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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22章 黑沙大手

    嵩山,草庐禅房之中。

    上官婉儿先是看完了一封陈仙儿写来的长信,然后又小心拆开了太平公主递来的竹筒密信。细作翻译之后她不禁神色微变,连忙跑到禅房外喊道:“大师,婉儿有事请教。”

    吴铭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株参天的大松树之下,慢慢走来。至从上官婉儿来到草庐,那颗大树就成了吴铭的新家。上官婉儿经常看到他在树冠之上盘坐参禅,不避风霜无论雨雪,经常一坐就是一整个日夜,着实令人称奇。

    “上官夫人,有何疑问?”

    “婉儿鸠占鹊巢,有请大师禅室奉茶。”

    两人进了禅房坐定,上官婉儿给吴铭沏了茶,直接把两封书信给吴铭看了,然后问道:“宗楚客与武三思果然失败了。还是大师富有远见。”

    “此非远见,识人而已。”吴铭说道,“宗楚客与武三思,有小智而无大德,终究难成气候。朝堂之上仍有忠良,哪会轻易就被武三思和宗楚客彻底攻陷。当然最重要的是,薛公一天不还朝,他们就一天伤不到薛公。此乃死症,连神皇都治不了,武三思等辈,何德何能?”

    上官婉儿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公主令我一切暂停。大师是否也觉得,婉儿这一回有些急躁冒失了?”

    “或急或缓,各有道理。”吴铭道,“但眼下之事,还是要唯公主马首是瞻。若宫内宫外步调不一,就如同行军打仗指挥混乱各自为战,无非是取败之道。”

    “大师睿智,婉儿受教。”上官婉儿拱手而拜。

    “上官夫人,还有事吗?”

    上官婉儿犹豫一下,说道:“大师认为,公主按兵不动的用意何在?”

    “贫僧以为,眼下局势虽然凶险,但大抵有惊无险。”吴铭道,“薛公虽然新败,但既未阵亡也未带罪回朝,那就意味着他还有可能反败为胜。这无论有多难,对薛公而言都是可堪把握的机会。贫僧还从未见过有一人,能像薛公那样的擅长把握战机,擅长创造兵家奇迹。”

    “婉儿也曾想过,应该相信夫君。”上官婉儿说道,“但是我们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他一人之肩上。婉儿总想着,能为他分担一二。”

    “夫人恕罪,贫僧直言: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你能分担的。”吴铭直言不讳道,“在这一点上,贫僧赞成太平公主的做法,静观其变。”

    “那万一……”

    吴铭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淡然一笑,答道:“就算薛公最终一败涂地,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他仍是大周第一名将,仍能总领王朝军事。”

    “哦?”上官婉儿有点惊讶。

    “上官夫人,你早该想到的。”吴铭微笑道:“神皇所忌者,无非是薛公声望太隆功劳太大,朝中无人可与比肩。假如薛公惨败一场戴罪而归大为衰弱,岂非正中了神皇的下怀?——别忘了,神皇终究是一位清醒的君王,她会忌惮薛公也会打压薛公,但她绝对不会彻底的放弃薛公。否则,她还能靠谁来制衡武三思和太子的力量呢?”

    “枉我陪伴神皇多年,竟连这一层都给忽略了!”上官婉儿恍然大悟,“婉儿,真是惭愧!惭愧!惭愧当死!”

    “贫僧旁观者清,上官夫人身在局中关心则乱,不必自责。”吴铭微笑道,“邵王之死,令东宫与张易之势同水火。贫僧敢肯定,神皇现在最怕的反倒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薛公了,而是换成了近在咫尺的太子。”

    “听闻大师一番指点, 婉儿茅塞顿开。”上官婉儿说道,“其实眼下,如果武三思足够聪明,他就该去联合太子一齐清君侧,向张易之发难。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就该让太子出面,把太平公主府的人也请去一同共商大事。这样一来,几乎大半个朝廷都会积极响应。但武三思居然把矛头对准了远在千里之外统兵作战的薛太尉,真是不自量力。眼下他非但没能扳倒薛太尉,还与姚元崇和宋璟等人拔刀相见竖下了强敌。武三思终究也只是一介蠢材,蝇营狗苟鼠目寸光,成不了大事。”

    “贫僧猜想,武三思的愚蠢不会维持太久。今日的朝会,应该能令他清醒过来。”吴铭说道,“就算他自己不清醒,也一定会有人去点醒他。”

    上官婉儿何等聪明的人,当下反应了过来,“大师的意思是,东宫的人会有所动作?”

    “疯狂的仇恨,会令人无所顾忌。”

    “韦太子妃?”上官婉儿微微一惊。

    “ 这个女人,不容小视。”吴铭道,“且不说她有多大才能,胆量她是绝对不缺的。”

    “那我们该当如何?”

    “公主会有定夺。”

    上官婉儿轻吁了一口气,非常谦恭的拱手长揖,“婉儿拜谢大师教诲。”

    ……

    黑沙碛口,连日的大雨总算停歇。

    突厥人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夜袭,终于有一批人攻上了高高的碛口城墙。薛绍增派跳荡军前来助战,才把他们打了回去。

    周军不太擅长夜战,这不是什么秘密。历来以谷物为主食的中原人在饮食条件不太好的情况之下,很容易因为营养失衡(缺乏维生素A)患上夜盲症。草原人以肉类为主食,基本没有这方面的缺陷。虽然薛绍自统兵以来一直都很重视这个问题,但局限于客观的物资条件,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

    夜战之下周军的战力打了折扣,一场血战下来损失颇为惨重,城关也险些失守。

    这一仗打下来,众将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黑沙城中现在已经只剩以往一半的兵力了,突厥人还在每天增兵越打越猛。照这样打下去,还能守多久?——撤退如何呢?

    众将心里才刚刚有了一丝撤兵的苗头,薛绍突然一令下达:“撤!”

    全军上下无不惊愕,这哪是薛人屠的作战风格?

    但命令就是命令,周军以最快的速度弃城而去,多半的粮草辎重都被抛弃在了城中。

    刚刚尝到一丝胜利滋味的突厥人,很快就发动了下一轮的夜袭攻城。但没料到碛口的城头之上已经只剩一片整齐的旌旗,周军将士全都不见了。

    “空城计效应”在此彰显,突厥的将领没敢擅自攻城,连忙把军情汇报给了暾欲谷。

    暾欲谷一听也是颇感意外。以他对薛绍的了解,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那是绝对不会放弃黑沙的,连日来的誓死血战早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同时他也非常了解薛绍的用兵之诡诈,各种奇思怪想歪招损招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于是暾欲谷和他身边的人,开始了各种大猜想——

    “他会不会又在城里埋满了大炸雷,就像当初在银川一样?”

    “此前他还有伏远巨弩抛射炸雷助战,后来逐日锐减,现今已是极为少见甚至再也不见,想必他的大炸雷都已用完。再加上连日大雨四处积水,大炸雷这等引火之物必受影响。他往地下埋炸雷的战术,将很难实现。”

    “难道他想在黑沙城中设伏包围,玩一招关门打狗?”

    “碛口城关易守难攻,死战守关就是上上之策。就凭薛绍那点兵力,弃守城关改为巷战或者野战,也未免太过不自量力。这种弃长取短的愚蠢战法,绝对不是薛绍的用兵之道。”

    “昨夜大战,周军后继无力已显颓势。今日增兵再战,我军极有希望攻破碛口。如此想来,莫非薛绍真是撤兵逃往雁门布防去了?”

    突厥人争吵了半宿,也没得出一个结论。最后还得是暾欲谷亲自拍板,夺下碛口进城一探,远胜于猜上三天三夜。

    于是,突厥人终于拿下了碛口,攻进了城关。

    但是进了城关之后,谁都不敢乱动。当年银川大爆炸与诺真水烈马死士留下的阴影,至今还萦绕在每一个突厥人的心头。

    无奈将领下达了死令,突厥士兵只好壮起胆子小心翼翼的摸进了黑沙城。一个个的就像半夜出来偷情的小媳妇,每走一步都是东张西望胆战心惊。紧接着,上峰又来了命令让他们挖地三尺排查大炸雷。这下可就热闹了,几乎没有种过田的突厥士兵,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起了地球,好一派热火朝天。

    足足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突厥人总算确定了一件事情——黑沙城中既没有大炸雷也没有周军埋伏,只有他们仓促撤退留下的无数军资。薛讷在此经营多年的积蓄,薛绍从银川军屯带来的家底,还有虞红叶从边境榷场赚来的财富……加起来,富可敌国!

    粮食美酒,盐巴肉干,绢帛茶叶,军服铠甲牛羊马匹,黄金白银珠宝玉器,堆积如山令人发狂!

    “抢!”

    “现在不抢,更待何时!”

    “拼死拼活,图的不就是这些东西!”

    第一批勇敢进入黑沙城的突厥士兵,个个捞得盆满钵满,都要赚哭了!

    消息传到后方,早已饥渴难耐的突厥“鲨鱼”全都无法淡定了——“冲啊!”

    几乎所有的突厥士兵,全都争先恐后的奔向了黑沙城,奔向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中原财富!

    事若反常必有妖,暾欲谷的心里始终的不塌实。他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把他的大军拼命拽进黑沙城中。但他又想不出任何充足的理由,来阻止士卒冲向那些令人疯狂的战利品。

    连胜山上,薛绍用望远镜朝远处的黑沙城眺望了一阵,转过头来对赫连孤川问道:“你水性如何?”

    “洪门的人,水性都是极好。”

    “那你可曾喜欢冬泳?”

    赫连孤川笑了,“倒是曾经有人,把我投进结了冰渣的河里。”

    “然后呢?”

    “我杀了他全家。”

    “那真该让突厥人也尝尝,冬泳的滋味!”薛绍哈哈的大笑,“是时候了,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炮!”

第1123章 不负江山

    黑沙城,阿史那骨咄碌的举兵发迹之地,突厥汗国曾经的南庭牙帐,针对中原战争的军事桥头堡与重要基地。仿佛冥冥之早有注定,它和薛绍永远有着切不断的关系。

    初出茅庐,薛绍就率一支百人奇兵突袭黑沙,万军众中生擒了阿史那伏念父子二人、阿史那骨咄碌与艾颜等人。只不过那时候伏念可汗才是大鱼,骨咄碌竟然被忽略了。

    崛起之后,薛绍直接打下黑沙,把突厥人撵到了漠北再也无力南侵。黑沙城被水泥加固成一座空前雄伟的军事要塞,并在这里设立了新的单于都护府,由薛讷镇守国门。那一战后中原变天,薛绍挥军回朝拥立武皇登基,从此威震天下如日中天。

    今日的黑沙,却又成了这样一副景象。

    无数的突厥人涌进了这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不遗余力的争夺周军留下的战利品,杀牛宰羊疯狂的庆祝。从白天到夜晚,宴席与歌舞从不间断。那些周军奉若瑰珍只在庆功与励士之时才用的军酿果酒,被他们放肆滥饮通宵达旦。

    整座要塞之中,都充斥了浓烈的肉香与酒臭味道。

    从上次丢掉黑沙直到现在,物产贫乏的突厥人就被完全封锁在了大漠之北。他们必须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才能在边境榷场换来的一点点可怜的中原物资。很多的中原特产都成了草原上珍贵的代名词,最夸张的时候一瓮小小的盐巴就能换来三四匹肥羊,一块劣制的茶砖就能换来一匹精良的战马。

    再不打一场大胜仗,突厥人真要活活的穷死穷疯了。

    现在,穷熬多年的突厥人终于迎来了他们的“人生巅峰”,陷入了无可禁止放浪形骸的狂欢之中。

    薛绍很仁慈的,让他们享受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狂欢,直到绝大多数的突厥兵马都进驻了黑沙城。

    “轰——”

    连胜山上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方面数十里之内全都能清晰的听到这一记巨响,狂欢中的突厥人无不怔愕,以为晴天霹雳又要下起暴雨。

    但是碛口城关的炸裂与塌方告诉他们,这不是晴天霹雳,而是给他们送葬的礼炮!

    在碛口城关上巡逻的突厥士兵最惨,或者被炸死或者被炸飞的石头砸石, 再不然就被活活吓得丢了半条命。

    “大炸雷!”

    这个大炸雷,远比银川的诺真水的时候更加凶猛。那厚重结实的碛大门竟被生生的炸飞,城墙也被轰缺了一个大缺口,附近的城墙有了塌方,一大片城墙倒了下去将出口直接埋葬。

    “轰——”

    “轰——”

    接连三炮,碛口城关的大门处彻底塌方,数丈宽的城墙塌陷下来,建在上方的城楼也发生了倾斜摇摇欲坠,最终轰然落地。

    与此同时,西北处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炸之声。

    随着王昱的一声令下,近十丈高的大河堤被炸开了一个宽达数丈的巨大缺口。临近黑沙的几条河流之水全被引到此处拦截了下来,再加上连日来的暴雨积水,这里早已经成为了一片蓄洪。

    缺口一现,那铺天盖地洪水宛如瀑布倾泄而下,万马奔腾势不可挡的冲向了黑沙城。

    王昱站在远处的高岸之上,看着手中的令旗,不由得会心一笑。记得当年我才刚刚拜入恩师门下的时候,恰逢军演,我也曾用一场大水淹了洛水军营,当时差点没被党金毗和郭大封二位将军活活打死。

    时隔多年,我又亲手操刀放出了一池洪水。

    却是用它,来埋葬整个突厥汗国!

    黑沙城中,刚刚的欢天地喜万众狂欢,立马变成了鬼哭狼号的人间地狱。那奔腾而来的洪水卷起丈许高的巨浪,吞天灭地。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再锋利的弯刀和再勇猛的武士,也是惘然。

    光是水淹,还并不算什么。

    那些混藏在粮草、草料、军帐与马厩当中的硝石,才叫致命。它们被妥善安置躲过了雨水的侵蚀,但却迎来了洪水的洗礼。

    硝石遇水,疯狂吸热,局部大寒!

    埋伏在山上的周军将士出动了,平常用来攻城的抛石车,将一袋又一袋、一瓮又一瓮的硝石,朝黑沙城中抛扔进去。

    三十万突厥大军被死死堵在城中,变成了一池鱼虾。

    还是冻鱼冻虾……

    高高的连胜山顶之上,已经竖起了迎风飞扬薛字大旗。周军将士们欢吹呐喊,无数的旌旗插遍了整座山峦。

    “轰——”

    又是一炮,直接轰在了黑沙城中,都护府内。一片惨嘶与血雾大起,把薛绍曾经睡过的卧房都给轰塌了。

    “打得挺准。”薛绍对身边的赫连孤川赞了一声,说道:“但是,可以停止了。”

    “是,薛公。”

    薛绍道:“我要你再帮我一个忙。私事。”

    “薛公只管吩咐。”

    “即刻动身,去往神都。”薛绍道,“以最快的速度,面见太平公主或许上官婉儿。告诉她们,我将凯旋!”

    “好。”赫连孤川应了一诺,又道,“薛公麾下有斥侯,有官道,有驿站。要想传信仿佛非常之简单,为何全都弃之不用?”

    “后方交通已被封锁严察,正常途径根本无法南下。但我知道,江湖豪客定有办法。”薛绍道,“我的人实在太过惹眼,去了京城很容易暴露。当然更重要的是,那边或许正有用得着洪门的地方。”

    “看来我又得重出江湖了。”赫连孤川呵呵一笑,“我马上动身。”

    “辛苦门主,一路保重!”

    “告辞!”

    薛绍站在山顶上,用望远镜观看了一阵战场。

    准确的说那不是战场,而是一座人间炼狱。

    天地不仁,水火无情。

    “酒。”

    部曲取来一壶酒,一张几,放在了薛绍的身边。

    不知从何时开始,薛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但逢大战,身边必须有酒。

    但他不喝。

    第一杯酒满上,他高高举起:“ 第一杯酒,英魂在上!祭飨战争之中,万千荼炭的生灵!”

    第二杯酒满上,他高高举起:“第二杯酒,敬闻喜裴公!今日学生终于毕业,一酒谢师恩!”

    最后一杯酒,薛绍双手平举目视前方,那汤汤千里的草原,那浩瀚无边的苍穹。

    “第三杯酒,祭奠一个时代的结束。”

    滴滴美酒从连胜山上飞扬落下。

    一杯酒可醉天下。

    多少情不负江山?

    ……

    薛楚玉亲自走到山顶上汇报军情,“薛帅,大局已定,我军得胜。将近三十万突厥大军被围困在了黑沙城中,引颈就戮。如何区处,还请薛下令。”

    “死死围困,突围者杀。大约三五日洪水自当过境,到时再行收场。”薛绍道,“传令给王昱,他的人马可以出动了。拿下牙帐,不可滥杀。尤其不能伤了默棘连可汗。”

    “诺。”薛楚玉接了命令,再问道,“那艾颜和克拉库斯?”

    薛绍沉默了片刻,“王昱会有分寸。去吧!”

    “是。”薛楚玉走了。

    旌旗猎猎,鼓角声声。

    薛绍此刻的内心,居然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

    太多的人,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太多的往事,一幕幕不断重演。

    如忆当年金缕曲,安小柔。

    人生宛如初见,太平公主。

    湖心葬诗翩若惊鸿,上官婉儿。

    沦落秋风里不见葬花人,张窈窕。

    二圣临朝日月同天,高宗李治,女皇武则天。

    上至于天下至于泉将军制之,裴行俭。

    没有了人头的恶来程务挺,征战一生,死未回乡。

    找回了人头的大黑牛,他的婆娘在家等他。

    那些怀揣炸药冲进突厥阵营的袍泽,没有尸骨。

    郭安是天下最好的斥侯,最后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党金毗,郭大封,那些冤死在自己人刀下的弟兄。

    狄仁杰,娄师德,魏元忠,李多祚,那些身在远方的朋友。

    随你任性随你疯,那个飘渺若仙的玄云子,只想把酒奉陪。

    安大将军的胸很大,腿很长,人很傻。

    并蒂琳琅,让人肾虚和眼花。

    已经多年不曾起舞的陈仙儿,一心只在操持那个永远令人眷恋的家。

    ……

    那些人,那些事。

    相伴一生。

    永世难忘。

    ……

    黑沙城中,暾欲谷被他的拓羯亲卫背了起来,爬到一处屋顶上。

    到处都是惨叫与洪水,到处都漂着尸体和牛羊。

    死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周军的仓库。那里不仅有无数的财富,还有致命的硝石。

    拓羯近卫们都在瑟瑟发抖,除了寒冷还有恐惧。

    暾欲谷呆呆站着,仰起头,看向远方那座山,那里飘扬着很多周军的大旗。

    “我若是薛绍,此刻当站在那峰顶之上。”

    “笑看突厥汗国的灭亡。”

    拓羯亲卫们都看着他,静默无语。

    “我死后,将我火化。”暾欲谷说道。

    “主人!”拓羯亲卫们大惊,“等大水冲过之后,我们可以保护你冲出城去!”

    “不必了。”暾欲谷淡淡的道,“我无颜回去接受可汗的惩罚。我更加不想,去面对薛绍的羞辱。”

    他扔到了权仗,揭开了斗篷,扔掉了脸上的面具,将一把弯刀握在了手中。

    “薛绍,你赢了。”

    “大汗,元珍无能……前来领罪!”

    阿史德元珍,死了。

    草原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第1124章 江山美人

    草原,牙帐。

    数百具尸体散落在空旷的原野,有突厥士兵也有周军士兵,他们的鲜血都已发冷。

    王昱骑在马上,轻拧着眉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走来的一群人。

    默棘连可汗,带着突厥的贵族们来投降了。

    其实牙帐还有数量上万的精锐驸离狼骑死死守备,王昱率军来时,遭遇了一场不小的战斗。但他没废多大力气就将对方击溃,杀敌数百。那其中还有曾经效力在他麾下的兵卒,颇为眼熟。

    大势已去、士卒全无战心的突厥人,面对曾经连战十二捷大败薛延陀血洗九姓铁勒的王昱,兵败如山倒,根本没有一丝机会。其实默棘连早就下达了停战投降的命令,只是牙帐之中还有不甘失败的将军非要抗命出战,这才导致了一场触之即溃的惨败。

    王昱谨守着薛绍的命令,对溃逃的突厥士兵未予追杀,投降的士兵也没有砍杀一人。

    其实就算薛绍不下这样的命令,王昱也打算这么做。

    客观上讲,除了来自暾欲谷政治上的刁难,突厥汗国的其他人还真是待王昱不薄。已经去世的骨咄碌可汗爱惜他的人才,收他为驸马。现任的默棘连可汗,一直把他当作兄长来尊重。还有那位尊贵又美丽的突厥公主,一直都是一位合格的妻子和母亲。虽然王昱一直坚信自己的根在中原,但人毕竟都有感情的动物。这么些年的特殊经历和相濡以沫,无法不在王昱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默棘连一行近百人走到王昱的军队面前停下。王昱看着他们,但默棘连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跪倒在地,双手捧上了突厥汗国的国印。他身后的众人也都依次跪下了,艾颜和克拉库斯也在其中。

    王昱看着默棘连手中的那枚国印,记得它是暾欲谷在几年前效仿中原王朝的做法,用美玉雕琢的一枚玺印。从来只在重要的命令和国书之上,才会用它加盖印章。从刻成的第一天起,这枚国印一直都是由暾欲谷本人亲自保管。但不知何时,它到了可汗默棘连的手上。

    王昱翻身下了马,走到默棘连的身前,双手接过了那枚国印交给身边的部曲小心收起,然后伸手来扶默棘连。

    “可汗请起。”

    “叶护请起。”

    “圣母可敦,请起。”

    彼此都是极为相熟的人,眼下大家相互注视却静默无语。没有什么所谓的尴尬,也没有过多的成王败寇。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只剩下了沧桑。

    唯有沧桑,可堪形容。

    终于还是默棘连先说话了,“王将军,薛帅打算如何处置牙帐的这些人?”

    “王某接到的命令,是不可滥杀一人,尤其不能伤了可汗分毫。”王昱说道,“稍待安置之后,王某会请可汗去见薛帅。”

    “那我呢?”艾颜上前一步,“还有我的儿子。”

    带着伤扎着绷带的克拉库斯也上前了一步,和他母亲站到了一起。

    王昱轻叹了一声,“这个问题,还是你当面去问他吧!”

    “给我一匹马!”艾颜大声道,“告诉我,他在哪里?”

    王昱回头,看向遥远处那座朦胧的大山,“我们所能看到的,最高之处。”

    ……

    洛阳,深夜。

    梁王府。

    “香儿,香儿,果然体香醉人!”武三思仰天躺下,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安逸的长吁。

    所谓快活似神仙,不过如此。

    太子妃韦香儿赤着脚走下床,披起一件粉红色的罗纱,倒来一杯温水递到武三思的面前,“梁王请。”

    武三思呵呵的笑,双手捂住茶杯和韦香儿的手,“三思前世修来的福份,能够一亲太子妃芳泽。虽猝死于当前,此生无憾矣!”

    韦香儿的脸上泛着一层滋润后特有的红晕,娇媚轻语道:“香儿有幸得侍梁王这般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亦是三生有幸。”

    武三思简直美到了骨子里。他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再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翻身压倒,贪婪的嗅舔她身上特有的令男人疯狂的香味。

    韦香儿仰着头,闭着眼睛,仿佛喝醉了酒一样胡言乱语的低吟。

    又一番激烈的云雨之后,韦香儿用温热的毛巾,温柔倍至的替武三思擦拭全身。

    曾经家境贫寒的韦香儿,以绝世的容颜和一身特有的体香艳冠京师,最终得以嫁入天下第一豪门成了太子妃,还一度当过皇后。擅长化妆和保养是她的绝技,连女皇都曾经向她问请护肤保龄的密方。眼前的她不仅拥有“冻龄”的容颜和娇躯,还具备一名成熟美妇应有的一切妖娆与诱惑。

    面对这样的女人,但凡任何一个识髓知味的男人,都无法抗拒她的致命魅力。

    武三思枕着双臂,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娇艳欲滴的惹火犹物,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男人毕生所求,无外乎江山与美人。

    对武三思这样的男人来说,再如何惊艳的人间绝色都已是稀疏平常。时至今日,唯有身份特殊、极难攀登的倾世名媛,才能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比如眼前的太子妃韦香儿。再比如失之交臂的上官婉儿。

    这样的女人带来的快感,远不止肉体上的满足。

    “太子妃彻夜不归东宫,太子难道不会怪罪吗?”武三思故意这样问,显然是为了更大程度的获得那种扭曲的快感。

    韦香儿淡然一笑,“一个亲手勒手自己儿子的窝囊废,哪里还有怪罪他人的资格。”

    “但他终究是太子。未来的帝王。”武三思眯着眼睛挑起嘴角,笑容极显张狂。

    “像这般无胆无谋的窝囊太子,就算成了帝王,也只是徒有虚名。”韦香儿淡然道,“除非是有经天纬地之大才首辅朝政,他的皇位才有可能坐得稳。”

    武三思会心一笑,“太子妃以为,三思如何?”

    “香儿窃以为,非梁王莫属。”韦香儿媚之入骨的微微一笑,却话锋突然一转,“但太子仿佛觉得,另有一人更为恰当。”

    武三思眉头一拧,“薛绍?”

    “太子一向颇为器重,他那个好妹夫。”韦香儿说道。

    “一场大败,薛绍已经完了。太子莫非不知?”

    “他真的完了吗?”韦香儿颇怀调侃与挑衅意味的看着武三思。

    武三思有点小尴尬的眨着眼睛,那一日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场歼灭薛

    绍的朝堂之战,在薛绍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之下自己居然也会输掉……还真是挺没面子!

    韦香儿继续道:“莫非梁王真是英明一世,糊涂一时?”

    “怎讲?”

    “梁王莫非忘了,薛绍是神皇的人?”韦香儿道,“神皇再如何忌惮薛绍,终究还是要重用他薛绍。离了薛绍,丝毫不通军事的神皇,还能靠谁统率千军万马巩卫她的江山呢?”

    武三思眨着眼睛,若有所思。

    “梁王还不明白?”韦香儿道,“只要神皇一天在位,薛绍始终都会屹立不倒。就算他会有一时之沉浮,但只要一天不死,他终有死灰复燃之可能。”

    武三思眨着眼睛,“太子妃的意思是……”

    “神皇年岁已高,如今又当病重。龙驭殡天托付后事,那是早晚之事。”韦香儿说道,“梁王不妨猜测一番,谁会成为神皇之后,天下最有权势之人?——我家那位窝囊太子,最先不必予以考虑。”

    “这……”武三思眨着眼睛,“薛绍离京,神皇一边不遗余力的趁机削弱他的力量,一边又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生怕将他逼反。由此不难看出,倘若薛绍能够活着还朝,无论神皇是否甘愿,都只能对他托付身后大事。”

    “梁王英明。”韦香儿说道,“当前之局面,若不能赶在薛绍回朝之前定鼎大局,梁王试想,一但神皇殡天李唐回归,执掌权柄的薛绍又素来与武家子侄不睦。梁王,还有几成活命的机会?”

    “咝——”武三思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大了。

    “到那时,香儿恐怕也不会有活命的机会。”韦香儿说道,“薛绍与太平公主素来不喜香儿,前番上官婉儿陷杀我儿重润,此仇更是不共戴天。香儿猜测,到时我家那位窝囊太子为了巴结薛绍夫妇,甚至会不念夫妻情份抢先动手废了我这个太子妃。反正他也亲手勒死过自己的儿子了,再杀一个妻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太子舍得,三思不舍得。”武三思连忙将她抱进了怀里温存了一番,狠狠心咬咬牙,低声道,“太子妃不妨明言,三思该要如何做?”

    “当即立断,清君侧!”

    “张易之?”武三思眉头紧皱,“他现在可是三思的重要盟友。”

    “此一时,彼一时。”韦香儿道,“张易之擅权乱政四处结仇,上至太子宰相下到百姓黎庶,无不想除之而后快,只是碍于神皇之威不敢擅动。但只要神皇殡天,张易之立刻变成丧家之犬过街之鼠,于梁王可有半分益处?与其这样,还不如趁早起义兵而诛之,用他的贱命换梁王一个匡扶杜稷的无尚美名,和从龙拥立的盖世奇功。”

    武三思的眼睛亮了,“倘若事成,太子何以报我?”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韦香儿说得斩钉截铁,“连香儿都是你的!”

    “那薛绍,又将置于何地?”

    “到时,梁王手握天下权柄。”韦香儿偎进了武三思的怀里,“这种问题,还用得着来问香儿这等女流之辈吗?”

    “如此说来……”武三思双眼微眯紧紧抱住韦香儿,“必须赶在薛绍回京之前,成就大事!”

    “梁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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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5章 聚散一杯酒

    一队骑兵护送着艾颜,奔向了连胜山。

    艾颜远远的看到那山顶上,飘着一面很大的鲜红旗帜,那是周军的主帅在指挥作战的时候专用的大纛。旗帜下面站着一个人,远远看去如同一个很小的黑点。

    站在山顶的人和站在山脚下的人,看向彼此都是那样的渺小。

    艾颜知道,那就是他。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落差,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记得初见他时,他虽然惊才绝艳前途不可限量,但终究还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小人物。今日再次相见,他已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有如天神宛在云端,弹指间伏尸百万,隳国灭邦。

    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切。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有重兵把守。护送的将士把艾颜送到这里就停下了,“夫人,我等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请自行上山。”

    “我从未嫁人,不是什么夫人。”艾颜冷斥了一声。

    “抱歉……圣母可敦,请!”

    艾颜轻吁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和颜悦色道了一声“多谢”。

    一路上山,没人阻拦,也没人来前来接引。艾颜就这样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布满士兵岗哨的上山小道,静静攀登而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里就会回想起一些往事。从第一天在黑沙城遇到薛绍直到今天,往事历历在幕。

    从绊马索将他的脖子套住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仿佛就已是从天注定了。在京城的时候其实自己是有机会嫁给他的,但阿史那氏的公主怎能做为中原公主的陪嫁,和那么多的女人一起共侍一夫呢?

    但自己当时,又真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上了他,简直没头没脑无可救药。草原的女子从来没有中原女子的那些矫情与羞涩,喜欢就是喜欢无需遮掩。于是毫不犹豫的,自己就把身为一名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他。

    当时根本就没想过他喜欢不喜欢,想不想要——自己乐意,这就足够了。

    “那时的我,真的是好年轻,好任性,好荒唐啊!”

    想着这些,艾颜情不自禁的都笑出了声。

    站岗的士兵好奇的看着她,满头雾水——真没见过一个人爬山,也能爬得这么乐的。

    “再后来,就有了克拉库斯。有了神之子。”艾颜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仿佛是在努力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这些。

    “十几年的冰山雪域,埋葬了我一生当中最好的年华。”

    “曾经我有多么喜欢他,那十几年当中,我就有多么的恨他。”

    “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恨他,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他……但我,就是恨他!”

    “迦风古道口,他第一次主动吻我。跟我说,会给我一个我想要的交待。”

    “玄云子也说,你一定会给我们母子一个安排,一个交待。”

    “今天,我来了。”

    “你的承诺,会是怎样?”

    薛绍站在山顶上,用望眼镜观察着山下的大战场。

    张成走到他身后,“薛帅,圣母可敦来了。”

    薛绍收起望远镜,“置酒。”

    “是。”

    艾颜已经出了一些汗,粗着气儿,低着头,爬得有些吃力了。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戎服,戴着武弁,佩着刀,背着手,站在那一面迎风招展飞扬跋扈的大旗下面。

    器宇昂扬。

    英武非凡。

    不可一世。

    混蛋之极!

    “你就不能来扶我一把吗?!”艾颜气乎乎的喊道。

    时隔多年之后再次相见,这是她对薛绍说出的第一句话。

    薛绍呵呵一笑,走下一小截山坡,扶住她的手臂。

    “还笑?——臭男人,我恨死你!”

    她冷不丁的一口咬到了薛绍的胳膊上。

    小母狼,死性不改。

    薛绍迅速甩脱,惨声大叫。近旁的部曲斥侯条件反射一样的就要拔刀,张成连忙挥手制止,并带着他们全都悄悄退下了。

    “有这么夸张?” 艾颜吃了一惊。

    “有伤。”他皱着眉头咧着嘴,看来真的很疼。

    艾颜莫名的感觉心里传来一股阵痛,连忙伸手来扶他,“快坐下,让我看看。”

    “不必了。”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坐吧!”

    两人隔着一张军用长几,对着面,双双坐下。

    薛绍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请。”

    两人对视了片刻,万千言语无从说起,仿佛都化入了这杯酒水之中。

    举杯,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的时候,艾颜感觉,自己这十几年来的一切情绪,仿佛都已经有了交待。

    爱也好,恨也好,权力也好邦国也罢,记不住,忘不了,抓不牢,放不下……全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往事不可追,聚散一杯酒。

    人生,不过如此而已。

    艾颜从未想过,当自己再次面对薛绍时,会是这样的沉默。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性格,但自己现在,偏就这样做了。

    “你为何不语?”薛绍问道。

    “不知从何说起。”艾颜说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薛绍问道:“喜欢中原吗?”

    艾颜再次陷入了沉默。她知道薛绍这么问的用意所在。

    ——他想带自己回中原。

    她深呼吸,好几次的深呼吸——我该如何回答?

    薛绍似乎很有耐性,只是静静的等着。

    “不喜欢。”

    艾颜给出了答复。

    “为什么不喜欢?”薛绍问道。

    “我永远无法像月奴和玄云子那样,和其他的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我再如何喜欢。”她很平静的答道,“我更加无法和太平公主那样的女人在一起生活,那一定会是一场噩梦。”

    “你都没有尝试,为何就敢如此武断?”薛绍问道。

    “我为什么要尝试?”艾颜笑了,“别忘了,突厥本是狼种。艾颜也是属狼的,她不属狗。”

    薛绍点了点头,没错,“突厥本是狼种”这句话在史书当中都有记载。后人看到这句话肯定无法理解,这种类似散文的句子,怎能出现在严谨严肃的史书当中?

    其他它不是散文。它只是在叙说一个事实。

    “来。”

    薛绍站起身,走到山峰的最高处,插着那一面大军旗的地方。

    艾颜跟着一起走到了这里,站在他的身边。

    他抬起手,指着前方辽阔万里的草原,“喜欢吗?”

    “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艾颜道,“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许你为家,如何?”薛绍扭过头来,看着她。

    “那里本来就是我的家,可你毁了她!”艾颜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三十万人,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薛绍伸出一只手,轻轻抹去她眼睑下的泪水,“如果周军败了,当你捧起薛绍这颗冰冷的人头,又该怎么说?”

    艾颜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一把扑进薛绍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不要问我!”

    “我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女人!”

    十几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刚强所有的爱恨挣扎与歇斯底里,仿佛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伤感了十几年,愤怒了十几年,迷失彷徨了十几年,原来自己一直渴望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怀抱……

    她哭得毫无保留。

    他轻轻拥她在怀。

    “你有没有认真想过,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摇头。

    “或许,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艾颜仰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我都不知道,你能知道?”

    “自由。”薛绍说道,“我想要的,只是真正的自由。”

    艾颜的脑子,顿时陷入了一片狂乱的思考……自由,我这么多年苦苦追求的,仅仅只是自由吗?

    回想此生,自己生于突厥汗族却长在中原的京城,心中无限渴望回到父辈所说的那个辽阔又温暖的草原故国。那时候自己的确是很不自由,父亲虽是尊贵的郡王,但那种尊贵其实只是一块国破家亡的遮羞布。

    终于等到回归草原的那天,自己却被伏念用来招兵买马聚拢突厥旧部。再后来自己又成了骨咄碌和元珍的傀儡,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被放过,莫名其妙就成了什么神之子。

    十几年的冰山雪域,十几年的苦苦挣扎……自己真正想要的,原来,真的只是可怜的“自由”!

    “小母狼,你若不想跟我回家,我就送你这一片千里草原,许你为家。”他说道。

    她仰起头来,“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没人敢阻止突厥的圣母可敦去往京城游玩。”薛绍微笑,“记住,从今往后,你都是自由的。高贵而自由的。”

    “自由……”她咀嚼着这两个字,“那我可以养十七八个身强力壮的面首,每天轮流伺候我吗?”

    “可以。”他答得毫不犹豫。

    “混蛋!”她大怒,看样子又要咬人,“你同意,克拉库斯都不会同意,他会杀了我的!”

    薛绍呵呵的笑,“如果他还叫克拉库斯,就必须跟我回中原。”

    “为什么?”

    “阿史那克拉库斯,是突厥的叶护。此一战后,突厥的可汗、叶护和特勤、屈律啜这些人,都必须跟我回京城,从此再也回不到草原。”薛绍说道,“我想,这应该很容易理解。”

    “那如果,他叫薛神鹰呢?”

    “薛绍的儿子,千里草原随他放肆!”

第1126章 大破契丹

    洛阳西隔城,仪仙殿。

    太平公主展开一封密信读了片刻,冷笑一声,“这么多天了,朝廷针对北方那么重要的军情,居然吵作一团,至今没有发出一兵一卒北上御敌。想必神皇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否则早已拿出应对之策。张易之那个妖人竟敢瞒报军情,真是罪该万死!……还有那一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真想不到他们两个竟能勾搭成奸!”

    琳琅好奇道:“公主殿下说的谁呢?”

    “真是骇人听闻,本宫都说不出口。”太平公主叹息了一声,“可怜了,我那太子哥哥!”

    琳琅各自一惊,太子妃?

    “朝廷没有发兵北上御敌,一定是因为兵权之争。说不定是某些人想要趁机夺取兵权,图谋不轨。”太平公主说道,“传令下去,务必更加严密的监视太子妃与武三思的一举一动。尤其需要密切关注,他们都与哪些京城带兵的将领有所接触。但有任何消息,尽速来报!”

    “诺。”琳琅马上出去,对班剑女侍交待了下去。

    太平公主罕有的悲愤不安,拳头都拽起来了。她皱着眉头,心中暗自思忖,“还是薛郎有远见,他早有预判,终有一日太子会被那个不知安分的韦香儿所牵累。”

    “流放多年,韦香儿对太子不离不弃为他生儿育女,太子对她的依恋早就无人可比。最近邵王惨被太子亲手勒死,悲痛愧疚的太子哥哥,对韦香儿的感情恐怕已经达到了任由放纵、不管不问的地步,竟容她勾搭武三思!……早知今日,我真该狠下心来清除韦香儿那一滩坏事的祸水!是我太过心软,只知怜悯我那可怜的太子哥哥,一直不忍伤了与他患难的爱侣。可恨!可恨!悔之不及!”

    琳琅办完了差事回来,侍立于旁。

    “写信告诉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道,“让她务必争取论弓仁。就算他不被我所用,也一定不能让他被别人所用。实在不行,想办法让他置身事外或者离开神都!”

    “诺。”

    ……

    幽州城外。

    一马平川的大旷野,天造地设的好战场。

    数万人,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天昏地暗的大战。

    藏拙多年养精蓄锐的契丹人,在统帅孙万荣的率领之下,接连攻下了周朝的营州和平州,又打下了幽州大都督府治下的广平、武清和安次等县,士气爆棚志得意满,又来攻打幽州大都督府的治所,范阳。

    王孝杰得悉契丹在前方节节胜利,非常不近人情的拒绝了那些地方的求援,否决了阿史那忠节等人提出的坚守城池的战术,十分果断的把他的人马排布在了范阳城外,要与孙万荣决一死战。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狂妄的战术。这场战斗一但失败,范阳肯定失守幽州大都督府必然沦陷,这还是小事。更要命的是,除了王孝杰的军队,眼下大周的整个东北就再也没有集中的强大的军事力量,能够抵抗孙万荣的叛军了。

    王孝杰不管,铁了心要和孙万荣在范阳城外一决死战。他把军队里和幽州府库里的钱财全部拿了出来,赏给全军的每一名将士。他还把军队里的粮草全都给烧了,只余三天口粮,所有的火头军都放下锅勺走上了战场——三天之内不能大胜契丹取粮于敌,大家都等着饿死!

    历史仿佛真是由无数的巧合与必然,构成的一场宿命。

    按照历史原来的轨迹,契丹谋反打下东北,周朝派出王孝杰统兵十八万前去平叛。结果他在东峡石谷惨败于孙万荣之手几乎全军覆没,本人也摔下山崖而死。

    眼下,孙万荣率领契丹主力而来,士气正旺兵马众多,一看幽州城外摆满了周军,简直大喜——正愁幽州城池太过坚固难以攻取,你倒是出来了!

    孙万荣立刻发起了猛攻,王孝杰率领周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双方杀得血流成河星落云散,打了个平分秋色。

    孙万荣很惊讶,在他的记忆里周朝最能打的将军,应该都在薛绍的麾下。现在他们应该陷在黑沙城,凶多吉少。眼下这个王孝杰,战术简陋打法鲁莽,看起来就像个兵法门外汉——居然这么能打?

    孙万荣所不知道的是,王孝杰常年在西域用兵,安西虎师的野战能力可以说冠绝天下,根本不是中原的周军部队所能比拟的。若论将帅之才,薛绍的整体能力肯定胜过王孝杰,尤其以谋略和奇兵更为突出。但要说到结阵野战正面硬杠,王孝杰和安西虎师才是这方面的高手,大师级的高手。

    一路高歌猛进没有遇到过什么强硬对手的契丹人,被打懵了。

    “无知的契丹蛮子,好让你们知道大周除了薛绍,还有安西虎师!”王孝杰意气风发斗昂扬,“虎师之名,来自于他无比的神勇、刚猛和霸道,还有你们无法理解的狂妄!”

    “给我擂鼓,冲锋!”

    “三天之内打不垮契丹蛮子,虎师将士从王孝杰开始,通通自裁以谢天下!”

    契丹人傻眼了,孙万荣也慌了。

    中原王朝居然还有这么生猛的军队?一个个全都不要命了!

    这么些年来,孙万荣所惧者无非就是薛绍一人。那家伙用兵如鬼诈谋百出,跟他打仗,肩膀上的人头怎么飞的可能都不清楚。本以为薛绍被暾欲谷缠住,自己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咬下周朝在东北的这一块大肥肉,没想到遇到一个王孝杰——这厮简直就是个棒槌,不折不扣的疯子!

    战场上,最厉害的永远是不怕死的人。虎师的人不想活活被饿死,更不想挥刀自裁以谢天下,所以他们只能豁出了命来,用契丹人的脑袋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

    孙万荣终于抗不住了,准备暂时撤到平州一带重振旗鼓,以图再战。不料后方接连传来快报,说大将何阿小率军攻打奚族遭遇薛讷的顽强抵抗,损兵折将屡攻不下,被薛讷发动突袭打了个大败,何阿小当场阵亡。薛讷得胜之后,联合奚族兵马趁胜反击,把何阿小本部人马几乎全歼,正在抄走近道对孙万荣的兵马袭杀而来。

    这还不算是最坏的消息。

    契丹本族的境内,忽然有如天降的杀来了一拨周军骑兵,人数约有五六千,其中还有一些奚族的兵马。镇守本土的大将李楷固奉命反击剿杀了不少敌人,眼看就要将这一拨人赶出契丹本土。不料却在一处山地中了埋伏,敌人居然用上了“大炸雷”这样的兵器。一夜之间契丹近万人几乎全军覆没,李楷固本人也被一名周将给生擒过去。

    据逃回的军士说,那个周将还年轻得很,一个人单枪匹马居然就敢冲击李楷固的将旗。他一柄马槊亲手挑杀了十几个李楷固的亲卫,一把横刀硬生生的把将旗砍翻,再用一根套马索把李楷固给捉去了。契丹的士兵都以为那是周朝的玉冠将军,竟无人再敢上前与他交战。倒是那周将自己称说,玉冠将军是他师父,师父不用马槊使的兵器是方天画戟。他自己是周朝的武状元,河北秦破虏!

    一边杀人还一边解释得这么详细到位,追赶上来的契丹士兵当时都很崩溃,但就是不敢上前再和他交战,竟眼睁睁看着他把李楷固拖在地上扬长而去。

    就在李楷固遇伏的时候,另有一支奇兵约有两百余人像鬼影一样,杀了个回马枪又突然出现在了契丹腹地。契丹大首领李尽忠在睡梦之中被人砍下了脑袋,许多契丹的重臣和大将都被诛杀。那一拨人简直就是杀神下凡,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李尽忠和孙万荣的全家老小全都被杀光了,竟连一头活羊都没有放过。然后还放一把火,全给烧成了灰烬。

    据说,这支奇兵的统领就是奚族的大首领李大酺。

    得到这些消息的孙万荣,当场吐血昏死过去。他的副将骆务整马上率军后撤,王孝杰挥军掩杀大获全胜。退到半道,契丹人遭遇了两股人马的同时阻击,王孝杰紧追不舍。在三方人马的夹击之下,契丹彻底溃败几乎全军覆没。大将骆务整被生擒,孙万荣的首级被他的近卫割了下来,献到了王孝杰的麾下。

    大获全胜的王孝杰得到了孙万荣的首级,非但不喜反而大怒,“谁他娘的多管闲事从后面偷袭孙万荣,抢走了我们的军功和战利品?”

    阿史那忠节马上派人前去调查联络,这才得知是薛讷和薛麟玉的队伍。他们两股人马已经合并在了一起,统一由薛讷指挥,正在朝黑沙方向撤退。

    “哪来那么多姓薛的?”王孝杰现在是一听到“薛”字就来火,“薛麟玉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杂毛?”

    阿史那忠节告诉他,那应该是薛绍的儿子,还是和太平公主生下的嫡长子。

    “和他爹一样鬼鬼祟祟偷完就走,简直混帐之极!”王孝杰大怒,“阿史那忠节,你马上带兵给我追上去,让他们留下战利品才能走!契丹是老子带着虎师拼了老命打下来的,凭什么让他们捞尽好处?!”

    阿史那忠节苦笑不已,又说服不了正在气头上的王孝杰,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了薛讷。

    薛讷表现得很大度,只留下了几个重要的俘虏,其他所有的首级和战利品都交给了阿史那忠节,让他带回去向王孝杰交差。

    阿史那忠节都愣了,你怎能如此大方?

    薛讷说,我等奉命出征目的只在保护奚族,任务顺利完成能够回去交令不被责罚,便已足够。此战最大的功劳理当归属于王大将军,战利品交由他来分配,也是无可争议。

    阿史那忠节回去把薛讷的话说给王孝杰听,恼羞成怒的王孝杰当场就没了脾气。

    “早有耳闻,薛讷善于用兵又兼忠厚仁义,向来最能服人。”王孝杰几乎从来不夸人的,他说道:“以前我还不信,今日果然见识到了,名不虚传,不愧是薛仁贵的嫡长子——比薛绍那个满肚子坏水的混蛋玩艺儿,强多了!”

第1127章 上梁不正

    连胜山,山洞内。

    说是山洞,其实很宽敞也很亮堂,通风状况也挺好,最近薛绍一直住在这里,感觉还不错。

    今天薛绍就在这里接见了默棘连等一拨突厥的汗族和贵族,此前被俘虏的厥特勤也安然无恙的到场了。默棘连和他这位兄弟抱头痛哭了一场,在场的突厥人无不落泪。

    成王败寇这种事情无话可说,突厥人早就没有了什么脾气,眼下能够活命就已经是最大的指望。

    薛绍对他们说,当年中原朝廷处斩伏念大失草原民心,导致最近十几年来战火连连,数十万人罹难。薛某人奉诏起兵的初衷,也只在停止战乱恢复和平。薛绍保证伏念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你们跟着我回到京城,都能高官厚禄安享余生。

    “这是薛绍对你们的承诺。”

    默棘连等人心里都很清楚,当年就是因为中原的朝廷上有人嫉妒裴行俭的战功,才斩杀了伏念可汗,从而激起突厥人更加强烈的反抗之心。但是现在的薛绍不仅是一名军帅,他还是一位权臣。此战回朝之后,他的地位肯定还会更加拔高。

    薛绍的承诺,可信。

    成功的安抚了默棘连这些人,黑沙城中的战斗也就好办了。洪水过境之后,三十万人死伤过半,部分逃逸,剩下的都投降了。

    大局已定。

    薛绍下令让王昱去主持收编俘虏,救治伤员,清理战场。眼下,没人比他更合适办这些事情。

    薛绍正好趁机养一养伤,顺便好好的履行一下,他做为一名父亲该要履行的责任。

    在薛绍的印象里,克拉库斯这家伙可是混得很,得教训。于是这天晚上他把艾颜叫到了一起,决定给那小子一个下马威。

    薛绍板着一张威风八面的脸,艾颜也挺严肃的大气不喘,气氛很凝重的样子。

    “说,你叫什么名字?”

    克拉库斯乖乖的跪在他爹娘面前,低着头,“薛神鹰。”

    哟?小样儿变脸挺快!……薛绍眨了眨眼睛,“老子是谁?”

    “你是我爹。”克拉库斯可怜巴巴的说道,“亲爹。”

    “……”薛绍愣了一愣,看向艾颜。

    艾颜瞪着眼睛直摇头,非常无辜的示意“我可没教他” !

    “现在你是周军的俘虏,会跟默棘连他们一起被押解京城,以后再也回不到草原了。”薛绍道,“说,你有什么打算?”

    “去了京城,无非是讨个媳妇生几个娃,然后孝敬爹娘好生过日子。”克拉库斯乖乖的答道。

    薛绍说道: “你娘可没说要去京城。”

    “娘不去,我也不去!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克拉库斯可怜兮兮的道,“我死也不要和娘分开!”

    “哎哟,我的好儿子!”艾颜乐坏了。

    “你闭嘴!”薛绍板了一脸,眨了眨眼睛,“那就准你,留在草原陪你娘?”

    “好,好好!”克拉库斯点头如捣蒜。

    “在草原,可不许惹事?”

    “好好好!”

    薛绍仍是板着脸,“要是让我知道你在这里为非作歹、触犯王法、不孝敬你娘,老子亲自北上,大义灭亲!”

    “好好好!”克拉库斯仍旧点头如捣蒜,“灭灭灭!”

    “滚,赶紧滚!”

    克拉库斯连滚带爬的就溜了。

    “这小子知道我不会押他去京城。古灵精怪油嘴滑舌,纯粹就是在胡弄老子!”薛绍又好气又好笑,“如此奸滑,你就这么教的儿子?”

    “你放屁!”艾颜可没好气,“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我说东他从不敢西,又乖又孝顺,从不油嘴滑舌!——最近才跟你变坏!”

    “这不是血口喷人嘛!”薛绍气不打一处来,“我才跟他见了几次面,倒是我教坏他了?”

    “你是没教,但谁叫他认了你这个爹?”艾颜冷笑不已,“他以前是没爹的孩子,什么都得靠自己,还得要保护我。现在嘛,薛绍的儿子,走到哪里还不都得有无数的姑娘争着抢着要爱他?走到哪里也没半个人敢去招惹他,那得多威风啊?这么多好处,就算被老爹骂成了蠢猪那也不妨事的,何况你还不能经常骂到他。这一时片刻的骂完了,他转眼就能无法无天到处放肆撒野去,那得多划算呀!——别瞪我,你自己说的!”

    “我……”薛绍竟无言以对。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

    神都洛阳,傍晚时分,论府。

    时常宿卫皇城难得回家一趟的论弓仁,趁着明日休沐赶在皇城关闭之前回家了。他穿着一身戎服骑着一匹马在自家府第门前停下,门吏连忙上前来引马伺候,告诉他说府里来了一拨僧人,正准备做一场法事祭奠论夫人的父亲。

    论夫人薛氏的父亲正是“天下文宗”薛元超,他的祭日对整个汾阴薛氏来说都是大事,汾阴就有重大的家族祭典举行。

    虽然迎娶薛夫人已有年岁,但论弓仁还没有完全融进整个汾阴薛氏大族之中。毕竟那是一个礼乐流范诗书传世的大仕族,自己只是一介武夫,还是一个“外邦蛮子”。因此但凡汾阴要举行什么大典,论弓仁一般都不怎么参加。但像薛元超的祭日这种事情,做为女婿却是半点马虎不得。因此论弓仁早与夫人约好自行操办一场佛会法事,聊表孝心。

    论弓仁走进府内,却不见有人前来迎他,甚觉奇怪。逮住一个家奴一打听,原来夫人都带着府里的人在后院的马球场上,看一个俗家小沙弥练武。

    “夫人一向喜文厌武,为此没少奚落过我。今日这是怎么了?”论弓仁很好奇,便也去了后院。

    这里果然围了不少人,薛氏和府里的人都在,还有一群大和尚。马球场的中央,正有一个穿着佛衣的小小少年挥舞着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确有几分看头。

    “夫人,那是何人?”论弓仁挺好奇。

    “少林俗家弟子,定国。”薛氏说道,“夫君觉得,他练得如何?”

    “少林弟子?难怪确有几份火候。”整天坐在官衙少有动弹的论弓仁,看了一会儿感觉骨头都有点发痒了,“小子有趣,我去指点他几下。”

    “夫君切不可以大欺小,伤到他了!”薛氏叮嘱。

    “不会,夫人放心!”

    论弓仁走到了近处,薛定国仍是练得虎虎生风,身上全都汗湿了。论弓仁越看越起劲,冷不丁的欺身上前一把捉住了他手中的木棍,“小师父,棍法不错嘛!”

    两人四目一对,都愣了一瞬。

    “你想作甚?”薛定国大声的问,用力抽木棍,却是抽不动。

    “我?”论弓仁越看这小子越感觉一股亲切,发自心底的有些喜欢,他笑道,“我当你师父,教你武艺怎样?”

    “你想当我师父,那就是想当我师公的徒弟了?”薛定国认真真的道,“那你得问我师公答不答应!”

    “你还有师公?”论弓仁笑道,“你师公何许人?”

    “我师公!……就是我师公!”薛定国说道,“你先撒手跟我过上两招,我看你本事怎么样。万一太差,我可不敢带你去见我师公!”

    “好,那就过两招!”

    两人你来我往的就比划上了。

    薛定国练了这些年虽然小有所成,但毕竟年纪还小。论弓仁可是天下难得的一员虎将,他手底下的真功夫,还真不是薛定国目前所能抗衡的。眼下他只是躲闪从没还过一次手,任由薛定国抡着一根棒子都打累了,仍是没能伤到他一下。

    薛定国气顺吁吁,“你这人,好生无趣!哪有你这么比武的?”

    论弓仁越来越觉得这小子可爱,笑道:“小师父,我够不够格当你师父?”

    “不够!”薛定国有点小恼怒。

    “那我当你义父,怎样?”论弓仁笑眯眯的。

    “哈哈!”薛定国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论弓仁顿时就迷茫了,“你笑什么?我堂堂的大将军想要收你做义子,这很好笑吗?”

    “我笑,当然是因为你不配!”薛定国抱着木棍,神气活现的看着论弓仁,眼神和表情都十分鄙视。

    论弓仁眨巴着眼睛,“你有父亲?”

    “谁没有父亲,难不成还能从石头里蹦出来?你说话真是好笑!”薛定国更加鄙视了,“我是俗家弟子,我可没有出家,随时都能回去见爹娘的。你看,我都有头发!”

    “有了父亲,也不妨再有个义父嘛!”论弓仁又被逗笑了,“说说,你父亲是谁?”

    薛定国仰起头,看着天, 不说话。

    “说呗?”

    “我已经说了!”

    论弓仁迷糊了,仰头看天,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爹还能是天子?

    “哎呀,急死我了!”薛定国都急了,走到他近前用手指比着自己的眼睛,手指|模拟视线朝前,竟指向了围观的人群。

    “喂,你刚才可不是这么比的!”论弓仁有点郁闷。

    “你一个大人,怎能跟小孩子斤斤计较?”薛定国一本正经的教训起来。

    论弓仁顺着他指的视线一看,居然指着薛夫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我夫人,怎会是你爹!”论弓仁真是哭笑不得了。

    围观的薛夫人噗嗤笑了,她干脆走上了前来,说道:“夫君,定国的意思是说,他父亲也姓薛。你想要当他的义父啊,还真是有点不够格。”

    “还是夫人聪明。”薛定国笑嘻嘻的,“这个人,脑子好像不太好使嘛!”

    论弓仁仿佛有点反应过来了,“你母亲是谁?”

    “不告诉你!”薛定国神气活现,“除非,你真能打赢我!”

    “好,好!”论弓仁来了精神,伸手去脱外衫,“先说好,你可不许哭……”

    哭字没落音,薛定国一棍打了下来,正正当当劈在了论弓仁的脸上。

    论弓仁顿觉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薛夫人错愕当场,亲眼看到论弓仁的脸上有了一条印痕,从两道眉毛的中间沿着鼻子直直的画了下来,把整张脸弄了一个……中分!

    “我爹教的,兵不厌诈!”

    “屁点大,不学好……”

    咣当,论弓仁倒在了地上。

    “夫君,夫君!”薛夫人大惊失色连忙扑了下来,府里的下人也都围了上来。

    大和尚们也都来了,纷纷指责薛定国。薛定国多少也有点慌了,“完了,闯祸了……我是不是应该开溜啊?”

    现场一时有些混乱。

    “快叫医郎。”

    “夫人别慌,我只是有点晕……装的!”论弓仁哭笑不得的扭曲着脸,小声道,“夫人赶紧去替我告个病缺,就说我伤得很重,至少也要歇上一两个月。”

    薛夫人一愣,“夫君,你这是……”

    “不要多问,就这么办。”论弓仁说着又呼哧呼哧的偷笑起来,“他是月奴的儿子,对不对?”

    薛夫人点点头。

    “小兔崽子,竟敢殴打娘舅,反了天了!”中分脸的论弓仁呼哧呼哧的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128章 他要回来了

    清晨,嵩山之上,万道霞光。

    上官婉儿双手拿着一张很小的纸笺,高高捧起对着那一轮正在升起的红日,让炫目的霞光透过那张纸笺,映到了自己的脸上。

    纸笺上六个字——“薛公即将凯旋”。

    上官婉儿觉得,那是她这一生读过的最美的诗篇,见过的最好的风景。

    那些霞光透过这些字,仿佛直接映到了自己的心底。

    那么温暖,那么幸福。

    “大师!!”

    上官婉儿发出了极不淑女的尖叫。

    “他要回来了!”

    吴铭从树冠上落下来,“你说什么?”

    “我说——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

    上官婉儿连声大叫了三遍,叫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嵩山上早起的鸟儿被她惊得飞起,四下盘旋,看着这个像小女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的贵妇。

    吴铭长吁了一口气,“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

    “我要给他生一个儿子!”上官婉儿大声的说道,全然不顾自己的淑女形象,像是在宣布她这一生最为自豪的事情,“还要一个女儿!”

    吴铭点点头,带着微笑再次回到了树冠上盘膝坐下,稽首闭目前轻声自语:“他要回来了。整个天下,都将安宁了……月奴,愿你余生,一切安好。阿弥陀佛!”

    太初宫,西隔城。

    太平公主用蜡烛点燃了一张小纸条,火苗跳跃,起了一阵黑烟。

    黑烟将她的眼睛熏得眯了一眯,但脸上的笑容却在不断绽放,直到,倾国倾城。

    琳琅姐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太平公主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至从薛驸马离开京城以后。

    “公主殿下,有何喜事?”

    “他要回来了。”

    太平公主努力的控制着情绪,但是琳琅清楚的听到她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琳琅姐妹俩大喜过望,都顾不上身份了当着太平公主的面,紧紧拥抱在一起,发出了低声的咽泣。

    太平公主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很久没有出来。

    琳琅姐妹紧紧的抱着对方,又是哭又是笑的闹了很久,直到把对方都抱疼了。

    过了许久。

    太平公主恢复了平常从房间里出来,说道:“这个消息是洪门失踪已久的门主赫连孤川,派人递进来的。原来他失踪这么久一直都躲在黑沙,是驸马特意派他提前回来通知我们的。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朝廷这边也会知道驸马凯旋的消息。”

    琳琅姐妹反应了过来,“殿下的意思是,假如武三思等人知道了消息,会有所动作?”

    “没错。”太平公主说道,“一但驸马回师,他们很难再掀起什么风浪。狗急跳墙,似乎已经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所以这段时间,其实是最危险的。最近可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尤其是关于武三思和太子妃的?”

    “除了论弓仁已经告病不出,其他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琳琅摇头,“武三思等人的行事,越来越隐密了。最近,就连我们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也多半都被拔除,消息越来越难于刺探。看样子,他

    们是真打算干点大事了。”

    太平公主眉宇轻锁,“眼线都被拔除,看来真是麻烦大了……琳琅,能用什么样的办法,最快的把消息递到驸马的手上?”

    琳琅姐妹对视了一眼,茫然的摇摇头,“除了星夜兼程快马加鞭,怕是难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河北戒严通道封锁,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赫连孤川那样来去自由的。驸马甚至都没有派他身边最得力的斥侯前来送信,由此便可见一斑。”太平公主低声沉吟。

    琳琅也犯愁了,“那除非是长了翅膀飞过去才叫快。”

    “飞?!”太平公主心中灵犀一闪,“那就飞!飞过去送信!”

    “啊?”琳琅犯愣。

    太平公主面露喜色,“你们难道忘了,虞红叶以前可是在北境的三座受降城开过商铺的,其中就包括黑沙城的大榷场。但她本人从来没有去过受降城。她要管理那些商铺,多半都靠飞鸽传书!”

    “对,飞鸽传书!”琳琅大喜,“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希望虞红叶现在,还养着那些可以飞到黑沙的信鸽。”太平公主道,“你们马上想办法去通知虞红叶,让她把所有能够飞到黑沙的鸽子都放出去。每只鸽子的腿上都带上家族密信,不用多说,只要驸马速归,他必能明白!”

    “诺!”

    ……

    黑沙城南,今天有一群英雄归来。

    薛绍亲自带着将士们出营相迎,军鼓震震号角声声,气势非常的威壮。

    薛讷骑在马上远远看到这阵势,一向沉稳如古井之水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些激动的神彩。

    “麟玉,你父亲来迎你了。”他对身边说道。

    薛麟玉的脸上早就兴奋得发红了,闻言连忙道:“慎言伯父,父帅迎的是你。小侄只是慎言伯父麾下的一员小校,何德何能敢劳动父帅亲迎?”

    近旁的独孤讳之和沙咤忠义等一批老将,都哈哈的大笑。

    李大酺拍马走到薛麟玉身边,笑道:“世子,我可记得你爹说过一句话,过份的谦虚那就是骄傲了。眼下我们能够凯旋归来,最大的功劳可都是你的。”

    “没、没有!”薛麟玉反倒有点难为情了,连忙道,“麟玉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就连出的一些主意都是事先有了父帅的点拨才能想到的。在诸位将军面前我就是一个小卒,真的!就是一个刚刚入伍的小卒!”

    薛讷点了点头,赞许的微笑。不是所有的豪门世子都能有薛麟玉这种虚怀若谷之气度的,尤其他还这么年轻,尤其他还刚刚立下了一场,不亚于他父亲当年奇袭黑沙的盖世奇功!

    正说着,众人走到了离薛绍的队伍不远的地方。薛讷连忙止住兵马,带着众将都翻身下了马走到薛绍面前。

    “末将薛讷领兵归来,向薛帅交令!”薛讷抱着拳,大声道,“末将幸不辱命,击退契丹守住了奚族之地。交令完毕,还请薛帅示下!”

    “本帅收令。行军司马功劳薄伺候。”薛绍抱拳回礼,又看向薛麟玉。

    薛麟玉连忙走上前来,有样学样的抱拳一拜,有点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末将薛麟玉领兵归来向薛帅交令!末将幸不辱命攻破契丹

    腹地,斩首契丹大首领李尽忠,生擒敌将李楷固。交令完毕,还请薛帅示下!”

    薛绍脸上漾起了一丝微笑,“李尽忠首级何在?”

    薛麟玉一愣,可怜巴巴道:“被王孝杰……抢了!”

    薛绍故意把脸一板,“按我军军律,无有首级便无凭据,不得计算功劳。你可知晓?”

    “呃……不算就不算吧!”薛麟玉更加紧张了,“末将重新交令一次!——末将薛麟玉……”

    “停停停!”薛绍忍不住笑了,  “你个傻小子,天大的功劳说没就没了,心疼吗?”

    “最初有点心疼,现在不心疼了。”薛麟玉说道,“慎言伯父教训得好,为将之人不可功利太甚,否则就会穷兵黩武落入取祸之道……再说了,我薛家早已不缺军功,让一点给他王孝杰又有何妨?”

    薛绍笑道,“后面这句,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嘿嘿!”薛麟玉一个劲的笑。

    薛绍欣慰的点头微笑,对薛讷拱手长揖,“多谢兄长,替我管教麟玉。”

    “薛帅言重了。”薛讷连忙回礼。

    薛绍再对薛麟玉道:“这些都是你书本上学不来的智慧。以后你务必勤勉,更加谦虚更加慬慎,多向你慎言伯父请教学习。”

    “是,父帅。”薛麟玉大声应诺,又对薛讷拱手长揖,“麟玉拜谢慎言伯父!今后还请慎言伯父不吝教诲!”

    “世子免礼。”薛讷笑呵呵的点头,笑容也很是欣慰,“真是我汾阴薛氏的麒麟儿!”

    薛绍走上前,左右一手各执起薛讷和薛麟玉的一只手,高高举起。

    鼓声大躁,号角冲天。

    三军将士,大声欢呼!

    一月之内接连大捷前后平灭了突厥和契丹两大边患,这样巨大的胜利可谓罕见。当天,薛绍就在军营里给众将士庆功。

    气氛非常的浓烈,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薛绍还在养伤因此必须控制饮酒,只和众将小酌了几杯之后他就避席而去,来到了艾颜住的帐篷里。

    薛绍开门见山,“我是来道别的。”

    “啊?”艾颜闻言一惊,“这么急着走,黑沙这里不是还有很多事情吗?”

    “是有很多事情,一年也未必能料理完。”薛绍说道,“但我必须回去了,越快越好。黑沙的事情,只能交给薛讷。”

    “京城出了事?”艾颜当然能够想到。

    薛绍点了点头,“应该是。”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艾颜拉住他的手,十分不舍,“最近你身体不好都没有宠我,我还想再给你生个儿女,给神鹰添个弟妹作伴呢?”

    “我没那么快老,以后有的是机会。”薛绍笑了笑,说道:“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虽然你不愿意定居在京城,但去中原游玩一番想必也是无妨的。神鹰毕竟是我薛绍的儿子,他可以留在草原陪你,但他必须认祖归宗。汾阴,他还是必须要去的。”

    “好……”艾颜轻轻点头,“那我们母子俩,可又要等着你来接我们了?”

    薛绍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一吻,“这一次,绝对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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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9章 躲猫猫

    洛阳,太初宫。

    今日朝会再次商议北上进军御敌之事,武三思仍旧坚持由他亲自统兵,姚元崇等人坚持举荐羽林大将军论弓仁,武三思又以论弓仁病卧为由予以反对。双方唇枪舌战的争了一个上午,仍是没能争出一个结果。

    到了中午朝会散罢,张易之回了内廷,武三思和宗楚客等人拂袖而去,大多数臣工也都各自回了官署。但也有一些臣工颇有默契的留在万象神宫没有走,等着吃那一顿“廊下食”。

    所谓廊下食,就是宫中朝会开得时间长了误了饭点,皇帝赏赐给大臣们吃的一顿便饭。因为一般就在宫殿外的走廊下吃的,所以称为廊下食。这种廊下食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没个五品以上官衔一般没机会,因此很多仕子和臣工都把“得赐廊下食”,视为担任朝廷要职蒙受皇帝重用的一个标志。比它更高级一点的当然就是得到皇帝的亲自赐宴,比如薛绍就曾不止一次的和武则天共进膳食。

    凤阁侍郎姚元崇和夏官侍郎郭元振,今天都留了下来混吃那一顿廊下食,尽管他们回了官署都有专门的小灶伺候。因此,彼此心照不宣。

    饭后,臣工们照例都是要到宫殿后方的御花园去走一走的。宫中耳目甚多,姚元崇和郭元振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凑到了一起,像小孩子捉迷藏一样的躲了进来。

    “你我二人官居四品,在这御花园里效仿顽童躲猫猫,是否太失体统?”郭元振笑嘻嘻的,挺乐。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姚元崇也笑了几声,贼兮兮的道,“你收到消息了?”

    “你也收到了?”郭元振反问。

    姚元崇点头,“那你为何不在朝会之上说出?”

    “你不也没说吗?”郭元振嘿嘿的笑,“你是宰相你都不出声,我一个小小侍郎哪敢造次?”

    “一天没有收到前方的正式公文,一天就不能当众宣布。”姚元崇说道,“小道消息,岂能拿到朝堂上来讲?”

    “就是,就是。”郭元振笑得更乐了,“薛公这次挺贼啊,打了胜仗也没有急着报捷请赏,想必他早就猜到朝中局势复杂,捷报一来恐怕还会激起祸端啊!”

    “那么大的事情,想必瞒不了多久。武三思等人,肯定没少派人去往北方刺探消息。”姚元崇说道,“一但他们得知情报,恐怕真会狗急跳墙。眼下,真是危险啊!”

    郭元振的表情也严肃了下来,“论弓仁称病不出的时候,我就嗅到了一股子怪味。确实不平常。”

    “李多祚离朝之后,论弓仁独掌羽林卫兵权。”姚元崇说道,“但他毕竟只是一个番将,在朝中根底太浅。一但陛下不在,论弓仁的处境其实相当危险。羽林卫宿卫北衙,是内廷最重要的军事屏障,也是皇帝身边最主要的军事力量。无论是谁想要针对内廷作上文章,就绝对绕不开羽林卫。我猜测这些日子以来,武三思等人没少对论弓仁施加压力。论弓仁既得罪不起武三思也不想投靠武三思,所以干脆来了个托病不出。”

    “恐怕,不止是武三思啊……”郭元振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姚元崇微自一惊,“你的意思是?”

    郭元振撇着嘴,手指朝东面指了指。

    姚元崇脸色大变,“不会吧?武三思和东宫怎会勾结起来?”

    “准确的说,应该是东宫勾结武三思。”郭元振撇着嘴摇头,“太子妃韦香儿,真非寻常人!”

    姚元崇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我仿佛是明白了……”

    “如果单是一个武三思,麻烦并不大。毕竟他名不正言不顺,我们还能遏止于他。”郭元振小声道,“这万一是由太子出面,可还真是麻烦了。”

    “太子谋反,那也是谋反!”姚元崇把脸一板,“皇帝一天不让位,太子一天是太子!”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古往今来的宫庭政变,发生的还少吗?”郭元振苦笑,“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一个极佳的由头,张易之刚刚谗杀了邵王李重润。这不就是摆明了作死,大声叫喊的请他们去清君侧吗?”

    “苦就苦在,皇帝如今病卧内廷不见大臣,我们连去提个醒的机会都没有。”姚元崇苦着脸,非常难受,“他们一天不动手,我们就一天没有指证他们的真据实据。真要等他们动了手,一切又都晚了。这该如何是好?”

    “要我说,你们这些在中枢为官的人,脑子和嘴皮子都练得挺好,就是骨头太软。”郭元振冷笑。

    “你什么意思?”姚元崇把脸一板。

    郭元振嘿嘿的笑,“别激动,别激动,你可是宰相,要注意仪表!”

    “仪表个屁!都躲猫猫了,还谈什么仪表?”姚元崇哭笑不得,“你有屁就放,赶紧!”

    “咳,我可是一个在边关吃了十年沙子的人,是个粗人。”郭元振说道,“真要干大事,我只认一个理——谁的拳头大,谁是亲爹!打不过人家,就得乖乖装孙子!”

    “你这爹和孙子,辈份不对!”姚元崇笑了一笑,“但是道理,我懂了。”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他率军归朝,一切都妥当了。”郭元振道,“关键就是,我们得要想办法拖延时间,把武三思等人稳住不让他们动手。”

    “说到点子上了。”姚元崇点点头,“但我就怕远水不解近渴。你想想,现在戍卫皇宫的兵马,除了羽林卫,其他多半都在武家人的掌控之中。左右监门卫把守皇城南衙通往内廷的各个城门,由武攸止和武攸宜统领,软禁太平公主的就是他们的人。原本离皇帝最近的左右千牛卫,在皇帝不上朝的情况之下,也就成了万象神宫里的泥菩萨摆设。最麻烦的就是千骑使赵义节被带到了北方,千骑现在由武攸归统领。这可是直接抵在皇帝喉尖的一柄尖刀啊!”

    “说到赵义节,哎!”郭元振叹息不已,“万一皇帝真有什么不测,那她真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了。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将军外派呢?外派也就算了,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能任用一个众所周知的小人呢?”

    “就是因为赵义节太重要,所以才把他外派了。”姚元崇轻叹了一声,“当时,皇帝不是特别的忌惮薛公么?”

    “换作是我啊,就算是再忌惮,那也不能在关键的问题上亲小人远贤臣。”郭元振直摇头,“皇帝真是老了,昏庸了。”

    “你还真是挺能作死,我可是宰相!……”

    “宰你个屁的相啊,这都躲猫猫了!”

    “咳……”姚元崇直抹脸,“别说废话了,现在怎么办?你可是夏官侍郎,尚书不在,夏官由你主事。军事调配上的事情,你可以当家。”

    “我能当个屁的家?”郭元振说道,“洛水大军至从上次闹事以后,五品以上郎将杀的杀贬的贬几乎全部撤换了,现在改由麴崇裕统领。这个麴崇裕是高昌国归降来的将军,和论弓仁一样历来只认皇帝其他的都不认。再说了,就算我能想办法调走麴崇裕掌控洛水大军,万一宫里真要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反应不及啊!……羽林卫和千骑那些北衙禁军,历来就不受夏官管辖。我没辄!”

    “那么羽林卫和千骑当中,你可有熟识?”姚元崇问道,“比如说左右羽林卫仅次于大将军论弓仁的四名将军,敬晖、范云仙、桓彦范和李兴宗?”

    “就一个范云仙,算是熟识。”郭元振说道,“算起来,当年薛公还救过他的命,他也曾经跟我们在丰州共事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难测啊!”

    “这些人常年在北衙用事,历来只听命于皇帝。就连姚某这个宰相,也与他们很少交集。”姚元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但是太子就住在内廷的东宫啊。太子要和他们有所交集,太容易了!”

    “这就是最大的麻烦所在了。如今皇帝病卧禁中,假如太子真要串通羽林将军闹起事来,其他人都没辄。”郭元振说道,“尤其是我们这些外廷的臣子很难得知内廷的动象,说不定大局已定,我们都还一无所知的蒙在鼓里。”

    “只有一个办法。”姚元崇的眼睛一亮,“让身在内廷的太平公主出面,将消息提前告知神皇。关键时刻只要神皇能够亲自站出来主持局面,大局可定!”

    “说得容易。”郭元振苦笑,“现在太平公主只带了三五侍婢被囚于西隔层,有监门卫的军队看守。”

    姚元崇眉梢一扬,“那万一,我们能把薛公和一支精锐之师,一起悄悄的送进西隔层呢?”

    “啊?”郭元振一愣,“政事堂里真是卧虎藏龙啊!至从当上宰相,你还学会了大变戏法?”

    “别胡扯!”姚元崇哭笑不得,“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关键就在于,薛公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提前回京,然后潜入宫中面见神皇!”

    郭元振点点头,咧嘴笑,“没错,姚元崇。你果然是当宰相的料,不枉老郭一直以来对你的敬仰和崇拜!”

    “屁话少说!”姚元崇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安排薛公提前秘密入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倘若办砸,你就挥刀自阉,等着做宦官吧!”

    “我靠!”郭元振用上了薛绍的经典之骂,“大家来看喂,宰相滥用职权欺压良善啦!”

第1130章 青出于蓝

    薛绍要班师了,带着默棘连等一干突厥俘虏回朝。

    黑沙这里仍是一片狼籍,后续的收尾工作都交给了薛讷。王昱和李仙缘都按照薛绍早有的安排留了下来,暂时充任薛讷麾下的佐官处理黑沙善后事宜。艾颜母子也会暂时留在这里,等草原内部局势趋于稳定之后再定去处。

    至于薛麟玉,薛绍不顾他人的反对执意将他留在了薛讷的身边,继续从军深造学习。这一用意很多人不理解,薛绍只在私下对薛讷交了个底,说我此行回京多有凶险。万一我有什么不测,麟玉我就托付给你了。

    “托付”二字可轻可重,薛讷深解其意。往轻了说薛绍这是把儿子给他管教。往重了说,可能会关乎整个河东薛氏一族的命运。

    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个比方有点不恰当,但意思大体如此。

    薛绍带走了黑沙城现有的一半人马,约三四万人。战争之初,黑沙城里包括民夫大约有二十万人。现在加上了一些收编的战俘,也就八万不到。大量的伤兵动弹不得,只能留在黑沙继续疗养。就连薛绍和薛楚玉这种级别的将官都带着伤,因此回师的军队派用了不少的马车。

    临行时,许多人来相送。

    薛绍和薛讷等人一一告别,当然也少不了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上几句。

    薛麟玉和薛神鹰并肩站在一处,薛绍看着他们哥俩觉得很有意思,感觉他们两个各自继承了自己一世的人生性格。薛神鹰崇尚武力不拘小节特别重视义气,很像自己前世的时候。薛麟玉受到他母亲太平公主的影响很大,更接近于自己目前的人生性格。

    “薛麟玉,我要叮嘱你的是,继续像以前一样,忘记你的身份和来历,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只需记得,你是黑沙的一名正在服役的普通将士,”薛绍说道,“因此,服从军令就是你的第一要务。明白吗?”

    “明白。父亲放心。”薛麟玉答应得很干脆,但面露难色,看似有话想说。

    “有话就讲。”

    “父亲……”薛麟玉小心翼翼道,“最近我听说,朝中似乎……”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薛绍正色斥道,“刚刚才告诫你,忘了?”

    “我只是担心父亲和母亲的安危,还有家中的弟妹和姨娘他们……”薛麟玉小声道。

    “要对你父亲有信心。”薛绍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肯定是想你娘了。等我回京,会叫你娘给你写来书信。服役满四年,准你回家。如此,可算放心了?”

    薛麟玉认真点头,眼泪都到了眼眶边上了。

    薛绍本想训斥他几句,一想,虽然他都已经领兵灭国了,但毕竟也还只有十几岁。生来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眼下又要离开父亲……倒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薛绍装作没看见,走到了薛神鹰面前。

    吃肉喝奶的就是长得快,这混小子都比我还高了……薛绍不得不稍稍仰了一点头看着他,说道:“长这么个傻大个子,可别忘了长脑浆。”

    “哪会……!”薛神鹰嘿嘿的笑,“爹,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娘和弟弟的。”

    “你就这么着急催我走?”薛绍没好气的道,“你在帐篷里面藏的那点东西,以为我不知道?”

    “呃……这个,这个!”薛神鹰顿时有点慌了,连忙拜下来,小声道:“爹,为薛家开枝散叶,不也是孩儿的份内之事吗?”

    “闭嘴,你个混蛋玩艺儿!”薛绍真是气乐了,本想义正辞严的给他来一番关于礼义廉耻的深刻教育,一想自己当初不就是赫赫有名的蓝田公子嘛,于是又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恨得牙痒痒的琢磨了片刻,薛绍正色道:“老子不管你怎么玩,大周的王法时刻放在心上。倘若犯事,老子会亲手毙了你!”

    “是是是,孩儿这就去找一本大周的律法书籍来,好好学习。”薛神鹰把腰弯得更低了,唯唯诺诺,十分狗腿。

    “又来了……”薛绍的嘴角都在抽搐,想来他也是在草原长大,中原的那一套可能不太适合他,以后再慢慢教导吧!

    于是叹了一口气,薛绍扔下四个字,“孝敬你娘。”

    “是,父亲。”薛神鹰这下答得很认真。

    薛绍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登上了马车,在将官们的拜送声中率军走了。

    “我的天,终于走了!”薛神鹰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嘿嘿哈哈的傻笑。

    薛麟玉气不打一处来,“有那么好笑吗?”

    “哎哟,世子这就开始耍威风啦?”薛神鹰笑嘻嘻的,一条胳膊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别这么严肃嘛,咱们可是亲兄弟。”

    “现在肯认我这亲兄弟了?”薛麟玉皱着眉头。

    “我不就是揍了你一顿抓你做了一次俘虏嘛?男人大丈夫,别那么小气嘛!”薛神笑道,“朋友之间还不打不相识呢,何况兄弟?”

    “那你也该对父亲尊重一点。”薛麟玉正色道。

    “我的尊重,是发自心底的。”薛神鹰认真的说道,“草原的男人向来敬重勇士和英雄。说实话,在我不知道他是我父亲的时候,我就特别渴望能有他这样的一个父亲。这话你信吗?”

    薛麟玉点点头,“我信。”

    “哎,你真是太好骗了,没劲!”薛神鹰嘿嘿的笑。

    “你滚开!”薛麟玉把他的手臂甩开,大步朝前走去。

    “哈哈,逗你玩呢!”薛神鹰追了上来,仍是一把搭上他的肩膀,“其实我也挺尊敬你的。你不错,你真的很不错。你居然能一口气把契丹给灭了,我特别服气。这话你信吗?”

    “滚!”

    “哎,哎,别走呀你!”薛神鹰又追了上来,再又将他的肩膀抱住,“你送了我玉佩,我得送你礼物啊!”

    薛麟玉站住了,“什么礼物?”

    “嘿嘿,好东西!”薛神鹰拽着他就跑,“来我帐篷你就知道了!”

    “不去!”薛麟玉连忙站住,“父亲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真不去?”薛神鹰戏谑的看着他,“你可是蓝田公子的儿子。”

    “真不去。”薛麟玉一本正经,“我是薛太尉的儿子!”

    薛神鹰笑了一笑,扔给他一串项链,“那这个送给你吧!”

    “狼牙项链?”薛麟玉当然是识货的。

    “准确的说,是狼王项链。近三十年来草原上最厉害的狼群,用那个狼王的牙齿做成的。”薛神鹰道,“这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荣耀之象征,历来只有公认的最出色的勇士才有资格配戴。曾经它属于默啜,后来它属于我。现在,它归你了!”

    “你认为,我有资格戴上它?”薛麟玉奇怪的看着他。

    “给你就戴上吧,废话真多。”薛神鹰拍拍屁股走了,“我去给薛家开枝散叶啦,你回去当你的小卒子吧!”

    “喂!”薛麟玉连忙喊道,“薛家的男人要娶妻,可不能这么简单随意!”

    “你当我傻吗?在遇到你娘太平公主之前,老爹倒是没有成亲,但他缺过女人吗?咱们兄弟俩青出于蓝长得这么帅,岂能给老爹丢脸?”

    “咦,仿佛还很有道理……”

    “你要来,就赶紧!”

    “不去!我可不能被你带坏了……喂,你、你你撒手!”

    “来吧,小处男!哥哥带弟弟,天经又地义!”

    ……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薛绍垫着厚厚的好几层皮褥躺着,身上的伤口仍是震得隐隐作痛。

    一边痛着,他又一边发笑。

    “他妈的,想我薛绍四十岁都还差着一截,恐怕就要当爷爷了!”

    “神鹰那个小混球,活脱脱的就是第二个蓝田公子。可别把麟玉也带坏了,真是愁人!偏偏我还没脸教训他们,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还是艾颜骂得到位,这是不梁不正下梁歪……真是报应啊!”

    “算了算了,入乡随俗吧!这个时代,十五六岁当爹的多了去了!……嗯,我还是挺擅长安慰自己的!”

    兵马到达雁门,赵义节早就摆好了阵势出关迎接,阿史那忠节居然也在。

    “阿史那忠节,你不错嘛,长本事了!”薛绍故意板着脸,“竟连我儿子的军功,你也敢抢。”

    “薛帅息怒,忠节这不专程就来赔礼了嘛?”阿史那忠节不敢造次,小心翼翼连连作揖。

    “你打算怎么赔?”薛绍正色道。

    “这个……”阿史那忠节小声道,“那就得看,薛帅有何差谴了?”

    “聪明人,我喜欢。”薛绍呵呵的笑,“赵义节八千兵马,我要了。”

    “又夺兵权?”阿史那忠节眼睛都直了。

    “咦,你干嘛要说又呢?”薛绍笑道,“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这回又不是阵前对敌,所以算不得是夺兵权。你看我身后这些难兄难弟,个个带伤走路都没力气,这不正需要一支生力军沿途帮我押送俘虏吗?怎么样,割爱一下?”

    “这事,我做不得主……”阿史那忠节苦笑道,“王孝杰才是主帅啊!”

    “哦,那你去通知王孝杰一声,叫他赶紧把李尽忠的人头给本帅送过来。”薛绍正色道,“夏官尚书薛绍在此郑重提示,战场之上争夺首级冒领军功,可是严重违反军纪的行为。这一点,你身为行军长史肯定记得吧?”

    “行行,赵义节带走吧,带走!归你了,都归你了!”

第1131章 兵行诡道

    薛绍率军,进入了雁门。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样的诗句,可谓是军队目前的生动写照。

    大捷的兴奋过后,薛绍麾下这支军队劳师远征常年不休的疲态,已是尽显。所有人包括薛绍本人在内,无不感觉体力透支精神颓丧,极度的虚弱与无力,对家的渴望也达到了顶峰。

    人毕竟不是机器,行军时的艰苦跋涉,临战前的紧张与压抑,战场上的奋死拼杀和流血负伤,极大的消耗人的生命力。身处战争当中的时候,将士还能在严格的军纪要求和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支撑得住。真到了战争结束的时候,这样的极度疲惫和严重透支才会迎来真正的大暴发。很多人在大战结束之后无缘无故的大病一场,或是负了小伤的人伤情突然严重恶化甚至死亡,或是有人落下严重的精神疾病影响以后的生活(战后心理综合症),这些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这也正是薛绍抢来赵义节这一支生力军的用意所在。自己的军队必须要停下休整。从雁门到京城,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要指望这支生力军去办。

    千骑使赵义节虽然他没有像薛楚玉一样常年跟在薛绍的身边,但他一直都是薛绍直嫡心腹,是薛绍埋在禁军当中的一颗重要棋子,具有战略层面的重要意义。虽然这枚棋子现在被人抛了出来远离中枢难以发挥预想中的重大作用,但他拐携了八千兵马,在薛绍最需要他的时候重归麾下,一切又显得那么的完美。

    王孝杰从来不怕得罪人尤其不怕得罪薛绍,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阿史那忠节一向很聪明,尤其是当他夹在薛绍与王孝杰中间的时候。这两个人在薛绍面前,常年的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到天衣无缝。在外人看来薛绍和王孝杰简直就是仇家,阿史那忠节就是夹在中间的苦命和事佬。

    其中真正的默契,恐怕还真的只有薛绍、王孝杰和阿史那忠节这三个人才能心中有数。

    薛绍和王孝杰必须是仇人,这是皇帝的需求,是政治的需求。平常斗一斗狠争一争风,战场上抢一抢军功夺一夺兵马,这种事情对薛绍和王孝杰来说,就如同上朝的臣工每次都要山呼“吾皇万岁”一样,是必不可少的工作程序。

    但薛绍和王孝杰又必然是同仇敌忾的袍泽,惺惺相惜的英雄,关键时刻相互帮衬的铁竿哥们。这一点,不需要理由。

    世人皆知王孝杰是个粗人,连俯瞰天下洞察人心的女皇也一向如此认为。只有薛绍和阿史那忠节知道,他其实是个妙人。

    所谓雁过拔毛,阿史那忠节将要离开雁门的时候,薛绍还从他身边掳了一个掌书记过来“借用”。至从刘幽求、苏味道和钟绍京这些人分别高就之后,薛绍就感觉身边就没有了用得趁手的笔竿子。这对一名主帅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军队里每天有大量的文书往来,不时发出很多的军令,时常还要给朝廷上表。笔竿子不趁手就得主帅亲自操刀事事躬亲,上次给王孝杰写封信就折腾了大半夜,简直心累。

    被借来的这名书令使大有来头,他是武则天曾经亲自主持的科举殿试中,制科考试的头名,张说。

    他是历史上著名的大文豪,与苏颋合称“燕许大许手”。他还是历史上开元盛世的著名宰相,与开元贤相姚崇宋璟可以齐名。

    但是现在的张说还只是一名刚刚走上仕途的新人,在朝中担任“右补厥”这种可供批发的职务,被安排在张昌宗的主持之下编著《三教珠英》,曾一度被人视作二张的党羽,御用的文人。后来张昌宗死了,他的编书工作一度陷入尴尬,自己也身不由己的搅入了一些朝堂的风波之中。张说是个聪明人,他不想留在朝中当枉死的炮灰,于是主动请缨跟随王孝杰率军北上,成了这个大老粗身边的掌书记,专耍笔竿子玩。

    薛绍看中张说的地方,除了他的一笔好文章和能办实事的干练,最重要的还是他了解许多朝堂的内幕,尤其是关于二张的事情。这些恰好又都是薛绍率军离朝之后,所不知道的。

    并且,张说很识时务。薛绍大腿刚刚一伸,他就毫不犹豫的抱了个结实。他把薛绍想要知道的一切,全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其中就包括张昌宗之死的真相。

    妖儿。

    提到妖儿的时候,薛绍的心里很是一悸。这感觉就如同拿针,往他的心里飞快的刺了一下。

    “张昌宗,死得太便宜了。”

    妖儿是薛绍的一块逆鳞,朝中很多人都知道。但他们两人具体是什么关系却很难说得清楚,张说当然也不知道。

    “妖儿在我心中,就如宁晋,霓裳与安邑。”薛绍主动挑明,说道,“他们可以对负薛绍,怎么样都行。但敢伤我女儿……哼!”

    一个“哼”,让张说这个头回走上战场的仕子感觉浑身发冷,冷到骨头里。他仿佛看到如有实质的血色杀气从薛绍的身上喷薄而出,铺天盖地,有如千军万马杀奔而来。

    此刻张说无比庆幸自己离开了朝堂,离开了二张。否则只需要薛绍的这抹杀气稍稍有个不留神,自己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张说,你初来乍道,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薛绍说道,“给我出个主意,怎样才能让我尽快的回到京城?”

    “走水路!”张说毫不犹豫的答道,“薛帅麾下的军队疲惫之极,需要休整。休整完毕之后,大队的人马行军也必然走不快。北疆不宁朝廷封锁各个通道,小股的人马通行也会十分麻烦,或许还会有危险。唯有从范阳走水路沿永济渠一路南下直到板渚登陆,才能最快的进入洛阳。”

    薛绍微然一笑,“莫非你心中,早有谋划?”

    “回薛帅,张说并没有。”张说答道,“只是王大将军率军北伐从并州到了幽州,兵马屯于范阳,粮草都是从洛阳粮仓通过永济渠直接运抵。张说一一经手,这才知之甚详。”

    “张说,或许你真是一员福将。”薛绍微笑道,“如果你能让我以最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洛阳,那你就算是立下了大功。”

    “张说能为薛帅效劳,必定竭力而为!”张说应诺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因为他知道,这不仅是自己崭露头角的最佳机会,或许也是自己活命的唯一机会。那一“哼”已经昭示,薛绍一但回朝,二张势力必然寸草不留连根被拔。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会不会被牵连,那还不就是他随便哼一哼的事情?

    三天以后,薛绍身上最后的伤口终于拆线。虽然大体已是无恙,但身体各方面的状态肯定一时无法恢复到最佳。张说去了范阳还没有回来,但薛绍心中自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不能再在雁门耽搁下去了。

    于是身体刚刚才有了一些起色能够骑马,薛绍就当机立断,让薛楚玉率领大部兵马继续休整,到了适当的时机再大张旗鼓的班师凯旋,并且不得泄露薛绍不在军中的消息。

    薛绍自己只带了自己的斥侯和赵义节的从千骑带出来的心腹部曲,一共只有百余人,夜半时分离开雁门,悄无声息去了范阳。

    永济渠是隋唐大运河的重要河道,当年杨广和李世民讨伐高句丽都是通过永济渠运兵运粮。范阳就是永济渠在北方的终点站,同时范阳也是幽州大都督府的治所,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张说到了范阳才得知,王孝杰大胜之后只是稍作休整,立刻就率领他的军队趁胜杀进了契丹的本土,美滋滋的收剿胜利的果实去了。留守范阳的刚好是阿史那忠节,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张说办妥了差事正要回身去雁门向薛绍汇报,不料薛绍有如天降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着实的让他这个书生感受了一番,薛大元帅的雷厉风行与兵行诡道。

    “张说,你回雁门听命于薛楚玉将军麾下用事。写一封给朝廷的上表,奏闻黑沙大捷与我班师回朝之事。”薛绍对他道,“等回了京城,我再有用你之时。”

    “谢薛帅……”张说冷汗潺潺,连忙辞别了薛绍拍马又奔向雁门。

    阿史那忠节看在眼里,心中明亮,他道:“薛帅似乎想要重用此人?”

    “倒也未必。”

    阿史那忠节笑道:“临时之时薛帅早有吩咐,让在下秘密安排薛帅暗走水路,悄然南下直趋关中之事,这可是机密。后来你却派了张说专程前来办理此事。如此白白跑一趟,还不就是为了检验此人是否忠心,是否得力?薛帅,果然御人有术啊!”

    “这么说你早就安排好了?”薛绍答非所问。这种官场上惯用的试人小技,对新人来说固然可怕,但对阿史那忠节这样的老油条来说一点都不奇怪,也没什么好谈的。

    阿史那忠节也很识趣的不再提起,说道:“稍后我便引荐一人给薛帅。薛帅见了他,自然一切明了。”

    “少卖关子,不然打死!——赶紧安排我上船!”

    “好好好,薛帅请,快请!”

    晚上,薛绍和赵义节一行人全都换上了运粮军士的阜袍,拿着如假包换的伪冒军籍和通关文书,各自登上了三艘运粮的大军船。

    大船刚刚开动,就有一艘小船靠到了薛绍的船边,一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登上了船,专程前来拜见薛绍。

    赫连孤川!

    这么短的时间往返三四千里,堪称神迹。

    “薛帅果然神通广大,害某白白跑一趟。”赫连孤川笑着说道,“某受夏官侍郎郭元振所托,专程北上来接薛帅秘密入京。”

    “我差点就忘了,只要是有水有船的地方,洪门就能来去自如往来如风。”薛绍说道,“说吧,那厮捎了什么话来?”

    “宫中有难,请薛帅尽快回京。”赫连孤川说道,“这是郭侍郎的原话。还有许多细节,请容在下慢慢道来。”

    宫中有难。

    听到这四个字,薛绍慢慢的躺了下来,躺成了一个挺舒服的姿势,悠然道:“旅途漫漫,你说,我听。”

    “薛帅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赫连孤川挺好奇。

    “刚好相反。”薛绍微然一笑,“我必须趁这旅途的时间好好养伤。如此方能应付,接下来的拼死一搏!”

第1132章 暗渡陈仓

    深夜,太初宫,望仙台。

    至从张昌宗从这里摔下去以后,就有人说这里闹鬼,望仙台几乎就成了宫中一处讳莫如深的禁地。除了两个不得不留在这里伺候的小宫婢,平常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妖儿又住回了这里,并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净。虽然这个清净是来自于女皇的半保护与半软禁,但妖儿根本就不在乎。至从张昌宗一事后,她想要的就只剩清净。

    今天月光大盛,她又赤足登上了高台,解开及腰的长发任它铺散开来,然后盘膝坐在那皎皎的月光之下,闭目凝神。

    两个小宫婢远远的看着妖儿,一阵一阵的打寒颤。在她们眼里,妖儿就是这望仙台的女鬼。若非女鬼,谁会大半夜的跑出来吸收月华,还披头散发的,真是瘆人!

    但若此刻她们看到了妖儿脸上甜美无比不带一丝邪气的笑容,定然又会认为,妖儿就是刚刚仙宫里下凡的仙子。

    睁开眼睛,她的眼中写满了欣喜。

    “终于到了子时,我要再卜一验证昨天之卦象!”

    一扬手,妖儿抛出了几枚铜板。铜板滴嗒嗒的转了一阵,落定不动。

    “天遁为奇,九天临甲。九地临癸,太阴临丁,六合临巳……大吉!”妖儿咧着嘴笑了,“神仙哥哥,你真的凯旋归来了!”

    “再来一卦!”

    “九天在三宫、九地在四宫、太阴在六宫、六合在三宫……嘻嘻,估计我们很快就要见面咯!咦,怎么还有一层凶险?”

    “可别吓我!事不过三,今天最后一卦。三奇与生门太阴合,得人。遁奇与休门开门合,得地。”妖儿皱起了眉头,“未得时!……神仙哥哥你要快一点呀,不然晚了就有危险了!”

    此时此刻,薛绍刚刚一脚踏上板渚的陆地地面。长时间的行船刚刚落地,他感觉还有一点站立不稳。

    “薛公,只能这么快了,希望没有误事。”赫连孤川说道,“请跟我来。”

    薛绍点点头,“必须赶天亮之前,快快快!”

    一行人离开岸滩迅速离开,跑进了一片树林之中。赫连孤川显然对这一带相当的熟悉,他带着薛绍等人在树林中飞快的穿行,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片刻也没停歇,终于来到了一处芦苇丛生的隐蔽滩头。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这地方他熟,以前不止一次的驾船到这里来钓鲈鱼。

    如此说来,离洛阳不远了!

    赫连孤川一声呼哨,芦苇丛中如同魅影一般滑出二十多条渔船。

    “委屈诸位了,只有这样的渔船才够隐蔽。”赫连孤川说道,“天明时分洛水的渔人都会回城卖鱼,上了船诸位都请乔装改扮成渔夫。洪门的兄弟会给你们驾船,直接把你们送到南市的鱼肆码头附近。到了那里会有人来接应,你们只管扛上鱼跟他们走便是了!”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安排得不错。但我必须第一时间见到论弓仁与郭元振!”

    “薛公放心,郭侍郎早就安排好了——请登舟!”

    薛绍不由得呵呵一笑,那个大傻冒办起正事来,还是这么靠谱!

    众人陆续登舟,薛绍与赵义节、赫连孤川同乘了一舟。上船之后大家都开始换衣化妆忙得不亦乐乎。薛绍可是这方面的大师级人物,一顿折腾下来,赫连孤川和赵义节面对着面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船上还真有鲜鱼,显然是刚刚才从河里打捞上来的。薛绍不得不佩服赫连孤川的办事之周密。

    洪门的人驾船的技术那绝对是天下顶尖的,小小的渔船也走得极快,而且二十多艘渔船很自然的分散开来,和江面上其他的一些洛阳渔船混杂在一起,毫无违合之感。

    黎明时分,薛绍的船最先抵达了洛阳。有惊无险的一番检查之后,他们进入了渔肆。

    这里已经有了很多的渔船和往来的贩夫走卒。洛阳城里数十万人每天吃的鲜鱼,差不多都是这时候从这里发出来的,可以想像现在这场面有多大。

    薛绍这些人杂在人群之中,还真是不打眼。

    但是他们的船才刚刚靠岸,马上就有一个商人打扮的汉子带着几个随从冲他们哟呵:“船家,可有鲈鱼?”

    “有!”

    “过来,我要了!”

    薛绍一听声音就乐了,大傻冒来了!

    船行靠岸,薛绍等人像模像样的挑起一篓篓鲜活的鲈鱼上了岸。郭元振还故意上前来挑肥捡瘦一阵,然后一巴掌拍在薛绍的屁股上,“哎哟,好精壮的汉子啊,当个渔夫真是太屈才了,不如来跟我做事吧?”

    “巧了,我也正有此意。”薛绍也答得像模像样,“我有家传的金刚狼牙棒,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嘿嘿,别激动,别激动,我说着玩的!”郭元振干咳了一声,“跟我走吧,快一点,可别耽误了我店里的生意!”

    薛绍这一船六个人,挑着三篓鱼就跟着郭元振走了。没走多远他们就进了南市的一家酒肆后门,门一关上,薛绍就扔了鱼篓把郭元振扭翻在地。

    “你个傻逼玩艺儿,一路拍我屁股,看我不弄死你!”

    “嘿嘿哈哈,饶命饶命!……正事要紧,论弓仁和小公子都在里面等你!”

    “小公子?”

    “定国!”

    “他怎么在这里?”薛绍惊讶道,“这里是一处什么地方?”

    赫连孤川连忙上前道:“薛公,这里是洪门最近盘下的产业,也是洪门在洛阳最新的秘密据点。绝对安全,店里的伙计薛公也都认识。”

    正说着走来了几个伙计,薛绍一看眼睛亮了,洪门门主赵崎和十八鹗当中的人。

    “辛苦兄弟们了。”薛绍总算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领我去见论弓仁!”

    赫连孤川带着薛绍等人走进厨房,合几人之力将巨大的水缸移开,掀开地板露出一个地洞来,下面有楼梯。

    薛绍刚刚走下去,里面就传来一个声音,“阿爹!”

    听到这一声,薛绍所有的旅途疲劳几乎都没了,连忙快步跑上前去,迎面一个小子飞也似的冲过来,一把扑进了薛绍怀里。

    “哈哈哈哈,定国你长这么大了!”薛绍欢喜坏了,在他脸上一个劲猛亲。

    “阿爹,孩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呜呜!”薛定国抱着薛绍一个劲的大哭起来。

    “好孩子,不哭,让你师公知道了可得骂你。”薛绍替他抹眼泪,说道,“先让阿爹和叔伯们说些事情,晚点再陪你说话可好?”

    “好!”薛定国非常听话,站到了一旁。

    论弓仁这才走上前来,“见过薛公。”

    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薛绍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只道:“论将军,我们现在只谈公事。郭元振,赵义节,你们过来。其他人,带我儿子去外面把风。”

    “是!”

    地下密室不大,仅有坐蒲和简单的茶水,想来是洪门的高级首脑们紧急藏身和密议之地。

    “简明扼要,长话短说。”薛绍道,“郭元振,现在局势怎么样?”

    “十分紧张。我怀疑东宫和武三思随时可能动手。”郭元振道,“朝廷方面虽然还没有接到你发来的正式公文,但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你们大捷凯旋的消息,这是逼得他们赶紧狗急跳墙。”

    “那就必须尽快。”薛绍道,“说一说你的计划。”

    “等一下!”论弓仁突然道,“薛公,论某想问,你们难道是想谋反?”

    薛绍好奇的看向郭元振,“你还没有对他明说?”

    “你不在,如何明说?”郭元振两手一摊,“我若反复申明我们不是在谋反,他也难于相信啊!因此我只告诉他,是你要和他密议要事。”

    “论某还以为,薛公是想和我讲一讲,关于月奴的事情。”论弓仁平静的说道。

    薛绍正色道:“月奴之事我现在不想细谈。我只告诉你一个原则,月奴现在过得很好,让她知道太多的事情只会给她带来伤害。我不同意你和月奴及定国正式相认,但我允许你用别的方式与他们亲近。”

    论弓仁抱拳一拜,“论某斗胆,想收定国为义子,还请薛公成全!”

    “……”薛绍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多谢薛公!”论弓仁激动万分,拜倒在地。

    “论将军,请起。”薛绍伸手去扶他,心想论弓仁也是挺不容易。全家满门上下都被杀光了,孤身一人漂泊在异国他乡。他内心对亲人的渴望和眷恋,恐怕不是寻常之人所能理解。

    “谢薛公……”论弓仁起了身来,扭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睛。

    “论将军,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不是在谋反。 恰好相反,我们是在阻止别人谋反。”薛绍道,“想必这些日子以来,你也应该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风声。”

    “薛公,你不必解释了。”论弓仁说道,“该要如何,下令吧!”

    “郭元振,放。”

    “啊?”郭元振愣了一愣,嘿嘿的干笑了两声,“不用这么急着报负我吧?……咳,按照姚元崇的谋划,薛公只能率领一部分水性极佳的人,从禁河水道潜泳进入西隔城仪仙殿中,先与太平公主殿下汇合。然后再想办法突破监门卫直抵北衙,让论弓仁去夺取羽林卫兵权。宫外,我会以夏官名义召唤统兵大将军麴崇裕前来官署议事,然后我会将他拿下并夺了他的兵符,再去洛水军营接管兵权。至于朝臣那边,会有姚元崇见机行事。”

    “军队朝堂宫里宫外,设计全面,但风险仍是很大。”薛绍皱眉,“最大的难度就在于论弓仁能否重夺羽林兵权。还有,洛水大军的大部分将领都已经不是我们的人。麴崇裕消失太久定会有人生疑,到时你一但出现半点差错,死无葬身之地。”

    “风险肯定不小,但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并肩搏命了,怕他个鸟!只要你能尽快见到神皇,一切的风险,都不再是风险。”郭元振说道,“所以,关键——还是在你!”

    “等一下!”论弓仁突然喊了一声,然后一脸窘态,“薛公,我……我不会游泳!”

第1133章 七杀

    夜色如斗,群星璀璨。

    连胜山上,李仙缘抱着一壶酒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

    薛神鹰也抱着一壶酒在咕咕的狂饮,很快见了底,然后一把将李仙缘手中的酒壶抢了过来。

    李仙缘全然不为所动,似乎连眼皮子都没有动过一下。

    薛神鹰把李仙缘的酒也喝光了,无聊的嚎叫了两声,然后道:“这满天的星星,有何好看?我来找你谈天说地,你光瞪着个星星看什么?”

    “七杀格。”李仙缘的嘴里突然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很冷,表情也很严峻,与平常的他判若两人。

    薛神鹰愣了一愣,“何意?”

    “七杀格又称偏宫格,是为极凶之煞。”李仙缘仍是盯着天空,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岁逢七杀,有强压,大噩,盗财,欺诈,伤灾,夭亡……失权!”

    “你有完没完,说的什么?”薛神鹰有点恼火了,一把将李仙缘从地上拽了起来。

    “放手!”李仙缘斗然沉喝了一声,仍是死死盯着天空。

    薛神鹰虽然没被吓到一跳,但十分愕然。这个以软媚和放荡闻名在外的半调子神棍,今天是怎么了?

    “薛公子,如果你的老师玄云子在这里,她一定会告诉你。七杀偏宫,历来最凶。煞以攻身,绝非美物。”李仙缘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甚至都可以说是冷峻了,“然而只要控制得宜,煞为我用,如大英雄大豪杰,似难驾驭而处之有方,则惊天动地之功,忽焉而就。”

    “何意?”薛神鹰也收敛了神色,问道。

    李仙缘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王侯将相,大贵之格,多存七煞。”

    薛神鹰眼睛一亮,“你是说,我父亲?”

    “不然呢?”李仙缘摇了摇头,“此行果然凶险异常。就看你父亲,是否真有大贵之格了。”

    “何谓七煞?何谓大贵之格?意思莫非是,富贵险中求?”薛神鹰小声道,“莫非爹还能当天子?”

    李仙缘的眼睛在薛神鹰脸上停了片刻,呵呵一笑,又转头看着天,不说话了。

    “你不说话,我就把你扔下去!”薛神鹰作势要将他抱起来。

    “喂喂放手!你们爷俩怎么一个德性!”李仙缘慌了,大声叫喊。

    “你不说我就真扔了!”

    “扔了我也不说!”

    “我可真扔了?”

    “你扔吧!……饶命啊!……要扔你就扔!……求求你了快放我下来!”

    望仙台上,妖儿收起一把铜钱,浑身瑟瑟发抖。

    “七杀偏宫,极凶之煞。大贵之格,多存七煞……神仙哥哥,你千万要小心啊!”

    天台山,白云观。

    司马承桢与玄云子站在道观前的大鼎铜炉之旁,仰头看着满天星空。

    “北斗黯弱,帝星不明。七杀偏宫,大凶大吉。”司马承桢道,“师妹,连星象都是如此隐晦,你如何看待?”

    “天文玄远,非凡人所能尽悟。连师兄都看不透,小妹何德何能?”玄云子平静的说道,“修道多年,小妹一事无成。倒是一番历练,让小妹获得了一项真知。”

    “何样真知?”

    “我相信那个男人!”玄云子仰头看着天,脸上漾起一丝微笑,“如果这天下还一件事情是他办不成的,那一定是,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司马承桢笑了,“师妹,你得道了。”

    玄云子抿然而笑,“师兄,师父在天之灵,非骂你不可。”

    “何谓道?”司马承桢摇了一下拂尘,转身走去,“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太上无形无名,无极无上虚无自然。大道出于造化之前,上古同尊百王不易。”

    “万物,皆可道!”玄云子对着司马承桢的背影拜下来,“多谢师兄指教!”

    禁河之上。

    十几条渔船漂在水面之上,间或抛下一张渔网,激起水面一阵声响。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不远处的宫墙之内,灯火通明,有许多士卒在往来巡哨。水面上也设有坚实巨大的栅栏,十几挺伏远弓弩闪着森森寒光。

    渔船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论弓仁,抱着一个铁球在瑟瑟发抖,“真的行吗?真的行吗?”

    赵义节嘿嘿的暗笑,上前来拍了拍论弓仁的肩膀,“大将军别怕,你最多也就是淹个半死,上岸以后我们给你人工呼吸,保准你能活过来。”

    “人工呼吸?”

    “就是嘴对着嘴了。”

    “啊?”论弓仁当场傻了眼,“我、我还是去玄门武试一下运气吧,万一那些人放我进去呢?”

    薛绍正在一边更衣,走过来一巴掌就将赵义节给拍走了,然后道:“论将军,你的兵权直接来自于陛下一人,平常从无结交党羽也没几个心腹。如今陛下久不现身,你又多时托病不出,你麾下的四名将军早就将你彻底架空了。如今让你孤身一人去往玄武门,绝难有所作为。万一打草惊蛇,他们还会将你杀掉灭口,我们的计划也就全盘泡汤了。”

    赵义节也说道:“是啊,这种时候,任何道理都是没了用处。他们多半已是豁出一切狗急跳墙,寻常的手段都已是行不通。薛太尉都只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若贸然现身,恐怕话都还没说话,就被人拿下砍头了。”

    “那我们这几个人闯进去,又能发挥什么作用?”论弓仁说道,“羽林军六千人马,千骑一千精锐。还有监门卫执掌各处城门,上万的敌手。”

    薛绍笑了一笑,“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不正是你的强项吗?”

    “擒贼擒王?”

    “可不就是了。”薛绍长吁了一口气,“众位兄弟,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准备下水!”

    “诺。”

    仪仙殿内。

    太平公主临窗坐着,琳琅侍立于旁。

    度秒如年,极度紧张。

    “太安静了。”太平公主深呼吸了一口,“乐舞!”

    班剑女侍纷纷登场。

    悠扬的丝竹之声奏响起来,在这宁静的夜空传得许远。殿外戍卫的监门卫士兵都侧目看向了宫殿,纷纷说道公主今日好兴致,夜半时分也有心思欣赏乐舞。

    很少亲自出现在监门卫的两名大将军武攸宜和武攸止,今天不约而同的都来了,还都穿上了铠甲战袍腰佩长刀。

    此时互视一眼,他们各自冷笑。

    “过了今晚,她就再也欢腾不起来了!”

    “那个臭娘们,我忍了她很多年了!”

    “凡我武家子弟,何又何尝不是?”

    “事举之时,不问情由杀将进去,一刀先把她宰了,清绝大患!”

    “白白杀了岂不可惜?众军士谁不想尝尝帝室公主的美艳滋味?”

    “是极,是极!……就让麾下将士,将她轮办至死!”

    夜色深深,如墨如漆。

    万籁之中,清音袅袅。

    花园池塘中,一个人斗然冒出,呼哈哈的猛然吸了几口气,然后极度狼狈似死是活的漂在了水面之上,不动了。

    琳琅连忙下水将那人从水里拖了上来。

    “夫君,你快醒醒!”

    “快……”

    人工呼吸。

    这么长的水道,除了水性超凡的十八鹗,还真不是谁都能潜泳过来的,何况薛绍还带着伤,体能大有亏缺。眼下,尽管薛绍等人都带了可以在水下提供少量空气的铁浮球,但也是杯水车薪没能解决根本问题。

    水面上不断有人冒出来,多半只剩了半条命,不乏也有真正的尸体飘上来。

    赫连孤川和十八鹗,也赶忙加入了救人的队伍。最惨的就是论弓仁,看来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呕……吐!”

    薛绍猛然吐出了一大口气,翻着白眼,喘起了粗气。

    “夫君!”琳琅泪如雨下。

    “别……别吵!快……带我……去见公主!”

    正在此时,静寥的夜空之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孔明灯。摇摇晃晃明明灭灭,缓缓的向上。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孔明灯升了起来。

    坐在窗边的太平公主惊呼了一声,“坏了!”

    宫城之内,突然之间鼓声大躁,喊杀四起。

    武攸宜拿出一面造假的圣旨来,“弟兄们,太平公主聚众谋反,罪证确凿!我等尊奉圣旨,即刻捉拿叛逆及其所有党羽,不容有误!但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诺!”

    身边这些监门卫军士全都是他们的心腹,无不受了厚赂已然成了死忠。此时全都悍然拔刀,对着仪仙殿的大门就冲了过去。

    “保护公主殿下!”

    班剑女侍全部扔掉了乐器拔出剑来,在太平公主的门房前布成了一个剑阵。杨思勖则是率领太平公主府里的一群习武宦官,各执兵刃守在了宫殿的最外层大门处,第一时间已经和闯殿的军士厮杀了起来。

    “快,快……”薛绍艰难无比的从地上慢慢抓起来,“别管我们,快救公主!”

    “夫君……”

    “快去啊!!”薛绍大急,“赫连孤川,带你的人去救公主!公主如果死了,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得赔葬!”

    “是!”

    琳琅、赫连孤川与十八鹗扔下了薛绍等人,全都从后门冲进了内殿,立刻就传来了一阵拼杀之声。

    薛绍浑身无力头昏眼花,喘着气吐着水慢慢的爬到了论弓仁的身边。赵义节的情况比愈薛绍好很多,他也踉跄的跑了过来。

    “他妈的,你不能死!”

    嘭嘭嘭一记记老拳砸在了论弓仁的胸口上,没用。薛绍咬牙道,“赵义节,抓着他的脚将他倒背起来,跑!……我去救其他人!”

第1134章 宫变

    太初宫内廷,观风殿内。

    至从武则天生病之后,这座宫殿里一直安静得可怕。卧病的女皇听不得一丁点嘈杂的声音,哪怕是最亲密的女侍穿着袜子走进她的寝宫,偶尔发出的一丁点的裙钗抖动声响,也会让女皇暴怒。

    结果就是人头落地。

    于是人人自危,伺候武则天的内侍宫人,身上都不敢再佩戴任何的饰物。人人轻手轻脚都快要练出了落地无声的轻功。

    但是今天,观风殿外一阵金鼓大响人喊马嘶,观风殿内人人惊叫豕突狼奔,乱成了一片。

    昏昏沉睡中的武则天被惊醒,但她没有发怒。

    眼下这样的情景她要是还猜不到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她在这宫里的五十年,可算是白混了。

    “易之!张易之!”

    武则天大喊了几声,张易之衣冠不整的从房外跑进来跪伏在武则天的面前,“陛下,不好,大、大事不好了!”

    武则天双手撑着身体坐在床上,灰发苍苍老态尽显,终于变成了一个八旬老人该有的样子。

    她看着张易之,没了任何心情再去追究他又是去跟哪个宫女鬼混了,只是淡淡道:“何人造反?”

    “太、太子……武三思……可能,可能还有太平公主!”张易之神不守舍的胡言乱语,浑身都在发抖。

    武则天深呼吸了一口微微眯上双目,“太平公主,绝不可能。”

    “陛下,事已至此还管什么太平公主?……赶紧逃命吧!”张易之叫道,“叛军就要杀过来了,观风殿大殿门口的那几个射生手和宦人,抵挡不了几时!”

    “朕堂堂的帝王九五之尊,岂会逃命!”武则天冷哼了一声,“那几不肖子,竟敢谋反!朕……咳!!”

    武则天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人都翻倒了下去,蜷成一团都直不起身来。

    “陛、陛下……”张易之胆战心惊,不敢上前。

    过了许久,殿外的喊杀之声更近,隐隐已经能够听到马蹄声和宫婢被砍杀时发出的惨叫。

    咳得三魂失位的武则天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再度坐起身来,“来人,更衣。”

    没有人应,宫人大半都逃了。只剩一个张易之还跪在龙床之前。

    “来人,更衣!”武则天大喝。

    还是没人理会,只听到寝宫外面传来一片震震的脚步声。

    那么沉重的脚步声,必然是穿着铠甲的将军来了。

    武则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事休矣!

    “易之,你逃命去吧!”

    “陛下,臣无处可逃啊!”张易之号哭起来,“陛下,臣来给你更衣。只要陛下还能站出来,这班反贼何惧之有!”

    “没用的。”武则天怔怔的看着前方,眼睛已然空洞,“到了这种步境地,他们都已经敢于弑君了。”

    “啊!?”张易之目瞪口呆

    正在这时,寝宫外面传进来一个孔武有力的声音:“陛下,张易之谋反,臣等护驾清君侧!”

    “陛下,是羽林将军敬晖!”张易之哭号道,“完了,我们完了!连羽林军都谋反了!”

    武则天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极长的叹息之声。

    “哎——”

    寝宫外面再次传进来一个声音,显得儒雅了很多,“启奏陛下,张易之囚禁神皇擅权乱国,满朝文武联名上表请诛此贼。请陛下交出此贼,好让此贼之首级遍示朝野,平众怒,安天下!”

    张易之连滚带爬缩到墙角卷成了一团,一阵尿意滚滚而来,身下一片尽都湿了。

    “宗楚客,朕从未亏待于你。今日,何至如此?”武则天总算提起一丝力气,对外面说了一句话。

    外面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之声。

    虎老威不倒,这么多年来女皇的声音就是至高权力的象征。每个人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条件反射一般,打从心底里散发起一丝敬畏与恐惧。

    太子李显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听到女皇的声音就一个劲的外后退缩,他女婿王同皎死死将他抱住,好歹没有让他夺路而逃。

    “太子,你赶紧上前说句话!”宗楚客使劲来拉李显,“关键时刻一锤定音,可就靠你了!”

    李显浑身都在筛糠似的发抖,小声道:“神皇仍在,谁敢造次?众卿不如四下搜捕张易之,杀之以谢天下便是,切不可惊动神皇!”

    武三思急了,连忙凑到李显身边,“殿下,事已至此,若不奋力向前,一切休矣!”

    “但、但陛下终究是我母亲,是君临天下的神皇!”太子李显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如若惊动神皇,我就是不忠不孝!”

    “来时说得好好的,太子答应首倡义举兴兵讨逆,我等才会积极响应。如今大事临头,太子怎能喏喏临阵逃脱?如此,岂不是枉杀了我等一番拳拳忠心?”武三思在他耳边沉声低语道,“太子你好好想想,如今骑虎难下,倘若退后一步,太子全家上下无一能活!上前一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再也没人能够威胁到你!”

    “这……”李显咬牙闭眼浑身发抖,痛苦之极。

    “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难!”宗楚客也连忙上前来劝,“你若退后,我等助你起事之人也全都要死!你看看这殿外的士兵,他们会甘心白白送死吗?只要你敢退后一步,他们全都会当场哗变,争先杀了太子以求自保建功!”

    “啊——你们不要逼我!”李显仰天大叫。

    这一声,武则天听到了。

    她再次“哎”声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看着跪在那时有如一摊烂肉的张易之,知道大局难挽的武则天的心情反倒平静了,问道:“易之,薛绍呢?”

    “薛绍……他,不是在外面打仗吗?”张易之也失魂落魄了,都懒得再动脑子去想,随口就答。

    “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打胜吗?”武则天喃喃道,“以往每次,他总能很快凯旋而归……这一次,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他……打败了!”张易之嗬嗬的惨笑,反正都要死了,也就不怕明说了,“老早以前朝廷就收到了薛绍恨河惨败的消息,损兵折将大势去矣!”

    “那你为何不报?”

    “梁王不让我报。”

    “原来如此啊!”武则天居然呵呵的笑,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的笑容,声音当中也没了一丝的生气,“难怪那些不肖子弟跳梁小丑,都敢兴兵谋反了。原来是薛绍战败了……”

    “陛下,都这时候了你为何还念着薛绍?”张易之喃喃的道,“他不是天下第一号逆臣,日夜困扰神皇不得安宁吗?他若在,今日之事恐怕还将更早发生吧?”

    “就算全天下人都不懂薛绍,朕也能懂。”武则天淡淡的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造反了,薛绍也不会……”

    张易之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老态龙钟的女人,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

    “薛绍,你在哪里?”武则天闭上了眼睛,轻声的,喃喃的道,“很多年前高宗皇帝殡天之时,你就答应过我们娘俩,不让别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们君臣二也是说好的,朕不负卿,卿不负朕……是朕食言在先,辜负了你。于是也记恨于朕,抛弃于朕了吗?”

    仪仙殿内。

    薛绍用两把刀将身体死死撑住没有倒下,目如喷火大喘气了一阵,咬牙怒吼像一发炮弹一样,把自己扔进了刀光剑影的人群之中。

    一间房门被打开了,琳琅举着盾牌左右护着太平公主,出现在了那个门口。

    太平公主的手上,握着一把尖刀,对着自己的喉咙。

    她很平静,就像往常一样的仪态万方,雍容华贵。

    她的眼神之中写满了温情与自豪,凝眸看着那个挥舞双刀为她而战的男人,眼睛一眨都不眨。

    “薛郎,我终于又再见到你了。”

    “我们说好的,今生不离不弃,来世仍做眷侣。”

    “今日生死亦相随,安然誓不与君决!”

    战圈在不断的缩小,薛绍一群数十人,抵挡不住殿外不断涌入的监门卫士兵。外围又来了一群弓箭手,对着殿内疯狂的放箭,连自己人都不顾了。

    武攸宜和武攸止在不停的大叫:“杀光他们,全部杀光!”

    如果殿内只有太平公主一班女眷,着实好办。说不定事成之后,大家还能风流快活一场。但是薛绍带着人突然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惊吓和恐慌。那也就意味着除了杀光殿内所有人,他们再也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一轮箭雨下来,守卫宫殿的宦官和班剑倒下了一片,洪门的人和赵义节的人也多有死伤,连赫连孤川都中箭倒下了。

    薛绍借着廊柱躲过了这一轮箭雨,但两眼金星乱冒双手发软无力,气都喘不匀了。

    赵义节带着两个人,死死护在他身边。

    薛绍大汗淋漓的转过头,看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正在看着他。

    夫妻两人就像往常在家中一样,相视一笑。

    薛绍又挥着刀,杀了出去。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吼:“逆贼谋反,还不受死!”

    “羽林军?!”

    “怎么回事!”

    “公主勿惊,羽林中郎唐真潘奕,前来救驾!”

    “杀——”

    “杀光这帮反贼!”

    “羽林军中郎将,唐真和潘奕?”薛绍躲到一根柱子后面,惨笑了两声,“这两个小杂毛,什么时候混上了中郎将的位置?大乱之下还能组织起自己手下的兵马干些正事,真是大有长劲!老子当年在奉辰卫拿一阶散官换了你们两个官身,今日看来,当初真是没有白疼你们!”

    形势逆转,攻杀宫殿的监门卫士兵得闻羽林军来袭,军心顿时大乱。机灵点的已经在夺路而逃,少部分仍在缠斗的人也心慌意乱,全没了当初的那股子光棍胆气和狠劲。

    激烈的砍杀之声迅速的涌进了殿内,一片箭羽射到人身上的突裂声响起,惨叫连连不少人扑倒在地。

    “武攸宜,你这逆贼!”

    “武攸止,哪里跑!”

    两排羽林军冲进了殿内杀光了几后几个抵抗之人,唐真穿着一身带血的铠甲大踏步走进来,“太平公主公主殿下,羽林唐真前来护驾!”

    薛绍从柱子后面站了出来,“小子,你过来。”

    “啊!”唐真像见了鬼一样大叫一声,“薛、薛太尉?”

    薛绍嗬嗬嗬的放声大笑,“过来,让老子抱一下!”

    “唐真拜见薛太尉!”官居四品的唐真当场大哭,扑倒在了薛绍的脚下。

    所有羽林军一同拜下,“拜见薛太尉!”

    “戎装在身不全礼,都起来!”薛绍大声道。

    潘奕也进来了,左右两手一边提一个半死之人。远远见到薛绍,他慌忙把人扔了跑了过来,和唐真一样跪倒在地。

    “都说了,让老子抱一下。”薛绍左右拉他们起身,“都这么跪着,老子怎么抱?”

    三个男人,用力拥抱了一记。

    潘奕一招手,“把那两个畜牲拖过来!”

    真像是拖死猪一样,半死的武攸宜和武攸止被人拖了过来,扔到了地上。

    薛绍呵呵一笑,走向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也朝他走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薛绍一脸是血有如夜叉,太平公主粉面桃腮宛如天仙。

    “妻,你男人回来了。”薛绍咧着嘴,笑道,“身上太脏,不能抱你。”

    “回家再抱。”太平公主微微的一笑,转头看向武攸宜和武攸止,“夫君,我想杀人。”

    “如何杀?”

    “交给我,慢慢杀。”太平公主如话家常一般,淡淡道:“现在,我要求你去做一件事情。”

    薛绍笑得迷醉眼角眯起,静静的看着她,“薛绍的妻,任何要求都必须得到满足。”

    太平公主拉住他的手,凝眸看着他:“去,把我的母亲,你的岳母,完好无损的救出来。”

    “如你所愿。”薛绍微微一笑,转过身来举起双刀,“谁敢与我,救驾勤王?!”

    “誓死追随薛太尉!”

    宫殿之内,呼喊声一片。

    赫连孤川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拔出了胸口的箭头,血飙出三尺多远。薛绍连忙叫杨思勖给他治伤,并叫他留在这里不必再跟随。赵义节去扒来了几身铠甲,唐真潘奕亲自上前,给薛绍披甲。论弓仁没能死成,勉强已经能够站起来,十分吃力的从后门扶着墙走进了殿来。

    薛绍走到论弓仁面前,“还能直立行走,想必也是无恙了?”

    唐真潘奕等人再吃了一惊,“论大将军,你怎么来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终、终于上岸了!没死,我没死!哈哈哈!”论弓仁喘着粗气大笑,左右两手死死抓住唐真和潘奕,“快给我铠甲,马匹,马槊,还有刀!……我要去杀几个人,压一压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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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5章 好快的刀

    观风殿寝宫,太子李显几乎是被人抬到了门口。

    房内传出武则天的声音:“太子何在?让他来见朕!”

    李显的脸全都白了没有一丝人色,喃喃道:“神……神皇,儿臣在,在门外。”

    “滚进来!”武则天一声厉喝,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显吓得瘫软下来,任凭后面的人推,死活也不肯迈出脚。

    宗楚客和武三思急了,左右架起李显,抬脚踢开了宫门就将李显架了进去。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不怕了。羽林将军敬晖和桓彦范等人带着兵将冲了进来,先把张易之捉了起来,就当着武则天的面咔嚓剁下了人头。

    武则天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些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敬晖提着人头走上前来,将人头摆在了太子和武则天之间。

    武则天静声道:“张易之既已伏诛,尔等可以退下了。朕要休息。”

    “陛下!”宗楚客上前一步,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既然陛下身染沉疴不能理政,就当退居后宫让位于太子。如此皇纲可振天下可安。臣等冒死进言,请陛下恩准!”

    武三思等人也没有了任何退路,跟着一起请命:“请陛下恩准!”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这场宫变的真正目的。

    当最后这一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之时,武则天才终于真正看清了,她朝堂之上的这一副众生之象。

    她的眼神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依次扫过,停在了太子李显的脸上:“太子,你就那么想要当皇帝吗?”

    “儿、儿臣……”

    “说。”

    “儿臣既想当,又不想当……儿臣也是没办法了!”李显嗫嚅道。

    “呵呵!”

    武则天笑了,“朕与高宗皇帝,怎会生下了你这样一个脓包废物!”

    “儿臣有罪!”

    李显扑通就跪倒在地。

    宗楚客和武三思连忙将他拉了起来,“还请陛下答应,退让皇位!”

    可谓声色俱厉。

    一众军士也跟着大喊:“还请陛下答应,退让皇位!”

    武则天丝毫不怀疑,一但自己出口否决,这些人就敢上前来将自己乱刀砍死。

    或许太子没这个胆,但那些跟着起事的军人早就已经把脑袋别在了腰带上,他们绝对不会有丝毫的手软。都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自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会不会在日后被清算犯上弑君之罪,那都是另外一码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

    武则天闭上了眼睛,张开嘴,“朕答……”

    “薛绍在此,谁敢挡我!”

    一声暴喝从外面传进来,所有人的灵魂都剧烈颤抖起来!

    观风殿外,一片喊杀之声顿时大起。暗夜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袭杀而来,只听得震天响的大鼓与金角之声。最先冲到宫殿前的只有三骑,但很多军士看到了他们居然都不敢再动!

    “范云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薛绍提着刀指向队伍前列那个骑着马的将军,“枉我当年救你性命,早知今日,就该让你变成一堆废土!”

    “薛太尉,我……”范云仙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此时反正,为时不晚!”薛绍大声道。

    “大势去也!”范云仙仰天长叹,“薛太尉,范某愧对于你,无颜苟活!”

    拔刀自刎,范云仙栽落下马。

    论弓仁挺着一竿马槊早已杀了五六个人。眼见范云仙自尽,论弓仁浑然无惧冲进羽林军人丛之中,大杀四方。

    形势如此逆转,羽林军的将士也慌了。再加上论弓仁毕竟是他们的大将军,他的勇猛无匹又众所周知,一时间还真没什么人敢上前与他交战。论弓仁一人一骑如同破冰之舰一往无前,直接冲到了将旗之下。

    手起槊落,羽林将军李兴宗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抗,被论弓仁一槊当胸刺穿。论弓仁暴喝一声将大槊朝天一抡,竟将李兴宗的尸体抛飞而起重重摔落在地。

    羽林将士无不骇然胆寒。

    “贼首已诛,余者不问!”论弓仁宛如天神下凡,“跪地而降,保尔不死!”

    哗哗哗的一片衣甲声响,几乎所有的羽林军卫士都跪下了,刀枪散落了一地。

    与此同时,赵义节早就率兵冲到了千骑军阵之前,刷刷几弓射翻了领头的将校,大声道:“千骑使赵义节在此,主谋已死,余者不问!愿从我者,速速过来,赵义节保你不死!”

    赵义节在千骑的地位,可就和论弓仁截然不同了。当下就有很多的千骑卫士倒戈过来,变成了他的麾下。

    现任千骑使武攸归顿时大急,慌忙叫道:“愿从我者,每人赏千金,官升三阶!”

    “逆贼受死!”

    赵义节一箭发出,武攸归当喉中间翻倒在地。

    瞬时间,千骑尽皆倒戈,归到了赵义节麾下。

    “随我进宫,护驾勤王!”

    薛绍跳下马,大步朝前走。论弓仁和赵义节连忙上前左右跟在他的身后,唐真和潘奕带领他们的亲勋羽林卫,紧紧跟随。

    听闻外面的动静,羽林将军敬晖连忙带兵出来抵挡。刚刚现身,论弓仁直接将手中的马槊甩了出来。势大力沉的马槊穿透了一名小卒又将敬晖刺穿,死死的钉在了宫墙之上。

    “护驾勤王,挡我者死!”

    薛绍怒声暴吼,敬晖麾下的羽林军全都跪的跪逃的逃,再无一人敢于反抗。桓彦范夺路而逃,被赵义节追上一刀削去了脑袋。

    寝宫之内,武则天哈哈的大笑。

    “薛绍,果不负朕!”

    “姑母,你别高兴太早!”武三思咬牙沉声道:“等薛绍杀进来,无非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你现在下令传位还来得及,否则这天下都要姓了薛!”

    “就算这天下姓了薛,也好过落到尔等这帮小人手中!”武则天厉声斥道,“薛绍,麒麟儿!岂是尔等土犬能比?!”

    话音刚落,薛绍一步踏进了寝宫之中。

    “太尉薛绍,护驾勤王!乱臣贼子,还不跪下!”

    太子李显第一个跪下,宗楚客也跪下了。

    只剩武三思一个人还站着,回过头来,死死瞪着薛绍。

    薛绍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衫,慢慢拔出了刀。

    “承誉……”武则天轻唤了一声。

    “陛下,臣不敢在你面前杀人。”薛绍眯着眼睛死瞪着武三思,浓浓有如实质的杀气,几乎已经把整个寝宫都已经塞满了。

    武三思瞪大了眼睛看着薛绍,脑子里面已是完全一片空白,眼神都是直的。

    “但是,这只是一条土犬!”

    一刀捅出,刀尖从武三思的脖颈后面透出半尺。薛绍暴喝一声整个人旋转起来,唐刀飞快的从武三思脖间拔出,再轮足了一个整圆,将他的人头一斩而飞。

    武三思尸身落地,血喷如泉。

    薛绍仰起头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恩怨……一刀了结!

    武则天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好快的刀啊……”

    “陛下饶命!”宗楚客吓傻了,连滚带爬向武则天身边,爬到半途又转过来爬到了薛绍脚边,“薛太尉饶命啊,我也是被梁王逼迫,实在没办法了!”

    薛绍一个大鞭腿抽出来直接踢中他的脑袋,当场就不动了。

    武则天拍着床板大吼,“将这个逆贼拖出去剁成肉泥,喂养五府鹰犬!”

    论弓仁上前,如捉鸡鸭那样把宗楚客给拎了出去。赵义节等人则是扶起太子,先给押了出去。

    所有人都很默契的退了出去,寝宫之中只剩薛绍和武则天二人。

    薛绍走上前,双膝跪倒在地,将横刀托在手中,“陛下,罪臣万死,请陛下降罪!”

    武则天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承誉,朕无法起身扶你。你,平身吧!”

    “臣不敢起。”薛绍仍是托着刀,低着头,“臣杀了大周的亲王,陛下的爱侄。”

    “你杀的是大周谋反的逆贼,替朕清理了武家的门户。”武则天平声静气道,“你非但无罪,还有大功。朕命令你,起来!”

    “谢陛下……”薛绍这才站起了身来,将横刀扔到了一旁,然后唤道:“来人,伺候陛下更衣!”

    “不用了。”武则天道,“朕已经没有一丝的力气,连龙床都下不了。朕就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说话吧。就像一个岳母和女婿那样。”

    “……也好。”薛绍点点头。

    武则天努力的微笑了一下,“太平还好吗?”

    “万幸,公主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武则天如释重负,再又问道,“北方战事究竟如何?看情况这些反贼都不知道你已经回到神都,你是如何做到的?”

    “回陛下,臣诈败了一场,诱敌深入借以水攻歼敌三十万众,灭了突厥汗国。贼酋暾欲谷已然授首,汗国的可汗与特勤等大批俘虏正由大将薛楚玉押送,已在南下途中。”薛绍说道,“臣得闻京城有变有人想要谋朝篡位,于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先行一步潜入京城,特来救驾!”

    “……”武则天如闻天书,呆愣了半晌,简直不可相信。

    薛绍轻声道:“陛下,天寒夜露切勿着凉。不如陛下先行歇息,臣明日再来详细秉报?”

    “不可。”武则天道,“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朕必须要事事问清,做出定夺。否则这天下,真的是要乱了。”

    薛绍点点头,“陛下,既如此,臣将公主殿请来伺候如何?公主非常担心陛下……”

    “好。”

    “臣先行告退……”

    “薛绍,你别走!”武则天突然叫道,“叫你的手下去请公主即可,朕不允许你离开!”

第1136章 谁之天下

    薛绍还是头一次听到,武则天发出这种类似“哀求”的声音。他不由得怔了一怔,说道:“陛下,臣不走。唐真潘奕,速去迎请太平公主殿下,来此面圣!”

    “诺!”

    薛绍左右看了一看,看到一件龙袍,于是拿了过来,“臣请陛下添衣,切勿着凉。”

    “那就有劳承誉,为朕添衣。来吧!”武则天微笑的,看着薛绍。

    “那臣,就斗胆冒犯了……”薛绍走到龙床前,将衣服披到了武则天的身上。

    “别走,就坐在朕的身边,朕要好好和你说一说话。”武则天伸手拉住了薛绍的手,说道:“坐下,朕命你坐下。”

    “是……”薛绍在龙床上坐了下来。

    “薛绍,趁太平没来,你我二人说一说心底话。”武则天说道:“你想当皇帝吗?”

    “不想。”薛绍答得很果断,很平静。

    “你想一想清楚,再回答。”武则天说道,“只要你点一个头,这天下就是你的。”

    “臣不要。”薛绍答得更加果断。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朕没有再试探你的必要。”武则天苦笑了一声,“时至今日,朕算是真的想明白了。这天下,它终究是百姓之天下,万民之天下。它既不是李家的,也不是我武家的。如果这天下能在薛绍的手中变得更好,朕心甘情愿传位于你。”

    “陛下,臣的理想是让这天下变得更好,变成一个臣预想之中的理想国。”薛绍说道,“但是臣,没有资格继承君位。倘若陛下传位于我,名不正而言不顺只会让这天下陷入无限的纷争之中,从而断送了整座天下。所以臣建议陛下,还是择李家皇子而传位。顺天应人,方是正道。”

    “李家皇子”四个字说出来,薛绍终于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在武则天面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所谓一锤定音,不过如此。

    武则天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再道:“如果天下人都如承誉这般清醒而豁达,天下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争端?承誉,你没有让朕失望,也没有让高宗皇帝失望。你是我们的好女婿,是太平的好丈夫,是皇朝的好驸马,还是这天下最好的栋梁。”

    “陛下过誉了。”薛绍说道,“一直以来,臣都只想尽自己的能力,为这天下多做一些事情。臣得到的已经很多了,臣必须有所回报。臣失去的同样也很多,很多人都因臣而死,所以臣要代他们好好的活着,去做更多有用的事情。如此,才不枉臣来这人世走上一遭。”

    “承誉,朕仍是不死心。”武则天道,“既然朕都能当皇帝,就立太平当皇太女再传位于她如何?有你辅佐,天下何愁不安呢?”

    “陛下,万万不可!”

    薛绍斗然起身,拜倒在地。

    “这……”武则天有点怔住了,“承誉,为何如此激动?”

    “陛下,臣与公主皆无争权之心。臣只想和公主白头到老,一生一世相敬如初。”薛绍说道,“陛下不妨设想,假如太平登位,臣将会变成何等身份,大权终究归谁掌握?臣与太平在权争之中,夫妻情份又能维持几日?天下人不服太平登位者,该要反叛多少次才算是足够?就算我们勉强撑到了最后,谁将为储,谁来继位?今日之祸,莫非又要在臣的家中再次重演?——臣出言不逊万死之罪,只求陛下体谅!”

    “朕明白了……”武则天悠悠的长叹了一声,“其实朕又何尝不知,女主当国,困扰极多。其中有些麻烦,还是谁也救治不了的绝症,死症。不乏也有狄仁杰这样的耿介之臣,向朕多次进言劝醒。但朕早已骑虎难下,没了选择……是朕错了,朕不该痴心妄想要传位于你们夫妇。承誉,你说得没有错,你起来吧!朕可以指天发誓,朕是真心想把这江山托付于你,朕绝无害你之心!”

    薛绍站起了身来,如释重负。

    这时,太平公主来了。进屋就大声哭喊:“娘!”

    这一声娘叫得肝肠寸断,武则天当场潸然泪下。

    “好孩儿,过来!”

    娘俩抱头痛哭。

    薛绍悄悄的退到了寝宫之外。论弓仁和赵义节就在门外,问道:“薛公,现在怎么办?”

    薛绍低声道:“首要之务,去接应郭元振。洛水大军那里不能出乱子,否则京城仍要大乱!”

    “要想镇住洛水大军,除非是有陛下发出的紫金鱼符和皇帝敕书。”赵义节说道,“这件事情,还得是薛公亲办啊!”

    “好,我去办。”薛绍长吁了一口气点点头,“就让她们母女,多聚片刻……”

    赵义节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薛公,我有一请。”

    “讲。”

    “武三思已死,但武家子侄仍有很多。”赵义节道,“若不趁在此时斩草除根,他日死灰复燃,深为后患!”

    薛绍眯了一下眼睛,“交给你去办。”

    “那我连夜去办?”

    “稍等片刻,待我进去请得一旨,你再见机行事。”

    “是。”

    过了一阵,太平公主叫薛绍进去。

    武则天已经收拾了仪表坐到了榻上,虽然没有精心化妆但比当初强了很多,至少不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模样。

    “承誉,宫中有此大变,宫外必然不宁。”武则天道,“朕将下旨,由你接管洛水兵权镇戍京师。你意下如何?”

    薛绍说道:“陛下,洛水兵权固然重要,但眼前的危机才是最为迫切。殿外有不少的羽林军和千骑,先前卷入了谋反之中。臣与论弓仁、赵义节勉强才将他们镇住。但是现在他们个个心中惶恐不安,万一再出什么乱子,臣都无法钳制。所以臣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陛下颁旨,特赦殿外的军士无罪,先要稳定军心。”

    “不愧是三军统帅,还是你想得周全。”武则天点头,“太平,就由你来秉笔拟旨,朕来加盖玉玺。”

    “要是婉儿在就好了,我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太平公主说着拿过了纸笔,“如若写得不好,母亲和薛郎可不许笑我。”

    武则天和薛绍都呵呵的笑了。

    到这时,三个人才感觉……原来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很快一份圣旨就颁发了出去,殿外的军士呼声雷动,高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绍也是暗吁了一口气,禁军秩序恢复,这才算是真正的大局已定。

    赵义节心领神会,即刻就带领心腹人马出了宫去。

    稍后,太平公主再次拟旨,授紫金鱼符于薛绍,摄洛水大军统兵之权,并加授夏官尚书郭元振为检校右卫将军,暂代薛绍统领洛水大军。薛绍把鱼符和圣旨都交给了唐真,让他连夜出城去洛水大军找郭元振。

    然后,薛绍又建议武则天下令召请狄仁杰还朝重登相位,代替宗楚客主理朝政,并罢免了几个武三思的重要党羽,投入御史台大牢以备堪审,其中还有一人是御史大夫。于是又下旨拔擢御史中丞宋璟为御史大夫,总揽御史台一切工作,并与太尉薛绍、宰相姚元崇共同负责彻查和审理,当前这场谋反大案。

    军中朝中,宫内宫外,这基本的稳定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最关键的事情,已是不得不谈。

    “承誉,太平,太子谋反,朕该如何区处?”武则天问道。

    太平公主的表情变得很痛苦,“娘,太子哥哥不是坏人。他或许无能,但他真的不坏。他是个好儿子,是个好兄长,还是个好丈夫,更是一个好父亲。”

    “但他却谋反了。”武则天道,“朕知道是有人从背后怂恿他,甚至逼迫他。但谋反就是谋反,天下人谁会听信那么多的理由呢?就算朕有心赦免这个儿子,国威何存?律法何在?”

    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陛下,臣听闻太子妃与武三思,早有奸情。”

    “这个贱人!”武三思恨得牙痒痒,“太子之事稍后再论,承誉,派人去东宫先把那贱人的首级给我取来!”

    “是。”

    稍后,武则天又道:“太子是死是活,可容宰相重臣到场之后,再作商仪。但无论如何,他这个太子肯定是不能再当了。朕只剩下一个儿子,那就是相王李旦。你们夫妇二人以为,他能否正得君位?”

    薛绍和太平公主对视了一眼,“能。”

    “那朕就放心了。”武则天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天明之后,朕要最后一次去上朝。承誉,有劳你随御驾辇,陪朕一同上朝。”

    “娘,怎会是最后一次?”太平公主急道,“你仍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万民所仰望啊!”

    “太平,朕的好女儿……”武则天轻声的叹息,说道:“朕老了,朕真的是老了。朕非但是没有了气力来批阅奏章,就连思考都已经觉得费力。这样糟糕的老太婆,还能领袖天下吗?今日之事,就是对朕最好的警醒。朕不想有朝一日,真的落个身首异处遗臭万年……当放手时且放手吧!有你夫妇二人竭力辅佐相王登基治世,朕,大可放心!”

    “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

    薛绍心中一动,“妖儿?!”

    “去吧!”武则天和太平公主异口同声,“见她一见。”

    薛绍走出了寝宫来到殿外,看到众军士拦着妖儿不让她进来。

    “神仙哥哥,我在这里!”妖儿又叫又跳,发出银铃般的欢笑之声。

    薛绍大步走下宫殿,军士们连忙让开,妖儿披散着头发赤着一双脚飞也似的跑了过来,一把扑入薛绍怀里。

    “神仙哥哥,我要嫁给你!我一定要嫁给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我娘的坟前发过誓了——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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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介绍:
命里犯桃花,拈花一笑风月无边!
胸中有杀气,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我是薛绍,太平公主是我的红粉之一。我将要在属于武则天的时代里,打下一片大大的后宫,和一片大大的天下!
极品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品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品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