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天下武宗
眼看一切都将落入了武则天的下怀,李治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天后,既然你能想到让讲武院通过‘北衙讲武’来锤炼御林军,为何就不能往更深的层面去想呢?”
武则天眨了眨眼睛,“陛下,言之何意?”
“讲武院,除了操练御林军,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李治反问道。
“陛下,何不明示?”武则天一脸狐疑。
“朕,也是突发奇想。”李治呵呵一笑,“既然讲武院能够锤炼军士,就不能培养将军吗?讲武院,能否像国子监那样成为大唐的最高军事学府,为大唐培养源源不断的军事人才呢?”
薛绍心中一动,皇帝总算干了一件靠谱的事情,他先把武则天的话套了出来,然后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巧妙的提出了我的“军校构想”。
老狡猾就是老狐狸啊,李治可能没有别的大本事,但是他谈话的艺术真是已经炼的炉火纯青了。或许,也只有他这一只和武则天做了三十年夫妻的老狡猾,能够把武则天也给“忽悠”进来!
不等武则天回过神来表个态,太平公主连忙拍起了巴掌,“父皇真是英明睿智!讲武院嘛,顾名思义,就该传授武艺教授兵法,培养许多的将帅之才。薛郎可是学了卫公兵法的哦,如果他能教出一些好学生为朝廷所有,大唐何愁没有将帅之才可用?我大唐的军队,又何愁外敌侵扰、宇内生患呢?”
“兵者凶器,军国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姑娘来妄议?”武则天没好气的斥责起来。
“娘,我都嫁人了……”太平公主撇着嘴,怯怯的道。
李治呵呵直笑的打起了圆场,“都说了是家人私语,太平姑妄言之我等姑妄听之,天后又何必小题大作呢?”
“是,陛下。”武则天不动声色的低下一下头,双眉紧锁的沉思了片刻,再道,“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但讲武院仍处于草创之初,仓促之间恐怕办不下这么多的事情吧?”
“仓促之间,固然是办不成。”李治说道,“朕的意思,也是想要给薛绍三到五年的时间先来实践一回。如若成功,就让讲武院永久的办下去;如若失败,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天后,你觉得呢?”
“那依陛下之意,何时开始筹备为上?”武则天小心的问道。
李治将巴掌拍在身前的小桌几上,“就现在!——薛绍,你现在就可以动手去准备了!”
“是,陛下!”薛绍心头暗暗激动,拱手而拜。
武则天也只好点了点头,“陛下立意长远高瞻远瞩,臣妾只能拜服。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臣妾也定当鼎力扶植薛绍,办好讲武院!”
“薛绍,你还不谢过天后?”李治不失时机的道。
“臣,多谢?多谢天后!”薛绍拱手再拜武则天。
李治抚髯长笑,“今日我们家人的一番私语,或许就会给大唐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了。天后,至从李勣故去之后,你我不是时常感觉缺一股肱么?我们渴望人才,尤其缺少军事人才。但是我们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去搜罗将帅之才,却很少想过将帅之才也是可以主动培养起来的。正是薛绍这个最好的例子,让朕茅塞顿开啊!”
“陛下,是如何茅塞顿,又是如何突发奇想的呢?”武则天很配合的问道。
李治呵呵直笑,说道:“天后你想想,薛绍年方弱冠从未涉及军旅,但是他至从拜入裴行俭的门下学了卫公兵法,又从军远征经历了一场北伐,就发生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巨大改变,朝夕之间就从一个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变成了横扫千军的将帅之才。由此可见,将帅之才真的是可以培养与煅炼出来的!薛绍,不就是最佳的概模吗?让他来开办一个培养武将的军事学堂,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武则天面带微笑机锋不露,淡淡的道:“从大唐开国起,河东薛氏人才辈出,几乎每一代人都会出一个天下文宗。如今到了薛绍这一代,难道是要出一个‘天上下武宗’了么?”
“天下武宗?”李治听到这个新名词先是一奇,随即就是一笑,“天后的意思是,薛绍以后会像薛元超那样,‘桃李满天下’么?”
“陛下,是桃李满军队!”武则天侧眸看了一眼薛绍,意味十分深重。
薛绍一拱手,“陛下,天后,如果讲武院将来真能培养出三五将才,那他们一定是死心塌地效忠二圣、效忠朝延的!兵者凶器,选将比选官更加应该注重德才兼备。若是心术不正之人,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不能任其学习兵法、执掌兵权!臣记得,当年的侯君集便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
“说得好。”李治抚掌而赞,“德才兼备,这理当成为讲武院遴选与培养人才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否则,若是培养出一个本事大却要造反的将军,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是,臣谨遵陛下教诲!”薛绍拱手再拜。
武则天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一君一臣的一唱一合,脸上泛着莫可名状的微笑,完全是不动声色。
这一记微笑落在薛绍的眼里,让他感觉讲武院的未来固然是光明又伟大的,但也一定是……困难重重命运多舛的!
“至于薛绍的军职一事,天后还是要多多留心。”李治再又扯回了这个话题,看似都有些“不依不挠”了,他说道,“军队之大,难道还容不下朕的一个外甥和女婿,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奇袭黑沙生擒了伏念的卫公门生吗?说将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朝廷不会用人、辜负才俊?”
“是,臣妾一定详加留意,尽早恢复薛绍的军职!”
眼看李治的态度如此坚决,武则天也算是做出了“保证”了。
“最好是,在北衙禁军当中给薛绍安排一个位置。”李治仿佛是有些得寸进尺了,他说道,“薛绍要办讲武院,院址就在北衙校场。若能在北衙禁军当中给他兼任一个军职,则是两全齐美最好不过。”
“是,臣妾记下了!”武则天一一应诺。
“朕还是那句话。”李治把话又兜了回来,说道,“今日,是我们的家人私话,不足为外人道知。朕的初衷无非就是,既然用外臣也是用,自家人当中有了人才,为何就不能重用呢?古人云,内举不避亲嘛!——薛绍,你也切勿让朕、让天后和太平失望了。我们对你,都有着很高的期待!”
“是,臣万万不敢辱没了皇家的尊严,更不敢辜负了陛下与天后的器重,也不敢枉费了公主殿下的信任!”薛绍拱手拜道。
“好了,朕想说的,差不多就都说完了。”李治笑容可掬的看向武则天,“天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武则天沉思了片刻,说道,“有!”
薛绍和太平公主同时心时砰砰跳了起来,她会说什么呢?
“那你说吧!”李治还颇为期待的等着武则天的下文。
武则天微然一笑,说道:“就是关于薛仁贵的安置一事,臣妾想当着薛绍的面,在陛下这里讨一句准信。”
薛绍一听,武则天这话是有深意了——她仿佛是在暗示和怀疑,我在薛仁贵的事情上动了手脚!
心念至此,薛绍连忙拱手道,“陛下,天后,此乃军国之事,臣就不便旁听了。”
“薛仁贵不是你的族叔么,这有何不便?”武则天淡然道,“你不是还托请太平来找我说项,想要给薛仁贵谋求一个好的安身立命之处么?”
“娘,薛郎可没有对我提过此事!”太平公主连忙说道,“是我听他闲聊中无意说起过崇拜薛仁贵这位大唐战神,我也历来就对薛仁贵颇为敬仰,因此才会……”
“太平,不必说了。”李治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呵呵一笑,“其实说白了,皇族无小事,家事即国事。薛仁贵既然是薛绍的叔族,那也就不是外人。再者,朕对这位老臣也是一直都有惦念的。如今天后已经召他回朝,朝廷又正当用人之际,这是好事一桩,你们又何必为此而争执呢?——天后,其实你的心中已有定案,何不说出来让朕听一听?”
“陛下圣明。”武则天拱手拜了一拜,说道,“程务挺与李谨行二将归朝之后,大唐的北疆国门出现了空缺。臣妾已经和阁部的宰相计议过了,并且听取了程、李二将的意见,打算将薛仁贵派往代州雁门镇守国门。陛下以为如何?”
“甚好。”李治二话不说就拍了板,“就按天后的意思办!”
“是,陛下。”武则天淡淡一笑,深深的看了薛绍一眼。
薛绍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关于薛仁贵的回归与去向,我的确都有参与谋划。武则天故意当着我和皇帝的面说这些,是在对我发出某种警告么?……管不了那么多了,畏首畏尾的感觉,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再作一番闲叙之后,家宴散去。
薛绍与太平公主离开了含冰殿,往皇宫外面走去。
刚出了玄武门,太平公主就拍着胸口夸张的直喘粗气儿,“薛郎,今天真是好紧张、好紧张啊!”
薛绍笑道:“家宴而已,你紧张什么?”
“别装了,你莫非就不紧张?”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小声说道,“父皇和母后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简直就差拿起刀剑来互砍了——这可全都是因为你啊!”
薛绍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天下武宗……薛郎,倘若真有那一天你的桃李满军队了,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太平公主定定的看着薛绍,一副不可思义的神色。
薛绍无法回答太平公主的这个问题,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想道:天下武宗”,天下武将出薛门?……我倒是希望,我真有当得起这个称号的那一天!
第437章 半壁江山
大唐朝廷至永徽年间起,就有了一个“单日上朝、双日不上朝”的成例。每月的初一十五则是朔望大朝,一般用来宣布或是公议重大的政务、军事和邦交大事,原则上但凡七品以上京官都要参加。
薛绍入仕也快一年了,总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还从未上过早朝。既然李治强调了要他在十五日去上朝,薛绍没理由再缺席。
可问题也就出现了——薛绍还没有上朝的朝服。
北伐回来后薛绍被削去军职任命为兵部员外郎,成了彻头彻尾的文官。可他还来不及定制新的官服就忙着操持婚事去了。仓促之间薛绍决定,只好穿上以前在左奉宸卫发放的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去上朝。
十五日黎明,薛绍起了个大早去往皇宫,像许多的文臣武将那样去大明宫含元殿上朝。太平公主设计的这一套花钿绣服实在是太潮太惹眼了,再加上薛绍是头一次出现在早朝的班列之中,因此引来无数人的频频注目。
薛绍开始没觉得,后来看到了左奉宸卫的同僚程伯献与崔贺俭等人,发现他们都只穿着一套绯色的武官朝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服装可能出了点问题。找他们一问,薛绍这才知道原来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早在一个月前就废止了,改为了绯色朝服。据“小道消息”说,这还是花钿绣服的设计者太平公主的意思!
薛绍顿时愕然,记得太平公主以前还真是说过这话,当时薛绍告诉太平公主自己可能要调离左奉宸卫不会再穿花钿绣服了。太平公主便说那就让所有的千牛备身都不许再穿,只有薛绍一人保留这款朝服。
起初薛绍以为那不过是太平公主的一句戏言,没想到今天还真是应验了。如今,薛绍独自一人穿着“新潮”又“时尚”的花钿绣服走在一群单一红绿色朝服的官员中间,要多醒目就多醒目!
今天,薛绍也头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长安的标志性建筑——含元殿。抬头看去,大殿高阁飞檐奇险的含元殿气势磅礴宛在云端,极具视觉震撼力。白玉石板道彻成的龙尾道居然宽达八十余米,中间是一条醒目而辉煌的御道,专供皇帝使用。
人们用“如日之升、如在霄汉”形容含元殿的恢宏景观。但逢在这里举行盛大朝会之时,便也正应了薛绍剽窃的那一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程伯献等人都拿薛绍打趣,一会儿说他标新立异,一会儿说他久居深山不问世事,一会儿又说指不定殿中侍御史还会把他轰出朝堂。
殿中侍御史是御史台的官员之一,专门负责监督和导引朝会上的各种礼仪,同时负责纠察两京的违法乱纪与刑狱诉讼之事,职能不多但是权限不小。因为每天都能接触??接触到圣上,因此殿中侍御史对京官的威慑力尤其巨大。
薛绍头一次来上朝没什么经验,听他们这么说心里还真有点嘀咕,都打算想办法再去换身衣服了。就在这时,几名绿衣官员排着整齐的队伍走来,但是没有在众官员候班的西朝堂停留,而是直接走上了龙尾道。
在那其中,薛绍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魏元忠!
“看,那就是殿中侍御史。”程伯献说道,“快要上朝了,他们先行入殿监督朝会礼仪。”
薛绍略微一惊,魏元忠以前不是监察御史么,现在做到殿中侍御史,升官了?
这时,魏元忠也注意到了“花枝招展”的薛绍。他顿时一笑,然后就朝薛绍走了来。
“薛公子如此奇装异服,也敢来上朝?”魏元忠开口就笑,笑得不亦乐乎。
薛绍有点窘,小声问道:“你不会把我赶出朝班吧?”
“那倒不至于。”魏元忠笑道,“你只记住,朝会之上切勿交头结耳、高声喧华或是昏昏瞌睡、坐立不雅,否则都会被殿中侍御史记录在案甚至当堂轰将出去。当然,最忌讳的是……”
“什么?”薛绍头一次来上朝,问得还挺认真。
魏元忠凑到薛绍的耳边笑道:“当然是打嗝放屁了!”
薛绍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
四周斗然变得寂静,薛绍的笑声一下就显得突兀了。
裴炎来了。
在场的大小官员纷纷拱手来拜,口称裴相公或是裴阁老。魏元忠也收敛了神色对裴炎拜了一拜,快步离去。
裴炎面带笑容,手执笏板略略拱手的对众多同僚回了礼,然后走到了薛绍身前来停住。
薛绍的手上也是拿的一块象牙笏板,碍着人多眼杂便也对着裴炎拱手拜了一拜,“见过裴相公。”
“咦,薛公子怎么还穿的一身废止了的朝服来上朝呢?这也太不合时宜了。”裴炎没给薛绍回礼,而是做惊愕状的上下打量于他,最后眼光落在了他手中的象牙笏板上,“更奇怪的是,薛公子不是六品兵部员外郎吗,怎么也手执象笏前来上朝?这可是有违朝廷规矩的啊!”
大唐朝廷规定,五品以上官员才可以执用象牙笏板,“执象笏而上殿”成了天下仕人的一个成功的标志。薛绍的这块象牙笏板是当初官拜千牛备身时,和花钿绣服一同发下来的。千牛备身算是官员中的另类,虽然只是六品武官但特许可以执用象牙笏板来上朝。“衣绿执象”本就是千牛备身的一个重要标志。
听到裴炎这么说,在场所有官员都静悄悄的。大家全都心知肚明,裴炎就是在横挑鼻子竖挑眼,故意当众为难薛绍。
薛绍的神情是很是淡然,脸上还挂着微笑,说道:“裴相公真是一位勤勉为政的好宰相啊,事无巨细尽皆要管,连殿中侍御史的活儿你也兼任了。裴相公,你如此操劳过盛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你若积劳成积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大唐的朝廷岂非痛失栋梁之材?”
现场突然变作一片死寂。虽然众所周知薛绍与裴炎很是不和,但今天薛绍这话也算是反击得够露骨了,往难听了说就是在骂裴炎——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裴炎死瞪着薛绍脸都涨红了,但是居然没有发作。
“裴相公,你息怒。”薛绍面带微笑,用低至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堂堂的宰相当众和我一介六品小官争执吵骂,成何体统?”
裴炎喉节一滑就像是生生的嗯下了一大口闷气,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直接走到了所有官员的前面,排在了文官班次的头一个。
满场鸦雀无声,就像是被裴炎的愤怒气场给完全镇住了。当朝第一宰相的威风,瞬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薛绍漫不经心的冷冷一笑,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神气个屁!”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一半以上的官员听到了。很多人回头来看薛绍,个个面露惊愕惶恐之色,仿佛都是在发出惊叹——你也太牛逼了,居然敢这样当众来骂裴炎!
裴炎蓦然沉喝一声,“即将上殿了!朝班之中,不得交头结耳、东张西望!”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站直了,个个目不斜视。
薛绍满不在乎的冷哼了一声,心说,裴炎现在你了解我当初在程齐之的婚礼之上,被你当众羞辱的心情了吧?别人怕你这位当朝第一宰相,我小小的兵部员外郎对你却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有种你尽管放马过来!
不久,含元殿钟鼓楼的鼓声响起,文武官员分作两批,从宽达龙尾道的两旁分别走进了含元殿。薛绍走在文官班列的中间位置,行至一半队列突然停住了。众皆错谔之时,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驾到!”
众皆扭头一看,果然,龙尾道底处行来一队车驾,前后护驾的正是奉宸卫的将士,张打的也是皇帝的仪仗。
躲在后宫养病多时、久疏朝政的皇帝突然出现,让官员们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记惊嘘,“陛下来了!”
李治下了车,让人抬着他走上了龙尾道中间的御道,众官员立于御道两旁,弯腰拱手山呼万岁,送李治先行进入含元殿。
这时,官员们惊愕的发现,在抬着李治入殿的众多奉宸卫将士当中,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夹杂在那其中,极是惹人注目。
他身材高大挺拔,眼神内敛沉寂,步步稳健甚至虎虎生风,一点也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更不像是一个宦官!
薛绍一眼看到他,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薛楚玉!——五官体格甚至是神态表情,薛楚玉都像极了这位白头老者!
在场的众多官当中,已经有人禁不住低声呼出一个名字——“薛仁贵!!”
“真的是薛仁贵!”薛绍不禁心中惊叹起来:李治怎么会想到,让薛仁贵抬他入殿上朝?
官员们纷纷错愕不已,已经有不少人在交头结耳低声议论。
“停。”一个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李治的座椅停在了龙尾道的半道上,就在离薛绍不远的地方。
所有人都噤了声。
李治病怏怏的躺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御道两旁的文武百官,问道:“薛爱卿,你累了么?要不,朕找个年轻人来替你?”
“启奏陛下!”薛仁贵声如洪钟、势若奔雷,“老臣还有些嫌弃这些年轻人腿脚太慢、走得不稳!”
“薛爱卿老当益壮,甚好!”李治赞了一声,再道,“以卿之大才,远不只托起朕之一人,理当让你擎起大唐的半壁江山,方才适宜!”
“谢陛下!”薛仁贵用他苍老的声音,嘶吼!
这三个字传进了薛绍的耳朵里,犹为震撼!他凝神看着这位虎老威不倒的苍劲老者,心中默念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大唐战神——薛仁贵!
第438章 李治的逆袭
龙尾道上演的这一出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薛仁贵,高调复出了!
薛绍的心里却比其他人想到了更多的一些东西,那就是,当年战败之后的薛仁贵是李治贬出长安的,一去就是十年;现在,薛仁贵却是武则天主张招回来的由此一来薛仁贵乃至河东薛族南祖一脉,都应该欠下武则天一个大大的人情。
可是今天龙尾道上的这场戏一演,所有人包括薛仁贵本人在内,都会认为是是皇帝不忘旧臣重新启用了薛仁贵。这一份大大的恩情的施予者,马上就从武则天转换成了李治。
“偷梁换柱,李治也够贼的啊!”薛绍的心里有点想笑,更多的是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学到了几分厚黑的本事!
今日的朝会就像是二三十年前一样,李治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的皇后武氏在后面垂帘听政——二圣同朝。
只不过,当年的年轻夫妻,如今都已过不惑之年。武则天仍旧藏身在珠帘之后朦胧其庐山真面目,李治则是暮气沉沉的一副病怏怏的气色,曾经的“日月同辉”,如今已是昏明了然。
薛绍所站的班次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原本并不打眼。但他一身另类的花钿绣服,让他有些醒目起来。以至于在例行的参拜之后,珠帘后的武则天刻意问了一句,“那个着装另类之人,是谁呀?”
武则天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了薛绍。
“启奏天后娘娘,是微臣,兵部员外郎薛绍!”薛绍站出了班列来,参拜。
武则天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你还没有定制新的朝服吧?”
“回天后娘娘话,正是如此!”薛绍说道,“臣仓促之间只好穿上旧的官服前来上朝,肯请陛下恕罪,肯请天后娘娘恕罪!”
“这次便就罢了。下次,不可如此。”武则天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李治突然道:“薛绍,你穿的是千牛备身的旧朝服,花钿绣服吧?”
“回陛下,正是!”
“朕记得,这?
?朝服是太平自行设计定制的,后来成为了奉宸卫千牛备身的朝服。”李治说道,“虽然这套朝服已经废止,但念在这是太平的一番心血,而你又是太平的驸马,朕特许于你今后依旧可以着此朝服,前来上朝!”
“臣,谢陛下!”薛绍拱手参拜,心里惊讶道:李治今天硬气了啊,当众和天后对着来!
武则天倒是没有多说,但群臣却纷纷的在心中惊讶:一件花钿绣服而已,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细节,裴炎因此对薛绍发难,天后当众点名来说,皇帝也大张旗鼓的为薛绍开了一个另类的特例……今天的朝会,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呀!莫非皇帝是要公开向天后与裴炎发难了?
朝会开始了。
一番既定的开场陈辞之后,裴炎与薛元超等几位宰相相继提出了一些军政之事,让群臣公议各自发表意见。薛绍对这些事情插不上什么言,但学会了一些朝会礼仪。比如群臣争相提出意见时,那情形有点像是现代的学堂里上课。有意见的举起手中的笏板来,由殿中侍御史指定了谁,谁才可以发言。宰相表态之后二再有了明确批示,相关部门的大臣还得将做笔记——将要点记得笏板之上以免遗忘,回去之后还必须得要执行的。
朝会过半,薛绍仍是一言未发一字未记,感觉自己就是来打个酱油的。
这时,一直罕有言语的李治说话了。
“朕也有一事,要宣布。”
众人都听清楚了,李治说的是“宣布”,而不是让群臣公议。
“请陛下明示。”群臣一同拜道。
李治说道:“薛仁贵,何在?”
“老臣在!”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须发银亮苍苍的薛仁贵站了出来,身上穿的是青色的八品小官的官服。
“薛爱卿的大名,想必在座的诸位都是如雷贯耳;同时,薛爱卿戎马半生为大唐立下的赫赫战絫战绩,也是四海皆知标秉史册。”李治说道,“以往的事情,朕不愿再多说。朕现在想要宣布就是,朕要再一次的重用薛爱卿,并将我大唐北面的国门托负给薛爱卿!——薛仁贵,你敢接旨吗?”
“老臣仍像四十年前一样,愿为陛下、为大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薛仁贵跪了下来,声音有些嘶哑,显然是老泪纵横了。
“那好……薛爱卿,你听好了!”李治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中气不足或许也是有些激动,他说道,“朕要恢复你平阳郡公的爵位和上柱国的勋官,并封你为左领军卫大将军兼任检校代州大都督,总领朔代云三州兵马和北疆防务!”
“老臣……”薛仁贵以头撞地哽咽难当,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谢陛下天恩!”
“快,快扶老将军起来!”李治连忙说道,左右伺候的殿中侍御史连忙上前将薛仁贵扶起。
对于薛仁贵的任命群臣无不惊愕,薛绍也有些惊讶——官爵封到了郡公,对臣子来说就差一级“国公”就要到顶了;“正二品上柱国”则是勋官的最高级,这无疑是一名征战沙场的武将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三品左领军卫大将军,这是除了一些不带兵的虚职之外,武将所能获得的最高级别的职事官。当然最重要的是坐领三州兵马并总领北疆防备的“检校代州大都督”这个官职,几乎就相当于裴行俭当时率军出征时担任的“行军大总管”一职,差别只在于一个是和平时期的“大军区总司令”,一个是前线的“作战总指挥”。
李治没有食言,他是真的重用了薛仁贵,并且将整个大唐的北面国门完全托付给了薛仁贵!
“薛楚玉、薛讷何在?”众的惊愕未定,李治又出声唤道。
“臣在!”
兄弟俩一并站了出来,让大家感觉有些反常和奇怪的是,薛仁贵的嫡长子薛讷穿的是七品官的绿色官服,而庶出的第五子薛楚玉,则是一身儿绯色的五品官服。
这时众官员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问题:就因为一场北伐,薛楚玉跟在薛绍身边立下了奇功并被裴行俭重用和举荐,从此,原本只是羽林军中一介小小队正的薛楚玉,青云直上做到了五品郎将;而薛讷当时没有参与北伐,任凭他是名门嫡长子,七品城门郎还是那个七品城门郎——看来跟对了人和做对了事,远比出身和嫡庶要重要得多啊!
“虎父蔫能有犬子,朕命你兄弟二人,同去代州辅佐你父,镇戍北疆!”李治当众宣布,“你二人的官职任命,朝廷不日即将下达。”
“臣,谢陛下天恩!”兄弟俩也一同跪下了,谢过皇恩。
薛绍欣慰的暗吁了一口气,薛仁贵虽然威名远扬但毕竟是老了,上阵不离父子兵,李治的安排还是很周全也很人性化的。从薛讷兄弟俩的官职任命可以看出,调拨他兄弟俩同去代州这件事情,李治是没有和天后及宰相们商量就乾坤独断的拍板了。他一回,真是拿出一点皇帝的气魄来了!
“陛下,臣有谏言!”这时裴炎举起了手中笏板。
李治皱了下眉,但点了点头。殿上侍御史用手中笏板挥指了一个“请”的动作,裴炎站了出来,朗朗说道:“陛下,臣以为薛讷与薛楚玉,不应该跟随薛老将军一同前往代州!”
众皆一惊,李治明显是有一点不耐烦,但和颜悦色的道:“子隆(裴炎的表字),说说你的看法?”
裴炎执笏拱手拜了一拜,说道:“按大唐定制,父子叔侄等至亲之人不得同州为官,不得同军为将。否则,将有结党伙朋之嫌。尤其代州大都督府兼掌军政之权,为避嫌疑更忌父子同州为官、同军为将!臣深知薛老将军为人高风亮节,其二子也都是忠诚刚正之臣,但此例一开会引来他人竟相效仿或是猜忌中伤。还请陛下三思!”
众人一听,裴炎说得倒是句句在理。作为一国宰相,这样的事情他也的确是有权力也有义务来进行劝止。但深知内情的人都想到了,裴炎是极其忌惮薛族在大唐的北疆聚拢成一个手握重兵的军事集团,再一串联起朝中的薛元超与薛绍,那将足以和裴炎抗衡,甚至有可能会形成一股空前强大的、足以左右朝廷军国大事的新兴力量!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武则天也坐不住了,她的声音从珠帘后传了过来——
“陛下,裴子隆所言极有道理。陛下,何不三思而后行?”
这时,文武朝班里有不少人举起了手中的笏板。但凡有点眼力劲的人都能看出,这些人八九不离十的都是天后与裴炎的拥趸。因此不用他们出声,李治就知道他们想说的是什么了!
这时,薛仁贵高高的举起了他手中的竹林笏板,手臂和银亮的胡须一同在剧烈的颤抖!
李治将手一抬指向了薛仁贵,“爱卿有话,快快请说!”
薛仁贵站了出来,非常郑重的对着上方一拜,“陛下,天后,裴相公所言极有道理!臣老则老矣,但仍能开得三石之弓、夜驰千里而杀贼,完全不用他人代劳!犬子皆是不肖,老臣眼不见心不烦,不愿将他们日夜带在身边,以免污我耳目!——老臣肯请陛下收回成命,千万不要让薛讷与薛楚玉跟随老臣去往代州了!”
包括薛绍、裴炎和李治在内,众皆愕然、沉默!
“陛下,薛仁贵真乃体恤君心的社稷之臣!”武则天在珠帘后慷慨又感激的说道,“陛下何不应允了他,以全他忠君爱国之志呢?”
李治以手捂额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既如此……朕就采纳裴子隆与薛仁贵的谏言了!”
“陛下圣明!”群臣一同为皇帝陛下的“开明纳谏”,开始山呼万岁。
薛绍则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此前,大唐的朝政已经被天后和裴炎等人把持得太死了。现在身为皇帝的李治想要来个突然的大逆袭,还真是难度不小!
.
【求定阅,求票票!】
第439章 冰冻三尺
此时此刻,李治的心情远比薛绍还要郁闷,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表面看来,皇帝今天大张旗鼓的重新启用薛仁贵并派他前去镇守北面国门,很是大气和威风了一把。但实际上,这是天后与宰相们的主张。甚至到了快要接见薛仁贵时,李治都不知道这位十年前被他贬出的老臣已经回到了长安!
所有针对薛仁贵的人事任命,都是事先已经拟定好了的。皇帝李治,只不过是动一动嘴皮子在朝堂上说了出来而已。到了李治想让薛讷和薛楚玉一起陪同薛仁贵前往北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话好像不太灵了。身为皇帝,大唐帝国的九五至尊,李治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朝堂之上想要办点事情,居然处处掣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留给李治的重要训诫。这让李治一直深信,纵然皇帝拥有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也要讲道理、守制度,天下臣民才能服他,这个江山也才坐得稳。
但实际上,如果李治是李世民那样一个威服四海又常年亲政的帝王,就算他偶尔干出一点逾越制度的事情,手下的臣子是不会提出强烈反对的。就算有意见,大臣一般也只会私下提出谏言,至少不会强迫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收回成命。
因为,皇帝的颜面与威信本身就是朝堂之上最大的政治!
所以,当裴炎以宰相的身份搬出制度来否决李治的时候,李治终于发现,虽然自己仍然是大唐的皇帝,但自己离这个国家和这个朝堂似乎真的是有些生疏和遥远了——就连宰相,都可以因为一件小事而当众将驳他的面子了!
此时此刻,李治真的很想当廷废了天后,砍了裴炎。可是他更加清楚,现在的大唐朝廷就算没有他这个皇帝,照样可以运转自如;但如果没有了天后与裴炎,或许就将天下大乱,这是李治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同时李治也更加明白,自己今天面临的这个局面,其实不能全怪天后与裴炎,那全是他自己这个皇帝一手造成的。如果自己能像太宗皇帝那样的英果睿智文武双全,他的皇后肯定只能在乖乖的藏在后宫里,走不到朝堂的前台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罹患痼疾无心理政,大唐的朝政不会被他人牢牢把持,本该属于自己的至高权力,也是不会一点一点的被天后与宰相们蚕食鲸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李治现在回光反照似的想要奋发雄起,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彻底的改变这个局面了。
满朝文武仍在山呼万岁,歌颂皇帝陛下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但坐在龙椅上的李治却是半点高兴的神彩也没有,他正以手捂额闭目不动。
此时此刻,他心中深深的懊悔、痛苦、??苦、无奈和愤怒,没人能够体会!
“诸位爱卿,陛下龙体欠安,今日朝会就暂到此处吧!”珠帘之后武则天,这时候发话了。
“慢着!——天后,朕很好。”李治突然出声打断,“朕还有些事情,必须当着满朝文武,说上一说。”
“有请陛下垂训。”武则天不动声色。
“北伐凯旋之后,对有功将士的封赏一事,朕还从未亲自过问。”李治说道,“此乃军国大事,朕不希望有任何的赏罚不公之事发生,以免寒了众将士之心。裴子隆,你来告诉朕,上次北伐谁的军功最高?”
裴炎心中细细一斟酌,答道:“回陛下,挂帅出征的裴闻喜裴老令公,当居首功。但大军凯旋之后,裴闻喜突生恶疾卧床不起,因此不受封赏辞官回乡了。朝廷苦苦挽留不得,只得依允。”
“裴老令公告病不出,实乃朝廷重大损失啊!”李治叹息了一声,再道,“其次呢?”
“其次,当属行军道副大总管程务挺的军功,最高!”裴炎答道,“朝廷参凭军功薄所记,依照四善二十七最考校办法已经对程务挺进行了提拔与封赏,并已诏告天下以示公允。”
李治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程务挺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确是实至名归——程将军,今日来了么?”
“陛下,臣在!”程务挺连忙站了出来。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他一直在边关征战,很少亲自见到皇帝。今天在朔望大朝上被皇帝亲自点名,程务挺的神情还挺激动。
“真是一员虎将啊!”李治笑呵呵的点头而赞,说道,“程将军,你既是行军道副大总管,理当知道北伐的大小事情与一切经过吧?”
“回陛下,臣知道!”程务挺答得一板一眼。
“那你跟朕聊一聊,在上次的北伐当中,都有哪些人表现得特别出众,给你的印象特别的深刻?”李治就像闲话家常一般的说道,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也好让朕,对征战之事有所了解。”
“是,陛下!”程务挺是个耿直之人,当下就准备拉开话闸子好好的说上一说。
就在这时,程务挺冷不丁的发现一旁的宰相裴炎正在一个劲的给他递眼色,程务挺看倒是看到了,但不知其意,只是一个劲的纳闷……裴相公这是何意呢?
“怎么,朕问你的话,还需得他人点头了你才肯回答吗?”李治冷嗖嗖的扔出了一句。
程务挺一慌,“陛下恕罪,臣绝非此意!”
裴炎也被当众狠狠的噎了一回,乖乖站直不再给程务挺递眼色了。
“那你还不快说?”李治满是一副煞感兴趣的神情。
“是,陛下!”程务挺犹犹豫豫的,说开了,“要说上次北伐,让臣感觉最是惊奇的人,无外乎是初涉军旅的薛绍薛驸马,和他麾下率领的一支小股新军,三刀旅!”
满朝上下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记惊嘘,李治打蛇上棍似的说道:“那就将你所知道的薛驸马与三刀旅的事迹,详细对朕说来听听!”
“臣……遵命!”
薛绍终于意识到,李治兜了好大一个圈子,仿佛是在把话题往他薛绍的身上扯!……身为皇帝在朝堂之上居然要这样的委曲求全,也真是憋屈到家了!
骑虎难下的老实人程务挺,当着满朝文武和二圣的面,把他知道的薛绍从军的大小故事详细的说了个透。
在没有发达通讯的大唐时代,京城的官老爷们是很难详细了解到战场上的详情的。再加上隔行如隔山,他们就算听到了一些风闻,也不会反复推敲探个究竟。今天听到程务挺这样当廷一说,不少人时时发出惊叹之声。尤其是说到薛绍率领三刀旅的人奇袭黑沙生擒伏念的时候,满廷更是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公道自在人心,这种以少胜多的奇迹战例和赫赫战绩,还是能够博得大多数人的认可与赞赏的。
说到后面决定最终胜负的于都今山一役时,程务挺这个老实人半点贪功的意思也没有,他把自己完全说成了一个只是负责冲锋陷阵的战术执行者,而把绝大多数的功劳归到了前军行军长史、实际的作战指挥者薛绍的头上!
朝堂之上惊奇与喝彩之余,隐隐有了一批窃议之声——
“想不到,初次从军的薛驸马居然能够立下如此奇功!”
“莫非是天生奇才?”
“你错了,他可是卫公嫡传、裴公门生!”
“名不虚传、果然是名不虚传哪!”
裴炎静静的站在首位,双手执笏搭在小腹之上,双眼微闭如同入定老僧,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程务挺一边说一边瞟着裴炎的表情,越说心里越是忐忑。可是箭上弦上不得不发,让他这个老实耿直之人当着皇帝与满朝文武的面突然改口来撒谎,他是万万做不到的。更何况,现在他谈论的对象还是薛绍!——那既是皇帝的外甥与女婿,也是自己的生死袍泽啊!
所以,程务挺或多或少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他何尝不是一直认为,朝廷针对薛绍的战后封赏有失公允?所以,今天既然皇帝挑明了来问,他就一五一十的挑明了来答。按照程务挺的逻辑来说,就算事后有谁要来怪罪一番,那也总好过犯下欺君之罪嘛!
薛绍了解程务挺,所以最能理会程务挺此刻的用心。他的心里是既感动又有些婉尔,心想老实人突然玩个心眼,反倒会让聪明人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程爱卿,照你所说,薛绍斩获的军功仿佛不比你小啊!”李治反问起来。
程务挺当堂一愣,一脸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陛下,臣读书不多又常年在边关征战,对朝廷的‘四善二十七最’这一类麻烦得要死的功过考校办法,不是太了解。”
当场就有许多人暗笑起来,薛绍也是心中婉尔,原来程务挺也会耍宝装傻啊!
李治也是呵呵一笑,“你讲得很好,且先退下。”
“是,陛下!”程务挺大喇喇的走回了他的班列,偷偷的瞟了一眼裴炎,却发现裴炎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别处,连余光都懒得回自己一眼。
程务挺索性把眼睛也盯向了自己的脚尖,嘴里低声的嘟嚷道:“程某人摸着良心说的实话,也会犯错?”
站在他身后的老将军李谨行冷嗖嗖的低声回了一句,“恶来啊恶来,朝堂之上可不比军队之中。说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程务挺先是一愣,随即狠狠一咬牙扭头低声回了一句,“再如何,也好过说谎那么不要脸!”
.
【票太少,票太少!】
第440章 内举不避子
今日这朝堂之上,可谓是风云变幻,暗流汹涌。
薛仁贵的强势回归带来了军队格局的重大改变,从此大唐安置在北方的军队算是有了一个新的统帅。针对这位重新崛起的老将,皇帝李治对他展开了公开的拉拢,薛仁贵本人也表达出了强烈的忠君报恩之意。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薛仁贵的复出实际上是天后与裴炎的安排。皇帝想要多卖一点人情出去,都不那么容易。这也就意味着,就算薛仁贵心甘情愿的要站在皇帝这一方,但他的实际行动仍然受到天后与裴炎的严密掌控。否则,薛仁贵也就不会当廷示弱,主动推掉了皇帝的一番美意要派他的两个儿子与他一同出征。
换句话说,临阵磨枪的皇帝李治实际上出手太晚了,薛仁贵的崛起恐怕只是一个外表美丽的汽泡。既然天后和裴炎能让薛仁贵一飞冲天,也就有那个能耐让他一跌倒底。
认清了事实的李治,已经无法指望薛仁贵太多了。如果这员老将能在古稀暮年尽到他的本份、给大唐守好几年国门,对李治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与收获。
立竿见影的猛药没了指望,无奈的李治只剩最后一个办法,立足长远埋下一个重要的伏笔,把希望寄托到年轻人的身上。这一回他采取了迂回的办法,先是借由裴炎之口引出了程务挺,然后再诱导程务挺当众说了一通薛绍远征的故事。
姑且不论程务挺是真的不懂政治还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总之,他的一番精彩演说淋漓尽致的达到了皇帝想要的效果。
薛绍参与北伐的事迹与功勋,终于是完全的公开化了。再联想到李治当初的那一番话,说是“朕不希望有任何的赏罚不公之事发生,以免寒了众将士之心”,李治的用意就已是相当明显——他要重新给薛绍给定封赏!
裴炎用制度否决了皇帝李治的用人方略,斩断了皇帝对薛仁贵的拉拢,同时也就等于是加强了自己对薛仁贵的控制,并阻止
了河东薛氏在朝廷控制薄弱的边疆地带形成暗藏威胁的军事集团;李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马上利用制度进行了一个反击,要求朝大唐的朝廷对薛绍赏罚公允!
不管当时武则天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没有给予薛绍合理的提拔与赏赐,李治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完全符合制度的,因此绝对无可厚非,任何的私心、隐情与阴谋都无法在现在这个时候站到台面上来,对李治的意见进行驳斥。
这就是阳谋的霸道之处!
程务挺的话说完,珠帘后的武则天沉默了;站在朝班前列的裴炎,也沉默了。
憋屈了大半天的李治,终于是扬眉吐气了!
“吏部尚书何在?”气一顺,李治的声音都硬气高亢了许多。
“臣在!”吏部尚书魏玄同连忙出班启奏。
“告诉朕,你们吏部是如何参评与厘定薛绍的功勋等级的?为何他出征前就是五品郎将,打完仗立了大功回来,反倒成了六品文官?”李治义正辞严,“薛绍立下的这些功劳,难道军功薄上都没有记载吗?朝廷的四善二十七最考校办法,你们都孰视无睹了吗?”
魏玄同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总不至于把责任推到裴炎与天后的身上,因此慌忙跪倒下来惶惶称罪,“微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朕命你重办此事!”李治拍了一记龙案,声色俱厉,“如此赏罚不明,谁还愿意出生入死保疆卫国?岂不寒了众将士之心!”
“臣知罪!臣马上着手,重办此事!”魏玄同以头贴地的跪着,惶惶应诺。
“还不退下!”李治这回当真是威风了一把,口气极硬。
“是……”代为受过的魏玄同憋了一肚子鸟气,灰头土脸的退下了。
武则天与裴炎一声不吭。虽然李治给足了他们面子只是拎出了魏玄同来狠狠鞭鞑了一顿,但李治那?那些声色俱厉的话语就像是一记记耳光那样,直接抽打到了他们的脸上!
薛绍站在朝班之中,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的在翻滚。他心想,怪不得李治私下强调一定要我今天来上朝,原来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这样一个成熟的阳谋!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薛讷和薛楚玉或许都只是李治抛出的过河小卒,就等着裴炎出手来吃掉,然后他将自己摆在一个受欺负的弱者位置,既麻痹了对方又吸引了众多大臣的同情——他真正的逆袭,正是眼下针对我的这一出啊!
此时此刻薛绍的心里不由得惊叹起来,或许李治相比起李世民和武则天这样的千古强人来说,是显得比较的软弱和无能。但好歹他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了,真要玩起权术来那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再者,众所周知程务挺是天后和裴炎的人,但正是程务挺的一番话,直接帮助李治完成了他对天后与裴炎的逆袭。
由此可见,李治对程务挺的性格和立场的把握,当真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帝王的必修课之一“识人之能”,李治学得可是半点不差!
一时间,薛绍甚至对李治有些刮目相看了……怪不得,历史上的武则天再如何强势和揽权,但她在李治的有生之年也从未流露出任何的称帝之意,残害李唐宗室和豢养面首这样的事情,更是连影儿都没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武则天这样的人做三十年夫妻,李治再无能也肯定是他的过人之处的!
“薛绍,你自己有何话说?”李治的一句话打破了薛绍的沉思。
薛绍连忙站了出来,当廷拜道:“回陛下,臣一切听从朝廷的安排。升官也好降职也罢,文官也好武将也罢,皆是为朝廷出力、为二圣分忧。臣绝无二心、绝无他念!”
“你这话不对。”李治毫不客气的当场教训起薛绍来,说道,“表面看来,你这么做是虚怀若谷高风亮节了,但实际上,你是隐瞒了自己的才干没有充分的报效社稷。再者,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向来是我大唐的原则与法度。你有功未受赏,即埋没了才干委屈了自己又破坏了大唐的原则与法度,于公于私皆是罪过!”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薛绍连忙乖乖的俯首称罪,心里却是有些想笑:李治的这手明贬暗褒,真是玩得漂亮啊!
“罚!朕当然要罚你了!”李治一拍龙案看似还挺生气,停顿一下他好像是在思考,转头又道:“天后,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罚薛绍才好?”
珠帘后的武则天呵呵一笑,和颜悦色的道:“陛下,不如就让你的贤婿与爱将,继续带兵操劳去吧!”
众人一听这话,心中纷自明了——天后顺坡下驴了,“识时务”是她这些年来修炼出来的最大的能耐之一!
这一回合,明显皇帝陛下大获全胜了!
薛绍的心里当然是最激动的,武则天终于亲口答应让我重回军旅了,我的豪赌成功了吗?
“裴子隆,你的意见呢?”李治仿佛是故意问道。
裴炎站了出来,手握笏板恭敬一拜,说道:“臣以为,二圣所言甚是恰当。既然薛驸马是难得的将帅之才,目前国家又正当用人之际,军队若弃薛驸马不用,的确是一大损失!”
裴炎的话一点也不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了。面对李治的阳谋就连天后都服软了,裴炎的本事再大,还能逆龙鳞而上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薛绍心里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能够同时战胜天后和裴炎这两位强人,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病怏怏的空壳子皇帝李治,这次真的是用生命来演绎一出精彩的阳谋!
“既然如此,朝会散后朕要与天后一同前往政事堂,会同宰相和重臣一同商定此事。”李治看着薛绍微笑的点头,“子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唐的朝廷永远都是赏罚分明、惟才是举!”
“陛下圣明!”满朝文武,再一次山呼万岁。
退朝了。
薛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含元殿,又是怎么下了龙尾道的。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大明宫的丹凤门外。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对薛绍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短短的半天时间,自己经历的事情和大脑里思考的问题真是太多了!
“薛公子!”
有人在唤,薛绍循声望去,原来是殿中侍御史魏元忠。
“兄弟何事唤我?”薛绍上前一步问道。
“不知公子可否稍移贵步,屈尊前往寒舍一叙?”魏元忠拱手拜道。
“求之不得。”薛绍毫不犹豫的拱手回礼,“我正愁有一肚子的话,无人叙说呢!”
魏元忠挺谨慎,小声说道:“为免他人闲杂议论,公子不妨先行回府,但在一个时辰之后再行前往城南永安坊。在下会在要道之处,亲自恭迎!”
怎么搞得像是地下党接头?
薛绍笑了一笑,“好,一言为定!”
.
【请大家多多投票!】
第441章 天后的密探
傍晚时分,薛绍到了魏元忠的家里。
魏元忠的家里的相当简洁而干净,一看就知道他和李仙缘一样没有成亲,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不过两人最大的不同也在于,李仙缘是暂时没人愿意嫁,而魏元忠则是没什么人想要娶。
两人对几而坐,魏元忠刚刚把一杯茶放到薛绍的面前就说道:“其实在下早就想要和公子促膝一谈了。无奈公子回京之后一直忙碌,在下没有那个机会。”
“你我兄弟,还有什么客气可讲?有话只管说来。”薛绍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好,那我便说了。”魏元忠也没有绕弯子,直言道,“至从并州李崇义一案后,我感觉天后对你是特别的关注与器重。在我暂离并州回朝叙职的时候,天后多次找我问话,问的全部都是关于你从军的情况。”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薛绍心中一亮,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天后对我从军前后的一切所作所为,全部了如指掌?”
“我不想瞒你,的确是这样。”魏元忠说道,“说得难听一点,我魏元忠也可以算作是一个探子,天后派我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
薛绍点了点头,“魏兄,真是没把我当外人。”
“其实薛公子早就应该能够想到,天后每时每刻都在密切的关注着你。你所做的任何事情,天后几乎全部都在掌握之中。”魏元忠说道,“我并非是在说,天后是因为不信任你而处处派人监视你。相反,正因为她对你非一般的器重,所以才想掌握你的一切行动,知道你的一切想法。”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心想这或许正是武则天独到的“器重”之法。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天生就需要安全感。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如同一个妻子会密切关注他心爱的老公的一切行动与心理变化那样,武则天也会特别的“关注”她器重的大臣!——或许正因如此,武则天才在历史上搞特务政治搞得出了名!
“可是薛公子,你做的几件事情,却着实让在下替你捏了一把冷汗!”魏元忠突然说道。
薛绍眉头一皱,“何事?”
“大大小小,好几桩了。”魏元忠说道,“比如,你与上官婉儿的事情。”
薛绍眉梢一扬,“我与上官婉儿之间,清清白白!”
“是,或许你二人之间在身体上是清白的。”魏元忠表情严峻的看着薛绍,“薛公子,但实际上呢?……不必明说,我想你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薛绍沉默。
如果自己和上官婉儿之间的“精神出轨”能够被判刑,的确早就够得上杀头了。毕竟上官婉儿是后宫的女子,是皇帝的女人!
“针对上官婉儿的事情,天后还是表现得十分大??分大度的。”魏元忠说道,“她甚至指派上官婉儿去做太平公主的媵御,不是么?”
“你居然知道?”薛绍有点惊讶。
魏元忠苦笑了一声,“实不相瞒……这是我私下给天后的谏言!”
“什么?”薛绍不由得一惊,“你的谏言?”
“没错。”魏元忠点了点头,“有一天,天后突然找我问起你与上官婉儿的事情。我虽然不知内情,但我明白,如果不是有所查觉或是有着确凿的证据,天后不会贸然来问我的。当时我就猜测,既然她老人家找我这个外人问起了,肯定就是不想拿这件事情来惩罚你。于是我就顺着她的意思,提出了那样的谏言。结果……天后也就真的采纳了!”
“魏兄,当真睿智啊!”薛绍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儿,原来武则天把我盯得这么紧!
“至于上官婉儿最终没有做成太平公主的媵御,就是后话另说了。”魏元忠说道,“我感觉,天后对你其实还是比较的开明和包容的,毕竟你是外延之臣,上官婉儿是内廷之女。再者,你还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另有一事,你在没有预先告知于她的情况之下,私下跑到了蓝田县去把瑶池玉林给夺了,那可是武攸宁的产业——薛公子,你难道不知武攸宁是现如今所有的武家子侄当中,官做得最大也离天后最近的?”
“我知道。”薛绍深吸了一口气,“但武攸宁欺人太甚,我总不至于哭哭啼啼的跑到天后面前去告状吧?”
“薛公子请恕我直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魏元忠说道,“常言道打狗尚且欺主,更何况武攸宁是天后的心腹和侄儿?诚然,你也是天后器重的人才和太平公主的驸马,但你和武攸宁的矛盾在天后看来就是同室操戈,这是很令天后恼火的。我打个比方,假如某天你看到月奴和琳琅在家里打起来了,且先不论她们谁对谁错,薛公子你的心里能痛快么?”
薛绍双眉紧皱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多加注意。”
“毕竟天后是一个胸怀颇为宽广之人,这两件事情还自罢了。”魏元忠说道,“但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啊!”
“你怎么吃惊了?”薛绍问道。
魏元忠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也算是局中之人,知道此前北伐结束之后天后为何要让你暂时离开军队,也没有对你官职进行大的调整。薛公子你自己难道就不知道,那是天后想要让你脱身在风波之外,她是在保护于你?”
“我知道。”薛绍点头,“这件事情,二圣已经当着我的面,明说过了。”
“既然如此,薛公子为何还要改换门庭去求皇帝陛下撑腰,如此急于重回军队呢?”魏元忠摇头叹息,“你若安心稍等数日,天后自然会有所安排的。今天在朝会之上你也看到了,天后与裴炎被皇帝陛下狠狠的教训了一顿,颜面无光极为被动。这可全都是因为你啊!”
“魏兄,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已经得罪了天后,对么?”薛绍说道。
魏元忠的神情非常的严峻,“难道不是么?天后对你如此的关爱与器重,你却背着她另谋高就。这换作是任何人,也难以接受啊!”
“魏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薛绍苦笑不已。
魏元忠略微一惊,“莫非其中,还另有隐情?或者是,薛公子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此刻薛绍心想,既然魏元忠是天后的心腹,我何不将一些话委婉的说出来,转借他口说给天后来听呢?
“其实,我何尝不知天后对我万般器重,恩重如山?一直以来,我也唯她老人家马首是瞻,绝无二心死不旋踵。”薛绍说道,“可是天后的身边,并非只有我一人哪!别的不说,周国公武承嗣老早就想做太平公主的驸马,为此我与他反目成仇,顺带着也就和其他一些武家的子侄闹翻了脸。还有裴炎,他是天后的得力臂膀与当朝宰辅,但也因为政见不同我与之水火不融。我们来设身处地的为天后想一想,她的手下有这么多的人,犯得着为了牵就我一个人,而贬斥其他的所有人吗?……为了不让她老人家为难,有些困难我只好去搬请皇帝陛下帮忙了。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背叛天后嘛!”
“道理是这样,没错。”魏元忠说道,“但二圣之间有争,这是大小臣工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没人会把事情说破。今日,因为你的缘故皇帝陛下当着满朝臣工的面,把天后和裴炎死死的打压了下去。天后,难免不会认为你是在背主作窃,从而牵怒、疏远、甚至惩戒于你啊!”
“如果天后真要这么做,我也认了。”薛绍说道,“其实我最真切的想法是,裴炎一味想要打压我薛族,我不想任其摆布。但这件事情我无法去找天后帮忙,因此只好找到了皇帝陛下。我从未想过要背离天后,实际上,天后也一直都是比较支持我从戎的。从现在起,如果我能在军队里干出一番成绩,将来不也正好为天后所用么?”
听到这话,魏元忠的眼睛顿时一亮!
薛绍的心里想得很清楚,一但牵涉到政治,跟武则天这样的人讲亲情、谈信任是没什么用的,她这样成熟老道的政治家也不会把一时的小恩小怨太当回事——唯有和她谈利益,才最有收效!
因此,薛绍刚才最后的这一段话最大的的亮点,不是巧妙的将矛头完全指向了裴炎,而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价值——就算自己将来在军队里混好了,也依旧还是天后的人,而且能为天后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就不是武则天最想要的么?
“如果薛公子当真是这么想的,在下愿意代替薛公子去向天后解释,以免天后误会。”魏元忠说道,“你我为臣,固然忠君为上。但天后待我等恩重如山,再怎么说也不能过河拆桥、见利忘义啊!”
“魏兄所言即是,薛某宁死不做此等小人!”薛绍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入仕尚浅见底有限,在我看来二圣俱是一体,效忠天后即是效忠陛下,效忠陛下即是效忠天后。尤其站在私人的立场来说,二圣一个是我岳父一个是我岳母,我再如何糊涂和愚蠢也不会厚此薄彼呀,否则太平公主都会不答应!”
“那倒是。”魏元忠的表情总算释然了一些,说道,“看来我这个密探,总算是知道该要如何去向天后回话了。薛公子,我毕竟是个外人。我说的话,天后未必会全信。该要如何打消她老人家心中的怀疑,归根到底,还是得要薛公子自己拿出行动来才行。天后,可不是凭借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人哪!”
“魏兄这话,说得实在。”薛绍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请多多投票!】
第442章 心向正朔
回到家里,薛绍发现魏元忠无心之下打的那个比方应验了——月奴和琳琅在后院小湖畔边真的打起来了,还动了刀剑!
薛绍顿时大为光火,正要上前怒斥制止,却发现不远处的凉亭下坐着太平公主。她一边吃着可口的点心一边饶有兴味的围观,旁边还有杨思勖在指指点点的解说,陈仙儿也坐在一旁抚琴,弹的一首极为激昂的武曲。
薛绍这才略略放心,原来不是真的打架,而是在切磋武艺。可是刀剑无眼,伤到怎么办?
“住手!”薛绍上前大喝了一声,三女连忙收手一同纳拜,陈仙儿的琴音也嘎然而止了。
“薛郎,她们三个练得好好的,你为何要喝止呢?”太平公主还有点不乐意了,怏怏的抱怨道。
薛绍走到太平公主的身前,说道:“无缘无故的,怎么在家里动起了刀剑来?万一伤到了人,多不好。”
“哟,心疼了呀?”太平公主翻起了小白眼,杨思勖连忙退到了一边去。
薛绍坐到太平公主的身边,笑眯眯的哄了她几句,太平公主方才打消了愠恼,小声道:“我闲来无事让她们比试一下武艺并让杨思勖从旁指点,当然是为了让她们提高技艺以便护主得力。还有一层用意嘛……我跟她们说了,她们三人各自为战谁最后得胜,就可以在今后的五天之内给你侍寝!我呢,自己一个人睡去!”
薛绍不由得一愣,“没来由的,你怎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太平公主顿时一撇嘴,“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薛绍不知如何作答,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于是苦笑,“安然,是不是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你生气了?”
“不是啦!”太平公主嘻嘻一笑,凑到薛绍耳边小声道:“我天葵犯了呢!”
薛绍这才恍然,不由得笑了,“那我也照样可以抱着你好好睡觉,不用睡到别处。”
“薛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没有那么自私。接下来的四五天里,你愿意睡在哪个房间就去睡到哪里好了,我不会生气的。”太平公主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我说认真的!——她们是你的媵人,你有这样的权力!”
“好,此事暂不提了。”薛绍轻吁了一口气,神色略显疲惫。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薛绍勉强一笑,“可能是有些累了。饭熟了么?”
“熟了,熟了,就等你回来一起用膳呢!”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拉着薛绍的胳膊,“今天全是你爱吃的菜哦!夫君辛苦了,回到了家里就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了,好么?——琳琅,月奴还有陈仙儿,我命你们今天一同陪夫君用膳,都要好生伺候!”
“是!”众女一同应诺?应诺。
小夫妻俩挽着手走向膳堂,太平公主来了月事有些虚弱和烦闷,但见薛绍心情不佳她便一直强颜欢笑,想哄薛绍开心。薛绍何尝不知她的用心,因此心中颇为感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于是薛绍也暂时将朝中的那些烦恼事抛到了脑后,和颜悦色兴致勃勃的和自己的娇妻美妾们一起用膳。有史以来,这还是薛绍头一次和她们同聚一堂,气氛最初有些尴尬和生涩,但有太平公主的居中调和,渐渐就融洽与随和了起来。
现在,薛绍越来越感觉家里有太平公主做主,还真是不用自己操什么心。哪怕自己在外面再烦再累,回到家里面对这一片温暖与惬意,也能很快拥有一个好心情。
其实男人就像是一块电池那样,在外面奔波劳累耗光了电,回到家里就是为了休息充电的,那样才能继续面对明天的辛劳与困难。所以人们都说,每个成功的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个默默付出的贤内助。
薛绍觉得自己是幸运而幸福的。他渐渐的越来越爱太平公主,也越来越爱这个家了。
席宴过半时,大家的心情都不错,但是太平公主突然有些愁眉不展。薛绍问起,太平公主怏怏的道:“薛郎,我天葵犯了……”
“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适,心情不好吧?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薛绍拉着她的手小声的安慰与哄逗,太平公主仍是愁眉不展而且连连摇头。
“那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了么?”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但不肯说。薛绍耐心的反复的询问,太平公主方才小声说道:“我没有怀上我们的孩儿!”
薛绍这才恍然,微笑道:“无妨。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不是么?”
太平公主勉强的笑了一笑,叹息道:“我多想早尽的给你生个孩子啊!那样,我们就真的是亲人了!”
孩子?亲人?
薛绍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对于坐拥天下的皇族来说,就连普通百姓都能唾手可得的亲情,反倒是最为珍稀与难得的东西了!
……
次日不用上朝,薛绍直接去了北衙讲武院。这里仍在修建与改造之中,大清早的就有了匠人在此忙碌,四处堆满了各种木材与石料,喧嚣之中一片烟尘弥漫。李仙缘与萧至忠、苏味道等人正在忙于整理各类文案,薛楚玉等一批武将则是在晨炼。整个讲武院内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每个人都是精气神十足。
薛绍很满意这样的状况,这是他一直都在努力营造的氛围。
更衣之后提箭上马,薛绍也像每天一样投入到了骑射的训练之中。骑射一直都是薛绍的最弱项,但他不从隐瞒或是避讳,每天都向薛楚玉这样的绝顶高手讨教和切磋。大半年过去之后薛绍的骑射水准进步十分神速,已经由一个最初连马都骑不太稳的门外汉,渐渐升级为一个准高手了。
今天在练骑射的时候,薛绍感觉薛楚玉有些心不在蔫,甚至输给了自己两靶。薛楚玉从来不在校场之上放水,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五郎,稍后你到我的官署里来。”当着众人之面,薛绍只是如此说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薛绍对薛楚玉的称呼变成了亲昵的“五郎”。
“是。”薛楚玉惭愧的苦笑了一声,点头应诺。
晨炼罢后众人一同用了早膳,薛楚玉就到了薛绍的官署里来报道。
薛绍请他坐下之后,问道:“五郎,你还在为昨日早朝的事情郁郁不乐吧?”
薛楚玉点了点头,“没想到横生枝节,我兄弟二人不能陪同老父一同去往北方了。我还只有十岁的时候,家父就被贬到了象州,从此将近十一年未曾见面。不料匆匆一晤,家父又将离家而去。他已经七十高龄,我恐怕……”
薛绍点了点头,“老骥伏励,志在千里。令尊在这样的年龄还要去征战沙场,的确是可敬又可叹。如果我们年轻一辈能够肩挑重任,又何须劳动他那样的老人家呢?”
薛楚玉顿时眼睛一亮精神也有些亢奋了起来,“公子,如果北方真的再起战事,我们会有可能前去助战吗?”
“一切皆有可能。”薛绍说道,“现在我们最该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干出成绩让人刮目相看。那样,我们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身价,才能在朝堂之上军队之中,拥有一定的发言权。光是指望别人的垂怜来安排未来,是不牢靠的。归根到底,我们还是要靠自己!”
薛楚玉不傻,他听出了薛绍话里的意思:光是眼巴巴的盼着天后再给一次机会去从军远征是不稳当的,还是要凭自己的实力去争取。再联想到昨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薛楚玉知道薛绍是在对他传递一个重要的信号——讲武院,以后或许要更多的向皇帝陛下靠拢了!
“楚玉知道了。”薛楚玉会意的点头,然后郑重一抱拳,“楚玉会一直追随公子,万死不辞!”
“好兄弟。”薛绍微笑的点头,“有件事情你心里清楚就可以了。那就是,我们讲武院永远都是立足于军队并为战争而服务的——不打仗,我们做什么?”
“如此最好!”薛楚玉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并且壮志踌躇!
兄弟俩聊得更火热,李仙缘来敲门,“公子,有中宫使者到!”
薛绍起了身,“有请!”
一名宦官双手托着一份黄葛纸卷而来,“陛下手敕,薛绍领受!”
“臣薛绍,受敕!”薛绍接过手敕,宦官未有多言马上就走了。
手敕是“简装版”的圣旨,一般用来传达帝王临时的命令,没有圣旨那么正式与隆重。薛绍拆开这份手敕一看,李治要他明日上朝听封!
薛楚玉也看到了,顿时面露喜色的抱拳而拜,“公子,恭喜你要晋升了!”
“不知将我封我什么样的官职,陛下还卖关子了。”薛绍说道,“昨日朝会之上你也听到了,陛下想要让我重回军队,担任军职。”
“这是好事啊!”薛楚玉说道,“北伐归来之后,我与郭元振都因为军功而连升数级做到了五品郎将,你却只是一个六品文官,这也太不合时宜了,我们都为你打抱不平。现在好了,总算是要还给你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还得是艰难又凶险啊!”薛绍摇头叹息,“昨日魏元忠还特意把我请去说话,告诉我说,我可能是得罪天后了。”
薛楚玉略一皱眉,马上说道:“公子,请恕楚玉直言——人中朝中,哪能不得罪几个人?官做得越大或是越久,背负的矛盾与非议也就会越多,哪能在乎得过来呢?公子不是常说‘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因此我也一直认为,无论为官为将,只要心向正朔便可人正不怕影子斜,但求忠君报国问心无愧即可!”
薛绍顿时心中一亮,“说得好!——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心向正朔,但求问心无愧!”
.
【求票!求票!!】
第443章 将星闪耀
次日,薛绍起了个黎明大早,前去上朝。
他的心情因为充满期待而有一些难以平复的激动,这感觉,就如同当年参加完特种兵集训营之后,听候最终选拔结果的时刻。
仍是那一身花钿绣服,薛绍引来许多人的注目。前日皇帝陛下在朝会之上当众宣布,特许薛绍可以穿着废止了的花钿绣服前来上朝。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们普遍的心态。所以,虽然事情不大,但因为花钿绣服成了独属于薛绍的“特权”而引来了一番议论与关注。
薛绍无心理会这些闲心碎语,他迫切的想知道今天的朝会,将会给自己、给大唐带来一个什么样的转变。从他接到“相亲”的命令、刚刚踏足长安的那一天开始,薛绍就一直都在努力的想要改变命运。但是绕来绕去,自己好像始终都挣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始终都和历史上的那个“花瓶驸马”如出一辄。
所以薛绍无比渴望,今天的朝会是一个人生的转机。如果自己能够成为一名拥有实权的将军,从此在军界牢牢的站稳脚跟,以后才有可能真正的壮大与成长。像现在这样永远活在武则天的庇护与安排之中……薛绍实在想不出,自己凭什么去改变命运!
朝会开始了,李治并没有来,依旧是武则天来主持朝会。她离开了珠帘之后坐到龙椅之下的位置。
临朝称制,她距离那张龙椅仅一步之遥。
薛绍的散官本品是文官,因此位列文官班次之中。今日小朝会,来上朝的官员都有坐垫可坐,薛绍坐在了一堆儿中级文官的中间。若非这一身另类的花钿绣服,他并不打眼。
说了一些朝政之事后,武则天说有重要的官职调整任命,然后司礼太监就开始宣读了。
结果,宣读的第一份任状就让满朝文武都心中一凛——意外!
刚刚上任不久的“同守中书令”崔知温被免去了官职,改任同中书门下三品,依旧知政事。
也就是说,崔知温仍然是政事堂宰相班子的一员,只不过身份稍稍降低了一点,不再与中书令薛元超平级了。这也就意识着,薛元超恢复了他在中书省的绝对领导地位,变向的就是获得了晋升。
同时,薛元超还被任命为太子东宫右庶子,裴炎被任命为太子东宫左庶子。
“左右庶子”是太子东宫左右春坊的重要官员,相当于朝廷三省六部建制中的门下侍中与中书令这样的官职。
这样一来,薛元超与裴炎同时兼任上了辅佐太子的重要职能。
众臣心中大多都是明白,虽然这一记任状只是人事上的“微调”并没有彻底的改变朝堂堂格局,但薛元超的地位真的是大大提高了。刚刚还在政斗中失败的薛元超,现在又和门下侍中裴炎再一次?一次的平起平座了。从中不难看出,皇帝陛下肯定是觉得裴炎现在真是太过膨胀了,必须要对他有所遏制。薛元超的提升,显然就是陛下的意志的体现!
薛绍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大婚之日,武则天刻意要他去将“双规”中的薛元超请来。那个时候,武则天就已经表达出了一些对裴炎的忌惮。所以不难推测出,今天的这一次针对宰相班底的人事微调,肯定是二圣的共同意见与合力促成。否则单凭李治独自一人,将很难撬动天后与裴炎的联盟。
由此可见,二圣之间虽然矛盾重重相互有争,但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还是非常同心的能够达成共识。这好像,正是他们夫妇俩这些年来的最为重要的相处之道!
至于将薛元超与裴炎分别任命为东宫的重要官员,倒是不奇怪。因为大唐向来就有宰相兼任东宫官职、辅佐与教导太子的惯例。但如果联想到李治的身体状况和现在的政治形势,不难让人想到,李治这是有一点“安排后事”的用意在里面——他希望这两位重要的宰相能够辅佐太子顺利的接班,然后成为新君的左膀右臂!
薛绍不由得想到了本朝最初的两位顾命宰相,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难道李治还没有吃够顾命大臣的苦,想让自己的儿子也尝一尝吗?
很快薛绍反过来一想,除了托孤给这两位宰相,李治又还能用谁呢?难不成,他还能全权委托给天后吗?……换作我是李治,我也一定纠结得蛋疼无比!
这时,朝会的第二份重要的人事任命开始宣读了,白发苍苍的薛仁贵上前跪伏接旨。就如同前日朝会上李治许诺的那样,薛仁贵正式恢复了郡公的爵位,官拜三品大将军兼任检校代州大都督。
大唐的战神回归了,军队的格局也因此而改变了。在京,有左右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与李谨行位列十六卫大将军之首,拱卫皇城保护中宫;在外,针对局势不稳战事随时可能爆发的北方,有了一名重要的边帅薛仁贵主持北方的军事,守护国门防范外敌。
细心的人已经品味出来了,薛仁贵与薛元超同是出身于河东薛氏,两人一文一武都获得了晋升。这是否意味着,皇帝陛下要用薛族的力量来平衡一下裴炎与天后的联合势力呢?
薛绍心想,大唐实行的是门阀政治,帝王在世家之间进行力量调控实属常见。平衡臣属力量使之势均力敌,帝王才好从中驾驭。还是应了那句话——帝王心术在作怪!
“薛绍接旨!”司礼宦官尖锐又通透的大嗓门突然响起。
薛绍恍然醒神,出班奏拜,“臣薛绍,接旨!”
“大唐皇帝令——”
随着司礼宦官的腔调拉起,朝堂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盯到了薛绍的身上。跪地接旨的薛绍则是心脏砰砰直跳,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着圣旨中的内容。
“……授薛绍策勋上轻车都尉,免其本品文散官,改授正四品上阶武散官忠武将军,封河东开国伯爵,改任兵部员外郎为检校兵部员外郎,另授羽林千骑中郎将,仍命,兼领兵部选院北曹讲武院职事。钦此!”
“臣薛绍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绍喊得慷慨激昂,内心热血沸腾!
满朝文武则是发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嘘之声——薛绍这下,真的是平步青云了!
策勋上轻车都尉是正四品勋官,更多的只是一个荣誉本不足为奇。但是上次北伐归来之后薛绍是没有被封授勋官的,也就是说,他的战功没有得到朝廷的承认,任谁都会非常的憋屈。现在,朝廷总算是还给了薛绍一个公道!
至于爵位河东开国伯爵,这对薛绍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他本就是皇亲国戚现在又娶了太平公主,再加上有一个做了国公的亲哥哥,自己再加封一个伯爵最多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份任命当中,最重要的当属把薛绍的文散官本品,改封为了正四品上武散官“忠武将军”。这意味着薛绍从此就是真正的将军了,而不是千牛备身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伪将军。以后,薛绍的各方面待遇与晋升评定,都要按武将的标准来执行,凭军功而不是靠政绩——那意味着薛绍的根,已经扎在军队之中;他将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军国之事与战争当中来!
当然,很多人对于薛绍新拜“羽林千骑中郎将”更加瞩目。这个四品中郎将的官不是特别大,比起十六卫大将军来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它的职能,实在是太特殊了!
千骑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身上。当时李世民在北衙禁军中当中挑选了一百名能骑善射、武艺出众的军士,主要的任务就是陪伴自己打猎、练箭,有时也兼顾一些贴身保镖的职能。这一百骑精锐之士穿五花袍、骑六闲马时常陪伴在皇帝左右,当时号称“百骑”。
皇帝李治上台之后组建了左右羽林军,让它们独立于朝廷的十二卫府兵之外,成为了自己的私兵,专门用来镇守皇宫,号称“御林军”。随后,李治效仿他的父亲在羽林军当中挑选精锐之士,赐以五花袍和六闲马,并将百骑扩充为“千骑”。
从此,千骑就成了北衙禁军的重要一员。虽然它在编制上是隶属于羽林军的,千骑的统帅也被称为‘羽林千骑中郎将’,但实际上千骑是比较独立的,他们甚至不需要在财政和军备上依靠羽林军的拨给。现在,羽林卫的大将军和将军,已经很少直接插手千骑的内部家务事,因为千骑直接接受皇帝一个人的领导!
换句话说,薛绍现在成为了北衙禁军的重要力量、皇帝的精锐私兵——“千骑”的最高统帅!
——兵权在手,侍帝之侧!
除了在级别上略低于左右羽林卫大将军,薛绍的实际职能,已经与程务挺、李谨行并驾齐驱了!
这不是平步青云,是什么?
薛绍的座席,当场就从文官班列,移到了武将班列之中。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坐回去的。刚刚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身边有两个坐席空了,薛楚玉与郭元振也出班接旨了。
最后一封任状,让薛绍再度喜出望外。
皇帝这回是帮助薛绍挖了墙角,此前在左右羽林卫当中分别担任五品郎将的薛楚玉与郭元振,也随薛绍一同调任到了千骑,分任羽林千骑左右郎将,成了薛绍的左膀右臂。萧至忠升官了,被任命为千骑长史。其他如李仙缘、苏味道和卢思义等人,都纷纷担任了千骑的文武官职。
薛绍在讲武院的文武班底,几乎全部跟随薛绍一起,空降千骑!
满朝文武仿佛已经看到,就在皇宫北衙,在一批年轻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闪耀在大唐的天空之下!
.
【求票求定阅!】
第444章 天后的礼物
下朝之后,薛绍与郭元振、薛楚玉等人一同前往吏部,更换新的官凭告身。
连同薛绍在内,所有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但绝不是因为升官发财对大家有多大的诱惑。其实薛绍等一些奉宸卫出来的人由文官改为了武官,在仕人的眼中还是“由清转浊”的倒退。
真正让大家兴奋而激动的是,这样一群志同道合之人终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最好的舞台。这个舞台,是如此的来之不易和期盼已久。未来,因为这个舞台而充满了希望和无限的可能!
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壮心不已。
程务挺带着他的儿子程齐之一起专程找到了吏部,来给薛绍等人祝贺。不过片刻,李谨行与牛奔、周季童与程伯献等人都来了,一群人都挤在了吏部,把这里当成了客堂一般道贺笑语不断。
吏部尚书魏玄同与薛绍交情泛泛但是和薛顗、薛克构等人是至交。看到这么多人一齐挤到了吏部,魏玄同倒也和气并主动提出说,薛绍等人应该摆一摆烧尾宴,庆祝升迁。
程务挺等人连忙称是,甚至马上就有人提出了请哪些厨子来主厨,用什么样的好酒待客,地点最好是选在薛绍的家里。太平公主府嘛,够大够宽敞更重要的是够气派!
薛绍的反应却是非常平静,待众人的兴头稍稍平息,他说道:“我建议,还是不要摆烧尾宴了。”
“为什么?”程务挺头一个叫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为什么不能庆贺?”
“恶来将军,我不肯摆烧宴,当然是有原因的。”薛绍说道,“我们这些人都还很年轻,最年长的也还不到三十岁。满长安望去,尽是官职比我们大、岁数比我们长、辈份比我们高的。今日我们不过是调任千骑成了小小的将军而已,如果大肆庆祝,会让人觉得我们年少轻狂、小人得志。再者,我们今日的晋升并非是凯旋之后的封赏,而是朝堂竞争的结果。我们调任千骑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有
人被我们挤走了,他们心里本来就有怨恨。我们和千骑的旧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果我再大肆庆祝高调炫耀,未免太过轻浮也显得不太厚道。如今多事之秋,如此张扬竖敌之事,还是能少则少,能免则免吧!”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程务挺也不再多说,只道:“既然薛公子如此谦虚谨慎,那我老程也就不多说了。以后我们是就是同一阵营的同僚了,千骑的军屯就紧紧挨着我们左羽林卫。以后我们一定要多多往来,时常切磋啊!”
“这是必然!”薛绍笑道,“恶来将军,我知道你操练骑兵最是擅长,普天之下难有比肩之人。我要练兵,肯定会要请你前来指点,你可不敝帚自珍、藏着掖着!”
程务挺哈哈大笑,“那我老程也不能白白的便宜了你——你操练三刀旅的那一套法子,也得教给我才行!”
“好,一物易一物互不吃亏,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众人谈笑生欢,心情都非常的愉悦。待薛绍等人各自办完了官凭告身将要离去时,吏部尚书魏玄同将薛绍请到了他的官署里,关上了门。
“魏尚书,有何指教?”薛绍很谦逊的拱手问道。
魏玄同苦笑了一声,说道:“薛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日前四下都有传扬说咸阳县令姚元崇爱民如子治政有方,惩恶扬善不避权贵,使得咸阳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地方百姓争相为之兴建生祠,对其感恩戴德。不过旬日之内,接连有三道监察御史前往咸阳考察官风民情,回报的口吻尽皆一致,都对姚元崇赞不绝口。甚至就连疏离朝政的太子殿下也曾亲口对我说起,姚元崇确是一名勤政爱民的好官,是个可堪大用的栋梁之才。”
薛绍不由得心中暗笑,虞红叶的工作能力和办事效率还真是非比寻常,连太子都帮烽帮着她当推手了!
“薛公子,老夫想问的就是……这一切,是不是你在背后操纵?”魏玄同说罢,眼神炯炯的看着薛绍。
薛绍哈哈的大笑,“魏尚书,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想我薛某人虽是皇亲国戚,但自己要做到一个四品将军还得托陛下鸿福。我何德何能,做成这样的大事?”
魏玄同呵呵的笑着摇头,“薛公子,这是把老夫当外人了?”
薛绍眨了眨眼睛,“在下不知,魏尚书言外之意?”
“那老夫就冒昧的问上一句,瑶池玉林与红叶商肆,与公子可有瓜葛?”魏玄同笑得意味深长。
薛绍知道魏玄同不是外人了,当场哈哈大笑,但是笑而不语。
魏玄同点是微笑的点头,说道:“薛公子,那姚元崇的确是个人才。但他入仕尚浅,何必如此着急的削尖了脑袋要往朝堂中枢挤呢?让他在地方州县多磨炼磨炼积累一些施政经验,其实并非坏事。”
薛绍抱拳而拜,“一切,当然得是魏尚书说了算。”
魏玄同呵呵笑着点头,“有薛公子这句话,老夫就心安了。其实姚元崇参加科考的时候,老夫就特别留意于他了,还曾经想过收他为门生。但他是户部侍郎薛克构举荐的,老夫不好夺人所爱,因此没有造次。”
薛绍哪能不明白魏玄同的意思——你若愿意让姚元崇认我做了老师,我便许他平步青云!
“如此,则太巧了!”薛绍马上说道,“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听姚元崇说过,他向来推崇魏尚书的才学文章与道德人品。若有机会,我替你二位引荐一番,也并无不可。”
魏玄同会心一笑,“那薛侍郎那处……”
“放心,我那族伯最是宽宏大量、通情达理。有我去说项,他必定不会有任何意见!”薛绍信誓旦旦的说道。
“好,好。”魏玄同也不造作了,爽快的道,“公子若能成全老夫爱才之心,老夫必当厚报!”
“不敢。”薛绍拱手拜道,“君子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公子!”
闲聊数句后,薛绍离开了吏部。一路上他都在心想,虽然魏玄同为官多年一直都有极佳的道德风评,但官场上的人都不会去干没意义没好处的事情。尤其是混到了魏玄同这种级别的骨灰,活雷锋是绝对不存在的。现在魏玄同居然会主动提出要收姚元崇为学生,难道真的只是看上了他的才华与能力吗?……那天的大朝会上,皇帝李治借由收拾魏玄同拐着弯的扇了天后和裴炎的脸,魏玄同肯定是有所觉悟了,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辄儿,借由姚元崇这个中介向我们这个“圈子”靠拢,那也就是隐晦的向皇帝陛下靠拢嘛!
由此可见,在许多朝臣看来,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皇帝陛下的心腹红人了!
……那武则天会怎么看呢?
薛绍不由得拍了拍脑壳,二圣相争,朝臣难做啊!
“薛公子,这边!”正琢磨着前面拐脚处有人喊,原来是郭元振。
“何事?”薛绍上前问道。
“我们更换了官凭,当然也得更换官服啊!”郭元振兴奋的道,“千骑的军服是从太宗皇帝陛下手上一脉相承传下来的五色袍,与其他府卫的军服全不相同。我们都在这里等你,一起去尚衣局定制新的官服将袍,还得去军器监领用新的铠甲刀箭呢!”
“好,一起去!”
一群人兴高采烈的去了尚衣局,马上就有裁缝来给大家量体裁衣。薛绍头一个开始,但裁缝不肯给他做五色袍,说太平公主特意吩咐说,以后无论薛驸马调任了什么官职,他都只能穿花钿绣服!——“既然你来了,不如就给你添置几套秋冬花钿绣服吧!”
薛绍无奈只得答应。众人都哈哈大笑,说估计以后满长安的人肯定都能认识“奇装异服”的薛驸马了!
一番折腾之后,已是黄昏。众人各自散去,薛绍也回了太平公主府。
今天,太平公主没有在院前等着薛绍,而是坐在前宅正厅上发呆。
薛绍走进去后发现,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空盒子,和那天武则天派人送来的一模一样。
“安然,你闲来无事又把这东西翻出来看什么?”薛绍好奇的问道。
太平公主满腹狐疑的问道:“薛郎,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情惹母亲不高兴了?刚才,她又派人送了这样的一个空盒子来。”
“什么?”薛绍很惊讶,拿起盒子来仔细一看,没有夹层没有特殊,就是一个盛装高档玉器和奢贵珍玩的漂亮盒子。
“我母亲接连送来两个这样的空盒子,究竟是何用意?”太平公主满心忐忑,“薛郎,我最近足不出户没有过问外界之事,朝堂之上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薛绍眉头轻皱,把自己调任千骑的前后经历简要的和太平公主说了。
太平公主惊愕不已还面露一丝惶恐,“薛郎,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我母亲?”
薛绍双手一摊,“我左一点有备忠君,右一点得罪天后,站中间又会有人说我处事奸滑鼠首两端——我能如何?我该如何?”
“……”太平公主无言以对的沉默了。
薛绍眉头紧锁的拿着那个盒子看了半晌,太平公主突然道:“那个送盒子的宦官还在外面等着你回话呢!”
“回话?”薛绍眨了眨眼睛,“来人,请中宫使者进来!”
宦官进来了,拱手拜道:“薛驸马,天后特命小人问上一句,驸马可曾喜欢这前后的两件礼物?”
.
【求定阅,求票票!】
第445章 赤胆忠心
薛绍与太平公主顿时面面相觑,和上次送来空盒子不同,这回天后居然还要问个究竟了!
太平公主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对那宦官道:“天后恩赐,我们夫妻俩当然是欢喜万分、感恩戴德。待我与你一同回宫,当面向天后她老人家答谢。”
“既如此,殿下请!”宦官不动声色,嘴很严实。
“我与你同去。”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拉了薛绍的手腕一把而且用了一点暗力,对他摇了摇头,“已是夜间,男人岂能入宫?请许我一人前去,夫君不必担忧。”
薛绍知道她是想要单独去见武则天说些好话求求情。她母女二人自有默契,多个外人在场太平公主反倒不好发挥。
“既然如此,殿下不妨早去早回,我让杨思勖与琳琅陪你一同入宫。”薛绍说道,“再者,请容我片刻时间准备一点回礼,敬献天后。”
“好。”
薛绍独到离开走到了珍宝阁,这里陈放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和古玩珍品,大多是新婚之时太平公主带来的嫁妆和宾客的贺礼。薛绍挑选了一阵,觉得武则天应该不会稀罕什么珠宝玉器,好像回赠什么礼物都不会衬了她的心。他无意中看到一对儿名叫“麒麟胆”的夜明珠,记得好像是新罗的使臣送的礼物。再一联想到那两个空盒子,薛绍计上心来。
他叫人取来天后送来的两个盒子,再将这两颗麒麟胆涂成了一模一样的红色,再两个盒子稍加改造并将麒麟胆固定在了最中央。
处理完毕后,薛绍将两个礼盒拿出去给了太平公主,让她带去回赠给天后。
“薛郎,你这是何意?”太平公主大惑不解。
“天机不可泄露。”薛绍微笑,轻吁了一口气,“天后看了之后,自会明白的!”
太平公主眨着她那双聪慧的大眼睛稍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天后一定会喜欢的!”
薛绍笑眯眯的轻轻在太平公主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若是离了你这张儿巧嘴,她老人家也未必能喜欢!”
“嘻嘻!”太平公主自豪的笑了起来,“那我去了噢,薛郎!万一母亲留我夜宿,我今晚便不回来了。你……你可要老实一点!”
“如何才叫不老实?”薛绍笑道。
有外人在场,太平公主乍乎乎的连瞪了薛绍两眼,“我走了,我走了噢!”
“我送你登车。”薛绍笑着扶她登上了马车。
临上车时太平公主稍稍用力的拧了薛绍的手掌一下,凶巴巴的低声道:“家里美女如云,你晚上就别出去了。要听话,知道么?!”
薛绍闷头大笑,“去吧,去吧,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真是的!”
“你要真是三岁孩子,我倒省心呢!”太平公主悻悻的撇嘴,小声道?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男人就爱偷腥!家里的女人再漂亮,也比不上外面的野女人来得诱惑和刺激!”
薛绍做惊愕状,“这些陈腔滥调你都从哪里学来的?安然,你怎么不学好啊!”
“我打你!居然敢这样说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薛绍笑道,“中宫使者在等着,可别让他看了笑话。”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这才乖乖登上了车去。
琳琅骑着马儿各自伴在太平公主马车的左右,眼神幽幽的看着薛绍,仿佛是在叹息:难得公主殿下离开家中,我二人却做了护卫随行,真是倒霉!
太平公主的车儿终于走了,薛绍略略吁了一口气。心想,我和武则天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复杂了。要是没了太平公主从中调和充当“润滑剂”,还指不定要闹到什么样的局面上。她送来的那两个空盒子究竟是何用意,当真难猜。或者说,我怎么猜都有可能是错的……现在就看,太平公主如何在她母亲面前发挥了!
夜幕降临了,薛绍泡在豪华的大澡堂里脸上盖着一条温热的毛巾,闭目养神。
蓦然听得门外很有轻微的脚步声,薛绍不用睁眼去看就知道,这个轻如猫步但又步步稳健的脚步声,只属于武艺非凡的月奴。
她仿佛在门前犹豫,该不该出声或是敲门。
薛绍暗自一笑,故意装作不知让她晾在门外。
良久之后,月奴仿佛是放弃了敲门,想要离去。
“进来,侍浴。”
“是!”月奴这一声可是答得干脆利落又兴奋激动。
薛绍不由得笑了,太平公主真是杞人忧天,家里这么多女人对我虎视眈眈的,时刻都想与我偷腥,我哪里还有闲心出去鬼混?”
月奴进来了,眼中精光奕奕脸上带着红韵却不敢直视薛绍。她背着身脱到了精光,轻手轻脚的泡进了水里,慢慢游到了薛绍的身边。
“公子,月奴侍浴来了。”
薛绍拥她入怀,刚刚挨到她的身子,月奴就“嘤”了起来。
“至于么?”薛绍笑了。
月奴羞得一脸通红连忙将头埋进了薛绍的臂弯里,“公子,月奴想煞你了……”
片刻后,就在月奴忘乎所以的亲吻薛绍的全身时,悠远之处传来轻柔的琴声。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滞,也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陈仙儿。
这个技艺超凡又隐含忧伤之意的琴声,只属于陈仙儿。
月奴眨了眨眼睛,“公子,不如今晚你就……”
“我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安排吗?”薛绍淡淡的道。
“月奴万万不敢!”月奴连忙称罪,小心翼翼的道,“月奴只是觉得,陈仙儿不远千里孤身一人来到举目无亲的长安,过门也这么久了……想想也挺可怜的!”
薛绍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我自有安排。”
“是,公子。”
……
太平公主进了皇宫,直奔武则天的寝宫。
武则天刚刚沐浴罢了,正躺在榻上习惯性的翻看一本书籍,准备入睡。得闻太平公主求见,她不由得会心一笑将书搁下了,“让她进来。”
太平公主亲自捧着两个锦盒儿进来了,步履轻盈满面春风笑吟吟的当堂跪下,“皇儿拜见母后!如此深夜叨扰母后安寝,皇儿有罪,请母亲责罚!”
“好了好了,你就不必这样假惺惺的了。”武则天笑道,“过来,到为娘这里来。”
“好,我来了!”太平公主一骨碌爬起来,就如同孩提时代一样笑嘻嘻的坐到了武则天的身边然后偎在了她的怀里,神气活现的摇着手里的两个盒子,“娘,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武则天早就看到了,笑道:“这不是为娘赠予薛绍的礼物么,怎会被你拿到了这里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娘,你就猜一猜嘛,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薛绍的回礼么?”武则天笑道。
“猜对一半了!”太平公主得意洋洋的卖起了关子,“母亲你不妨继续猜下去,我敢打赌,你肯定猜不到的!”
“我若是猜中了呢?”
“那皇儿今晚就陪你睡,不回家了!”
武则天哈哈的大笑,“这可不见得是什么好处。大半夜的我还要亲自给你盖被子。你这孩儿,无论春夏秋冬睡都要光着身子睡,睡着了还喜欢踢被子!”
“娘,你就别说孩儿的这些陈年糗事了。你快猜嘛!”太平公主撒起娇来。
“罢了,为娘猜不中,你说吧!”武则天笑呵呵的道。
“娘,你看!”太平公主直接将两个盒子打开了。
武则天细看了两眼,“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两颗新罗来的夜明珠,名唤麒麟胆。”太平公主说道,“这是薛郎特意给娘挑的哦,漂亮吗?”
武则天试着伸手拿起来看一下,却沾了一些红色的染料到手上,于是惊奇道:“染的?“
“是呀,薛郎亲手涂染的呢!”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我都责怪他了,为何好好的珠子要涂成这个模样?他却说,既然是送给天后的,就一定要涂成这样的红色!”
“这盒子好像也改动过了。”武则天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拿起一颗珠子来端祥,口中低声吟道:“红者,赤也!麒麟胆,放中央……”
“娘,我知道了!”太平公主做惊喜状,说道,“是赤胆忠心,对也不对?”
“赤胆忠心?”武则天面带微笑,淡然道:“两颗赤胆忠心,那岂不就是有二心了?!”
太平公主顿时脸色大变,惊讶道:“母亲,你怎么这样想呢?”
“难道不是么?”武则天转头看着太平公主,神色复杂。
太平公主脸色一正,非常认真的说道:“娘,我知道薛郎肯定做了什么事情让你生气了。我今天在家里也骂过他了,他却很无奈的回答我说,‘我左一点有备忠君,右一点得罪天后,站中间又会有人说我处事奸滑鼠首两端,我能如何?我该如何?’”
武则天眉头一皱,“他真是这么说的?”
“娘,孩儿还能骗你么?”太平公主认真说道,“虽然我嫁给了薛绍,可母亲永远是我的母亲,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孩儿是很顽皮,但孩儿从小到大可曾欺骗过母亲么?”
武则天若有所思的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娘,薛绍他也不容易。”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父皇既是他的岳丈又是他的亲舅舅;你是孩儿的母亲也是他的岳母更是他的恩师伯乐……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嘛!他入仕尚浅不太懂事,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教训一顿骂上一骂让他醒悟并从此改过,也就罢了。母亲对大臣们不是一向宽宏大量的么,若是有谁犯了错,一向都是先念其功再数其过的。我就不信了,自家的女婿还比不上外人亲近呢?”
“你这孩儿尖牙利嘴,今日偏就是为薛绍讨保求饶的来了。”武则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再又拿起了一颗红色的珠子,微然一笑,“那便看在你的面上,这颗珠子我收下了!——另一颗,你看着办吧!”
“多谢母亲!”太平公主欢天喜地的谢过,马上拿起了另一颗珠子唤道,“来人,将这珠子洗洗干净了研磨成粉,留予天后养颜之用!”
.
【票票雄起!】
第446章 新官上任
太平公主留宿皇宫,一夜未归。
天明时薛绍刚刚醒来,发现身边已经无人但洗脸水已经打好,将要出行更换的花钿绣服已经折得工工整整放在中厅,就连靴子都刷得一尘不染放在了出门的鞋榻上。
这自然都是月奴的杰作。
薛绍会心一笑,有段日子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洗漱罢了出得门来,月奴早已更衣完毕换上了一身英姿飒爽的军服战袍,并伺候薛绍吃了早饭以后两人一同离家,去往大明宫玄武门。
“公子,你终于被朝廷封为千骑中郎将了!”月奴喜形于色就如同她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笑得合不拢嘴,“这回总算是撞大运啦!”
薛绍顿时笑了,“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这四品中郎将,难道是我碰运气捡来的么?”
月奴连忙自己掌嘴,“月奴该死!这区区中郎将本就该是公子应得的!我还觉得公子屈才了呢!
“若是到了宫里,你应该说万谢陛下恩赐,天后器重。”薛绍道,“记住了?”
月奴直轮眼珠子,“公子,难道做官就一定要说假话、拍马屁么?”
薛绍哈哈大笑,“你就当是吧!”
“可我不会呀!”月奴还急了,“那我到宫里不说话了,可千万别坏了公子的事情!”
薛绍再度笑了,“看来你真是长劲了,还学会闭嘴了。”
月奴连忙捂住了嘴连连眨着眼睛,含糊不清的嘟嚷道:“那我真的不说话了。”
今日不用上朝时间也很充裕,两人且走且聊一同到了北衙,刚刚进了讲武院衙门,就看到里面热火朝天的。薛楚玉等人今天都没有练箭,正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为何都不练武,却聊得如此开怀?”薛绍跳下了马,上前问道。
薛楚玉上前拜道:“公子……哦不,这以后要称呼将军了!——将军,我等正在商议,就等将军到了之后,我们跟随将军一起去往千骑营屯上任!那里已经布好阵势,准备恭迎新任千骑中郎将了!”
“就为这事?”薛绍笑道,“五郎,别人我就不说了。你和郭元振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值得乐成这样么?”
郭元振笑嘻嘻的上了前来,说道:“将军,咱们是见过大世面,几十万人的阵仗嘛!但那几十万人当中,只有百十来个是咱们带的兵,见了大世面也只是过了一回眼瘾啊!这回不同了,千骑可是皇家御率,精锐中的精锐。五色袍、六闲马,多威风!兄弟上千,多过瘾!”
薛绍摇头就笑,“你这满身的绿林匪气,就是改不掉!”
众人全都一起哈哈大笑,显然是兴致勃勃情绪高亢。
这时卢思义与唐真一同骑着马跑了回来,报道:“报薛将军,千骑已经集结完毕,请薛将军?将军莅临检阅!”
薛绍笑道:“你们这两个新上任的校尉,还挺尽职嘛!——说来听听,千骑的兵马给你们的感觉怎么样?”
卢思义抱拳道:“薛将军,实话实说,千骑的装备是天下第一精良绝对无人可比,兵员也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高大威猛英武不凡,不少人还口若悬河的喜欢吟诗作赋呢!不过,他们可能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少人都发了胖,动起来也显得有些懒散。至少,不像我们左奉宸卫的人那样精神抖擞。我们当时可是每天都要护卫在二圣驾前的,容不得半点懒惰与荒废啊!”
“意料之中。”薛绍说道,“千骑是羽林军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是天底下待遇最好的一群兵老爷,而且他们全都是世家子弟出身,从小就是娇生惯养更加没有上过战场。千骑干得最勤的事情,大概就是穿上他们漂亮的五色袍、骑上神骏的六闲马,在二圣出行之时前后开道显摆威风。羽林军偶尔还参加围猎或是野战远征。千骑,更像是一群空壳子仪仗兵。就算是再精锐的勇士,过惯了这种疏懒无忧的日子也有可能变成废人一个。”
“将军所言极是!”卢思义说道,“我这个新校尉大清早的过去让他们集结操练,喉咙都喊破了他们还慢吞吞的爬不上马,好些人还骂骂咧咧的有些怨言。我气极了真恨不得抽他们几鞭子!——哪有见过这样的懒兵哪?”
“但你又不敢抽,对吧?”薛绍笑道,“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是有家世有背|景的,否则进不到千骑里面。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呢,这些兵老爷只为二圣当差,那个个都是眼光于顶趾高气扬的。”
卢思义直愣神,“将军,你还没去过千骑营屯呢,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薛绍笑道:“你以为我这个千骑中郎将是随便任命的么?讲武院即将开办的北衙讲武,还不就是冲着这些兵老爷去的?”
“我说呢!”卢思义就笑了,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笑。
“好了,全体整理仪表衣妆,随我去往千骑营屯。”薛绍大声一喝,“新官,上任!”
“是!——”
片刻后,薛绍等一群新官一同骑着马,到了千骑营屯。
所谓“千骑”,现在其实只有八百人马,四个团的标准编制,当然全都是骑兵。现在,他们列成了四个骑兵方阵,等着新任中郎将的检阅。看到薛绍等人前来,队伍里发出了一片窃议之声——
“那就是薛绍,太平公主的驸马?这么年轻,凭什么当咱们的中郎将?”
“听说他还是裴行俭的门生呢!一场北伐打出了名声,朝廷论功行赏、陛下亲自提拔,才让他平步青云成了咱们的将军!”
“就凭他那模样,能打出什么名声?依我看多半是裴行俭和其他一些阿谀奉诚人为了在皇帝陛下面前邀宠才给薛绍捏造的军功,就是为了方便现在提拔他!说白了,他就是靠着这张脸傍上了太平公主,方能在朝中混迹!”
“咦,怎么还有个女的?好像还挺漂亮!”
“好大的胸哇!!”
“口水擦去,丢人!”
“那应该是前不久朝廷破格封授的天下唯一女将军,安什么吧?”
“对,听说是薛绍的侍姬!”
“我就说吧?全都是任人唯亲!……也有任人唯胸的!”
“其实我早就认识他薛绍了!两年前,平康坊;他上半夜,我下半夜!嘿嘿,鼎鼎大名的蓝田公子,自然是到哪儿都不能离了女人。”
“哈哈哈!一说蓝田公子我就想起来了——就这么个废物竿子现在成了我们的中郎将,真是晦气啊!!”
“果然晦气,当真晦气!”
队伍里交头结耳叽叽喳喳的一片,不像是军队里,反倒是有点像是到了菜市场。
薛绍看到这副景象,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发作。郭元振有点恼火抬手一指正准备上前开骂,薛绍制止了他,说道:“急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慢慢来。”
“一群孬货!”郭元振恨得牙痒痒,“比我们当初带的三刀旅的新兵还不如!”
“那可不一定。”薛楚玉淡淡的道,“这群兵老爷,可比当初三刀旅的新兵傲气得多。”
“有傲气才好。”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是个年轻的爷们都会有傲气,没傲气就真的是孬货了。”
“将军说得是。”薛楚玉会心一笑,低声道:“要是没傲气,收拾起来也没那么过瘾了!”
郭元振也笑了,“有道理!有傲气的混蛋收拾好了,那都是有用的好蛋!”
薛绍看着他们两个,“看来你们都已经攒足了精神,准备收拾这群高贵的菜鸟了?”
“那当然!”
“绝对是迫不及待!”
薛绍嘴角一扬微然一笑,“我突然有点怀念,被一群新兵蛋子背后大骂,但是当面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的感觉了!”
“同有此感!”薛楚玉和郭元振一起大笑。
片刻后,薛绍带着一群新官共同登上了点将台,稳稳站立不动如山,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八百骑兵。
千骑的人开始都不以为然满不在乎,该聊天的尽情聊天想挠头的脱了头盔挠个痛快。但是在被薛绍这些人整齐划一不怒而威的站在点将台上盯着看了一阵后,队伍里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千骑们感觉有点异样,心中纷纷想道薛绍他们在玩什么诡计?怎么来了这么久既不发令也不动弹,全像一群木头似的瞪着咱们?难道咱们比宫里的美女还要漂亮么,非得这么死盯着看?……还看,都看得我们脊背发毛了!……他娘的,别看了!
队伍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人丝毫乱动了。
薛绍这才动了身,独自一人从点将台上走了下来,仍是不说话,只是走到了队伍中间,一排一排,一列一列的看过去,把每一名士兵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仔细。
凡是被薛绍注视的士兵,无一例外的从头到脚有一些发寒,感觉就像是被当众剥光了一样,极不适应、极不舒服。偶尔有一两个人与薛绍对视一眼以示报怨与抗议,薛绍就直接逼视他的眼睛,直到看得他转过脸去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为止。
点将台上的郭元振实在忍俊不禁想笑了,低声对薛楚玉道:“兄弟,咱们将军这一手玩得太绝了。他就像一个色眯眯的哑巴,全把这些高贵的菜鸟当成了脱光衣服的漂亮大姑娘死盯着来看,也不嫌害臊!”
.
【票票雄起!】
第447章 对症下药
点将台上差点就笑场,所有人一起拼命憋笑。
只有薛楚玉很是淡定,低声的道:“你忘了当初我们调教三刀旅的时候,将军说过的一段话?”
“什么话?”
薛绍说道:“将军曾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内心是强大还是弱小,是真诚还是伪善,是绝对掩饰不了也伪装不来的。现在,他就是在用眼神挑衅与征服这些高贵的菜鸟,并测试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胆量与底气!”
“好玩,我也去试试!”郭元振兴头上来了,摩拳擦掌。
“你还是别去了。”薛楚玉冷嗖嗖的道,“不然,这些高贵的菜鸟会真的以为你这位新来的将军有龙阳之癖。万一有人一状告到了御史台,你固然可以名扬天下,但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薛五!!!”郭元振急了,“今、今天就是打不过你,我也要跟你单挑!”
“当真?”薛楚玉一板一眼的问道,表情很是认真。
“绝对当……不得真!”郭元振呵呵傻笑,“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薛绍在阵列中看完了走回来,暗暗瞪了他们一眼。两人马上严肃了起来,不再说笑了。
卢思义和其他三名校尉各自带着一个团的兵在列队,这时拍马上前来抱拳大声道:“属下第一团校尉卢思义,谨代表千骑众将士恭迎薛将军走马上任!请薛将军训示!”
“请薛将军训示!”众将士一起唱诺,倒也有点威势。
薛绍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没事,散了。”
卢思义当场一懵,众人也都愣了愣神。
“这就……散了?”
薛绍淡淡的道:“我没有重复命令的习惯,该干嘛的都干嘛去,今日到此为止。”
“是!”
千骑们都一阵哂笑,纷纷暗说摊上这么一个不管事的中郎将倒也不错,反正他也只是捡了个官职来混日子的,咱们也就不必当真了!
薛绍一声令下,众千骑一哄而散。由于没有出行护驾的任务,除了少数人跑到校场骑一骑马射一射箭,其他的大多数人都钻进了营房里。睡觉的睡觉,吹牛的吹牛,也有人提前跑到了火头军那里要了几个菜喝起了小酒,更有一些人扎堆玩起了斗鸡,大呼小叫乌烟瘴气就如同市井赌场一般。
薛绍等人则是进了官署里收拾各自的办公室。薛楚玉和郭元振还有长史萧至忠等人全都看不过眼了,纷纷跑到薛绍的官署里来,说将军今天是何用意,怎么如此不作为呢?
“我自有计较。”薛绍没有解释,说道,“从今天起十日之内,你们谁也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一切如常。”
“薛将军,这可不是你一惯的带兵风格啊!”郭元振惊讶道,“三刀旅的纪律是何等的严明,就是敌人的?人的大刀撂到了脖子上,你不下令,士兵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你看看这群孬货,哪里还像是皇家御率,分明就是一群地痞流氓!这还不管不治,如何了得?”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千骑和三刀旅的新兵们不同。新兵稚嫩,简单,耿直,有什么缺陷和问题那是一目了然。千骑则是一群见过世面又滑头狡诈的世家子弟。新官上任之时彼此摸不清脾性,他们先会伪装起来试探我们的治军尺度与心理底线。所以我要求,这十天里我们什么事情也不要管,我要他们把所有的陋习和缺陷都暴露出来,如此方能对症下药。所以我要求,你们只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可以了。等时间一到,自然有他们好受的。”
“哈哈,原来如此!”郭元振大笑道,“看来陛下还真是用人得法,用世家子弟来对付世家子弟,再也合适不过了!”
“你闭嘴!”薛绍没好气的斥骂了一声,再对薛楚玉道,“五郎,这几天你就盯着校场那里,看看都有哪些人自发的去训练,谁训练得最刻苦,谁的武艺最出众。就算千骑懒散惯了良莠不良,但我相信这里面也还是有真正的精英的。对于这些人,我们要重点的培养!”
“交给我了。”薛楚玉应诺。
“那我呢?”郭元振问道。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必须在。大小的事情,你都可以代我处置。”薛绍说道,“这就是你的任务。”
“属下领命。”郭元振不嘻笑了,抱拳应诺。
“萧至忠,你负责整理刚刚交接来的文案。”薛绍说道,“我要尽快的知道,这八百号人所有的来路和底细,以及前任将领们的所有情况。”
“属下领命。”萧至忠应诺。
“李仙缘?李仙缘!”薛绍唤了两声不见人,骂咧起来,“那神棍疯到哪里去了?”
郭元振马上出去找人,没多时就把醉醺醺的李仙缘给拎回来了。原来李仙缘刚刚一散伍就跟着那些士兵们跑了,混在了人群里和他们一起斗鸡喝酒,玩得不亦乐乎。
众人全都哭笑不得。
薛绍拎住李仙童的衣襟怒喷了他一满脸的茶水,李仙缘方才一惊一乍的醒了过来。
“李仙缘,你是嫌这个九品兵曹参军事的官太小,还是怎么?”薛绍故意板着脸问道。
“岂敢、岂敢!”李仙缘见薛绍脸色不佳,连忙站直了身体说拱手道,“将军你是了解我的,我虽然大小是个官,但一向没有官架子。我到了哪里都是与民同乐打成一片的,嗬嗬嗬嗬!”
“笑个屁!”薛绍没好气的道,“我给你的任务就是,继续和他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然后,摸清楚他们所有的门道。比如在哪里吃喝嫖赌,都有哪些违法乱纪的行为。”
一群人全都乐了。
“啊?”李仙缘愣得眼睛都瞪大了,“那不就是让我去当奸细和叛徒吗?”
“奸细是没错,叛徒谈不上。”薛绍也笑了起来,“你得先想清楚,你是谁的人?”
“好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李仙缘晕乎乎的轮着眼珠子,“那我现在可以回去喝酒了么?”
“去吧,酒囊饭袋。”薛绍笑道,“但你的嘴巴最好是严实一点,喝醉了也不要胡说八道。要是走漏了风声,你这九品官可都没得干了。”
“行,我知道了。”李仙缘笑嘻嘻的应了诺,涎着脸冲薛绍伸出了一只手来,“将军手头要是宽裕的话,不如先预支一点酒钱给我?——我这也是奉命公干哪!”
“出去!”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李仙缘歪歪斜斜的走出了官署。
“李参军,请稍等!”郭元振跟上了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包东西。
“还是你仗义!”李仙缘马上喜笑颜开,撒腿就小跑起来,仍是跑得歪歪斜斜的。
“苏味道、刘幽求、钟绍京!”薛绍再次下令道,“你三人轮流留守讲武院监督那里的工程进度,或是带上书令使一起辅佐萧至忠处理千骑的文案。另外你们要联系一下将作监,我要将讲武院和千骑营屯之间的栅墙拆除,把两处的校场与牧马地连成一片。然后我还会设计一个新的训练场,请他们尽快动工开始修建。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问题,再来直接向我汇报。”
“是!”三名刀笔文官一同领命。
合作这些日子以来,薛绍觉得裴行俭带出来的这三名刀笔吏还是非常能干的,交待的事情从来不打折扣,办得是既快又好,自己已经越用越顺手了。
“卢思义和唐真、潘奕等,你们这些新上任的校尉、旅帅和队正,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你们麾下的士兵。”薛绍下令道,“十日之后,我要你们闭着眼睛也能说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外貌特征、性格特点和优劣长短!”
“是!”众麾下一同应诺。
“任务都分派下来了。大家各司其职忙碌起来,同时也要紧守口风不得泄露机密。”薛绍站起了身来,“十日之后,见分晓!”
“遵命!”
众人领了诺一同散去,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月奴马上送上了一杯茶,“公子快请歇歇,真是辛苦了。”
“比起远征在外,这有什么辛苦可言。”薛绍笑了一笑拿起茶来喝了一口,“你义父呢?”
“义父在替公子洗马。”月奴答道。
“他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薛绍眉头一皱,“去,把他叫来。”
月奴马上出去,将吴铭叫了回来。
“吴铭,以后你就不要亲自为我洗马了。家里有仆人,军队里有火头杂役,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干这种事情呢?”薛绍说道。
吴铭笑了一笑,“我看反正是闲着,就怕那些人伺候不好公子的汗血宝马。”
“以后你不会再有这样的闲时了。”薛绍说道,“我到千骑新官上任,你要辅佐我操练兵马。士兵们的个人武艺我就交给你来指教了,我要求你按照临战前线烽火斥侯的训练标准,来操练他们。”
“公子,他们是皇家御率,为何要当成斥侯来练呢?”吴铭好奇的问道,“烽火斥侯,那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训练的时候,都是有可能要丧命的!我怕这些世家子弟兵,适应不了。”
薛绍淡然一笑,“现在不必多问,你只管执行便是。十日之内,你给我制定一份训练计划。到时候,我会参照你的计划来执行他们的训练。”
“是。”吴铭不再多问,抱拳应诺。
薛绍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像个老爷那样把两条腿搁到了桌几上,嗬嗬一笑,“再高贵的菜鸟,也还是菜鸟。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们了!”
.
【求票,求定阅!】
第448章 三把火
接下来的十天里,薛绍在千骑基本上是“毫不作为”。除了有一批工匠来修建训练基地与各种房舍搞起了一片烟尘,千骑们觉得他们的生活和以往没有任何的改变。
最初,千骑们的心里还多少有一点忐忑,对薛绍这位上任的新官把持一个观望的态度。可是观望了三五天之后,他们发现薛绍真的是完全不管事,甚至比前任的中郎将的管理还要松散。
于是千骑们渐渐放松了警惕,很快就把平日里的一些习气都表现了出来。
除了偶尔出习一下天后需要的仪仗场合,千骑们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训练场上始终是人影寥寥,火头军则是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因为这些兵老爷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玩乐,火头军几乎要十二个时辰待命,随时准备给兵老爷们烧菜温酒做好吃的。
有时会有一些人偷偷跑到玄武门以北的皇家禁苑去打猎,山羊野兔这些猎物用麻袋装了回来然后就扔给火头军负责烹食,接下来肯定就有一群人酩酊大醉,日常的训练与巡逻肯定是不会参与了,有的人甚至连出行的任务都敢逃避,躲在营房里呼呼大睡——而且是抱着大姑娘呼呼大睡!
千骑的人都不缺钱,有钱自然就有姑娘。狎妓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把女人带进军营里来,而且是皇宫北衙的军队里来,可就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是这件事情对千骑的人来说,仿佛是习以为常,几乎都处于半公开的状态了。千骑的人都有本事有门路,和守城的羽林军关系打理得非常不错。千骑们哪怕是半夜里从平康坊带女人回来,羽林军也会悄悄的给他们开城门。
玄武门这样的军机重地,大门居然能在半夜被随意开启,这无疑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大事。与此相比,诸如横行里坊、打架斗殴、欺负百姓之类的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长安的百姓,对千骑的个别人早就怨声载道,报官的也不在少数。但是长安的县衙面对这些老爷兵明显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再者顾及到皇家声誉,绝大多数的案件都被压了下来。在分管长安城的万年县衙与永安县衙里,千骑犯案累积的卷宗有三尺多厚,无一侦破无一落实。
薛绍把这些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但仍是隐而不宣。千骑的人只当薛绍不知情、不管事,依旧玩得潇洒混得痛快。
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日清晨,千骑营地里像往常一样吹起了号角,可是队伍集结的速度非常的懒散与缓慢,很多士兵衣冠不整打着哈欠。有的连马鞍都懒得套上了只是牵着一匹裸马前来列队,只想尽快走完这个过场了回去睡大觉。
但是很快,千骑们发现了今天与往常的不同之?同之处。平常都是郭元振站在点将台上,随便说几句一天的事情就算完了。可是今天,薛绍带着薛楚玉、郭元振一并站在台上,旁边置了一副几榻,长史萧至忠执笔临案而立。四大校尉和其余官将一并站在薛绍的身后,另有八名红衣刽子手扛着行刑大刀于四方压阵。点将台下,十六面大军鼓整齐罗列,旌旗林立猎猎翻滚,俨然是一副野战军沙场点兵的备战姿态!
看到这副阵仗,机灵点的人都醒了神,马上加快了脚步整理衣装,不敢再作造次。可是也有一些兵头儿老油子们没把这当一回事,依旧慢慢吞吞懒洋洋的。
薛绍头一次穿上了他的明光战甲戎装披挂的出现在千骑营屯里,一改往日的斯文儒雅,神情严肃到冷酷,就如同那天马上就要率领三刀旅的人去奔袭黑沙了一样。
郭元振与薛楚玉不约而同的想道,好吧,那个三刀旅的魔鬼旅帅又回来了!
队伍集结完毕,各队各伍开始清点人数。开始还有人谎报,薛绍叫卢思义亲自带人下去复查,结果发现差三个人没有前来集合。
“把人给我找来。”薛绍没有急于发怒,淡淡的下令。
卢思义马上带人去找,因为早就摸清了千骑这些人的路数,很快就手到擒来。三个光绑子的醉汉连同三个衣冠不整的女子,一同被拎到了点将台前。
千骑的人开始悄悄的议论纷纷——
“薛绍不是不管事的么,今天是突然发的什么疯?”
“我早就说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是一直隐忍不发!”
“这人够阴的!”
“那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做做样子就罢了——难不成他们还敢把崔老大怎么样?”
“那倒是!——他敢乱来,我们兄弟们就跟他拼了!”
……
“肃静!!”
薛绍猛然一声怒喝,吓得身边的人几乎都要跳了起来。千骑们也吃了一惊,安静了下来。
点将台下,三个光帮子的醉汉仍是迷迷糊糊的,一个醉得太厉害瘫坐了在地上,另外两个挤在一起站得歪歪扭扭,有恃无恐满副傻笑的看着薛绍。三名妓子倒是有点怕了这副阵仗,挤作一团头也不敢抬。
薛绍看了一眼站着的那三个光帮子大汉,萧至忠马上就递上来一份书卷,上面写着他们的所有资料。
坐着的大汉名叫崔清风,三十多岁,在千骑组建之初就加入了军队。虽然混到今天也只是一个连品衔都没有的火长,但因为资格最老年龄较大再加上出身于清河崔氏大姓,因此在千骑当中拥有很高的威望。虽然他是个沦落到充军的大姓世家的破落户,但他也还是有一些人际关系的,左奉宸卫的千牛备身崔贺俭是他的堂弟,两人常有往来;同中书门下三品崔知温,则是他的族叔。
站着的两个大汉其中一个叫赵义节,出身于军武世家。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大唐的将领,都在战场上牺牲了。皇帝钦点将他招进千骑里来的,算是照顾烈士遗孤。另一人叫陈三斗,是武攸归的小舅子。原本他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贩夫,但因为武攸归托了天后的福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做到了千骑左郎将,于是他也跟着沾光到千骑里面来混一碗饭吃。如今武攸归刚刚被薛绍等人从千骑挤走,陈三斗的心里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火,时常背底里谩骂薛绍。
所有的情况就如同薛绍要求的那样,调查得丝毫不差。
薛绍冷冷的瞟了一眼这三个人,知道他们就是千骑士兵当中的几个兵头儿。对于薛绍这些空降来的官长,千骑的士兵多大是阳奉阴违没有真正当一回事;对这些兵头儿,他们才是真的唯马首是瞻。
毫无疑问,这三个人非但不是软柿子,还是典型的硬茬儿。看他们现在这副有恃无恐尾大不悼的神情就能知道,他们根本没把“不管事不作为”的中郎将薛绍放在眼里。
“你们三人,为何不来集合?”薛绍平静的问道。
“呃——”崔清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打了一个臭气薰天的酒嗝,然后笑嘻嘻的道:“薛将军,我们喝多了,睡过了。”
薛绍不动声色,抬手指了一指那三名妓女,“那是何人?”
“当然是我们的相好啊!”赵义节争着喊道,喊得非常大声,理直气壮。
陈三斗则是满怀敌意的斜瞟着薛绍,明目张胆的不屑与嚣张。
“哦,这样。”薛绍也不声张,淡淡的道,“萧长史,宣读军规。”
“是!”
萧至忠应诺站了出来,开始大声宣读千骑军规。队伍当中的千骑们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妙——
“薛绍今天要来真的了?”
“不会这么小题大做吧?”
“谅他也没这个胆儿!咱们的崔老大可是千骑的元老,岂是他能动得了的么?赵义节是陛下的人,陈三斗还也武家的人呢!”
“看看吧,看看吧……”
三名醉汉摇头晃脑的站着,满不耐烦。萧至忠的军规还没有读完,崔清风就嚷了起来,“我要撒尿!”
“薛将军,不如先帮我们解了吧,这绑得太紧了!”赵义节嚷道,“我们没来集合,是我们错了,我们下次不会了。”
陈三斗冷嗖嗖的道:“装模作样读什么军规,没事就散了吧,我们还要睡觉呢!”
薛绍完全不予理会,其他人也最多只是冷冷的瞟他们一眼,同样不予理会。
萧至忠的军规读完了,拱手退下。
薛绍站上了前来,大声道:“相信你们刚才全都听清楚了。大唐的军规,想必你们也都不陌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千骑,是陛下的亲勋部队,是皇家御率,是大唐最高贵的军队。因此,千骑的将士理当比普通的卫士更加遵守军规、服从命令。非如此,不能保证千骑是一支纪律严明、作风严谨、战力出众的精锐之师!”
新上任的千骑中郎将终于训话了,满场静悄悄的。
三名醉汉的酒好像也醒了一多半,定定的看着薛绍,满怀狐疑与敌意。
薛绍也看向了他们,“萧长史,你负责执掌军规。告诉我,眼前这三人所犯何罪?”
“是。”萧至忠再度站了出来,依照军规一条条数落下来,给崔清风等三人罗列了十几条罪状。小的罪状有军容不整、藐视官长、军中酗酒、逃避操练,大的罪状有私逃离军、携妓入营、夜越皇宫、私闯禁内。
萧至忠每说一条,崔清风等人的酒就醒上一分,队伍当中就发出一阵骚动与惊哗之声。很多千骑的心里开始既惊且惧——坏了、坏了,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眼看就是要杀鸡儆猴了!
第449章 清理门户
满场议论纷纷,眼看将要哗然!
“将要如何判罚?”薛绍的脸色沉了下来,大声喝问道。
“回将军话,这三人既触犯了军规,又违反了律法。数罪并罚,理当先处以五十军杖的肉刑!”萧至忠一板一眼的答道,“然后再将其收监,并将其夜越皇宫、惑乱禁内的罪名报予大理寺发落!如不出所料,理当判处枭首死刑!”
“打了还要抓,抓了还要杀?”众千骑惊叫起来,“下手也太狠了吧!”
眼看阵营当中有了一丝不安的骚动,薛绍给薛楚玉递了个眼神。薛楚玉会意,提起方天画戟飞身上马奔到了阵前,高举手中方天画戟雷霆大喝道:“本将奉命在此监督行伍序次,敢喧哗吵闹擅离本位者,一律军规严惩!改滋事犯上者,有如此桩!”
一声喝下,薛绍手中的方天画戟凌空一斩,大腿粗的一根拴马驻被拦腰斩断,光滑的斩面如同镜子一般泛着寒光。
众军士全都被吓懵了。既然都是军人,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方天画戟有多么的沉重,想要挥动已是不易,更何谈轻松斩断如此断大的一根立地木柱?再者北衙早有传言“飞骑玉冠莫与争雄”,薛楚玉早已在羽林军中扬名立万,谁不怵他?
行伍之中瞬间安静下来,人人噤若寒蝉!
薛绍冷峻的微然一笑,“来人,将崔贺明、赵义节、陈三斗三人一并拿下,每人处以五十军棍,即刻执刑!”
“是!”刽子手大诺一声,一同上前。
崔贺明当场就跳着了大叫道:“谁敢动我?!”
“我是陛下钦点入伍,我爹是大唐英烈,我祖父也是大唐英烈,谁敢造次?!”赵义节也吼了起来。
“姓薛的,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担保有人饶不了你,一定十倍奉还!”陈三斗的声音不大,但是尖着嗓门儿阴阳怪气。
“就从他开始——”薛绍一抬手指向陈三斗,“行刑!”
“是!”四名红衣刽子手大诺一声,上前就拖人。
<p
>崔贺明当场跳着大叫起来,“兄弟们,薛绍滥用私刑,大家反了他!”
行伍之中有不少崔贺明等人的心腹,听到这一声喊刚准备动弹一下,蓦然听得一声“呼”的大响,迎面一股杀气劲烈寒风反倒将他们逼得倒退了一步!
薛楚玉的方天画戟凌空一扫,厉声喝道:“敢擅动半步者,视同兵变谋反杀无赦!”
“兄弟们别听他吓唬!动手哇,干掉这伙白脸的娘贼!!”崔贺明气急败坏的跳脚大骂。
蓦然有道疾影一闪,随即就是“嘭”的一声大响,身材高大的崔贺明一头栽倒在地,众皆大惊。
再一细看,崔贺明的一颗人头已是滚到了五尺开外,只剩一个无头的身躯兀自在地上抽搐,脖颈之间鲜血狂喷!
薛绍冷面寒霜的站在崔贺明的尸体旁边,手上一把出鞘的千牛御刀闪着寒光,刀尖一滴鲜血慢悠悠的滴落到了泥土里,溅起极小的一丝烟尘。
蒙住了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只听得点将台上的郭元振啧啧的赞了一声,“砍头如切菜、杀人不沾血,千牛御刀,果然是绝世神兵哪!”
“此人当众犯上并煽动造反,按大唐军规十三斩令第七条与大唐永徽律十恶不赦罪之条款,我已当场亲手毙杀之!”薛绍将手中的千牛御刀高高举起,“再有造次者,与之同罪!!”
全场再度寂静,寂静得可怕。千骑们集体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抽搐不停的尸体,甚至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呼吸之声。若大的校场之上,只剩瑟瑟的秋风呼啸声与猎猎的旌旗翻滚不息。
“吟……”
薛绍手中的千牛御刀迎风自鸣的声间,让在场所有的千骑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寒颤。
“众将士全都听着!”薛绍高举千牛御刀,沉声大喝:“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的资历有多老,无论你的出身有多高贵,无论你的背|景有多雄厚——只—只要你是千骑的一员,只要你的我薛绍的麾下,就务必时时刻刻把大唐的军规一字不漏的牢牢记在心里,千万不要触犯!否则,你随时有可能像崔贺明一样,变成一具无头的尸体!”
众千骑再度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好些人心中惊惧万分的骂出了一个本不该用来形容薛绍的词……暴君!
“咣啷”一声,千牛御刀无血归鞘,薛绍大步踏上点将台,“将人犯拿下,即刻行刑!”
“是!”
红衣刽子手再度应诺,上前将赵义节与陈三斗扭翻在地倒拖而行。这下他们不敢闹腾叫喊了,像条死狗一样一声不吭看都不敢多看薛绍一眼,乖乖的让刽子手们将他们绑到了拴马柱上,抡起了粗大的军棍对着后背和屁股一顿海扁狂揍。
这种大军棍,别说是五十棍,就是十棍下去如果打得结实了,都有可能把人打得残废!
地上的尸体和鲜血还没收拾,赵义节与陈三斗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千骑们无不心惊胆战。
行刑过半,两个人都被打得血肉模糊,晕了过去。
“姑且寄下其余军棍,将其关进大牢,等候移交大理寺!”薛绍下令,麾下照办,马上就将两条死狗拖走了。
薛绍再一次像那天一样,慢悠悠的走到了行伍之中,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仔细的端详。
这一回,没有一个人敢与薛绍对视了,不少人浑身如同筛糠,有两个胆小的还吓得尿了裤子。
“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薛绍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姓薛名绍字承誉,河东汾阴人,官拜正四品羽林千骑中郎将,也就是你们在场所有人的统领!”
“北伐之时,有不少背地里骂遍我祖宗十八代、但是当面屁也不敢多放一个的士兵给我起了一个诨号,叫做魔鬼。我不介意你们也在背后这样骂我;但是,谁敢违抗命令或是触犯军规,我肯定会让他知道魔鬼一词的真正含义!”
全场静若无人,以至于薛绍一个人的声音,能让八百号人都听得非常的清楚。
“在千骑,有一条军规是别的军队所没有的,也是最不能违反的。你们全都要听清楚了——无能,就是犯法!”
“因为你们是千骑,是陛下钦点的皇家御率,你们享受着大唐天下最高等的卫士待遇,拥有最高贵的头衔,也就应该具备与之匹配的实力,应该成为最精锐的卫士!”
“从今天起,你们每天都要接受最残酷的训练,每隔一个月,都要接受最严苛的考核!考核成绩最差的,哪怕你是宰相家的公子,也一定会被我扫地出门!有谁吃不消、受不了、看不惯的,趁早滚蛋!——我薛绍的麾下,绝对不要一个孬兵!”
说到这里,薛绍停顿了一下,大步走上点将台沉声大喝,“有没有孬种,现在就要退出的?!”
再怎么废,千骑的人也都是一群热血方刚的汉子,其中不少还顶着精锐与天才的光环才加入了千骑。听薛绍这么一激,所有军士的怒气和好胜心全都当场被激发了出来,一同大声吼道——“没有!”
“很好,看来一个个的都是硬汉,都是精英。”薛绍冷冷一笑,“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我等着看有哪些孬种会被最先淘汰,滚出千骑——别瞪着我,就算你们在心里把我谋杀了一百遍,我也仍旧活蹦乱跳的。真有本事,就拿出到校场上比划去。军队里的爷们,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靠拳头吃饭!”
稍作停顿,薛绍大喝一声:“全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很好。”薛绍冷峻的微然一笑,“各团校尉,把你们的人分别带走,按我制定的训练计划,以团为单位即刻开始训练!一个月,见真章!”
“是!”
军士们各自散去。相比于集结时的懒惰与散漫,现在他们个个精神抖擞队伍整齐划一。
“他们不是真正的废物,而是一群腐化与堕落了的精英。”薛绍若有所思的道。
郭元正抹了一把冷汗,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与鲜血小声道:“将军,今天是不是过火了一点?这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兄弟啊!”
“我没有这种兄弟。”薛绍淡淡的道。
萧至忠连忙上前来抱了一拳,小声道:“郭将军,崔贺明除了今天犯下罪过,手下光是亲手犯下的人命就有三条,全都是因为强抢民女犯下的。此外,他暗中勾结绿林匪类,干过不少违法乱伤天害理之事,是赫赫有名的长安一霸。万年县衙里有一大摞卷宗全是记载他犯下的事情,下官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完,真是触目惊心啊!”
“原来如此,那真是该杀!为民除害!”郭元振对着尸体狠狠的啐了一口,“长史何不早说,我来动手便是,又何必脏了将军的御刀?!”
“我也是一时技痒。”薛绍呵呵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热心,那就由你把他的尸首送到万年县衙去,让衙门做销案处理。”
“这可真是个好差事!……杂碎,死了还要累害本将军一回!”郭元振直撇嘴碎碎念的骂咧了一阵,又道,“这些千骑的害群之马把我们的名声都搞坏了,我要让县衙张贴告示安抚百姓,让百姓们知道是我们的新上任的薛将军清理了门户,为民除害了!”
薛绍竖起了一个大拇指,郭元振哈哈的大笑,方才还有些不耐烦的马上变得兴致勃勃,“那我去了!”
“薛将军,余下二人,如何处置?”萧至忠问道。
“先关两天。”薛绍说道。
“下官就怕,迟则生变啊……”萧至忠小心的说道。
薛绍冷峻的微然一笑没有答话,心中却道:萧至忠跟我的日子短,暂时对我还不太了解。他居然看不出来,我要的就是这个——变!
第450章 同生死,共进退
千骑的校场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集体操练的场面。薛楚玉做为千骑副将,专司负责日常的操练。此刻,大校场上烟尘滚滚人喊马嘶,虽然还配不上“虎狼之师”的美誉,但至少有了几分军队该有的威壮之势。
薛绍在校场上观望了一阵,心里对这一批士兵的特点与成色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简单来说,这群人的基础与底子不是三刀旅的新兵可以比的,毕竟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此前都是精锐之士。如果练好了,千骑的战斗力绝对是超一流的。
但问题也正是在于,想要练好他们,远比练新兵要难。因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现有的生活节奏,每个人的心志和来路都比较的复杂,不像新兵那样的简单。
所以薛绍认为,千骑的能力绝对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态度。要练好千骑,首要在于“攻心”。只要把这群人的心拿下了,剩下的就都好办了。
“将军,我仍是觉得今天你当众砍掉崔贺明的脑袋,不是太划算。”郭元振仿佛是思考了许久,认真的说道,“诚然他是个该死的败类,但你大可以将他交给有司,借刀杀人即可。又何必亲自动手呢,难道只是为了立威?”
“立威只是其一。我也是思之再三,才决定必须亲自动手。”薛绍说道,“如你所见,眼前的八百士兵就像是一群羊,自己内部早就已经有领头羊。我们这些初来乍道的将军在他们看来是外人,甚至是敌人。崔贺明等人就是羊群的领头羊,千骑的人他们为核心牢牢的抱成一团,像是一块针不插不入水泼进的铁板。军队里面从来都是强者为尊,如果我想真正成为他们的领袖,就必须粉碎与瓦解他们现在的这个旧有的团体。要做到这一点,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我亲手干掉他们的领头羊,取而代之!”
“可你却先失去了人心的拥护啊!”郭元振说道。
薛绍摇了摇头,微笑道:“他们本来就不拥护我,我又还能失去什么呢?”
“……”郭元振愣了一愣,点头,“这倒是句大实话。”
“我这是先威后恩,破而后立。”薛绍说道,“既然他们打从心底里不喜欢我,不拥护我,我也就不必在意他们再对我有什么别的看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威镇之,是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法。至于人心拥护与袍泽感情,时间一长自然就能建立起来了,这一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原来你是头脑清醒的谋定而后动,看来是我多虑了。”郭元振吁了一口气,心情变得轻松笑嘻嘻的道:“另外两个关在牢里半死不活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还要砍掉吗?”
“砍不砍的,不重要。”薛绍淡淡的道,“重要的是,接下来??下来的另一种较量!”
“你是指,和他们的背后势力的较量?”郭元振问道。
“没错。”薛绍说道,“崔贺明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就算是崔知温与崔贺俭这两个同宗的亲戚都对其敬而远之。我动手之前早就和崔贺俭交流过了心里有底,这才果断的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另外两个人的情况与崔贺明不尽相同,他们犯下的事没那么严重,而且一个是陛下的人一个是天后的人。所以,我在等着一场,和二圣的直接较量!”
“咝……”郭元振吸了一口凉气,“你疯了?”
“一点也不疯。”薛绍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说道:“我之所以敢在这件事情上与二圣交锋,是因为我代表的是正义与律法。如果二圣真的出面给这两个人求情,我会坚持我的主张。因为在军队里,人治是绝对不能高于法治的。否则将威遭到亵渎,军令形同虚设,从而军不成军。”
“公子,你可别忘了二圣是拥有高于一切的至尊大权的!”郭元振惊讶道,“如果二圣强制下令,你将如何?”
“绝不妥协。”薛绍淡淡的道,“如果我在千骑当中连‘执行军法’的权力都受到束缚与干涉,那我宁愿不干了!”
“呃……”郭元振这下有点被吓到了,小心翼翼的道,“那你针对那两个人的处理意见,是什么?”
“人犯移交大理寺,公开审理给军规与律法一个交待!”薛绍说道。
“那岂不是家丑外扬,让二圣也颜面无光了?”郭元振神情紧张的摇起头来,“公子,我劝你三思。毕竟你上任才不久,凡事不妨慢慢的来。”
“有些事情可以慢慢的来,但是军法如山,在这一点上我绝不含糊!”薛绍说道,“并不是因为我固执或是矫情,对一名将军来说,没有什么比他手中的军法更加重要的了!”
“理解了。”郭元振点了点头,眉头紧皱颇为担忧的道,“如此看来,这件事情才刚刚开始啊!往后,怕是会有一场激烈的交锋!”
“我早就有这个心里准备了。”薛绍微然一笑,“二圣既然让我统领与整治千骑,就必须要给我足够的信任与自主权。否则,我宁愿他们把这个官职收回去!”
正说着,有小卒来报,说左右羽林卫大将军李谨行与程务挺一同来访。
“请他们入营,到我的官署奉茶。”薛绍说罢,对郭元振笑道,“第一波较量,开始了!“
“他们?”郭元振惊讶道,“不会吧!”
“你难道忘了,千骑在名义上是隶属于羽林军的一个翊府。”薛绍笑道,“我在这边砍了人,他们怎么也得问上一问嘛!”
“那倒是!”
稍后二人就到了薛绍的官署,李谨行与程务挺已经先到了,各自只带了几名亲随,看起来至少不会是兴师问罪。
军人不喜欢绕弯子,李谨行见到薛绍头一句话就说道:“薛将军,你这上任的第一把火,可是烧得有够劲烈啊!”
薛绍抱拳赔笑,“抱歉了,老将军,程将军。我都没有事先告知你们一声。”
“千骑名义上属我们管,但实际上只听命于陛下。所以公子也就不必跟我们客套了。”李谨行将手一挥,说道,“问题在于,你在这边砍了人抓了人,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啊!”
“哦,这怎么说?”薛绍好奇的问道。
程务挺苦笑,“薛将军莫非忘了,那三个混蛋是怎么在大半夜进的皇宫?”
“对了,玄武门是羽林军把守的城关!”薛绍一拍脑门儿,“莫非二位将军,也要动手整治羽林军?”
“不瞒薛将军,我二人早有此心。”李谨行说道,“但我们两个老东西,可没有薛将军你这样的魄力!”
程务挺也道:“我二人此前都是在边关苦寒之地带兵的边帅,在朝中没有根基,对御林军的同部情况也不太了解。虽然我们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大将军了,可是感觉就像是完全被架空的一样,手下的将佐与军士对我们阳奉阴违,没有真正把我们放在眼里。真正拥有威望与掌握实权的,仍是原来的一些将领。我二人处处掣肘,形成摆设!”
薛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这早该想到的,不是么?连我这种出身颇高的皇亲国戚在北衙带兵,都有一点被手下的老爷兵看扁。程务挺行伍出身门第不高,李谨行更是靺鞨酋长归顺而来,再加上这两名大将都是从野战军空降来的“外人”,羽林军当中的那些世家子弟与官二代、将二代们怎么可能真正把他们当一回事呢?……别说是他们两个了,记得当初李尚旦面对裴行俭那样的天下名帅,都是满鼻子不屑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
“我们真是左右为难啊!”李谨行拍着手,懊恼又无奈的道,“官场相逢彼此还可以虚伪客套一番,行为处事大多灵活圆滑;但是军队里讲究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容不得这些。所以常言道京官难为,遍地都是王公贵族,惹不起;其实御林军的大将才最是难做!”
“听二位的意思,是想趁我动手的机会,一同发力整治麾下、竖立权威?”薛绍笑道,“你们早说嘛,我一介晚辈,怎能抢在了二位前辈的前头?”
“薛将军,你就不要取笑我们了!”程务挺苦笑不迭,“实不相瞒,依着我的性子,早就想要砍他娘的几颗脑袋了!可是我一直都被左右劝阻,也一直都憋着忍着!——我带了几十年的兵,几时这样的窝囊犹豫过?真是他娘的晦气!”
“薛将军,我们可没有你这样结实的底气啊!初来乍道未及施恩,我们是不敢妄自立威的。”李谨行说道,“现在既然你带了个头,那我们想不动手都不行了。崔贺明这号人我知道,确实该杀,薛公子今日一刀可谓大快人心!——那么,我们麾下那些守城渎职的混蛋,也就同样该死!以前我们都还忍着捂着,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被公开,我们再不动手砍他们,皇帝陛下可就要动手砍我们了!”
“是这道理!”程务挺大力击拳,“我二人就是特意前来与你知会一声,现在左右羽林卫要与千骑保持一致,一同开展大力整治了。来了压力,我们一起顶着!出了事情,我们一同承担!——总而言之,我二人愿与薛将军,同生死、共进退!”
“好!”薛绍喜出望外的大赞了一声,“有二位将军助阵,我的底气可就更足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谨行是个急性子,马上道,“事不宜迟,薛将军不如马上提审将那两个被收监了的家伙。老夫和恶来要当面听他们说上一说,都有哪些羽林军替他们半夜开城门!”
“好!——二位大将军,请!”
.
【请多多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