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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3章 我就是历史

    严寒渐退,冬裘入库。

    长城之北,十万大军日夜操练枕戈待旦。

    朔州内外,战旗飞扬车水马龙,无数的战略物资从河北各个州县,络绎不绝输送而来。

    武皇太后的制令,已经颁布天下。授命兵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薛绍,为单于道行军大总管,总督河北各路兵马发动对突厥的——第三次北伐!

    前两次北伐,唐军统帅都是已故的闻喜公裴行俭。薛绍曾以裴公学生的身份,亲自参与了第二次北伐。

    那一场战争,成为了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

    唐军在战场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因为朝政的失误(主要是处斩了已经投降的突厥领袖阿史那伏念),引起了整个北方大草原的公愤。这为阿史那骨咄禄的东山再起,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短短几年之内,阿史那骨咄禄从几十骑起家,在阿史德元珍的强力辅佐之下,历经大小数十次战的铁血征伐,逐渐征服了草原诸多部族,并多次发动侵略唐朝的战争,从中掠夺了大量的人口、战马和财富,从而迅速建立了一个以突厥民族为核心的、幅原辽阔、兵力强盛的突厥大汗国。

    因此有人说,大唐的前两次北伐,可以称之为“平叛之战”。而现在的第三次北伐,大唐面对的不再是一支临时拼凑的草原叛乱兵马,而是一个完整的、强大的草原国家。

    所以,第三次北伐实际上是一场——国战。

    然而,大唐在进行前两次平叛之时,先帝李治仍旧在世,大唐周边大体宁定,国力正当极盛之时。朝廷两次出钱招募雇佣兵,人数都在三十万。若将征发的劳役与民夫一并计划在内,参战人口不下五十万。

    但是到了现在的第三次北伐,朝廷能够给予薛绍的,只剩河北各个州县还没有被突厥人抢光抢尽的一点战略物资,和一份不到半斤重的制令。所需兵马,大部分都要薛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而薛绍在离开洛阳奔赴战场的时候,身边不过两百骑。

    九州天下,正在广为传散薛绍的战迹与辉煌,叙说他的辛酸与壮举,并期待他力挫突厥一振国威,重现贞观之时天可汗的荣耀。

    然而这些,对薛绍来说都显得微不足道。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目前最想得到的东西——武则天的妥协!

    “单于道行军大总管”,制令上的短短数字,就是她的妥协。

    薛绍不止一次的冷静思考过,突厥之害,年胜一年。突厥之仇,越积越深。讨伐突厥,民心所向。自己的一系列举动其实只是一个诱因,诱发并激起了大唐子民抗击突厥的决心和斗志。与其同时,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凭借手中的实力,独自发动北伐或是反过来影响大唐的政治格局。

    在这样的大前题下,武则天再不表态支持北伐,那除非是她想下台不干了!

    所幸,武则天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抉择。至于这个抉择是否出于心甘情愿,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者重要;但对于一名成熟的政治家来说,这并不重要。

    平民子弟的精明与愚蠢,往往只有一纸之隔。因为聪明过头,就会变作蠢不可耐。

    但是政治家的精明与愚蠢,却是天壤之别。

    做为一个女人,武则天有野心有手段很精明还很毒辣;做为一名政治家,武则天同样的精明狠辣,但她更加富有政治远见和清醒的大局观,她比同一时代的大多数男性政治家,还要更加懂得政治的精髓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是——“妥协”。

    只有妥协,才是达成合作的真正前题。

    薛绍心里清楚的知道,武则天的这一次重大“妥协”,并非是意味着她的放弃与认输。恰好相反,这是她的一笔政治投资,这意味着她期待以后能够更好的和薛绍这个兵马统帅,达成“深度合作”。

    这类层次的对话,已经无关任何个人感情。此时的薛绍和武则天,已经不再是岳母与女婿、伯乐与千里马,而是两个平等的政治人物。

    然而以薛绍对武则天的了解,她从来都不期待与谁一起平起平座。

    那么自己打完一仗回朝之后,将会面临什么呢?

    人们往往喜欢根据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发表各种五花八门的真知酌见,从而认定自己要比当事的古人高明百倍。但真当自己身在这样的处境之下,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每每想到这里,薛绍就懒得再往下想了。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刻,对自己这个穿越者来说都将是完全陌生的历史。

    历史将要如何,全在于自己将要怎么去做。

    薛绍觉得,这仿佛很有趣。

    ……

    战鼓震荡,百里惊闻。号角破天,流云飞遁。

    十万大军的统帅薛绍,终于又再一次骑上了高大的战马,出现在了他的袍泽弟兄们面前。

    现在他们有了新的军号,大唐北伐军!

    而薛绍,也有了他的新座骑。从元珍那里缴获的白马没多久就病死了,大概是因为突厥人的战马吃不惯唐军的马料。于是众将用心一起去给薛绍寻找新战马。最终,他们选来了这一匹高大威猛脚力强劲,通体金黄头部缀有红色虎纹的战马。

    这是程务挺生前豢养的宝贝。他一生不置私财,唯爱养马。尤其珍爱这匹金色战马,几乎当成了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乃至于生平最后一战之时,他也没有舍得骑乘。

    因为它的两只耳朵上长了几绺形如虎牙的斑毛,薛绍给它取名为,虎牙。

    薛绍骑着虎牙,在三军将士阵前走过,停在了一个刚刚扎起的巨大帅帐之前。

    这是薛绍见过的最大帅帐,堪比宫殿正堂。

    过道两旁锐士罗列,旌旗分明刀斧森严。

    薛绍下马,从中间过道走了进去,来到一张若大的熊皮帅椅之前,拂袖斗袍,大马金刀一坐。

    “薛帅!”

    “薛帅!!”

    十万高呼,气动山河!

    薛绍双手挥起,吼声渐渐停歇。

    “有请,诸位行军总管、行军长史、行军司马,及各军五品以上郎将,依次入座!”薛绍发话,下首传令官层层传达而出。

    薛绍这位单于道行军“大总管”的麾下,还有诸道行军总管,这类似于现代战争当中的,前线总指挥下面所属的各分战区司令员或者各野战军军长。

    薛绍令出不久,独孤讳之、沙咤忠义、张仁愿和乙李啜拔这一批重将领头而入,带着身后大小上百员战将和各军的长史司马及郎将人等,列队进帐依次入座。

    看着他们,薛绍微然一笑,“有请,远道而来的友军将领,及贵客。”

    薛绍的声音还没完全落音,有个家伙骑马冲到了中军帅帐的辕门前,一跳而下大声叫道:“告诉我,我是不是第一个到的?!”

    众将愕然扭头看去,一个牛高马大的胡人青年,正冒冒失失的朝帅帐闯来。

    “哪来的蛮子,没规没矩的?”有人低声啐骂。

    薛绍却是哈哈一笑,“放他进来!”

    胡人青年大步流云的走进帅帐,左右看了看环座的众将,大声道:“薛驸马,我可以叫你一声连襟吗?”

    薛绍板着一张脸,“不可以。”

    “噢……”胡人青年表情夸张的怔了一怔,“对,严肃,要严肃!”

    薛绍哈哈一笑,“但你可以叫我兄弟!”

    胡人青年笑了,大步上前屈膝抚胸单膝一跪,“奚族兵马统帅李大酺,率麾下一万五千名能骑善射的草原好男儿,前来追随我的兄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将惊愕不已——眼前这个莽撞无礼的胡人男子,竟是奚族王子?!

    “好兄弟,快请起!”薛绍张开双臂,高声道,“请上座!”

    李大酺站了起来,高声大笑,“我宁愿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样就没人看到我喝醉之后的丑态——快点告诉我,酒在哪里?!”

    众将一同大笑,李大酺大大咧咧的随便挑了个地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报——云州都督,薛讷薛将军到!”

    “蔚州都督,唐休璟唐将军到!”

    二将显然是约好同来。一样的明光甲褚红袍,两人还都蓄有长髯。当他二人并肩行来之时,众人不禁发出了一片惊嘘之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薛讷和唐休璟这样的造型,在如今这个时代来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堂堂一表威风凛凛,谁人不称羡!

    “云州都督薛讷,率定襄军两万三千名将士,拜于薛帅麾下!——唯令是从,一往无前!”

    “蔚州都督唐休璟,率飞狐军一万两千名将士,拜于薛帅麾下!——破阵当先,舍我其谁!”

    “好!!”满堂喝彩!

    “两位将军,快请起!”薛绍张开双臂,“请入座!

    “谢薛帅!”薛讷和唐休璟各自入座。

    帐外响起——“契丹统帅,孙万荣孙元帅到!”

    坐在地上的李大酺对着薛绍吐了个舌头扮鬼脸,薛绍心下婉尔,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孙万荣一身戎装大步走进来,站在堂中对薛绍抱拳一拜,“契丹孙万荣,率我族两万精锐骑兵,前来听命于薛帅麾下!军命如山,令行禁止!”

    “孙元帅,来得正好。”薛绍对他点头微笑,“请入座!”

    “谢薛帅。”孙万荣致了一礼,扭头看到坐在地上的李大酺,当场笑道:“王子为何坐在地上?”

    “我舒服,我乐意。”李大酺满在不乎的答道。

    众人一阵发笑。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孙万荣呵呵直笑,自顾走到一旁,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差不多,都到齐了吧?”薛绍小声的问身边的郭安。

    这几路人马都是郭安奉薛绍之命,亲自联络而来的。

    “嗯,暂时就这些了。”郭安小声答道,“还有一些州县军镇在接到朝廷制令之后,正在组织人马筹措粮草。一时之间,他们无法赶到。”

    正在这时,营外传来一声高喊——“丰州都督,郭元振郭将军到!”

第894章 出征之前

    刚听到“丰州都督郭元振”这一句时,薛绍的第一反应是想笑:这厮不过是个丰州司马,什么时候升官做了都督,他自己封的吗?

    朔方军的旧将如独孤讳之和张仁愿等,听到郭元振的名字无不惊喜。√∟頂點小說,他们早前多少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基本上都知道哪些人会来。但没想到,郭元振居然会不请自来。

    “我站了半天,怎么还不让我进来呀?”郭元振在帐外叫了起来。

    薛绍忍不住笑了几声,“让他进来。”

    大高个子郭元振走了进来,迈着大步子很是惹眼。他身上还留着许多长途奔袭留下的尘土,显然来得很急刚刚才赶到。

    “丰州都督郭元振,拜见薛帅!”

    就这一句,没了。

    旁边就有人在发笑了,并问道:“郭都督,你带来多少兵马?”

    “还有。”薛绍也开始落井下石了,“你不是丰州司马吗,什么时候升的官?”

    众将一同发笑。

    郭元振半点也没觉得尴尬,他满不在乎的把兜鍪摘了下来,吹几口气拍了拍灰,说道:“原来的二竿子都督不见了,我这个司马可不就被拉了壮丁,一不留神就变成了新都督?”

    众将不笑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薛楚玉是扎在薛绍心头的一根毒刺,谁都不敢轻易去碰。

    但郭元振碰了。他非但是碰了,还是带着几分轻佻和刻薄去碰的。

    有人觉得郭元振这是在作死,薛帅一定会让他好看。

    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薛绍只是淡然一笑,“那你不会,去把那个二竿子都督找回来吗?”

    “所以啊,我就来了!”郭元振嘭嘭的拍了几下兜鍪,理所当然的说道:“丰州都督可是一个天下闻名的苦差事,他休想撂挑子害我!”

    三言两语,让座下很多不明内情的人瞬间明白,郭元振和薛绍、薛楚玉之间的关系,非比一般。

    “理由挺充分。”薛绍笑了,“那我收下你了。”

    “什么叫收啊!”郭元振叫起屈来,“我可不是无家可归的叫花子,我是堂堂的丰州都督,封疆大吏一方军帅呀!”

    众将再度发笑,有人问道:“那么身为一方军帅的郭将军,你究竟带来了多少人马呢?”

    郭元振伸出一个巴掌,五指叉开。

    “五万?”

    郭元振摇头。

    “五千总该有吧?”

    “没有。”郭元振再次摇头,理直气壮的说道,“包括我本人在内,五十条壮汉!”

    “哈哈哈!”众将这下真是笑疯了。

    “你们笑个屁啊!”郭元振非但没有半点难为情,反倒高声叫道,“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薛帅大战诺真之时的兵马,都从哪里来的吗?”

    全场顿时冷却下来,再无一人嘻笑。

    薛绍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的说道:“郭元振,你少说两句。”

    “行,我坐下闭嘴。”

    郭元振便去找位置坐,李大酺伸手来拉他,两人居然就并排的坐到了地上。

    “够爷们儿,我喜欢你!”李大酺咧着嘴笑。

    “死开,我只喜欢大胸脯的婆娘!”

    薛绍走到了堂中,对众将说道:“当初我离开河陇的时候,几乎带走了所有的可战之兵。留给郭元振的,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和少许勤杂火夫。尽管如此,他凭着手下那一点人手也立了大功。仆固和同罗的部族子民,是他负责安置的。丰州的伤员,是他一直养着救着的。我率军在诺真水与元珍作战之时,吃的穿的也全是他送的。”

    全场静悄悄的。很多人重新认识了一回郭元振。

    “所以,适才郭将军言辞虽有过激之处,还请诸位看在我的薄面之上,多多海涵。”薛绍对着众人,环环的抱拳拜下,“他都是因为我,才变成了光腚将军的!”

    原本很严肃很煽情的场面,因为薛绍的一句“光腚将军”彻底变了味,众将再度大笑。李大酺更是笑得东倒西歪眼泪都出来了。

    郭元振才不管李大酺是什么鸟王子,当众就给了他一脚,并高声叫道:“算了算了,你也少说两句!”

    李大酺挨了一脚屁事没有,反倒笑得更凶了。

    薛绍也是哈哈的大笑,猛一挥手,“有请诸将,帐前用宴!”

    “薛帅请!”

    北伐军欢迎友军前来会师,主帅薛绍大宴诸将,小卒们也都打上了牙祭。

    这样的宴席,非止是吃喝一场那么简单。想要在作战当中的彼此默契、配合无间,就需要将士之间相互了解并有袍泽感情。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酒桌将会临时取代战场,成为培养袍泽感情的沃土。

    薛绍病愈之后首次喝酒,感觉酒量有所下降。于是他尽量避免往人堆里扎,更不敢随便与谁对眼,不然只会招来无穷无尽的敬酒。

    现在,他还不想喝醉。至少也要保持清醒的先听郭元振说上一说,河陇的现状。

    郭元振就坐在薛绍的身边,告诉他说,朝廷已经正式授命狄仁杰为灵州大都督,刘幽求为夏州都督。两个都督府的行政区划也做出了一些改变,丰州不再归于夏州都督府治下,而是改为听从灵州大都督府的号令。银州的银川县包括银川军屯也被划拉了出来,从此划归于丰州都督府的治下。这个用意很明显,军屯就该让军队管着。而且朝廷减少了夏州朔方军镇的驻军,而增加了丰州的驻军。这个用意也很明显,尽量把防线往前推,尽量御敌于国门之外。

    因为这些改变,夏州都督府在河陇的地位和重要性大不如前。它还由以前的“大都督府”被削为了普通的都督府,并和丰州一样从此接受灵州大都督府的领导。这样一来,灵州大都督府的地位和重要性扶摇而上,成为了河陇一带新的政治与军事中枢。

    对于这些,薛绍没什么想法和意见。时代和局势总是不断在变,朝廷针对地方上的管理做出一些适当的调整,这是无可厚非的。再者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考虑,薛绍也觉得狄仁杰的才能的确是高于刘幽求本人的。薛绍自己知道这一点不奇怪,难能可贵的是,武则天和朝廷上的人也做出了明智的用人选择。

    如此说来,他们平常也还是干了一些正事的。

    “李多祚真是个怪胎。”说起他,郭元振啧啧直摇头,“伤成那样,换作一般人早去阎王那里投胎了,再好也是躺上半年之后落得个残废。他倒好,躺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跳下床来找人喝酒。现在,都能骑马打猎了!”

    薛绍也是无语,摇头笑道,“的确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他回京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郭元振说道,“我走了以后丰州没人管,他暂时留下代我理事并照顾那些伤员。看那架式,他倒是赖着不想走了。”

    薛绍呵呵直笑,心想换作我是李多祚,我也会不想走!

    “我听人说,王昱被突厥蛮子捉去了?”郭元振突然问起。

    薛绍轻叹了一声,“我的错。”

    “错不错的不打紧。”郭元振说道,“我就在想,他是会变成李陵呢,还是苏武呢?”

    李陵和苏武同是汉朝的人物。李陵是李广之孙,被匈奴俘虏之后,汉武帝听信讹传杀了他全家,他就做了匈奴人的将军。苏武是出使匈奴的使臣,同样也是被他们捉了起来,自杀未遂又被派去放了十几年的羊,但始终没有变节。

    郭元振问的问题,薛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

    现在既然郭元振问起了,薛绍便说道:“牛奔呢?”

    郭元振咧了咧牙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答道:“他恢复得倒是不错,只是再也长不出一条手臂了。他的婆娘找到丰州来,什么也没说连眼泪都没掉一颗,就把她的男人和其他一些受伤的拓羯兄弟都领走了。她说,她会照顾这些人一辈子。”

    薛绍点了点头,“是她的性格。”

    “朝廷因功授勋,授予牛奔四品勋官,并任命他为灵州大都督府治下灵武军府的果毅都尉一职。”郭元振说道,“好歹,也是个人人敬仰的作战英雄和衣食无忧的州府大员了吧!”

    薛绍微微一笑,“那厮,却不会做官。”

    “在狄仁杰手下,保准不会有事。再有他那个精怪一般的婆娘做内助,我觉得他这个官做得下去。”郭元振明显是在安慰薛绍。

    薛绍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王昱的话题,不了了之。

    沉默了片刻之后,郭元振总算问起,“二竿子,就没半点消息吗?”

    薛绍摇头。

    “百多斤的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了?”郭元振猛喝了两杯,“我会找到他的!”

    薛绍沉默的点了点头。

    对于郭元振的来意,薛绍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手边既不缺兵更不少将,郭元振就是奔着寻找薛楚玉来的。

    尽管平常,他经常的嫌弃和捉弄薛楚玉。

    ……

    诸军会师,磨合操练成了当务之急。薛绍可不想带着一盘散沙去找突厥人拼命。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薛绍全都呆在长城之外,亲自指挥二十万大军的操练。

    这很辛苦,但薛绍早就习惯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训练,二十万北伐大军虽然还存在一些小的问题,但比起当初会师之时,强了不止一点半点。河北各地的粮草也大多到位了,兵器精良马匹充足,粮草已够一两年之用。余下还有不足,银川军屯和并州大都督府将会负责转运输送。

    薛绍也正在抓紧时间和各部将军进行交流磋商,以确定自己麾下的大军已经做好了充分的作战准备。很快出征之日就得已确定,只等薛绍一声令下,大唐的第三次北伐就要吹响第一声进军的号角。

    然而就在出征前的倒数第三天,薛绍收到一个来自朔州的特殊密报。

    前来传信的,是跟随薛绍最久的两名老斥侯。薛绍派他们回朔州原本是去清理行囊等物并办些私人小事。不料,他们却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为此,薛绍不得不瞒着众将连夜赶回朔州,亲自处理此事。

第895章 猛虎之侧

    朔州城中除了少量驻军,人已不多。n∈頂n∈点n∈小n∈说,薛绍进城之后先在自己的住处更换了一下行装,往身上套了一件带兜帽的大斗蓬遮敝头脸全身,然后来到了牢城。

    军队的牢城不大,就由几间兵房改造而成。狱卒放下钥匙就走了,斥侯打开一扇门薛绍走进去,见到里面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被绑在十字刑架上,牢牢堵着嘴。

    犯人见到有人进来,瞪大眼睛拼命的挣扎嘴里呜呜的叫唤。显然,他很害怕。

    薛绍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斥侯拔出刀来。犯人浑身一抖眼睛瞪圆,裤子下面的就湿了。

    “这就尿了!”斥侯笑个不停,上前斩断了犯人身上的绳索,扯掉了他的封口。

    “你、你们不是来杀我的?”犯人已经瘫在了地上,一脸死灰色,仰头看着包裹在一团神秘当中的薛绍。

    “越王之子,李温。”薛绍平静的说道,“你来作甚?”

    “薛驸马?是你!!”李温几乎是跳了起来,“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

    “离我远点!”薛绍无比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

    李温尴尬无比的站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裆下,小声道:“可以让我更衣吗?”

    “有话就说。我没时间。”薛绍挥了一下手,两名斥侯走到了外面去把门。

    李温点了点头,表情紧张的思虑了一阵,开始说道:“当年隋末乱世群雄并起,高祖皇帝陛下……”

    “停!”薛绍低喝了一声,“一句话,说明你的来历。”

    李温着实怔住,心说我准备了这么久、这么好的一篇说辞,如此感人肺腑、这般热血沸腾,你就不打算听上一听?

    “说!”

    李温浑身轻轻一颤,脱口而出道:“诸王谴我前来结联薛驸马,一同举兵讨伐武太后,剪除逆党肃清朝野,匡扶李唐社稷!”

    “说完了?”薛绍面无表情,语气当中更无一丝感情。

    “呃……说完了!”李温忐忑不已,紧张难安。

    薛绍一言不发,慢慢的在李温身边跨踱起了步子。

    李温的额头之下,冷汗涔涔而下,内心的紧张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没有想到,时隔几年再次见到薛绍,他的变化会这么巨大。记得当年在长安见他之时,他才与太平公主成婚不久。蓝田公子薛驸马,风度翩翩人畜无害。

    现在呢?

    李温无法具体的去形容他,脑海里却在不断的浮现一个有关薛绍的绰号——薛人屠!

    如今站在他的身边,感觉就像置身于猛虎之侧!

    “你们,去找过我大哥了?”薛绍突然发声。

    正有点失魂落魄的李温恍然一怔魂魄归来,慌忙答道:“去了,但没见着人!”

    ——这我就放心了!

    薛绍斗然之间如释重负,仍是不动声色的淡淡问道:“却是为何?”

    “早前就有牧院的人,日夜盯着薛府,半点未曾放松。”李温答道,“后来,太平公主殿下将令兄和令嫂一家人,全都请到了公主府去住。公主府甲士如林日夜守卫,还立出牌匾不见任何外客。哪怕是上朝或是去了官署公干,令兄的身边也始终形影不离的跟着一名酷吏……”

    薛绍的眉头微微一皱,“哪个酷吏?”

    “李仙缘。”李温的口气有点颓丧,说道:“我知道他是驸马的人。但是前不久他回朝之后,就被武太后改封了一个司农寺的官职充为令兄的属下跟班。此外,他还在牧院兼事成了一名判官。”

    薛绍的兄长薛顗,现任司农少卿。

    薛绍笑了,这神棍,总算没让我失望!等我回京,赏你一个醉生梦死妻妾如云!

    “驸、驸马,因何发笑?”李温仍是很紧张。

    “笑可笑之人。”

    李温越发紧张,“我……不太明白?”

    薛绍拉过了一张军用马札来坐下,李温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

    “既是邀我一同起兵反武。”薛绍的口气变得不紧不慢,“那你现在告诉我,事成之后,如何分赃?”

    李温的表情很尴尬,小声道:“驸马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嗬!”薛绍笑了,说道:“我知道,但凡造反之人都要先找一个官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说成正义之师。但不管这个理由如何编造,造反就是造反。失败了肯定是必死无疑,成功了就得坐地分赃。我是个杀人见血的将军,不喜欢你们那一套文皱皱的拐弯抹角。所以,直话直说。”

    李温着实愣住了,心中惊道:不像啊!——这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薛绍!

    “怎么,你们还没有想好?”薛绍问道。

    李温急忙道:“诸王一致推举薛驸马为清君侧的王师主帅!”

    “这不是分赃。”薛绍冷冷道,“这是要把我当枪使。”

    李温的额头上冷汗就一直没停过,急忙辩解道:“至于成功之后,当然是扶正皇帝陛下亲自主政,然后朝堂之上以薛驸马为尊。”

    “以我为尊?”薛绍再次笑了,“李温,你信吗?”

    “我……我为何不信?”李温喃喃道。

    薛绍摇头笑道:“就说你的父亲越王殿下吧,他是太宗皇帝的第八子,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他几时又把我这个外姓的驸马放在眼里了?别说是我这个姓薛的,哪怕是李姓皇族之中,他又会真正敬让哪一个?”

    “这……”李温无言以对。

    “霍王李元轨,高祖皇帝陛下的第十四子,当今皇帝的爷爷辈。”薛绍说道,“当初先帝仍旧在世之时,只是患病不能理政,他就已经带着一群李家皇亲跑到宫中逼宫了。他连先帝都没怎么放在眼里,还会把我薛某人当一回事吗?”

    李温彻底无语。

    薛绍呵呵一笑,说道:“我的这些个表舅舅、表舅公和太舅公们,过了几十年高贵显赫的皇族日子,没人比他们更加懂得权力的重要和权力的好处。现在危机临头,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脑袋和荣华富贵。一但事成,当权力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他们就会像一群饿狗见了熟肉一般开始疯狂的撕咬争抢,连自己的亲兄弟亲儿子都不放过。又哪会放过我薛某人?”

    “不、不会的!”李温连忙争道,“家父与各位叔祖伯爷,都是诚心为了匡扶李唐社稷,绝对无心染指皇权!”

    “呵呵!”薛绍再次笑了,说道:“就算你们肯放过我,亲政以后的皇帝不会放过我。因为大唐以孝治天下,而我薛绍加害了她的母亲!”

    “这、这是为国除奸,大义灭亲!”李温争辩。

    薛绍不以为然的淡淡道:“就算皇帝肯放过我,我的妻子不会放过我,因为我加害了她的母亲。天下人不会放过我,因为我放着突厥外敌不打,却调转马头杀向了自己人!后人不会放过我,因为我薛某人出于贪欲而谋害了我的岳母、我的伯乐!历史更加不会放过我,因为我薛某人亲手毁掉了一个中华历史上最为繁荣和强盛的时代!……没人会原谅我,就像永远不会有人原谅安碌山一样!”

    面对薛绍连环炮似的一番攻击,李温彻底傻了眼,只剩喃喃的问道:“安禄山……是谁?”

    “安禄山都不知道,你没念过书吗?”薛绍当下就斥责,心里却在好笑:一不留神我就说漏嘴了!

    “呃……”李温顿时不敢吱声了,心里却在拼命的想:他娘的,安禄山是谁啊?

    “综上所言,不管你们打算开出什么样的价码,那都不足以让我动心。”薛绍站起了身来,说道:“所以,谈判失败!”

    “等等!”李温急道,“事成之后,我们愿意推你为君,改朝换代!”

    “猪脑!”薛绍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扇到了李温的脸上,“既然急着改朝换代,那你们还造什么反?”

    李温挨了一巴掌急忙后退几步,捂着火辣辣的脸,恐惧又恼怒的看着薛绍。

    “李温,你听着。”薛绍淡定的站着,说道:“其实刚才之前我说的话,全是废话,我在逗你玩。”

    “……”李温咬牙,不吱声。

    “现在说真的。”薛绍正色,说道:“有我薛绍一天在,谁也别想搞乱这个国家。谁也别想造反成功。任何人!”

    “你、你要出卖我们?你要去向武后告密?!”李温惊叫起来。

    “我很忙,没时间。而且,我也根本犯不着!”薛绍淡然道,“就凭你们这点伎俩,全然不是朝廷的对手。不用我薛某人动手,你们很快就会一败涂地。你以为,朝廷对你们的行动会毫无察觉吗?”

    李温骇然瞪大眼睛,冷汗再度涔涔而下。

    薛绍微然一笑,“早在数月之前,我还在河陇之地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你们的动机。于是,李仙缘才会回了洛阳。”

    “这、这不可能!”李温惊叫。

    “你们就是一群,关在笼子里面自娱自乐还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的兔子。”薛绍说道,“等到被人拎住耳朵捉去宰杀了,还在做着我要做笼中兔王的美梦。”

    “你!……”李温显然是生气了。但他万万没有那个胆子敢于发火。

    “你想死还是想活?”薛绍语气一沉。

    李温咬牙,硬起头皮喊道:“本公子既然来了,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薛绍笑了,眼神移向了李温的裆部。

    李温顿时满脸通红,蔫了。

    薛绍转身就走。

    李温在他身后叫道:“狡兔死走狗烹!薛驸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别忘了,你也身负李唐血脉!”

    “当年我举家被流放之时,你们怎么就不记得我们这一家穷亲戚呢?”薛绍摇头冷笑,心中说道:就算我想干点什么,也断然不会和你们这群自私愚蠢的猪队友组队!——说组队都不恰当,你们仅仅是想利用我而已。就算能成事,你们也会千方百计的要把我狡兔死走狗烹!

    “你会后悔的!”李温仍在叫个不停。

    薛绍走出了门外,对两名老斥侯沉声道:“把他绑回去,堵上嘴。你二人负责日夜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也别让他死了。我会给你们加派人手。”

    “是!”

第896章 桃花烂漫时

    薛绍走了,李温又被绑回了原样。

    身体不能动嘴巴不能喊,但李温的脑袋却片刻没有停止运转。反复咀嚼薛绍的话,冷汗在他头上再次冒了出来。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和那些皇族的叔叔伯伯兄弟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做了几十年皇族养尊处优,除了诗辞歌赋吃喝玩乐,仿佛也不会别的什么。和猛虎一般的薛绍比起来,他们还真像是一群养在笼中的兔子——不识天高地厚,不知命在旦夕!

    就算要去称霸丛林,猛虎又岂会与兔子为伍?!

    没有胜算!

    他们完全没有半点胜算!

    李温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之间,下体又传来一阵凉意。

    “呜——呜!!”他开始剧烈的挣扎,拼命想要发出一点声音。

    可惜,没人理他。

    薛绍独自一人回到了住处,朔州城墙之上的哨楼。他喜欢住在这样的地方,推开窗,就能看到河山万里兵马如龙。

    住处旁有十来个城防小卒戍卫,见了薛绍都整齐站直。

    薛绍确信他们都很听话,于是就给他们下了一令,让他们去牢城找那两个老斥侯报道,即日起只管听从他们调谴。

    小卒们都走了。

    薛绍独自一人站在城头的女墙边,静静的眺望北方。

    山峦雄壮,巍峨起伏。长城宛如巨龙,蜿蜒盘踞其上。

    每每看到此景,薛绍就会有一种心境敞亮豪情勃发的感觉。因为但凡与长城有关的历史,都是那么的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站在此间,薛绍就有一种置身于磅礴历史画卷中的感觉。

    自己,便是历史的一员!

    然而今天,薛绍不经意的看到了长城山岭山麓的某处,有一处淡淡的粉韵之色。细细一想,那处地方好像是开出了一片桃花。

    春天来了,百花吐蕊。

    没人会在长城的山间栽种桃花,那或许是很多年前的某阵风儿或是某只鸟儿的神≡style_txt;来一笔,却给这一片苍凉雄壮平添了几许妖娆妩媚。

    薛绍突然很想去那片桃林看看。于金戈铁马之间,寻觅片刻的怡心柔美。

    那并不太远,骑马片刻可至。

    行走在桃林之中呼吸新鲜的空气和花瓣的芬芳,或许能让自己的头脑更为清醒。从而想出一个,处理眼前李温这个麻烦的,万全之策!

    他骑上马刚要走往北城,一名守城小卒从南面奔来,远远的就急声喊道:“薛帅请留步!”

    若无大事,小卒何敢叫停主帅。

    于是薛绍停住了,“何事?”

    “报薛帅!有、有……”小卒气喘不匀,抬手往南门一指,“有并州来的使臣到了!”

    “并州使臣?”薛绍的眉梢轻轻一扬,“是并州长史李孝逸吗?”

    “小人不知。”小卒忙道,“来了一队车马约有五六十人,既无旗号也无甲胄更无官凭路碟。那位使臣坐在车中,头面很大一直没有下车,却派了一个仆僮上前搭话,只说是从并州而来,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薛帅。”

    “并州?十万火急?”薛绍沉吟了片刻,“那可有书信或是拜贴?”

    “都没有。”小卒连忙答道,“小人找他索要拜贴或是官凭等物,他们一概不予。最后车中的主人捎出一句话来,说只要传达给薛帅听了,薛帅自然会见他的。”

    薛绍的眉头轻轻一拧,“什么话?”

    “好像是什么……桃之什么,什么花?”小卒面露苦色,“薛帅恕罪,小人没念过什么书。那种拗口的句子,刚记住又给忘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对对对,就是这句!”

    薛绍仰头深呼吸,双手紧紧握住了缰绳,指关节都作响。

    “薛帅,如何区处?”

    薛绍道:“车马入城,安顿于军驿歇息。你亲自带引他们的主人,到北城外的小桃林来见我!”

    “是!”

    薛绍勒马就走,直奔北面。走了一半又突然调转马头奔向了住处,冲进房间打开已经收拾好的箱笼行囊,像个入室小赋一样开始大肆翻找。

    花钿绣服,已经压在箱子里面很久了。再将它翻出来时,都已经有了一些轻微的褪色,略显陈旧。

    薛绍换上了这一身衣服。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仔细的照了照镜子,从头到脚的审视自己。

    “嗯,帅就一个字!”他忍不住笑了,就像每一个要去和心中的女神初次约会的男人那样。

    出门,上马,直奔北城外小桃林。

    这里有点偏僻,说是荒郊野外也不为过。桃林长得很杂乱,远远无法和皇城之中的御花园相比。但薛绍跳下马来呼吸到第一口花香之时,就已经认定这里是天上人间,世外桃源。

    不久后。

    薛绍看到前方来了一辆马车,前方是那个报信的小卒在骑马引路。

    马车是很寻常的制式,但凡哪个富户人家都会有的那一种。它慢慢走来,快到近处时小卒抱拳一拜掉转马头,很识趣的走掉了。薛绍看到那个架车之人,他是个宦官,还是个身手非凡深藏不露的宦官。

    杨思勖,再也熟悉不过了。

    马车停住。杨思勖默不作声的跳下马来拿了一个小木梯,放在了车厢旁。

    薛绍看着马车。他几乎已经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之声。

    门打开了。

    她慢慢的探出了身子。刚刚第一脚踏上小木梯时,她对着薛绍,嫣然一笑。

    薛绍的内心就像电脑做出的三维图像一样飞快刷新,瞬间就换了一个世界。他感觉自己突然就回到了那一年的某个夜晚,在那一座花团锦簇没有战争的长安城。

    奉宸卫的官署门口,夜幕之下的上官婉儿,坐在车中撩开车帘,也曾如此微然一笑。

    薛绍永远记得当时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宛如初恋的心跳不停,甚至很没出息的有点手心冒汗。

    千军万马血火河山,也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上官婉儿下了车,杨思勖收起小木梯跳上车座,一言不发驾车离去。至始至终,他连招呼都没有对薛绍打一声。

    这仿佛很无礼,但薛绍爱死了他这一次的无礼。

    上官婉儿站在那里,微笑着。

    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的。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薛绍下意识的搓了一下手,湿漉漉的。眼睛四下一挪,他伸手摘下了一枝桃花,走向上官婉儿。

    “送给你。”薛绍将它递向前去。

    “这可不是面见朝廷密使的礼节。”上官婉儿微笑着,轻扬素手,将它接到了手中。

    轻嗅。

    “香吗?”薛绍完全忽略了她的话。管他什么朝廷密使和三军统帅,现在这里只有薛绍和上官婉儿。

    “一般。”上官婉儿秀眉一颦,将花枝递了回来,“我要最香的那一枝。”

    薛绍走近了一步,低着头看着她,脸上全是傻兮兮的笑容。

    “傻笑什么?”一朵微霞悄然爬上了上官婉儿的脸颊,她轻声道,“我叫你换一枝,听到吗?”

    “听到了。”薛绍应了一声,再次上前一步。

    两人几乎已是面贴着面。薛绍嗅到了花香,和她眉心的花钿散出的怡人香味。

    “那你还不快去?”

    上官婉儿将花枝举了起来,让它隔在两人之间。

    准确的说,是隔在两人的嘴唇之间。

    “我有千军万马,可摧城拔寨移山填海。”薛绍轻声的说道,“想要支使我来办事,总得有点理由。”

    上官婉儿用眼睛在笑。然后,她慢慢的闭上了那一对似如漆染的双眸。

    薛绍的心脏,像是已经奏响了北伐大军冲锋的战曲。

    他伸出一枚手指,轻轻的拨开挡在面前的花枝。轻轻的,对着上官婉儿的如火红唇。

    吻了下去。

    刚一触碰,上官婉儿马上睁开眼睛后退一步,并将花枝竖在薛绍面前,轻轻一晃。

    好吧,我有千军万马,你有一双红唇!

    薛绍接过花枝,转身走向桃林。

    片刻后,一场大火在小桃林之中烧了起来,引得众军惊诧纷纷来查。

    薛绍已经骑着马,载着上官婉儿,跑到了远离桃林的一处草原之上。

    仍是那一枝桃花,薛绍将回到上官婉儿的手中,“现在,它是最香的一枝了!”

    上官婉儿偎在他的怀中,柔若无骨。轻轻伸手她接过桃枝,在鼻间一嗅,摇头,“仍是一般。”

    “那我就焚尽天下桃花,世间仅余一枝!”

    上官婉儿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不语。

    薛绍轻轻的拥着她,也不说话。

    “你知道我的来历。”上官婉儿轻声道。

    “是,我知道。”

    静了片刻,上官婉儿说道:“那你还抱着我?”

    “任何时候,我都会想要抱着你。”

    “金谷园,你说着醉话,我打了你一个耳光。”上官婉儿的双眸之中,有如烟雨朦胧。

    “现在,你也可以把剑刺进我的胸膛。”薛绍说道,“只要,你让我抱着你。”

    上官婉儿的眼泪滑落了下来,如玉冰凉,滴落在薛绍的手上。

    薛绍就将她抱得更紧了。

    “全天下人都知道,上官婉儿,是先帝的才人。”她突然说道。

    薛绍轻抚她的脸庞,吻她。

    “我只知道,上官婉儿,是薛绍心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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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7章 你的桃源

    /*960*90 创建于 2016-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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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耳驮着薛绍和上官婉儿,漫无目标的行走在长城山峦南麓的小草原上。拐过一个山脚,眼前豁然一开,若大的一片桃林。

    然而薛绍和上官婉儿都没有看到。因为他们一直拥吻在一起,就没有睁开过眼睛。

    火耳迈着蹄子,突然小跑起来。

    两人这才分开,薛绍抬手一指,“婉儿,你看!”

    “世外桃源吗?”上官婉儿看着眼前这一片如海繁花,心都醉了。

    勒住马,薛绍抱上官婉儿下马。

    她刚刚离鞍,薛绍却抱紧了不松。**如脂吹弹可破,就在薛绍鼻前。

    上官婉儿拿指头轻轻的敲点薛绍的额头,“放开我。”

    “我想亲一口。”薛绍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来很有一点肆无忌惮。

    上官婉儿轻轻的扭了一下身子,扭不动。于是她伸出两枚手指横在薛绍的嘴唇边,“我拦不住你。但是,我肯定不会答应。”

    “为什么?”

    “我若是答应了,接下来你便会说,此刻洞房可好?”

    薛绍忍不住笑了,将上官婉儿轻轻放落在地。

    上官婉儿扭转身来稍稍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伸手牵薛绍,“陪我赏花。”

    薛绍点了一下头,然后乖乖的被她牵着往前走。

    每走一步,薛绍的心里就像是往回倒带了一大截。仿佛二人正在逆着时间行走,渐渐的,已经走到了当年秋瑟院的那一片桃林之中。

    牵着手,漫步于桃花之下……这个场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薛绍的梦中。

    上官婉儿的手刚刚碰到第一枚花瓣时,不远处传来震震的马蹄声,桃树都在颤抖。

    “有人来了?”上官婉儿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慌。

    这不奇怪。二十年的宫中生活,早已让她养成了这种高度谨惕有如惊弓之鸟的性格。哪怕是已经离开了那一个有如牢笼的皇宫,性格却始终留存在她的躯壳之内。

    薛绍看着~style_txt;她,感觉到了心疼。

    “和我在一起,你怕什么?”他说道。

    上官婉儿抿了一下嘴,没有说话。但是她侧了一下身子,朝远处张望,然后轻声道:“约有百骑。”

    “见到桃林烟火,他们出城堪察而已。”薛绍微然一笑,转身走出了桃林。

    百余骑飞驰而来,停在了桃林外。他们先是看到了薛绍的座骑停在一处,正在悠闲的啃食青嫩的草芽。然后,他们才看到了穿着一身花钿绣服,仿佛有些陌生的薛帅。

    “哗”的一声大响,把林中的上官婉儿的吓得轻轻一弹。

    那是百余铁甲骑士,在整齐抱拳而拜。

    薛绍一挥手,他们齐齐的掉转马头,比来时速度更快的飞驰而去。

    上官婉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我说过了。”薛绍走了回来,“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上官婉儿微笑,“你的军队,你的世界。”

    薛绍上前来牵她的手,“你的世外桃源。”

    上官婉儿的心,真的一下就醉了。因为这时她突然有了一种,飞出牢笼翔于青天的感觉。

    有生以来,第一次。

    她有了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在林间轻盈的跳跃,不停寻找最香的那一枝桃花。

    薛绍就面带微笑的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的叮嘱她一声,小心荆棘,小心石头。

    上官婉儿时而悄悄的回头看他一眼,此刻的薛绍,就像一个伟岸而沉默的守护者战神。这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每个女人,哪怕是七老八十了,在她心爱的男人面前也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子。

    现在,上官婉儿就沉醉在这样的感觉之中。

    “这是他的天下!”

    “我可以,无法无天!”

    天色渐晚。

    长城的城墙之上已经亮出了很多的火把,宛如火龙飞天,蔚为大观。

    上官婉儿见多了京城的繁华,却是第一次见到塞北的苍凉雄浑之美。她用眼神告诉薛绍,我不想回去了。

    “我带你上长城。”薛绍把马牵了过来。

    上官婉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转头微笑,“送我回去吧,我已经知足了。”

    知足?

    多么让人心疼的一个字眼。

    薛绍抱她上马,让她侧身坐着。

    “你不上来吗?”

    “我牵马前行。”

    上官婉儿笑了,“让你的麾下将士看到,不太好吧?”

    是啊,十万大军的统帅,居然给一名女子牵马引路!

    薛绍微然一笑,“这样,我们可以走得慢一点。”

    上官婉儿凝视着薛绍,轻骂了一声,“傻瓜。”

    一人一骑,慢慢的朝朔州城走去。

    上官婉儿突然说道:“李仙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薛绍笑了,说道:“你是想告诉我,是他撺掇你来朔州的吗?”

    “说撺掇不大恰当。”上官婉儿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胆子居然会那么大。”

    “大到什么程度?”

    “他居然能说动太平公主,让她去向太后提请,派我前来朔州为使。”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有点古怪的笑道,“我真好奇,公主殿下为何没在第一时间棒杀于他?”

    薛绍摸了摸下巴,心说李仙缘真是一员福将啊,我下半生和下半身的幸福,他都给照顾到了!

    “喂,你为何不说话,还笑得如此……”

    **吗?

    薛绍呵呵一笑,“李仙缘看起来轻佻浮浪,其实是洞悉天机大智若愚。他经常会做一些荒诞不经之事,有时还会主动作死。但事后往往证明,他非但不会死,还是对的。”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说道:“看来,派他回京的确是你的一记神来之笔。”

    薛绍面带微笑的,不置可否。

    “岑长倩与宋璟来了,你避门不见。我来了,你却为我牵马引路。”上官婉儿说道,“这其中,有何微妙呢?”

    “因为你是上官婉儿。”

    “那么,除此之外呢?”

    薛绍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多少透出一丝无奈,“我既是上官婉儿,也是朝廷密使。”

    薛绍点了点头,“我先送你回驿馆。稍后,你会知道的。”

    “好。”

    进城时,上官婉儿戴上了一顶宫闱黑纱帽,长长的纱沿几乎遮蔽了全身。

    薛绍想说这根本犯不着,但想到上官婉儿自有她的矜持和考虑,也就由得她了。

    送她回了驿馆之后薛绍去了牢城,进到李温的牢房里。

    李温见到薛绍进来,睁大了眼睛不停的点头。

    薛绍能够读懂他眼神中的意味,那充满了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和对生存的极度渴望。

    他上前,扯掉了李温的口封,“看来你想好了?”

    “对……对……”李温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唇舌,颓丧的点头,“我想活!”

    薛绍笑了。

    二十万北伐大军不出手,李唐皇族想要扳倒武则天,这是痴人说梦。“想死还是想活”,这对于眼前的李温来说根本就是一个送分的单选题。

    薛绍出刀,斩断了李温身上的绳索。

    “我该,怎么做?”李温惊魂难定的看着薛绍。

    “以我的作风,把你的人头送往京城,这是最省事的办法。”薛绍说道,“现在嘛,我只能说你运气还算不错。”

    李温发起抖来,“怎、怎么说?”

    “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会决定,你的生死存亡。”薛绍往他裆部瞟了一眼,“在此之前,你得沐浴更衣。”

    李温筛糠不停,“不会是,武太后到了朔州吧?”

    薛绍笑了,谁都有可能来朔州,唯独武则天不可能。如此智商堪忧,还学别人造反?

    半个时辰之后,薛绍吃过了晚饭,再次回到牢城把李温提了出来,带到军驿馆。

    上官婉儿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胡服男装,卸了花钿戴了幞头,摇身一变,又做回了京城那个精明干练的风云女官。

    李温进门第一眼看到上官婉儿时,心中就已彻底笃定——皇族必败!

    上官婉儿何许人,李温心里再也明白不过了。她和薛绍之间的暖昧关系,百姓平民可能不大清楚,但在皇族和京城官宦之间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因为早在几年之前,上官婉儿就差点做了薛绍的媵妾。

    现在就连上官婉儿都已经出现在了朔州,那就只能证明,武太后早就防着李氏皇族派人前来串联薛绍了。武太后的天罗地网早已撒得密不透风,可怜李氏的皇族们还在闭门造车的做着,事成之后坐地分赃的美梦!

    “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薛绍说道。

    李温失魂落魄的恍惚点头,“信,我信……我不想陪他们一起死!我不要做笼中的兔子!”

    “李公子既然识得时务,便也省去了本官许多口舌。”上官婉儿说道,“我的人会送你回京城。等见了武太后,你应该知道该要怎么说话。”

    “是,我知道,我知道……”李温惶惶点头。

    上官婉儿拍了一下巴掌,进来四个精壮男子。

    薛绍瞟了他们一眼,居然觉得眼熟,于是道:“你们是千牛卫?”

    “回薛帅,我等都是左千牛卫大将军,程伯献程将军麾下!”

    薛绍想起来了,其中有两人曾经担任过过玄云子的护卫。于是薛绍对其中的一人勾了一下手指将他带到一旁。

    不等薛绍开口,小卒主动道:“小人正要向薛帅禀报。”

    “说。”

    小卒便道:“那一日大战之时,玄云子仙姑让我们护送于她离开军营去往丰州。等到了丰州我们正要寻船渡河之时,仙姑突然就不见了。我等兄弟苦苦寻找却不见人,只发现她留下的一封书信。”

    “写给谁,说什么?”

    小卒答道:“那是一封写给我们程大将军的信,她说她习惯了云游四海独来独往,不喜欢有一队男人跟着。她请程大将军不要怪罪我们,除此之外,就没了。”

    薛绍沉默了片刻,摇头轻叹。

    “薛帅恕罪!”

    小卒慌忙要跪,薛绍将他一把拉住,“不怪你们。连我都看她不住,何况是你们?”( )

第898章 爱与筹码

    下一页

    李温被千牛卫的人带走了。临出门时他扭头看了薛绍一眼,眼神中的意味可谓是复杂之极。

    怨恨?不甘?彻悟?恐惧?仰或是在诅咒?

    好像都有。

    薛绍淡然一笑不予理会,走向了上官婉儿。他的手放在身后,对在场的其他人打手势——出去!

    上官婉儿目送那几个曾经对他俯首贴耳的千牛卫走出了房间,并且掩上了门,轻轻摇头苦笑了一声。

    “但凡军旅之人,都不敢违抗薛帅的命令,对吗?”她说道。

    薛绍走到了她的面前,呵呵一笑不予回答,伸手,抚上了她的腰肢。

    丝滑的面料手感,掌心传来的柔软温热,每一寸触觉都给薛绍的神经带来了无比强劲的冲击。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炽热,简直可以熔化赤足的真金和世间所有的法则与桎梏。

    在他的另一只手将要抱上来时,上官婉儿伸出左手撑住他的胸膛,右手化掌在他的额头呯呯呯连拍了三下。

    薛绍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你干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上脑了,我给你拍下去!”上官婉儿用力的撑着薛绍的胸膛。

    她的身体努力想往后退。但是没用,薛绍一只手的力量也不是她使劲浑身之力所能抗拒的。于是,她终究是被薛绍紧紧的抱住了。

    那么的紧,两个人之间仿佛没有了丝毫的缝隙。

    上官婉儿感觉有点呼吸不畅,薛绍的嘴唇眼看就要肆无忌惮的吻了上来。她急忙在薛绍的耳边,小声的说道:“现在,不行……”

    四个字,让薛绍的心砰砰砰一阵乱跳,好像有一头野兽即将要从心房里冲出来了。

    “真的不行。”上官婉儿再说了一句,并且双手撑住了薛绍的胸膛。

    野兽终究是没有冲破牢笼,薛绍将双臂松开了一些。上官婉儿也便不再挣扎,而是低下头去,轻轻的喘息着。

    “为何不行?”

    好死不死的≈vstyle_txt;,薛绍居然问了这一句。上官婉儿的耳根儿都红了,低声道:“人言可畏。”

    “怕个鸟!”

    薛绍第一次在上官婉儿面前爆粗。结果她笑了,然后低着头小声的说了一句,“我怕……”

    偏就这两个字,让薛绍一下就冷静了下来。细细一想,是啊,我纵然不怕,上官婉儿肯定还是怕的。我总不能从现在开始就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甚至还带着她一起走上战场吧?

    桃源再好,却不是她真正的归宿。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回到皇宫那个囚牢之中,继续做她的女官。

    薛绍对皇宫一点都不陌生,她很清楚一个失洁的先帝妃嫔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灾难。如果只是千夫所指,还自罢了。如果是让别有用心的歹人捉住了把柄,将她治死都是轻而易举。

    这种歹人不是没有。就比如,一直都对上官婉儿垂涎三尺的,武三思。

    到时,远在千里之外冲锋陷阵的薛某人,又该怎么去保护她呢?为贪一时欢娱而害她整日惶恐甚至万劫不复,这就真是我薛某人想要的吗?

    上官婉儿从薛绍的眼神当中,看出了他内心世界正在发生的剧烈冲突。她的身体朝前轻轻一倾,伸出双臂抱住了薛绍,轻声道:“对不起……”

    薛绍紧紧的抱住了她。

    “报薛帅!”门外传来老斥侯的声音,“郭元振郭将军求见!”

    “让他去茅坑里蹲着,先吃饱了再说!”薛绍怒气冲冲的喝道。

    “啊?”斥侯一愣。

    “滚去!”

    然后外面就安静了。

    上官婉儿在他后背轻捣了两拳,“你好不荒唐!”

    “不管他,再抱一会儿。”薛绍执拗的抱着不松手。

    上官婉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双手在他的后背轻轻的,缓缓的上下抚摩。除了表达无限的温存,还更像是在安慰于他。

    “薛郎……”

    薛绍微微一怔,这是上官婉儿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他抱得紧了一些,回了一声“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婉儿不知不觉的就已经,把自己的一颗心托负给了你。”她轻声的说道,“我很想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但是……我怕我会做不到!”

    薛绍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不着急。终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

    “没可能了……”上官婉儿摇头,泪水不经意的就弄湿了薛绍的衣襟。

    薛绍松开了她,双手将她的粉面桃腮托入掌中,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上官婉儿闭上了眼睛,泪珠儿滚落下来。

    “薛郎,吻我……”

    半个时辰以后,薛绍回到了自己住处。远远就看到门外站了一个人,他的双手撑在女墙上,正摆出一副十分装逼的姿势,眺望眼前的万里长城与大好河山。

    “江山哪、美人哪!”装逼者郭元振大声的叫道,“自古英雄谁不爱啊!”

    “闭上你的鸟嘴!”薛绍没好气的喝道,“不然,我就让你永久闭嘴!”

    郭元振哈哈的大笑,一脸诡谲的冲薛绍招手。

    薛绍满脸不爽的走到他面前,“你来干什么?”

    “拿着!”郭元振满脸淫笑的,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托在掌心。

    “什么鬼?”薛绍看不懂。

    “军中诸将,无不随身带着。目的嘛,当然是为了避免那些营妓和野妾怀上他们的骨肉。”郭元振嘿嘿的笑得很贱,小声道,“我这兄弟,为你想得周到吧?”

    “郭元振,你简直就是**无耻到了极点!人神共愤,天理难容!”薛绍发出了很不屑的唾骂,同时伸出了手将小瓶子收入了囊中。

    “过奖,过奖。”郭元振就没打算停止他的贱笑,“与君共勉!”

    “别淫笑了。”薛绍四下看了一眼,“进屋说话!”

    二人进了屋房门一关,百步之内再无耳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上官婉儿一定对你百般撩拨,但又不让你真的得逞。”郭元振开门见山了。

    薛绍耷着头斜着眼,用一种近似幽怨又仇恨的眼神看着他,瓮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别吹牛了,你才舍不得我死!”郭元振嘿嘿直笑,说道,“要我说啊,太后派上官婉儿来当这一轮说客,真是一记精妙绝招!”

    薛绍摸着下巴嘴唇翘得很长,仍是那样斜睨着郭元振,“说下去。”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郭元振压低了声音,“只能说,天公不作美。你去年冬天害的那一场大病,救了突厥的小命。现在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战机。此次北伐,荡平突厥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薛绍不置可否,沉默。

    “但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否则,薛帅的威信将会一落千丈,连契丹和奚族都会对薛帅失去信任和尊敬。”郭元振说道,“现在的你,根本就是骑虎难下。”

    薛绍的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郭元振的这些话,换作是别的任何一个人来说,自己都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拿下,判以祸乱军心之罪将其斩首并遍示全军,从而以儆效尤!

    郭元振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低声道:“你觉得,朝廷方面会看不出这个态势吗?”

    “早前岑长倩和宋璟的到来,就已经证明朝廷早已看清了态势。”薛绍说道,“但是我绝对不会在那种时候,退兵!”

    “我也不会。”郭元振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当时就退了,那薛帅也就显得太不值钱了。”

    薛绍的眼睛一亮,“那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退,却就显得很是值钱了?”

    “当然。”郭元振语出惊人,说道:“你若是被岑长倩与宋璟说服而退兵,那就意味着你对朝廷与武太后做出了妥协,甚至是屈服。如此回朝,你价值何在?”

    薛绍双眉一拧,“说下去。”

    “现在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郭元振说道,“太后已经承认了你的兵权,赋予你新的统帅职责,并且与你同仇敌忾的一同站在了抗击突厥的战线之上。是她先妥协的,当着天下人的面。所以,你现在已是非常的值钱了。”

    薛绍微然一笑,“如果我选择一个,太后与朝廷最需要我的时候回军,那我就更加值钱了,对不对?”

    “对。”郭元振答得毫不犹豫,“我想,这就是上官婉儿来此找你的真正目的。”

    “但是,她并没有开口提及此事。”薛绍说道。

    郭元振笑了,“她不是傻子,她才不会开口。”

    “我心情不好,你少跟我冷嘲热讽拐弯抹角!”薛绍没好气的道。

    郭元振嘿嘿的怪笑了两声,说道:“毫无疑问,上官婉儿是聪明之极的女子。她绝不会赤|裸裸的挑明自己的真实来意,那只会在你心中增添对她的戒心,甚至是厌恶。但她一定会让你清楚的感觉到,她现在很需要你回去。女人对男人的需要,总是那么让人无法抗拒!”

    “是,她是这么做的。”薛绍并没有否认,说道,“职责所在,她没有选择。”

    “看来你一早就知道她的来意。然而,你还是乖乖的愿意中她之计。”郭元振嘿嘿直笑,然后叫了起来:“江山哪,美人哪……!”

    “闭上你的鸟嘴!”薛绍没好气的喝停了他,说道:“我和上官婉儿之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之。她此行前来的政治目的远大于风花雪月,我更是心知肚明。其实在她抵达之前我就早已料定,朝廷一定会再派使者前来催我退军还朝。我只是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上官婉儿。”

    “意外的惊喜,不是嘛!”郭元振怪笑两声,问道,“朝廷的使臣已经吃过一回闭门羹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们还会再来?”

    薛绍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因为李唐皇室将要谋反,朝廷需要我这个二十万大军的统帅表明立场。这件事情的意义之重大,甚至是超过了讨伐突厥的!”

    郭元振微微一怔,“皇室谋反?有这种事?”

    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把李温的事情简单的对郭元振说了。

    “好险!”郭元振拍着胸口直喘气。

    “怎么,难道你一直都在担心,我会和李家的那些皇亲搅在一起?”薛绍冷冷的问道。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鬼话。毕竟你也身负李唐血脉。但我知道,我认识的那个薛绍一定会做出更加明智的选择。”郭元振说道,“李家那帮人,空有血统这副好本钱,却根本不足成事。和他们搅在一起,只会落得一个天下大乱、身败名裂!”

    薛绍点了点头,“历史早已证明,在大事大非面前,血统是有所用处,但很难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我深信,太后是了解你的。她知道你不会伙同李家的那帮人,去祸害你誓死撼卫的邦国。以她的老谋深算,更加不难看出你现在的北伐,其实是因为骑虎难下而在勉力为之。她更加知道,以你的性格,你肯定不会带着自己的袍泽弟兄去瞎忙一场,更不会让他们去白白送死。”郭元振说道,“换句话说,她知道你想退兵了。你缺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和一个体面的台阶。而恰在此时,李家的那帮皇亲们居然想要谋反了。这对大唐国家来说或许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但对你和武太后来说,却是一个上天的恩赐。因为,它你有了充足的退兵的借口,和一个无比体面的台阶。”

    薛绍沉默的不予回答。心中却在想道:我和武则天这一层次的争斗,一般的大臣和将军是看不到也想不透的。郭元振还真是个奇葩,他简直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郭元振知道,自己已经说到了薛绍的心坎,否则他早就一耳光扇过来了。于是他继续道:“上官婉儿,是一个不算说客的说客。武太后派她前来,就是想要多给你一个回军的理由。她想让你觉得,这样做于公于私都是不亏。这不,连杨思勖都一同来了。这就意味着,你与上官婉儿的事情,连太平公主都已经默许了!”

    “唉……”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武太后的一惯作风。洞察人心老谋深算,任何东西和任何人,都可以被她拿来做为交易的筹码!”

    “那你还等什么?”郭元振再度怪笑起来,“赶紧带着我送给你的宝贝,去把上官婉儿这颗上好的筹码,拿下吧!”

    “你懂个屁啊!”薛绍摸着鼻子,悻悻的道,“我若坚持,她的确不会抗拒。但我不想让她真的沦为,我和太后之间的交易筹码。另外,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一直都是我心中的一份念想,和一份特殊的情怀。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之后,能让我惦记的人和事已经不多了。我不想因为一时的欲念,就去亲手毁了它。懂了吗?”

    “咦!”郭元振侧着脸,看着薛绍怪笑,“你是不想,还是不能呢?”

    “对牛弹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薛绍恼火的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郭元振突然就拍着地板大笑起来,还笑得前俯后仰,“堂堂的蓝田公子哟,终于是执戟沉沙喽!”

    薛绍一下就跳了起来,如恶狼一般扑向郭元振,“我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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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9章 唯一礼物

    清晨,第一屡阳光爬上朔州的城头时,军中的战鼓已经敲响了第三遍。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大军吃过了早饭,开始晨间操练了。

薛绍推开门走出来,迎着朝阳伸了个大懒腰,“天气不错,适合打猎!”

郭元振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右手捂在脸上,揉着眼圈。

薛绍回头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放下来我”

“有什么好你干的好事!”郭元振气乎乎的松开了一下手,露出一只熊猫眼。

薛绍哈哈的笑,“回去叫你的部曲,煮几个熟鸡蛋替你敷一敷。”

“你下手还真重,差点就瞎了。”郭元振揉着眼睛碎碎念。

“你也不差啊!”薛绍撸起袖管露出几条血痕,“拼命的挠我还用牙咬的,像个娘们儿一样。

“行了别说了!”郭元振朝旁边瞟了一眼排守城小卒,小声道:“让人家知道统帅和将军关在屋子里像顽童一样的打架,咱们以后还怎么混!”

“我不怕啊,因为我打赢了!”薛绍嘿嘿直笑,走到他身边说道:“我还没问,你追在我身后跑到朔州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原本是来求你一件事情的。后来听说上官婉儿来了,就一时搁下了。”郭元振答道。

“现在说。”

郭元振道:“我怕你不答应。”

“那你别说了。”薛绍转身就走。

“别走啊!”郭元振一把将薛绍拉住,急道:“我知道你的斥侯都很能干。借十个给我!”

薛绍盯着他刻,“休想!”

“五个!”郭元振拽得更紧了。

“松手。不然士兵们以为你以下犯上,会冲上前来宰了你!”薛绍拍开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要去干嘛。我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那我们就这样,不管二竿子的死活啦?”郭元振瞪大了眼睛,包括那只熊猫眼。

“楚玉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薛绍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知道他在哪里,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去救他回来。但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你这个丰州都督舍弃了自己的职责,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去四处乱撞。”

“丰州无事,你这里也用不着我。”郭元振道,“给我五个人,我潜入漠北打听他的消息。不管成与不成,半年之内我都会回来。”

“不行。”薛绍一口否决,说道,“我已经没有了楚玉,这感觉就像是断去了一臂。现在这关口,我不想再断一臂。”

“那我留在这里,左右也无事可做啊!”郭元振摊开了双手,很无辜的样子。

“你非但是有事做,还是极为紧要之事。”薛绍道。

郭元振皱了皱眉,能被薛绍说为“极为紧要”的事情必然是非比寻常,于是他问道:“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薛绍说道,“另外,我需要你和李大酺成为好哥们儿。”

郭元振咧了咧牙,“这也算事?”

“当然,还是大事。”薛绍说道,“我和李大酺虽然也算投缘,但毕竟碍于身份,我不可能与他朝夕相处打成一片。奚族和契丹现在都是我们的盟友,但谁知道今后的几十年里,时局将会如何转变呢?——所以,我需要你把奚族这边的事情分担起来。懂了吗?”

“明白。”郭元振点头,再道,“那契丹呢?”

薛绍皱了皱眉,说道:“孙万荣刚来的时候,李大酺就表示了他的不屑。我没有问,但大概猜到他是在嫌弃孙万荣的小家子气。”

“怎么说?”

薛绍道:“奚族弱小,但却派出了一万五千骑前来助战。这几乎是他们的倾族之兵。契丹要强大很多,但只来了两万骑。记得很久以前李大酺就曾私下跟我说过,契丹兵马之强盛远超外界想像。保守估计,他们能组建一支八万人的精锐骑兵。”

“我明白了。”郭元振双眉紧皱,小声道:“契丹野心不小。结好奚族,早为防范。”

薛绍微笑点头,“既然我们都已经站在了各自的位置,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职。为此,我们可能会要舍弃很多我们曾经珍爱的东西。这很残忍,而且无法弥补,永远无法两全齐美。”

“这种话听起来,让人浑身不舒坦。”郭元振轻叹了一声,“但我知道,你是对的。”

“现在,我要去面见朝廷密使,商量一些紧要之事了。”薛绍转身就走,“你回军营,去干你该干的事情。”

郭元振撇了撇嘴,小声的嘟嚷,“是是,你干美人我干事。”

“那没办法,我是主帅你是兵!”

薛绍到了军驿馆,在门口碰到了杨思勖。

“主人。”杨思勖抱拳而拜。

这个称呼薛绍很少听到,杨思勖好像也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于是他感觉有点奇怪,上下打量杨思勖。

杨思勖略微弯腰的抱拳站着,头都没有抬。

“家里好吗?公主怎样?”薛绍问道。

杨思勖保持那样的姿势,答道:“主人家中一切都好。公主殿下已经为主人生下了一位千斤。武太后封她为安邑县主。只等主人凯旋回京之后,就办满月喜酒。”

听完之后,薛绍神色未动,但心里却像是激起了万丈波澜,再也无法平静。

太平公主和麟玉宁晋等人的脸庞,不停在他脑海里闪现起来。还有陈仙儿和她的女儿霓裳,身怀六甲的月奴,并蒂琳琳姐妹花……

薛绍不禁轻声自语:“她们肯定,都在日夜盼望我的归来吧!”

“是的,主人。”杨思勖答道。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平缓情绪,“为何改称我为主人?”

“这是公主殿下给我们下达的号令,让我们从此称呼你为主人,而不是驸马或是的别的称呼。”杨思勖答道,“主人在洛阳置办的新宅已经完工了。公主殿下说了,要等主人回京之后才会搬过去住。公主还说新宅不会再用太平公主府的牌匾,而是改称薛府或用主人的爵位封号来命名,最好是等主人回京之后自行定夺。公主说新宅只有唯一的家主,那就是主人你。”

薛绍的心里,百味杂陈,一时无语。

“主人……”杨思勖犹豫了一下,问道:“打算何时归家?”

“很快。”

薛绍转身朝驿馆内走去。经过一个转角时,他随手一抛,将郭元振给他的邪恶小瓶子扔到了阴暗的角落里。

他心里很清楚,杨思勖的到来固然是因为太平公主的委派,但其中也有武则天的一记手笔。因为除了权谋之术,武则天还很善长打一些感情牌。

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她打出了一手好牌。现在薛绍满脑子里面,已经全是太平公主。

上官婉儿起得很早,到这时已经吃过了早饭,焚起炉香读过了半卷书籍。薛绍进来时她起身相迎,门口戍卫的几名卫士更是自觉的走了出去掩上了门。

薛绍在他的书案前坐下,微笑道:“我是来辞行的。”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你要出征了吗?”

薛绍点了点头,“你有何打算?”

上官婉儿仿佛是察觉到薛绍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较为复杂,轻声道:“我此行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薛绍当然知道她所说的“任务”是什么,之前捉住送走的李温,不过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而已。

“如果你的任务,将会无法完成呢?”薛绍说道。

上官婉儿的眉头轻轻皱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只是你不愿意说出口。”薛绍道,“你现在的情形,就像你的表弟王昱,将要去往突厥大营里充当使者的时候。”

上官婉儿表情微变,惊讶的绍。

“你肯定早就知道了王昱的事情,但你一直都没有对我提起过。”薛绍平静的说道,“你一直都很关心他。你不提,是怕影响到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上官婉儿微微低头,表情变得有些痛苦,沉默着。

“你承担了许多,本不该属于你的压力。你的心里,装载了太多的痛苦与无奈。”薛绍轻叹了一声,说道,“为了生存,你只能一再的委曲求全甚至不断的牺牲自己。为了生存,你的脸上永远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让人无从分辨。”

上官婉儿突然抬起头来绍,眼圈泛红银牙紧咬,倔强而痛苦的表情。

“一个人,面具戴得太久,是否会让他遗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呢?”薛绍问道。

“是,你说得都没有错。”上官婉儿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她红红的眼圈盯着薛绍,咬牙道,“我一直都在你的面前装腔作势,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但是为了达成武太后交给我的任务,我不惜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荡妇,尽我所能的勾引你!到了必要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和你麾下的二十万个男人去睡觉——你满意了吗?!”

“……”薛绍她的眼泪,但是沉默着,没有动。

“你可以走了!”上官婉儿转过身去,背着对他。

薛绍站起了身来,“我只想你原本的模样。我不希望,我爱的只是一张面具!”

“但是上官婉儿除了面具,早就已经一无所有。”背对着薛绍,上官婉儿轻声的道,“很遗憾,让你失望了,薛帅。”

“不遗憾。”薛绍微然一笑,“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上官婉儿转过身来,疑惑不解又略带恼怒的绍。

“你的眼泪和你的愤怒,就是我要的答案。”薛绍转身朝外走去,说道,“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那还有什么意义?!”上官婉儿大声的叫道,“回来之后,你敢带我去浪迹天涯,永世不再回头吗?你能让我住进你的世界,从此不用理会尘世的纷扰吗?你能时刻陪在我的身边,让我不再感受到寂寞与痛苦吗?”

“不能!”

“你不能!!”

薛绍停住了脚步,轻声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不能。”

上官婉儿颓然一笑,瘫坐了下来,“那好啊,英明神武的薛帅。现在请你告诉我,换作是你是上官婉儿,你又能怎么做?”

“我会在朔州乖乖等着薛绍凯旋归来,然后素手一挥带回二十万大军。等回到洛阳,你就是女皇一朝的开国功臣。”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到那时,你不再需要浪迹天涯也不用躲进我的世界,更加不会再有寂寞和痛苦!”

上官婉儿睁圆了眼睛,表情完全的凝滞了。

“这是你的使命。”薛绍,平静的说道,“这也是薛绍能够送给心中的那个上官婉儿的,唯一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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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 谁的时代

    薛绍回到住处收拾了一阵,准备回军营。临行时他把两名老斥侯叫了来,对他们道:“你二人留守此处,不必随军远征了。”

    两个老斥侯都惊惶不已,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被惩罚,因此慌忙请罪。

    薛绍对他们说道:“别乱想,我有特殊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去办。我走后你们去请朝廷使者住过来,这里要比馆驿舒服一点。从此你二人负责照看与保护于她,直到我回来。”

    “是!”两位老斥侯这才放了心,领诺。

    薛绍给他们一份书笺,说道:“这是我的手令,能让你们在朔代二州境内一切来去自如,甚至可以调用五百人以内的兵马。告诉她,让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拆了长城,也不会有任何后果。”

    “是!”

    薛绍离开了朔州城,骑着马往军营而去。一路上他的心神都有些恍惚,任由火耳自己行走都没去管它。

    不知不觉的走了很远,薛绍看到前方停了一匹马,马的旁边还有一个家伙正在站着撒尿。

    很少有人撒尿撒得像他这么嚣张,他一边撒一边甩着东西四下喷洒,把尿甩得像他的人一样高。

    “太他妈猥琐了!”薛绍忍不住笑了,弯腰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那匹马就扔了过去。

    马匹负了疼,大叫一声撒蹄就跑。

    “呀!哎呀呀!别跑别跑!”猥琐男裤子都没有提,放肆狂追。

    薛绍哈哈的大笑。

    猥琐男停了下来回头看到薛绍,气鼓鼓的叫道,“你也太缺德了!”

    “郭元振,你这种货色还好意思骂别人缺德?”薛绍笑道,“先把你的裤子穿上,再来跟我讨论道德这个严肃的问题吧!”

    郭元振连忙提起裤子系好腰带,朝薛绍走来,“现在我的马跑了,你说怎么办?”

    “别做梦了,我向来只和美人同乘一骑。”薛绍笑道。

    郭元振眨了眨眼睛,挺自觉的牵住了马疆开始往前走,瓮声瓮气的道:“算啦,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薛绍微微一怔,这家伙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这都能看得出来?

    “怎么了,莫非是被人家姑娘从床上踹了下来,伤及自尊了?”郭元振说道。

    薛绍骑在马上,一脚就踢了过去。

    郭元振嘿嘿哈哈的干笑着躲闪了过去,说道:“怎么回事嘛?”

    薛绍轻叹了一声,说道:“她想要的,我都给不了。”

    “你不是早该明白的吗?”郭元振说道,“你已经有了太平公主。而她却是生长在宫里,还被封为了先帝的妃嫔。”

    薛绍微微皱眉,沉默着。

    “喂,你跟她玩真的啊?”郭元振用上了惊叹的语气。

    “真也好假也好,男欢女爱这东西,在政治面前永远都是无足轻重,而且不堪一击的。”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所以绕了一大圈之后,她还是那个宫中女官和朝廷密使。而我呢,最多也就只能做个顺水人情,助她达成使命。”

    郭元振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努力思考,小声道:“那你何不把她睡了,让她从此对你死心塌地?……女人嘛,往往就是这样的。睡了,就老实了!”

    “事情如果真有这么简单,还用得着你这个狗头军师来帮我推屁股吗?”薛绍撇了撇嘴,说道,“方才我去试探于她,发现了两个要点。”

    “什么要点?”

    薛绍说道:“第一,我确定她是喜欢我的,也很想和我在一起。她甚至想要跟我私奔。但是,这显然都不可能。”

    郭元振轻叹了一声,“这种故事,最是无趣,也最是伤人!”

    “第二,才是重点。”薛绍说道,“正因为第一点永不可能,所以她始终要回到皇宫去做她的才人。那么她就只能把自己的立场,摆在武太后的那一边。唯有如此,她才能活得下去。”

    郭元振愕然的怔了一怔,“换句话说,她既是爱着你的,也是一心效忠于武太后的?”

    薛绍神情凄迷的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她再无选择。”

    “上官婉儿,的确是个可怜之人……”郭元振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你为何没有睡她了。”

    薛绍皱眉不语。

    “等你挥军回朝,局势将会一目了然。你与武太后将会共掌大权,互为盟友并互为政敌。”郭元振道:“现在武太后把上官婉儿当作筹码来送给你,如果你当真收下了,那么上官婉儿就会成为武太后心中的政治叛徒。等她回到宫里,迎接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和苦难,甚至还有……死亡!”

    “对。”薛绍轻轻的点头,“所以,我非但没有收下她,还和她撕破了脸。”

    “啊?”郭元振吃了一惊。

    “非如此,不能保她平安。”薛绍双眉紧皱,说道,“除此之外我还将送她一份大礼,让她成为武太后心目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福将,甚至让她成为一位开国功臣。从此,她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了。”

    “……”郭元振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你真是个大情种!”

    “你以为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薛绍说道,“我身上背负着你们这二十万袍泽弟兄的生死存亡,我有妻有儿身后还有一个河东薛氏大家族。我的心中还有一个理想国和一个亘古无双的完美时代。郭元振,换作你是我,你能放弃这所有的一切去和上官婉儿私奔吗?”

    “既然我们都已经站在了各自的位置,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职。为此,我们可能会要舍弃很多我们曾经珍爱的东西。这很残忍,而且无法弥补,永远无法两全齐美。”郭元振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是你今天早上说的话。当时我只是过耳不过心的听听而已。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真是你的心声。”

    薛绍仰起头来长啸了两声,把郭元振吓得一愣一愣的没敢说话。

    “吼出来,舒服多了。仿佛那些事情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薛绍呵呵一笑,挥鞭打马,“现在回军营,该去打仗了!”

    “喂喂喂,等我啊!把我拉上马去!!”

    郭元振在后面拼命的追,薛绍一骑扬尘而去。

    “太没义气了!”

    郭元振喘着气停住了步子,喃喃的道:“看来,以前的那个蓝田公子真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往后的年月,将会是武太后的时代,和薛帅的时代!”

    说到这里,郭元振忍不住呵呵一笑,跳脚起来指着前方没影了的薛绍大声叫骂:“不过是欲擒故纵的臭把戏,你骗不过我的!再怎么样,你都不会真的放弃上官婉儿!这个大情种、大骚包、大淫贼!!”

    军营里面,一切如常。

    薛绍回来之后,先在营中各处简单的巡视了半圈。然后他派人去把各军大将请到了自己的帅帐里来,共同商议出兵的路线问题。

    草原面积极大,突厥汗国的版图也已是不小。再加上游牧人没有固定的城池,他们的部落随时可以跟着马匹四处迁徙,居无定所。因此想要彻底的征服他们,那是相当的不容易。

    商议一阵后,行军方案得以确定。北伐大军的第一目标,锁定为突厥汗国的南庭牙帐,黑沙城。

    对于黑沙,薛绍可是一点都不陌生。三刀旅奇袭黑沙南牙,那是他一战成名之时。在这里,他也曾经见证了“小母狼”艾颜的性格转变,那是在他担任唐军使者造访阿史德温傅的叛军之后。

    第三次故地重游之时,曾经的承旅帅已经是统领二十万大军的薛帅。当年陪伴他的那些人,裴公仙誓已久恶来已然殉国,月奴身怀六甲艾颜身陷敌国,就连薛楚玉都已是生死不明杳然无踪。

    好像,身边就只剩下两个姓郭的了。

    晚上,薛绍把这两个姓郭的私下叫了来,破天荒的请他们喝酒。

    行军在外,除了犒军待客之时薛绍从不饮酒。

    所以郭安和郭元振都觉得挺奇怪,薛帅今天是动了什么心思呢?

    “没什么,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喝酒。”薛绍如此说道,“后天黎明就要出征,再想喝酒怕是难有机会了。”

    郭安和郭元振都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淡淡的伤感……是啊,好多人都已经离我们而去。再想和他们一起喝酒,已是不可能。马上又要打仗了,那就趁大家都还活着的时候,多喝两杯吧!

    “打下南牙之后,怎么办?”一边喝着酒,郭元振一边问道。

    薛绍说道:“打下再说吧!”

    郭元振朝帐篷门口看了看,小声道:“我怎么感觉,你最终的目标就是拿下南牙呢?”

    “这种话,别乱说!”薛绍低喝了一声。

    “郭安又不是外人!”郭元振小声道,“其实我也觉得,打下南牙就已经可以了。我们的单于都护府离南牙不远,打下南牙的同时可以顺手收复单于都护府。”

    “重建单于都护府吗?”郭安问道。

    “对。”郭元振说道,“打下南牙并重建单于都护府。办下这两件大事,我军此行的目的,也就算是达到了!”

    “你这个狗头军师,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薛绍没好气的道,“我心里早就有了筹划,过阵子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急着瞎猜什么?”

    “我这能叫瞎猜吗?我是在给你出谋划策呀!”郭元振有点急了。

    薛绍笑道:“今天可不是让你来出谋划策的,还是喝你的酒吧!”

    郭元振眨着眼睛,“你究竟想干什么?”

    薛绍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第901章 秘密计划

    黎明时分,一轮明日垂悬于夜空之西,二十万北伐大军正在誓师出发。

    上官婉儿站在长城的烽火台上,远远的,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幕。

    “桃花漫山时,明月照雄关。”她轻声的自语,“有生之年,我恐怕难有机会再次登上这长城了。放眼金戈铁马,转身繁华如梦……”

    杨思勖是唯一站在她身边的人。他完全不明白上官婉儿在说些什么。

    在杨思勖的身后,是两名门神一样的斥侯。再远些,才是上官婉儿带来的千牛卫卫队。

    “二位将军。”上官婉儿轻唤了一声。

    两位斥侯并非是什么将军,但上官婉儿明显是在叫他们,于是二人上前,“尊使有何吩咐?”

    “二位将军,是从何时开始追随于薛帅的?”上官婉儿问道。

    “讨伐白铁余。”斥侯答得言简易赅。

    “这么久了?”上官婉儿转过身来,对他们微然一笑,“那你们可以,说一些薛帅征战的故事给我听吗?”

    很少有男人能够抵挡上官婉儿的微笑,更少有男人能够难拒绝她提出的小小请求。

    但上官婉儿今日偏就遇到奇葩了。两名斥候面不改色心不跳,简单明快的抱拳一答,“报歉,不能。”

    然后他们整齐后退一步,站得像门神一样。

    上官婉儿转过了身去,面对站眼前的万里苍茫,微微一苦笑,“你的世界,终究离我那么遥远。”

    二十万大军向北方挺进,行军速度并不太快。

    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充为两路先锋,在前刺探开道。早前他们以为,因为自己曾经投效过韦待价还与刘幽求等人闹过不和,薛绍会跟他们秋后算帐。但这一次薛绍的行军布署彻底打消了他们的顾虑——薛帅,还是偏爱并重用朔方旧将的!

    紧随两部先锋其后的,是前部兵马大将薛讷,副手唐休璟。他们率领的是唐军传统的步骑混编部队,以步兵为主。一但遭遇战事,二十万北伐大军不可能同时参战。所以,前部兵马实际上就是在全面开战之前的,早期主战部队。

    薛讷身为将门虎子,目前的名气不如他的五弟薛楚玉来得大。但薛绍一直都很清楚,他的才能和薛楚玉不是同一类型的。薛楚玉无疑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令敌闻风丧胆的盖虎虎将,而他的大哥薛讷则是稳健沉着攻守兼备。至从薛仁贵过世、薛讷接掌定襄军以来,从他的种种表现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完全可以独挡一面,甚至倚为一方国门。

    薛讷的副手唐休璟,足智多谋而且作战英勇,是一位典型的“大唐式儒将”。让他担任薛讷的副手,既是用作军师也是一条强有力的臂膀。

    唐休璟原本是个举明经的书生,曾经担任过多项文职,一直默默无闻。后来因为边境战争的爆发他才投笔从戎,结果显示出了杰出的军事才能。他的军事素养,有一多半是来自于实战。与此同时他也没少读兵书,否则无法做到厚积薄发。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这样的将军含金量极高。他们除了擅长临战指挥往往还富有谋略,并且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民。类似这种“文武双全”的将军大唐真的很多,远有李靖、李勣和裴行俭这些先辈,近有娄师德、郭元振、唐休璟和张仁愿等辈。在薛绍看来,一个会读书的将军远比光会舞刀弄枪的将军更有价值也更有前途。当然,能把刀枪舞到薛楚玉那种境界的人,另当别论。

    除了先锋与前部以及押运粮草的一些后军与民夫,余下大多数的军队人马都由薛绍亲自率领,督为中军。这是一个简化而紧凑的行军队型,薛绍宁可走得慢一点也不想把队伍分得太散、战线拉得太长。因为这是长途跋涉的出关击敌,薛绍可不想被善长游击的突敌人,化零为整的各个击破。

    大军出发的第三天离开朔州已超百里,先锋与前部都还没有发现敌踪,战斗也就无从说起。但是薛绍派出的战场斥侯,已经悄然送回了一些重要的讯息。

    突厥人或者说整个突厥汗国,正在向北迁移。他们有不少于三万人的军队留守黑沙南牙,但是骨咄禄之前率领的二十万主力已经多数撤往了大碛,看来是想逃往漠北老巢。

    斥侯所说的“大碛”是指黑沙以北的那一片大沙漠。薛绍曾经到过那里,茫茫无涯很难翻越。唐人时常所言的“漠南、漠北”,分水岭就是那个“大碛”。

    很显然,骨咄禄是在逃避这一场大战。这并未出乎薛绍的预料之外,甚至早在过年之前自己病重之时,得知突厥人也已经撤兵的时候,薛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毫无疑问,突厥的内部已经出了问题。而这个问题,很有可能是由元珍的死亡或者失踪所引起。

    得知突厥北逃的准确讯息之后,薛绍终于可以实施自己那个“天机不可泄露”的秘密计划了。于是,他把几个重要的将军叫到了身边,一一嘱咐。

    第一个接手这个“秘密计划”的,就是自称封疆大吏一方军帅的,郭元振。

    “郭元振,你赚了,你要发达了。”薛绍对他道,“你只带了五十条壮汉来参战,现在我却要给你五千人。”

    郭元振当场就大笑,“快说,打谁?”

    “不打谁,我得让你回丰州。”薛绍说道,“这五千人,都是我从河陇带出来的,其中有一部分人还是你的老部下。”

    “回去干嘛?”郭元振很是不解,“大战在即,你怎么叫我回去呢?”

    “筑城。”薛绍只说了两个字。

    众将愕然。

    薛绍道:“现在突厥的主力大军已经撤往了漠北,短时间内他们难以再次占据漠南。而我们就要趁此机会巩固胜果,并将防线往北方推移。丰州横跨黄河南北,突厥南下往往最先攻拔此地。黄河上的渡桥烧了又拆、拆了又烧,终究不是御敌之长策。因此,我要你在丰州以北百里左右选取良址,新造一座军镇。让它与丰州互为犄角之势。但有敌人来袭,前后夹击背水一战,务求歼敌于北岸!”

    “好主意!”郭元振深吸了一口气大为振奋,“这么说,刚才这五千号人马,从此就都归我了?”

    “当然。”薛绍道,“他们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个个金贵。另外还有银川军屯与朔方旧镇的兵马也都归你了。用好他们,别把朔方军的这面大旗给弄丢了。能做到吗?”

    “誓死撼卫,朔方大旗!”郭元振重得抱拳大声应了一诺。他很少像这样的慷慨激昂。

    “新城筑起,就叫西受降城。”薛绍说道。

    “西受降城?”众将有些讶然。

    “是的。你们就当它是,接受敌酋投降之意。”薛绍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仁愿,心道:这原本是几十年以后,将由你来主持的一项大工程。现在薛某人不得不越俎代庖,先你一步了!

    张仁愿被薛绍看得有点不知所措,左顾右盼了一阵,仍是满头雾水。

    “张仁愿!”

    “在!”

    薛绍指着行军地图上的一处,“拂云堆,知道吗?”

    “末将知道,它是阴山之南的兵家必争之地。”张仁愿答道,“突厥南下,往往取由此道。他们还在那里建了一所神祠,但逢出兵之前都会前去祭祀。再早一些,北方草原各部都由此处南下参拜我大唐的天可汗。因此这条通道也被称为天可汗之路。”

    “说得透彻。”薛绍赞许的微笑点头,说道,“天可汗之路,现在几乎快要成为历史了。因此我要你去做的这件事情,意义就会显得犹为重大。”

    “请薛帅下令!”张仁愿很兴奋。

    薛绍道:“我的五千中军越骑全数给你,另外我会拨给你三千步卒与三千民夫以及足够的军资。你去拂云堆造一座兵城,就叫中受降城。我要它固若金汤莫敢来犯,我要你一夫当关百夫莫开!”

    “是!”张仁愿暴喝一声,脸都红了。

    不光是他,在场的人都有些热血沸腾。但是,好像除了赵义节以外。

    郭元振一双眼睛可算是毒了,嘴更是毒,当下就说道:“薛帅,你把中军越骑都给了张仁愿,那赵义节可就真成了光腚将军了。要不你就派他和张仁愿一同去筑中受降城吧?”

    “不行。”薛绍说道,“赵义节,你别不高兴。我留着你自然另有大用。”

    “是!”赵义节应诺。

    “郭元振,张仁愿。”薛绍再道,“你二人的受降城筑成之后,相互之间的间隔约在四百里左右。在这四百里之间,我要你们多筑烽火台,彼此消息互通。”

    “我们之间,那是阴山。”郭元振道。

    “对,就筑在阴山之上。”薛绍道,“我要让突厥人,再也休想迈过阴山一步!如果有,你们让他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对死一双。死着死着,他们就不会再来了。”

    “好办法。我喜欢!”郭元振嘿嘿直笑。

第902章 债多不急

    薛讷和唐休璟这两位大将也参加了会议,但他们性情沉稳一直都在细心聆听,还没有插一句嘴。↗頂點小說,

    “慎言,休璟。”薛绍很客气的称呼了他们的表字。唐休璟原名唐璿,以字行。

    “在!”两位大将上前应诺。

    “我命令你们,一鼓作气打下南牙,收复单于都护府!若得必要,我会亲自率军上前与你助战!”薛绍下令。

    “末将得令!”二将慷慨应诺。他们就等薛绍的这个命令,然后大干一场了。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步。”薛绍说道,“刚才你们听到了西受降城和中受降城,肯定早就猜到了,还有东受降城。”

    唐休璟道:“薛帅是想重建单于都护府,并在那里筑起一座受降城吗?”

    “对。”薛绍道,“这些年来北方但凡有点不安宁,我们的单于都护府就最先遭殃,早前突厥人就曾杀害了单于都护府司马张行师。这既是仕人之伤,也是国之大辱。我不希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要驻军、我要筑城。我要单于都护府不光是一个衙门官府,还得是一个强有力的军事壁堡。另外,我要用烽火台和精兵强将,把三座受降城连为一体,让它成为长城北面的一座新长城。我要把大唐和突厥之间的战场,从我们的边境前推百里以上!”

    众将听了,都很振奋。和突厥打了这些年,胜负且先不论,大唐自己的城池和百姓总是一直遭殃。如果三座受降城真能达到薛绍预期的效果,那绝对是国家之福、民族之福!

    一向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薛讷,上前一步抱拳:“东受降城筑成之后,末将请命率军驻守!”

    “没人比你合适。”薛绍笑了,心说我这个族兄一向“木讷”得能够把人急死,这回却是机灵死了!

    唐休璟本来也是想要主动请缨的,但见薛讷已然抢先,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薛绍环视众人,“众将还有何疑问?”

    “没有!”

    薛绍挥了一下手,“除郭元振与赵义节留下,都散了。”

    众将都走了,只剩下郭元振与赵义节。

    薛绍说道:“赵义节,我要交给你一件特殊的任务。”

    “请薛帅下令!”赵义节抱拳。

    薛绍道:“我要和郭都督一同去往丰州,去干一件,你可能不大喜欢干的事情。”

    赵义节直眨眼睛,“还请少帅明示?”

    “我要你去,抱大腿。”薛绍说道。

    “啊?”赵义节果然愣住了。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当初,是我把你从千骑当中踢出来的。现在,我要你衣锦还乡,重返御林军。”

    “末将……不是太明白。”赵义节仍是满头雾水。

    郭元振在一旁笑了起来,说道:“薛帅是让你去巴结讨好一下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他现在正在丰州养伤。这就是薛帅所说的,抱大腿吧?”

    “对。”薛绍笑着点了点头,“诺真水一战羽林卫也是损失惨重,其中包括一些重要的中层将领。赵义节,李多祚会是一条好大腿。”

    “可是……”赵义节看来有点不大情愿,小声道,“末将更希望能留在薛帅身边,冲锋陷阵抵御外敌!”

    郭元振一拍赵义节的肩膀,“薛帅做事向有道理,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你就不必犹豫多问了,跟我走吧!”

    “好……”赵义节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薛绍走到他身边,对他道:“不妨对你透露一点机密。迟早,我们会在京城相聚的。”

    赵义节眼睛一亮,“末将明白了!末将这就前去收拾行囊!”

    薛绍微笑点头,赵义节急忙走了。

    “你这几手铺排,算是漂亮。”郭元振说道,“精兵强将都被你布列在了漠南,避免他们回朝之后一哄而散。”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三座受降城和千里烽火台,再加上以后将会登场的特殊军器,这应该能够防止突厥人的轻易南下了。就算再有战争,我也把战场往前推了上百里,我们的州县和百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饱受战争的摧残。”

    “于国于民,这是你的丰功伟绩一件。”郭元振皱了皱眉,“但你想过没有,你未经请示就擅作主张制定并履行了这样的军国大策,还将精锐兵马滞留于外并交由心腹重将来统领。武太后,会怎么想?”

    “她无非是想弄死我,这个念头恐怕早就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了。”薛绍双手一摊,满不在乎的道,“那我再多干一两件让她不爽的混帐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郭元振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你还真是债多不急,虱多不痒啊!”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隐忍。到现在,我总结出一条经验。”薛绍说道,“适当的谨慎,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但如果一味的忍而不发畏手畏脚,那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到头来,还得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

    “有道理。”郭元振笑嘻嘻的点头,“那你一直都在欺负我,我是不是也不用忍了?”

    “可以啊,前提是你打得过我。”薛绍盯着他的熊猫眼冷笑了一阵,说道,“按我朝的制度,等北伐大军归朝之后,除了少量的军队会被留下来驻守京城之外,其他的大部分人马将会被分散到各处。将军们也将回朝就职,或是奔赴不同的驻地上任新的官职。如果我不留出几手,回朝之后我就是一个光腚将军。或许会有人记得我曾经立下的功劳,或是敬重我打下的名声。但是,没人会害怕一个空有名望却手下没兵的将军。”

    “所以你留下了三座受降城。这既能防范突厥又能确保北伐大军的精锐不散,还能给自己留一笔家底和一条后路。”郭元振点了点头,“办法倒是不错。但万一你在京城有什么事,千里之外的三城又怎能救你?”

    “真到了那个份上,别说三城,百城都救不了我。”薛绍微笑道,“但你放心,这样的事情轻易不会发生。”

    “我还是担心。”郭元振皱着眉,摇了摇头,“带兵在外,你天下无敌。回朝之后,你哪是武太后的对手?”

    “若论权谋争斗,我的确不是她的对手。”薛绍说道,“但是,政治的核心是什么?”

    郭元振眨了眨眼睛,“治国。”

    “对。”薛绍微然一笑:“政治的核心与最终目的,是为了治国。一切权谋争斗,都只是手段而已。在这个大方向上,薛某人和武太后的目标是统一的。关键更在于,薛某既没有染指皇权的血统身份,也没有祸乱天下的野心**。因此,我不会和她有根本的冲突。就算将来会有一些明争暗斗,那也是无伤大雅的细微末节。”

    “这也正是,武太后一再对你宽容和妥协的原因吧?”郭元振问道。

    薛绍点了点头,“换作是一个李家的皇子像我这么干,早就死够八百次了。再者,她可以算作是我的一个老师。我的志向我的为人,她都很了解。”

    “听你这么一说,我放心多了。”郭元振轻吁了一口气,“尽管如此,你回京之后也尽量小心谨慎一些。古往今来被君王戮杀的功臣名将,那也是不少了。”

    “放一百个心,我还没有活腻。”薛绍没好气的哼了一句,说道:“再说了,条件没谈好,不弄到一点安身立命的本钱,我是不会轻易回朝的。”

    “这就好!”郭元振哈哈的笑,“你好好谈,做大官!你混得好,我们才能跟着吃香喝辣!”

    薛绍笑而不语,郭元振这是话粗理不糙。现在已经不止一个郭元振,在跟着自己“混饭吃”了。

    “现在,我可就安心的回丰州,当我的封疆大吏一方军帅去了!”郭元振道。

    “去吧!”

    郭元振走后,薛绍坐了下来轻吁一口气,心中想道:方才郭元振的这番话,应该是说出了很多北伐大将的心声。回朝之后我薛绍能否保命久活、能否在朝堂之上立足长远,将会直接关系到他们本身的生死荣辱。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了,一个军武派系!”

    次日,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的两路先锋,和薛讷唐休璟所率领的主力前部,三支人马加速前进,直扑突厥南牙,黑沙城。

    战斗很快就打响了。突厥兵马虽然不是太多,但他们坐镇“主场”以逸待劳,抵抗十分顽固。面对唐军的三路夹攻,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撤军的计划,只在拼死战斗。

    唐军占据了优势,但一时之间也难彻底取胜。

    薛绍率领主力大部稳健前行,不停收到前方送回的战报。他判定,死守黑沙的这支人马,是骨咄禄留下来断后的炮灰死士。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挠唐军拖延时间,好让骨咄禄有更加充裕的时间,带着若干的部族与兵马撤往漠北老巢。

    于是有将军建议,我军应该速战速决拿下黑沙,然后全速追击骨咄禄主力。但是薛绍否决了这个提议。原因是,草原如此巨大又没有固定的城池,没人知道骨咄禄会逃到哪里去。就算知道了,等我们打下黑沙越过大沙漠再追上他的时候,我军已是人困马乏,敌军则是以逸待劳。那等于是,羊入虎口。

    所以,步步为营,先拿下黑沙城再说!

第903章 我的方天画戟

    黑沙之战,越打越激烈。≧頂點小說,受伤了的野兽更加凶残,驻守黑沙的突厥士兵们做困兽之斗疯狂反扑。薛讷和唐休璟所部兵马虽然节节胜利,但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小。

    与黑沙之战相比,收复单于都护府的战斗就轻松简单多了。突厥人留在这里兵马并不多,薛讷只是派出了一支轻骑部队展开了一场夜袭,战斗就此宣告完毕。

    薛绍亲自来到了单于大都护府查看情况,主要是为了堪察地形选取合适的新城筑址。

    单于大都护府,是草原上为数不多的城池之一。但是和它的级别与称号相比,所谓的“城池”实在是太渺小太寒酸了,连一个内地的县城都远远不如。所谓墙城,不过是一圈夯土堆起来的土篱笆。薛绍一脚踢上去,就塌了一大片。

    城内更是差劲透了,没有街道没有集市,倒是一堆堆凉晒的牛粪马粪很是壮观。房子很少见,多是一些帐篷。原来的都护府官署早已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现在仅能看到了一些残破的夯土院墙。

    薛绍的牛筋马靴踩着都护府的灰烬,嘎吱作响。四下看去,他看到了一个铁笼子残留在废墟当中,颇为醒目。于是他问道:“那是何物?”

    一名获救的汉奴告诉薛绍说,几年前都护府曾用那个铁笼子关押过元珍。当时元珍因为犯了一些事被下狱。后来骨咄禄起事,元珍诈称他可以前去劝降,都护府就派他去了。再后来元珍率军攻下了都护府,倒把这个铁笼子留下了,说是做为纪念。

    薛绍听了冷笑一声,“来日得到元珍的尸首,就用这个铁笼子给他下葬!”

    这时,负责筑城的土木官员视察了一遍回来,告诉薛绍说,这里的土质不是太宜筑城。就算勉强来筑,也很难筑起高大坚实的城墙。

    其实不用他们汇报,薛绍的心里也多少有数。此处临近大沙漠,土地沙化比较严重地基也不是太稳,附近又没有大石可供开采。构筑城墙大宅所需的基石,都要从长城关内的南方转运而来。真要动起工来,那叫一个煞费时日劳民伤财。

    这个问题,对大唐时代的建筑大师来说,都是难以解决的硬伤。否则,这么多年来单于都护府早该改头换面,变成一座大城了。

    薛绍听完了,却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基石的问题,我自有办法不用你们担心。现在,你们就按朔方和雁门那一类大型军镇的标准,去设计新的都护府规模式样。打下黑沙城之后,附近有一座黑山盛产良木,只管派人前去砍伐。我要你们特别注重城墙的高度和厚度,我要它跑得起马车。上限,只要不超过长安与洛阳的规格就是。”

    官员们听说之后都大吃了一惊,在一片沙地之上建起不输长安的高巨城墙,这不是说天书么?!

    “去办!”薛绍低喝一声。

    “是!”土木官员们慌忙应诺而去。

    将军们都笑,说这些土木匠师怕是一辈子没干过这种事情。当然,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你们听说过就有鬼了!薛绍觉着好笑,水泥!那是高科技,懂吗?

    ……

    黑沙南沙战火弥漫兵戈不止,北方与之相隔了一片大漠的百里开外,却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听闻唐朝派谴薛绍挂帅,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伐而来,突厥可汗骨咄禄下令,南牙一带所有的百姓,一律北迁。

    如今这个时代,人口就是最大的资源。在损失了同罗与仆骨数千帐部户之后,骨咄禄不想再丢下任何一个部户。命令下达之后,骨咄禄还派出了军队强力执行。于是黑沙一带所有的游牧人口,无论是突厥本族的部落还是其他部族的牧民,全都被强行搬家,往北驱赶。

    这是突厥版的“坚壁清野”。这个战术并非是骨咄禄首创,几百上千年来北方的游牧人都会用这个法子,来对付南方大军的强势讨伐。一但他们带着百姓和牛羊往北逃遁而去,南方的大军来得再多再猛,也只能得到一片没有活物的草原而已。于是这个策略,他们屡用不爽。

    在茫茫混乱的迁徙人群之中,一个老妪驱驾的马车显得极为渺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混乱的人群和乱奔的羊马所吞没。

    草原人搬家很简单,把帐篷、铺盖和粮食、炊具等物打包一卷往马车上一堆,骑上马儿赶着牛羊就可以走了。可是这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对赶车的老妪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因为她只能独自一人忙活这些事情。她年迈的老丈夫已经安静的躺在了一个石堆里永久长眠,帮不了她了。

    附近不停有青壮男子骑马跑过,但没人多看老妪一眼更不会有人来帮忙。时下草原人的传统与汉家不同,他们不懂什么尊老爱幼也不习惯助人为乐,他们只懂得如何的追随强者,从来不会悯恤任何可怜之人,哪怕这个可怜之人曾经是一位英雄。

    老妪的牛羊不断的被混乱的人群冲散,混入了别人的羊群之中。那是她丈夫留给她唯一的财产和耐以生存的食物。她很心痛,但无法停下来去追回那些牛羊。她一边赶着车,一边不停的回头朝车厢里张望,眼神充满了焦急与无助。

    车厢里,静静的躺着一个男子,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被褥。仅有的一些锅碗盆瓢都堆放在他的脚头,随马车晃荡不停的咣当作响。

    男子却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了。

    “蒙厄巴,蒙厄巴,你渴吗?”

    “蒙厄巴,蒙厄巴,你又睡着了?”

    老妪用突厥语连着喊了几声,车内没有回应。她急了,连忙停下马车艰难的爬进车厢里,摇晃男子。

    还是没反应。

    老妪拼命摇着男子的身体,放声大哭起来。有一些听到了哭声朝这边张望,但没几个人过来探个究竟更谈不上帮手。

    大家都在逃命。

    有几骑朝这边奔来,停在了老妪的马车边。其中一个领头之人用马鞭抽着车棚喝道:“为何停下不走了?”

    “俟斤!!”老妪放声大哭,“我儿子!……我的最后一个儿子,死了!”

    俟斤是突厥的官名。领头之人就是俟斤,他问身边的人道:“怎么回事?”

    身边之人答说,这是突厥部族的老牧民约格罗的遗孀。他们曾经有五个儿子,全都加入了大汗麾下的附离狼骑。结果诺真水一战五个儿子死了四个,只有一匹老马驮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儿子蒙厄巴回来。老头子约格罗伤心过度当场就死了,就剩下一个老婆子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儿子约格罗??蒙厄巴。

    “我也有两个儿子和三个侄子,死在了诺真水……”俟斤轻叹了一声,伸手撩开了马车的羊皮棚子。低头一看,躺在车上的那个青年结了一头凌乱的突厥式小辫子,面无血色双唇黑灰,看来确实死了。

    “你们几个,找个地方帮她把儿子埋了。”俟斤说道。

    随从听了令,七手八脚的爬上车去搬蒙厄巴的尸体。其中一人刚刚把手伸过去,蒙厄巴斗然一下双眼瞪大,一手伸出如同铁钳一般,将那人的手腕给捉住了。

    “啊啊啊!”随从魂飞魄散惊声大叫,另外几人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摔下车来。

    蒙厄巴已然坐起身来,眼中精光暴闪浑身杀气四射,哪里还像一个垂死之人,分明就是一只刚从地狱当中苏醒的厉鬼!

    “蒙厄巴,你又诈尸啊!”老妪惊声大叫,“你爹就是这么被你吓死的,现在你又要吓死你娘啊!”

    骑在马上的俟斤也被吓坏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摔翻下马。看着诈尸活回来的蒙厄巴那副将要吃人的模样,他抽出刀来,浑身哆嗦的喝道:“你、你是人,还、还是鬼!……放、放开我的随从!”

    蒙厄巴仍旧死死抓着那个随从的手腕,任凭他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也抽不出来。听到俟斤的声音,他一脸茫然的慢慢转过脸来,双眼呆直的看着指着他的刀尖,喃喃道:“我是谁?我在哪里?”

    “他说的是汉话!!”俟斤大声叫道,“来人,这里有唐军的奸细!”

    老妪吓坏了,慌忙滚下车来跑到俟斤马前叫道:“俟斤,我的母亲是汉人啊,我们家里的人都会说几句汉话!我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最后也嫁给了突厥约格罗家族的草原人!我们一家都是骨咄禄可汗的忠诚子民啊!我四个子儿都阵亡在了诺真水,只剩下蒙厄巴一个人半死不活的趴在马背上回了家,他怎么可能是唐军的奸细?”

    听老妪这么一说,俟斤慢慢的收起了刀。马车上的那个随从也终于挣脱跳下车来,惊慌跑回俟斤的身边。抹起袖管一看,手腕一圈黑紫色,骨头都快变形了!

    “他好大的力气,像鬼怪一般!”受伤的随从浑身发抖,“冤鬼附体、死人诈尸!可、可怕,太可怕了!”

    “诈尸的鬼怪,就该烧掉。”另一人说道。

    其他的随从都附合。

    “我儿子明明是活人,怎么是死的!”老妪急忙跑到马车边,拍着车子对蒙厄巴叫道,“蒙厄巴,你说话啊!好好的说,用突厥话说!”

    蒙厄巴一脸茫然的看了看老妪,又看了看俟斤和他的随从们,愣着一双眼睛不说话。

    “放火,烧了这个鬼怪!”俟斤下了令。

    “不要啊,你们不能这样!”老妪急得大叫,冲上前来扑在了一堆泥水之中对着俟斤磕头,“他是我儿子,不是鬼怪啊!”

    坐在马车上的蒙厄巴仍是一脸的茫然表情。看到那几个随从举着火把慢慢的走近,他的手开始在身边四处摸索,嘴里胡乱的嘟嚷起来。

    “他又在说汉话了!”随从惊叫。

    俟斤眉头一皱,“你的鬼怪儿子,说了什么?”

    老妪抬头起头来回看了蒙厄巴一眼,惊慌的道:“我儿子说,我不是鬼怪,我是约格罗蒙厄巴!骨咄禄大汗麾下英勇的狼骑战士!”

    “他当真这么说?”

    “真的、真的啊!”老妪扑在泥水堆里拼命磕头。

    蒙厄巴看着老妪,僵直如死人的双眼终于是眨了一眨,但仍在喃喃的念着那一句:“我的,方天画戟呢?”

第904章 踏平黑沙

    黑沙之战因为突厥军队采取了龟缩式的严防死守,从而演化成了一场拉锯之战。¥f頂點小說,虽然薛绍拥有绝对的人数优势,但他不想在这里付出太大的伤亡。于是在战斗进行到第六天以后,他下令让薛讷和唐休璟改变策略暂缓攻击。

    然后,唐军将整个黑沙团团的包围了起来,让他们变成了瓮中之鳖。

    十而围之,不攻令其自乱,这个战术显然是对路的。最初的时候,突厥士兵大多抱定了必死之心,死守黑沙拖延时间。薛讷和唐休璟发动的连番猛攻,让他们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

    在经历了一番猛烈攻击之后突然停下来,突厥士兵们总算获得了**之机,但内部的问题突然就浮出了水面,并且显得相当致命。

    首先,他们绝对不会有外援来救。这就意味着除非他们击败眼前这支唐军,否则很难再有生还的希望。人可以凭着一时血气之勇而舍生忘死,但求生的本能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当战斗停止之后,他们反而感到了绝望和后悔,他们的士气一跌再跌,几乎快要无可拯救。

    其次,他们严重缺少粮草和医药。活人可能会饿死,伤员只能流血等死。后来,他们的饮水也被唐军切断了。就算不再有战斗,他们的生存也遭受了极其严峻的考验。

    最后一个问题,那也是最令他们感到恐惧不安的。那就是,唐军虽然没再发动大规模的攻击,但是隔山岔五的就用抛石车或是巨型攻城弩,往他们的军营里投掷“大炸雷”。虽然数量不多,但足以让他们心惊胆裂。因为这个东西曾在银川之战和诺真水之战当中,给突厥大军带去了毁灭性的打击。草原上早有谣言,说那是薛绍从“上古妖魔”那里借来的妖邪之力。一夜之间,就能让数万人化为灰飞烟灭。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自己已经死定了,还只能慢慢的等死。

    被困在黑沙城里的突厥士兵,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状况。

    时间慢慢过去,转眼已是月余。

    突厥军队拼命突围了几次,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唐军狠狠的打了回去。他们曾经彪悍的骑兵部队,因为粮食和饮水的严重缺乏,现在就像已经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再也嚣张不起来。

    再又过了半个月,困着一两万名突厥士兵的黑沙城,几乎快要变成一座死城很难看到什么生气,估计连战马都快要被他们吃光了。

    这时,众将军纷纷前来请战,要一鼓作气拿下黑沙。

    薛绍心里当然比他们更清楚,现在确实是到了收网的时机了。但是派谁去打呢?这里面可得有个大讲究。

    拿下敌国的陪都并歼敌上万,这无疑是大功一件。为将之人一辈子,也很难碰上这样的事情。如果能够带着这样的功劳回朝,那就等着飞快蹿升前途无量好了。更何况是在现如今这样的“非常时期”,武太后执政的朝廷迫切需要一个能够振奋国人的捷报。当然,这个捷报的主角肯定是薛绍。但具体是哪位大将带兵打下了黑沙,也是一个可以拿来大肆炒作的“政治体裁”。以武太后极其善长推动舆论的一惯作风,她不把这个带兵打下黑沙的将军炒作成民族英雄和当代名将,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众将的请缨都来得相当踊跃,谁也不想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薛绍心里想得清楚,不能怪这些将军们“急功近利”,为将之人谁不想立功呢?自己当年还不是一样?

    思忖一阵后,薛绍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将军都吃惊的决定——命令,李大酺与孙万荣所部兵马,发动对黑沙的最后一击。

    此令一出,诸将惊愕——为何要把好端端的军功,拱手让给奚族与契丹呢?

    薛绍没有多作解释,因为他的命令向来是用来执行,而不是用来解释的。

    薛绍的命令下达之后,奚族与契丹的兵马,马上就对黑沙发动了致命的突袭。两支人马一共四万骑,摇摇欲坠的黑沙城哪里还能抵挡得住,他们只花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几乎快把黑沙夷为了一片平地。

    李大酺作战极其勇猛,在战场之上亲手斩杀了不下四十人。有目睹了他作战的人回来说起,说他作战的风格很像朔方猛将牛奔。所不同的是牛奔使的是狼牙棒,他使的是一把自制的大马刀。这个家伙上了战场,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什么王子,简直就像一只刚刚跑出了笼子的饿虎,见人就吃骨头都不剩。杀得兴起他还会放声哈哈的大笑。那笑声,绝对的魔性到家。

    战罢之后,李大酺还把敌人的尸体都收集了起来,堆上沙土筑了一座京观。别人问他为何如何?他振振有词说,汉人言近朱者赤,我是向薛帅学的!

    相比之下,孙万荣可就“斯文”多了。虽然他派出参战的兵马更多,但杀的人还不如李大酺的一半。

    薛绍听说之后,再下一令:让孙万荣执行突厥俘虏的斩首之刑!

    孙万荣这下没办法了,只好依令而行。

    到这时,原本心中有些不解和愤恼的唐军将军们,都明白了薛绍为何这么做。其实他是为了让奚族与契丹,与突厥之间结下仇恨。虽说这两族是跟着唐军打了这一仗,黑沙屠城这笔仇恨的大帐,突厥人固然会记在薛绍的头上。但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这亲手杀人的事实,是怎么也抹不去的。尤其是战后执行俘虏死刑的契丹人,他们一定会被突厥汗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突厥人一向崇尚战斗中的英勇,如果有人在战场上被人杀死了,他们会认为那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用中国的老话说,那叫“战场无私仇”。但除此之外别的任何死亡方式,都会被他们视作极大的仇恨。

    薛绍了解突厥人,同时他也看出了孙万荣是在畏手畏脚的消极作战。并且从一开始,他就在刻意隐藏实力。既然孙万荣不那么坦承,薛绍也就不介意用上一点阳谋,在契丹和突厥之间拉一点仇恨了。

    ……

    在草原上,力量就是话语权。老约格罗曾经有五个身强力壮的儿子,他的牛羊和争得的草场曾是小部落里最多的。但是现在他死了,他的五个儿子也只剩下了“半个”,所以没人归还他家走失了的牛羊。到了新的水草居住地,他家分得的草场也是最小最差的,那几乎是谁都不要的一块荒滩。

    老遗孀还病倒了,一两个月的长途迁徙对她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何况,她还刚刚失去了儿子和丈夫。唯一幸运的是,曾经差点被埋葬的蒙厄巴就像得到了草原之神的眷顾一样,神奇的恢复了健康。他开始撑起这个家。

    清晨时,蒙厄巴骑着马挎着刀提起套马索,将为数不多的几只牛羊赶出羊圈去放牧。这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几骑快马由南向北快速的奔去。

    “狼骑斥侯!”他眉宇微沉,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身边的牛羊感觉到了他身上喷薄的杀气,惊慌的嘶叫开始乱跑。

    那几骑飞快的奔去,毫无停留的迹象。蒙厄巴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收拢他的牛羊,将它们赶到了一条小溪河边。

    牛羊啃食河岸的青草时,蒙厄巴把脸埋进了溪水里,拼命的搓洗,洗去了脸上那些让他面目不清的泥垢脏物。

    然后,他怔怔的看着河水映出的那一张脸。

    这是一张典型的,河东薛氏的男人才会有的脸。很多女子会对这张脸一眼倾心,哪怕是活到了五十岁这张脸也会显得很年轻,就像那个名震天下的大唐战神,薛仁贵一样。

    “父亲……”他轻唤了一声,双眉皱起,“我是你的儿子薛楚玉,我不是突厥人!”

    他从靴子里面拔出割肉吃的匕首,想割掉这满头难看的突厥小辫子子。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呼唤声,“蒙厄巴,蒙厄巴,饭做好了没有?我好饿啊!”

    他毫不犹豫的收起匕首,大步走向那一间破蔽的帐篷。对于一个曾在讲武堂修习又在边疆混迹多年的将军来说,听懂突厥话是最基本的技能。薛绍和郭元振甚至能把突厥话说得像地道的草原人,这一度让他有些自惭形晦。

    如果没有那天自己“炸尸”的一场经历,薛楚玉苏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爬也要爬到南方去,找到薛绍和自己的跳荡军。当时自己的意识很迷糊,但是这些突厥人说的话自己却很记得很清楚。这让他也想起了一些事情,阴山之南的那场战斗当中,自己战到了落单力竭,被一群敌人逼近一片树林。在那里,他拼尽全力杀死了这一批强悍的敌人。其中有五个人穿着一样的服饰用着一样的刀,连长像和发饰都是极其相似的。

    那肯定是一家子当中的五个兄弟。突厥人的军事组织是典型的“上阵不离父子兵”,他们一向根据家庭、亲族、部族来进行队伍的编制。

    杀掉这批敌人以后,薛楚玉记得自己也伤得不轻,连战马都战死了。然后他爬上了敌人的一匹战马继续战斗,直到失去知觉。过了很久他才苏醒过来,当时的感觉就像当年在朔州战到力竭而陷入假死,直到父亲赶来将他救活。

    可是苏醒之时,薛楚玉却发现自己的身上被压了很多的石头,身边还有人拿着石头不停的往自己身上堆放。薛楚玉看清了那个人,他有一头突厥人才会有的小辫子。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薛楚玉斗然出手掐住了那个人的喉咙,咔嘣一声就将它扭断了。然后,自己就又晕厥了过去。

    当他再次苏醒之时,便是那日迁徙途中的“炸尸”一幕。

    片刻后,薛楚玉担着一碗碎羊肉和粟米熬成的粥,进到了帐篷里,坐在了约格罗的老遗孀面前。

    “好香啊,蒙厄巴!你喂给我吃好吗?”老妪颤巍巍的爬起身来,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秋天的菊花。

    薛楚玉点了一下头,用羊骨做成的汤匙舀起一点稀粥,吹了吹,递上前。

    老妪慢慢的舔着吃完了这一勺稀粥,就又躺下了,“我饱了,你吃吧!”

    薛楚玉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话来。他很想告诉她,我不是你的儿子蒙厄巴,我是大唐的将军薛楚玉。我不仅杀了你的五个儿子,还掐死了你的丈夫……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因为劳累和伤心过度,而病入膏膏肓神志不清了的可怜老妇人。薛楚玉努力了好多次,却怎么也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第905章 漠北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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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沙大战结束之后,薛绍在帅帐之中摆起庆功大宴,专为李大酺和孙万荣庆功。

    李大酺欣然前来,乐可不吱的好一阵痛饮。孙万荣则是强颜欢笑,好不郁闷。薛绍看在眼里心中好笑,心说孙万荣确实老道精明,对契丹来说这是他们的福份。但是站在大唐的立场上来说,他这是心怀异志鼠首两端,不可深信之。反观李大酺,率直耿直英勇无畏,这可能会给奚族带来一些灾难。但这样的好盟友,我不会让他倒大霉的,我罩定他了!

    唐军的阵营里,难免还有一些将军因为错失了黑沙的功劳而郁郁不乐,甚至对薛绍有了一些意见。人多了队伍就会变得难带一些,这是常情。为了安抚这些心怀不满的将军,薛绍叫郭安私下泄了一些+口风出去,说黑沙的这点功劳,跟接下来我们将会斩获的大功劳相比,那是微不足道的。并且这个功劳,还将是人人有份。诸将,就等着回朝之后飞黄腾达便是!

    这个口风一漏出去,军中那点不满的怨言很快就烟销云散了。甚至,在薛绍把黑沙城的大部分战利品都送给了奚族与契丹之时,也没再有人发表什么不爽的看法。像薛讷和唐休璟这种老道精明的大将,还对薛绍这一举动表达了极大的赞许。因为军中向来讲究赏罚分明,有赏有罚才有威信。尤其是对待奚族和契丹这样的外族友军,更要让他们觉得不虚此行。不然的话,下次可能就叫不动他们了。

    踏平黑沙之后,薛绍将军队稍微往前推进了一些。前部薛讷,已经将兵马驻扎在了碛口,那是突厥大军跨越沙漠之后的南下必经之路。同时,唐军想要北伐杀入草原腹地,也必经此地。

    任谁看到这个架式,都不会怀疑大唐的北伐大军,这是要准备杀往漠北了。

    但薛绍下令,就地整军暂时按兵不动,并下令让薛讷在碛口修筑防御工事并开挖井渠,为长期驻守做准备。

    刚刚挪动了几下的北伐大军又趴窝不动了,他们像一群蚂蚁一样开始在黑沙就地挖坑筑巢。与此同时,重建单于都护府的工程正式启动。无数的士兵和民夫爬上了黑山,开始砍树伐木。黑山附近的好几处石灰矿与粘土矿,也开始了挖掘工作。

    说到石灰矿与粘土矿,薛绍由衷的感激他的老师裴行俭。当年裴行俭临终之前曾经交给他一份手札,其中详细记载了很多裴行俭在西域的经历见闻,另外两次北伐也记录得很是详细。第一次北伐时,裴行俭就曾率军在黑山大破草原叛军。战后,他派人开采了大量的石灰和粘土用来处理尸体。而这两样东西,恰是用来制造水泥的基本材料。

    薛帅忙起来了,像一个搞化工的建材制造商那样。他每天天没亮就带着一批不那么合格的军队里的土木匠人们,开始研究他的大唐版“波特兰水泥”。这是水泥的一种,制法相对简单而且性能比较优越。

    薛绍曾在部队里专门学习过爆破课程,这使得他对于水泥不是一般的了解,至少理论知识相当的丰富和扎实。但真要实践的制作起来,难度还真是不一般的大。毕竟大唐没有与之配套的现代化工业器材,所有的东西都只能从零开始自己创造。好在身边的这些帮手对于烧砖烧瓦还是挺在行的,这为薛绍节省了不少的心力。至于煅烧之后的熟料研磨,那就只能是纯手工进行了。这效率实在低得感人,但薛绍胜在人手足够。于是,人海战术基本上能够弥补设备上的不足。

    看到薛帅整日忙于这些事情,众将有些看不懂了,但没什么人发表异议或是疑问。因为这一路上过来,薛绍干的事情他们看不懂的多了,但事后总能带给他们胜利或是惊喜。甚至有一些将军都已经渐渐的习惯了这种“无脑作战”的模式,自己只需要办好薛绍下达的命令即可。

    这天傍晚,薛绍像往常一样忙完了回营,刚刚洗去一身的灰土,契丹统帅孙万荣来求见。

    薛绍大概猜到了他的来历,于是请他进来说话。

    “薛帅,孙某是来辞行的。”孙万荣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孙元帅,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薛绍说道,“等打完了仗,我还要请你一同去神都面圣。你为大唐立下了大功,我朝必有重赏。”

    “不用了。”孙万荣笑了笑,说道,“大唐待我甚厚,孙某献上一点绵薄之力是理所应当的,又哪敢奢望赏赐?再说了,薛帅已经赏给了我们大量的战利品,我们已经知足了。”

    “战利品,那是你们英勇作战之后应得的。”薛绍微笑道,“至于你个人的赏赐,那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执意带兵回家,我不会阻拦。毕竟你们也离家这么久了,将士们会有思乡之情这是再所难免。但我建议,你本人可以留下。你最好是随我去一趟洛阳。否则,你可能会后悔的啊!”

    孙万荣的眉头稍稍一皱,薛绍这话绵里藏针,表面听来是在许诺赏赐好处,又像是带着一丝威胁。

    “孙元帅,要不再考虑一下?”薛绍仍是笑容可掬,说道,“打下黑沙这么大的功劳,我朝必然重赏。你本人不去洛阳面圣的话,就算我帮你积极争取,也很难替你捞得太多的好处。毕竟我身边还有这么多的将军看着呢,我哪能做得太出格?”

    薛绍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孙万荣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但他仍是说道:“多谢薛帅的一番美意。但契丹族内还有很多的军政事务,急等着我回去亲自料理。由此,孙某只能是忍痛辞别薛帅,先行一步了。”

    “既然孙元帅执意坚持,那我也就不便强留了。”薛绍抱了一下拳,“明日,为你饯行!”

    “多谢薛帅!”

    孙万荣走了。薛绍沉默冷笑。

    郭安沏来了一壶茶,看着远处孙万荣的背影,说道:“他急着要走?”

    薛绍点了点头。

    “看来,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郭安给薛绍倒了一碗凉茶。

    薛绍拿起一饮而尽,说道:“站在孙万荣的角度上设想,这不难理解。谁都不愿意成为他人的附庸,更不愿意频频被别人当枪来使。”

    郭安点了点头,说道:“大唐和突厥连年大战,各有胜负损失严重。契丹一直坐壁上观,两不相帮。这次碍于薛帅情面,孙万荣不得不派了两万骑来参战。换作我是孙万荣,我也不会愿意随你一同去洛阳面圣领赏。”

    “因为那样一来,契丹就等于是完全的倒向了大唐。至少在突厥人看来,即是如此。”薛绍冷笑了一声,说道,“刚才我说,他不去洛阳会后悔。我知道他肯定没怎么当成一回事。但我敢打赌,迟早一天他绝对会后悔,他还会跪着来求我!”

    郭安甚感惊奇,“何以见得?”

    薛绍说道:“黑沙一战后突厥人一定会复仇的,或迟或早。但我有三座受降城坐镇漠南掐住他们南下的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再要入侵大唐那是难上加难。或许他们有能力不惜一切代价的打下三座受降城,但骨咄禄轻易不会干这种得不偿失的蠢事。因为他们发动战争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掠夺,而军镇根本就没什么油水让他们可捞。一但前方的受降城燃起战火,我们后方的城池就会严阵以待或是出兵驰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用猥琐的游击战术骚扰我们的边境城镇、任意的掠夺我们的人口和财富。如此一来,他们很难再用战争从大唐这边捞到什么好处。骨咄禄是一个理智的人,他不会再轻易南下。”

    “但是黑沙一战之后,突厥国内的仇恨与怨气一定会空前爆涨。”薛绍继续道,“为了安抚那些愤怒的贵族和子民,骨咄禄必须有所动作。那么,既然打不了大唐,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软柿子去捏,把仇恨的矛头指向奚族和契丹这两个帮凶是他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契丹,他们的牛羊和人口比奚族富足太多了。再者,两头巴结都想讨好的人往往最遭人恨。换作我是骨咄禄,我现在肯定特别想要痛扁契丹这个两面派!”

    “看来孙万荣急着要回家,也是有点害怕骨咄禄派兵前来复仇。他更加担心万一自己去了神都领赏,会激起骨咄禄更大的愤怒。”郭安呵呵直笑,“他这个两面派,倒也是做得辛苦呀!”

    薛绍笑而不语,心说历史上这一时期的契丹,曾经给大唐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契丹首领李尽忠和孙万荣发起的叛乱,差点打下大唐的整个河北。虽然他们的叛乱最后以失败告终,但契丹一族从此在战争中堀起,乃至几百年后开邦立国,成就了一段“辽国”的历史。不过现在,只要我薛某人还活着一天,你们就都别再幻想还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目前你们最好先想一想,怎么应付来自漠北的愤怒吧!

    “薛帅,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郭安问道。

    薛绍眨了眨眼睛,很少有人知道我一直都在“等”,我甚至从出征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刻意的拖延时间。否则以我一惯的作战风格,黑沙南牙早在一两个月前就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历史。

    看到薛绍没有回答,郭安连忙道:“属下多嘴了,薛帅恕罪。”

    “不是我不告诉你。”薛绍摇了摇头,“而是连我也不知道,将要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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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巨石落地

    孙万荣走了没几天,李大酺也来辞行要走。薛绍没有留他,他几乎把本族的全数兵马都给带了出来,再不回去家里就真的太不安全了。

    薛绍邀请李大酺去洛阳,李大酺想都没想满口就答应了。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亲酿的太平酒和风情万种的大唐美人。”李大酺这些话的时候就差流口水了,“不管你什么时候要回洛阳,记得一定要派人来叫我一声!”

    薛绍笑道:“有时间,你更应该去丰州看一看郭元振。”

    “不用你,我也肯定会去的!”李大酺哈哈的大笑,“要不是带着一万多兵马,他之前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一同去了。郭将军真是太有趣了,我感觉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薛绍笑到无语,这种蠢话他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李大酺走了。

    转眼夏季,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这对于行军在外的人来是一个煎熬,但却是水泥派上用场的大好时机。

    单于大都护府最艰难的“筑基”工程终于完工了,从薛绍到工匠都吁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将会变得很简单,唐朝的工匠们会驾轻就熟的造好这一座兵镇,并在薛讷驻兵的碛口造起一座御敌的城关,以及若干的烽火台与箭塔哨楼。

    这些事情,基本上不用薛绍再操什么心了。

    几个月的辛苦钻研,水泥的研制和应用总算获得了初步成功。过程虽然无比艰难,但薛绍的收获也是相当巨大的。除了打好了都护府的地基,他还培养起了一支能够制造和运用水泥的队伍。薛绍将他们单独划拉了出来,成立了一支名叫“工兵营”的特殊队伍并让他们直属于自己的麾下。其中还有那么十来个人得到了薛绍的特殊栽赔从而掌握了水泥的“核心技术”,当然他们都是薛绍的私人部曲。

    对于大唐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讲,制造水泥要比学习蓝田秘码容易得多。那十几个部曲曾经有一多半都是不识字的普通农民,但通过长时间的不断学习他们竟然也熟练↓↓↓↓,m.↓.c♂om的掌握了蓝田秘码,并且成为了这个时代最级的斥侯。现在他们又通过新的学习,成为了掌握跨时代技能的特殊人才。

    用一句类似广告语的话来,学习改变人生,未来无限可能。

    薛绍相信,在自己撒下了这一批科技的种子之后,用不了多久,水泥就会渐渐的在大唐这个时代普及开来。不光是普及,通过更多人的努力钻研和不断改进,水泥的质量肯定会越来越好,生产效率也会不断提高。毫无疑问,它可以给大唐带来军事和建筑领域的巨大优势,同时也是一笔潜在的巨大财富。

    这样的好事,哪能忘记了虞红叶呢?

    所以,就在大都护府的地基筑下没过两天,薛绍就派出一支型的军队,护送一批工兵营的匠人,去往了中、西两个受降城。他们将会帮助郭元振和张仁愿建造军镇新城。其中还有几个,将会带着薛绍私人馈赠的大笔“安家费”和他的亲笔信,去往河陇找到虞红叶并从此效力于她的麾下,不会再回军旅之中了。

    派去河陇的是四个斥侯老部曲,他们和虞红叶之间并不陌生,更重要的是他们很值得薛绍信任。其实,这等于就是薛绍已经给这几位跟随他最久的功勋斥侯,安排好了退役之后的生活。河陇是他们的故乡,而虞红叶又是一位宽仁大方的好金主。相信凭借他们现在所掌握的技能,一定能在虞红叶的手下过得富足又滋润。同时,他们还能成为虞红叶身边的得力保镖,这也正是薛绍所期待的。

    诺真水一战之后,薛绍身边的老斥侯一共只剩下十三个人。那几个老哥们儿的离去让郭安等人伤感了好一阵。但是谁也不能真的一辈子以战争为生,再英勇的战士也不能保证自己何时阵亡或者变成残废,就算运气特别好一直都能安然无恙,人也会有彻底老去不能再战的一天。因此郭安等人又特别感激,薛绍做出的这个充满了人情味的安排。

    “世上爱惜兵卒的将军不少,但很多都是仅限于战场之上。那归根到底,其实只是收买和利用。”郭安对其他的几名老斥侯道,“但薛帅一直都是发自内心的,珍惜和关怀我们这些袍泽弟兄,无论是在战场之上还是在战场之外。哪怕是我们变成了对战争没有用处的残废,他也仍旧如此。”

    十几万唐军驻扎在黑沙,除了挖土造房再也没有太大的动静。尽管如此,他们对于突厥人来始终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这段时间,突厥汗国那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他们一直都在严阵以待,从而无暇他顾。

    薛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想要筑起三座受降城,时机是关键。别看现在这十几万大军一动没动,但要是真没了这批军队坐镇黑沙,突厥人会毫不犹豫的冲杀过来夺取他们的陪都。一但爆发战事,受降城的工程必将化为泡影。

    所以薛绍一直都很耐心的等着,尽管这里的夏天很是熬人。直到碛口城关即将完工、大都护府的城墙主体工程也快要结束了,他也只字不提进军攻击或者撤军回国之事。

    众将士离家日久再加上闲散无事,难免思乡并且懈怠。薛绍就叫他们找乐子玩,消耗多余的精力并消解思乡之情。马球和足球成为了他们的首选。马球一般只有贵族会玩,但是足球,薛绍曾经用它在千骑和羽林军当中掀起过一阵热潮。

    于是乎,十几万大军在训练和巡逻之余,纷纷玩起了足球。薛绍还拿出了一些奖赏鼓励他们进行各种比赛。

    军队里的不安情绪,就这样被充满激情的足球热潮所取代了。众将都是带兵的人,都知道“师老兵疲”是用兵之大忌,但又很难避免和解决这些问题。现在,他们无不对薛绍的这一记神来之笔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纷纷在自己的麾下部队当中,大力推广。

    可以想像,足球很快就会成为大唐军队里的,一项重要体育活动。除了健身,它甚至拥有战略层面的重大意义。

    这天傍晚,薛绍闲来无事正和几名将军在一起谈天地聊些闲话。一骑快马从南方而来,带来了一份透着几许淡淡花香的书信。

    “终于来了!”薛绍脱口而出。

    众将忍不住问:“薛帅,什么来了?”

    薛绍神秘微笑的展开了书信,上官婉儿的亲笔信。她告诉薛绍,李温被押到洛阳之后如数交待了李唐皇室将要谋反之事。其实早在李温抵京之前,就已经另外有人前去告密了,那人叫李霭,曾是谋反组织的核心成员之一。

    由此,朝廷已经完全掌握了叛乱集团的一切动向,但是武则天并没有马上动手抓人。毕竟李唐皇室的这些人,在百姓民间还是拥有很高声望的。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武则天也不敢胡乱的杀人或者抓人。万一他们抵死不认帐,那就变成了“莫须有”的罪名。

    这样的罪名,是不适合用在一大批皇族身上的。

    换句话,捉贼要捉赃。只要李唐皇室一天还没正式起兵,武则天就一天动不了他们。但是李唐皇室又没有争取到薛绍的支持和许诺,因此他们也一直都在犹豫和彷徨。

    这看起来将会演变成一场,漫无边际的暗战。但是,这难不倒权谋大师武则天。她一面严守李温和李霭泄秘的消息,一面唆使她的大侄子武承嗣在洛阳玩了一出好把戏。

    这一出好把戏,诸多史册都有记载。那就是,有人从洛水当中捞出了一块石头,上面有几个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在中华古老的传当中,河出图洛出书,这都是大大的吉兆。石头上的那八个字,无疑又是在暗指武则天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武则天拿起这块石头作起了大文章,她先是亲临洛水祭祀这块石头,还改了大唐的年号叫“天授宝图”,并给自己加上了一个“圣母神皇”的尊号。同时,她下令让所有的李唐皇族一起到洛阳,参加她为这块石头举行的大祭典。

    早已是惊弓之鸟的李唐皇室彻底按捺不住了,终于决定起兵反武。但他们又缺乏足够的实力和良好的组织,更加没人擅长统兵打仗。然而他们最大的死症还是在于,人心不齐。到了约定起兵的日子,仅有几个零星的皇族真正发起了兵马。其他的大多数人因为恐惧和自私等等各种原因,并未真的响应。

    这样的叛乱比起扬州叛乱来实在是巫见大巫,它很轻易的就被早已准备充分的武则天一手镇压了。统兵前去平叛的大将是王孝杰,但他还没有真正和叛军交战,叛军内部就已经乱成了一团不战自溃。叛军首领越王李贞和他几个儿子的人头,飞快的就送到了洛阳。

    上官婉儿的信里,大概就提了这几个重大事件。但她很细心,没有忘记告诉薛绍最他关心的一件“事情”:薛绍的大哥薛顗至从李温回京的第一天起,就被太平公主不那么礼貌的给“软禁”了起来。他和这一棕叛乱,不会扯上丝毫的关系。非但如此,薛顗还因为此前曾经主动揭发过李温,而受到了武太后的嘉奖——他升官了,冬官(工部)侍郎。

    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压在他心里好多年的一块巨石,随着上官婉儿这一份带着花香的书信的到来,从此落地。

第907章 带上他的人头

    薛绍终于下令,班师回朝。

    出发时的二十万大军,现在还剩十五万不到。除了提前离开的契丹和奚族友军,薛绍还另外派走了郭元振和张仁愿这两支人马。

    按照原定计划,薛讷将会驻兵东受降城,留守单于都护府。碛口城关已经大体完工,都护府的城墙已经筑起。二者通过兵站和烽火台连为一体,成为了一座横亘在大漠咽喉的军事壁堡。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薛讷请命,只需五千人便已足用。但薛绍自有他的考虑,他在定襄军和飞狐军当中遍选精锐,再从两军的马厩和自己剿获的战马当≠≠≠吧,⌒.◇≮.中选尽良驹。最终,薛绍给了薛讷一万二千五百名精兵(整整一军的编制),多是上佳的骑手。战马给了五万匹,其中不乏安西虎师从西域带来的纯种良马,差点把薛讷和诸将都给惊呆了。

    薛讷私下来问,为何如此?

    薛绍答说:“我请兄长驻兵此处,可不仅仅是为了防守。防守永远是被动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我要你把东受降城打造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壁堡。将来有朝一日,我要从这里出兵讨伐突厥!”

    “薛帅高瞻远瞩,永远先我们一步!”薛讷恍然大悟,再道:“至于这些战马,薛帅是想让我在这里广积粮草、多养战马?”

    “对。”薛绍道,“黑沙城,曾经是突厥国的南牙汗帐。他们之所以选择此处做为陪都,首先是考虑到了这经独特的地理位置,是兵家必争之地。再者,这里气侯宜人雨水充沛,河流纵横还有山林资源,是一处上佳的水草牧场。只要你守好了碛口城关,突厥纵有千军万马来攻,也可保安然无恙。然后,你就可以在黑沙一带安心的豢养战马,为将来的北伐积蓄力量。”

    “好。”薛讷欣然点头,说道:“这些年来我朝与突厥连年大战,除了将士死伤惨重、财富流失巨大之外,战马的损失也是相当巨大。末将知道,职责所在了!”

    薛绍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朝最重要的两处马场,河陇牧马监和与河北牧马监,都曾多次到遭到洗劫。最惨的那回,突厥人一次就从河陇牧马监掳走了三十万匹战马。那一战后我到了夏州担任都督,刚上任就一怒之下砍了唐怀壁。尽管如此,也没能挽回那一笔巨大的损失啊!”

    薛讷也是叹息,“突厥人通过战争,从我们大唐掠夺了大量的人口、战马与财富。那一次洗劫河陇牧马监以后,他们的兵力成倍翻涨实力迅速壮大。战马,就是其中的关键!”

    “兄长明白个中道理,那是最好不过。”薛绍道,“如今这态势,突厥已成气候。想要彻底平灭突厥,绝非一日之功。一战之胜负,也难伤国之根本。所以,两国的战争最终会演化成旷日持久的国力比拼。我设下三座受降城,主要目的就是阻止他们的南下劫掠。失去了这一条重要的财赋来源,突厥汗国将会举步维艰。我希望能够通过此举,从根本上遏制突厥汗国的实力壮大。当然,光是遏制那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要不断的壮大自己的军事力量。我朝不缺钱,更不缺人,战马就成为了关键中的关键。兄长,你任重道远!”

    薛讷深吸了一口气,重重抱拳,“末将明白!”

    薛绍微笑点头,“这五万匹战马,是我转战千里历经血战,好不容易才捞到的一点家底。按理来说,我是应该把它们全数带回京城,上交朝廷的。但我觉得黑沙这里的气侯和草场,会更适合它们的生存和繁衍。于是,我把它们全都给你了。这不是我存下的一笔私财,而是我预留的一项军国大策。兄长,你要明白。”

    “末将明白!”薛讷正色抱拳一拜,迟疑了一下,仿佛欲言又止。

    薛绍微微苦笑,“这些日子以来,兄长还一直没有对我提起过,令弟楚玉的事情。”

    薛讷轻叹了一声,“我是怕,伤了薛帅之心。”

    薛绍皱了皱眉,“你也觉得,他已经阵亡了?”

    “将军难免阵亡前,这是我们的宿命。”薛讷说道,“我已派了书信,让内子带着家臣奴仆一同去往龙门老家,照管五弟的遗孀和幼子。等我那小侄再长大一些,我会把他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视同己出。”

    薛绍咬了咬牙,“我却始终觉得,楚玉还没死。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我也希望如此。”薛讷苦笑,“今后若得方便,我会派出精干之人前往漠北打探五弟消息。若有所得,必会回报薛帅。”

    薛绍抱拳而拜,“拜托兄长了!”

    几日后,北伐大军拔营而起,南下归国。从黑沙到朔州三四百里的归程,行军速度比来的时候快了很多。然而薛绍并没有下令加速行军,是将士们自发的走得很快。

    思乡情切归心似箭,莫过如此了。

    数日后,北伐大军抵达长城关外。长城上的留守士卒早早做了准备,北伐大军还刚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城关之上一片红旗招展鼓角喧天,欢呼呐喊之声响彻云霄。

    北伐大军的将士们也沸腾了,大声欢呼喜极而泣。

    没有经历过远征的人,无法理解将士们此刻的喜悦与开怀。

    薛绍骑在马上,面带微笑的慢慢走向长城城关。搭起手,他远远的眺看那些巍峨高大的峰火台。终于,他看到了一个区别于这片苍凉雄浑的独特身影。

    隔着太远,薛绍看不清长城城关之上任何人的面目。但他知道,那肯定就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穿了一身蓝色镶金的胡服男装,站在一处最高的烽火台上。绿的山峦青的城砖,一色土黄军服的唐军将士,将她映托得特别醒目和耀眼。她居高临下的看去,越过巍峨的青山城关与沸腾的万千人群,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没错,那一定是他。

    只有他,才有资格一骑当先,身后立起六面耀眼的大红旗。只有他,能让十万男儿俯首听命,静如泰山之巍巍,动如烈火之劲猛。

    上官婉儿恬静而温柔的微笑着,内心却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在翻腾。用“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来形容上官婉儿半点也不为过。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领悟到何谓卓尔不凡,何谓英雄风流!

    “但凡女子,谁能忍住不去爱你呢?”上官婉儿轻声的吟哦,“上官婉儿,却是最没资格的那一个……”

    ……

    漠北,某个贫脊的小荒滩上。

    薛楚玉跪在地上,对着一个石块堆成的小坟堆磕头。

    约格罗的老遗孀没能熬过这个炎热的夏天,她死了。薛楚玉按照突厥人的丧葬风俗,用石头将她安葬。

    磕完头之后,薛楚玉拔出小刀,割破了自己的左脸。鲜血顿时淋淋而下,薛楚玉扬起刀尖,让鲜血滴到了坟墓的石块上。

    这是突厥人在贵族酋长的葬礼上,才会做的事情。

    “我知道这样做,无法抵偿我对你们一家人作下的血海深仇。但我是大唐的将军,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薛楚玉跪在坟前,轻声自语,“如有来世,让我变作你们豢养的牛羊,吃我肉饮我血吧!”

    说罢之后,薛楚玉站起了身来,“我要走了,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他伸手提起身边的一个大包袱,手上一沉,心里却也是微微的一沉。

    包袱里面,装着他的铠甲。他永远也忘不了,约格罗家的老遗孀临终之前,说的那些话。

    “孩子,我知道你不是我们的儿子蒙厄巴。你刚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你是唐朝的将军。老头子要把你捉去交给俟斤,我阻止了他。我对他说,不管你是唐军还是突厥军,你都是一个可怜的母亲日夜思念的,征战在外的儿子。”

    “于是我们脱下了你的铠甲,将它藏在了我们的羊圈草堆里。搬家的时候我将它一起带来了,就埋在我睡铺的下面。谢谢你能为我送终。你要快点回家,你的母亲一定在日夜盼望着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你的铠甲。”

    说完这些,约格罗家的老遗孀就闭上了眼睛。

    薛楚玉很久没有哭过了,但这一天他哭得很伤心。原因,他自己到现在都弄不太清楚。他只是觉得很想哭,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已故的母亲,她曾经也是一个草原人。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想着这些,薛楚玉情不自禁又红了眼圈。深吸一口气,他背起包袱并在身上套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披风,掀盖起遮蔽头脸的斗蓬。

    翻身骑上一匹老马,他快马扬鞭向北而去。

    南方,本该是他唯一的方向。但薛楚玉最近打听到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那是相隔了十几里的邻居小牧童告诉他的。小牧童说,有一个唐朝的将军投降了可汗,还要迎娶可汗的女儿成为突厥汗国的驸马。可汗其实没有女儿,他最大的儿子还不到十岁。那个女儿曾是可汗堂兄的女儿,那位堂兄战死沙场之后,可汗将他的女儿收作了养女。

    听说那是一位极其漂亮的突厥女子,她有一双湖蓝色的大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十七岁妙龄。草原的勇士都爱慕着她,想要娶她。

    薛楚玉追问那名唐朝将军的姓名,牧童却是说不出来。

    于是薛楚玉想要亲自前去,探个究竟。

    当年元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单于都护府官员,但他对大唐的边疆防备与内部虚实十分了解,由此祸害极深。不管这个即将成为突厥驸马的唐朝将军是谁,他的叛国投敌都必将成为大唐的巨大祸害。

    “我会带他一起逃离漠北,回去见薛帅!”

    “如果他不肯,那我就带上他的人头,一起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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