琢,事后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被池长庭发现,那晚池长庭宴请萧琢,宴散之后,她便偷偷遣了婢女去问。
萧琢当时只笑说收到的香囊太多,需得回去找找。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还、还你?”萧琢没反应过来。
池棠正要说明,他突然恍然大悟:“是!是!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给妹妹答礼回应!”
“不是”
“妹妹如此待我,我岂能再犹豫不决!”萧琢神色陡然坚定,握住她的手腕一抬,“阿棠,我们这就去找府君说个明白!”
“说、说什么?”池棠有些受惊。
萧琢温柔道:“我愿面见府君,自呈心意,绝不负你香囊相赠之情!”
“啊”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陆子衫兴奋尖叫,萧琢还没动,她便积极推起了池棠,“快去!快去!快去自呈心意!”
一个推,一个拉,池棠糊里糊涂地跟着走了几步,不小心一个踉跄,醒过神来,忙挣扎往后,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那个香囊”
“到府君面前再说!”萧琢头也不回匆匆道,紧紧箍着她的手腕,紧到有些生疼。
池棠蹙了蹙眉,继续挣扎:“你说谎!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手腕上猛然用力,她被拽得往前扑去。
在陆子衫的抽气声中,她结结实实撞进了萧琢怀里。
衣襟上的竹纹细密精致,有青竹香萦绕鼻间。
池棠愣了愣,慌忙推开他。
“阿棠,你要如何才肯信我?”他低眸看她,眉眼间尽是焦灼,可能是因为情绪失控,声音也有些失控。
池棠恍惚了一瞬,又辨认了一下。
确实是焦灼。
就算萧琢喜欢她,可这事有那么急吗?他焦灼什么?
萧琢见她不答,轻扶她双肩,深情凝视道:“阿棠,相信我,等到了府君面前,我会让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
池棠心中一动,没有再挣开他的手。
萧琢走得很急,没多久就回了寺里。
绕过藏经楼,跨过月洞门,沿着长廊的一排就是供男客休憩的东禅房。
眼看就要到了,池棠心中一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许是她一路太过顺从,让萧琢失了警惕,这次池棠轻易地挣开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池棠戒备地看着他。
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萧琢拽到爹爹面前吧?
萧琢目光闪动,道:“阿棠,我是认真的,到了府君面前,你自会明白我”
“你闭嘴!”池棠气急败坏低喝道,她已经听到前方模糊交谈声,似乎有人要路过。
“阿棠”萧琢似乎有些不耐地上前拉她。
池棠瞥见前方有人影转出,想也不想,扭身就跑。
“阿棠!”萧琢急喊着紧追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面露挣扎。
陆子衫急得跳脚:“快追啊!快啊!还要自呈心意呢!”
萧琢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盯着池棠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一咬牙,毅然决然转身背道而驰。
陆子衫呆住了。
这……还有萧五郎的自呈心意可以看吗?
……
池棠也没有跑太远,转过一个拐角,确认萧琢没追上来后,就停了下来,靠在墙角喘了一会儿气,从墙角探出头往来时方向看了一眼,已经不见了萧琢和陆子衫,不由轻哼了一声。
刚才死拉着她不放,到了这里怎么连多喊两声都懒得喊了?
还说喜欢她呢!分明就是有鬼!
池棠心中一动,会是什么鬼呢?
刚才在外面甜言蜜语的,还信誓旦旦要拉着她去见她爹,到了这里,拉不拉上她似乎又不重要了,所以重要的是
见她爹?
萧琢要找她爹?
要找她爹为什么要拉上她?难道他一个人不能去?
池棠蹙着眉,将思绪沿途倒退,直退到坡上崖边的亭子。
那座亭子……
前世陆子衫在那里遇到苏瑾,苏瑾在那里对她表白;这次苏瑾不在,换了萧琢在那里。
可怕的是,萧琢也表白了!
表白的人换成了萧琢,表白的对象换成了她!
难道注定要有个小郎在那座亭子里,等着哪个姑娘路过就表白一番?
池棠一边想着,一边扶墙起身。
手按下去
“吱呀!”一声,按了个空。
池棠惊叫一声,向着突然打开的门摔了进去。
第050章 美人刺客
对乌头村幸存者的审问并不顺利。
这次救下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汉,原本就过了盛年,经过这几年的躲藏逃亡,身子已经羸弱不堪,又刚刚逃过一场几乎致命的追杀,身上也受了重伤,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因此,实在无法长时间持续审问,只略略问了几句,就继续施针治疗了。
不过救了老汉回来的暗探也带回不少消息。
李俨听了约摸半个时辰,又同池长庭商议了一阵,眼看日色微偏,想起午睡的池小姑娘差不多是要醒了。
万一池小姑娘醒来要来这儿寻她爹爹,又或者去弘法堂寻他,都是比较麻烦的。
李俨略作沉吟,遂起身道:“白天多有不便,乌头村的人证先治着,夜里我再来听审。”
池长庭也朝外看了看日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立即点头应下。
两人先后从屋内走出,走到门口时,李俨落后两步,作侍卫状,跟在池长庭身后。
正要迈过门槛,突然,他眼角红光一闪
反应更快的是池长庭,立即抽了附近侍卫的佩刀在手,格开迅如闪电的一剑,左手顺势推出一掌,将刺客逼入院中,同李俨拉开距离。
池长庭是有武功的,但是武功多高却很少有人见过。
李俨也没见过,只知道号称东宫第一高手的何必,十年前就是败在了池长庭手下才进了东宫做暗卫。
这还是李俨第一次见到池长庭动手,绯色袍角骤卷疾飞,腾挪间身形数转,令人目不暇接。
李俨看了几眼,便示意暗卫不必现身帮忙。
太守府的侍卫也在展遇的指挥下分散开来,以防备更多刺客偷袭。
但是并没有,只有那一个。
这一个一看就很不一般。
青丝如墨,红衣如花,绵密剑影中看不清容貌,但可见身姿风流袅娜,无疑是名女子。
红衣女子的剑法十分精妙,出招极快,几息之间便过了二十多招。
池长庭虽然以防守为主,却也没有落下风。
五十招过后,剑光越发紧迫逼人,池长庭仿佛不支,退避了几步,突然,刀身斜起
“哎”女子惊呼一声,长剑脱手而去。
红衣飞起,似要去追回长剑,池长庭的长刀无情劈下,挡了她的去路。
长剑被展遇抓到了手里。
红衣女子气急转身,娇声叱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一转身,众人才看清她的样貌。
便是池长庭,也愣了一愣。
光天化日行刺,穿着一身耀目的红衣,还没有蒙面,甚至被拿下了兵器也不见慌张,原本众人都在奇怪她倚仗的是什么。
现在纷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张脸。
这名红衣刺客,俨然是一名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
美貌固然也是利器,却不总是横行无阻。
池长庭只愣了片刻,便醒过神来,使了个眼色,展遇等太守府侍卫一拥而上,刀刃相对,将红衣美人团团围住。
“谁派你来的?”池长庭虽然垂下刀尖,却仍旧以起手式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应对。
红衣美人没有回答他的话,顾自轻佻地打量了他两眼,勾唇曼声道:“你就是池长庭啊”
池长庭挪开目光,朝展遇一点头:“捆起来,押下去!”
“你敢!”红衣美人怒视道。
池长庭没有理她,蹙眉催促地看了展遇一眼。
这个时辰,阿棠差不多醒了,万一闯进来怎么办?
红衣美人急了:“池长庭,你人面兽心、忘恩负义哎哟轻点,池长庭,你是不是男人!”
这话要是别人喊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被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娇滴滴地喊出来,侍卫们不由偷偷去看池长庭的脸色。
池长庭皱了皱眉:“捆紧了,押下去严加看管!”自己则拂袖往屋内去。
“池长庭”红衣美人的语气终是认真地急了,“乌墩寨余党是不是在你手里?”
池长庭的左脚刚刚迈过门槛,闻言顿住,抬起头,看到隐在暗处的李俨同样惊讶动容。
“池长庭,穆鸿跟我提起过你”
池长庭猛然转身:“你是什么人?”
红衣美人扯了扯嘴角,道:“兴和五年九月初八,他煮了一壶紫笋,是我饮过的最好的茶,他笑说,等江南事了,带我去京城,让我见识一下池二郎煮的茶,那才是仙品。”
池长庭目光一颤,声音微哑:“你是他什么人?”
红衣美人没有回答,只冷冷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在调查穆公之死?”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是。”
红衣美人讥讽一笑:“你查到了什么?”
池长庭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天色,再次嘱咐展遇:“押后再审,我去看看阿棠醒了没。”
展遇精神一凛,忙应下,动手比刚才迅速了许多。
红衣美人顿时变了脸色,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池长庭,你是不是查到了?你果然要毁尸灭迹”
池长庭听着她话里颇多玄机,不由往屋里瞄了一眼。
这女子说话弯弯绕绕的,审问起来要费些功夫,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要是太子殿下有意现在审她,他也不能拦着,只好先让展遇去交代阿棠一声了。
可屋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
池长庭略松了一口气,道:“再吵就把嘴堵上!”
红衣美人顿时消了音,愤怒地瞪着他。
池长庭视若无睹,丢了长刀,整整衣襟,打算去看女儿了。
刚迈出一步,门外却有人高喊:“学生萧琢求见府君!”
池长庭微怔。
萧琢?他来做什么?
“府君!学生有要事求见!事关重大!”萧琢的喊声中夹杂着推搡和劝阻,应该是被门外侍卫拦下了。
池长庭心中顿时一沉。
萧琢并非鲁莽之辈,何事如此焦灼?
有神秘红衣女子行刺在先,池长庭更加警惕,当即大步上前,亲自打开院门。
见池长庭出来,侍卫这才松了手。
萧琢一个急冲到了池长庭面前,诗礼传家的萧氏子弟眉目焦灼,甚至忘了行礼。
“后山小亭,有强人约三四十埋伏!”
第051章 我去找她(加更)
“强人?”池长庭听到时心中一凛,目光如电看向红衣美人。
刚来个刺客,又出现强人埋伏,未免太巧了。
红衣美人抬起下巴,傲然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池长庭,你还是回头是岸吧!”
池长庭转向展遇,吩咐道:“把她捆起来,你亲自带五个人去后山小亭看看!”
红衣女子脸色一变,忙道:“别捆别捆!绳子会擦伤我的,你要是怕我跑了,点穴就好了,后山那些跟我无关啊!我就一个人!”
池长庭眼下没空同她纠缠,至少红衣女子已经确定同穆鸿案有关,那三四十名强人,恐怕也是冲着屋里那名人证来的。
不过红衣女子的话也提醒他了,这女子武功高强,也不知道捆不捆得住。
池长庭亲自封了她的穴道后,又吩咐道:“捆起来!”这样感觉放心一点。
之后不再理会红衣女子的无声怒瞪,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隐在暗处的李俨无声点了点头。
这次带上山的太守府侍卫有限,倘若后山真的有那么多埋伏,太守府侍卫都将调去后山,这里就空了。
为了防止被调虎离山,只能是李俨带着暗卫守在这里。
转身细问萧琢发现强人的经过。
“……原是在主庭园赏花,不慎被一名小师傅水湿了鞋,回房换了鞋后,刚出门,却听两人私语后山小亭畔昙花迎阳而开,心中好奇,便独自去了……小亭临崖,崖下水潭印出兵刃……”萧琢一一答道。
池长庭嘉许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五郎能不惊动强人而离开,临危不乱,难能可贵!”
萧琢却听得面色一僵,正要开口,先前离开的一名侍卫恰巧回来了,神色凝重:“后山确有埋伏,不下五十人!”
池长庭皱眉急令:“召集所有侍卫后山剿匪”转向萧琢,“劳烦五郎通传各家女眷,务必回房待着,不要轻易外出!”
萧琢应下,正要离开,忽听池长庭对侍卫吩咐道:“莫三、莫七去保护姑娘,令她安分待在屋里别出来!”
他脸色一变,回头唤道:“府君”却被池长庭身后一道清冷语声打断。
“不若带姑娘来这儿,还安全些。”
池长庭略作迟疑。
这里有人证在,是最引火的地方,但有李俨和东宫暗卫在,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倘若阿棠留自己屋里,万一歹人要拿人质……
池长庭只一瞬便拿定了主意:“好”
“府君!”萧琢再次出声,神色不自然,“池姑娘应该不在屋里……”
池长庭猛然转身,目光如鹰隼逼人,他身后屋内,也有一道目光从暗处抬起,盯得萧琢打了个冷战。
萧琢定了定心,道:“方才池姑娘与陆七姑娘也到了后山,有两位姑娘掩护,学生才从后山脱身”感觉到身上两道目光一冷一热,如有伤人的实质,萧琢忙加快语速,“两位姑娘同学生一道离开后山,池姑娘往前面去了,学生急着报信,没能拉住……”
先是刺客,又有埋伏,定是人证入吴郡时泄露了行踪,普明寺现在很不安全,池棠作为太守爱女,又毫不知情,是最佳的人质之选。
没看到人,池长庭如何放得下心?当即就想分一队人去找池棠。
“府君!”李俨唤了一声,从暗处走出,抱拳低头行礼,“属下愿带人去寻姑娘!”
“你?”池长庭惊讶犹疑看他。
今天情况不太妙,理论上,太子殿下才是高于一切的重点保护对象。
“属下定将姑娘找回!”李俨沉声道。
那样一个小女孩落在外面,他也不太放心。
但剿匪是官兵的职责,他不便动用暗卫,倒是用来暗中搜寻池小姑娘正合适。
池长庭也是这么想的,立即点头道:“一刻钟内,我在后山小亭等你消息!”
一刻钟内找不回池棠,他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么不客气的?
李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池长庭毫不掩饰的忧急。
“府君放心。”李俨朝他点了点头。
第052章 再遇秦归
池棠一手按空摔进去后,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一双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
“姑娘?”声音温文尔雅。
男子扶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有一种温柔的美丽,素白大袖垂下,袖口的一丛兰草疏淡雅致。
那一丛兰草曾拂过琴弦,也曾拂过她的发顶。
在前世的记忆里从清晰到模糊,又在今生的目光中从模糊到清晰。
池棠慌忙站起身离开他几步,有些情怯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池姑娘?”
池棠一愣:“你认得我?”
一瞬间,脑中阴谋无数。
秦归是见过她,可苏瑾当时没有介绍她吧?秦归怎么会认得她?难道真如苏瑾所言,秦归是刻意盯上了她?
“上午开坛仪式时,见到姑娘站在府君身边,故有此猜测。”秦归解释的时候微微笑着,目光了然,似乎洞悉了她的警惕。
池棠忍不住红了红脸,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在下江都秦归,受邀在今日盂兰盆会上演奏佛曲。”秦归自我介绍道。
池棠红着脸小声道:“我知道……”
他微微一顿,道:“姑娘知道我?”
声音仿佛与刚才没什么区别,但又隐隐约约柔软了一些,这份隐约听在耳中,池棠不自觉心神一荡。
心神一荡,紧接着就是一个激灵。
苏瑾的话鬼使神差地又在她脑中回响:他在勾引你……他在勾引你……
“池姑娘怎么在这儿?”
池棠往外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小心路过……”
路过男客禅房,也是十分的不小心了。
秦归笑了笑,道:“方才听到门外有动静,就开门看了看,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喜可曾惊吓到池姑娘?”
他言语笑容温和爽朗,池棠越发不好意思,摇了摇头,道:“是我走路失神,打搅了先生。”
秦归莞尔一笑,又道:“哪里谈得上打搅?我正在调五弦,恰巧姑娘路过,也是一种缘分,恕秦某冒昧,池姑娘可愿留下一听?”
池棠微微一怔。
前世她在后山溪旁遇秦归,驻留半晌之后,秦归邀请她至禅房小坐,用的也是差不多的说法
“禅房内尚有一五弦琴,姑娘若有意,可随行一听。”
当时她懵懵懂懂就跟着去了,也亏得秦归是个君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她没有在山溪旁驻留,可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这里,秦归还是邀请她听琴。
好似衫衫和苏瑾一样,她和秦归也是绕不开的缘分么……
离开,不舍,留下,她又觉得不安,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秦归见她不答,仍旧只是一笑,微微躬身,道:“姑娘请便!”
随即转身回了琴桌前,低头顾自调试琴弦,神情专注,只当她不存在。
这样一来,池棠反而自在很多,犹豫着,没有立即离开。
秦归一面用细布擦拭着琴弦,一面轻捻琴弦调音,不时有琴声铮铮而出,高低清沉不一,不成曲调,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律。
他微垂的侧脸对着她,鬓角一缕发丝落下,拂着白皙的肌肤,神色温柔静谧,如诗如画。
此情,此景,此人,池棠不禁看得出了神。
她真的不该被苏瑾的话影响,秦归,明明是这样好的人……
倘若他真的心有不轨,凭她从前的觉悟,还不是任他拿捏?
但是上一次他也是这样,带了她回来后,随意招呼她坐下,就顾自擦拭自己面前的五弦琴。
五弦琴……
池棠心中一动。
“池姑娘可见过五弦琴?”他突然问道。
目光随意抬起一瞥,并未作过多的停留。
池棠“嗯”了一声,仍旧盯着他面前那架桐木五弦琴看,心里不由起了一阵涟漪。
五弦是古制琴,现在通用的都是七弦琴。
秦归平时演奏也是用七弦琴,但是他私下却钟爱五弦琴,那是因为
“先母曾经说过,七弦音色丰美,五弦则似先天不足,能弹奏的音比七弦要少一些”他放下细布,指腹轻轻抚过琴弦,温柔爱怜,“这样的不完美让它不适合在人前演奏,它更适合弹给一个人听,没有第三人的打扰,没有其他乐器的伴奏;”
他的声音逐渐轻柔:“当这里只有你和它,你便能听出它的欲言又止,它的弦外之音”
“铮”
语声暗下时,他的手指适时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悠沉旷远的琴音仿佛在低声作着附和。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话语,美丽得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
池棠刚压下去的怀疑不由自主又冒了出来。
这、这、这,这真的很像勾引啊!
前世他也是这么一番话,当时她听得心都醉了,尤其他说完这番话后,就像现在这样抬起了头,眸光温柔含笑地看着她,说
“池姑娘可曾听过五弦琴音?”
池棠暗暗提心,也如前世记忆中那样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曾听过。”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挪到他右手中指上,和前世一模一样,他用右手中指按下了第一个音。
琴音悠悠响起,他再次低下头,眼眸半阖,指下不急不缓,将每一个音符都演奏得意蕴悠长。
他奏的这一曲是《秋云》,雅正且普通的一支琴曲,因为五弦而少了一些流畅灵动,多了几分端凝。
如果真要勾引她,也该选《凤求凰》之类含情脉脉的曲子吧?池棠暗想。
虽然他说的话、做的动作和前世一模一样,可也不能代表什么,人总还是这个人,虽然情境有些变化,但变化也不算大,秦归这样的举动,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可同样的事情再经历一次,总是少了点什么。
何况前世她因为贪恋琴音,在这里滞留了许久,导致婢女们遍寻不见自己,可把爹爹都急坏了。
这次她当然不会再犯这种不懂事的错,只是出于礼数耐着性子听了一曲,便向秦归告辞:“多谢先生招待,恐家人寻不见着急,不便逗留。”
秦归起身笑道:“池姑娘请便!”
池棠低头迈过门槛,身后,五弦琴轻轻拨响,她脚步一顿,心中蓦然惆怅。
暗自一叹,转身向北,想着似乎应该去爹爹那里看一眼情况。
堪堪迈出一步,突然,脑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第053章 池棠失踪
日色已成昏黄,从枝叶缝隙中投下的光影不再线条分明。
李俨站在路口,四周静谧。
这个路口,正是萧琢同池棠和陆七分开的地方。
李俨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线索。
他蹙了蹙眉,正要抬脚往南面走,忽然,风吹叶落,头顶簌簌作响,他心中一动,抬起了头。
头顶叶色渐变,仍旧一片枝繁叶茂,枝叶之间,依稀阴影。
李俨目光一缩,陡然腾地而起,落下时,臂弯中已挂了一具娇小柔软的身躯,双目紧闭的一张脸,他也认得。
是陆七!
“送去燕国夫人处,不要声张!”
话音落,一名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带走了陆子衫。
李俨站在原地,心中渐沉。
这里是萧琢和两位小姑娘分开的地方,池棠先走,随后是萧琢,陆七最后一个。
陆七还没离开就遇袭了,可见袭击陆七的人一直距离他们不远。
池小姑娘的失踪……
李俨手心突然冒出冷汗来。
他捏了捏手心,低声道:“留四人保护人证,六人搜查寺内,八人搜查后山,务必找到池姑娘!”
风声簌簌,无人应答。
东宫暗卫除了何必,其他都是如影子般的存在。
李俨理了理思绪,仍旧朝南面走去。
萧琢发现了后山的埋伏,与无意间闯入的池棠和陆七一道离开,行至东禅房时分道扬镳。
这一路上,一直有人暗中随行。
待萧琢和池棠离开后,那人袭击了陆七。
没有袭击去找池长庭的萧琢,却袭击了毫不知情的陆七,可能同后山刺客并非同伙。
将陆七打晕放在树梢,并未伤及性命,他刚才摸过陆七的脉搏,就算没人相救,再过半个时辰,陆七也会自己醒来。
这人所做的只是让陆七消失一段时间。
如果陆七不消失,她会做什么?
李俨耳尖一动,听见断断续续琴声自拐角另一侧传来,像是有人在调试琴弦。
转过拐角,便见到一扇敞开的门,琴音就是从门内传出。
李俨走到门口往里看,一名白衣男子正席地坐在琴桌前,只是琴没放在桌上,而是放在他膝上。
他也并非在调试琴弦,而是用左手随意拨弄着,右手支在右膝上,姿态闲适得有些不羁。
这人李俨虽然没见过,但也猜得出来。
江都琴士秦归,和传闻中略有差异。
秦归似乎察觉到门口来了人,指下一顿,转头望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太守府的侍卫郎?也是来找池姑娘的?”
李俨目光一动:“还有谁来找过?”
“方才有两位姑娘自称池姑娘的身边人,找来这里问过了”秦归笑着抬手往南面指了指,“一刻钟前池姑娘的确来过,站在门口听了我一曲,便出门往南去了。”
李俨抱拳一礼:“多谢先生!”
秦归微笑颔首回礼。
李俨离开前,最后看了他一眼。
神采卓然,君子温雅,是名士之姿。
他转身向南,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旋即腾身而起,借着昏黄斑驳的光影遮挡,从方才那座禅房窗前掠过,稍停,转向北去,直奔后山。
秦归毫无破绽。
破绽在陆七身上!
如果陆七没有遇袭,她会循着池棠离开的方向找去,在池棠进入秦归禅房后不久找到她!
暗中那人袭击了陆七,才有了池棠和秦归的短暂独处。
虽然不能证明同秦归有关,也找不到秦归的动机,但不妨碍李俨怀疑他。
何况那个方向已经有两名婢女去找了,他没必要再跑一趟。
方圆十里,山深林幽,破碎的光线已趋朦胧,西面传来的兵器交战声影影绰绰,有一种诡异的宁静感。
池太守的爱女,活着才有价值。
倘若要绑作人质,自然会带到池长庭面前,只要人出现了,一切都好说,但是池长庭那边没有动静。
怕就怕对方有别的打算。
李俨进入山林后,环顾了一圈。
八名暗卫散入其中后,早已不知所踪。
天黑后,这深山野林的,更加难以搜寻。
李俨深吸一口气,拔脚往东面行去。
才走出几步,突然脚下一顿
对方袭击并藏匿陆七,为的是不让陆七去做什么;那会不会绑走并隐匿池棠,也只是不让她去做什么?
如果是那样
突然一串声在顶上响起。
李俨倏地抬头,正见黑漆漆一团从遮天蔽日的枝叶间朝他砸了下来。
作为东宫太子,李俨受教的从来不是什么舍身取义,而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见到这么个状况,下意识便是一个横挪躲闪。
刚一挪开,便听见“啊”的一声短促惊呼,软软地在他心口挠了一下。
李俨来不及细想,有一个急冲上前,将树上掉落的黑团接在了怀里。
触手是柔滑的衣料,臂弯中娇娇小小的一只,散落的细软发丝拂过手背,轻痒,满怀微甜馨香。
李俨恍惚了一下,匆忙将她放下。
刚一松手,小姑娘便整个儿往下滑,李俨仓促往她两腋一扶
掌心之下,柔若无骨。
他不由耳根发烫,默默将手往上挪了挪,改为扶住她的双肩,低声唤道:“池姑娘?你没事吧?”
从天而降的池小姑娘好像被吓坏了,落下之后一直闷声不吭,要不是脖子还直着,李俨几乎要怀疑她吓晕过去了。
听他一声唤,池小姑娘终于醒过神来,却瑟缩一下,挣开他的手后退,不小心身子一歪,顿时痛呼出声。
李俨忙将她扶住,低头一看,只见她一只脚好好站着,另一只脚却无力耷着。
“脚崴了?”李俨蹙眉问道。
池小姑娘没有回答,泪汪汪地瞪着双眼,大声问道:“你、你是何人?”
刻意拔高的嗓音惊起林鸟两三只,几乎掩去了她语声中的轻颤。
昏暗光线下,杏眸水光莹润,有波光粼粼,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色厉内荏得教人怜惜。
李俨一面小心扶着她,一面轻软着嗓子道:“别怕……我是、是府君身边的侍卫。”
她眼中波光一定,目光下移,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装束,绷紧的肩线顿时松垮下来,却又存着一丝疑虑:“我见过你吗?”
第054章 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见过你吗?”池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见过。
李俨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不动:“我多在衙门里走动,不常进府。”
池小姑娘点了点头,总算接受了他的身份。
李俨放下心来,问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除了脚,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池小姑娘怔了怔,皱着小脸扶上后脑。
李俨心中一紧:“后脑受伤了?”
估计也是被打晕了,这样娇养的女孩儿,敲在后脑上不管是用什么敲的,能把人敲晕的力道,想想都教人心疼。
池小姑娘瘪了瘪嘴,却又一脸忍痛状摇头:“没事……不疼”目光左右转了两下,“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李俨盯着她的发顶看不到伤口,突然觉得烧心,耐着性子答道:“这里是普明寺后山,你不见了,府君命我等四下搜寻”
“啊!”她惊呼一声,语气焦急,“爹爹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我们快下山吧!”
刚迈出一步,就是一个趔趄,痛得池小姑娘直抽冷气。
李俨犹豫了一下,道:“我背姑娘下山吧?”
池棠瞥了他一眼,有些挣扎。
让一个陌生男人来背自己……
“那就麻烦郎君了!”池棠鼓起勇气道。
事急从权,她总不能扭捏着自己爬下山吧?
李俨一手扶着女孩儿纤细的手腕,背过身,蹲下,感觉到她动作僵硬地趴了上来,低声提醒了一句“抓紧了”,便站了起来。
李俨是元后嫡子,一出生就是储君,谁敢让他背人?
池棠小时候倒是被池长庭背过,但那时她还小,池长庭又动作娴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会儿李俨背池棠,两人都不懂要领,刚一起身,池棠便往下滑去。
李俨一个心惊,急忙背过手按住,才没把池小姑娘摔下去。
这下两人都不敢矜持了,一个老老实实勾住小姑娘的腿窝,一个乖乖巧巧揪住郎君肩上的衣物,才妥妥当当往前走。
再怎么事急从权,两人也是贴得有点近,池棠紧张得浑身僵硬,为了缓解情绪,便找些话来说:“我……怎么称呼你?”
李俨想了想,道:“我姓严。”
“颜色的颜?”池棠一下就想到了颜松筠。
颜可是个大姓啊……
“严肃的严。”李俨道。
池棠“哦”了一声,嘟囔道:“严郎君,我是不是见过你?”
李俨脚步一滞,淡淡道:“属下在府君身边行走,虽不常进府,也曾遇上过姑娘几次”为免池小姑娘深入回忆在哪里见过他,李俨果断转了话题,“你还记得是谁绑了你吗?”
池棠放下刚刚的思考,摇了摇头,答道:“我从秦”一顿,慌忙改口,“我原来在东禅房那边,走在路上,突然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睁开眼刚动一下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李俨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池棠有些不安地问。
李俨此时已经顾不上安抚小姑娘的不安了。
“调虎离山!速回!”沉肃一声在林间荡开,旋即四下风起,卷落树叶无数。
池棠眯了眯眼,依稀见到数道身影自林中窜出,远近不一,如飞鸟般急扑山下。
满腹狐疑,正要询问身边的侍卫,却听他低喝一声:“抓紧了!”
也不等她抓紧,李俨先一步箍紧她的小腿,足底生风,也向山下飞速奔去。
不过半刻功夫,两人便回到了寺内。
刚从藏经楼背后绕出,便听见步声磊磊从西面而来。
“爹爹!”池棠欢呼出声。
“阿棠?”为首一人疾步冲出,绯衣长刀,正是池长庭。
池长庭将池棠从李俨背上抱下来,捧着女儿的双肩就是一阵打量。
“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受伤了?”忧急之心溢于言表。
池棠摇了一下头,突然瞥见他染血的袖子,脸色瞬变:“爹爹!你受伤了!”
池长庭随手撕下染血的袖子一丢,安慰道:“没有,不是我的血!”
原本对付埋伏的那几个用不着把衣裳弄脏,可他迟迟不见李俨来报信,心里越发焦急,下手就狠辣了些,才沾上了血,果然还是吓着女儿了。
池棠见他里衣袖子上的血迹淡了一些,这才相信他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边上的严侍卫打断
“池姑娘遭绑架藏匿,恐为调虎离山之计,请府君速回!”
……
回到禅房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红衣如花的美人施施然将长剑从一名黑衣蒙面胸口拔出,鲜血喷溅而出,沾在她羊脂白玉般的侧脸上。
她抬起手背一抹,朝着池长庭斜睨一眼,红唇微勾,美艳得惊心动魄。
池棠顿时看呆了。
池长庭却皱起眉,将女儿的脸往怀里一按,吩咐道:“都收拾下,地面用清水冲洗三遍!”
抱着女儿大步往屋里走。
“传令关闭普明寺山门,匪众未清,各家管束好家人,勿令走动!”
进了屋,还没放下池棠,又吩咐道:“沏壶清茶”话没说完,就见李俨拿起了茶壶,神色淡淡地斟了一盏茶,送到他面前。
池长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池棠放在椅上,接过茶盏,道:“你……带人下山调府兵!”
李俨低应一声,离去时见池小姑娘从她父亲怀里探出头来看他,下意识冲她轻轻一点头。
他离开弘法堂已有一下午,等会儿少不了封寺搜查,不能不回去了。
池长庭看在眼里,蹙了蹙眉,弯腰挡去池棠的视线,将茶盏送到她嘴边,柔声道:“刚才熏着你没?寺里进了匪人,外面不安全,暂且在这儿忍忍,等寺内搜查过,确认无碍了再送你回房。”
池棠捧过茶盏对着深吸一口气,茶香入鼻,终于冲淡了恶心欲呕的血腥味,抬头冲池长庭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外一声嗤笑。
“看不出我们池太守还懂得怜香惜玉呢!”红衣美人抱臂斜倚门框,似笑非笑往池棠脸上一瞥,眸光流转,百媚横生。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姑娘!
池棠呆呆地看着,拉了拉池长庭的袖子,问道:“爹爹,这位姑娘是?”
第055章 我们是亲父女
红衣美人听见她的话,重新审视了她一眼,嗤笑道:“池太守的女儿啊……长得不”忽见池小姑娘一双水润杏眸明净净地望过来,“不怎么样”几个字突然噎在喉口。
她向来自负美貌,从来没把其他女子的容貌放在眼里,池长庭刚才得罪了她,原本想欺负几句他女儿,不知怎么,硬是说不出来,最后讪讪道:“还不错吧……”
又见池小姑娘被她夸得红了小脸,顿时有些不自在,转开脸,若无其事撩了撩鬓角发丝。
池长庭没在意姑娘们的小动作,瞥了红衣美人一眼,皱眉问道:“谁放她出来的?”
红衣美人含怒侧目。
留守的暗卫上前回禀:“府君离开后,来了一拨刺客,意欲行刺……不知这位姑娘如何挣脱的,从屋里出来后便挺身相助……尚逃脱几人……”
红衣美人冷哼一声,傲然道:“你以为点穴加绳子就能困住我?凭我的武功,会被你拿下纯属一时大意!”
池长庭不置可否。
不过既然这女子挣脱后不但没有趁火打劫,还帮着对付前来行刺人证的刺客,想来不是姚无忌的人。
因而他的态度也好了些,缓了语气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红衣美人又是一声哼,道:“现在知道来问了,刚才”
“饿了没?晚膳想吃点什么?”池长庭只听了半句,便低头抚着女儿的秀发柔声絮絮问道。
“池长庭!”红衣美人气结!
池长庭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若是想好了就开口,不愿开口就继续想!”
“你!”红衣美人气得说不出话,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缓解了情绪,开口仍是咬牙切齿,“我叫朱弦,七凤谷赤凤峰内门弟子,八年前曾蒙穆御史相救”
“这些容后再说”池长庭突然打断了她,抬头向外,“去大厨房取膳!”
“池长庭!”朱美人眼睛都气红了,“你不是说我想好了就开口吗?”
池长庭一手抚着身旁女儿的秀发,冲朱弦微微一笑:“朱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如留下一道用膳?”
之前只见他蹙眉冷目,满面寒霜拒人,这一笑,却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眸中恍若星光流动,眉梢眼角,风流浸染。
朱弦看得失了神,满腔忿忿不知去了哪里。
恍恍惚惚想起若干年前,夜雨窗下,中年男子对着她爽朗笑道:“池二郎,那可真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呐!”
如今少年不复,却还如此……
也不知他年少时是何等风采……
池长庭敛了笑容,忽觉袖角又被牵动,低头对上女儿沉凝的目光。
“爹爹,我有话跟你说。”小姑娘语气严肃。
池长庭知她要说前世之事,心中也是一凛,点了点头,抬手挥退左右。
可眼前还有一个不是他的左右。
朱美人一见又怒了:“你不是要容后再说吗?”
刚刚还一副吃完饭再说的姿态,小姑娘一句话就变卦了。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真的不是故意欺负她?
池长庭这次又没了好态度,神色淡淡道:“我们父女有些话要私下说,请朱姑娘回避一下。”
朱弦倒是想反抗,可她一瞪眼,就见池太守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虎视眈眈逼上前来,气得她跺脚走人。
刚不见了朱弦身影,池棠迫不及待开口:“爹爹”
池长庭捂住她的嘴,仍旧盯着门外。
感觉到朱弦走远了,才松开手。
“爹爹!我前世不曾有过这些!”池棠低声道,“前世我不曾见过朱姑娘,也没听说过寺里进匪人的事!”
池长庭正低头抬起她扭伤的脚,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倘若不出意外,他确实不会让阿棠接触到今天这些。
“你今天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同……在一块儿?”池长庭一边揉着她扭伤的脚踝,一边问道。
池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遇到萧琢之后的事都说了一遍,包括她在秦归那里逗留的时间,只是没说萧琢莫名其妙的那些话,末了问道:“爹爹,是什么人把我绑去山上?寺里怎么会来匪人?”
池长庭动作一顿,不答反问:“前世是怎样的?”
池棠支支吾吾道:“前世……我在秦归那里听琴忘了时辰,是爹爹找了过来……然后就送我回房了,后来也听说爹爹派人封寺搜查,我只当是爹爹以为我走丢的缘故……”
现在想来,可能那时也进匪人了,只是池长庭担心她害怕,没有说,而能与她互通消息的陆子衫,应该也是被大人蒙在鼓里了。
池长庭听得神色一凛:“你前世没有被绑去后山?”
池棠点头。
“秦归……”他低念一声,倏地抬头,“来人,暗中盯着秦归!”
池棠吓了一跳:“爹爹,秦归有什么不妥吗?”
池长庭冷笑道:“听琴也罢,绑架也好,都是调虎离山之计!”
只要池棠失踪,他必然分兵去找,对方正好趁虚而入,刺杀人证!
如果不是漏算了李俨及东宫暗卫,这一计必然得逞!
池棠听得心惊肉跳,隐隐作痛。
前世她一下午都在秦归那儿,所以好好地待到了爹爹来找她;这一次她没有逗留,一出门就遇袭,被藏到了后山。
这些,真的同秦归有关吗?
原来她惦记了三年多的偶遇竟然只是一个阴谋?
甚至也不是为勾引她,而是要利用她对付爹爹……
“爹爹……”池棠难过地拉着池长庭的衣角,喃喃道,“阿棠是不是连累你中计了?”
池长庭低头摘着她发间沾的落叶,摇头道:“不,是爹爹连累了阿棠;有人盯上爹爹手上一件重要物证,利用你做局引开爹爹”他抚了抚她的秀发,温柔凝视,“爹爹连累阿棠受了无妄之灾,阿棠原谅爹爹好吗?”
池棠眨了眨眼,软软道:“爹爹,我们是亲父女,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太见外了。”
池长庭笑了:“是啊,我们是亲父女,可不能这样见外!”
第056章 不要嫉妒我
池棠想起自己先说的“连累”,不由红了红脸,支吾两声,将话题转回:“前世爹爹找到我时,身上没有染血,也没有带我到这里……”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听着。
池棠见他听得认真,越发仔细回忆。
前世今生两相对应下来,相差地不止一点两点。
除了她被绑架外,最大地变化就是她去了后山小亭,在那里遇上了萧琢。
“前世我没有去后山小亭,也没有遇上萧五郎”想起萧琢,池棠顿时有些不自在,“爹爹,萧五郎……今天有来找你吗?”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他在后山小亭发现有刺客埋伏,脱身后来向我报信阿棠?”
小姑娘刚刚提到萧五郎时脸色就不太对,听到这里,更是小脸一白。
池棠哑声数息,语气虚弱道:“前世……是衫衫在后山小亭遇上了苏瑾……”
池长庭不解地看她一眼,点头道:“那便是了!你的行踪就是萧五郎告诉我的,我因记挂着你的安危,同后山刺客动手时着急了些,身上才染了血!”
倘若换了苏瑾来报信,是不会同他提起陆子衫的行踪,他默认女儿还在自己屋里,只会派莫三和莫七去看看,心无记挂,动手时就不着急,身上也未必会染血。
待收拾完后山刺客回来,再得知阿棠失踪,但只要能在寺内找到安然无恙的阿棠,他就不会兴师动众下令搜山。
何况人证这边,李俨没有分派暗卫去找池棠,留下的人手就足以拿下第二拨刺客。
只要局势控制得当,他便会将消息压下,盂兰盆会一切照旧,在阿棠和陆七这样的小姑娘眼里,便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池棠此刻心中翻涌难歇,几乎听不进他后面的话。
萧琢发现了后山有埋伏?
他是发现后山有埋伏,才会对她说那些话?才会着急拉她离开?
那前世苏瑾在后山小亭对衫衫表白,莫非也是同样的原因?
萧琢不是真的喜欢她,说那些话只是为不引起埋伏者的怀疑,只是权宜之计。
那苏瑾呢?
连她都在听到萧琢表白时意动过,更何况衫衫在此之前早就对苏瑾有意。
听完他一番表白,又碰巧在他身上见到自己失落的绣帕,自然当他也同样心仪自己,从此便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可这一切,竟然只是个误会……
苏瑾他……真的喜欢过衫衫吗?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事后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还是娶了衫衫?
如果喜欢,为什么衫衫最后会郁郁而终?
池棠想得柔肠百结,一直到用过晚膳,也没想出答案。
这时,引起她柔肠百结的罪魁祸首来了。
“府君!萧五郎求见!”
没等池长庭开口,朱弦先不乐意了:“让他等着!池长庭要先听我说话!”
没人理她。
池长庭顾自将女儿抱到坐榻上,低头柔声细语:“刚刚燕国夫人让人送了瓶药酒来,让画屏给你擦一擦,明后天就能好了,爹爹先出去同萧五郎说几句话。”
池棠有些意外:“老夫人这么快就知道我扭伤脚了?”
池长庭敷衍地“嗯”了一声,转身时,目光却微微一沉。
李俨这厮也太殷勤了吧?
再次被丢一边的朱弦愤怒地追到门口,又被池长庭冷冷一眼瞪了回来,心有不甘地捏了池棠这只软柿子质问:“你爹真的不是在玩我吗?”
“不是的!”池小姑娘回答得非常严肃,“我爹爹待人至诚,绝不会故意怠慢姑娘”
朱弦嗤了一声,又听池小姑娘振振有辞说道:“他一定有比听姑娘说话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陪你吃饭?”朱弦嘲笑地看了她一眼。
池棠小脸一红,轻咳道:“所谓亲疏有别,朱姑娘还是不要嫉妒我比较好……”
“我嫉妒你?”朱弦嗤之以鼻,“你知道像我这样的美人,从小到大有多少男人围着我献殷勤吗?”
池棠摇头。
朱弦傲然道:“凭你的姿色,这辈子不可能懂的!”
池棠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多少男人都比不上我爹爹,爹爹就只对我一个好!”
朱弦一噎,别过脸去,恰好看到池小姑娘的爹站在屋外,侧影颀长,容色朗朗,比起面前珠玉琅的少年更显雍容蕴藉。
好气啊!
朱弦冷哼一声,心堵得厉害。
刚给她添了堵的池小姑娘已经浑然不觉地转头同婢女说话了:“你们被打了哪里?我也是后脑……说不定是同一人干的,还疼吗?下手还挺有轻重的……”
池棠在藏经楼后门离开后,画屏和夏辉就没跟上来,只是后面变故连连,她也没顾上去找自己的婢女,直到刚刚晚膳时,两名婢女才被侍卫送了回来。
原来她们刚同池棠分开,就被敲晕了。
看手法,应该是同一个人做的。
虽然婢女们也受了点伤,可池棠还伤着,她们哪敢丢下主子自己先上药,这回跟出来的也就她们两个是近身伺候的,只得忍着后脑疼痛为池棠先上药。
后脑的伤轻揉就行,可扭伤的脚却是要用点力的,夏辉就显得力不从心。
“你还是先歇歇吧!等会儿回去让环儿来……”池棠苦口婆心劝道。
夏辉十分坚持:“不行!府君吩咐了我们为姑娘上药的!”
“可你手上没力气啊!”池棠一针见血。
夏辉涨红了脸,手上赌气使劲,却突然眼前一花,差点栽倒。
朱弦随手扶了一下,讥笑道:“池长庭不管你们死活,你们还管他说什么干嘛?”
话音未落,三个大小姑娘齐齐瞪过来。
朱弦其实也就随口说说。
池长庭一郡太守,关心女儿之余,还记得嘱咐婢女们一起用女儿的药,已经是世间少见了,她就是恼着池长庭,逮到机会就想嘲讽几句。
被姑娘们一瞪,便有些心虚,但她一向输人不输阵,若无其事避开姑娘们的怒视,语气嫌弃道:“你们这点力气淤血根本揉不散!”说罢,把夏辉推开,捏住池棠的脚踝一按
“啊!”池棠痛得喊出声来。
“阿棠!”门外倏忽冲入。
第057章 真心求娶
“阿棠!”池长庭惊忙冲入,一掌劈开朱弦,怒道,“你干什么!”
朱弦狼狈躲开,回身冷笑:“我干什么了?”
池棠讷讷道:“朱姑娘应该是想帮我擦药酒,是我太娇气了……”
池长庭狐疑地看了朱弦一眼,亲手探了探池棠的脚踝,发现无恙后才放下心来,转身向朱弦拱手一拜:“下官唐突了。”
朱弦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池长庭不以为意道:“小女娇生惯养,不比你们江湖女子,朱姑娘下手轻点。”
“还下手?我有病吗?被人打了还凑上去献殷勤?”朱弦转头怒气冲冲道。
池长庭笑了笑,摸摸女儿的脑袋,又出去了。
池棠巴巴地看着朱弦,软声道:“朱姑娘,我爹爹是紧张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你别生他气了好不好?”
朱弦冷眼睨着她:“你可别这样看着我,万一被池太守看到了,还以为我又欺负他女儿呢!”
“姑娘别理她!”夏辉见不得她阴阳怪气地挤兑自家姑娘,冷冷地说了一声,拿起药酒,准备来为池棠擦药。
刚一动身,就被朱弦劈手夺去,瞪她一眼,道:“神气什么?你行吗?”
说着,往榻上一坐,将池棠受伤的脚抬到自己膝上,一边脱她袜子,一边不耐烦道:“再乱叫我可不管了!”
池棠抿唇一笑,正要开口答应,踝上一阵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轻点轻点!”婢女们看着心疼。
池棠见朱弦横了一眼过来,忙道:“没事没事,不是很疼!”
朱弦轻哼一声,倒了药酒在手心,重新按上淤肿处,力道却又放轻了一些。
虽然还是有些疼,却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池棠松了一口气,探头往外望去。
也不知萧琢来找爹爹说什么,说了有一会儿了……
“你爹跟个小白脸怎么有那么多话好说?”朱弦抱怨道。
池棠忍了忍笑,正经道:“那是萧五郎!”
朱弦朝她挑了挑眉,满眼写着“所以呢”。
池棠正忍不住要笑,忽见萧琢目光飘来,与她对了个正着。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院子里光线不足,她也看不清萧琢的神情,只是这一眼,却教她想起今天白天的事。
知道事情原委后,池棠是能理解萧琢的所作所为的。
但理解归理解,想到自己傻傻地当真了,心里就不舒服,便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心里突然打鼓
这厮不会是来同爹爹交代今天骗她的事吧?
……
萧琢还真是来交代的。
不管有多大的理由,骗了人家小姑娘总是于心有愧,因此在完成池长庭交代的任务后,他徘徊再三,痛定思痛,决定先来向人家父亲坦白赔罪。
池太守听他坦白完后,脸色非常难看,阴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盯到他背脊冒汗,才冷冷开口:“非常之时,行非常之计,五郎急智,本官岂会不通情理?”
萧琢心中一凉。
官腔都出来了,还说不怪罪?
萧琢硬着头皮道:“池姑娘那边”
“小女那边,本官自会交代清楚,五郎放心,小女一向明辨是非,这件事出我之门,便如烟消云散,此后不必再提!”
眼看池太守就要拂袖而去,萧琢忙道:“府君,学生并无推诿之意!”
池长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五郎无过,何来推诿之说?”
不冷不热的态度看得萧琢心中七上八下,心慌之际,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学生说过的话,一定会负责!”
池长庭又看了一眼过来,阴恻恻,凉森森:“五郎何意?”
萧琢正要开口,屋内突然响起池小姑娘一声尖叫,随后他眼前一花,池太守已冲入屋内。
萧琢下意识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屋内似有争执,听不太清,他远远看着,不经意看到了池小姑娘半幅侧影。
长长的发披在肩背上,娇小纤细。
他忽然想起白日握住的手腕,以及撞进怀里的身躯,都是娇小纤细的感觉,像个孩子一样惹人怜爱。
原本对池长庭说负责的话时,他心里还没一个具体的想法,此时突然清晰起来。
手也拉过了,人也抱过了,再用事出有因来推卸责任,岂是君子所为?
等到池长庭重新出来,萧琢不但拿定了主意,连腹稿也打好了,对着池长庭就是恭恭敬敬一记长拜。
池长庭侧身避开,蹙眉道:“什么意思?”
萧琢仍旧半躬着身,态度恭敬道:“府君爱女,既出名门,性且柔嘉,学生虔心求聘,不知可堪匹配?”
为表恭敬,萧琢说话时一直低着头,说完之后,没有听到池长庭回应,也不敢抬头,只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头顶,半晌没发出声音,终于发出声音时,也只有一个音:“呵!”
萧琢虽然做了点心理准备,可说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也是破天荒第一次,说完之后,脸上更是隐隐发烫,甚至心跳有点快,既忐忑,又期待。
可池太守这一声冷笑,瞬间就把他所有小情绪都冻住了。
“不过是件小事,本府与小女都不会放在心上,五郎堂堂男儿,勿要作扭捏姿态!”池太守冷冷一拂袖,姿态高傲。
萧琢略觉委屈:“府君误会了,学生一向景仰府君,对池姑娘也是真心求娶”
“真心求娶是这样的?”池太守勃然变色,逼近一步,却压低声音,不教屋内人听见,“两个时辰前才发生的事,你现在就来跟我说求娶?你说的这些话考虑了多久?两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半刻钟前的灵光一闪?”
池长庭气得来回踱了好几圈,一停下便凶狠瞪着萧琢。
“自古两姓结姻,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独个儿跑我面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萧氏的规矩礼仪都被狗吃了?你把我池长庭的女儿当什么了?莫非你以为,只要你开了口,我们父女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第058章 君子一诺千金
萧琢被骂得狗血淋头,却连半句都不敢驳,神态狼狈地连连作揖:“是学生考虑不周,学生今夜便修书一封回晋陵,向父亲请示”
“请示什么?”池长庭冷笑,“我不是说了?这就是一件小事,我们父女都不会放心上,莫非五郎以为凭着这么件小事,就有资格求娶我女儿?”
池长庭恨不能掐死他。
说了几句没影的话就想娶他女儿?请示了家里大人就能娶她女儿?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想娶他女儿?
什么玩意儿!
萧琢同池长庭来往数回,一向只见他神采举止直胜春风明月,何曾见过这样咄咄逼人模样,内心从苦不堪言逐渐到生无可恋,只垂着头任他斥骂。
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对,池长庭骂他轻率绝对没错,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不知怎么……
萧琢忽然心中一动,抬眸往屋里望去。
池小姑娘的身边围了许多人,只露着半张侧脸能看见。
好巧不巧地,他望过去的时候,她也朝他这边望来。
屋里已经点了灯,灯色暖黄,晕在她脸上,眉眼朦胧柔软,似一幅静静的画。
忽然,那画中人动了。
她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去,神态娇俏灵动。
萧琢不禁笑了起来。
此时,池长庭的训斥声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萧琢,回转过身往屋里看,却只看到女儿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萧琢收回目光,朝着池长庭施礼道:“方才是学生思虑不周,言语失当,绝非有意唐突池姑娘,此事待学生回去仔细思量,必定给府君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池姑娘今日受惊皆因学生缘故,于情于理,学生都应亲自向池姑娘赔罪,还望府君准允!”
池长庭心里“咯噔”一下。
看着好像是不开心的样子,难道是因为刚才知道了萧琢骗她的事?
……
“两个都看这里做什么?”朱弦嘀咕了一声,“这到底是谈完没?”
池棠转头看了一眼,只觉气氛诡异得眼皮乱跳,忙转开脸,不敢多看。
刚转开没多久,池长庭便回来了。
朱弦斜睨一眼,道:“池太守这下有空和我聊聊了?”
池长庭没有看她,朝婢女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朱弦起身,大度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你家娇娇女毕竟受了伤,就不必挪动了!”
不料池长庭转头向她,措辞有礼、语气冷淡地说:“朱姑娘,烦请回避一下。”
“回避?”朱弦气得拔剑,“池长庭你故意的吧?到底有没有诚意?不行拿剑说话!”
池长庭神色淡淡推开剑尖,“今天的状况,朱姑娘也看在眼里,本官尚有许多善后事务处理,待处理完毕,安置好小女,必然与姑娘详谈。”
他要是说我就是故意的,朱弦还能发发脾气,可人家说得合情合理,态度也严肃正经,朱弦一肚子气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说得再合情合理,也还是晾着她,偏又教人找不出发泄的口子。
朱弦瞪了他一会儿,拂袖而去。
池长庭看着她走远,才冲门口招呼:“进来吧!”
池棠一看,进来那个不是萧琢是谁?
池棠看看池长庭,又看看萧琢,满怀警惕。
他来干什么?他们刚刚在外面都说了什么?怎么一副要进来找她谈谈的样子?
萧琢进了门后,朝她作了个揖,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五郎得知你受伤,想来探望你;”池长庭也眼神复杂,看着萧琢的目光甚是幽冷,“白天的事五郎已经同我说了”
“先前在后山小亭,是琢唐突了池妹妹,又连累妹妹受伤,特来向妹妹赔罪!”不等池长庭说完,萧琢便着急着上前深深一拜,语气中满是愧疚。
原来是来赔罪的。
那件事池棠只是觉得没面子,又因为想起前世苏瑾和陆子衫相似的状况,心里别扭,理智上倒也不怪他,但非要喊“妹妹”的话,听着还是挺刺耳的,便扯了扯嘴角,凉凉道:“事出有因,我怎么会不懂事怪到五叔身上?至于受伤更是与五叔无关,五叔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一口一声“五叔”,听得池长庭面色渐松,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萧琢心中苦笑,小姑娘还是生他气呢!
也难怪,他记得当时她小脸飞红,分明是当真了,现在却说事出有因……再怎么事出有因,也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萧琢突然想起她在后山提到的香囊,不禁有些心疼。
这小姑娘应该是心仪他的吧?要不怎么会送他香囊,还惦记了两年?
令一名心仪自己的姑娘伤心,岂是君子所为?
萧琢暗暗自责一番后,心中越发坚定,也顾不得在门外答应池长庭的话,整衣一拜,正色道:“没有什么事出有因,我白日对妹妹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实意”
“萧琢!”池长庭厉声喝道,怒不可遏。
刚刚在外面明明说好了,只是让他进来慰问下受伤的池棠,顺便就白天后山的事向池棠道歉,这厮竟然骗了他放行后胡言乱语!
萧琢既然打定了主意,面对姑娘父亲的怒意便不再彷徨,恭敬一拜,语气坚定:“府君明鉴!琢虽不贤,也知君子一诺千金,今日”
眼角余光忽然捉见依稀暗器袭来,他反射性用手一接,接住了一只瓷瓶。
瓶子是接住了,里面的药酒却洒了他一身,他却顾不得收拾,因为向他扔了一只瓷瓶的池小姑娘还在抓着身边的东西朝他砸过来。
杯盏、枕头、珠花……
池长庭忙将珠花捞在手里,箭步上前,按住池棠的双手:“阿棠!阿棠!”
萧琢捧着一堆零碎物件,被身上的药酒味熏得脑袋发晕,迷迷糊糊看着池棠从父亲怀里挣出,红着一双湿润的眸子,既怨怼又委屈地瞪着他,带着哭音嚷道:“谁要你一诺千金!谁稀罕你一诺千金!你走!你走……”
池长庭猛地回头,冷怒道:“五郎请回!恕不相送!”将女孩儿按在怀里,抚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抚,“没事、没事……爹爹在……没事、没事……”
池棠揪着他的衣角,失声痛哭。
第059章 消息灵通的陆子衿
一诺千金……一诺千金……
她刚才还不解为何苏瑾事后没有解释,萧琢就来向她重演前世她不曾见到的一幕。
萧琢以君子自居,苏瑾又何尝不是?
为了君子一诺千金,便将谎言延续下去。
他们是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儿,撩动一颗少女心,便主动负责,三书六聘,举案齐眉,甘心为一时权宜负起一生的责任。
可衫衫会愿意吗?
至少她不愿意!
倘若婚后才知她以为两情相悦的良人只是出于君子一诺而娶她……
一想到这里,池棠便觉心痛如绞,万分替前世的陆子衫不值。
直到回了自己房里,池棠还是失魂落魄,不能从回忆的悲伤中缓过来。
“姑娘快别伤心了,万事有府君在,定不会教人白白欺负了姑娘去!”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贯温柔沉静的画屏竟有些咬牙切齿。
实在是她从未见过池棠这样伤心过,将一双漂亮的眸子哭得红肿水润,看着可怜极了。
思来想去,当时屋里除了池棠和池长庭,就只有萧琢在了,理所当然怀疑到萧琢身上,只是看池棠正难过着,不敢直接问。
池棠吸了吸鼻子,转头见她手里端着热水,似要上前伺候梳洗,便摇头哑着声音劝道:“你们两个都去歇着吧,让环儿来伺候我好了。”
画屏不肯:“姑娘今天受了伤,环儿没有近身伺候过,我们怎么放心?还是我和夏辉来吧!”
池棠还想再劝,小丫头环儿从门外跑进来,道:“陆家大姑娘来看姑娘了!”
陆大姐姐?
“快请进来!”池棠忙道,心里却有些意外。
这次动静搞得很大,寺里进匪人的事已经传开,哪怕经过封寺搜查确认安全无虞了,大多数人也还是提心吊胆着闭门不出。
要不是夜里下山更不安全,恐怕早有人要收拾包袱回城还家了。
盂兰盆法会的当夜是要放河灯祈福的,原本这个时辰是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她刚才一路回来,除了寺里的僧人偶然一瞥外,就只有太守府的侍卫还在巡逻。
就连陆子衫似乎也被拘在屋里了,没有出现。
怎么陆大姐姐一个人跑过来了?
脚步声趋近,不缓不急,稳健沉着,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节奏。
池棠忍不住弯起唇角,还没看到人,便往外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姐姐!”
话音刚落,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檐下灯光笼罩之中。
手臂抬起,宽大袍袖滑落,露出修长双手及清瘦腕骨,肌肤被黑色斗篷一衬,越发呈现出一种冷白清透的质感。
她摘去斗篷帽子,头发只简单在脑后一束,眉目清冷,惟薄唇绯红添了几分艳色。
她也不说话,将手伸到她面前,手掌张开,是三颗新鲜的核桃。
池棠高兴地抓了过来,笑眯眯问道:“大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陆大姐姐不愧是练过武的女子,胆气也比别人足一些,这时候,也就她一个女子敢出门了吧?
“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李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眉心顿蹙,“眼睛怎么了?”
池棠下意识遮了遮眼,又讪讪地拿下手。
眼睛都哭肿了,遮也遮不住,但这件事也不好说,只能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好在李俨没有追根究底的习惯,她不说也就不问了,看了一眼摆在边上的洗漱用具,向随行的青衣示意:“伺候池姑娘洗漱!”
池棠惊讶地看看青衣,又看看陆子衿,问道:“画屏她们受伤的事你也知道了?”问完自己马上想到了答案,“是老夫人告诉你的?”燕国夫人消息可真灵通!
李俨敷衍地“嗯”了一声,池小姑娘总能自己找到答案,这点特别可爱。
重新拿回核桃,坐下一边剥着,一边打量着她。
热水擦拭过的小脸白嫩水润如新做的豆腐,泛着桃花似的粉晕,发髻也拆开了,细软的青丝披在身后,青衣拿着木梳替她轻轻梳着,小姑娘看起来安静又乖巧,十分惹人怜爱。
只是一双眼睛却似狠狠哭过似的,又红又肿。
“伤得厉害吗?”李俨问道,之前在山上他没敢试探她的伤处,是以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小姑娘该不是娇气疼哭了吧?
池棠摇头:“老夫人给我送来了药酒,用过之后没那么疼了,我爹说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是不是擦药酒的时候疼了?”李俨又问。
池长庭毕竟是个练过武的男人,一定是给女儿擦药酒的时候手上没轻没重弄疼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池棠擦好脸,歪在小几上看他剥核桃,随口道:“朱姑娘只有一开始手重了,后面都很有分寸。”
指尖轻轻一捏,辗转拨弄,核桃壳便剥落下来,力道拿捏得正好,最后捏在指间的核桃肉被完整地塞进她口中。
“朱姑娘?”李俨蹙起了眉。
池棠嚼咽下后,说道:“朱姑娘是位侠女,她是来找我爹的!朱姑娘可真是个大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种!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要是她明天还在,我带你去见见她!”
“哦……”李俨不是很感兴趣,那个红衣美人他已经见过了。
那女子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纵然不是姚无忌同伙,也要提防一二,池长庭怎么能放心让那女子给自己女儿上药?那女子手上可是有功夫的,万一她心存不轨……
李俨想得再次皱起眉头。
“大姐姐,今天寺里进了匪人,可有惊扰到你?”池棠关心地问。
李俨神色自若地摇头:“没有,我一直在弘法堂,什么都没听到”打量了她一下,“你还好么?吓着没?”
有人关心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娇气,池棠红了眼睛,摇头轻声道:“我没事……被打晕的时候没感觉,就是醒来从树上掉下来时吓了一跳,不过我爹派来的侍卫就在树下接着我了……”
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色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李俨一眼。
嗯……
怎么好像觉得今天救她那个严侍卫跟陆大姐姐有点像呢?
第060章 放河灯
毕竟严侍卫和陆大姑娘的身份相差太远,再觉得相像,出于礼数池棠也会选择闭嘴。
因此只微微一顿,又继续就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李俨听得很仔细。
池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遇到这种事,竟然也没吓破胆,言辞之中,颇有一种“我好幸运竟然没事”的态度,倒是令人听得十分欣慰。
所以,为什么哭了呢?
“……可惜今年不能放河灯了。”池棠遗憾地说。
李俨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备了河灯?”
池棠兴致勃勃点头:“是啊!我自己做的!”说得很是得意,甚至迫不及待吩咐婢女去取出来献宝,“我做了两盏,一盏是我娘的,一盏是我奶娘的”突然一顿,眨了眨眼,“大姐姐……没准备?”
盂兰盆会晚上放河灯不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吗?
李俨不动声色地看了青衣一眼,见青衣微微点头,道:“备了。”瞥见婢女捧出的两盏河灯,便道,“既然备了,就去放吧!”
……
放河灯的地方是位于普明寺山门内西侧的放生池。
放生池圈作方形,引山溪之水,顺着山势流入官河,往年的此时,河灯逐水,胜似星辰,是七月半这日最热闹最有看头的一景。
但今天的放生池畔,只有池棠、李俨并侍女、侍卫诸人。
池棠伤了脚,是被青衣背出来的,但是到了放生池,还是得自己下来,由青衣扶着,亲自点了灯,放到水上。
李俨看着她放完,才蹲下,依样放下一盏河灯。
池棠看着他手中放出的孤零零一盏,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你娘准备的?”
李俨点头。
池棠心中暗忖,这陆大姑娘不是刚出夫孝吗?不是听说她和亡夫郎才女貌、鹣鲽情深?怎么做法会不带上,连放河灯都不肯多放一盏?
莫非……
池棠想得心里生疼,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大姐姐,你是我见过的,除我娘和奶娘以外,最温柔贤惠的女子!”
李俨:???
“大姐姐,你这样好,又有老夫人疼你、为你打算……嗯……以后会有更好的!”池小姑娘说得相当诚恳真挚。
什么更好的?
李俨不敢多想,更不敢回应,只能沉默着凝望水面远去的河灯。
烛火盈盈摇曳,倒映而下,波光粼粼碎散,如星河洒落,璀璨又宁静。
池棠也没了声音,同他一起静静站着。
她有三年没看过河灯了,即便以前看,也是看热闹,周围熙熙攘攘都是人,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晚一样,静谧得令人沉醉。
这一刻,白天经历的一切,失望也好,惊慌也好,悲痛也好,仿佛都被治愈了,她觉得欢喜极了。
池棠悄悄放开青衣的手,转而抱住陆子衿的胳膊,软软道:“大姐姐,谢谢你带我出来。”要不是陆子衿提议并果断执行,她如何能看到这样美的景致?
哎,这样好的姑娘……也就看着冷清了点,实际待人最细致体贴不过,又是个大才女,出身也好,长相……虽然高了一点,身上硬实了点,不似寻常姑娘那样娇柔可人,可容貌还是美的。
除此之外,简直无可挑剔。
这么好的姑娘,完全可以找一个比郑氏子更好的夫君,可惜这个她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想着,池棠遗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咦?
池棠目光定住,好奇地伸手往他衣襟上探去。
隔了三寸远,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干什么?”
“你别动啊,有个东西!”池棠嘟囔着,挣开他的手,继续探向他的衣襟。
李俨松开手,刚低头要看,就见她的手在他中衣衣襟上轻轻一碰,就收了回去,两指间捏了一片紫色的花瓣。
“紫薇花?”池棠困惑道,“大姐姐你去过后山了?”
整个普明寺只有后门出去的山脚下有一株紫薇花,就是白天第一次碰到秦归弹琴那里。
可陆大姑娘不是说她一直在弘法堂吗?
李俨沉默片刻,道:“来找你之前去过。”
池棠脸色变了变:“你去那儿做什么?我爹说匪人就是从后山进来的,那里可不安全!”
李俨又沉默了片刻,道:“赏花。”
池棠哑了声。
夜赏紫薇……行吧……
文人怪癖她是不太能理解,但安全问题还是要强调一下:“虽说逃出的匪人已经都被捉住,但难保还有漏网之鱼,夜赏紫薇……固然风雅,大姐姐还是要小心些,你一个姑娘家……”
李俨听得头都大了,正不知如何打断,突然听见莫三一声厉喝:“什么人!”
他心中一凛,立即将池小姑娘推到青衣怀里,自己转身挡在她面前。
大雄宝殿东侧的阴影里,信步走出一道身影,丝毫没有因被人喝破而乱了步伐。
那人走到月下时,驻步道:“在下江都秦归,无意惊扰,请恕罪!”
秦归?
池棠从李俨身后伸出了半个脑袋。
大雄宝殿前白衣玉立,清辉满身,虽看不清样貌,也能辨别得出,确实是秦归,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池棠心里古怪起来。
爹爹说秦归可疑,派人盯着他,但也没拘着他,秦归当然可以随处走动。
只是……怎么好像到哪儿都能遇到他?
其实前世秦归也有来放河灯,她隔着人群与他目光相遇,他只是远远地朝她微笑颔首。
但这回没有人群,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对劲,却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证据。
不用李俨示意,便有侍卫上前喊道:“陆大姑娘与池姑娘在此,秦郎君若无事请回避!”
秦归笑道:“莫非今夜不能放河灯了?”话是这样说着,目光却放远了去看那两盏飘远的河灯。
自己在这儿放河灯,不让别人过来,似乎太过霸道了。
侍卫请示地看了李俨一眼。
李俨突然想起午后听那人说起“在我这儿听了一曲”时的笑容,皱了皱眉。
霸道就霸道了!
正要向侍卫摇头拒绝,忽见秦归身后,有灯火、人影及脚步声,以一种急迫的速度接近。
是谁?
李俨使了个眼色,令随行侍从上前挡住池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