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蝴蝶簪呢
池棠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之前陆子衫拉着她去偷看萧琢的位置,也是前世陆子衫遇到苏瑾的位置。
这个地方,是个三岔路口,一条通往宴厅,另外两条分别通往东园和西园。
现在,池棠正拉着陆子衫躲在通往西园的这条小路边上,借着一丛芭蕉藏住身形。
东园的小郎们三三两两地走了过来,个个英姿勃发。
但萧琢走来时,还是明显地有了鹤立鸡群的感觉,引得陆子衫忍不住探头出去,差点露了相。
池棠忙将她拉回来,低声训斥道:“萧五郎你都看过多少回,矜持一点!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好留下看苏四郎了!”
陆子衫连连点头,冷不防头上的簪子被身后枝叶碰了一下,歪掉了。
池棠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
她利索地将陆子衫头上的首饰全都拔了下来,解释道:“这里枝叶太多,头饰容易碰掉,给人捡了去可不好,我先替你收着,回头去宴厅前再给你戴上!”
前世陆子衫就是被这里的树枝碰掉了一根发簪,还被苏瑾捡了去!
陆子衫信服地点了点头,忽然往池棠头上一瞥,忙道:“我也替你摘掉!”
池棠正要应下,眼角捉到一道身影,精神一凛:“来了!来了!”
陆子衫急忙丢了手往东园小径方向望去。
此时,东园小郎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苏瑾和前世一样,走在了最后。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衬得肤白胜雪,唇红似朱,容色极为秀美,一双桃花眸流转生情,很是动人,不怪陆子衫会对他一见倾心。
池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子衫,陆子衫也正朝她看来,小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
池棠悄悄松了一口气,敷衍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这时,苏瑾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池棠心中一惊,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朝这边望过来。
被发现了!
池棠还没作出反应,就被陆子衫拉着跑了。
跑回了西园,陆子衫才气喘吁吁地松开了她的手,道:“好险!差点被抓到了!”
池棠按着胸口喘了好久,才有力气开口:“你跑什么啊……我们躲那里,他根本看不到……”
那么好几重芭蕉叶,藏住她们俩绰绰有余,何况她们藏身的地方距离岔路口有段距离,属于通往西园的路上,苏瑾就算怀疑有人,也不会闯过来揭穿她们。
倒是她们这么一跑,自己暴露了身形。
敢情陆子衫前世也是这么自我暴露的?池棠怀疑地看了陆子衫一眼。
不过暴露就暴露了,还好这回没丢簪子。
池棠放下心来,帮她将发饰一一还原。
拍拍手,正要拉着陆子衫去宴厅
“阿棠,你的蝴蝶簪呢?”陆子衫指着她的头发,目瞪口呆。
……
芭蕉树下,没有蝴蝶簪的影子。
池棠突然有点不安。
虽然苏瑾不是陆子衫的良配,但她今天怎么一路在抢陆子衫的机缘似的。
看中苏瑾画作的是她,丢了簪子的也是她,莫名有种抢好朋友未来夫君的感觉怎么办……
被抢夫君的那个还很好心地安慰她:“别怕、别怕!回头让二哥哥去问问苏四郎有没有捡到”眼珠一转,又贼兮兮笑了起来,“捡到不是更好?这可是缘分呐!”
池棠扯了扯嘴角,叹道:“算了……”
这么可怕的缘分,她可不敢要。
正要离开,突然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阿棠!”
池棠顿时一喜,欢快转身,直接扑了过去:“爹爹!”
池长庭不动声色地将女儿打量了一遍,才向陆子衫点头寒暄。
“爹爹怎么在这儿?”池棠随口问道。
这里离后院比较近,爹爹下了衙过来,照理说应该在前面赴宴,怎么跑后面来了?
“路过,这就去入席了”池长庭避开了她的问题,反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池棠被他一问,顿时心虚得忘记了自己的疑惑,支吾着说:“我们也路过,这就去入席了!”
池长庭看着女孩儿掩饰不住的神情,眉心拧了一下,又松开,含笑扶了扶她头上的发饰,正要开口道别,突然,目光一凝
“你的蝴蝶簪呢?”
……
入席的时候,池棠整个人都不太好。
发现她丢了蝴蝶簪后,爹爹的脸色非常难看,她惊吓之下把丢簪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只隐去了她和陆子衫一起偷看苏瑾的事。
爹爹听完之后,眼神十分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就把她们俩赶回宴厅了。
池棠被那一眼看得胆战心惊,一顿宴席吃得心不在焉。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跟她有关的事……
“好了!别操心了!”陆子衫安慰道,“你爹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池棠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她爹这么厉害,当然能找回簪子,至于其他的
好像没什么其他的,爹爹那么疼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
陆子衫见她转忧为喜,乐呵呵地从上菜侍女手中亲自接过长寿糕摆到池棠面前,热情招呼:“来来来!吃块长寿糕,沾沾我祖母的福气!”
池棠笑容一滞,看着那块长寿糕蓦然失神。
那年伯父四十寿辰,她因为守孝不能出席,大堂兄悄悄派人送了一块长寿糕给她
池棠往宴席上扫了一圈,拉了拉陆子衫的袖子,附耳悄声问道:“你大姐姐来了吗?”
“没有。”陆子衫小声说,“我娘早说过了,今天她不会出来”顿了顿,目光有些忿忿,“都回来了还把自己关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娘虐待她呢!”
“或许是刚回来不熟悉。”池棠忍不住替陆子衿解释了一句。
陆子衫轻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池棠又拉了拉她:“我们给你大姐姐送块长寿糕吧?”
陆子衫不以为然:“祖母那么疼她,怎么会少了她那块?”
“我们又没看到,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呢?”池棠又磨了她几句,陆子衫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在陆子衫的掩护下,池棠用帕子悄悄包了两块长寿糕,以更衣的借口退了席。
刚刚走到门口,陆大夫人身边的婢女却跑了过来:“大夫人喊七姑娘过去呢!”
第017章 夜访陆子衿
夜色浓稠,愈加显出灯火辉煌处的热闹。
池棠从宴厅出来,向着西北方向走去。
一路行来,眼见着四周逐渐冷清黯淡,等过了那座石桥,仿佛所有的人间喜乐都被隔离在了对岸。
下桥的一瞬,池棠甚至有种落泪的冲动,突然无比心疼那位素昧谋面的陆大姑娘。
“池、池姑娘,要、要从这里进去吗?”橙子提着灯笼,对着竹林满脸拒绝。
橙子是陆子衫的婢女。
池棠原本是要同陆子衫一起来的,临走时,陆子衫被陆大夫人喊走了,留了橙子陪她来一趟芳尘院。
但是
“你没来过?”池棠意外地问。
橙子点头道:“以前这里没人住,大姑娘回来后也不叫人过来。”
池棠又想哭了,竟然一个人住这么冷清的地方,太可怜了……
“应该是从竹林里穿过去吧?”池棠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说。
橙子缩着双肩,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竹林里没有灯火亮光,黑幽幽的,甚至连声音也没有,根本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居住。
橙子胆子小,走了没几步就开始发抖,抖得灯笼一颤一颤的,照得她们的影子也扭曲乱颤。
“池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橙子快吓哭了。
池棠也有点胆怯,但对陆子衿的心疼还是占了上风,壮着胆子安慰橙子:“别怕啊……你要是怕就躲我后面,我来、我来提灯笼……”
让别人别怕,自己说话却还打着颤。
李俨听着,沉默片刻,道:“去接一下。”
橙子再害怕,也不敢丢了本份,哆哆嗦嗦地提着灯笼拉着画屏的手往里走。
池棠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看上去比较镇定的夏辉。
走了四五步,四人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那、那是什么?”池棠颤抖着声音问道。
竹林深处,一团模模糊糊的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悠悠荡荡朝着她们飘过来。
“不、不、不不知道!”橙子连退三步。
“或许是有人过来了!”画屏抓紧了池棠的手,说的话十分冷静,可惜尾音也开始打颤了。
池棠盯着越来越近的光团,咽了咽口水,道:“我、我还是下次来拜访吧”话音未落,转身就跑。
刚跑出两步,突然看到原本被甩在身后的火光却出现在了身前,火光照耀下,影影绰绰一个人影立在那里
“啊”
主仆四人齐声尖叫,瞬间丢了灯笼,慌不择路地转身朝竹林里跑去。
竹林其实不大,池棠跑进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亮光,本能地向亮光跑去,很快,看到了一座院子。
院子的门开着,她惊慌失措地跑了进去,却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怀抱。
严格来说,她也没有撞进那人怀里,因为对方反应很及时地伸手扶住了她。
池棠正吓得魂飞魄散,也没看清眼前的人,便一把揪住:“有鬼!有鬼!”
女孩儿仿佛被吓破了胆,带着哭腔发着颤,可怜极了,身后还跟着三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侍女。
李俨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开一些,抬头看了一眼拎着灯笼满脸尴尬的青衣侍女,淡淡道:“没有鬼,是我的婢女。”
池棠顿时愣住,缓缓地回过头。
身后不远处站了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侍女,手里正提着一盏灯笼,灯笼发出的光,依稀仿佛就是她们在竹林中见到的光团。
池棠尴尬地松开手里抓着的衣角,突然想起什么,左右看看,猛地抬头:“你、你是陆家的大姐姐?”
……
绿窗雪壁,碧萝卷檐,屋内陈设处处精雅。
就是太过冷清。
婢女们都被拦在了门外,池棠一个人跟着陆子衿进了屋。
偶一抬头,只觉得她身姿如松如竹,背影虽不袅娜美丽,却有另一种赏心悦目。
就是太高了!
这得跟她爹差不多高了吧?
池棠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女子,这样的身高,真的让人好有压力,难怪陆子衫觉得她不好亲近。
直到陆子衿转身坐下,池棠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矜持地打量了她一眼。
屋内灯光暖黄,将她略嫌冷硬的面容照得柔和了一些,细看下来,陆子衿的眉眼还是生得很好看的,肤色冷白,薄唇绯红,不笑的样子清冷高远,看起来不太好亲近。
冷不防,陆子衿抬眸看了她一眼,虽然没有开口,眼里却有询问的意思。
池棠存了个小心眼,悄悄观察了一下,确定屋里没有长寿糕后,才开口道:“我叫池棠,我爹是”
“吴郡太守。”陆子衿接道。
池棠顿了顿,问道:“你……认得我爹爹?”
听她刚才的语气,好似同自家爹爹不陌生的样子。
说起来,爹爹似乎对陆子衿也不陌生。
关于陆子衿回吴郡的事,她是前世听陆子衫说的,但是她一提,爹爹就知道了。
原来他们家跟陆家关系这么密切的?
古怪的感觉也就是在脑中一闪而逝,池棠继续解释道:“我们在前面吃长寿糕,我”微顿,“衫衫惦记大姑娘一个人在这里,让我送长寿糕过来……”
想了想,发现有漏洞,忙补上:“衫衫原本要自己来的,被大夫人喊住了!”
想想又不对,再补一句:“大夫人喊她是有要紧事!”
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大夫人也是惦记”
“衫衫是谁?”陆子衿突然问道。
池棠呆了一呆,讷讷答道:“是、是你的七妹妹……”
衫衫说得没错,陆大姑娘果然不近人情,连亲妹妹的闺名都不知道。
可是看她低头凝视长寿糕的样子,又觉得怜惜,柔声道:“大姐姐,我们、我和衫衫都很惦记你,衫衫是你亲妹妹,她一直很仰慕你,特别想亲近你……”
正说着,陆子衿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淡淡,没什么感情,却看得正在说谎的池棠有点尴尬。
可惜这次陆子衫没能来,不然就有说服力了。
“大姐姐……你、你吃吧!”池棠干笑着转了话题。
陆子衿低头看了一眼,道:“我不爱吃。”
池棠表示理解:“其实我也不喜欢吃长寿糕,你就吃一小口,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李俨沉默。
他倒不是在乎味道好不好,而是他身为太子,入口的东西都需要谨慎。
池小姑娘劝他进食的时候,房梁上的何必和门外的青衣已经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冲出来救驾了。
第018章 试探
池小姑娘有一双精致浑圆的杏仁眼,黑白分明,干净澄澈,望之见底。
这样一双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你时,让人很难拒绝。
李俨沉吟了片刻,觉得他既然以陆子衿的身份住在陆家,要想半点外来食物都不沾也很难。
这姑娘是池长庭的女儿,看着又是个单纯的性子,还不至于存了什么坏心思,所以也没必要拒绝。
李俨垂下眼眸,拈起长寿糕,咬了一小口。
门外的青衣倏地窜了进来,绷着脸递给李俨一张帕子。
池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青衣的敌意,甚至高兴得笑出声来,语气也欢快亲昵了许多:“大姐姐吃过没?想吃点什么?我再去给你拿!”
“不必,我吃过了。”李俨接过帕子,没有如青衣所愿将长寿糕悄悄吐出来,只是按了按嘴角,又还了回去。
池小姑娘仿佛有一瞬的尴尬,但很快笑着掩饰了过去,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说话:“……我爹说,陆老夫人答应亲自教导我,我以后会经常来陆府,可以来找你玩吗?”
李俨淡淡“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池棠。
他记得池长庭的亡妻容貌不算出色,这女孩儿长得更像她的父亲,还没长开就看得出美人模样。
一双明净水润的杏眸,脸颊如白豆腐般绵软娇嫩,笑起来两颊酒窝浅浅,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他的目光不自觉朝她左耳飘去。
他记得她的左耳后有一道划伤,渗了血后像被胭脂抹了一道,不知道好了没?
这个女孩儿,他不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的情形很古怪。
她仿佛刚从什么牢笼里逃出来,浑身是伤也顾不上,看起来既柔弱又无助,却又忍着泪寻求生机。
她口中拿着他当倚仗,眼里却丝毫不认得他。
还有她说的“户部池侍郎”,可是户部根本没有什么池侍郎,只有一个池郎中,是她的亲伯父。
这些古怪之处,他也同池长庭说过了,但是能干的池太守至今查问不出什么。
李俨看着顾自絮絮叨叨的池小姑娘,心里琢磨着,既然小姑娘自己送上门来,他似乎可以亲自试探一下。
“……听说大姑娘善品画,我也喜欢画画,以后可以来向大姑娘讨教吗?”池小姑娘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感觉。
李俨点头:“可以,你拿来就是。”
都开过口请燕国夫人教导她了,再替她看几幅画也没什么,费不了什么时间。
池棠一开始还有点拘束,说了几句后,发现陆子衿虽然话不多,语气也很冷淡,但其实人很和气。
她说几句,总能听到对方应和一声,偶尔提出的请求,陆子衿也全都答应了,还答应得十分爽快。
这一点都没有不好相处啊!
简直太好相处了!
池棠再次遗憾陆子衫没有一起来,她对自己的大姐姐误会实在太深了!
陆子衿一定是守孝久了,很少同人说话,所以干脆不说了。
这点她特别理解,她当初守孝的时候,也见不到几个人,久而久之,也就不太愿意开口了。
不过理解归理解,陆子衿一直不接话,池棠也聊得很累,很快就词穷了。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陆子衿终于开口了:“听说你七岁之前都是住在京城,可曾见过宫中贵人?”
终于等到了对方开口,池棠顿时精神抖擞:“我爹说我见过太子殿下,但我那时才三岁,不记得了”语顿,小脸突然晕红。
爹爹说她三岁时去齐国公府赴宴,遇上了少年时的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行礼时一头栽了出去,幸亏太子殿下反应及时,将她抱了起来。
她小时候就被太子殿下抱过,后来又差点嫁给他……
李俨也想起来了。
那时他才十岁,去扶抱一个三岁女娃能有什么?这姑娘怎么突然脸红了?
不是说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了,那天怎么还把他挂在嘴边?
难道就因为那天抱了她一下,池小姑娘就惦记上他了?
李俨不由轻咳一声,转了话题:“听说你有个伯父,在户部任职?”
池小姑娘捂着泛红的脸颊点头:“是……伯父是户部郎中。”
李俨挪开目光,问道:“池郎中在户部任职多年,不知何时升任侍郎?”
池棠张了张口,好险将“明年”二字咽了回去,呵呵笑道:“这个……没听说呢!”
这一转变,李俨自然听出来了,正要继续试探,池小姑娘突然抬眸一眼看他,若有所思道:“大姐姐跟我家有旧吗?”
连自己亲妹妹的闺名都不知道,却知道她家伯父任职户部多年,还知道她七岁前住在京城。
李俨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道:“听老夫人提过一些。”
见池棠“哦”了一声,状似接受了他的解释,便顺势结束了对话:“今晚寿宴,离席太久不好,你回去吧。”
池棠想想也是,长寿糕也送到了,还跟陆大姑娘说了不少话,便高高兴兴走了。
前脚刚送走了心满意足的池小姑娘,池小姑娘的爹后脚就到了。
“臣想借殿下的暗卫一用!”池太守咬牙切齿地说。
……
子时过半,陆府内早已笙歌散尽,灯火阑珊。
西园以西的芳尘院内,清辉满地,映出剑影如织,寒光凛冽,青衣侍女抱着剑鞘站在墙角暗处,静默无声。
一道黑影翻墙而入,落地时,院中密不透风的剑光陡然一收。
长剑斜飞,堪堪入鞘。
李俨背身朝屋内走去,白衣墨发,清隽如竹,已不是女子模样。
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进了屋,随手将东西丢到桌上,絮絮叨叨抱怨道:“这父女俩轮流找殿下玩儿呢?居然要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去偷发簪?他把我当什么了?我……”
李俨拿起桌上的发簪,问道:“果然是苏瑾?”
黑衣人语气鄙夷:“可不就是他!我就说他们这些读书人心脏,你看池长庭……”
李俨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发簪上。
发簪小小的,顶端那只金线织就的蝴蝶也小巧玲珑,簪在小少女细软发丝挽成的小小发髻上,活泼又灵动。
第019章 眼神不好的姑娘
“……现在做了太守人模狗样的,以前还偷过人家姑娘的绣帕……”
何必鄙夷了一会儿,没听到李俨回应,便瞄了一眼过去。
太子殿下正凝神看着那支蝴蝶簪,仿佛能从中看出了这次下江南的真谛似的。
何必不解地看看蝴蝶簪,又看看太子殿下,问道:“要现在给池长庭送回去吗?”语气不情不愿。
“不必”李俨将发簪收在手里,淡淡道,“孤的暗卫不是帮他找小女儿发簪的。”
何必眼睛大亮,听得浑身舒坦:“对对对!池长庭虽然请求了,可殿下自始至终没有答应啊!我这就去告诉他没找到,让他自己找去!急死他!”
说着,急不可待地往外跑。
“何必!”李俨唤了一声。
何必忙不迭折回:“殿下?”
“池长庭那边需要一个人假扮流民。”李俨道,“你去吧!”
“我去?!”何必怪叫出声,“我去?我去?我去?!”
“池长庭居然要我去假扮流民?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居然要去假扮流民?”何必从李俨左边窜到右边,“他这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殿下我跟你说,上次我”
“是孤的主意。”
何必噎了一下,讪讪道:“殿、殿下要我去干什么?”
“你去找池长庭,听他安排。”李俨道。
“听他”何必反射性地叫起来,叫了一半又急忙收声,“好、好,听他安排……”
“被人认出来怎么办……”何必垂头丧气地嘟囔着。
李俨瞥了他一眼:“你以前在江南失过手?”
何必立即挺起胸膛:“怎么可能?我行走江湖十年,只失手过那么一次!”一想起那次失手,何必就恨得咬牙,“我行走江湖十年,都没见过池长庭这么阴险狡诈的人!”
李俨收回目光:“去吧。”既然没失过手,就没人见过他。
何必还是忧心忡忡:“殿下你忘了?上次在普明寺,池长庭那姑娘见过我,万一被她认出来怎么办?毕竟我长得不太一般,殿下你知道吗?当年江湖中人还送了我一个美名,叫玉面神偷!当然也是有点客气,全靠同行们衬托……”
“你想多了”李俨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她没认出孤。”
何必顿时噎住,有点为难。
万一池小姑娘认出他了,岂不是意味着他比太子殿下英俊潇洒?这样不好吧?
何必干咳一声,安慰道:“那姑娘眼神不好,殿下不要伤心……”
……
池府书房。
“没有找到?”池长庭眉心紧皱,“你确定?都找仔细了?”
何必往椅子上一靠,懒洋洋地说:“你不信,自己去找啊!”
池长庭没有不信他,何必本来就是做偷儿出身的,最擅长找东西。
可是,不是苏瑾,会是谁呢?
昨天得知池棠的簪子掉了后,他立即知会了陆大夫人,调查了最后几个出现在宴席上的人,最有嫌疑的就是苏瑾。
结果不是。
池长庭恨恨地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再帮我查查另外几个”
“不行!”何必断然拒绝,“我要去扮流民了,没空!”
“扮流民不急!”池长庭摆摆手。
何必怒而起身,指责道:“怎么不急?殿下交代的事你居然说不急?难道在你心里,殿下交代的正事还比不上你家姑娘一支簪子?”
池长庭下意识要回一个“是”,话到嘴边,好险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先去望亭,过几日,陆家会带头施粥,你再过来”
“过几日是几日?”何必不高兴,“万一我没得到施粥的消息怎么办?万一望亭也有人施粥我吃饱了怎么办?万一”
“那我去跟殿下说你不能胜任吧!”池长庭悠悠道。
何必噎了一下,嘟囔道:“我最讨厌喝粥了……“
池长庭顾自继续说道:“我会尽快安排商户招募流民为工,你只管挑挑拣拣,选那种工钱多事儿少的。”
“什么意思?”何必皱眉问道。
池长庭拍了拍他的肩,勉励道:“努力把自己卖了!”
何必:……
毕竟要何必配合,池长庭还是仔细说了一通,足足交代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临走前,何必又回过头道:“你看着点自家姑娘,她见过我,被她认出来了可不能怪我哦!”
池长庭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他那么玉雪可爱的女儿,怎么会跟流民混在一起?
……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池棠困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流民。
何必目光呆滞了一下,张开嘴:“啊……啊啊啊……”
她真的认出来了!太子殿下好可怜……
池棠遗憾地看了他一眼。
长得挺精神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哑巴。
“姑娘,我们快回去吧!这里人多杂乱,冲撞了姑娘就不好了!”画屏忧心忡忡地劝道。
池棠不以为然道:“怎么会?我看挺整齐的啊!”
她最近在池长庭书房练字,也经常翻翻他案头的东西。
昨天正好翻到一本账簿,记着吴县施粥人家的名册。
施粥在大户人家看来是积德行善、赚取名望的好事,纵使灾荒,他们也不缺这点粮食,因此吴县想要开仓施粥的世家和富商都不少。
池长庭便立了个规矩,令这些人家到衙门来备个案,由衙门给他们安排个先后。
今天城门外的粥棚是陆家搭的,确实以陆家大姑娘陆子衿的名义施粥。
这个举措太守府也有过。
池长庭以池棠的名义设了粥棚,但粮食也好,用人也好,都是他交代了颜松筠去办的。
因此池棠看到这一条格外欣慰,不管这事是燕国夫人的意思,还是陆家其他人的意思,总之,陆子衿在陆家还是有真心爱护她的人。
因为欣慰,池棠今天起来就想起这事,特意出城来瞧瞧。
看到施粥棚这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有专门的人维持秩序,池棠莫名有些骄傲,看着那哑巴青年的目光也格外和善
“真的有点眼熟……”池棠忍不住道,“你是本地人吗?”
何必疯狂摇头。
“外乡人啊……外乡人我没见过几个”池小姑娘语气一顿,眼神若有所思,好似想起了什么。
第020章 沈知春
外乡人,她最近刚遇到过一次。
可惜当时烧得神智不清,只记得一个模模糊糊、冷冷清清的背影
池棠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摇了摇头。
不像。
气度上,反而是陆家的大姐姐有点相似。
何必正要心虚遁走,见她摇头,才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望。
“姑娘怎么会见过这样的人!”边上一名侍女冷冷地说。
何必怒,什么叫这样的人?他怎样了?看不起人怎的?可惜不能开口说话,只能怒瞪以示不满。
侍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你年纪轻轻,又全手全脚,不知道去找活干,也好意思跟老弱妇孺挤在一起领粥!”
何必顿时僵住,觉得委屈。
他没有不干活啊!他现在就是在干活,在用整个生命干活。
“说得是哦……”池棠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我们回去吧……”转身,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往马车走去。
何必眼巴巴地看着,更委屈了。
是他想在这儿喝粥吗?都是你爹的安排啊!他最讨厌喝粥了!
“姑娘以后不要来这里了,安置得再整齐,也有那等粗鄙之徒!”夏辉狠狠瞪了何必一眼。
还看!还看!我们家姑娘是你这种人能看的吗?
池棠随口应了一声,有点无精打采。
陆大姐姐的善心,就这么被一个懒汉糟蹋,哎……
正要上车,一辆路过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掀起,语声微讶:“池姑娘?”
池棠抬头一看,小窗半敛,明眸皓齿温婉,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沈姑娘,这么巧?”池棠冲她笑了笑。
京城三年中,每次沈家送来节礼时,随礼而来的信笺上都有沈姑娘端秀的字迹,落款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沈知春。
她和沈知春在京城没有见过,那次登门求见,被大伯母拒绝了。
池家是有一个爵位在的,大伯父也是户部堂官,岂能与商户来往?
虽然不能见,池棠却一直记着这个名字,此刻见到,觉得格外亲切。
除了前世因缘,池棠原本在吴县也见过沈知春两次,只是因为身份悬殊,没有说过话。
池棠来往的都是吴郡世家之女,沈知春出身商户,原本是跟她没什么交集的,但沈家实在有钱,也肯花钱,所以沈知春也会出现在一些大型的吴郡大家闺秀聚会上。
不过出现是出现了,毕竟不是一个圈子的,和她搭话的不多,甚至有些性子差一点的,会干脆给白眼,明目张胆地排挤她。
但沈知春的脾气修养好极了,人也聪明,一点也不像商户之女。
池棠对她的印象,都来自于她被人刁难后的应对。
一次是赵家姑娘当面讥讽她出身低微,被她软绵绵地挡了回去;
还有一次是何家姑娘提议才艺会友,沈知春一手琴艺娴熟而内敛。
为什么说内敛呢?
碰巧池棠家的父亲大人琴艺一绝,她虽然自己只学了个半吊子,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一听就知道沈知春有所保留。
从此就留下了沈知春很厉害的印象。
虽然有了印象,但搭上话,这还是第一次。
沈知春笑道:“确实巧,我这几日都在城外,今天回城,不想有幸遇上了落单的池姑娘。”
池棠“噗嗤”一笑。
她跟陆子衫是出了名的形影不离,几乎去哪儿都是一块儿,确实很少落单,甚至除了陆子衫,她似乎都没有跟其他姑娘单独说过话。
“池姑娘这是去哪儿?”沈知春朝周围看了一眼,面露疑惑。
城门外因为设了粥棚,来往多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和娇娇软软的池小姑娘十分不搭。
提起这个,池棠就有些泄气,随口敷衍了两句,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沈知春也识趣地打住了,转而笑道:“青蕊园新请了一名会做玉露团的厨子,池姑娘要不要一起煮茶品尝?”
池棠对上她笑眸中矜持的示好,想起前世信笺上端庄秀丽的字字句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青蕊园是沈家的产业,实质上是个喝茶吃点心的茗铺,只是做成了一个雅致的园子。
沈知春亲自带人来,自然一进门就受到了殷勤招待。
正被领着往里走,却遇到了熟人。
“池妹妹!”陆三郎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你怎么也来了?”
池棠心不在焉地答道:“沈姑娘请我来品茶……”
心不在焉,既不在相熟的陆三郎身上,也不在同行的沈知春身上。
而是在陆三郎的同伴身上。
陆三郎当然也不会是一个人来的,而是一群人,一群风流俊俏的小郎君,看上去应该是在玩什么集会。
池棠看的也不是其中最风流俊俏的萧五郎,而是苏瑾。
苏瑾!
拿了她发簪的苏瑾!
池棠眯了眯眼,竭力按下心中怒气。
明明前世苏瑾拿了陆子衫的发簪,第二天就悄悄还回去了,为此陆子衫极力称赞他君子作风。
为什么都过去好几天了,还不把发簪还给她?
找不到发簪,爹爹一连好几天都沉着个脸!
她看苏瑾的同时,苏瑾也在看她,同她对上的时候,目光闪烁了几下,随后一双桃花眸微微弯起,笑得十分好看。
好气啊!
不还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对她笑又是什么意思?挑衅吗?
池棠虽然很生气,可也不能一直盯着他看,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又同陆三郎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分开。
只是虽然分开了,池棠还是一直惦记着苏瑾,沈知春和她说的话,十句有七八句没听清,只能“嗯”、“啊”地敷衍着。
沈知春索性也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煮着茶。
她不说话,倒意外地将池棠的心思渐渐拉了回来,不好意思地觑了她一眼,默默看着她的动作。
煮茶是件极为风雅的事,池棠也学过,但她只学了个样子,不至于一窍不通而已,陆子衫也就比她稍微好一些。
沈知春却意外地煮得很好,比吴郡大多数姑娘都好。
不仅是动作娴熟,整个人的气韵也氲入了茶香水雾,十分优雅,看得池棠有些入神。
这个沈知春,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名合格大家闺秀的各种品质。
只除了出身。
第021章 池姑娘相邀
茶汤入碗,点沫成画,三碗茶汤,海棠依次盛放。
池棠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沈知春谦逊一笑,抬手作了个邀请的姿势,道:“听闻府君是点茶高手,班门弄斧了,池姑娘莫要笑话。”
池棠哪里敢笑话她?她自己都不会呢!
羞涩地笑了笑,赶紧捧起茶碗掩饰心虚。
茶汤入喉,只觉遍体生香,一时忘了苏瑾那回事,眉目也舒展开来。
沈知春不禁莞尔。
这池姑娘性子真是单纯,一看便知是在家中受尽宠爱呵护的,又不曾养出娇蛮性子,也难怪,有那样一个父亲宠爱教养……
“沈姑娘出城赏秋吗?”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敷衍失礼,池棠主动挑起话题。
沈知春动作微顿,道:“去了趟城外粮仓。”
池棠尴尬了,一问就问到了对方不能说的事上。
沈家是粮商出身,在吴县城外有不少囤积粮食的仓库,沈知春去粮仓,多半是帮着家里大人忙正事。
人家也不过十七岁,就会帮着家里忙内忙外了,她也十六了,还只知道赏秋……
“池姑娘可知,今天城外的粥棚是陆府搭的?”沈知春突然问道,语气如常。
池棠点头:“是陆大姑娘的粥棚。”
这不是什么秘密,陆家要替陆子衿做名声,几乎全城百姓都知道了陆大姑娘的善行。
沈知春又道:“陆大姑娘施粥用的粮食并非陆府的存粮,而是从我们沈家买的。”
池棠大吃一惊,忙问:“陆家没粮了?”
沈知春含笑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这次出城,就是为了陆大姑娘施粥的事去清点粮仓。”
池棠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沈知春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沈家内部的事,原本不足为外人道,沈知春解释得这样清楚,不难看出结交之意十分殷勤。
结交她干什么呢?
颜先生说过,缺什么,就会求什么。
可沈知春缺的出身她也给不了啊,看来还是冲着她爹来了
“咳咳咳!”池棠呛到了。
沈知春忙起身给她递帕子。
池棠接过帕子捂着唇,咳得满面通红,一双眼睛都不敢直视沈知春,羞窘地说:“我去更衣……”
沈知春怔了怔,柔柔一笑,指了一名侍女领她出去。
……
擦了把脸,池棠还觉得脸上发烫。
都怪颜先生!
自从那次颜先生劝她为爹爹相看新夫人后,相关的念头,就会不受控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比如刚刚想到沈知春接近她的目的时。
真是太尴尬了……
人家沈家应该只是想攀附下她爹,毕竟她爹状元出身,又是齐国公的门生,还当过京官,看起来前途无量,或许能给沈家带来身份上的变化。
对!就是这样!
池棠终于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抛得远远的,握了握拳,正准备回去。
一抬头,却见一人从前方竹林中信步而出。
今天穿的是一袭青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
读书人常见的装扮,一般人这样装扮都是显得清爽儒雅,但这人
啧啧啧,真是色若春晓之花!
池棠暗暗感慨了一声。
那人看到她,微微一笑,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池棠猛然回神
“你怎么在这儿?”
苏瑾愣了愣,反问道:“不是池姑娘约我来的?”
池棠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阴谋,惊得脸色大变,转身要逃。
一转身,才发现不对。
转身后,她看到了一扇小门,刚才她就是从门内的屋子里出来的。
那个屋子在院子的最后面。
沈知春的侍女领了她进屋后,就在外面等着她。
她是更衣后心神不宁,才一时不注意从后门出来了。
刚才画屏好像喊过她一声?
所以她是自己不小心跑这里来的,没有人故意引她过来。
那苏瑾是怎么回事?
“池姑娘刚才对着我眨了一下眼,又往这里看了一眼,不是约我一个时辰后在这里相见?”苏瑾满脸真挚地问。
池棠沉默片刻:“我眨过眼?”
苏瑾愣愣地点了点头。
池棠又沉默片刻:“眨一下眼,为什么是一个时辰?不能是一炷香或者一刻钟吗?”
苏瑾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笑了一笑,转开话题:“池姑娘相邀,难道为了”
“等等!”池棠急忙喊停,然后朝后摆了摆手,“你们站远一些!”
她只跟爹爹说了丢簪子的时间,可没说过跟苏瑾有关。
目前为止,她还是一个对丢簪子这件事很无辜很无知的小姑娘,不能让夏辉这个小间谍知道真相!
见侍女们都退远了,池棠左右看看,向苏瑾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的蝴蝶簪呢?”
苏瑾一愣,轻声笑道:“躲在芭蕉叶后的果然是你。”
池棠恼羞成怒:“是我又怎么样?快把簪子还我!”
苏瑾却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簪子还不了了。”
池棠脸都青了:“你什么意思?”
苏瑾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愧疚,轻声道:“那天确实是我捡了姑娘的簪子,只是当时赶着入席,没来得及还给姑娘”
“那你不会散席的时候交给陆家哥哥还我?”池棠鄙夷地看着他。
私藏姑娘家的首饰,就是人品不好,没什么好解释的。
苏瑾突然腼腆一笑:“实不相瞒,我酒量不太好……那天喝多了,直接被送回房了……”
池棠仍旧鄙夷地看着他:“那后来呢?第二天不能交给陆家哥哥还我?”
苏瑾脸色变了变,声音低了几分,道:“姑娘今日不约我”
“我没约你!”池棠忍不住反驳。
苏瑾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道:“我原也是要想办法见姑娘一面的”
“见我做什么?”池棠警惕地看着他。
苏瑾拱手一拜,语气忐忑:“那天夜里我实在是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发簪,不知是被人拿去了,还是不小心落在哪里了……”
弄丢了?
池棠呆呆地看着他。
苏瑾叹了一声,轻轻点头,目光真挚。
第022章 萧五叔
池棠有些慌了。
发簪落在苏瑾手上,至少有个方向,要是被别人捡去了,那才叫麻烦!
现在可怎么办?到底被谁捡去了?
正想着,突然从远处插进来一道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声音:“我说四郎怎么去了那么久,果然是来了这儿啊!”
这个“果然”用得十分揪心。
怎么就果然了?
池棠抿了抿唇,转头望去。
黑漆的游廊柱上,姿态随意地倚着一个人,口中说着“四郎”,眼睛却在看她,唇角勾着一丝笑意。
同样是青衫束发,苏瑾穿着清俊秀美,萧琢穿着,便如锦衣华服一般,仿佛被他的容光染上了一层华彩。
苏瑾见了他,只是面色如常地行了一礼,微微笑道:“遇上池姑娘说了几句话,不觉忘了时辰,惭愧,惭愧!”
说罢,向池棠告辞离去。
虽然被人撞见,池棠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和苏瑾就站在游廊边上说话,隔着足够的距离,婢女们也都在,并没有刻意避着人,因此心中很是淡定,敷衍地朝萧琢行了一礼,也打算走了。
“池妹妹”萧琢懒洋洋地喊住她。
池棠转过身,正见路过萧琢身畔的苏瑾也停下脚步,眉间微蹙,眼里带着淡淡的防备。
“萧郎君,我们没那么熟!”池棠认真地说。
前世她跟萧琢也见过几次,彼此都是很客气地喊着“萧五郎”和“池姑娘”,这么突然来个“池妹妹”,她很不适应。
萧琢丢开苏瑾的注视,含笑走下长廊,道:“池妹妹这样说可真叫人伤心,去年府君来晋陵时,就是住的我家,两年前我来吴县,也曾得府君招待,同车相游,同席论诗呢!”
池棠眨了眨眼,退后半步,重新向萧琢行了一个更郑重的礼,神情正经道:“原来是萧五叔!”
萧琢脸色一僵,随即听见苏瑾忍俊不禁一声轻笑。
但他竟无力反驳。
池长庭去晋陵是为他的父亲祝寿,当时执的是下官礼,与他来往时确实当作同辈相交。
这样说来,池小姑娘喊他一声“叔”,好像也没错……
但是
看了一眼没比自己小几岁的池小侄女,萧琢内心是拒绝的,掩唇干咳一声,道:“四郎先回去,我同池阿池说几句话!”
苏瑾见池小姑娘虽然无声嘟囔了一句,却没有提出反对,又思及两人刚认了叔侄,他一个外人也没什么立场留下,便离开了。
苏瑾刚离开,萧琢便负手沉声道:“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约会小郎君?”
说完一愣,怎么这话说得,真跟人家叔叔似的?
池小姑娘皱眉辩解道:“我才没约他,不小心碰上的!”
萧琢睨了她一眼,道:“你当我没看见你对苏四郎使眼色?要不我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池棠:……
这一个个的,不好好读书都整天琢磨这些?
“萧五叔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池棠冷了脸道。
“等等!”萧琢忙喊住她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是有个事”
池棠抬眸询问。
他朝她走近两步,神态俊逸潇洒,举止光风霁月,唇角一抹笑意悠然自得,语声却骤然压低,俨然质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池棠愣住。
正觉得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沈知春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池姑娘在这儿呢!”
应该是见她许久不回,特意找来了。
池棠心下一松,回头,却看到沈知春身旁多了一个人。
“府君令属下来接姑娘回府”展遇向她行礼,见她面露惊讶,又道,“府君恰巧路过,见到姑娘的马车,便令属下进来瞧瞧,要是姑娘在的话,正好一道回府!”
既知道池太守来了,萧琢和沈知春便随同池棠一道出门拜见。
门外,池长庭正端坐车上
时人常坐的车有两种,一种是只有伞盖的轺车,一种是四面遮蔽的辎车。
一般男子出行多坐轺车,女子出行则多坐辎车。
此时,池太守在伞盖下抬眸望来,朝池小姑娘微微一笑,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看得池小姑娘满心满脸都是骄傲。
池长庭同女儿打过招呼后,又向沈知春颔首示意,最后目光落在女儿身后的俊俏少年郎身上,微微一沉,旋即笑道:“竟不知五郎也在!”
萧琢含笑施礼:“碰巧在这里会友,遇上池姑娘已是有幸,不想还能遇上府君!”
“哦?”池长庭笑得如沐春风,“怎么不见五郎的小友?”
真是会友偶遇,这会儿出来的怎么会只有萧琢一人?分明就是展遇找到阿棠时,萧琢正同阿棠单独说话!
萧琢还没怎么样,池棠却听得“咯噔”一下,忙抢过来回答:“是萧五叔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偶遇的,并未遇见萧五叔的友人!”可不能让萧琢把她见苏瑾的事说出来!
周围人齐齐一愣,就连池长庭也被她一声“萧五叔”喊懵了。
萧琢更是呛了一下,连咳几声才缓过来,笑着点头:“是、是!单独遇上的!”
池长庭也掩唇咳了一声,语气和煦了许多:“原来如此,小女承蒙五郎照顾了!”
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池长庭和萧琢寒暄完,池棠真诚而感激地向萧琢行了一个晚辈礼,高高兴兴地上车走了。
萧琢在原地目送了一会儿,摇头失笑。
这姑娘侥幸什么呢?他不说,难道她身边的婢女都不会说?瞧池长庭防他跟防贼一样的眼神,就知道池小姑娘还在大人的管教中。
笑了会儿,一回头,却看到沈知春正遥望马车离去的方向,下巴微抬,神色有些怔忡。
萧琢心中一动,问道:“沈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知春愣了愣,端庄微笑:“萧郎美誉天下,小女不敢妄评。”
萧琢笑了笑,又问:“那沈姑娘觉得,我比起池府君如何?”
沈知春脸色微僵,随即温婉一笑,施礼道:“我还有事,不打扰萧郎会友了!”说罢,澹然离开。
萧琢没趣地摸了摸脸。
所谓的万人空巷、掷果盈车,别是家中小妹请来戏耍他的吧?
第023章 你是在炫耀吗
“怎么出来了?没在家练字?”池长庭问道。
他特意弃了自己的马车,与女儿同乘,好方便问话。
池棠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道:“听说今天是陆家大姐姐设的粥棚,想出来看看!”
池长庭打量了她一下,问道:“你看了我桌上的名册?”
池棠无辜地眨了眨眼:“不能看吗?”
“能看能看!”池长庭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有些无奈,“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关心这些做什么?”
池棠有些不高兴:“小姑娘就不能关心这些吗?”
“不是不能关心”池长庭放软了语气道,“衙门里那些事,就是大人处理起来也费神,你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反而白白担心。”
他按了按她眉心的褶皱,叹道:“你还小,这样愁眉苦脸的,爹爹看了心疼。”
池棠还是不服气:“沈姑娘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这次陆大姐姐从沈家买粮,都是沈姑娘亲自经手的!”
池长庭眸光微闪,问道:“陆大姑娘买粮的事,是沈姑娘告诉你的?”
池棠点了点头。
“她还说了什么?”池长庭又问。
池棠想了想,摇头,她今天还没来得及同沈知春说上几句话。
不过提起这个,池棠倒是想起一个关心的问题:“爹爹,陆家没粮了吗?怎么陆大姐姐要问沈家买粮?”
池长庭敷衍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
当然不是陆家没粮,以陆家的底蕴,存粮再吃个两年都没问题。
不用陆家的存粮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殿下认为,他不在出京队伍中的事,迟早会被有心人发现,到那时,越是躲藏,反而越容易引人注意,索性让“陆子衿”光明正大地回到吴县,并且利用这次施粥,让吴县百姓都熟悉陆子衿的存在。
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投桃报李,为陆子衿积累些好名声。
既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太子殿下觉得再用陆家的存粮就不太合适了,这才拿了银子出来要他帮忙买粮。
恰巧他刚在女儿的怂恿下决定收用沈家,就牵了线从沈家买粮。
虽然没有特意交代沈家保密,可沈家姑娘特意把这事告诉阿棠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不由仔细将其中关系理了一遍。
以太守府和陆家的交情,他为陆子衿和沈家牵这条线,没什么不妥吧?
就算有什么不妥?告诉阿棠是想做什么?
池长庭理了一遍,还是没理出头绪,蹙眉问道:“你怎么会同沈家姑娘在一块儿?”
池棠老老实实回答:“我去粥铺,正巧遇上沈姑娘清点粮仓回城,她便邀我去青蕊园品茶。”
池长庭冷笑一声:“正巧遇上?”
池棠愣住。
她看着是正巧,但也许是她看不懂……
“沈家姑娘是个心有城府的人,你日后少与她来往!”池长庭道。
池棠想了想,问道:“沈家前世为爹爹所用,这次爹爹没用他们吗?”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我用是我用,她平白无故来接近你就是不对!”
池棠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既然爹爹用他们,沈姑娘接近我也不算平白无故啊!她不能是想为沈家讨好我吗?”
池长庭冷冷一笑:“沈家有沈家的晋身之道,沈姑娘有沈姑娘的晋身之道,沈家的晋身之道,我已经给他们了,好好替我办事,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可沈姑娘接近你,却未必为了沈家!”
不是为了沈家,那是为了
池棠抬起头,怔怔看着自家俊逸非凡的爹爹。
池长庭摸了摸她的头,道:“沈家姑娘我也见过,沈家对这个女儿教养得十分用心,所图也必然不会小,只要他们用心做事,所图不小,我也会尽量满足”
所图不小……尽量满足……
池棠已经不能自控地往某方面想了。
“但她不该想着利用你!”池长庭语气一冷。
池棠听得一个激灵,忙不迭抛开脑中杂念,道:“沈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前世……她、她一直对我很好!”
前世爹爹遇难,她也没什么好处给沈家了,沈家依旧惦记着她。
沈知春多好的一个姑娘,她不能把人往那方面想!
池长庭听了却不以为然:“你有爹爹在,何需一个外人对你好?”
可是你不在啊……
池棠哽住喉咙,说不出口。
“你来往的应该是陆家、朱家这样门当户对的人家,爹爹不用你去攀附别人,你也不用理会别人的攀附!”池长庭说得斩钉截铁,“沈姑娘那边,我会派人去提点一番的!”
池棠张了张口,终究是低下头,哑口无言。
……
回到家里,池棠一直蔫蔫的。
她觉得对不住沈知春。
人家只是请她喝了一盏茶,就要被爹爹派人警告,人生也太艰难了……
池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要是不想听,我就先回去了!”边上传来冷冰冰的一声。
池棠猛然回神,忙不迭起身拉住她:“想听!想听!”
颜殊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姑娘于算学上悟性很好,一点就通,大约是不用学了。”
她说话一直这个调调,池棠也拿不准她有没有生气,但她知道颜殊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便巴巴地拉着她,软软道:“颜姐姐,我今天是有点心事,不如我们少上一次课,来说说话吧?”
颜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说什么?”
池棠笑嘻嘻拉着她坐回去,又是倒茶,又是上点心,十分殷勤。
颜殊勉强吃了一口茶,便抬起头看着她,静静等她开口。
池棠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捧着脸怔怔地看了颜殊一会儿,突然叹道:“颜姐姐,我真是羡慕你……”
颜殊莫名其妙:“羡慕我什么?”
池小姑娘继续叹道:“羡慕你可以帮颜先生做很多事。”
颜殊点了点头,这是没错,她在颜松筠身边做的事相当于一名副手了。
“我爹爹就不一样了”池小姑娘满脸惆怅,“他什么也不让我做,什么也不想我知道,就只要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吃好玩好,什么都不许我操心”
“姑娘你是在炫耀吗?”坐在门口的婢女冬芒忍不住了。
第024章 池棠的份内事
池小姑娘一脸天真无辜地反问:“我炫耀了吗?”
屋里的三名婢女,冬芒、夏辉都认真地点了头,画屏则含蓄一些,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池棠只好转向颜殊。
“先生以前也不让我做这些”颜殊出人意料地说,“他从前也只是让我学女红刺绣,半点不让我操心,只打算着到了年纪就找个好人家把我嫁了。”
“那后来呢?”池棠激动地问,没有留意屋里三名婢女默默离开了。
“后来我问他,他要是死了,我靠谁去?”颜殊道。
池棠顿时噎住。
颜殊只是那么一说,于她,却是切切实实经历过。
有爹爹宠着护着当然没什么不好,前世她就是万事不管,全由爹爹做主。
直到她的世界变天之后,才明白过来,被她视作神祗的爹爹也只是个凡人,他纵然想以一己之身为她遮风挡雨,可他也有算不到撑不住的时候。
重活一回,她也想尽自己绵薄之力,为爹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府君也好,先生也罢,他们自身出众,难免自负,你只管这样对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他不会不懂!”颜殊道。
池棠干笑两声。
道理她也懂,但是如颜殊这样说话也太刺激了……
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
“要我替你在府君面前说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颜松筠语气一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不过什么?”池棠追问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阿殊说的?”颜松筠不答反问。
池棠刚一点头,想了想,又加一句:“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颜松筠含笑摇头:“这话是不错,却不适合你!”
池棠感觉到了深深的歧视,皱着眉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松筠笑道:“阿殊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在我亲自教授她术数文书之前,她的女红刺绣已经出师,并且自学了我书房里所有的书。”
池棠:……
颜松筠哈哈一笑:“你连自己份内的事都没做好,还想插手大人的事?”
池棠皱眉想了想,问道:“我有什么份内的事没做好?”
颜先生仿佛被她的话逗笑了,道:“这么快就忘了?这个月,你身边的人处理了多少?”
池棠愣了愣,默数一下,答道:“五个。”
锦屏、春曦、秋光,还有两个小丫头。
“锦年院里是四个,还有外面的”颜松筠走到边上架子旁翻了翻,翻出一本册子递给她,“总共一十三人。”
池棠翻开瞄了一眼就合上了,问道:“这些人都处理完了?”
颜松筠点头。
池棠“嗯”了一声,又问:“先生说的份内事是什么?”
这次轮到颜松筠发愣了:“这些不都是你锦年院里的事?”
池棠奇怪地反问:“这些不都处理好了?”
颜松筠无语:“那都是你自己无力处理,才由我帮着处理的,你有空管你爹的闲事,不如好好管管你自己身边的人!”
“我不是把有问题的人找出来交给先生了?还要怎么管?总不见得我亲自一个个审问吧?”池棠气恼道,“先生本来就管着府中人事,难道我爹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不是交给先生管教?”
颜松筠见她双目圆睁,两颊鼓鼓,气恼得很是可爱,反倒笑了,语气甚是耐心:“府君公务缠身,自然不理这些。”
池棠觉得再说下去她想吵架了。
颜先生的意思无非是她爹有正事要做,所以不用管这些杂务,而她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小姑娘,把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人管好就不错了。
没管好自己身边的人,就去管她爹的正事,就是不务正业。
可对她来说,不是这样!
对她来说,阿娘的嫁妆少了多少、锦屏对她存了什么坏心,这些都不重要。
她眼下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爹爹平平安安度过前世那个死劫!
池棠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生说我没做好份内事,说的是我作为锦年院主人的身份,可我不是只有这一重身份,我最重要的身份,是我爹爹的女儿!”
颜松筠缓缓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女孩儿眸光水亮,小手不自觉地捏紧成拳,既紧张又激动。
颜松筠慢慢地点了一下头,道:“姑娘更看重自己作为女儿的身份,孝心可嘉,令人感佩”说到这里,他揶揄地看着池小姑娘。
池小姑娘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浑圆水润的杏眸中满是警惕,仿佛一只竖起耳朵的小兔子,煞是可爱。
颜松筠笑了起来,问道:“所以,上回燕国夫人寿宴上,你有没有看到合适的新主母人选?”
池小姑娘顿时黑了一张小脸。
颜松筠摸着下巴笑道:“阿棠这么孝顺,当然要替府君多考虑考虑,这府里没有主母,府君又当爹又当娘的,多不容易,你说是吗?”
池小姑娘轻哼一声,嘟囔道:“那些姑娘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当我娘?”
颜松筠哑然失笑。
之前说的时候,明明看到这小姑娘一脸抗拒,没想到还真的留心了。
“关键不是年纪”颜松筠兴致勃勃道,“对我们府里来说,作为主母最重要的,是要能同你合得来!”
池小姑娘皱着脸想了一会儿,突然面露惊恐:“先、先生,你、你不会看上陆七了吧?”
颜松筠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池棠看着看着,也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由恼羞成怒,起身要走。
“等等!”颜松筠喊住她。
池小姑娘虽然停下脚步,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估摸是伤到了面子。
颜松筠歇了笑,清清嗓子,道:“你想替府君分忧,无论可不可行,都是出于孝心,父女至亲,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必借助我一个外人?”
池棠怔住。
“所以你那点事,还是早点跟府君交代了吧,省得他每天着急上火!”颜松筠道。
池棠又是一愣:“什么事?”
颜松筠突然笑得别有深意:“你那簪子,是真丢了?还是送人了?”
第025章 陆子衿相邀
日影渐移,近午。
陆府芳尘院中,李俨一身素白衫裙站在窗前,颀长的身姿如松如竹,幸而他身形清瘦,扮起女装来不至于太违和。
不过,未免被人看出端倪,大多时候他还是守着芳尘院不出,偶尔来了外人时,也都是坐着。
这会儿芳尘院里没有外人,他手里拿着刚收到的信报,对着窗外天光展开。
一眼扫过之后,思索良久,对前来送信的人嘱咐了几句,信使便悄然离开了。
李俨又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字迹龙飞凤舞,潇洒恣意,是别具一格的草书。
昔日惊才绝艳的“无双状元”池长庭一手行书称绝当世,但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左手草书。
这样好的字拿来写密报真是可惜。
李俨又看了一眼,还是点了火烧掉了。
默默地看到最后一丝火苗熄灭,李俨忽然开口:“今日池姑娘是不是在陆府?”
周围沉默了许久,才响起青衣不太确定的回答:“应该是吧?”
李俨走到茶桌旁坐下,举杯轻抿一口,淡淡道:“身处内宅,便任由消息闭塞?”
青衣低头木然:“属下知错!”
不知道池小姑娘什么时候来陆府是她的错,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俨又默默地喝了一口茶,道:“去春晖院看看,池姑娘要是累了,就跟老夫人说,我邀她一起用膳。”
青衣应声而去。
春晖院的人都认得她是陆大姑娘的身边人,陆大姑娘又是燕国夫人的心头肉,半点也不敢怠慢地领了她进去。
一进院子,青衣就看到了池小姑娘。
院子里站了几个下人,似乎在回话,燕国夫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左右各摆了一张桌子,陆七姑娘和池小姑娘分别占了一张,都趴在桌上就着纸笔写字,应该是在记录些什么。
“子衿差你来有什么事?”燕国夫人是知道李俨身份的,因此问得有些紧张。
青衣瞥了池棠一眼。
小姑娘正仰着脸看她,水亮杏眸中满是好奇。
这算累了吗?青衣有点拿不准,只得先意思意思回了燕国夫人一句:“姑娘让我来问老夫人好”突然瞥见池小姑娘鼻尖微微冒汗,立即福至心灵,“听说池姑娘来了,大姑娘想邀池姑娘一道午膳!”
……
夏末秋初,正是颜色最浓烈的时候。
天青云白,叶碧花红,池棠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色彩缤纷的热闹景致。
直到过了那座石桥,颜色一下子变得冷清了,周围也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们几人走路时的莎莎脚步声。
池棠莫名有点紧张,好似要去见什么大人物似的。
就是见燕国夫人,她都没这么紧张过。
陆大姐姐怎么突然想到请她吃饭呢?难道是为了上次那块长寿糕?
可她怎么没有叫衫衫一起来?
衫衫还特意来春晖院陪她,结果她被陆大姐姐喊走了,倒是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春晖院,好像有点对不起她……
陆大姐姐为什么不叫衫衫一起过来呢?她不喜欢衫衫吗?衫衫可是她亲妹妹……衫衫好可怜……
“不愿过来?”前方猝不及防一声问。
池棠一个激灵,反射性地挺直背脊,大声答道:“没有!”
周围一阵静默。
池棠这才醒过神来。
她刚跨入院门,陆子衿和上次一样坐在墙边的石桌旁,素衣碧萝,雅致又清冷。
“既然不愿来,回去吧!”陆子衿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之后,就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好似热情相邀遭到了辜负后的心灰意冷,看得池棠心中一痛,急忙摆手道:“不、不是!大姐姐邀我来,我心里高兴极了”
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池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刚刚是在想衫衫衫衫怕我一个人在春晖院无聊,特意请示了老夫人,主动过来和我作伴,大姐姐邀了我过来,衫衫就……就只有一个人了……”
说着,悄悄看了她一眼,恰巧碰上她抬眸看过来,不由一怔。
那双眼睛有些细长,形状说不出的精致漂亮。
眸色仿佛比常人淡了一些,乍一看,冷冷清清,再细看之下,又似笼了一层淡淡的云雾。
池棠忍不住想去看云雾掩藏下的内容,她却转开了眼
“去请陆七。”李俨吩咐道。
青衣应声而去。
转回看池小姑娘,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的。
“午膳想吃什么?”李俨问道。
“虾炙!”池小姑娘虽然在发呆,还是凭着直觉给出了回答,说完之后,又红了脸,一脸懊恼。
李俨想了想,道:“不必拘束。”
池小姑娘乖巧地“嗯”了一声。
沉默下来后,李俨不自觉往她耳后瞄去。
那一处肌肤晶莹剔透,粉嫩娇美,让人很有捏一把的冲动。
李俨默默收回目光,心中暗忖,也不知她耳后那一道伤好全了没……
正想着,池小姑娘忽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无措。
李俨终于觉察到了池小姑娘的尴尬,想了想,起身道:“随我进来!”
池棠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东面的屋子。
屋里摆了书案架子,墙上挂了一架桐木琴,架子上稀稀疏疏放了几本书,案上虽然笔墨齐全,但总体来看,也是空空落落的。
这应该是个书房,一个一点人气都没有的书房。
池棠不禁想起她住在京城池府的时候,屋子里虽然比这里好一些,但也东西不多。
除了因为守孝很多东西用不上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那里不是自己家,东西都封存着,不想拿出来铺陈开。
池棠的目光情不自禁带出了一丝同病相怜,令摆好笔墨回头的李俨冷不防心里一突。
不过他从小心性沉稳,不至于为了小姑娘一个奇怪的眼神表露什么,仍旧面无表情地招呼:“过来!”
池小姑娘态度乖巧柔顺地走到他身旁。
他递了笔过去,道:“作画,我来点评!”
池棠接过笔的时候身体有点僵硬。
李俨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顾自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在边上,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第026章 人赃并获(加更)
李俨想得很简单,午膳还有半个多时辰,总不能让小姑娘干等着,但是他堂堂太子殿下,并没有带过孩子,也不知道跟个小姑娘说些什么。
只记得她好像提过喜欢作画,那就让她自己玩一会儿。
可在池棠看来,却一点都不好玩。
不是请她来吃饭的吗?怎么突然要她作画了?还要点评?这是要考校她吗?
听说陆家大姐姐师从名家,她就只是自己在家胡乱画着玩儿而已,怎么入得了陆大姐姐的法眼?
最关键是,考校来得这么突然,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她要画什么啊?
池棠提着笔,半天没落下去。
抿了抿唇,心虚地偷看了陆子衿一眼。
恰巧陆子衿也抬头看了过来,目露询问。
池棠忙解释道:“我没想好画什么,到处看看!”
陆子衿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池棠左看看,右看看,又往窗外看看,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什么值得入画。
找了半天,目光不自觉又回到陆子衿身上。
她坐得不远,坐姿十分端正,不是姑娘家那种娇花照水般的娴雅端正,而是读书人“坐如钟”的那种端正。
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书卷边缘,没有像普通姑娘家一样留出长指甲,但修得十分整齐。
她的手很瘦,手指弯曲时,更显得骨节分明
陆大姐姐果然跟普通姑娘不一样!通身都是读书人的气度,这么瘦……一定吃了不少苦……
池棠暗叹一声,目光无意识抬起,掠过她略嫌英气的下颌,淡红的薄唇,挺直的鼻梁,清冷的眼眸
吓!
池棠惊得手上一松,笔脱了手。
她反应也快,立即去捉。
捉住了笔杆,却也被笔端的墨弄脏了袖子。
池棠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陆子衿,再次红了脸。
陆子衿放下书卷,问道:“带替换衣裳没?”
池棠弱弱地点了点头。
“去西屋换。”李俨说完,重新拿起书卷。
西屋是寝屋,借给客人换衣合情合理,按照礼数,最好是主人陪同进去。
李俨当然不可能陪同,就让池小姑娘自己带着侍女进去了,反正那屋里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等等!
李俨倏然起身,朝西屋冲去
门帘猛然打起,女孩儿惊愕抬头,目光困惑地看着他。
她应该是刚脱下弄脏的外衣,新衣还拿在侍女手里,此时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小小的一个人,脆弱,清澈,纤尘不染,毫不设防。
他现在的身份是陆子衿,确实不需要设防。
李俨虽然不至于对这么一个孩子有什么想法,还是立即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了,挪到她的手上。
她手上正拿着一支金灿灿的簪子,正是他从何必手里接过后,随手丢在梳妆台上的蝴蝶簪。
原属于池小姑娘的蝴蝶簪。
藏着小姑娘的发簪只是跟她爹开个玩笑,池长庭不进这个屋,因此李俨随手一丢后,完全没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好似被人赃俱获了?
“这、这个……”池小姑娘看看发簪,又看看他,不敢确认。
李俨不动声色地说:“老夫人大寿那天,我的婢女在外面捡到的,你认得?”
池小姑娘眼里困惑顿时消散,惊喜道:“是我丢的!就是老夫人大寿那天丢的,我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真是太好了!”
难怪陆大夫人翻遍了整个陆府都没找到,陆大夫人和陆子衿的关系那么微妙,应该是没有找到这儿来。
池棠正要感谢她,却见她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信她的话?
池棠匆忙换好衣服追出去,道:“真是我丢的,衫衫认得我的簪子,等她来了”
话音戛然而止。
刚才出去请陆子衫的青衣侍女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等着回话。
但是陆子衫没有来。
“七姑娘已经回了大夫人那里用膳!”青衣侍女禀道。
池棠有点失望,见陆子衿望过来,捏了捏手中的发簪,道:“这个真是我的……”
陆子衿点头:“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池棠立即又高兴起来。
李俨静静地看着,想起她在竹林外同陆子衫说的话,想起苏瑾画稿上的折痕,最后想起池长庭那要吃人的模样,终于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年纪还小,看人看事,不要被表相所迷惑!”
“啊?”池小姑娘一头雾水。
李俨也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孩子说得未免太深刻了,琢磨了一下,又道:“女孩子的贴身首饰不要轻易落到别人手上!”
这句池棠听懂了,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
虽然陆大姐姐板着脸教训人的样子很严肃,可字字句句都是在关心她,池棠有点感动。
她应该是不常关心别人,说话才那么僵硬。
李俨见女孩儿这么虚心受教,欣慰地点了点头:“传膳!”
陆子衫没来,芳尘院就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吃,可摆上来的菜肴却不少,其中橙红油亮的一道虾炙格外起眼。
池棠平时最喜欢吃虾,一看到虾炙眼睛就亮了。
巴巴地盯着画屏剥了虾壳放进碗里,顿时喜得弯了眉眼,迫不及待夹起塞进嘴里。
鲜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开,池棠不自觉眯起了眼。
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气氛一下子古怪了起来。
池棠来不及嚼咽下口中食物,抬起头,却见对面的陆子衿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眼中淡淡云雾之下,依稀可见一种奇异的热切,看得池棠浑身发毛,食不下咽,却又没法开口。
幸好陆子衿见她抬头,便神色自若地挪开了视线。
但是等池棠低头继续吃的时候,那道目光又飘了回来,即使她不抬头,也能感觉得出来对方的专注。
池棠好不容易咽下口中食物,刚抬起头,就见陆子衿身边的青衣侍女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开始为她剥虾。
“喜欢吃就多吃点。”对面的陆子衿道,俨然一片好意。
池棠迟疑地夹起青衣侍女放进碗里的虾肉,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忍不住抬头问道:“大姐姐,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李俨神色淡然自若:“你进食的模样,让我想起从前养过的一只兔子。”
池小兔:???
第027章 爹好像不喜欢我的新朋友
顶着陆子衿看兔子的目光,池棠艰难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刚放下筷子,就听见对面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府?”
池棠答道:“我爹家父下衙后来接,我”
“那就继续作画!”李俨说完后,看到她表情有点僵硬,回想了一下,好像她刚刚话没说完?
于是又问:“还有何事?”
池棠弱弱摇头:“没事……我去作画了……”
她在陆家,并不是一整天都跟着燕国夫人。
燕国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只教导她一个上午。
正常情况下,在春晖院吃过午饭后,她就会去陆子衫那里睡个午觉,醒来吃点点心,再一起去陆大夫人那里学女红,边学边玩,一直到爹爹来接她。
但是陆大姐姐让她继续作画,她不敢说不啊!
池棠忧愁地咬着笔杆看向窗外。
画什么好呢?
虽然池小姑娘拒绝了饭后休息,李俨还是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坐在外面喝了一盏茶。
喝完茶,原本该进书房看书,站在门外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进去惊扰她了。
于是坐在堂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到
“啪!”
李俨睁开了眼,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池小姑娘刚刚从书案上抬起脸,一双杏眼迷迷蒙蒙,睡意惺忪。
她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看清他时背脊猛然挺直,慌慌张张地抓起掉在桌上地笔:“我、我还没画好”
话音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纸上的一团墨迹,半晌,扁了扁嘴,脑袋和肩膀都垂了下去。
李俨走上前,抬起她的脸。
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有一点求饶的意思。
李俨心中暗叹,从袖笼里抖出帕子,在她脸上擦了擦。
拿掉时,池小姑娘瞥了一眼帕子上的墨迹,腾的一下红了脸。
李俨松了手,将目光转向书案上的话。
池小姑娘画的是窗口望出去的景致,白墙碧萝,一株青梅树从墙外露了个头。
她刚刚打瞌睡倒在桌上惹出的墨团正好落在白墙上,足有龙眼那么大,十分显眼,一幅画算是毁了。
“我重新画一幅……”池小姑娘讷讷地说。
“不必。”李俨淡淡道。
他拿起笔,蘸了蘸墨,落在纸上。
不过片刻,墨团便成了第二株青梅,与她画的那株隔墙呼应。
李俨放下笔,看了看转忧为喜的池小姑娘,道:“困了就去陆七那儿睡。”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困!”池棠忙睁大眼睛,站得笔直。
人家好意要指点指点她,她倒好,居然打瞌睡!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我我,我重新画一次!”池棠慌忙重新铺纸,正要去拿笔,笔却被李俨拿了去。
“你有午睡的习惯可以直说”李俨有点无奈,“你怕我?”
池棠连忙摇头。
她确实不是怕,只是陆大姐姐太有威严,她一发话,池棠就不自觉地遵从了,哪怕下午要犯困,也该是努力克服。
最后没有克服成功,池棠觉得很羞愧,小声解释道:“我也不是每天午后都会睡的,就是有点秋乏……”
李俨道:“困了就去睡吧!精神不佳,也不宜作画!”
池棠觑了他一眼,壮着胆子问道:“那我可以在这里睡吗?”
陆大姐姐要是没怪她,应该是留她在这里睡一觉,刚刚一开口就是赶她去陆子衫那儿,怎么看都是生气了啊!
李俨却听得背脊一凉。
这里睡?
书房不能睡人,也不可能叫太守家的姑娘睡婢女的屋子,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置她了
他的寝屋借给小姑娘换个衣服也就算了,借给她午睡?这样合适吗?
可池小姑娘正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副模样……
李俨沉默地点了点头。
……
池长庭来接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姑娘走出来时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不由笑了起来,问道:“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开心?”
池棠上了车,挨在他身边笑嘻嘻地说:“陆大姐姐给我吃了阮红酥!”
池长庭蹙了蹙眉:“你去了陆大姑娘那儿?”
池棠点头:“陆大姐姐邀我一起午膳!”
池长庭眉心皱得更紧了:“他邀你午膳做什么?”
池棠想了想,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觉得陆大姐姐挺喜欢我的!”
池长庭沉着脸不说话。
他倒不是怀疑太子殿下对他家小姑娘有什么企图。
但是阿棠第一次遇见太子殿下时,因为那个噩梦,表现得十分古怪,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一开始太子殿下还催促他去问阿棠,后来也没再提了。
难道是准备自己向阿棠套话?
阿棠这么单纯,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那个噩梦的事要是被问出来……
池长庭越想神色越凝重。
池棠看在眼里,问道:“爹爹,你不喜欢陆大姐姐吗?”
池长庭随口道:“没有。”
这么明显的敷衍,池棠怎么会看不出来,当即为陆子衿说起好话来:“陆大姐姐人很好的,一点也不难相处,她还指点我画画,又让我在她屋里午睡”
“在他屋里午睡?”池长庭黑着脸打断她。
池棠不解点头:“是啊,怎么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他让你睡他床上了?”池长庭又问。
池棠无语:“不然还能睡哪儿?”
“你午睡的时候,他在哪里?”池长庭咬牙切齿问道。
池棠不太确定地看着画屏:“好像在书房吧?”
画屏点头肯定:“陆大姑娘一直在书房没出来。”
池长庭这才缓了脸色,道:“以后还是去陆七那儿午睡,毕竟跟陆大姑娘也不太熟”
“多相处相处就熟了啊!”池棠有些不高兴,“爹爹,你不会也跟别人一样,对陆家大姐姐有偏见吧?”
“没有!怎么会?”池长庭立即否认,他对陆大姑娘的认识比谁都正。
“那你是觉得她品行不好?”
池长庭轻咳一声,道:“当然不是!”
池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刚才的恼怒是哪里来的,想了想,又想起一桩高兴事:“对了,爹爹!我的蝴蝶簪找到了!是陆大姐姐的婢女找到的!”
第028章 你为何与苏瑾纠缠不清
池棠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她越是想替陆子衿说好话,爹爹的脸色就越难看?
一直到回了家,也还沉着一张脸。
“你跟我来一下!”进了家门,池长庭丢下这么一句,便背着手回书房去了。
池棠反省了一下近来的所作所为,确定没有犯错后,气定神闲地跟了进去。
池长庭进了书房,往正中椅上一坐,挥退左右,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俨然一副审问姿态。
池棠心里莫名虚了一下,又重新自省一遍,才挺起腰板。
池长庭笑了笑,问道:“你今天在青蕊园,同苏瑾单独说了些什么?”
池棠脸色一僵,正想着说辞,又听了一问:“你什么时候认识苏瑾的?”
“不认识啊……”池棠下意识否认,否认到一半,被池长庭一记眼神堵了回来,低头捏着手指,小声道:“就、就陆府寿宴那天……”
池长庭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女儿带大,孩子又是个清澈见底的性子,有没有说谎,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叹了一声,道:“阿棠长大了,都有心事瞒着爹爹了……”
池棠听得心头一疼,忙道:“我不是”语气一顿,想起刚才和颜松筠的对话,改口低声道:“苏瑾原该是衫衫未来的夫君,陆府寿宴上,他们相遇相识,兴和十四年春,他与衫衫定亲,十四年秋,迎娶衫衫过门。”
池长庭蹙眉看了她许久,眸色深沉:“既然是陆七的良人,你为何与他纠缠不清?”
池棠心中一酸,差点哭了出来:“他不是良人……”
陆子衫进京待嫁的时候,她们见过一面,那时她还是娇羞幸福的女郎。
一年后再见她,已经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只是任她怎么问,陆子衫都不肯说。
后来她让人去问颜先生,颜先生只传回一句话:“倘若和离,还有活路。”
但陆子衫终究没有同苏瑾和离。
兴和十五年秋,她死了。
苏瑾少年得志,才貌双全,娶妻之后,不纳妾,不蓄婢,不流连烟花之地,是众所周知的良婿。
人人只道陆七没有福气。
可池棠知道,一定不是那样。
她甚至怀疑过苏瑾谋杀陆子衫,可苏瑾也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处,甚至在陆子衫死后,他当众宣布,要为陆子衫守妻孝三年,感动了无数京中女子。
可那又如何,衫衫终究是没了。
“苏瑾不是良人,衫衫不能再嫁他一次……”池棠喃喃道。
忽然想起寿宴那天的事,眸光顿时聚起:“寿宴那天,我和衫衫碰见他,他一转头就画了我们俩,可见人品轻浮!”
“还有我丢了簪子,他捡了去,也没有及时还我!”
“今天在青蕊园,碰见陆三哥、萧五叔、苏瑾还有其他几个小郎在集会,苏瑾却偷偷私下来找我,我就是质问他蝴蝶簪的事,没有说别的!他虽然承认当时捡到了,却又推说弄丢了!”
池小姑娘说着,眼里闪过一道恶意的光芒,阴恻恻地凑近池长庭,道:“爹爹,这种斯文败类,怎么能参加会试呢?”
池长庭失笑:“苏瑾又不是吴郡的贡生,他能不能参加会试,我可管不了!”
池棠不放弃:“你给余杭太守写封信,揭穿他的真面目!”
池长庭摇头笑道:“苏家是陆家的姻亲,我写了这样一封信,不是要得罪陆家?再说了,无论苏瑾待陆七如何,他参加科举,凭的是真才实学,岂能因为儿女私情就阻他前程?”
池棠气急:“爹爹,你怎么这样,要是嫁给苏瑾郁郁而终的不是陆子衫是我呢”
“噌”的一声。
池棠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定睛看时,挂在墙上的佩剑已然剑身出鞘,剑柄正紧握在池长庭手里。
他眸中寒冰万丈,声音凛然如冬:“果真?”
池棠打了个冷战,摇头:“不是……是衫衫……”
池长庭这才面色一松,将长剑掷回了剑鞘中。
池棠喃喃地唤了声“爹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池长庭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这事爹爹心里有数了,倘若陆七要与苏四议婚,爹爹一定会同陆大人说一声的,你不要和苏瑾纠缠了。”
池棠捏了捏手心。
是她藏着爹爹遇难的事没有说,他才不信沈知春的好,不信苏瑾的坏,才没有意识到太子遇刺之险恶;是她瞒下了京城三年的伤痛,他才只当她还是在他羽翼下的小女孩。
爹爹不想她辛劳烦心,所以万事自己扛起;她不想爹爹心疼自责,所以没有提及那一段痛彻心扉。
她的不说,和爹爹的不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池棠咬了咬唇,轻声道:“兴和十四年会试,萧琢没有参加,苏瑾是第二名;殿试上,状元是京兆府的杜壑,榜眼是汝南孙元崇,苏瑾是探花,京城的大堂兄名列第二十三”
池长庭眸光一动,身子悄然紧绷。
“今年秋天,太子殿下代天巡行,十月二十二日,至吴兴郡乌程县附近,遇乌墩寨水匪行刺”
“阿棠!”他再次试图打断。
池棠猛地提了语速:“幸亏爹爹救驾及时,太子殿下只是受了轻伤”她揪紧他的衣角,双眸蕴泪,“爹爹,你为什么会去吴兴郡?为什么正好救了太子殿下?”
池长庭沉默了。
这个问题上回她也问过,但当时她虽然目光颤动着,却没有太过激动,不像此刻,眼里满溢着回忆带来的情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问。
就算阿棠已经知道了太子南下的事,他仍是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池长庭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轻叹道:“阿棠,这只是个梦”
“这不是梦!”她顿时落泪,拉着他的手,满眼哀痛。
“不是梦!你说你去吴兴郡处理一件公事,你说你一定会赶回来为我庆生,可是我从日出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天黑,等到我都睡着了,你也没有回来……”
“我醒来的时候,颜先生站在门口看着我,他说你、说你……”那个字,终究哑得没有发出声音。
池长庭再也忍不住,将崩溃大哭的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阿棠……”他唤了一声,尾音哽住,眼眶微湿。
第029章 臣有一个女儿
“爹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女孩儿哭得停不下来,才开口说了几个字,便咳了起来。
池长庭忙拍着她的背脊,连声道:“爹爹不死、爹爹不死,爹爹一定保护好自己!”
她咳了半天,又拉着他哭道:“你不要去……不要去那里……”
池长庭叹了一声,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低声道:“阿棠别怕,爹爹一定不会再丢下你,爹爹向你保证,向你娘保证!”
这样的保证完全不能让她满意,她一面摇头,一面反复哭道:“不要去……你不要去……”
池长庭又叹了一声,没有再试图给出什么承诺,只是沉默地拍抚着她的背脊。
他不可能不去。
外放吴郡六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收网。
他不能不去。
只是这次,他一定要全身而退!
女孩儿终于哭得累极睡了过去。
池长庭将她抱回锦年院,嘱咐了几句后,步履沉重地回到了书房。
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个时辰,起身,洗漱,灭灯。
黑暗中换上夜行衣,推窗而出。
陆府芳尘院的书房中,烛火未灭。
“殿下!”落地行礼。
李俨负手站在窗前,神色淡淡。
池小姑娘拿了蝴蝶簪回去,池太守难免要来兴师问罪一番,他早就料到了,正好,他也有事要同池长庭交代下
“太子仪仗将出京城,随行人等不知由谁负责?”池长庭问道。
李俨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略略惊讶。
竟然不是来兴师问罪?
“是东宫舍人闻礼。”李俨道。
池长庭眉心微蹙:“闻舍人似乎是吴兴人氏?”
李俨眸光一动,端详他片刻,道:“池卿何以惶惶不安?”
东宫属臣固然都是太子一派,但年轻一些的官员更为忠诚,只因他们的前程抱负都与年轻的储君紧紧相系。
闻礼年方二十三,家族不显,虽然祖籍吴兴,却早在祖辈就迁到了京兆,是李俨亲自选拔出来的东宫舍人,不同于池长庭这样的齐国公系,闻礼属于东宫嫡系。
当然,齐国公是李俨的亲舅舅,池长庭又与他素来交好,也是值得信任的。
但池长庭素来懂分寸,怎么会冒然质疑闻礼?
“臣手里的人自然知根知底,殿下带出来的也必然是心腹,纵使有什么不妥,也能应对及时,但太子仪仗出了京城后,就由闻舍人全权做主了,万一有什么意外”池长庭虽然没有说完,却也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李俨心中略有不悦,道:“池卿以为会有什么意外?”
池长庭坦然道:“提前泄露殿下行踪,令姚无忌早有准备!”
吴兴郡王姚无忌,正是李俨这次南下的目标。
当年太祖南征,曾得姚氏襄助,兵不血刃拿下江南,后来论功封了姚氏为吴兴郡王,世袭罔替。
姚无忌则是第五代吴兴郡王。
八年前,有人密报吴兴郡王姚无忌有谋反之心,朝廷派了监察御史穆鸿南下调查取证。
半年后,穆鸿于吴兴郡乌墩寨遇水匪身亡,距离吴兴王府所在的乌程县不过三十余里。
后来姚无忌领兵屠了乌墩寨,上缴匪首百余,结了这桩案子。
再后来,也有钦差派到江南,回来只道吴兴郡王忠心耿耿,再无异常,而鱼米富庶的江南东道十九个郡府,几乎都在姚无忌的掌控之下。
当今陛下和齐国公一致认为姚氏终成大患,因此有意派遣心腹官员外任江南,培植朝廷的势力。
池长庭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放在了吴郡。
他并非孤军作战,为了令他更快扎根江南,京城那边花了许多功夫,原本该在京城颐养天年的燕国夫人也是因此回到了吴县,用自己的身份帮助池长庭结交江南世家。
外任吴郡六年,池长庭同时也在暗中调查穆鸿之死,直至今年年初,终于在乌头村查到了点蛛丝马迹。
然而还没深入调查,就天降一场水灾,淹了乌头村。
池长庭的人盯上的人证,都在这场水灾中丧生了。
因此,太子李俨决定借赈灾之名,亲自下到江南。
阿棠说太子突然出现在吴兴郡,说明太子仪仗还没到,应该是李俨暗中带人去了吴兴。
这样的情况,他和李俨不会没有准备,但还是被姚无忌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见有状况之外发生。
来芳尘院之前,他将江南的布置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有找到破绽,便将疑点转到了京城那边。
倘若太子仪仗那里出了纰漏,有人提前泄露太子行踪给姚无忌,姚无忌便能事先做好准备。
虽然事涉东宫嫡系,会惹太子不喜,池长庭此时却不能不提。
李俨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虽不悦,还是仔细回答了:“闻礼的双亲族人都在京城,未婚配,无子女”微顿,“八年前密报姚无忌有谋反之心的,正是闻礼之父。”
“可留意过是否有心仪女子?”池长庭仍是不放心。
李俨看了他一眼,道:“有池卿的前车之鉴,自然是留意了的,已托给齐国公夫人照看。”
池长庭没有在意他的嘲讽,微微一笑,心中略安,又问:“殿下仪驾是否入吴兴?”
李俨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池长庭眸光微沉:“昔日穆御史于乌墩寨遇匪,臣惟恐故技重施!”
李俨目光一动:“你怀疑”
池长庭点头。
且不提穆鸿之死,就阿棠前世所知的刺客,必然不是什么水匪。
就算乌墩寨水匪尚有余孽,可区区水匪,怎么可能在东宫高手面前讨得好处?更不用说害他殒命。
“姚无忌手里有五千精兵,吴郡府兵只得三千,而且三千也不能全都开进吴兴,殿下安危为重,臣请东宫令,调宣城驻军待命!”
吴兴郡一共四个邻郡,东为吴郡,北为晋陵,西为宣城,南为余杭。
其中余杭太守是姚无忌的人,而晋陵太守虽然是京城指派,却是赵王系的人,只有宣城太守是中立清流。
但也只是中立而已,要借兵,却是有些冒险。
李俨沉默片刻,道:“仪仗那边带了三千禁卫,加上吴郡三千府兵,池卿在担心什么?”
“臣担心姚无忌手中不止五千!”池长庭避也不避地直视李俨,低声道,“臣……有一个女儿,臣怕死……”
第030章 秋光出事
李俨怔住。
池长庭是当世名士,“怕死”这两个字实在不该由他口中说出来。
但他就这么坦然说出,仿佛也天经地义。
齐国公曾说过,池二纵然才干无双,却惜于重情。
七年前,他因为妻子重病不肯南下,后来池夫人病逝,他又哀毁过度几乎辞官归隐。
如今,他为了女儿,说他怕死。
李俨不由想起池小姑娘那双明净清澈的眸子,心中一软,道:“你放心,池姑娘”
“臣的女儿,臣当然要自己照看!”池长庭打断了他,目光甚是警惕,“臣无意做忠义之士,也不愿将女儿托付他人,谁也不能如为人父一样照料臣的女儿!臣必要做好万全准备,好好活着,看着她长大成人,亲自送她出嫁,护她一生一世!”
说到最后,池太守有些动情。
李俨默了片刻,道:“圣旨预计七月底下,仪驾到江南最早也要十月,说这些为时尚早。”
话到这份上,池长庭也不便再争,低低应了声“是”,沉默了下来。
李俨缓了几分语气,道:“调兵的事,孤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他不怪池长庭的谨慎,于他而言,也不愿自己看中的未来宰辅栽在江南,只是调兵宣城的事还需三思而行。
池家那个小姑娘自幼丧母,要是再没了父亲,也未免太可怜了,便是他能承诺照顾她,也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总不能认她作女儿吧?
池长庭没有离开,抬起头,目光沉下,冷冷道:“还没谢过殿下帮小女找到了蝴蝶簪!”
说完正事,可以兴师问罪了。
李俨沉默片刻,云淡风轻道:“些许小事,不必谢恩。”
池长庭咬牙道:“殿下不解释一下吗?”
李俨面不改色:“何必忘带了。”
池长庭一噎,又道:“今天下午,殿下召见小女又所为何事?”
李俨看了他一眼:“不是池卿让孤多看顾池姑娘吗?”
“那”池长庭张了张口,又觉得不好说。
他不说,李俨也知道他想问什么,遂正色道:“孤现在是陆子衿,虽心知男女有别,也不能过分引人疑心”顿了顿,“何况,孤与池卿相交多年,心中视池姑娘如同晚辈,难道池卿信不过孤?”
池长庭倒也不是信不过李俨的人品,只是事关自家姑娘,格外着急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想起了那座空荡荡的东宫。
这位太子殿下不但生得一副清心寡欲模样,私下也确实有君子自持之风。
这样想着,池长庭的脸色缓了一些,但仍是提醒了一句:“便是晚辈,也要注意一些才是”
……
哭累后的池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长辈。
因为第二天不用去陆家,又得了池长庭吩咐,早上就没有人喊她,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醒来时,一双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画屏忙剥了个熟鸡蛋来替她热敷。
池棠闭着眼睛敷了一会儿,才恹恹睁了眼,恰巧见着画屏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池棠含糊着声音问道。
画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春曦来了,想求见姑娘……”
池棠一怔,顿时清醒:“她有什么事?”
“她说……秋光出事了……”
……
奶娘芸姑是池棠生母唐氏生前的贴身婢女,后来配了人,头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是女儿,然而只养了半年就夭折了,碰巧这时池棠出生,唐氏就让她做了池棠的奶娘。
后来奶娘又生了个女儿,就是秋光。
秋光是难产儿,从一出生就身子不好,十一年来,延医请药,池府从未吝啬,虽然名为侍女,池棠也没舍得让她劳累。
“……去了庄子上后,他们天天逼着她干活,稍不顺心非打即骂,我去帮忙的时候才收敛一些,可昨日……”
池棠听得脸上一分一分褪色。
奶娘死后,春曦越发要强刚硬,便是在西苑当着颜先生的面,也护在秋光身前无一丝退缩,此时却泪如雨下,浑身颤抖。
“陶尚荣、陶尚荣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她骂完这句,伏地痛哭。
池棠猛地抓紧扶手,嗓音干哑:“他、他怎么了?”
春曦猛地抬头,狠狠抹去眼泪,哽咽道:“昨天傍晚,我去帮秋光做活,陶尚荣那个狗东西喝得醉醺醺回来,想要欺负我,秋光拉着他才教我跑掉,那畜生便迁怒秋光……”哽住不能言语。
池棠眼泪夺眶而出,冲上前抱紧她:“秋光呢?秋光怎么样了?”
春曦呜咽一声,痛哭道:“那畜生也不知打了秋光多久,被人抬出来时,浑身都是血!”
“……求姑娘看在芸姑的面子上,救救秋光吧!”春曦一头磕在地上,泣不成声。
池棠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罢,起身跑了出去。
画屏早已出门请医,她知道春曦这一声求的不是这个。
医者医病不医命,她不能让秋光继续留在陶家父子身边
“颜先生!”
正在吃饭的颜松筠惊讶抬头。
池棠抿了抿唇,忍下眼眶湿意:“我要把秋光接回来!”
那年深冬,奶娘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明明看着已经干涸的眼眶内涌出大颗的泪。
“秋光不得她爹欢心,我走以后,求姑娘……”
奶娘从来没有求过什么,连临终那一求,都戛然而止。
“我这一生,欠夫人的何止一条命,倘若再求,便是贪得无厌了。”
她不说,池棠也知道,她放心不下秋光。
所以奶娘走后,她和春曦都加倍地照顾秋光,直到家里出了事。
秋光盗卖家中财物的事,是她亲口认的。
池棠第一次听说时,只觉得伤心,不过那时她还有更伤心的事,没顾得上这些;重生后她也忙着自己更重要的事,只随手将这件事捅给了颜先生。
两世事发后,秋光都只是被赶去了别庄,罚得不算重。
只是前世,池棠去了京城,再也没听说秋光的消息,却没想到
奶娘说秋光的爹不喜欢她。
可池棠不知道一个爹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