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5章 国与家的未来
薛绍的大军还行进在半道,先锋薛楚玉已抵洮州,送回消息说前方一路太平,并未发现吐蕃兵马的踪迹。△↗頂頂點小說,
薛绍总算稍稍心安,自己从扬州就开始狂赶时间,总算是没有白忙。
这一日傍晚大军停住稍歇,薛绍把党金毗和郭大封这两位大将叫了来。在这样的老部下和老兄弟面前,薛绍都不用顾忌什么**了。他把安置在后军的吴铭和月奴父女俩叫了来,加上党金毗和郭大封,几人一起共进晚餐。
军中的饭食很简单,纵然是薛绍这样的主帅也没有什么太多特殊的地方。酒是肯定没有的,蒸饼馒头油炸散子,酱菜鱼干再加上一锅撒了盐巴的羊骨老汤烫蔬菜吃,就是不错的待遇了。
看到薛绍吃得津津有味,月奴却是满脸的不高兴。薛绍就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月奴就说,后军一个火头队正也比你吃得好。你堂堂的主帅就吃这些,也太寒酸了。那个新来的随身书吏秦破虏真不会办事,以后别叫他管这些事了,我来!
薛绍就笑,说换作是你来,我也还是要这么吃。
月奴就问,为什么?
“不是秦破虏不会办事,是我特意下达的命令,要和军中的普通士卒吃得一样。如敢弄虚作假,他们就要受罚。”薛绍说道:“不是我吃不起山珍海味,也不是我要标榜与士卒同甘共苦。我是想要通过士卒的饮食,去掌握他们的体力状况和生存状态。仗是将士们一刀一枪去打,拿身体和性命去拼的。身为主帅如果不了解自己麾下将士的这些生活细节,就无法制定出切合实际的战术去应对战争。”
月奴不再翻嘴,心想这大概也就是他不将我带在身边的原因了吧?毕竟这么多的将士,身边都没有带上妻妾。
党金毗这时就笑道:“薛帅,既然你都带上了安大将军一起出征,就该让她在你身边伺候饮食起居。吃好喝好睡得香,这身子骨才能好了。主帅的身子骨好,那便是全军将士的福气。”
郭大封也跟着帮腔,“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薛帅大可不必有何顾忌。再说了,安大将军可是朝廷钦封的五品游击将军,还是薛帅名媒正娶的夫人。谁敢嚼舌多话?”
月奴听到党郭二将说这些好一阵暗喜,心说还是这些老熟人贴心仗义!
“我叫你们来,不是说叫你们这些的。”薛绍只是不动声色,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说道,“我听说当年在河北朔州,程务挺给你们取了个浑号叫鼠公鼠婆,对不对?”
“哈哈!”月奴大笑。吴铭也忍不住笑了两声。
“咳,这个……”党金毗一脸通红。
郭大封也是一脸苦笑,“这点破事,薛帅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薛绍笑道,“现在我有一个特殊的重要的任务,特别的适合你们去办。”
二将嚯然起身抱拳而拜,“请薛帅下令。”
“坐下,边吃边说。”薛绍说道,“我会派给你们一支特殊的土木工兵队伍,再加上你们自己麾下的两万五千名新军一同先去凉州,替我挖坑筑城。”
“哈哈!”月奴又是大笑,连忙又捂住了嘴。
“凉州?”党金毗愣了愣神,“现在我们不是在向洮州进军吗?”
“你没听错,就是凉州。”薛绍一边说,一边从身边取来一份厚实的纸轴递给他,说道,“坑要怎么挖城要怎么筑,我都在这上面写好画好了。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帮我把事情办好。”
“末将领命。”二将领诺。
薛绍正了正脸色,“这关系到此战之胜负,切勿掉以轻心!”
“是!”二将再次起身,郑重应诺。
薛绍点了点头,“去把秦破虏那一批小崽子叫来。”
片刻后薛绍等人的饭吃完了,秦破虏和他的九名袍泽一同站在了薛绍的帅帐外。这十人,就是第一期武举的头甲前十名。
薛绍看他们一个个的都很年轻,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仿佛就像是看到了若干年前自己在三刀旅时的情景。
秦破虏等人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式的接受薛绍的检阅,都很激动。纷纷在心中暗想道:难道薛帅要派我们上阵,去立大功了吗?
“从今天起你们这十个人,一起转到郭将军和党将军的麾下,充任普通的小卒。”薛绍说道,“听清楚了,只是普通的小卒,和那些刚刚投军的河陇新兵没有区别。”
秦破虏等人面面相觑。
薛绍转过来对党郭二将道:“这话,也是说给你们听的。”
“是!”二将抱拳应诺。
薛绍上前一步站在了秦破虏的面前,正脸对着他:“不要以为你们是武举出身的头甲及第,就有什么特殊之处。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任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凡夫俗子都只有一条命,说没就没了。”
“是……”秦破虏等人小声应诺。很明显,他们有些失望。
薛绍的脸色沉了一沉,“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秦破虏吱唔了一声,不敢说。
“说!”
“我想加入玉冠将军麾下!”秦破虏大声道。
其他人小声的附合。
“有上进心,这是好事。”薛绍淡然道,“但不是我打击你,你现在还完全不够格加入跳荡军。别说是跳荡军,你们可能连普通的士卒都不如。我说个最简单的,军灶你们挖得好吗?帐篷你们支得利索吗?”
“薛帅,我们是要做将军的人!还用得着自己挖灶搭帐篷吗?”队伍中有一个人小声道。
“小卒都做不好,怎么做将军?”薛绍怒声一斥,大喝道,“我绝不允许我的麾下,出现赵括之流。谁心里还有这个想法,趁早给我滚蛋!”
秦破虏等人全都低下了头,不吱声了。
“告诉我,你们怕死吗?”
“不怕!”十人大声吼道。
“死都不怕,还能怕苦?”薛绍冷笑,“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最讨厌这一类人。党金毗,郭大封!”
“末将在!”
薛绍对他二人道:“这十个小崽子我就交给你们了,我要你们狠狠的修理打磨他们。有谁敢违抗军令不听指挥的,直接把头提来给我,见头有赏。”
“是!”
薛绍再道:“你们十个人也给我听清楚了,谁心中怀有不满,现在就可以卷起铺盖走人,本帅绝不计较还会奉上路费和马匹,将他送回乡另谋生路。留下来的人从这一刻开始就是一名普通的小卒。想要当将军,就凭自己的本事!”
“是!”
薛绍挥了一下手,党金毗和郭大封就带着人走了。
吴铭说道:“这些人都曾武举及第还在讲武台训练过一年,按理说,该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半辈子没摸过刀枪的农夫,强了百倍。”
“但是这样的人,也很容易骄傲自满好高鹜远。”薛绍说道,“对于为将之人来说,优点未必会带来成功,但缺陷会很容易导致失败。”
吴铭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想起了世子。”
“大师提醒得是。”薛绍微然一笑,“那小子从小被他娘宠着惯着,从未吃苦受累便不知拼搏与珍惜。等他再长大一些能舞得动刀枪了,我会让他像今天的秦破虏一样,去狠狠的受一点罪的!”
“就怕公主殿下不答应。”吴铭说道,“还有皇帝陛下,她也极是喜欢世子。”
“养子不教父之过,这种事情由不得她们。”薛绍说道,“那些从小娇生惯养、尤其是长于妇人之手的贵族子弟,十有九废。我可不希望将来有一天,这个国家和我的家族,毁在我自己生养的败家子手上!”
吴铭赞许的点头,再道:“其实另有一件事情,主人也该考虑一下了。”
“何事?”
吴铭小声道:“主人年方而立就已经在着手为国家培养新的人才,并放眼家族和子嗣的将来,这是好事。但是这个国家和薛氏家族的命运,何尝不与皇朝的继承人息息相关?”
薛绍眼睛一亮,“大师是建议我,在皇族当中提前物色合适的人选,去亲近和培养?”
吴铭点头。
薛绍沉思了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多谢大师建言。等打完这一仗回去,我会与公主仔细商议,认真定夺。”
吴铭欣慰的点头微笑。
薛绍眨了眨眼睛,“大师,秦破虏走了我身边没了随身书吏,就请大师留下吧?”
“愿为主人效劳。”吴铭抱拳应了一诺,说道:“另外贫僧建议,等大军抵达洮州驻扎下来之后,主人还是将月奴唤到身边伺候为上。她毕竟是女儿之身,混杂在众军当中多有不便。”
“好,就依大师。”薛绍应承了下来。
月奴在一旁喜不自胜眉飞色舞。
“就知道傻乐。”薛绍笑道,“想儿子吗?”
“想!”月奴说道,“做梦都想!”
薛绍说道:“那你还跟来?”
“儿子在家我能放心。你出征在外的,我却不放心。”月奴直撇嘴,“那些个军汉一个个粗手粗脚的,哪会伺候人?等到了洮州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可千万不能瘦了!”
薛绍呵呵直笑,转头看了看吴铭,心说我怎么觉得这次吴铭特意带你一起前来随军,是另有想法呢?
第986章 太白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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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终于抵达洮州,薛绍顾不得腰背伤势有所复发疼痛难忍,第一时间来到罗素汗山亲自堪察地形。一看书·
此山位于洮州城面西北方向,并不特别高大也不十分险峻,却是洮州座城池的一道重要的天然军事屏障,也是噶尔钦陵是兵出青海剑指临洮的必经之路。
薛绍在山里穿了三天三夜几乎就没怎么睡过觉,然后在几个重要的通道和隘口分别留下了将军和士卒,让他们严格按照自己设计的方案去屯兵布阵。前前后后薛绍一共设下了七道营寨与关卡,充分的利用了地理的优势去阻拦敌人的骑兵部队。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薛绍才进了洮州城。娄师德正在组织人手加固城墙深挖护池河,并按薛绍下达的将令在疏散洮州治下所有城镇和乡村的百姓,派军队护送他们向东南方向迁徙去往灵州,让狄仁杰代为安置。田里所有的庄稼无论是否已经成熟的都在被军士收割。就连长在野地里的牧草也没放过,能割的就割走,割不走的一把火全烧了。
每个营寨和各个城池的军事据点都在深挖井渠贮藏清水,所有的牲畜能宰杀的全部宰杀了都给晾成肉干。薛绍还下达了命令,即日起军全上下励行节俭,尽可能的节约每一滴粮食并尽可能的多攒军粮,做好打长期困守的鏖战准备。
十几万人开足了马力,在罗素汗山到洮州一线数里十地界忙了个热火朝天。
周军的动向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到噶尔钦陵手上。经过这么多天的修整,他的军队也歇养得差不多,粮草该到的也都到了。
吐蕃大军终于走出了青海湖,朝洮州进发而来。在听到了薛绍的动静之后噶尔钦陵很谨慎,他非但没有马上挥引大军冲杀而来,还悄悄的先行一步亲临罗素汗山,现场查探了一番薛绍布下的营垒。
深夜,噶尔钦陵隐藏在漆黑的密林当中,远远的看着薛绍的第一道防线,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火把与篝火。坚持到天明之后,他又看到了营寨当中一队又一队往来行走的军卒,和布列得整整齐齐的营房的和战旗。
噶尔钦陵看了许久,表情凝重的说了一个字,“回!”
此时,薛绍正在洮州城中听郭安回报吐蕃大军的动向。他们已经师出青海快速朝罗素汗山杀奔而来。初步估算,他们足有十万铁骑。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最迟后天就能正式对我军营盘发动攻击。
“来得好快!”薛绍拧了拧眉,噶尔钦陵麾下的吐蕃骑兵的机动性,远胜突厥骑兵!
娄师德说道:“薛帅,我军依凭山险于隘路设阻,或可事半功倍。但这样一来,我军的军力也被分散化薄。是否会有被噶尔钦陵各个击破的可能?”
“是有这个可能。”薛绍说道,“但准确的说,是逐层击破,而不是各个击破。”
娄师德问道:“还请薛帅赐教,这有何区别?”
“区别就在于,噶尔钦陵不可能同时去攻打我的七个营盘。而我的七个阵地,却可以往来呼应相互救互。”薛绍说道,“假使噶尔钦陵击破了我的第一道防线,我的人完全可以退守到第二道防线。依次类推,噶尔钦陵想要打到洮州城下,他先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原来如此……”娄师德点了点头,“这就如同是,一个人身穿了七层皮甲。”
“对。”薛绍笑着点了点头,“兵法有云,合则强分则弱,但我这次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我宁愿把我的人马分成七部让噶尔钦陵去打七次,也不愿意在一战之中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逐层消耗,处处拖延,这个战术我赞同。”娄师德深以为然的点头。
薛绍对娄师德拱了拱手,“时间仓促,我都没有来得及进城与副帅商议就自行定夺了。还请娄公莫要见怪!”
“薛帅说哪里话?”娄师德连忙起身抱拳拜道,“这是你的军队,你的战争。娄某遇事只作参谋,事无大小,薛帅只管定夺便是!”
“娄公宽宏大量,薛某感激不尽!”
娄师德欣慰的点头微笑,心说世上拥有才华的人并不在少数,但能像薛绍这样既有才华又能服人的,还真是不多。一看书·别的不说,眼下若是换作王孝杰挂帅,他哪会有这样的好脸色给我看?我又哪敢在他在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午时过后,噶尔钦陵回到了自己的帅营。不及用饭,他马上如今众将议事。
这是两军即将打响的第一战,噶尔钦陵十分重视,众将也不敢怠慢。噶尔钦陵叫侍从搬来两个大盆用水糊好了稀泥,然后摊开一块大案板。凭着记忆,噶尔钦陵用这些稀泥在案板上,大致摆出了薛绍第一道防线的营垒布置图。
“众将,可曾有人认得此阵?”噶尔钦陵满手泥巴的指着众将问道。
“父帅,孩儿认得!”论弓仁上前一步,说道,“这是中原兵法当中的太白营图阵!”
“讲解。”噶尔钦陵也不废话,把手伸进了侍从担来的水盆当中,洗手去了。
“是!”论弓仁应了一诺,对众将说道:“太白营图阵,参七星伐三星,连体十星,为十将军。一将一千人,十将一万人。每千人守地一万六千尺。十位八门,地主居坎,和德居艮,高丛居震……四仲为开门,四维为阖门!”
“太啰嗦了!”噶尔钦陵不满的喝斥了一声,“挑紧要的讲!”
“是!”论弓仁也发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卖弄之嫌了,因为这些高原上土生土长的将军们,很少有人识得中原的兵法,在场大多数人都已是满头雾水不知所云。
思忖了片刻,论弓仁简明扼要的说道:“父帅,众位将军,周军这一营垒中营两千人为左右决胜军,守营大将亲率五百人坐镇景门指挥作战是为全营之枢纽。我军只要能够压制九方七门,突破中营再强攻景门,便可大破敌阵!”
“这有何难?我去!”众将马上大叫起来。
“说得轻巧。”噶尔钦陵淡淡的道,“我与唐军交战三十年,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率领一群半月前还在种地的农民,把一个太白营图阵打造得如此严整,几乎每一处山势的地利都被充分的利用了起来。薛绍不简单,或者说辅佐于他的人并不简单。你们要是敢轻敌,迟早死在他手上!”
论弓仁和众将都不叫嚣了。
“弓仁!”噶尔钦陵声音一沉,“这第一仗,你去打!倘若输了,提头来见!”
“是!”论弓仁大声应诺。
众将心中一凛无不肃然,噶尔钦陵第一战就派出了麾下的首席大将和亲生儿子出战,并且下达了非胜不可的死命令,这真是太罕见了!
次日清晨,吐蕃大军对周军的阵营发动了第一次攻击。
把守这处阵营的,是虎师旧将曹仁师。薛绍因为他曾经追随王孝杰与吐蕃交战过,经验丰富,于是特意点他出征。此次将第一道防线交给了他,也足以示出了薛绍对他的器重。
曹仁师并非薛绍的旧部,此次却能被薛绍点名看中心中也是一阵惊喜。得知薛绍要让他把守第一道营盘他更是激动万分,早已卯足了力气要大干一场。
吐蕃大军约有万余骑来攻,气势十分凶猛。虽然他们和突厥大军一样都以骑兵见长,但吐蕃军队的一个特点就在于,他们上马能战,下了马也很不含糊。噶尔钦陵用兵三十年,把各国尤其是中原王朝的用兵特点都给吃透了。他知道骑兵的弱项就在于攻城,于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致力改善。时至今日,吐蕃的骑兵面临城池攻防战再也不会束手无策,他们的骑兵下马即刻变步兵,搬起攻城兵器就敢驾轻就熟的就上前来攻城了。
如果不是因为早与吐蕃多次交战,曹仁师还真会被吓一跳。
罗素汗山下,顿时一片喊杀震天金鼓齐鸣。两军斥侯不停的向后方主帅汇报战况。
薛绍坐镇洮州城中,心里多少有一点紧张。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与吐蕃人交战,偏就遇到了噶尔钦陵这样的当世战神。虽然对方的十万兵马比自己手下的兵力还要略少,但那是噶尔钦陵治军三十年打造的王牌铁军。自己虽然拥兵十五万,加上民夫劳力不下二十万之众,但仅有五万洛水大军的战力值得信赖。
其实,就算是这五万洛水大军,他们也很久没有打过真正的硬仗了。上次他们倒是随军远征打到了黑沙,但真正给他们上阵搏杀的机会并不多。往前历数,他们还是七八年前收复丰州的时候,和突厥大军打过一场硬仗。
表面看来,十五万周军的兵力远胜吐蕃十万铁骑。但薛绍的心里比谁都清楚,眼下自己手下的这一支人马,含金量其实是很低的。和噶尔钦陵麾下百战不殆的十万铁骑比起来,自己真实的战力总和,可能还不到他的一半。
事实证明,薛绍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曹仁师的营盘仅仅守住了三天,就被彪悍的论弓仁给攻破了!
好在薛绍早给曹仁师安排好了后路,并派出了薛楚主率领跳荡军前去接应撤退。因此曹仁师虽是丢了营寨,但本部一万人马还能剩了一半撤退到第二道防线。
曹仁师羞愧难当,脱去了军服赤着上身将自己绑了起来,跪到薛绍面前来请死。
“曹将军已经尽力并无半点犯错之处。胜败兵家常事,曹将军无罪!”
薛绍连忙扶起了曹仁师,并亲自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取下了自己的披风给他穿上。然后叫扈从取来了酒水饮食给他压惊,并问他详细战况。
此刻,论弓仁已经将吐蕃的大旗插到了第一道营盘的上方,然后派人回去向他的父帅报捷。
吐蕃营中一片欢腾。噶尔钦陵却只是淡然一笑,“三天,打得太久!”
直到深夜,薛绍和娄师德仍在和曹仁师一起商谈战事。
“薛帅,就让娄某去守第二道防线!”娄师德主动请命。
“不!”薛绍果断一摆手,“曹仁师,还是你去!”
“啊?”曹仁师直接愣了,“薛帅,属下败军之将……”
“难道你不想重振雄风一血前耻?”
“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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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7章 血的教训
仅仅隔了一天,噶尔钦陵决定再次派兵前来攻打薛绍的第二道防线。
在出兵之前,噶尔钦陵亲自为众将解析敌情,他说道:“薛绍大胆,居然敢把同样的军阵摆上两次。他的第二道防线,仍是太白营图阵。”
此言有一出,有人惊愕有人冷笑。论弓仁说道:“父帅,同为太白营图阵,这第二阵有何不同?”
“问得好。”噶尔钦陵难得表露了一丝赞许之情,说道:“对方用出同样的阵法,甚至连守将曹仁师都还是一样,但地理不同就是大异。相比于前一个营寨,薛绍设下的第二道关卡山势更徒地形更加险要。他依凭山势修起了两丈高的大隘有如中原大镇的城墙,大隘周围的树木都〖〖〖,$.□.●已砍尽,关隘之上铺了半尺厚的河泥,火攻已是对他无效。中原军队向来擅长守城,曹仁师光是依凭这道关隘就可以大展拳脚。而我军的骑兵在这样的关隘面前,将会全无优势可言。到时,这必将会是演变成一场惨烈的城池攻守战!”
“父帅,孩儿请命出战!”论弓仁斗志昂扬的出班请命。
噶尔钦陵沉吟了片刻,“我给你加派两千弓弩手,你要尽快抢占敌军大隘两侧的山地至高点,居高临下用强弓硬弩对敌军展开打击。如此,方有破阵之胜算!”
“是!”
这一次的战事,在黎明打响。
论弓仁麾下的两千弓弩手,弃了战马化为步兵,趁着黑摸上了大隘两侧的山峦。曹仁师倒是早有防备在此设下了防御据点,但因为准备的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他所占据的地利优势实在有限,提前预备的滚木炮石也十分稀少。在最初对敌人形成了一阵强有力的压制之后,这场偷袭战就演变成了遭遇战。
两侧山峦的战斗打响同时,论弓仁也对关隘展开了猛攻。这一次他吃到了不小的苦头,因为在关隘之前曹仁师挖下了很多的陷马坑,里面埋了许多的铁菱蒺藜,凡是踩了进去的人和马不死即废。待到吐蕃人攻到关隘前时,漫天的箭簇如同雨下,未到城前就已死伤一片。很多苇草编成的“燕尾炬”被点燃了从大隘上扔下来,窄小的山道顿时大火弥漫不得通行。抛石车掀起一堆堆比人头还大的巨石,轰轰的往下砸。
论弓仁攻了这一波,几乎连大隘的城头都没摸到边,就不得不暂时退了回去。
薛绍带着郭安、吴铭及月奴等数名亲卫,登上了稍远处的一个山峦之巅,用自制的望远镜,全程观看了这场战斗。
看到论弓仁撤兵时,薛绍一直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退了,退了!”月奴远远的看着如是蚁群的敌人退走,发出惊喜的叫喊。
吴铭说道:“曹仁师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再让吐蕃人轻易靠近营盘。当然,此处的地利优势至关重要。”
薛绍没有说话,而是再次架起了望远镜看到两侧的山头,说道:“攻城暂止,但两侧山头上的战斗正是水深火热。噶尔钦陵果然老辣,他知道这样的关隘想要正面硬取实在难度太大,于是寻求从侧翼打开突破口。现在,他的人马正在全力抢夺制高点。一但成功,大隘的地理优势将不复存在。我军反倒要受到敌人居高临下的箭弩打击。”
“曹仁师应该不会忽视,那样的致命之处?”吴铭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他是一位有经验的将军,不会犯这种致命的错误。但问题就在于,他能否守住制高点了。”
郭安忙道:“薛帅,是否下令派兵驰援?”
“不。”薛绍声音一沉,“就算第二道防线沦陷了,我还有后面的五道。我们不能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能让噶尔钦陵牵着我们的鼻子走。现下,各部兵马按部就班各司其职,我们的整个防守体系才不会乱。真到了必要的时候,跳荡军会有所行动的。”
“是!”
薛绍深呼吸了一口,再次架起了望远镜观望,心说:曹仁师你别怪我狠心。不是我不肯援助于你,是战争就肯定会有伤亡。身为主帅,我只能放眼大局!
四天过去了,论弓仁还没能攻克周军的第二道防线。大隘前尸血累累烟火弥漫,有如人间地狱。两侧的山峦之上更是随处可见阵亡的尸体,双方打得胶着难舍难分。
曹仁师派副将回城求见薛绍,请求援兵。薛绍没有派给曹仁师援兵,却给出了一道命令:实在守不住了就撤,跳荡军会来接应!
论弓仁被噶尔钦陵叫了回去当众怒骂了一顿,差点被他这位严厉的父亲斩于帐前。最终,噶尔钦陵给论弓仁加派了五百弓弩手,命他三天之内务必夺下第二关。否则就不用回来了!
战斗再次打响,比上次更加激烈。曹仁师虽然有了后路,但他根本不想再次败退回去,于是豁出了老命守死城关,甚至亲自上了城头搬起炮石怒砸敌军。
论弓仁也是没了退路,他让副将率军攻打关隘,亲自率领弓弩手和自己的亲勋铁前卫来攻取山顶。
这一仗,几乎是打了三天三夜没有停歇。
最终曹仁师被薛楚玉拽下了城头,带着残兵撤到了第三道防线后面。论弓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打下了第二关。
曹仁师一身是伤的来到薛绍面前,跪地大哭而不起。这一仗,他几乎打光了麾下的所有部队。
“曹将军面对强敌困守绝境还能把仗打成这样,已是中无一的奇迹。”薛绍连忙劝慰他,“将军不要太过伤感,你非但无过还有功劳。”
“曹某所求,岂是一己之功?”曹仁师泣不成声,“八千将士,几乎死了个尽绝啊!!”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呢?论弓仁的伤亡,一点都不比你少。”薛绍说道,“对比起上一阵来,我军已是进步极大。你难道就没发现这其中的变化吗?”
曹仁师止住了哭泣,点了点头,说道:“上一次,我三天就被论弓仁攻破了营垒,四五千兵马顷刻之间灰飞烟灭,而他的损失恐怕还不足千人。”
“这就叫,此消彼涨。”薛绍用微笑来安慰曹仁师,说道:“我马上就将全军大将都召集而来,听曹将军详细的说一说此战的经过,和一切心德体会。这花费了上条人命换来的战斗经验,我们必须全都学会!”
曹仁师点了点头,到这时总算才明白了薛绍的用意他是在用死亡和鲜血去换取战争的经验和教训。这听起来很残忍,但却是战场上反败为胜的不二法门。
薛绍心中的思路更是清晰,面对噶尔钦陵这样的强敌,不先交上一点“学费”是不可能找到战胜他的法门的。用一句老话来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有输得起的人,才赢得起!
“来人!”薛绍大喝一声,“先给曹将军治伤,好酒好菜只管搬来。我要亲自给曹将军把盏!”
薛绍的帅营里开起了一起特别的宴会,为战败者曹仁师庆功。没人对败军之战曹仁师表达出半点的不敬,相反,包括薛绍和娄师德在内,所有的将军都化身为“学生”,耐心又谦虚的听起了曹仁师讲课。薛绍还叫三名令使从旁记室,把今天所有的事情和会议的内容都记了下来。
这样的经验和教训,本身就是最实用的兵法。
这场宴会,一开就是一整夜。
与此同时,噶尔钦陵的帅营里也是一片沉重肃穆的气氛。他们非但没有了上次攻下第一阵的欢快和喜悦,反而个个心情沉重如同打了败仗。
“这就是败仗!”噶尔钦陵指着他的儿子,须发皆张的怒气训斥,“小小的一个山地营盘打了整整七天,死伤数千精锐方才勉强拿下。对方还只是薛绍麾下的一员普通将佐,所率兵马也是参差不齐多半是河陇投军的农夫。论弓仁,此战之败你负全责!”
“是……”论弓仁死气沉沉的应了一诺。
“来人!”噶尔钦陵大喝一声。
马上就有几名帅帐侍卫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扒去了论弓仁身上的战铠军袍将他剥了个精光,然后将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拴在额头盖在了他的脸上。
“推出去,游遍全营以示其辱!”噶尔钦陵沉声下令。
论弓仁马上就被拖了出去。
在脸上挂上狐狸尾巴游行示众,在吐蕃人看来这是对战败者最恶毒的惩罚。相比之下,他们甚至愿意被处死。论弓仁身为首席大将和噶尔钦陵的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其他的将军全都大气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
噶尔钦陵指着众将,怒声道:“本帅早就告诫过你们,不要轻敌、不要轻敌!现在你们都看到了,前后短短相隔不到十日,薛绍的军队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巨大变化。他在不断的变强,而我们还在骄横轻浮夜郎自大!照此下去再过十日,本帅的人头都要落到薛绍的手上了!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无人敢吭半声,甚至没人敢于乱动一分。
“嘭!”
一声巨响,噶尔钦陵一拳下几乎将一整张厚实的梨木大桌都给震塌了。
他厉声道:“谁敢去打第三阵?!”
“我!”
所有的吐蕃将军,全都站了起来。
第988章 猛虎与刺猬
噶尔钦陵发狠心了。 ..他派出了六位大将轮番出战,对薛绍的防御工事发动了更为强劲和猛烈的攻势。薛绍这边也是调兵谴将轮番上阵,独孤讳之沙咤忠义曹仁师轮番上阵,最后娄师德都亲自披挂登上了战场。罗素汗山下激战不止,烽火连天。半月之内,噶尔钦陵连破了薛绍三道防线!这,是吐蕃人在节节大胜,薛绍一再溃败。但实际上,只有亲自参加了战争的人才心中有数,吐蕃人在不断的胜利,士气反倒越来越萎靡。每攻打一道新的关卡,他们就会感觉到一份新的艰难。反观薛绍这边,虽然一个又一个的营垒在被击破,士卒的损失也比吐蕃的要惨重,但是他们越打越精神,越打越有信心。整支军队就像是一个虚胖的人通过运动煅炼减去了身上的肥肉,身体是不如以前硕大了,但体力速度敏捷和力量各方面都在稳步上扬,整体素质上了一个大台阶。到此时,战争已经进行了一个月的时间。薛绍已经损兵两万余,但万幸的是主要的将领都没有折损。噶尔钦陵这边损兵约在一万多,元气虽然没有大伤,但他面临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历来吐蕃出兵作战,军队的补给大半要靠战争带来的劫掠。他们的本土在千里之外的高原,依靠本国的后勤来充为补给不是不可能,但成本太大收效太低。此次噶尔钦陵师出青海,那里是他们的一个长期军事驻地,虽有部分存粮,但远远不足以长期给噶尔钦陵十万铁骑提供补给。人是只有十万,但战马却不止二十万。一匹马的食量相当于六名军士,高原上有多少青稞能让噶尔钦陵这么狠吃狠嚼呢?所以仗打了一个月噶尔钦陵虽是连胜了五阵,却发现后军送来的粮草越来越少,越来越慢了。军中的粮草供应因此日见紧张。举目四下一圆百里之内一个大周子民也没有,四条腿的只有他们自己的战马,田野之中还没成熟的农作物都已被收割或是焚毁,就连野水鱼塘都被投了毒。薛绍刚到洮州,马上开始挖坑筑工事,同时还悄悄的挖了一个更大的坑给噶尔钦陵来跳——坚壁清野!噶尔钦陵意识到,这回真是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两军对垒正面作战,薛绍或许是远不如己方。但这小子心思缜密又沉得住气,他一来就抱定了“死守鏖战”的决心,充分利用了本土作战的一切优势,用拖延战术不停的消耗己军恶心己军。与其同时,他还在不停的积累作战经验。他麾下的将军越来越有信心,他麾下的那些泥腿子士兵越来越骁勇。他的整支军队,越打越成熟越打越坚韧!与此同时,噶尔钦陵发现自己的麾下却是越打越急躁,越打越没底。因为一直以来,噶尔钦陵率军出征,没有不是手到擒来风光大胜的。但这次他们却像是一只饥饿的猛虎遇到一只抱头死守的刺猬,越急越咬不到肉,越咬不到肉越愤怒。这一急一怒之间,自己的嘴上和爪子上就已经不知不觉被扎满了毒刺。短时间内虽不足以致命,但奇痛奇痒十分难受。更无法忍受的是,百兽之王的威严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为轻蔑的挑衅。“薛绍太恶心人了!”被游行示辱之后的论弓仁,消沉了数日之后,也忍不住在他父亲面前抱怨起来,“他只会龟缩死守,并不与我交战!这层层关隘打下来,我军锐气渐渐消堕,粮草也是日见吃紧。这样的战争,何时是个头?”噶尔钦陵眉宇微沉,“事已至此,只能一鼓作气拿下临洮,再作寻思。”论弓仁和吐蕃众将也只能赞成。因为此战不同以往,吐蕃大军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能取胜不能失败。这不是一场领土之争的战争,更不是一场为劫掠而来的战争。这是噶尔钦陵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家族利益,而发动的一场以报负大周为名义的“私人战争”。如果仗打到一半无功而返,整个噶尔家族都有可能从此全面失势。没有退路的噶尔钦陵,决定亲自率军上阵,对薛绍的第六道防线发起攻势。薛绍的第六道防线其实就是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因为第七道防线就是他的洮州城池了。所以,这道防线是他整个防守体系当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牢固的一环。前面五道防线打下来,最让吐蕃军队感觉吃力的是第二道防线。但是和这第六道防线相比,那根本就是小孩子玩泥巴的游戏。前面的战争每天在打,薛绍的第六道防线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施工。他甚至挖通了一条河道引来了宽逾两丈的激流,让它横亘在自己的防御工事之前。高大的夯土城墙上面建了无数的土木箭塔,布置了无数的弩车和抛石车。一整片山几乎都被他砍成了秃头,山上的树木和石头全都成了他的守城器械。这一次薛绍亲自上了阵,率领众将全军死守第六道防线。噶尔钦陵花了三天的时间细细堪察薛绍的这一道防御工事,然后他的心都凉了半截。想要打下这道防御工事,难度甚至高于打下一座军事重镇。“这小子太能挖坑了!”噶尔钦陵简直无语,“他究竟是来打仗的,还是来盗墓的?”事已至此噶尔钦陵别无选择,只能硬起头皮前来攻关。薛绍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用望远镜观人攻城的动向。噶尔钦陵的部队还真是与众不同,骑战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步战攻城也不弱,现在他们居然还搬出了牛皮筏,企图派谴“突击队员”游过激流架设桥梁。薛绍就冷笑了起来。上百名吐蕃士兵划着牛皮筏涉水而来,行将过半,他们的牛皮筏子突然就被河底的利物给扎破了。很多人翻船落水被激流冲去,顿时声声惨叫而起,河水一片泛红。原来,薛绍早在河底倒栽了很多削尖的竹竿,却用简单的竹片弹簧机关压制着。只等吐蕃人前来渡水,河岸对面只需要一个人拉动机簧,所有的竹刺就立刻全都倒竖了起来。这些竹刺密密麻麻有如针板,吐蕃人的牛皮筏无不刺穿,士兵大多被钉穿而死。“薛绍小儿!”噶尔钦陵愤怒的指着对岸怒骂,“待我活捉了你,定要生食你肉,饮尽你血!”对面的大周军士摇起了大旗,用旗语对噶尔钦陵发出了羞辱,用“泥腿子”擅长的大骂回击了噶尔钦陵的愤怒。渡河失败,噶尔钦陵暂时回军。生平第一次,噶尔钦陵有了一种心不从心之感。行军打仗,噶尔钦陵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一场大胜,也很难让他喜笑颜开。在所有的部下他就是一个不苟言笑极富威严的统帅。但是现在,他格外的愤怒。而这样的愤怒,恰是来源于他的无助。论弓仁不敢轻易在他父亲面前胡言乱语了,他和几位大将商议了一阵之后,再来向他的父帅建议,说洮州这里已经坚壁清野,纵然打了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眼下薛绍的防线又固若金汤,我军何不暂弃薛绍转攻河西?灵州大都督府那边的兵员已被薛绍抽空,已然无力再战。我军若去,至少还能收获一批补给。噶尔钦陵知道,这条建议其实不错,但也有很大风险。于是他说道:“灵州大都督府的兵员虽然已被薛绍抽空,但河源黑齿常之近在灵州咫尺。如果我军弃走临洮转攻河西,必然遭遇黑齿常之的迎头痛击。到时薛绍反攻而来与黑齿常之对我军形成前后夹击,如之奈何?”论弓仁显然也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再道:“不如父帅分一支人马给我,让我去灵州走上一趟。若有收获,马上回来。若是遇到黑齿常之,也马上回来。”噶尔钦陵寻思了片刻,“就给你一万骑!”论弓仁趁夜率兵而出,飞马杀向灵州大都督府。这一路过去,论弓仁入眼所见全是荒凉,哪里还能见到半个活人?薛绍的坚壁清野从洮州到灵州,数百里地界寸草不生人烟全无。论弓仁恨了个牙痒痒,一路杀奔到了灵州大都督府城下。不料灵州早有防备,城头之上旌旗遍布兵弋似雪。密密麻麻的弩车和弓箭手,弓仁心里一阵直发麻。“灵州哪来的这些兵马?”论弓仁惊讶不已。这时,一个黑塔般的巨汉站到了女墙边,身边有两名小卒扛着一竿一人多高的大狼牙棒,身后竖起一面“李”字大旗。“李姓的将军,却是哪位?”论弓仁不由得愕然,中原姓李的将军实在太多了。“城下的吐蕃小儿听着!”黑塔般的巨汉,声如巨雷的吼道,“我是你爷爷,李铁狮!”“李铁狮,什么玩艺儿?”论弓仁满头雾水,没听说过。“爷爷还有一个名字,叫牛奔!”巨汉大吼道,“朔方军大将是也!”论弓仁恍然而悟,原来是他!薛绍曾经在朔方培养起来的一员大将,据说极其勇猛!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989章 千万不要吐血
阵以待的灵州城池,吐蕃的士兵都有些气馁了。 牛奔却在大声叫道:“吐蕃小儿,你们运气倒好!要不是爷爷前段时间去了丰州贺兰一带征发拓羯兵马,现在你们一个个全都成了爷爷的马下亡魂!识相的赶紧上来送死,别惹怒了爷爷亲下城头,去砍你狗头!”“莽夫狂妄!!”论弓仁,拍马就要冲上。左右将佐急忙将他拦住,“少将军,灵州城池坚固我们又没带攻城器具,现下不宜交战!”“呸!!”论弓仁怒啐了一口,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城头上,狄仁杰呵呵直笑,“李将军这一手激将法,使得很妙。”“大都督错赞了,俺才不懂什么激将法。”牛奔咧嘴笑道,“俺就是想要骂他,气他。气得满脸发绿,我这心里就能痛快!”“哈哈哈!”灵州城头上的大周士兵,轰堂大笑。“气煞我也!!”论弓仁几乎是三尸神炸跳。“少将军,周军竖壁清野,灵州防备森严。我军难有所图。”左右无可奈何的劝论弓仁,“不如,撤吧?”论弓仁咬得牙齿骨骨作响,猛然抬起刀来,愤怒的指着城头上的牛奔。“你拿个破刀,指个屁啊!”牛奔大叫道,“有本事,你上来打我啊?”城头上又是一阵爆笑。“你!……你个山野村夫,无知狂徒!!”论弓仁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这时有个妖冶无比的红衣女人露出了头来,笑咯咯的道:“城下这位将军好生英俊,可有胆量上到城头来,与贱妾小酌三杯?”牛奔一把将那个女人抱到了怀里,哈哈的大笑,“吐蕃小儿,你要是能打上城来,连我这臭婆娘都一并归你!”“又蠢又臭的大野牛,有你这么对待自己妻子的吗?”“说说而已嘛!那小子孬种一个,打不上来的!”“来,嘴一个!”“唔……嘛!”城头之上再度发出爆笑。狄仁杰避过了脸去有些不忍直视,但也是一阵暗自发笑。“你你们!……”论弓仁这下真是脸都气白了。“少将军,撤吧!”左右将佐连忙拉起了论弓仁的战马,调头而去。灵州的城头之上,一片大笑还响起了锣鼓,像是在欢送吐蕃大军的离去。论弓仁仰天长叹了一阵,蓦然感觉一阵浑身发软,仿佛心底的最后一丝力量都被抽空而去了。回到本营,论弓仁只能跪在了他父亲面前去请罪。“罢了,预料之中的事情。”这次噶尔钦陵倒是没有怪罪于他,而是淡淡的道,“薛绍心思缜密,狄仁杰更非等闲,何来许多的空子给你去钻?”“哎……”论弓仁慢慢了起了身来,只能叹息。“叹什么气!”噶尔钦陵怒斥了一声,说道,“薛绍是周朝的驸马与军国重臣,还是他们军队的至高统帅。我军若能打下临洮将其杀死或是生擒,远胜于拿下十个灵州大都督府!”“父帅所言即是!”论弓仁强作振奋,“孩儿再次请命出战,攻打周军营垒!”“不忙急。”噶尔钦陵挥了一下手,说道:“薛绍的这道防线修筑得严整又恶毒,我军如果强行攻打,伤亡将会十分惨重。稍待时日,我们需要重型攻城器械前来助战!”几日后,薛绍营中。郭安来报,说吐蕃军中正在大肆砍山伐木打造劲弩炮车,是为大举攻城做准备。薛绍马上将众将召集而来,对他们说道:“论钦陵正在打造重型攻城器械,准备对我军的第六道防线发起总攻。我下令,副帅娄师德与大将曹仁师独孤讳之沙咤忠义共率主力大军,携辎重民夫撤离临洮,退往凉州。本帅亲自坐镇留守第六道防线,为你们殿后。”“薛帅,不可!”娄师德惊道,“哪有部将先撤,主帅殿后的道理?娄某请命留守防线,为全军殿后!”“不。”薛绍挥了一下手,表情轻松的淡然道,“娄公放心,我不是在逞匹夫之勇。我率中军越骑与跳荡军留守防线,能守几日便守几日。守不下了我就会撤。到时我的骑兵可以逃得很快,你们大可不必担忧我的安危。但是娄公你们去了凉州之后,要尽快部署防务以备敌人追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听薛绍这么一说娄师德才算是放了心,和众将一同领诺。“郭安,你的斥侯也可以撤过河来了。”薛绍道,“战场即将转移,你改向凉州一带提前去撤网!”“是!”当夜,娄师德与众将就率领大部分的人马,带上了绝大多数的粮草和辎重,悄然撤离了临洮望凉州而去。薛绍仅带了一万人骑留守第六道防线。其实驻守这样的防御工事,用不着太多的兵马。依凭地利和守城工具,那真叫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薛绍都只派段锋率领了三千人驻守防线,其他人都在营中养精蓄锐喂养战马,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数日后,噶尔钦陵的大军再次发动了攻势。一排弩车射出了带钉头的粗大绳索钉在了对岸,然后噶尔钦陵派出了勇士攀着绳索冒着对面的箭雨过河,将绳索打牢再铺就木板。薛绍就叫人用抛石车扔下带火的油脂草球,烧他的绳索和木板。与此同时,噶尔钦陵那边的抛石车也发动了,巨大的石头砸上了薛绍的防御工事,威胁不小。双方你来我往打得惨烈,光是这渡河抢滩之战就打了三天三夜。噶尔钦陵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总算才架起了两条浮桥,将一批勇悍的敢死队员送过了河来。又经过了几天的血战,噶尔钦陵这边才总算有了几个人爬上了薛绍的阵地。但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没能给薛绍的防御工事构成太大的威胁。两丈宽的河流里,吐蕃人的尸体几乎快要阻塞了河道。他们砍下很多大树压着尸体横于河上,再在树上铺就木板让骑兵杀过了河来。这时,薛绍果断放弃了阵地,一溜烟就撤了。费尽心力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噶尔钦陵总算击破了这道防线。他再派大将率军去攻打洮州城,却发现这里城门大开毫无防守。吐蕃大将率军入城查现整个洮州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别说是活人,就连活的老鼠都难见到一只。吐蕃的士兵又累又饿,大将便叫他们就地占了民宅和军营去烧火做饭,同时派人给噶尔钦陵回报军情。可是报信的斥侯都还没有走出城池,听就到四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整个城池都颤抖了起来。薛绍预先埋在城中各处的大炸雷,被烧火造饭的吐蕃军士引爆了!一时间,满城巨响连连伴随着冲天的黑烟和火光,有如妖魔现世,将整座城池变成了人间炼狱!还在河岸对面的噶尔钦陵,都被惊呆了。他远远州城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黑烟,表情久久凝住,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过了很久,噶尔钦陵也只能遥指洮州怒骂了一句——“薛绍小儿!!”他想起了一件,本该被他牢牢记住,偏偏又被遗忘了的旧事。当年银川之战,薛绍就是用这股“神奇”的妖魔之力,以少击寡大败了突厥叶护咄悉匐的数万大军。交战之初,噶尔钦陵还处处小心的提防,生怕薛绍故伎重施。可是随着战事的进程,他的注意力渐渐都落在了薛绍的阵法防线和自己日渐空虚的粮草这些东西上面。不料今日,就在噶尔钦陵大破了薛绍的七道防线,稍稍才心宽了半分的时刻,薛绍突然故技重施,冷不丁的就让噶尔钦陵栽了个跟头。“麻痹!”“大意!”“我怎该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虽然大炸雷造成的伤亡不是十分惨重,但噶尔钦陵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挫败感。此刻,薛绍已经率领麾下骑兵跑到了百里开外。前方一路人马前来接应,领头的将领是被贬到凉州充作了司马的前羽林大将军张虔勖。张虔勖见了薛绍十分的激动,下马跪拜在地,“张某万万没有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薛公,并与薛公并肩为战!”薛绍下马将他扶起,笑道:“张将军,这就叫缘份!”张虔勖非常欣喜的大笑,然后再次跪地对薛绍一拜。“这是何故?”“张某还一直未曾拜谢,薛公救命之恩!”“快起!”薛绍将他拉了起来,说道:“你真要谢我,就留着力气多杀几个吐蕃敌军。”“好!”张虔勖展颜一笑,上前拉住了马匹的缰绳,“请薛公上马,张某引路去凉州!”在人们的印象当中,凉州是一座位于河走走廊上的边野古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多风沙而常干旱,城池残旧而破蔽,几乎就是荒凉的代名词。但是今天却有很多人,被眼前的凉州景象惊呆了。连绵不绝的高大城墙,像山峦一样包起了一座巨大的军营。营中九宫八卦分位驻兵,处处高墙巨垒。外围箭塔林立旌旗密布,内里人马往来川流不息,被三道巨墙大隘分为四块,凉州原来的城池就在最里面那一层。军营和城池已经连为一体。这三道巨墙大隘,俨然就是凉州城前的三道新的军事防线。“二哥,你从哪里变来的这样一座巨大军镇?”连薛楚玉都惊呆了,“这些城墙甚至比长安的还要高。凉州一郡之地,何来这许多浑然一块的巨大石料?”“那不是天然的石料,而是用水泥浇铸而成。”薛绍呵呵的笑,“我深信,这里的每一道防线都要比我们在洮州的第六防线,还要坚固百倍。我也衷心希望,当噶尔钦陵见到眼前这副景象的时候,千万不要吐血!”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990章 他是个谜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因为洮州完全就是一座空城,没有战利品没有俘虏,甚至连粮食都没有。
噶尔钦陵和众将全都知道薛绍正在率领小股人马往凉州逃遁,但他们却没有半点追击的**。
鬼知道那小子又在半道上,安排了什么特别的“惊喜”?!
洮州城里的那一场爆炸并没有炸死太多的吐蕃人,但却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但是仗已经打到了这份上小说 ,除了夺下凉州彻底打败薛绍,噶尔钦陵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整休数日之后,吐蕃大军向凉州进发。
此刻,噶尔钦陵的心情十分复杂。薛绍无疑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表面看来他是比较传统的中原将军,循规蹈矩用兵谨慎,精熟于兵法战阵,特别擅长于防守。同样的一个阵法面对同一个对手,他敢于连用几次并且连输几阵。光从这一点上看,薛绍非但没有出彩之处,反而还显得十分的平庸。比起曾经惨败在自己手下的薛仁贵,他真是差远了。
但最令噶尔钦陵不安的,也恰是薛绍的这种“平庸”。同样毫不出彩的战阵他是用了好几次。打来打去,他的手下也始终也就是那几个碌碌平庸的将军。但正是这毫不出彩的阵法和碌碌平庸的将军,让噶尔钦陵越打越吃力,越打越没底。
把最一件最平凡的事情重复做,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乃至于最后做到淋漓尽致,这便是“超凡”了。
“薛绍是一个很有心计,也很擅长于学习的人。”噶尔钦陵对他的儿子论弓仁说道,“他用战争当中的流血和伤亡,让自己的麾下学会战斗、熟练兵法。他在不断的失败当中,寻找击败我们的法门。我们在临洮打了七仗,他的部队越打越强,他对我们越来越了解。反过来,我们的战线在越拉越长,后勤越来越吃紧。更为要紧的是,随着战争的不断深入,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薛绍。他就像是一个越藏越深的谜团,随时有可能给我们来一两个意外的惊喜。”
论弓仁当然知道他父亲说的惊喜是什么,他小声道:“在得知周朝临阵换帅启用薛绍之后,孩儿曾经试图详细去了解银川之战,但无法找到太多的真相。那一战阿史那咄悉匐败得糊涂,但孩儿认为前几日洮州发生的那些怪事,很有可能就是银川之战的真相。”
噶尔钦陵点了点头,“曾经老夫以为,中原将帅万般如一,最出彩也莫过于开唐名将李药师。薛绍不过是李药师的几代徒孙,还是半道出师的贵族纨绔,能有几许真才真实?今日看来,连老夫都有些轻敌了。薛绍和所有的中原将帅都不相同,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为我们所知的秘密,实难想像。”
论弓仁情不自禁的心头一紧,心说我跟随在父亲身边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到父亲这样凝重和担忧。听他口气,薛绍不是一个简单的强或者弱、天才或者庸才能够评定。
他是个谜!
兵法云,知己彼彼百战不殆。彼此交战已有一月,血战七场死伤万人,按理说交战双方应该都很了解对方了。但是以父亲的精明老辣和经验之丰富,到现在仍然觉得薛绍是一个“谜”!
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仗再打下去,也会越加的艰难、甚至是凶险了!
思及此处,论弓仁很想劝说父亲不如暂且退兵,回去“补些功课”好生调查了解一下薛绍,另外做足准备翻身再战不迟。
但是论弓仁不敢开这个口。如果还有退兵的余地,大抵也不用自己去进言。现在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强行拉扯着数万吐蕃大军,向着不该进军的凉州进发而去。
这只大手不是薛绍。虽然争强好胜是吐蕃人的性格,但噶尔钦陵永远不会幼稚到凭借一时之意气去用兵。
这只大手来自于高原,是自噶尔家族的军政大权与赞普的王权之争的政治产物。
还有什么,能比“政治”更加扭曲军事的呢?
在进军凉州的一路上论弓仁想了很多,越想心里越觉得压抑和苦闷。他禁不住想道,难道薛绍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吗?
这真不公平!
……
来到凉州后,薛绍终于睡上了几个囫囵觉。之前一直劳累的身体和紧张的神经,都大为放松。整个人的气色和神彩,都有了极大的恢复。
在经历了长达两千多里的苦累行军,熬过了初期两个多月的血战对垒之后,现在薛绍和他麾下的十万大军所要做的,就是以逸待劳,等噶尔钦陵到凉州来送死。
没错,就是送死!
在经历了洮州的七场攻守大战之后,薛绍现在有了充分的信心,能在凉州活活的拖死噶尔钦陵、整死噶尔钦陵。
因为吐蕃大军的战法和战力,薛绍和麾下的将士都已经充分的了解。挨了两个月的胖揍,自己已经被打结实也被打聪明,是时候揍回去了。更为重要的是,在两个月的“挨揍”期间里,薛绍一直都在隐藏实力。他的部队一直都是小批量的轮番上阵,而且多以河陇新兵为主战,目的就在于狠狠的锤炼他们,让他们尽快成长为合格的战士。
薛绍麾下的五万洛水主力大军从未一同登场,通常是少量主力老兵混编在新军当中,以老带新的去参加战斗。跳荡军这样的精锐也只是偶尔露面,充当一下战场救火员的角色。
七场大仗打得很艰苦,噶尔钦陵从未拼尽全力,薛绍也至少收起了一半的功力。但是薛绍,一直都是在用自己最弱的一环,去对抗噶尔钦陵最强的手段。
猫只会琢磨如何去捕鼠,雄狮才会思考怎么去战胜虎豹。强劲的对手,才是最好的老师。
虽然被揍得很痛,但七场大仗打完之后,薛绍麾下这支大军已然脱胎换骨,再也不惧吐蕃强敌。
再者,薛绍从扬州急奔回朝仓促引领军出击,后勤全由娄师德在长安统筹,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弄太多的火药随军而行。而且以现在的条件,这东西也实在不利于大批量的运输,尤其是长达两千多里的长途运输。万一路上下个大雨,或是被意外引爆了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在严格管理的现代军旅当中都时有发生。
所以,用在洮州城里的少量火药,只是薛绍到了洮州之后,仓促之间临时配制的少量“试用品”。洮州城里的那一场大爆炸,不过是一场掩护自己撤退的烟雾弹。
尽管只是一个烟雾弹,当时如果是噶尔钦陵亲自进了洮州城,生死亦是难料。因此只能说,噶尔钦陵够谨慎,运气也够好。
真要到了决战的时候,噶尔钦陵就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这天下午,薛绍在自己的帅营住所后院,观看薛楚玉、郭安一起指点和考较秦破虏人的武艺。
秦破虏等十人在凉州呆了两个月,也就做了两个月的苦力小兵,跟着党金毗和郭大封一起日夜赶工的修筑军城。其实他们在讲武台大校场里的训练也很辛苦,但和行军在外相比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在讲武台虽然苦,但总感觉自己还是个人。但到了凉州,那是骡子都不如。
后来他们就渐渐明白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军旅生活。他们也真正理解了薛绍的那句话“死都不怕还怕苦吗?”
比起阵亡在洮州的那些人,在凉州做苦力筑城真算得上是美差一件了。
两个月下来,秦破虏这十个年轻的武举优胜者就像是脱去了几层皮,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懵懂青涩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着内敛却不失锐气,如同一把把深藏在刀鞘中的利刃。
这才是军人该有的样子,这也正是薛绍想要的效果。
郭安指导秦破虏等人步战搏击与斥侯技能,薛楚玉则是指导马战与箭术。在如今这个时代来说,他们两人可算是同行当中的顶尖翘楚。水平之高,不是讲武台的那些教头能比的。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所掌握的技巧会更加贴近实战。
秦破虏等人的水平本就不低,郭安和薛楚玉的指点对他们来说有如点睛之笔,能让他们迅速的更上层楼。这是薛绍将秦破虏等人推上战场的第二步,提高和巩固个人的作战技能。
看着院中精彩纷呈的比拼打斗,一直在秦破虏等人面前严苛以示的薛绍,终于面露一丝笑容。
这时吴铭走了过来,将他刚写好的一份战报给薛绍审阅。狄仁杰那边派人来问战况,说是朝廷方面想要知情。
薛绍看了一眼,行文简洁而流畅有力,是自己喜欢的那种风格。但他说道:“大师不妨直言,就说我七战七负损兵两万余,现洮州已然失陷,我军退守凉州别作后图。”
吴铭皱了皱眉,“如此直言上奏,唯恐朝野震动。”
“震他一震,也没什么不好。”薛绍颇怀深意的微然一笑,“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人一直哄着不敢听真话吗?”
“好。我马上去修改。”吴铭不再多言一口应承。看了一眼院中,他小声道:“秦破虏心无旁鹜极其专注,一身本事已非等闲,现在他所缺的只是经验。假以时日,他不难成为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
薛绍点了点头,“玉冠将军会是他的模版。”
吴铭知道薛绍的心事,小声道:“主人是想起了王昱吗?”
薛绍微微一皱眉没有答话,只在心中想道:眼前这十个小崽子都是难得的军武人才,或有一天他们当中会出现好几个恶来或是玉冠将军。但唯有王昱,才真正具备成为“帅才”的潜质……那小子,现在在干嘛呢?
第991章 下山之猛虎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不然,你就像今天同意王昱挂帅的这样,一直给我妥协下去!否则,我就要让全突厥汗国的子民都知道,你只是个阉人宦官。这样的人在草原连抬头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又哪来的颜面执掌汗国的政治大权?!”
“这就是报应!”
……
噶尔钦陵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凉州境办。
薛绍的斥候对他们展开了全程追踪,不停的回报消息。他们走得很慢,很小心。部队也分得很开散,埋锅造饭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显然是害怕重蹈洮州城中的覆辄。
好不容易走到了凉州,当吐蕃人看到眼前这一片拔地而起的巨大堡垒,几乎每个人全都惊呆了。
薛绍给他们来了一个特殊的“欢迎仪式”。他穿一身金甲红袍张打起巨大的耀眼的帅旗,亲自骑着马走上了城墙。
当吐蕃人看到这一幕,再次惊呆了。
他们还真没见过,爬到城墙上去的战马那个城墙,该有多么宽阔啊!
“难以置信!”见过了这个时代一切世面的噶尔钦陵,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噶尔钦陵曾经去过长安,那座雄伟的城池曾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说有人在长安的城墙上跑马,这没什么奇怪。
但这里是凉州,不是长安!
薛绍骑在马上拿望远镜看着几百步开外的吐蕃大军,呵呵直笑。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荒废已久的玩艺儿,很想现在画下一副漫画,并给噶尔钦陵等人配上一堆自撰的对白
“什么鬼?”
“海市蜃楼吗?!”
“洮州七关累成狗,凉州一垒胜七关!”
“好诗,好诗!”
“去你姥姥的!”
这时薛绍身边的大将党金毗说道:“薛帅,要给他们来两发以示欢迎吗?”
“好,来两发!”薛绍大笑。
第一道防线的守关大将党金毗,马上就下达了命令。
一片“咔咔”的声音响起,薛绍脚下的暗堡格门被打开了,十几挺伏远巨弩被推了出来,黑黝黝的圆形箭头冷冷的对住了噶尔钦陵的阵营。
一般的弓箭,射程不过百步。“百步穿杨”已是顶尖的箭术。但是这个伏远巨弩的有效射程却可以达到六七百步开外,杀伤力十分恐怖,稍薄一点的城门都被能被击穿。
现在噶尔钦陵的等人的位置就约在八百步开外的距离,连巨弩的威力也会成为强弩之末。尽管如此,他们也仍在军阵的前排垒起了一人多高的巨大铁盾,足见噶尔钦陵的用兵之谨慎。
但是薛绍的伏远巨弩的射程是经过了他的亲自改良,弩矢里面更是灌装了火药和铁弹的!
“发射!”
“嘭嘭嘭嘭!”
改良后的伏远巨弩发射时的巨响,有如惊雷落地。一整排胳膊粗的弩矢从暗阁上飞射了出来,直奔吐蕃队列。
“父帅小心!”
战斗经验丰富的论弓仁飞身跃起,将他父亲扑摔下马。其他的将军和士兵也都有类似经验,为防万一纷纷下马扑倒躲避。
周军的巨弩好像不是冲着人来,偏就是冲着他们的铁盾来的。一枚枚箭弩愤怒的撞上了几寸厚的铁盾,然后轰然炸裂!
轰隆隆的巨响,几乎震碎了位列前排所有吐蕃人的耳朵。几百斤重的铁盾被炸飞了,持盾的小卒活活被震到七孔流血。战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开始乱跑,跟着一起乱跑的还有前排的一批吐蕃士兵。
摔翻在地的噶尔钦陵也几乎要被震晕了,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论弓仁终究是年轻力壮而且体格惊人,虽受震荡却还挺得住。他连忙将他的父亲扶上了战马。
“撤!”
刚刚像大海浪涛一样袭卷而来的吐蕃人,瞬间又如同潮水一般朝后方退去。
“玉冠将军!”薛绍唤了一声。
“在!”薛楚玉重一抱拳大声应诺。他身后的秦破虏等人集体热血沸腾。
薛绍对薛楚玉微然一笑,“告诉这群小崽子,什么叫跳荡军!”
“是!”薛楚玉再次抱拳重诺一声,冲着秦破虏等人猛一挥手,转身大步走去。秦破虏等人惊喜万分的大步跟上,下了城头翻身上马。
城门大开,三千跳荡军如同下山之猛虎,杀向了溃逃的吐蕃人!
“擂鼓助战!”薛绍大喝。
几十面军鼓隆隆震响起来,大地震颤!
大周军营里,旌旗如海疯狂翻滚,十万人嘶声高呼,山河失色!
三千铁骑疾如闪电风卷残云,几百步距离转瞬即至,很快就杀进了吐蕃大军的人丛之中。
薛楚玉的心中,是带着恨的。旁人无法想像的恨,既公且私。
二十多年前的大非川之战,薛仁贵惨败给噶尔钦陵。那一战导致了大唐国力的大损,同时也使薛仁贵被贬,从此他们中道中落。此后薛楚玉十六岁离家从军之时,抱着的就是这样一颗报仇血耻之心。
时至今日仇敌当前,薛楚玉哪里还能淡定?!
人如虹、马如电,薛楚玉身先士卒第一个杀进了吐蕃的人群之中。
血雾喷洒残肢飞起,方天画戟已经斩碎了一个逃跑的敌人,如同五马分尸。
“我乃薛仁贵之子!”
“谁敢杀我!!”
第994章 巾帼不让须眉
在将对吐蕃的战事公开之前,武则天觉得,很有必要提前把这消息告诉一个人。她的女儿,太平公主。
于是,女皇派人将太平公主请进了宫里。这时已是傍晚,太平公主带了长子薛麟玉一同进宫给外祖母请安,今晚就打算住在宫里了。
武则天见了薛麟玉先是一惊,“长这么大了?”
“娘,麟玉今年是长得特别快。”太平公主笑吟吟的,慈母之相溢于言表。
“孙儿给外祖母磕头。”薛麟玉跪了下来,一板一眼的磕头行礼。
“好、好!快起来!”武则天开心的大笑,“来,到朕这儿来!”
很显然,这样的祖孙之礼远比君臣之礼更能让武则天欢喜。毕竟是老年人了,隔代情深在武则天身上也是行得通的。
薛麟玉很听话的走到了武则天身边。武则天上下的打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真壮实!半年不见,朕的好孙儿都长成一个大小伙子啦!”
“娘,你是觉得他更像薛郎,还是更像我呢?”太平公主笑着问道。
武则天仔细打量了几眼,“像他爹!俊!”
“娘!——”太平公主不满的叫了起来,“难不成像女儿,就不俊了?”
“俊,都俊!”武则天哈哈的大笑,非常开心的拉着薛麟玉的手,“长这么大了,外祖母都不敢再抱你。不然这老胳膊老腿的,都要折喽!”
薛麟玉咧嘴笑道:“外祖母一点都不老。和我娘站一起,就像姐妹!”
“这小子!”武则天大笑,“和他爹一样,生了一张巧嘴儿呦!”
“目无尊长、胡说八道!”太平公主则是怒了,“招打了不是!”
薛麟玉连忙躲到了武则天身后嘿嘿的笑,“外祖母救命,娘又要揍我了!”
“瞧瞧你,多大个人了,还躲在外祖母身后?”武则天将他拉了出来,颇为欣慰的上下打量着他,“长得真快啊,都快和你娘一般高了。再过两年,都能成亲了。”
“外祖母,我不要成亲。”薛麟玉笑道,“我要当将军,像我爹那样抗击夷狄保家卫国!”
“小子有趣。”武则天笑吟吟的道,“这成亲和当将军,又不冲突。你看你爹,还是一边当驸马一边当将军?”
“也是哦!……”薛麟玉眨巴着眼睛,“那我就一边当将军,一边等着外祖母赐婚给我选媳妇!”
“哈哈!”武则天大笑,“这小子真有意思!”
太平公主哭笑不得,“退下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尽会胡说八道!”
薛麟玉嘿嘿的笑,正儿八经的给武则天施礼告退。
“去吧,找成器他们玩去。”武则天笑呵呵的。
太平公主坐到了武则天身边来,她知道,今天母亲叫她进宫肯定是有事。
武则天也没有多说,将薛绍送来的战报给她看。
太平公主慢慢的,细细的看完了,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又将战报合起,放到了桌上。
“你如何看?”武则天问道。
“胜负兵家常事。今日输了,明日赢回来。”太平公主淡淡的道,“我对薛郎有信心。”
“世上没有必胜的战争。万一他输了呢?”武则天问道。
“以后再赢回来。”太平公主仍是淡定。
“万一他回不来了呢?”武则天咄咄逼问。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让麟玉长大了去赢回来。麟玉不行就他弟弟来。他兄弟俩人不行,还有定国!定国不行,还有琳琅刚刚生下的一对没来及取名的儿子!如果这些儿子们全都不行,我就带上全家的女眷到地下去寻薛郎向他请罪,是我们教子无方,辱没了他的一世英名!”
武则天笑了,拉过太平公主的手来轻轻的拍,“为娘随口一说,你不必如此当真。”
“娘,其实你问的这些,从薛郎出征的第一天起,女儿就已经想好了。”太平公主微笑着说道:“女儿已经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听说薛郎要出征就哭哭啼啼饮食俱废了。他能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是我们整个家族的荣誉,女儿以他为豪。哪怕有一天他打了败仗回不来了,女儿也会继续撑起这个家,把他的遗志传递给他的儿子们、乃至孙子们。我绝不允许我们的子嗣当中,出现废物脓包甚至祸国殃民之辈,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他!我要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永远铭记,薛郎当年的誓言——薛子当为天下雄!”
“好女儿,为娘没有白疼你!”武则天将太平公主抱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肩膀,“别怕,别怕。薛郎会转败为胜,薛郎会回来的!”
太平公主的眼泪默默的流了出来,滴在武则天的衮冕上。
“这所有的儿女和侄子们当中,也就只有你胸怀磅礴英果大气,像娘!”武则天喟声长叹,“太平,太平,巾帼不让须眉!你若是个男儿,那该多好?”
“娘,女儿身没什么不好。”太平公主偎在武则天的怀里,轻声道,“是女儿,才可以嫁给薛郎那样的英雄伟丈夫。一生无悔,死亦无憾!”
……
噶尔钦陵的大军,已经快有一个月没动静了。
就像古龙小说里写的那样,高手往那里一站一动不动看似毫无防备,浑身上下全是破绽。但若出手去攻,就会发现那些破绽全是陷阱和杀招。
薛绍不敢大意半分,每天都会亲自到第一道防线的城墙上来,用望远镜观察四周。郭安的斥侯也从来没有闲定过,每天都在努力的打探吐蕃人的任何动静,重点盯察了他们的后勤补给情况。
一月之内,后方给噶尔钦陵送了两次粮。每次送的都很多,看起来他军中的存粮至少还能撑个半年。
但薛绍觉得,这很有可能是障眼法。因为想从千里外的高原上运来这么多的粮食,实在是太艰难了。再者,吐蕃的赞普未必会那么大方源源不断的给噶尔钦陵供粮,这对他来说与“资敌”的差别并不太大。
想要让斥侯潜伏到吐蕃的大营里,这是不大现实的。因此薛绍只能猜想,那些堆满的粮车上未必就真的装的是粮食。噶尔钦陵可能是在用“望梅止渴”的法子稳定军心。
但猜想毕竟只是猜想,薛绍可不敢就此认定吐蕃军中已然断粮。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宅了一个月毫无动静的噶尔钦陵,究竟打算干什么?
薛绍拿望远镜看得仔细,一边在认真思考。身后却响起了喝斥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月奴在和郭安比剑。众部曲和军士们一同围观,大声叫好。
若论各种斥候技巧和马术箭术这一类军中战法,郭安肯定强于月奴。但要比拼剑术和武功,那他就真的未必有多大把握了。
两人刀来剑往拼得激烈,月奴果然占据了一些上风。她的腿法尤其凌厉,这让她占了很大的优势。
郭安毕竟不敢使出全力,因此节节败退连忙跳出战圈,“认输,我认输!”
众军士一阵起哄大笑,又给月奴欢呼喝彩起来。
“胜之不武!”月奴说道,“郭安,你未尽全力!”
“我当真已是尽力。确是夫人剑法超群武艺非凡,非郭安能敌。”郭安说道。
“胡说,你明明大有保留!”月奴不饶人。
薛绍收起望远镜回头说了一声,“活动一下筋骨而已,点到即止。”
“是。”月奴和郭安一同应诺。
部曲和军士们都散了开去,一路议论纷纷,说想不到夫人武艺如此了得,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薛绍心里冷不丁的冒出个荒诞的想法:月奴武艺这么出众,是否因为她有着特殊的天赋遗传呢?
这事不能想。一想,薛绍的心里就像是扎下了一根针一样。
实际上这根针早就扎下了,就在薛楚玉那日出阵回来之后。
正巧这时,吴铭拿着几份文书过来了。至从让吴铭担任随身书令使之后,薛绍真是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原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吴铭,除了武艺高得惊人,还能写得一手好公文。
想来也是,他曾经辅佐兄长薛顗在济州为官多年,又曾经在西域从军担任主帅的斥侯统领。这样的人想不“文武双全”也是难啊!
吴铭递上几份文件是需要主帅签字的,薛绍签了,说道:“大师陪我下几盘棋,如何?”
“乐意奉陪。”
薛绍转头对月奴道:“你一身是汗快去洗洗,完了就去安顿晚饭。”
“好。”月奴不疑有它,抹着汗就大步走了。
吴铭面露一丝微笑,他大概已是猜到,薛绍想要找他问什么了。
二人下了城头来到帅营里,摆上茶水棋盘这就开杀了。
身边也没有什么耳目,棋行几手之后,薛绍不经意的问道:“大师今年贵庚?”
“四十有七。”
“完全看不出来啊!”薛绍略微一惊,“大师比我兄长还要年长,面相看来却我的年岁相若?”
“纯阳之体内功心法,无欲无求随遇而安。或许有利保养。”吴铭笑道。
处男?
薛绍笑道:“不会吧?”
吴铭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莫非主人打算,给我娶妻?”
“哈哈!”薛绍笑道,“我记得大师曾经还俗从军,怎会一直没有娶妻呢?”
吴铭淡然一笑,“我不是自己主动从军,是被流放充军的。”
“为何?”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吴铭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淡淡的道,“我从来没有对谁完整的讲过,包括令兄。主人,真的想听吗?”
第995章 那年的少年
薛绍一直好奇吴铭的故事,他一直想问,但碍于探人**之嫌。 吴铭虽然名为家臣,却实如长辈。但是现在,薛绍特别想知道。吴铭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手上轻盈捏着棋子落入棋盘,“闲来无事,我就随便说说吧!”薛绍点了点头。心说吴铭确有很多怪癖,比如从不睡床只睡一根绳子,留光头读佛经却喝酒吃肉,文武全才却甘做一奴仆。我几乎从未见他大惊失色或是伤感沉闷过。他唯一一次的深情流露,还是很多年前在裴行俭的家中,我无意中见他对着裴行俭的官服下拜。吴铭一直是个很淡然甚至称得上是超然的人。薛绍对他的故事充满了期待。“很多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少年。”吴铭微笑着说道:“准确的说,是少林寺的一个小沙弥。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送入了山门,我在那里长大。”薛绍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那年我随一位老禅师下山云游。行至长安郊野时,我们遇到一伙贼人打劫行人。”吴铭说道:“有一对夫妇已经被打翻在地,贼人正准备抢走他们的女儿。老禅师不会武,我便出手相救。那时我自恃刚强年轻气盛,人是救下来了,但我也失手打死了人。”“后来呢?”薛绍问道。“老禅师说无论如何,出家人不该杀生。还说我戾气太重与佛门无缘。他要将我逐出山门。”吴铭轻笑了一声,“我苦苦哀求亦是无用,老禅师抚袖而去留下我孤身一人。我救上的那户人家倒是好心,说愿意从此收留于我。我拒绝了,带着我被打死的尸首,就近去了咸阳县衙投案。我希望借此洗脱我的冤屈,然后重归少林寺。”薛绍眨了眨眼睛,“那户被你救下的人,是何来历?”“主人马上就知道了。”吴铭淡淡的微笑着继续下棋,说道:“到了问案之时我才知道,被我打死的是咸阳县尉的儿子。他在途中见到了那姑娘美貌就想抢回家中,因此被我撞见。”“那真是麻烦大了!”薛绍说道。“不麻烦。”吴铭微然一笑,说道,“因为令尊出手相助了。”“为何?”“我救下的那名女子,是令堂心爱的贴身侍婢。”吴铭说道,“令堂仁厚,准她回乡省亲并将父母接到长安来享福,不料路遇恶霸。回去之后她将事情对令堂说了。堂堂的大唐公主和驸马,哪会管不下这点小事?于是我无罪获释了,并在令堂的说情之下重新回到了少林寺。”“后来呢?”“后来,令尊和令堂随二圣迁居洛阳,离嵩山少林近了。”吴铭说道:“那名侍婢闲来无事就上到少林来因此引得一阵风言风语。我很不高兴叫她不要再来了,她却说以后我会来得更勤。”“她是喜欢上大师了。”薛绍笑道,“她叫什么名字?”“惜奴儿。侍婢无姓,只有小字。”吴铭笑了一笑,继续道:“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令堂和令尊双双被贬流放。此事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薛绍点了点头,虽然穿越后的点滴记忆略有保留,但我对这个“惜奴儿”居然半点印象也没有了。可能那时候我还太小了。“家中的奴婢下人,都被罚没为官奴婢。”吴铭说道,“但惜奴儿居然逃了出来,并到少林寺来找到我,希望我能保护她。”“大师答应了?”吴铭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我马上就被逐出了少林寺。然后,我就带她开始四处躲藏。这时咸阳县尉旧事重提要报杀子之仇,不久我就被捉住了,惜奴儿反倒无事。”“然后大师就被流放了?”“原本该是绞刑,但遇到天下大赦,于是我被改判流放五千里充军。”吴铭说道,“流囚是不能骑马不能坐车的,我只能一路走过去。不料惜奴儿也一路跟了来,跟着我走了五千里,到了西域。”薛绍微微一怔,“五千里?”“只多不少。”吴铭说道,“她一路乞讨,讨到吃的就分给我,讨到钱财就孝敬公差。到后来公差都被她感动了,一路对她照顾起来。”“等到了西域,我的头发也就长起来了。”吴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罕见的微笑,像是初恋的少年那样既幸福又带着一丝羞涩,“我们就准备成亲。但流放的囚徒是不许娶妻的,我们就私定了终身。然后她鼓励我好好从军立功折罪,等到了重做良民之日,我们再正式成亲。”真浪漫!薛绍心中一赞。“就这样我们过了一年。”吴铭说道,“那时大唐西域不宁战事颇多,我拼死杀敌立下不少功劳,非但得以免罪重做良人,还被上官我做了斥侯。然后我们就正式成亲了。没过多久,我们的儿子也出生了。”薛绍微微一怔,原来他曾经还有儿子!“那是我一生当中,唯一快乐的时光。”吴铭的眉头微微一皱,“但这样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仇人的报负马上又来了。有一天长安突然来了官差要将惜奴儿捉走,说她是逃蹿的罪犯奴婢。当时我已经是一名受军纪所束的大唐士卫,我完全无法阻止。于是惜奴儿被带去了长安,罚没入宫成为一名官奴婢。”薛绍眨了眨眼睛,“她肯定长得很漂亮。”“是很漂亮。”吴铭微然一笑,“能被公主用在身边倚为心腹的侍婢,能差到哪里去呢?”“这就对了。”薛绍点头,“若非漂亮的成年女子,不会被罚入宫中为婢。”“从此,我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吴铭说道,“我立志成为一名军官,想用我的军功去换取惜奴儿的重做良人。我拼命的努力,拼命的努力……”“于是,就成就了斥侯之王的鼎鼎大名?”薛绍问道。吴铭的眉头深深皱起,脸上显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但我始终无法晋升为军官。”“定是背后有人做祟。”薛绍道。吴铭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了,继续道:“后来吐蕃入侵西域,连占大唐二十八州,我们一再溃败,我所在的军队几乎全体阵亡,只剩我们几个斥侯。当时吐蕃统兵的大将,就是噶尔钦陵。”薛绍微微一怔,是有此事。大唐与吐蕃大非川之战的前夕,噶尔钦陵统兵征讨西域连下二十八州,并占领了安西四镇。这也正是大非川之战的前哨之战。“我们很多的袍泽弟兄都死了,军队也打没了。”吴铭说道,“于是我们几个斥侯决定孤注一掷,刺杀噶尔钦陵!”薛绍心中一紧,显然他们失败了,不然又哪来的今天?“我们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我们没有想到,噶尔钦陵的武功居然那么厉害!”吴铭的双眉深深皱起,“今日之论弓仁,还未必会比噶尔钦陵当年厉害!”薛绍微微愕然,真想不到!“除了我,其他的斥侯都被杀或者被俘了。”吴铭说道,“我之所以得以逃脱,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薛绍双眼一睁,“不会是惜奴儿吧?”“……”吴铭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沉默。薛绍知道,自己猜对了。再一动脑寻思,他说道:“莫不是大唐的朝廷把惜奴儿当作赏赐,赐给了吐蕃人?”“是的。”吴铭说道:“西域之战前,噶尔钦陵曾陪他的父亲出使长安,父子二人都获赏美女。惜奴儿,恰是成为了噶尔钦陵的奴姬。”“哎……”薛绍发出了叹息,这真是天公捉弄!“当时我心里仅剩的唯一想法,就是要把惜奴儿救出来。”吴铭说道,“而且,我居然成功了。”“这怎么可能?”薛绍惊讶。“但的确是事实。”吴铭淡淡的一笑,但他这个笑容要多伤感就有多伤感,“我们一家团聚了,我们藏了起来。半年后,惜奴儿生下了一个女儿……“薛绍几乎快要弹了起来。“听我说下去!”吴铭挥了一下手,双眉紧拧,说道:“我记得,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月亮很圆很亮。惜奴儿刚刚生产,吐蕃人就找到了我们藏身的地方。惜奴儿无法动弹,为了不拖累我们,她用一把刀扎进了自己的胸口。我放了一把火烧了我们的住处和她的尸体,带着这对儿女逃走。在逃跑的过程当中,我的儿子被吐蕃人捉住了……”薛绍的心都拧了起来。吴铭深呼吸了一口,他仿佛有点说不下去了。“大师,我们也可以聊点别的。”薛绍道。吴铭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他们把我的儿子挑在尖枪上,一刀,一刀,又一刀,慢慢的割他的肉。他们想要逼我出来。当时就想掐死怀里的女|婴,报负噶尔钦陵。但是……但是我下不去手!我真的下不去手!”“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吴铭的眼睛红了。吴铭流泪了。薛绍沉默了良久,“大师,你受苦了。”吴铭没有去理那些眼泪,脸上仍有微笑,说道:“从此,我不敢再睡床。因为只要我一躺在床上我就会做梦。我会梦到惜奴儿,她会骂我没用害死了我们唯一的儿子。从第一次做梦开始我就再一次剃光了我的头发,并再一次开始颂经念佛。我每天都在乞求佛祖的怜悯和宽恕,并乞求佛祖能让他们母子早日轮回,来世再做母子……”“为了达成惜奴儿生前的一个心愿,我带着这个女|婴去了房州找到了被流放的令尊。从此,我们就一起在你家中住了下来。”“什么心愿?”薛绍问道。“当时被抄家的时候,是令堂帮助了惜奴儿她才能逃走的。惜奴儿生前,一直觉得亏欠了令堂的恩情。”吴铭说道,“所以她希望这个女儿能够替母还债,永远伺候你们的家人。”薛绍的表情彻底僵硬了。“主人,请不要让她知道这些。”吴铭用的是肯求的语气,“还有令兄那些人,他们都不知道月奴的真实身份,只当是我收养的义女!”“大师放心。”薛绍认真的点头,“我会一辈子善待于她!”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996章 尸体的耻辱
深夜。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月奴侧躺在薛绍的臂弯里,呼哧哧的喘着气儿,翻过一条腿来用小腿压着薛绍,又伸出指尖儿抹了他胸口的一滴汗,轻轻划着圈。“公子今日好生厉害,月奴腿都软了。”薛绍就笑,抬起手掌在她后背摸了一把,一层细汗。于是道:“让我起来,打点热水洗洗。”“公子躺着,哪能让你动呢?”月奴马上起了身来,很利索的就下了床。薛绍双手枕着头,侧眼裸露的婀娜背影。虽然已经生过了一个孩子,但月奴的身材没有半点走型。她的双腿十分修长而匀称,绝对的黄金比例。因为常年修练腿功,这双腿紧致而圆润又没有瘦骨之感。当了娘的人,她的身上仍然没有一丝的赘肉,丝毫不像别的邻家妇女那样变得一身皮肉松垮垮。月奴的身材,仍是薛绍见过的最好的。薛绍翻了一下身准备拿床头的壶倒水喝,月奴正担着一大盆热水进来了,忙道:“我来,我来!”薛绍笑道:“我又不是残废。”“得加点热的再喝。”月奴挺蛮横的把壶抢了过去,从门外燃着的小铜炉里掺了点热开水进去,觉得水温合适了才倒上一杯递给薛绍,笑嘻嘻的道:“喝吧,你一身是汗的,这样才不会受了湿气。”薛绍一眼,“你也把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好。”月奴倒是答应得干脆,便将薛绍的将军服穿在了身上。两人身高虽是相近,但薛绍的骨架身材显然宽大壮实许多,月奴穿在身上显得很大,很滑稽。她哈哈的笑,然后学着薛绍的模样背剪起手,粗着嗓子道:“此一战,兄弟们都辛苦了。我军已然大胜,并砍了噶尔钦陵的狗头。待回师帝都献贼首于厥下,本帅要与兄弟们痛饮三千觥,不醉不归!”薛绍正在喝水,差点一口就喷了出来。狗头?!月奴自己也哈哈的大笑起来,“穿上公子的衣服,真有趣!”“别玩了,赶紧洗洗上床来。”薛绍笑道。月奴马上就忙活了起来,先用热水给薛绍擦遍了全身,然后自己也细细的洗了一遍,两人又偎在了床上。月奴习惯性的一伸手就抱住了薛绍的脖子。薛绍一直不喜欢这样睡,因为会有窒息之感。为此他经常说她,但月奴睡着了总会不知不觉的又抱上他的脖子。薛绍曾经问她,为何总有抱脖子?她说我也不清楚,总感觉这样抱着才踏实,这样公子才不会突然跑了。薛绍觉得,大大咧咧的月奴,内心深处其实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来,抱紧一点。”薛绍的手从她脖颈后弯过,抱住了她的肩膀。月奴挪了挪身子,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在薛绍脸上轻吻了一口,“公子,你真好。”“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薛绍说道,“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好。”“嗯!”月奴激动的点头,又在薛绍脸上亲了一口,“我好想再给公子生个女儿。一儿一女,齐全了最好!”“一个哪够?”薛绍笑道,“我们还这么年轻,以后还会有十个八个的。”“那最好不过了!”月奴笑嘻嘻的道,“最近我每天都在想,等我们打完仗回去,定国肯定都会说话了。他会最先叫爹,还是最先叫娘呢?”薛绍笑道:“那肯定是娘。”“叫爹好!”月奴笑嘻嘻的道,“我觉得我辈子只干了一件正事,就是给公子生下了定国。每逢我抱着他,我心里就高兴死了。再要听到他叫你爹,那我会高兴得跳上屋顶的!”薛绍哈哈的大笑,“至于吗?”“真的至于。我没读过什么书,无法形容那种高兴。”月奴说着闭上了眼睛,“那感觉就像是……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拿任何东西去跟我交换,也换不走那种感觉!哪怕有一天我都要没了性命,我也不想失去这种感觉!”“月奴,那叫幸福。”薛绍微笑道。“幸福?”月奴睁开眼睛,眨了眨她湖蓝色的眸子,认真的道:“原来,这就是幸福吗?”“嗯。”薛绍微笑,轻抚她如同锦缎一样光滑的后背。“难怪我对幸福的感觉如此陌生。”月奴说道,“因为我生来,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薛绍愕然怔了一怔,将她抱紧,“以后,你只会更加幸福!”六日后。斥候急报,噶尔钦陵全军发动,做攻击之势。他们的军中出现了一批庞然大物,比一般攻城用的冲车要大,而且车子的前面多了一块大隔板,板子上面敷了厚厚的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糊上去的稀泥。薛绍不由得在心中称赞起噶尔钦陵,他虽不懂物理化学倒也聪明,居然能想到利用这样的大型冲车防备弩炮。其实火药这种东西再如何厉害,也最多只能用作辅助,无法真正的主宰战争。毕竟现在的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足以大批量的制造热武器。战争,终究还是要靠“人”来决定胜负!“那就打吧!!”薛绍对全军下达了作战命令: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死守凉州!在推翻无数个破敌方案之后,噶尔钦陵最终做出了一个返璞归真的决定:强力攻城,把凉州当成长安来打!十几辆大冲车,排成了一线往周军的城堡推去。说它是冲车已经不准确,因为一般的冲车只是用来撞门,噶尔钦陵的冲车几乎是他“原创”发明的。它几乎和薛绍筑的城一般高,体型庞大有如移动的碉堡,前方竖起一块厚实的防火大板,车腹内有几十个人强力推动。一大排冲车连成一排,有如移动的防爆城墙。车后则是藏了云梯和准备攻城的敢死军士,车阵后方是他们最精悍的骑射手,再后方则是茫荒漠如大海的攻城步卒,那无数的巨型云梯显然是针对凉州的高大城墙特制的。薛绍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茫无涯的吐蕃人群,心里只有一个感觉:人命,真的是不值钱了!号角吹响,鼓声震天。战斗,很快就打响了。吐蕃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不怕死的朝凉州的军堡冲来。茫茫一片,有如黑色的怒涛。排走在前排的大冲车,像笨茁又野蛮的巨人,稳稳的朝城墙走来。党金毗手执令旗站在城关之上,咬牙方的敌人,愤怒的挥旗而下。“放!——”“嘭嘭嘭——”伏远巨弩带着惊雷般的怒吼,冲向了敌人。剧烈的爆炸声很快在敌群中响起,一朵朵黑色的火莲在他们当中炸开。有的落在了冲车上,有的落在了人群中。巨大的冲车被炸之后几度摇晃,前面的大板虽是碎裂了但居然没有倒下,后面的军士受到了强烈震荡,但性命无虞。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吐蕃人不再惧怕这样的“天降神威”了,他们仍旧不怕死的朝前冲来。那破烂的冲车,倒比以前冲得更快了!党金毗的脸皮直抽筋:吐蕃蛮子,居然不怕死!“放!”“嘭嘭嘭——嘭嘭嘭——”伏远巨弩连续发射,无数的黑色火莲炸响在吐蕃的人群当中。有三座冲车被散了架,很多人肢体不全的惨死当场,战场中四处燃起火来,发出刺鼻的焦臭味。然而,吐蕃人冒着黑烟冲过烈火,更加凶猛的冲了上来。党金毗几乎是抹了一把汗,“再放!!”连绵不绝的伏远巨弩不停的发射。吐蕃前军死伤十分惨重。十几辆大冲车只剩一半还能动。但是他们剩下的人和剩下的车,仍在十分凶猛的朝前挺进。薛绍在瞭望塔上一幕,心中也是震撼,难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不知死活不知恐惧甚至不知疼痛的兽人大军?!就在这时,噶尔钦陵的第二梯队人马发动了。一样的整排大冲车,一样的跟着大批准备攻城的步卒,而且两翼各多了一队精锐骑射手。他们吹响了号角,隆隆巨声震荡苍野。薛绍亲自挥动了令旗,全军所有的战鼓震震敲响,无数的弓箭手从城头的女墙冒了出来,严阵以待。噶尔钦陵和薛绍,几乎是同时喊出了一个字:“打!!”茫茫如潮水的吐蕃人,汹涌澎湃的朝凉州城冲来。密密麻麻如同狂风骤雨般的箭矢,从凉城城头铺天盖地而下,落在了吐蕃人的人群之中。在这样的大集团军队作战之中,火药的远程杀伤力就显得十分有限了。就算现在薛绍拥有十几尊大炮,也未必能阻止悍不畏死的吐蕃人前来攻城。战场上,最恐怖的永远是不怕死的人。噶尔钦陵敢用活人去吸引薛绍的火力,敢用人命去给自己铺下一条攻城之路,这是他最狠的地方!薛绍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和“科技”优势,但这显然还足以主宰这场战争的绝对胜负。仗打到了这份上,终于是到了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最惨烈时刻。薛绍亲自提刀上了战场第一线。虽然十万将士全都不需要他亲手去杀敌,但这能够最大程度的鼓舞士气。“谁死后刀上没有见血,谁没有带上敌人的性命一起闭眼——他的尸体都将满带耻辱!!”薛绍双眼发红声音都已嘶哑,太一御刀高高举起——“我的袍泽弟兄们!”“杀!!!”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997章 最强对决
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肯定无法忍受吐蕃人攻城时的场景。
站在凉州城头远远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就是一大群黑色的甲壳虫飞快的爬来,它们争先恐后的大肆蠕动,如同一片汪洋!
噶尔钦陵用上了这个最没有技术含量、而又最有效的人海战术,对凉州发动了猛攻。
这样的打法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不计伤亡!!
这时候,人命已经不再是人命,而是一粒粒的尘埃。伤亡的数字竟是如此的冰冷,仿佛就是像小学生不小心做错的数学题。
攻城车已经顶着炮火和无数和箭矢,推到了城防的前方。轰隆隆嘭嘭嘭,不顾不一切的撞击着大门。没有邻近城门的冲车后面马上伸出了一条厚实的梯板伸上了城头,不怕死的吐蕃人连皮甲都没有穿,人人光着身子画了一身奇异的油彩图案,咬着刀朝城头爬了过来。
见到过这副景象的人肯定会做噩梦。因为这批吐蕃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人,而像是一群魔兽!
他们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哪怕燃着火的箭已经躺到了身上,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也依旧朝前爬!
党金毗双眼通红如同已然喷火,大吼一声:“炸!!”
城墙后的机关被拉动,早已预埋在城墙前的大批大炸雷被引爆了。
轰隆隆的巨响,整座巨大的城池仿佛都震动了。冲天的蘑菇云和火光有如妖魔破壳而出冲而飞起。
城防前的一大片地全被炸塌了。五六米深的大坑斗然出现,很多冲击和吐蕃士兵都掉了进去,下面全是一人多长、铁打的尖刺蒺藜!
这是噶尔钦陵不可能侦察到的情况,也是鼠公和鼠婆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给吐蕃人挖好的坟墓!
远远看着前方黑云翻起,听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噶尔钦陵的脸皮在抽筋。
但他挥动旗帜再次发起了冲锋的信号“打!”
他身边的论弓仁都感觉到了一阵心惊肉跳,这太玩命了!父亲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有什么办法呢?”论弓仁暗自叹息,“赞普的命令已经下达,要求父亲撤军!”
吐蕃人冲得更猛了,滚滚如怒涛。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迎着滚滚的黑烟和熊熊的烈火,争先恐后的冲上前来。
城防前的大坑,几乎都要被废弃的冲车和尸体填满了。
云梯终于是搭上了城头,吐蕃人开始攀爬。
“咔咔咔”一阵响,离地只有一米多高的城墙处被拉开了一个个孔洞状的暗口,从里面刺出无数的钩镰枪和长槊,专们用来钩翻他们的云梯和刺杀守卫云梯的士兵。还有步弩的弩矢,不停的从里面放射出来。
吐蕃人吃了几个闷亏之后,开始学会用盾牌甚至是同伴的尸体,来死死顶住这些暗洞。
马上,守城的周军又变换了战法。暗洞里刺出的不再是刀枪,而是喷出很多的油猛火。城头上扔下带火的燕尾炬引燃了猛火油,城前顿时变作一片汪洋火海。吐蕃人的身体和灵魂,一起在浓烟和烈火中起舞……
这样的战斗,延续了三天三夜几乎没有停歇过。方圆百里之内,尽是皮肉焦臭的刺鼻气味。淋淋的鲜血和被烈火烧出的人油汇入了炸药炸出的大坑里,几乎快要变成凉州军城的一道护城河。
吐蕃人,终究还是攻破了薛绍的第一道防线。但他们付出了上万名士兵的代价。
薛绍率军退守二线,并在第一第二防线中间与吐蕃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骑战吐蕃人的优势很大,步战可就未必了。尤其是在“客场”,薛绍的兵熟悉一切地利,甚至还有很多隐蔽的地道可以利用。为了推进第一和第二防线之间的一两里地界,吐蕃人的尸体铺满了所有的方寸之地。
很快噶尔钦陵就发现,第二道防线完全是独立于第一道的。此前他以为只要攻破了第一道城,就可以和薛绍“平分地利”。现在看来,自己仍是太天真。
薛绍怎会给自己这样机会?
他一把大火,就把架设在两道城防中间的木栅过道全给烧了。这样的木栅过道,薛绍自己在内部要修建将会很容易。但要噶尔钦陵顶着周军的火力修建起来,他宁愿再攻一次军镇城防。
拿下第一道防线,噶尔钦陵除了得到一道石墙和成堆的尸体之外,几乎一无所获。
但是,这已经很让薛绍震惊了。
他没有想到,在现在这个没有空中打击和远程火炮支援的时代,居然还有人能够凭借血肉之躯和纯粹的冷兵器,攻下这样的城防。
这样的战争,只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周军的损失,也不小。
此一战后,吐蕃占据第一道防线,与驻守第二防线的周军仅有两三里之隔,一劲弩可射达。
赞普又来了命令,严辞命令噶尔钦陵马上撤退,不得再与周军交战。
因为,河源黑齿常之接到薛绍的命令,已经对大非川的吐蕃守军发起了攻击。而吐蕃的赞普认为此时不宜再与大周开战,他想要谋和了。
噶尔钦陵一连压下了赞普的两道命令,顶住压力再次下达了命令:继续猛攻!
薛绍这边则是没有改变,继续死守!!
再勇猛再不怕死的人,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在不惜一切代价打下第一道防线之后,吐蕃人变成了强弩之末。
这第二道防线,他们实在是啃不动了。
连打了七天,他们死伤惨重,毫无斩获!
噶尔钦陵不得不暂时停止攻击,并退出了凉州防线的范围,退守自己的本营。薛绍按兵未动都没有收复第一道已经废弃的防线,以不变应万变的死守第二防线。
双方不约而同的开始整顿兵马,停战数日。
薛绍马上开始清点伤亡,全力救治伤员,整顿器械重新布防,并精准的清算与重新分配粮草。
在这将近半月的战斗时间里,大周军士损失过万,吐蕃人付出的代价至少是双倍。薛绍的粮草问题暂时不用太过操心,至少还能坚守半年以上。医药物资亦是充足,所有的伤员都得了很少的救治和照顾。
这时薛绍无比感激娄师德,如果不是他富有远见带上了充足的粮草,仗打到这时候将会十分艰难。同时薛绍也很欣慰,大周国力仍是如此的强悍。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和综合国力,如果没有这样强劲的后勤支撑,自己肯定早就败给了噶尔钦陵!
反观吐蕃军中,就没这么乐观了。
在没有打下薛绍的防线之前,噶尔钦陵的心里还卯足了力气想要一鼓而下。但在拿下第一道防线之后,几乎每一个吐蕃人都有点泄气了。后面还有两道同样坚固的防线,打到何时、死多少人,才是个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差不多就是吐蕃大军现在的真实写照。
“父帅,撤吧?”论弓仁顾不上什么别的了,照直对他严厉的父亲进言道,“哪怕先退回青海大营做些补给,也是好的。到时我们再与赞普相商,协议下一步军事行动。”
噶尔钦陵双眉紧锁,一言不发。
其他的将军看到少将军都领头发言了,于是纷纷壮起了胆子来劝噶尔钦陵撤军。
众将的声音都不大,但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噶尔钦陵怒了,一拍桌几大喝一声,“休得咶躁!”
于是所有人都噤了声,不敢再言。
“容我三思!”噶尔钦陵也不想犯了众怒,扔下这一句“进退有余”的话,抚袖就走了。
此时,薛绍正带着一群大将行走在伤兵营里,查看军士伤情并予以慰问。
伤兵满营,哀号不止。
薛绍的脸紧紧绷起,仿佛刀也也剁不进去。
这时,身后有一名将军小声道:“不知道吐蕃人,准备什么时候再来攻城。”
薛绍正在大步前行,听到这话斗然停步,猛然转身怒声喝道:“随他什么时候来,来多少杀多少,绝不后退!绝不认输!”
“是!”众将几乎集体被吓了一弹,同时抱拳应诺。
“咣”的一声,薛绍斗然拔出了腰间的太一御刀来,指着刀,说道:“这是先帝所赐的太一御刀,我经常用它来指挥战斗。我是两朝驸马,是夏官尚书平章军事重事,是大周七十万大军的最高统帅。我不能被敌人杀死更不能被俘虏,否则只会滋长敌国的威风!”
“我的袍泽弟兄们,你们都听好了!”
“等你们全都战死了,只剩下薛绍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这把刀割了自己脖子,下去找你们!”
“到了阴间,我也要带着你们一起杀光吐蕃的阴鬼!”
“是!!”众将军,还有伤兵营里的士兵们一起嘶声怒吼。
“薛帅威武!”
“薛帅威武!!”
这样的吼声,渐渐在军营里传遍开来。没人组织,但凡听到了这句话的大周将士,全都嘶声怒吼起来。
“薛帅威武!!”
这吼声,惊天动地,远达百里!
吐蕃大营里顿时发出了一片骚动,人提刀马披甲,严阵以待防备周军发动偷袭。
可是他们只听到吼声,却不见一兵一卒来犯。
噶尔钦陵也骑上了马,双眉紧拧的看着远方仍旧冒着黑烟的凉州城池。
“如此惨烈一战过后,周军的士兵不跌反涨!”他低声沉吟,“薛绍小儿带兵,确有几分特殊的能耐!”
“父帅,薛绍可能比我们想像中的……”论弓仁的话说了一半不敢再继续,怕损了自己威风涨了他人志气。
“普天之下最强的将帅和最强的军队,都已经在这里了。”噶尔钦陵不以为然的嘴角轻扬淡淡一笑,“凉州之战,就是这个时代的最强对决。这毋庸置疑,且无法复制!”
第998章 上兵伐谋
深夜。 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的薛绍,仍在熬夜和娄师德一起起草和批示几份重要的军令和文件,并商议一些要事。娄师德建议说,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切断噶尔钦陵的后勤补给线了?断粮道,对于劳师远征的吐蕃大军来说应该是一个上乘战术。这也不是娄师德第一次提起了。但薛绍思之再三之后,仍是拒绝了。他的理由是,噶尔钦陵这样经验丰富的统帅,一定不会轻易被人断了粮道。现在我们要做到这一点,只能飞书灵州让狄仁杰去干这件事情。灵州那边守军本来就少,如果再派兵出去截道断粮,灵州的防守必会变得十分空虚反让噶尔钦陵有机可乘。这是其一。另二条理由,也是薛绍认为最重要的。那就是从政治层面去考虑噶尔钦陵的处境。他劳师远征上千里是为谋求私功而来,现在事与愿违。吐蕃的赞普肯定会有想法也会有动作,他不会放任噶尔钦陵一直这样打下去。一则后勤抗不起,二则噶尔钦陵无功而返,对赞普削弱噶尔家族是相当有利的。所以不难预料,这一次噶尔钦陵发动不计伤亡的猛攻的背后,一定是有来自赞普的压力。否则以他老道稳重的用兵性格,不会打出这种鱼死网破的仗来。换句话说,噶尔钦陵已经被逼到了绝路。要么殊死一战以谋胜,要么妥协认命回国交权。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如果再去切断噶尔钦陵的粮道和退路,势必会激起噶尔钦陵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们已经见识过他的厉害了,如果将他逼到那样的绝境,对我军来说还真就未必是好事。就算最终我们能够取胜,这个代价也未免太大。薛绍始终认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并非上乘。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噶尔钦陵逼退,让他去和自己的赞普较量。这样一来,不管他们谁输谁赢,我们都是赢家。娄师德抚掌大赞,上兵伐谋,薛帅果然高明!于是薛绍连夜下达了命令,飞鸽传书给灵州狄仁杰,让他严厉约束麾下军将不得妄自出战。哪怕噶尔钦陵的大军正在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走过,也不得放出一兵一卒一箭一矢。另外薛绍也发了命令给河源黑齿常之,命他猛攻大非川不要给敌人丝毫喘息之机,最好是能打下大非川的吐蕃驻地,这样才能给吐蕃赞普施加强大的压力。如果吐蕃赞普那边有意和谈,黑齿常之可以暂缓攻击但不得私下与谈,必须让他们正式派出使臣去往神都与女皇相商,和谈的条件之一就是吐蕃必须交出战犯噶尔钦陵。若赞普拒绝,则黑齿常之率军继续猛攻,直到打完最后一兵一卒!发出这两道命令的同时,薛绍也给神都女皇上了一道密奏,正式对她说明了这里的一切情况和这一条军中之谋。在这件事情上,薛绍非常需要朝廷与自己的密切配合,尤其是“交出战犯噶尔钦陵”这一点,必须达成统一的口径。原本吐蕃的赞普就很想除掉噶尔钦陵及其家族,从而将吐蕃王朝的军政大权收归己手。来自大周的压力,将有很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给噶尔钦陵的命运写定最后的结局!这几件事情办完,天又亮了。娄师德年岁已岁,薛绍先催了他去休息,自己反倒因为熬夜太狠失去了睡意,精神有些病态的亢奋起来。他草草吃了一点早饭,准备去伤兵营里这时月奴来了,死活拦着不让他再出去。吴铭和郭安等人也苦苦相劝,薛绍只好回到了住处,先泡进了一个温水大桶里,月奴给他按摩放松。不料,薛绍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月奴绍这样,心疼得眼圈一阵发红。她连忙叫来郭安,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将薛绍从澡桶里抬了出来,擦干了水放在床上,盖上被褥让他睡去。至始至终薛绍居然都没有醒来。月奴直掉泪,“这哪里是入睡,分明是晕厥了!”“仗打得太狠,薛帅的精神一直十分紧张,劳累也是过度。”郭安说道,“人人都说将军好,不用上阵搏杀也不用流血玩命,只需摇一摇笔竿动一动嘴皮,得胜回朝就能加官进爵。但只有真的自己当上了将军,才会知道将军的苦。”“让他睡吧,好好睡。我亲自在这里守着!”月奴一边抹着泪,一边坐在了薛绍的床边。郭安默默的退了出去。他刚刚走到前营帅帐,几名斥候匆忙奔来说有重要军情上报。郭安就问何事,斥侯答说,噶尔钦陵退兵了!郭安一惊正要回身去报,突又定住了脚步。想了一想,他去找了娄师德。年近花甲的副帅娄师德也刚刚入睡不过片刻,郭安一时为难起来,这样的大事必须得有主帅定夺,现在如何是好?这时郭安想到了吴铭。吴铭现在是薛帅的随身书吏,也就是参赞军机的私人秘书,同时还是郭安的“授业恩师”。心下一寻思,郭安决定去向吴铭问一问意见。“让他们退,不必打扰二位主帅休息。”吴铭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这让郭安十分错愕。吴铭见他这副表情,笑了一笑,“你有别的意见?”“大师,学生认为……”郭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学生认为,眼下或是我军追击大胜的上佳机会。因为此前薛帅曾有预料,说吐蕃军中早已断粮。现在不得已而撤军,说明他们士气已堕军无战心。这样的机会稍闪即逝,错过岂不可惜?”“追击大胜?”吴铭笑了一笑,“现在我军若是追赶,只会大败。”“何以见得?”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郭安对吴铭一向十分敬重,眼下用的是请教的口气。吴铭说道:“有一句老话,叫做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噶尔钦陵,就是一只高原猛虎。以他的经验和老辣,撤军很有可能会是一场诈谋。就算不是,他在撤军的时候也必会妥善安排兵马殿后,甚至半道设伏专击敌人追兵。上次我军初用伏远巨弩将其击撤,跳荡军突袭掠阵却被论弓仁阻截拦住。在那样的惊慌大溃之中噶尔钦陵尚能力挽狂澜奋起反击,更何况是在有条不紊的撤军之时呢?”“大师所言,极有道理……学生受教!”郭安深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再道,“那他们会不会转道攻打别的州县?比如灵州?”“不会。”吴铭答得更是肯定,“只要他敢去打灵州,我军就能断他归路与黑齿常之形成前后夹击。这是一条死路,噶尔钦陵不会走过去。”“如此说来,他是真撤了?”“真撤。”“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大摇大摆的撤走?”吴铭笑了,“等二位大帅睡醒了,你自然会明白的。现下无需惊疑也不用担心,只管恪守主帅军令严守城池,以不变应万变。如此即可!”“好!”薛绍一觉醒来,居然已是半夜,全身都觉得疼。房里点着一盏油灯,月奴坐在床边头枕手臂睡着了。薛绍推了推她,月奴一下醒来,“公子你醒了!”“上床来睡。”薛绍嗔怪的口气,“你怎么坐着就睡着了?”“我怕惊醒了公子。”月奴起身时惊叫一声,原来是腿和胳膊都麻了,站不稳一摇一晃。薛绍连忙起身将她抱住,再将她扶到床上躺下,说道:“憨姑娘,就算担心惊醒我,你也可以在隔壁房间睡啊!”“但我又不想离了公子,万一公子醒了要人伺候呢?”月奴笑嘻嘻的说道,伸手摸了摸薛绍的脸,“睡好了,气色就好多了。昨日那般模样就像是一个重病之人,月奴见了好生心疼。”薛绍伸出手臂从她颈下绕过抱着她的肩,将她抱在了怀里,拍她的背,“现在你睡吧。你若累坏,我也会心疼的。”“嗯。”月奴美滋滋的应了一声,伸手过来又勾住了薛绍的脖子,勾得挺紧。蓦然她又惊了起来,说道:“有件大事我差点忘记,吐蕃撤军了!”薛绍微微怔了一怔,淡然笑道:“撤了就撤了吧,这样我们都能睡个安稳觉。你也赶紧睡吧!”“嗯!”还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月奴就睡熟了。可见她一直守在这床前早也是累坏了。薛绍抱着她很久没动,怕自己一动就将她惊醒。至从那日和吴铭谈过之后,薛绍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噶尔钦陵从未养育过月奴一天,月奴也不知道这位父亲的存在,但他确确实实就是月奴的亲生父亲。这样的血亲事实,不是任何的伦理道德和政治立场就能扭曲和改变的。现在我正在和噶尔钦陵生死决战,我们两个最终肯定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任何的结果,对月奴来说都将是一场悲剧。这样的想法,让薛绍前所未有的更加疼惜月奴。每逢像个忠实的奴仆那样伺候自己守护自己,薛绍的心里就会没来由的有一些不安。是怜悯,是爱情,还是愧疚?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薛绍想不清楚,也不愿细细去想。他只觉得,以后必须更加的疼爱和珍惜月奴。必须。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999章 枭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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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军中响起练兵的军鼓。月奴的眼睛条件反射似的睁开了,却见薛绍仍是将她抱在怀里,她马上坐了起来惊道:“胳膊都麻了吧?”
“还好。”薛绍抬起手臂来伸展自如的动了几下,笑道:“你睡得可真香,居然还打呼噜了。”
“啊?”月奴一惊,然后就笑道:“不会吧?!”
“真的。”薛绍也笑道,“像一只猫儿,哈呼哈呼的打着呼噜。”
“太丢人了!我一个女人居然也打呼噜!”月奴的脸都红了,“那以后我都不敢陪公了睡了,万一我的呼噜声把你吵醒怎么办?”
“没事的。”薛绍微笑道,“我若是累了睡下,呼噜声都能震破门板。也不曾见你报怨过一回?”
“我都习惯了呢!”月奴笑道,“若是公子不打呼噜,我还睡得没那么香。”
“我也可以习惯的。再了你也不是每天都有呼噜,昨天你累坏了。”薛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继续睡吧,我得去帅营了。”
“不睡了,我给公子弄早膳去!”月奴从床上一跃而起,十分麻利的穿好衣服就去忙活了。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这么多年,她都已经习惯了这样。好吧,这样的习惯对她来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享受,那就由得她吧!
稍后薛绍到了帅营,娄师德早在就召集好了众将一同在起等候主帅。
大家都已知情,吐蕃已然撤军。有几名将军想要率军追击,都被娄师德拒绝并服了。但最终的一锤定音,肯定还需要薛绍这位主帅来表个态。
“不予追击,显然是对的。”薛绍的态度十分鲜明并与娄师德保持了一致,他道:“我们只派出沿途斥侯严密监视与侦察,摸清吐蕃大军的具体动向即可!”
“是!”众将一同应诺,不再他议。
数日后斥侯接连回报,吐蕃大军沿着进军的路线一直后退,退到了洮州才稍稍停歇整顿了一两日。然后他们继续后撤,一直撤向了青海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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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反复侦察的一再确认,这一消息准确无误。
薛绍果断下令,全军向洮州进发。斥侯继续严密监视与侦察。一但敌军有异动,迅速回报。
敌攻我守敌进我退,现在是敌退我追,薛绍的战术思路相当的明确。
此后斥侯回报,噶尔钦陵的大军在离退洮州之后加快了行军速度,直奔青海大本营。同时灵州方面也来了消息,黑齿常之连战连捷,吐蕃人的大非川就快守不住了。吐蕃的赞普已经派了使臣来到黑齿常之的军营求和,黑齿常之严格执行了薛绍的命令,暂时停止了攻击,并要求吐蕃人派使臣前往神都洛阳洽谈和盟之事。
接到这两个消息薛绍一分析,噶尔钦陵急于回师,很有可能是担心大非川失守。其实大非川和青海这两个重要的吐蕃军事基地,二者是结连一体互为犄角的。大非川如果失守,青海也就难以独自存活。这样一来就等于是端了噶尔钦陵的老巢,并砸碎了吐蕃面对大周的两扇门户。
对于器弩悉弄这位刚刚成年不久并急于亲政掌权的吐蕃赞普来,他肯定不愿意丢失这两块重要的国门。另外,如果器弩悉弄能够独自操作与大周的和谈并得到成功,这对他竖立君王威信并集权揽权是十分有益的。这至少意味着,赞普已经能够撇开噶尔钦陵独裁国家大事了。更何况,“两扇国门即将失守”还是噶尔钦陵闯下的祸;他非但闯下了这样的祸,还在征讨临洮和凉州的战事当中损兵折将处处碰避,最终寸功未建狼狈而回。
两相对比此消彼涨,器弩悉弄的赞普权威无疑会空前大涨,噶尔钦陵则是完全落到下风。
所以,黑齿常之这边虽然是分战场,但其胜利的重要意义,丝毫不亚于薛绍当初针对突厥的银川大捷与诺真水大捷。
而吐蕃这边,年轻的赞普器弩悉弄也抓住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借机消弱噶尔钦陵,甚至……解决噶尔钦陵!
军事上的失败和政治上的失意,已经将噶尔钦陵这一只高原猛虎,逼到了绝境。
等他回到青海驻地时,满营只剩自己带回的这支疲惫不堪的人马,却没有了几颗存粮。大非川那边的战事一再吃紧,青海这边收到了赞普的命令,不得不暂缓对噶尔钦陵大军的后勤补给,而改由支援大非川的战事。
现在大非川那边的战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噶尔钦陵听到风传,赞普要与大周议和,而大周开出的条件之一,就是“交出战犯噶尔钦陵”。
这当然是大周这边故意泄露的风声。
听到这个消息,噶尔钦陵的从心底一直凉到腰竿大周开出这样的条件,赞普居然也会愿意派出使臣当真去谈?!
此时,薛绍亲率十万大军已经重回洮州,并在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反攻青海,讨伐噶尔钦陵!
前方有赞普居心不善欲除己而后快,身后有薛绍亲率虎狼之师咄咄逼人,手边没有半分存粮军心已然跌到谷地,近旁还有黑齿常之在耀武扬威。
噶尔钦陵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进退维谷,四面楚歌的境地。他还能清楚的记得几个月前,自己师出青海之时是何等的英雄豪迈,当时他甚至都已经设计好了,如何在切割临洮与凉州之后,继续瓜分整个西域的千里疆土。可是短短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境遇居然会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薛绍的大军在洮州停下了,整兵备战,但没有急于向青海进军。
薛绍仍旧坚持这样的理念,不能把噶尔钦陵逼得太急,不然噶尔钦陵的第一优先攻击对象,永远只会是大周的兵马。必须让他和吐蕃的赞普交上手,自己再去坐收渔利。像现在这样驻兵洮州对噶尔钦陵形成压力构成威胁,堵其出路却又不真的去打他,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时,洛阳的武则天才刚刚收到薛绍亲自派谴自己的心腹斥侯,悄悄传来的军事密报。她还并不知道,吐蕃即将派出使臣前来求和。
既然是军事密报,就只会有武则天一个人看到,并且不会在朝堂之上公开。
看到这份密报,武则天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事实证明,库狄氏和太平公主的预料都是正确的,薛绍虽然一直在败,但实际上他却占据了真正的上风。理由是,噶尔钦陵正在一步一步被他逼入死亡的绝境。
武则天把薛绍写的密报详详细细、前前后后细读了十几遍,心中是越读越踏实,越读越欣慰。她私下评定,薛绍这一仗在军事上其实并没有太多可圈可之地,那种“死守不战”的仗很多大唐的将军都能打得出来。薛绍真正高明的地方,在于他过人的“政治觉悟”。他一开始就抓住了噶尔钦陵在政治上的致命弱,那就是与赞普失和,他急于用军事上的胜利来扭转自己在政治上的失势。
噶尔钦陵急于求功,薛绍就抱头死守绝不出兵决战。噶尔钦陵后勤补给不力,薛绍就坚壁清野拉长战线,把他后勤的压力无限放大。战争打的就是钱粮,过多的国力损耗势必会引起吐蕃赞普的强烈不满。何况这一战,根本还就不是赞普希望发起的,而是出于噶尔钦陵的一己之私。
到最后噶尔钦陵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薛绍终于祭出了他的杀手锏,命令黑齿常之兵出河源猛攻大非川,逼迫吐蕃的赞普出面来收拾残局。
武则天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其实战争打到了这个份上,吐蕃的赞普已经不用任何人去“逼迫”,他也会主动站出来收拾残局的。薛绍和黑齿常之的主动,只是给了他一个更加充份的理由去服麾下的大臣和将军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是“三方合作”想要弄死噶尔钦陵。吐蕃的赞普,薛绍,大周的女皇。
想透了这些,武则天扬眉吐气的笑了,“噶尔钦陵,你曾是那样的不可一世!三十年纵横沙场无人能敌,你究竟杀了我中原多少男儿,又抢占了我们多少领土?这真是无法计算!”
“现在,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只剩死路一条!”武则天忍不住大笑起来,“噶尔钦陵,你终于遇到了你命里的克星!”
“明日,朕要亲题一块牌匾送往赵国公府薛子当为天下雄!”
这时,武则天的心腹宦官在门外道:“陛下,魏王武承嗣求见。”
又来了!
武则天眉头一皱,将薛绍的密奏收起,“让他进来。”
武承嗣走了进来,拱手拜下,“陛下,侄臣有要事启奏。”
“。”
武承嗣道:“侄臣以为,光凭黑齿常之猛攻大非川想要围魏救赵,是解不了凉州之围的。万一噶尔钦陵将凉州拿下,我军的粮草辎重将尽皆归他所有。到时噶尔钦陵就会从容派回一军驰援青海,再将黑齿常之击败。如此一来,非但是西域会被割裂失去,河陇也将万分危急。”
武则天不动声色,“那你有何高见?”
第1000章 武则天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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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将武承嗣罢相去官,仅仅保留他的爵位和食禄。今后,不许他再参政议政!”武则天道。
“啊?”库狄氏大吃了一惊。
“怎么,你认为不妥?”武则天反问。
“陛下,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在朝堂公议之后,再作决断?”库狄氏心翼翼的道,“魏王现在官拜文相左相,是为政事堂之首脑,朝堂百僚之领袖。若要将其罢相去官,得有一个明确的法才行。否则魏王不服百官惊怨,这不利于朝堂之稳定啊!”
武则天顿时又眼一瞪,“连你都觉得,朕不敢轻动他武承嗣了?!”
库狄氏慌忙跪倒下来,“陛下恕罪,臣并非此意!臣、臣只是想要替陛下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以不惊动朝堂之安定为上啊!”
“起来,朕没有怪罪于你的意思。”武则天亲自动了一下手去扶她,等她站起,再道:“很早就有人向朕进言过了,武承嗣既封王又拜相,权位太重不得不防。朕一直不以为然,因为朕知道就凭武承嗣那么一能耐,他翻不起什么大浪。但朕今日观来,武承嗣仿佛快有权倾朝野不可一世之状,连朕用在内廷的心腹女官,都对其深为忌惮了。华阳,朕得对吗?”
“这……”库狄氏额角的冷汗都出来了,这种问题自己哪敢回答?
“哼!”武则天轻哼一声,“看来朕得没错,连你都不敢在背后武承嗣半句不是了。这样吧,你派人连夜去将李昭德叫进宫来。朕要当面和他谈话!”
“是!”
库狄氏如蒙大赦的出去了,急忙安排了宦官出宫去请李昭德。晚风一吹,库狄氏觉得浑身发冷,原来自己的背襟全都湿透了!
这时武则天又叫库狄氏进书房话,库狄氏叫苦不迭,也只好硬起头皮回去了。
“华阳,你跟朕实话。”武则天道,“你觉得朕迟迟不招薛绍回朝,这一做法是不是太过愚蠢了?”
“陛下……”库狄氏苦笑。
“朕,是该反思了。”武则天轻叹了一声,道:“无论这朝堂之上存在何样的争斗,朕都应该尽量的亲贤臣、远人。但事实却是,朕为了维护武氏家族的利益,经常干出亲人、远贤臣的蠢事。如果有一天朕因为这样的私心而误国误民甚至丢了江山,皮之不存毛将蔫附,到时武家的存亡又靠什么来确保呢?”
“陛下圣明!”库狄氏拜倒在地,不敢再别的。
“薛绍,朕的女婿,比起那些侄儿们来,他是外人。”武则天道,“就是这个外人,他敢把自己当作一个无名卒去从军,花费十年的时间,从一名步卒逐渐成长为今天的三军统帅。在此期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甚至有多少次濒临死亡,没人知道。朕只知道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保境安民护国安邦。朕荣登九五,也离不开他的功劳。”
“是的。陛下。”库狄氏声的附合了一句。
“但是朕却在立国之后不久,就找了一个愚蠢的借口,将让离开了朕的朝堂。”武则天道,“从那一天起,武承嗣就开始了他肆无忌惮的极速膨胀。他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找朕索要储君之位。可到了吐蕃来犯的国家危难之际,武承嗣却又百无一策连个征兵的事情都无法办妥。关键时刻又是薛绍不计旧怨急奔千里而来,临危受命挺身而出,率军疾驰河陇抵御噶尔钦陵。洮州一月苦战七场,凉州血战尸骨如山。最终他打跑了噶尔钦陵,并将这头高原猛虎逼入了绝境之中!”
库狄氏惊喜的一抬头,“陛下,薛绍胜了吗?”
“暂为机密,切勿泄露。”武则天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噶尔钦陵已经败走青海,我军即将大获全胜!”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库狄氏喜不自胜,浑身都发抖起来对武则天连连磕头,“陛下圣明所致,陛下天威所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周社稷江山永固万年万年万万年!”
“华阳,这全是薛绍的功劳。”武则天平静的道,“但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最令朕齿冷也最令朕愤怒的事情。就在薛绍与噶尔钦陵浴血相搏的时候,武承嗣却频频向朕进献谗言。他劝朕放弃凉州、放弃薛绍。他甚至想要把薛绍捉来问罪,还口口声声自己没有私心!”
库狄氏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此等奸臣,朕要他何用!”武则天顿时勃然大怒,“此等卑劣下作之人,就算给他一座江山,他守得住吗?!”
库狄氏愕然无语。
这时门外宦官大声道:“陛下,御史中丞李昭德求见!”
“叫他进来!”
李昭德进来了,连忙参拜。
武则天开门见山道:“李昭德,朕记得你曾经向朕进言,魏王权位太重不得不防。”
“对,臣是过。”李昭德一板一眼道,“臣今日也依旧坚持此见。”
“理由?”
李昭德看了一眼库狄氏,不话。
“华阳夫人是朕心腹,你但无妨。”武则天道。
李昭德拱手一拜,道:“臣斗胆敢问陛下,若论亲情,是父子更亲还是姑侄更亲?”
“当然是父子。”武则天答道。
李昭德冷冷一笑:“从古至今,父子之间为了争夺皇位而骨肉相残的旧例,还少吗?”
库狄氏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李昭德你这张大嘴巴,你还真敢啊!!!
“华阳,你听到了吗?”武则天突然发问。
“是,臣听到了!”库狄氏惊急回答。
“那你还不拟旨?!”
第1001章 兔死狐悲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站在前列的一名伤员大声说道,“我们都是自愿来的,来的时候还发过誓。生死不论,血战到底!”
“对。”伤兵们附合,“生死不论,血战到底!”
薛绍看了他一眼,五十岁上下的一位长者,头发胡须都是灰苍色的,左臂没了打着包裹,右手提着一个布兜,里面装了四个骨灰坛子。
薛绍走到他面前,“老人家,是带了哪些人回乡?”
“我的三个儿子,还有隔壁的一个小兔崽子。他们全都死在罗素汗山第二防线。”老人家的声音很沙哑,说道:“我也不知道找对了人没有,烂得都认不出了。反正都烧成了一团吧,多少能带回一些。”
“……”薛绍双眉紧皱心里很不好过,轻声道:“你家里,还有人吗?”
“媳妇跑的跑死的死,还剩个老婆子瞎了好多年了。带着两个孙儿,一个三岁一个周岁。”老人家说道:“这不,没死绝呢!再过十几年,我们家里又有人能够追随薛帅上阵厮杀了!”
薛绍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习惯性的想拍一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发现他这一侧手臂连着半个肩都没了。于是自己换了一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另一侧的肩膀,“回乡后领了抚恤,和老伴带着孙子好好过日子。有难处,就找官府申诉和求助。狄公是个好官,他治下的灵州大都督府辖下各级衙门也都值得信任。会有人帮你的。”
“好。”老人家应了一声,再道:“薛帅,我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有个事情想向你请教。这事,也是很多人都想问的。”
“什么事,你请说。”
老人家说道:“人死了,魂能飞吗?”
他这一问,旁边好多伤员也都纷纷点头或是附合,“对啊,我们也想知道!”
薛绍四下看了看,有点不解,“为何有此有一问?”
老人家说道:“那天我最小的儿子就要上阵了,和他已经阵亡的两个哥哥一样,去镇守第二条防线。临走时他跟我说,爹,如果我也阵亡了你就别再上阵了,你得给我们收尸然后带我们回家。回去后你就告诉娘,下葬之后头七的时候,我们兄弟仨就会回家看望二老。记得备上三碗米酒,点上香烛烧些冥钱。有钱就买只鸡炖给我们仨兄弟吃,没有就用草纸扎一个烧了来也行。”
薛绍听了心里很不好受,“那你怎么说?”
“我说儿啊,家里离这儿几百里,你们七天走得回去吗?”老人家说道,“我那小儿子就说,人死了就不用再走路了,魂能飞的。我就骂他蠢,说万一不能飞呢?他就说啊,那我们兄弟仨就慢慢走回去,五七总能到家呗,反正要吃鸡!”
薛绍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大声道:“能飞,魂能走也能飞!”
“那我就放心了。”老人家咧嘴一笑,提了提肩膀上的布兜将骨灰坛抱紧。
薛绍说道:“你带着他们的骨灰走到哪里,他们就会跟到哪里。回乡之后,记得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老人家点点头,大声道:“乡亲们,走喽!我们在前带路,男儿回乡,入土为安!”
“男儿回乡,入土为安!”
一群伤兵们呼喊着,撒着纸钱,慢慢朝前走去。
“生死不论,血战到底!”
“男儿回乡,入土为安……”
薛绍无法呆下去了,独自一人骑上马,飞快的逃离了这片地方。
可是人偏偏就是一种犯贱的动物,心中越是逃避的东西,却偏偏又忍不住会去关注。骑着马绕了一圈之后,薛绍站在了一处稍远的山坡上,看着这一队残兵慢吞吞的走远。
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世上,什么时候才会没有战争?”
数日后。
朝廷方面给薛绍发来一份六百里加急的“女皇密令”。
说是命令并不十分准确,这更像是武则天在和薛绍“远程聊天”。武则天告诉薛绍说,吐蕃赞普已经正式派出了和谈的使者,不日即将抵达神都。如果吐蕃发生内战,“爱卿可相机行事”。但必须要铲除噶尔钦陵,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这份密令的到来让薛绍心中略感欣慰,除了在“铲除噶尔钦陵”这件大事之上达成了共识,女皇还告诉薛绍说,朝中有人大放厥词诋毁薛绍,女皇已经将其“处理”了。
她只举了一个例子,文昌左相魏王武承嗣已被削官去职仅仅保留王爵,他以后都不能再参与国政。
让薛绍高兴的不是那个令人厌恶的武承嗣挨削了,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多次,挨削之后用不了多久他总能再次跳出来恶心人,对此薛绍都快要麻木。真正值得薛绍欣慰的是,自己带兵在外拼死拼活的打仗,不求万民称颂名垂青史,但求不会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纵有小人拆台,君王仍不猜忌,为将者心愿足矣!
薛绍亲自提笔,给朝廷写了一份战报回传。这次当然是捷报了,说已然驱逐噶尔钦陵收复洮州,不日还将进军青海一血前仇。
先抑而后扬,往往更能起到“打脸”的效果。这并非是薛绍故意而为之,但他知道武则天肯定恰好需要这样的效果。
从主动出击收复西域从而导致与吐蕃的争端,到后来的“临阵换帅”,这些全都是武则天的主张。此前七战七败丢失洮州,朝堂之上肯定会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响起,武则天面临的压力可不小。现在一战扳回,武则天又能扬眉吐气、竖立一个更加高大的圣君形象了。
离开了军事的政治是空中楼阁,离开了政治的军事则是无头之蛇。薛绍觉得,自己和武则天之间的配合的确是越来越默契了。
再过了数日,薛绍的大军休整得差不多了,此前凉州血战亏失的元气基本都已恢复过来。对比初来乍道之时,薛绍手下的兵力从十五万锐减到了十万左右,但战斗力绝对上了好几个台阶。
没有什么比实战更能让一支军队迅速成长的,尤其对手还是噶尔钦陵这样的高原猛虎。
这时,高原方面传来了重要情报。那里,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吐蕃王朝的百年国运和整个民族的历史进程的大事。
在赞普器弩悉弄派出使臣出使大周准备和谈之后,大周要求“交出战犯噶尔钦陵”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此前器弩悉弄就已经处决了吐蕃家族的重臣噶尔赞辗恭顿,这直接迫使了噶尔钦陵率军远征去避祸求功。现在赞普的屠刀俨然已经架到了噶尔钦陵的头上,这引起了噶尔家族莫大的恐慌和愤怒。
噶尔钦陵的亲弟弟,同样也是吐蕃王朝一员大将的噶尔悉多于,组织起噶尔家族的很多大臣和族人奋起抗争。吐蕃的现任赞普器弩悉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血气方刚铁腕治国。国中支持他的人也不少,否则他扳不倒噶尔赞辗恭顿这样的重臣,也不可能逼得噶尔钦陵外出避祸求功。
器弩悉弄哪里受得了悉多于的挑衅,一怒之下就将他捉了起来一刀砍了。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噶尔家族男女老幼沾亲带故的近两千号人,通通全给砍了!
至此,在吐蕃王朝执掌实权将近七十年的噶尔大论家族,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在高原上灰飞烟灭消失无踪了。
只剩下噶尔钦陵这一支孤军,还盘踞在青海。
砍了悉多于等人后,年轻的吐蕃赞普亲提三十万大军,御驾前征前来征讨“叛逆”噶尔钦陵。
高原消息难通,当薛绍得知这些信息时,赞普的大军都已经离青海不太远了。赞普已经铲除了噶家族掌握了整个王朝的大权,现在他还要杀噶尔钦陵,明显是为了斩草除根。
兔死狐悲,薛绍感慨不已。
做为噶尔钦陵的敌人,薛绍算是比较了解他的。其实到现在为止,噶尔钦陵还并没有干出什么背叛赞普和吐蕃的事情。但是欲加之罪不患无辞,赞普说他是叛逆,那他就是叛逆!
薛绍不由得想道,几十年后,我薛氏大家族也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