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好妻旺夫
宴席过半时,薛绍与太平公主一同来敬武则天的酒。武则天倒是笑呵呵的应承了,正待饮下之时,武则天突然道:“薛绍,今日薛讷和薛楚玉兄弟二人为何没来呢?”
薛绍答说,城门郎薛讷今日正要当值,薛楚玉刚刚与大将军程务挺率领羽林军仪仗护卫队回了皇宫,因此没来。
“派人去把他兄弟二人唤来吧!”武则天貌似很不经意的说道,“有件事情,本宫想要提前告诉他们。”
薛绍还没开问,太平公主心直口快的道:“母后,是何样事情呀?”
武则天呵呵一笑,“他们的父亲薛仁贵,快要回京了。”
此言一出,就像是在会堂之内再度扔下了一枚重镑炸弹——
继薛元超之后,同是出身于河东薛氏的一代战神薛仁贵,也要复出了!!
薛绍的心里一阵暗爽,转头看着正在一边和武则天撒娇的太平公主,心说看来太平公主不是一般的旺夫呢,刚刚成亲洞房,这好事就接踵而来了!
长安城太大,等薛讷与薛楚玉赶到公主府时,宴会都已经结束,绝大多数的宾客都已经散去了。武则天没有急着走,她让薛绍和太平公主陪着她一同玩双陆棋,时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看来天后娘娘,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
薛家兄弟俩匆匆赶来,一同拜见天后。
武则天兴味十足,一边和太平公主下棋一边笑容可掬的让他们免礼。兄弟俩站了起来,满头雾水还有一点心中忐忑,天后将我兄弟二人唤到此地,所为何事呢?
下了几招妙棋,武则天再度呵呵一笑,颇为随意的说道:“薛绍,不如你跟你的两位本家兄弟去说吧。本宫要和太平再下一局,就不用你从旁伺候了。”
“好。”薛绍正求之不得,马上就将薛讷兄弟俩请到了厅外。
兄弟俩满怀期待的看着薛绍,薛绍故意神秘兮兮的笑道:“二位兄弟,不妨一猜?”
薛楚玉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道:“公子,莫非是家父即将回朝?”
薛绍脸一撇,“你这人,当真无趣!你就不会故意猜错几次,容我卖一卖关子么?”
“公子,果真如此么?”薛讷人如其名,一向稳重到木讷,这时都有一点忍不住的激动了。
薛绍微笑的点头,“千真万确。适才天后娘娘已经告诉过我,说朝廷已经下发了敕令,召令尊回朝听用!”
“太好了!”兄弟二人激动万分,挥拳庆幸。
薛绍的心里也是暗暗欢喜,宰相薛元超复出,战神薛仁贵再度启用,这对河东薛氏一族来说当然是好事。再者,对于两世从军的薛绍来说,薛仁贵这位鼎鼎战神也是心目中的传奇偶像之一。若能亲眼见到他,当然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
这时,薛讷与薛楚玉兄弟二人,同时对着薛绍单膝一跪抱拳而拜,“万谢公子,助我兄弟二人成全孝道!有请公子,受我一拜!”
“二位兄弟,快快请起!”薛绍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笑道,“你我皆是同族兄弟。你父,即是我父。况且令尊一世英雄,天下谁不敬仰?他老人家已在荒野之地虚度了十年光阴,天下谁不痛惜?如今英雄归来,确是一件是值得万民欢呼、敌众胆寒的大好之事。我亦开怀无比,今日当与二位兄弟畅饮一回,不醉不归!”
薛讷兄弟俩开怀大笑,但又同时摆手,“不可不可!天后娘娘仍在公子府上,时刻都要伺候。再者,公子新婚燕尔岂能烂醉如泥,岂非是煞了大好风景、辜负了公主一颗芳心?公子若要谋醉,改日我兄弟舍命相陪。只是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敢应命!”
薛绍笑道:“好,那就改天!别忘了,我们可是约好了!”
“万不敢忘!”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薛讷问了一个他兄弟俩都非常关心的问题,不知家父回朝之后,将会如何被用?
“这个,天后未曾提及。我也不好妄言。”薛绍答道,“不过就算没有说破,你二人心中也该能想到一个大概。”
薛讷兄弟俩,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其实三人心里都有数,薛仁贵兵败青海湖被贬距今已有十年。虽然威名仍在天下流传、敌国依旧谈虎色变,但他在朝堂军队里已是人走茶凉。再者薛仁贵已近古稀之年,英雄迟暮难堪大任。按常理来说,这样一个年近七十被贬十年的老将,就算被召回朝了也顶多是承认他的往日战绩,给一份不错的待遇让他养老。可是现在大唐北防吃紧正当用人之际,北方的突厥胡人对薛仁贵的崇拜与惧怕已经达到了如同敬畏神魔的地步——薛仁贵的去向,极有可能是北方!
此时此刻,薛讷兄弟俩的心里是庆幸之余也有了一些担忧,朝廷不忘旧臣至今还能启用薛仁贵,已是万幸之事。但是古稀之年仍要征战四方不能安享晚年,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尤其是对他们而言,身为人子不能尽孝膝前,更是一件天大的愧事。
“如若老父从军,我必当跟随。”薛楚玉眉头紧皱的对薛绍抱拳道,“不知公子,能否周全一二?”
薛讷也抱拳,说道:“薛讷无能,或可谨守家门。五弟英勇豪迈颇有老父之风,恰好跟随老父从征。公子若能周全,我满门上下感恩戴德!”
薛绍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拜谢公子!”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薛讷公子拜辞了武则天,一同离去。稍后,武则天也启驾回宫,薛绍夫妻俩一同相送直到门口。
“回去吧,今日你们也都累了。”武则天在车上,笑容可掬的道,“多好的一对小夫妻啊,愿你们一直都像今日这般恩爱甜美!”
“娘,我们一定会的!”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写满了温馨。
薛绍拱手而拜,“天后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公主殿下。”
武则天点头微笑,挥一挥袖,车驾启行。
太平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马上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薛绍身上,哼哼唧唧撒娇起来:“夫君,我好累哟!”
薛绍连忙扶住她的腰肢,“辛苦你了。现在宾客都走了,你赶紧去歇息吧!”
“不要!”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我们一共才有七天的清闲时间,往后你就要忙于政事了。这七天里,我一刻也不愿耽误,我要时时与你尽享欢娱!”
薛绍哈哈的笑,“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沐浴!”太平公主毫不犹豫的道,“我一直有个莫大的心愿,就是与你一同沐浴!”
“啊呀!”薛绍夸张的惊叫了一声,“原来,你早就对我有了不良企图!”
“呸!坏人!——你就说,愿也不愿?”
“其实……我比你更早就有了这个企图!”
宾客退散,薛绍与太平公主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二人世界。
初经人事的太平公主,对男女之事充当了好奇与期待。沐浴之时,她就没能忍住的偷吃了一餐。随后小夫妻俩颇有兴致的一同抚琴弄筝,欣赏歌舞。日薄西山之时出了房来漫步湖侧欣赏秋日的夕阳美景。夜幕降临,婚房里是满满的春光与温馨。
甜美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七天的宴会,不同的日子在不同的地方宴请不同的人,相同的是薛绍和太平公主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享受新婚的浪漫与温馨。
第八天的清晨,薛绍即将离家去往大明宫应职。
太平公主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不顾劝阻的摒退了侍女,非要亲自给薛绍更衣。
薛绍看着镜子里面,太平公主亲手替他抚平每一处衣服的折皱,神情非常认真和专注。
“这些事情有下人来做就可以了,你何必亲历亲为呢?”薛绍握住她的手,说道,“天还早,你何不多睡一会儿?”
“等你走了,我再睡不迟。”太平公主将下巴搁在了薛绍的肩膀上,和他一同看着镜子里面,嫣然一笑道,“薛郎,你知道吗?能够亲手为夫君更衣送他出门,然后等他回来再与他一同用膳,这曾经就是我心中所想的,最开心也最温馨的事情。如今,我都办到了噢!”
薛绍轻抚她的脸庞,“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我若是不乖呢?我若是非要到处东奔西走不消停呢?”太平公主嘿嘿的坏笑。
“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捉回来。”薛绍轻轻的拎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大刑伺候!”
薛绍对太平公主的“大刑伺候”,用刑场地一般只在床上,偶尔也在浴室里。
“讨厌,坏人!”太平公主脸儿一红笑嘻嘻的站直了身体,“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片刻后,薛绍骑上了他的威龙宝驹,太平公主站在高高的龙尾道尽头,对薛绍挥手相送。
薛绍回头微然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这样的一个完美温柔乡,薛绍离家之时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了。可是正如太平公主所言,男人大丈夫岂能痴缠于富贵温柔乡?
兵部员外郎薛绍,新办北衙讲武院——重生之后新的起点,新的篇章,就从这里开始揭开第一页了!
第422章 百废待兴
最近太平公主大婚,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场盛况空前的隆重婚礼,同时驸马薛绍也绝对是长安的重点“新闻人物”。所以今天,新婚燕尔的薛驸马突然出现在讲武院还引起不大不小的一场轰动。人们纷纷惊奇,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富贵子弟刚刚大婚,好歹也得享受个月把的新婚不问他事。薛驸马刚刚掉进太平公主的温柔乡,怎么这么早就舍得逃出来了?
甚至有人不怀好意的猜测,莫非是公主和媵御太过凶猛,薛驸马招架不住了?
薛绍没空理会这些空穴来风的八卦琐事,到了讲武院后第一时间就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一别半年,讲武院这个刚刚起了个头的新兴衙门,现在已是一片死水,甚至变得可有可无。蓝田秘码本就简单,兵部的那一批书令使学会之后自行开始在军队里推广,讲武院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所以萧至忠整天闲得发慌,心里也憋屈——完全是在吃闲饭、完全没有存在感、更别提什么成就感了!
薛绍的归来让萧至忠喜出望外,因为此前薛绍就有过承诺,说讲武院将要大干一场的。
薛绍回归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停课,让那些挂羊头卖狗日整天犯闲无所事事的书令使学员们,都各归各家干他们的本职去了。
最初建立讲武院,教授蓝田秘码本来就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标是为了整顿北衙御林军。那时候有李尚旦这个重大阻力在,一切工作都无法开展。现在北衙已经更换了两名“掌门人”,分别是左羽林卫大将军程务挺和右羽林卫大将军李谨行。
对薛绍而言,终于是到了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薛绍决定开个会,和属下一起商量今后的讲武院工作开展。结果发现,他这个兵部员外郎的手下居然只有三个兵,一个萧至忠,一个李仙缘。还有一个上官婉儿只是“友情客串”,更多的时候她是在为天后服务,在侍制院做事。
看来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人手。
薛绍想起了昨天武则天给他开的一张空头支票,需要什么人力物力只管提出,朝廷尽量满足。由此,薛绍也就不打算客气了——先给自己拉起一票人马再说!
薛绍认为,这一支人马必须是文武兼备的熟悉之人。既需要能抓笔竿子的书生,也需要能够亲自教习弓马的武术高手。思来想去又与萧至忠及李仙缘一同商议,薛绍开出了一份名单,打算四处去要人。
文职者,薛绍初步拟定了萧至忠、李仙缘和裴行俭带过的三名行军管记,苏味道、钟绍京和刘幽求。这些人薛绍都熟悉,而且各有所长可堪一用。
武职者,薛绍可不想放过薛楚玉和郭元振。这两个好兄弟自己用得实在是太顺手了,再加上他二?他二人现在都在北衙御林军中当职,有他们当帮手将会极为得力。当然,御林军肯定不会放人,所以薛绍打算以“借用”的名义先把他二人租来再说。跟程务挺和李谨行这些人,根本犯不着客气什么。此外,薛绍还打算将自己以前在左奉宸卫带过的卢思义等那几名亲随弄过来。还有吴铭,这位经验丰富武艺高强的家臣,薛绍也打算将他带到身边用作“私人助理”和“军事顾问”。必要之时甚至月奴也能派上用场。月奴的武艺如何姑且不说,一场北伐之后她也是一名真正上过沙场、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老兵了,总比那些连杀人见血都不知为何物的和平将领们,要更加了解战争的本质。
讲武院这个新衙门正当用人之际,薛绍一点也不会嫌弃自己手下的人多。至于讲武院的第一步工作计划,薛绍打算先从最近的对象入手——先组织北衙御林军来一场“千牛讲武”似的比武盛会,借此来激活那些养尊处优、整日飞鹰走狗斗鸡赌博的御林军将士们,让他们明白何谓竞争、何谓荣誉。
比武盛会如何办得好,薛绍打算用兵部的名义,让它成为一项北衙军的定制活动。原本,薛绍这位兵部员外郎所负责的“选院南曹”的本职工作,就是根据军中|将领的技能水准和所获战功,对其进行检选、提拔和裁汰。只不过这项工作与吏部的官员考评有功能重复的嫌疑,因此一直以来选院南曹都像是一个“空头衙门”,只是管着一批军事文献和地理图籍。现在,薛绍打算用“讲武院”这个新衙门,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工作都抓到自己的手上来。
要跟尚书六部之首的吏部抢饭碗,显然不是一件易事。但是薛绍管不了那么多了,天上不会掉馅饼,不争不抢谁会施舍?
议定了初步的工作计划之后,薛绍留下李仙缘看家,带着他的助手萧至忠开始四处奔波了。
薛绍最先就去了北衙,求见程务挺和李谨行这两位新上位的北衙御林军大佬。
一场北伐,非但是改变了朝堂上的政治格局,也彻底改变了北衙御林军的气象。以往北衙是李尚旦一个人说了算,与之平级的张虔勖更像是个应声虫。李尚理在这里一人独大的局面维持了很多年,现在已经彻底倒台。左右羽林卫新增设立了大将军,人员建制也有所扩充。程务挺与李谨行这两位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裴行俭的老宿,分别担任了左右羽林卫的大将军一职。
通过设立大将军一职,使得左右羽林卫成为了大唐最重要的两只保卫皇宫的御林军武装。同时,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不受兵部和宰相的调度只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号令,他们的地位已经远高于其他各卫的野战军大将军。
随着裴行俭的隐退和羽林卫的堀起,程务挺与李谨行正是风头正劲炽手可热。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两位大将的突然发迹有些偶然,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在天后与裴炎的掌握之中,薛绍对此心知肚明。
既然有过生死之交,现在又是同穿一条裤子都站在天后的阵营里,薛绍开口找程务挺与李谨行借人,都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两位大将都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将薛楚玉与郭元振“租借”给薛绍。同时他们承诺,一但讲武院要发起北衙讲武,左右羽林卫一定全力配合。对这两位远征野战打硬仗出身的大将来说,御林军的确是太过于懒惰与松散了,他们正愁没有好的点子把兵将练到生猛。薛绍的提议,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当天,薛楚玉与郭元振就卷起铺盖,跟着薛绍走了。马上,薛绍又带着这两位新召的跟班和萧至忠一起,回到了他的老家——左奉宸卫。
新上任没多久的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带着他手下的大兵小将们一起热烈欢迎薛绍的“衣锦还乡”,不由分说的就摆起了大宴来伺候。
酒宴之上,薛绍对周季童提出了“挖墙角”的不地道请求,结果周季童却是答应得非常爽快。因为早在薛绍回到长安之初,薛绍的亲随卢思义等人就已经提出过想法,想要跟着薛绍一起调任。表面看来这很伤了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的面子,但在军队里,这就是常有之事。兵与将之间的关系纽带远非上下级那么简单,别说是一起调任,就是一同赴死也不稀奇。周季童本是带兵之人又欠了薛绍莫大的人情,当然乐意成全薛绍和卢思义等人一回,任由他们“私奔”而去。
薛绍对周季童感激不尽,周季童还了一笔人情也很是开怀,两人合作愉快的痛饮了一回,都喝到了半薰。
连续的奔波,时辰已近黄昏。薛绍将萧至忠留下和左奉宸卫的长史人等一同处理卢思义等人调令问题,自己和薛楚玉和郭元振一起离开了皇宫。
“百废待兴,忙啊!”郭元振出了皇宫就仰天长叹。
薛绍就笑了,“如果不忙,我会跑到羽林卫去抓你和薛楚玉的壮丁么?既然来了,就不要喊苦喊累,老老实实的给我做事!”
郭元振嘿嘿的笑,手指儿一勾,“去我家,喝一杯吧?最好是带上你的媵御陈仙儿,内子很是有些想念她的好姐妹呢!”
“还是你带上令夫人,来我家喝一杯比较好。”薛绍笑道,“我可是答应了公主殿下,每日卸职之后第一时间回家的。”
郭元振哈哈的大笑,“看吧,成婚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如此,我们就都不要为难对方了,还是各归各家吧!”
“好。”
郭元振先行拍马走了。他也是新婚燕尔,正与娇妻你浓我浓的如胶似漆。
薛绍对薛楚玉道:“兄弟,你去把你兄长请来,晚上我们三兄弟喝一杯。令尊就要回归复出了,我们理当为他做点什么才好。”
“楚玉遵命。”薛楚玉抱了一拳,再复问道,“但是公子,我们能为家父做点什么呢?”
“可多了。”薛绍笑道,“别忘了,我现在是兵部的员外郎,虽然手上的权力还不大,但薛仁贵这样的名将战神要回归,我还是有些文章可做的。如果朝廷最终要将令尊派往北疆,对大唐和北方的胡狄来说都可以算作是一件大事,我打算先派人过去给他造势打下铺垫。那样的话,令尊上任之后会更加得心应手,对北方那些心怀不轨的突厥人来说,也是一个提前的镇摄!”
“公子思虑周全,我先代家父谢过公子了!”薛楚玉抱拳再拜,“在下先行告辞,去请兄长一同前来!”
“好。”
薛楚玉拍马而去。
薛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至从北伐归来一直都过的闲散日子,现在终于是忙碌上了。
忙一点也好!
爱情与家庭固然重要,但男人嘛,更应该在事业上找到自己的支点,并赢得自己的成就感!
第423章 埋下伏笔
谁也不会想到大唐帝国唯一的嫡公主,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堂堂的太平公主殿下,也会像一个邻家小媳妇那样在黄昏时分站在自家家院的大门口,焦急的等待着丈夫的归家。
薛绍骑着马回来,太平公主远远看到就从门内冲了出来,冲他挥手,“薛郎,夫君,你回来啦!!”
名符其实的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薛绍不禁一愣,随即就笑了,“安然,你怎么这副傻兮兮的样子?”
“我傻吗?傻吗?”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拍着薛绍的马鞍,“快下来,你倒是下来呀!”
“干什么?”薛绍翻身下马,仆人将马牵去了。
“一天不见,我可想你了。”太平公主紧紧的挽住薛绍的胳膊,“走,带我去钓鱼!”
“家里的池塘打理清楚了么?”
“那当然,我每天都在亲自催促呢!刚刚放养了好多的鲈鱼进去!”太平公主心花怒放的神情,“我们自己钓的鱼再做成鱼丝鲙来吃,必然更加好味!”
“那还用说?”薛绍也是来了兴头,“走了,钓鱼!”
太平公主像个小孩子那样欢呼起来,围在薛绍的身边欢快的跳跃起舞,如同一只漂亮的粉蝴蝶。
此时此刻,薛绍感觉一天的疲惫和劳累都已是挥之一空。
有家有妻的感觉,真好。
夕阳西下,小夫妻俩偎依相坐在精致的湖心小筑中钓鱼。太平公主把厨子都叫来了,只待钓起了鱼,当场就切作丝脍来吃。陈仙儿在二人身后隔了一层帘子在抚琴。
琴曲悠扬沁人心脾,杨柳依依佳人妩媚,薛绍未尝喝下一滴酒,却感觉自己都有些醉了。
蓦然鱼竿一沉,有鱼上钩,个头还不小。太平公主兴奋的大叫起来,“快,薛郎,将它钓起来!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薛绍哈哈的大笑,“别急、别急!这鱼挺大……我靠!”
线断了,鱼跑了。
“好讨厌!”太平公主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没鱼吃了!”
薛绍扔了鱼竿悻悻的拍了拍手,趁太平公主不注意突然一下就跳进了水里。
“哇!”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薛郎,你作甚?”
薛绍一个猛子就消失在了水面,不见踪影。太平公主虽然知道薛绍水性极佳缘仍是有些胆战心惊,连忙叫了几名识水性的家仆来准备下水帮忙。
这时薛绍在不远处冒了头,一只手上高高举着一条正在拼命摇尾巴的大鲈鱼。
“安然,有鱼吃喽!”
太平公主眉眼儿弯弯顿时就笑了,笑容温暖得就像这九月的阳光一样。
薛绍一不作二不休,亲手在水底捉了两条大鲈鱼起来。水性好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徒手捉鱼绝对是薛绍的一门绝技,当年和战友一同进行野外生存?生存训练的时候,没人不佩服他的这手绝活儿。
两条大鲈鱼,一条切了丝鲙一条烤了来吃。薛绍对太平公主说,今日有薛讷兄弟来作客。于是太平公主叫厨子再备了几壶好酒做了几味小菜,今日就将这湖小心筑当作临时的膳食堂了。
薛绍去换了一身衣服回来时,薛讷与薛楚玉刚好同时到了。四人就在湖小心筑里用餐,也没有太多的主臣身份顾忌,彼此相谈甚欢。
以往,外延的臣子们对养在深宫内延的太平公主是不尽了解的。在他们的印象中,太平公主殿下尊贵无极难以接近,估计也一定是不好相处。可是现在,薛讷兄弟却感觉太平公主和普通的女子其实没什么两样。她的雍容华贵固然无人可极,但一点也不端架子,很好相处。看着她柔养的笑容和端庄的举止,俨然就是一个大方得体又热情好客的贤内助。
私下的一场小宴会,让薛氏兄弟对太平公主有了一个非常直观的认识。以往对她的印象,也是大为改观。
席间三兄弟聊了一聊薛仁贵的事情,大抵是说一些他的光辉事迹,以及商量如何给他的回归复出铺平道路。
薛绍认为,在现在这个军队面临大变革的节骨眼上,人事更迭频繁,每个人都将面临莫大的风险与极佳的机会。对于河东薛氏大族而言,薛仁贵曾经是一根顶梁大柱,只不过这十年来一直倾塌下去了。现在如果能够趁此军队大变革的机缘将他再次扶正,对整个河东薛氏与大唐军队来说,都是极其有益的事情。
太平公主忍不住插了一言,“我母后向来推崇薛仁贵。不如,我去见她老人家,在她面前美言几句。或许,能有收获呢?”
三个男人一同看向太平公主,同时点头而赞,“公主殿下若肯出面,则最好不过!”
“嘻嘻!”太平公主掩嘴而笑,“母后一般不许我干涉朝廷之事。但薛仁贵是我夫君的族伯,便也能算作是一件家事。我去说上一说,想必母后也不会责怪于我。”
“多谢公主殿下!”薛讷兄弟俩一同拱手来拜。
“不必客气。都说了,是家事。”太平公主微笑道,“此外,慎言大哥(薛讷表字慎言)文武全才老道持重,如今却仍居城门郎一职,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现在既然薛元超都复出了,为何就不能提拔重用一下慎言大哥呢?明日去见了母后,我也会说的!”
“讷,愧不敢当!”薛讷连忙拱手纳拜,太平公主口口声声的称他为“大哥”,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其实慎言大哥也不必谢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夫君。”太平公主微笑道,“薛族强了,薛郎必然得利;身边的兄弟得势了,薛郎必然沾光。如此互惠两利之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殿下睿智!”三人一同赞道。
“好了,吃鱼、吃鱼!”太平公主热情扬溢的笑道,“今日这鱼可是我夫君亲自下水捉来的哦,你们要多吃一些!”
小宴罢后,薛氏兄弟拜辞而去。
兄弟俩一同牵着马离开公主府,薛绍亲自相送。到了府门,薛讷由衷的感慨道:“公子,在下今日方才算是认识了太平公主殿下。”
“如何说?”薛绍笑而问道。
“以往,太平公主殿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就如同高在云端的天仙。可望不可及,神秘而飘渺。”薛讷说道,“今日私宴小会之后在下方才明白,原来太平公主殿下是如此的通情达理、睿智大气。真是不简单啊,她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你也不看,她是谁亲手带大的宝贝女儿?”薛绍笑道,“很多方面,公主都像极了她的母亲。稍有一点少年老成,已是不足为怪了。”
薛讷点点头,“公子,真是好福气啊!”
“对了,我一直没有问请过,兄长志在何方呢?”薛绍问薛讷。
薛讷略微一怔,神情好似还有些腼腆,“在下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忝居城门郎一职都唯恐辱没了父辈的名声,又岂敢再有非份之想?”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客气?”薛绍微笑道,“现在政局动荡军队变革,虽有风险但也机遇多多。兄长若有奋进之心、吃苦之志,或可以去边关军镇谋求军功,以图辉煌。”
“讷,正有此志!”薛讷毫不犹豫的一抱拳,正色道,“男人大丈夫,岂甘于把守城门虚度一生?讷虽不敢自称将门虎子,但终归是军武人家出身的戎马子弟。若能去往边关杀敌报国,薛讷此生无愧于先祖!”
“好。”薛绍抱拳回了一礼,压低了声音说道,“程务挺与李谨行都被调回了长安,北方边镇正当用人之际。令尊归朝之后或许就会被派往北方。不知兄长,肯去否?”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薛讷慷慨凛然。
“如此就先说定了!”薛绍低声道,“此乃我兄弟三人的的密谋,不可对外宣讲。若得方便,我定为兄长周全!”
“拜谢公子!”薛讷再拜。
薛楚玉连忙道:“我也愿意追随父兄,去往北方!!”
薛绍便对薛楚玉道,“楚玉兄弟,你不妨先跟在我身边一些时日,先帮我把讲武院建起来。北方,或许我也会要再去征战的,而且不止一次!到时候,我的身边又岂能少了你?”
“如此,则甚好!”薛楚玉激情澎湃。
薛绍点头,“以后,若我兄弟三人同在军方谋职,都便能彼此呼应鼎力襄助。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如此大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兄长俩告辞去了。
薛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今天自己算是为以后的发展,埋下了一记伏笔。朝廷即将处斩伏念等人,到时候北方必然出事。既然自己已经无力改变朝廷的这一决策,就只能为即将到来的战争提前做出一些准备。
如果北方真的再次爆发战争,裴行俭不知道还会不会复出,程务挺与李谨行也不知道能否抽身前往征战,唯独薛仁贵父子三人是一定可以派去征战的。到那时,或许正是河东薛氏打响翻身之仗的时刻到了。
思及此处,薛绍不禁暗自摇了摇头:我是如此的厌恶战争,却又对战争有着某些期待……安然,你会接受我的再一次远征么?
第424章 蒸蒸日上
接下来的几日里,薛绍就在讲武院新衙门的忙碌与新婚的甜蜜之中,渡过。
情窦初出始为人妇的太平公主,将一颗心完全放在了薛绍的身上。仿佛她生活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薛绍。大到薛绍的工作进展小到他每一件衣服的褶皱,太平公主全部都要悉心过问。
薛绍从来没有想到过,从小养尊优只会享受的太平公主,也会在新婚之后变成一个贤妻良母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诚然太平公主不会亲自给薛绍洗衣服做饭,但是她的手下从来就不缺少这方面的顶级“人才”。薛绍有时甚至会感觉到一些不适应,因为太平公主和她的“助理团队”几乎是将他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那样来照料了。
就连月奴都要“失业”了,薛绍见她整日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将她和吴铭一起带到了讲武院当作私人助理来用。毕竟这两个人对薛绍来说最是忠心和熟悉,使唤起来也是毫无顾忌非常的顺手。
讲武院的事情虽然多而庞杂,但是因为有武则天的亲自关注与助力,因此进行得相当的顺利。不到三日,薛绍要的人力资源就几乎全部到齐了。文有萧至忠、李仙缘、钟绍京、苏味道和刘幽求,武有郭元振、薛楚玉和左奉宸卫带来的十名亲随,再加上吴铭与月奴这两个私人助理,以及挂名在讲武院并负责通联天后的“高级文秘”上官婉儿,这些人一同组成了讲武院的第一批组织班底。
虽不说人材济济文武双全,至少让薛绍不再感觉独木难支了。
人员搭配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其他的事情也就相应的迎刃而解了。
薛绍先把讲武院从大明后宫的玄武殿,搬到了宫墙外的北衙校场,与羽林卫做了邻居。这样一来,讲武院的人出入官衙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不必再受那些皇宫禁令的约束。羽林卫的两位大佬程务挺和李谨行都对薛绍很照顾,不仅仅是让出了最好的军舍与校场给他们,还派了好些军士帮忙给薛绍搬家、安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薛绍所需的一些军用物资也全由羽林军来提供了。
军人的办事效率就是高,不出几日,一个暂新的“讲武院”就成立起来了。比起当初窝居在玄武殿里的那个学堂似的临时机构,现在的讲武院颇有几分正规衙门附带军事院校的意味。按照薛绍的规划,这个占地面积达到近百亩的新讲武院被划分成了几个清晰的部分,有办公的官署、讲客的学堂和议事的议厅,也有专门的膳食厅与军工宿舍,还有用来讲武的校场与牧马的水草林地。
薛绍在讲武院的事业总算开了个好头,而且正在蒸蒸日上。
看得出来武则天的确是真的关心讲武院,她前前后后带着薛绍的顶头上司、兵部侍郎岑长倩和主管财政的户部侍郎薛克构一同来考查了三次,除了密切关注讲武院的工作进程,也多次吩咐不能在财政上苛刻了讲武院,凡是薛绍想要的人力物力,朝廷必须最大程度的予以满足。
讲武院的人得到了这个消息当然是欢欣鼓舞干劲十足。只有薛绍和岑长倩、薛克构这些人心里才清楚,表面看来天后现在对薛绍非常的照顾,几乎是破格的给予了他最大程度的方便。但实际上,这其中是有着深层原因的。
前不久北伐归来后,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薛绍非但是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反而还被明升暗降踢出了军队。但凡知悉这些内情的人,无不觉得朝廷是亏待了薛绍。赏罚不明这是有失朝廷公允的,尤其是对军人而言这很伤士气、容易导致人心离散。
因此,不管是出于对女儿的溺爱还是对功臣的安抚,武则天都有必要在事后给予薛绍一定补偿。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平公主的嫁妆才会丰富得令人震惊,武则天对讲武院的关注也远超了正常的范畴。
对此,薛绍当然是心知肚明。于是他一面感谢圣恩,一面来者不拒的对武则天的照顾全盘接受——如果不要,天后或许还会觉得薛绍是在因为此前的事情在闹情绪了。
除了在人力物力上对讲武院特别的照顾,武则天还多干了一件安抚薛绍的事情。朝廷近日即将处斩突厥战犯阿史那伏念,定刑与赏功一并进行。在追论功劳时,功劳薄上赫赫写着是薛绍的侍姬安月浓在黑沙奇袭战中,亲自生擒了阿史那伏念。
生擒敌酋,这是莫大的军功。
虽然安月浓(月奴)不是真正的大唐军人,但是做为一名普通的百姓立下了这样天大的功劳,也是必须要重重赏赐的。再加上薛绍与太平公主大婚之时,跟随薛绍最久并与之出生入死的月奴并没有成为媵御之一。出于奖励与补偿,再或者因为月奴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让武则天格外的欣赏,因此武则天极立主张要破格封赏安月浓。
就这样,朝廷封赏了月奴这样一名女子为“云骑尉”,这是七品勋官,等于是“官方承认”了月奴立下的战功。与此同时还封了月奴为正七品致果校尉,这是七品武散官,意味着月奴可以享受七品官的政治与经济待遇。
虽然朝廷没有给月奴封授叙职事官,这样她不会有实际的工作岗位,但这一纸赏令一下来,月奴就正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大唐武将,摇身一变就由平头百姓变成了一名仕族的官员,还是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将军!
赏令下达之时,薛绍特意在公主府里给月奴摆了一桌酒宴,宴请了一些军队里的袍泽来赴宴,好些个随军回到长安的三刀旅的兄弟都来了。故友相逢喜事临门,酒宴非常的热闹,月奴拿出了她在军队里才有的女汉子豪情,抡起大酒瓮和三刀旅的人拼酒,当场喝翻了一片的人。
太平公主算是大开了眼界,也隐约领略到了一些军伍豪迈之气。宴席上,这位帝国的公主与家中的女主人颇为大方,她从自己的珍藏当中挑选出了一套光鲜漂亮、价值不菲的明光战甲送给了月奴,当作贺礼。
月奴既感激又喜欢,马上就穿在了身上,赢得了一片贺彩之声。
薛绍感觉挺欣慰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月奴算是薛绍自己的“私人所有”,太平公主对月奴的照顾是一种宽宏与大度的表现。太平公主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大气与胸怀,殊属难得。
时间就在忙碌与充实中渡过,渐渐秋意日浓……是到了秋后问斩死刑犯的时候了。
这一日,薛绍有点事情得要去求见天后,于是带着萧至忠与月奴一起进了皇宫准备去宣政殿御书房。途经侍制院时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至从我成亲之后就再没有见到上官婉儿了,另外还有一些讲武院的事情要让他帮忙的,现在何不顺道进去看看?
于是薛绍让萧至忠在外面等着,带着月奴一起进了侍制院。
这里一如既往的忙碌,很多的女官、女使和宦官进出络绎不绝,走路都是打的小跑。朝廷每日发出的政令与诏令都不少,往来递请与批复的奏折也非常的多。天后与政事堂的宰相们只负责拟定与起草诏令、审核与批复那些奏折,具体的文案制作都要在侍制院完成。
因此,天后的“私人秘书班子”——宫廷女官们的工作量其实是很大的。
薛绍进来只为寻找上官婉儿。他随口叫住一个匆匆经过身边的女官问话,刚要开口,那女子一回头,两人都同时吃了一惊。
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首,这名女子正是薛绍在并州打过照面的、李仙童的元配夫人,卢氏。
上次并州一案结束后,薛绍只听魏元忠提起过李仙童夫妻的下落,据说李仙童目前正在东宫担任级别不低但没有实权的卫率武官,他的夫人卢氏则是被武则天用作了女官。薛绍回京之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还曾以为他夫妇二人都是有意韬光养晦的藏了起来。不晓,今日就在这侍制院里偶然碰到了。
“薛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卢氏倒是笑吟吟的挺客气,她看了一眼薛绍又瞟了一眼他身后的月奴,笑道,“不知公子叫住奴家,所为何事呢?”
月奴看到卢氏就恨得牙痒痒,直接把头扭了过去。
薛绍淡淡的道:“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那奴家就失礼,告辞了。”卢氏大不以为然的嘻嘻一笑还中规中矩的给薛绍施了一礼,这才抱着一堆文书走了。
“公子,就让月奴去找人打听。”月奴说道。
薛绍冷冷的瞟了一眼卢氏的后背,点头应充。
不过片刻,月奴就叫一名宦人领路,把薛绍请到了上官婉儿工作的官署里。
虽然从秋瑟院里被特赦了出来并且时不时的被天后唤到身边伺候,但上官婉儿已经不再是六品司言内廷女官,而是一名普通的没有品衔的宫中女使。她现在的本职工作,就是一名侍制院的打杂女工。
薛绍进去时,上官婉儿正和其他的几名女使一起,正在小心意意的装裱和制作一份诏令。尽管杂物如山周遭往来走动的人也不少,但是薛绍偏就一眼认出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就是这样,尽管衣着普通、不施粉黛甚至藏身于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她依旧能像黑夜之中的一点荧光那样,醒目耀眼。
第425章 放虎归山
上官婉儿见到薛绍还有点惊异。署里人多嘈杂,她将薛绍请到了门外,二人就在廊下说话。
今天的上官婉儿,当真是素面朝天衣衫朴素,和这里最普通的宫廷女使没有两样。可是她的绝美容颜与出众气质,依旧令她卓尔不凡。薛绍细下看她第一眼时心中突然一个恍然醒神,莫名的就想起了自家同心殿前,树立的那一尊飞仙玉女。
怪不得见到那尊雕塑时薛绍总觉得眼熟和亲切,原来,那尊雕像的五官与身段儿,颇有几分上官婉儿的神韵!
——难道是太平公主见上官婉儿拒绝了充当媵御,因此而刻意安排的?
心中浮现出这个诡异念头时,薛绍看向上官婉儿的眼色也略微有变。上官婉儿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眼中闪过了一抹不经意的尴尬神色,连忙主动挑起话题打破了沉默。
“薛驸马来此寻我,有何贵干呢?”上官婉儿问道。
薛绍也收敛了神思,说道,“我已将讲武院搬迁到了北衙校场,特意通知姑娘一声。另外,此前讲武院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由内廷负责安排,现在院址搬迁到宫墙之外,那些人没有跟随同去。目前我们一群人的饮食起居是由程务挺安排的火头军代为打理,但我们总不能一直麻烦人家。因此我想请问姑娘,是否能在内廷调拨一些人手,来帮助讲武院打理内务?如若不行也不勉强,我会另想办法去外面聘请人手。”
“此事好办。”上官婉儿微然一笑,答应得很肯定,“天后娘娘早有吩咐,务必要给予薛驸马最大的方便。现在只是调拨些许的火夫厨工而已,婉儿一定会尽快安排好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
二人又聊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少都与讲武院的工作沾一些边。
其实两人都是心中有数,这些事情根本犯不着薛绍亲自来找上官婉儿说,随便派个人来跑一趟传口信就是了。如此寻了借口的没话找话在一顿瞎聊,两人反倒是越聊?
??尴尬,心里的话却始终是说不出来。
薛绍很想问一问,上官婉儿为何要拒绝充当媵御?可是薛绍感觉,这话一但问出口会更加尴尬,甚至两人都无法像现在这样坦然的对话了。
上官婉儿聪慧之人,当然知道薛绍心里在想什么。她也绝口不提过去之事,只是就事论事有问有答的和薛绍聊着一些工作琐事。
两个人,都非常默契的守着那一份界限,没有谈及最该谈、也最想谈但同时也最不能去谈及的话题。
片刻后,薛绍告辞而去。上官婉儿也未多言,施了礼转身进了她的官署,继续埋头做她的事情。
走出侍制院时,薛绍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月奴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若是喜欢上官婉儿,直接派人去说聘到家里作了侧室便了。何苦如此长吁短叹?”
“谁说我喜欢上官婉儿了?”薛绍脸一板。
月奴惊乍乍的闭紧了嘴巴连连眨着眼睛,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大婚之日你伙同她人陷害于我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帐!”薛绍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声,“再敢多嘴嚼舌,两罪并罚有你好看!”
“公子恕罪,月奴知错了……”站在侍制院的大门口,月奴就要往地上跪去。
薛绍一把拉住她,“如此大庭广众,莫非忘了你现在已是七品武官,身上还穿的明光甲胄——可别丢了这身铠甲的脸!”
“公子,月奴真的知错了……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月奴没有跪下去,但是低头哽咽眼眶都已湿了。
“我以为我不说你,你会自己懂事。”薛绍冷冷的道,“却不料,你一次比一次荒唐。黑沙城里,你帮艾颜招兵买马;回了长安,你帮她陷害于我——你二人究竟有何密谋?”
“没有!公子,当真没有!”月奴很紧张的惊叫起来。
“别大呼小叫的!”薛绍低斥了一声,“自己想想想想清楚,回头要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若有半点遗漏,你也别就不必再认我了!”
“是……”月奴的眼泪滚了下来,滴在胸甲上咚咚作响。
薛绍看到她这一副模样多少有点不忍,但是刻意冷着心不去哄她。一直以来,月奴都是薛绍自己最信任的人,可是她接连犯错、甚至还有了一丝背主作窃的嫌疑,这种苗头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否则,被惯坏了的月奴就不再是以往那个忠心不二的月奴,还留她何用呢?
一言不发,薛绍大步朝前走。月奴犹豫了一下,擦干了眼泪匆忙跟上。
稍后,薛绍带着萧至忠与月奴一起到了御书房外,求见武则天。却得知天后已经料理完了政务,去了御花园散心。于是薛绍只得请了宫人做通传向导,转道再去御花园求见。
今日阳光晴好,武则天的心情看似也还不错,正在御花园里欣赏几拨儿宫女宦官在对比蹴鞠,时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得知薛绍求见,武则天呵呵一笑,“薛驸马来得正好。若论蹴鞠,宫内恐怕没人能够胜过大名鼎鼎的蓝田公子吧?宣他过来!”
薛绍上前觐见,武则天笑容可掬,“驸马来得正好,不知你可有闲情,为本宫表演一番蹴鞠躬白打?”
薛绍略微一愣,随即就诺,“微臣遵命。”
“好,那就有劳你了。”武则天颇有闲情雅致的笑道。
薛绍有些日子没有玩蹴鞠了,还是年初的时候陪太平公主玩过。今日拿起球来试了几手白打(花式踮球)却显得有些生疏,没了昔日的精彩。
宫人们照样掌声雷声的喝彩,武则天远远看着只是呵呵一笑,对左右道:“你们且看,今日的薛驸马俨然已不是昔日的蓝田公子。他这一手蹴鞠的绝技已经有些荒废了,却只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军国之事上。”
左右侍人都是机灵之人,连忙说道薛驸马如此转变,实乃二圣之福,公主之福,朝廷社稷之福。
把武则天哄得哈哈大笑,她说道:“以后,休要再称呼薛驸马为蓝田公子,那是对他的贬低!”
“是!”
薛绍擦了擦汗喘匀了气儿,回到武则天面前拱手苦笑,“天后见笑,臣已多日不曾蹴鞠有些荒废,献丑了。”
“无妨。”武则天微然一笑,“说吧,你此来所来何事?”
薛绍便从萧至忠那里接来一批文稿,交给了武则天看。这是最近讲武院鼓捣出来的重要工作计划,准备正式开办北衙禁军的讲武大会了。其中的细则,是薛绍按照参照前世的一些经历拟定出来的,主要是借鉴了体育运动会的操办形式和部队里的军事科目比武项目选定,甚至还给各项目的前三甲设置了金银铜牌。
若是某个现代人看到了这一份“计划书”,一定会啼笑皆非。但是薛绍说给身边这些大唐时代的人们听的时候,他们无不眼前一亮颇感惊奇。
武则天并非穿越者,她的表现也和其他人一样的甚觉新奇有趣,除了允诺薛绍的全盘计划和所需人力物力,还主动询间了一些她特别好奇的细节——比如颁奖仪式,该选哪些“嘉宾”。薛绍拟定的人选是左右羽林卫的将军和大将军们,武则天却说,骑射历来就是难度最高、也最重要的战斗技艺,她要亲自给骑射项目的头三甲,颁发象征荣誉与实力的奖章。
这对薛绍来说可以算是一个惊喜——这无疑是提高了北衙讲武会的规格和影响力嘛!
两人聊得还很投机,薛绍毕竟有着一颗来自21世纪的灵魂,很多时候他不经意说出的一个小点子都让武则天甚觉新奇连连称赞。
正聊着,一名侍人到了武则天的耳边,耳语通报了一番。
武则天不动声色挥挥手将他斥退,并将身边的近侍都使唤了开去,再对薛绍道:“薛绍,我有一事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请天后明示。”薛绍问道。
武则天说道:“你还记得那个突厥公主,阿史那艾颜么?”
“臣记得。”薛绍点头,心里却微微一惊,武则天怎么突然在我面前提起她了?
“她的来路和身份,想必是不用我来对你赘述了。”武则天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艾颜一直住在宫里。她很安全,也很自由。”
薛绍没有插言,静静的听着。
“原本她是应该和伏念一样,在三日后被秋刑处斩的。”武则天说道,“但是有人谏言说艾颜不能杀,而且于朝廷有大用。因此,本宫将她留下了。”
薛绍认真倾听的点了点头,“有人谏言”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薛元超了。他此前曾经答应过会尽力搭救艾颜一命。
其实救不救人对薛元超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颜的生死关系到薛元超的政治主张。如今看来,朝廷重新启用了薛元超同时也没有杀艾颜,这二者其实是统一的。换句话说,坚定政见的薛元超是既救人也救己。
“至于如何用她,目前尚存争议。因此本宫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武则天发问了。
薛绍眉头一拧,我的意见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和薛元超、裴行俭一样的,伏念与艾颜都不能杀!……现在又问,岂不是挖坑给我跳吗?
“这么说吧!”武则天仿佛是看出了薛绍的顾虑,说道,“三日后朝廷即将秋刑处斩伏念等一干祸国殃民的人犯,同时,朝廷或许会派出一批人前往北方安抚草原部众。那其中,将有艾颜同行。”
薛绍心中斗然一弹眼睛都瞪大了,放虎归山?!……这是哪个傻逼想出的馊主意!!
第426章 信任与欺骗
虽然薛绍经历过许多严格的训练和生死打磨,极其善于隐藏内心的情感波动,但是在武则天的这双火眼金睛也不是吃素的。她已经从薛绍瞬间闪现的异样表情与眼神之中,看出了他针对艾颜一事的态度。
于是,薛绍还没有表态,武则天就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罢了,不必说了。”
说罢,她就看向了薛绍的身后。
薛绍下意识的回头一看,艾颜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两名宫婢,看起来多半就和琳琅一样是身怀武艺的。
看这情形,艾颜应该是被软禁在宫里。薛绍觉得很奇怪,我大婚那一日,她是怎么跑到我家里去的?如果没有武则天的允许,她能出得了宫?
不及细想,艾颜已经走到了武则天的近前。她当然是看到了薛绍也在场,但她的表情神态就如同薛绍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是中规中矩的给武则天行礼,几乎都没有用眼角儿来瞟过薛绍一下。
薛绍越发感觉,艾颜的变化是一日千里。现在的她,几乎都有一些让自己看不懂了!
“艾颜,本宫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武则天问道。
艾颜低眉顺目的答道,“罪臣仔细考虑过了……罪臣,愿往!”
薛绍眉头一拧,愿意去北疆吗?
“你答应就好。”武则天不动声色的道,“那么本宫提出的条件,你也是答应了。”
“是的,罪臣全都一并答应了。”艾颜答道。
“很好。”武则天轻轻的摆了摆手,“没事了,你退下吧!”
艾颜道了一声诺,仍是没有多看薛绍一眼,转身就走了。
薛绍有点满头雾水,武则天提出的什么条件?为什么要当着我说呢?
艾颜渐渐走远了,武则天站了起来,慢条斯礼的踱到了薛绍的身边。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武则天淡淡的道,“没错,本宫让艾颜答应的条件,的确是与你有关。”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天后,如何就会与臣有关了?”
武则天的嘴角微微一上扬,露出了一抹玩味且带着冷咧意味的微笑,“让她成为你的媵人,如何?”
“!”薛绍愕然。
“怎么,你很意外?”
“没错,臣非常意外!”
武则天微微一笑,又走了回去坐下了,“你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薛绍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非常无语。
“这既是你的私事,也是一件军国大事,你回去后仔细想想。”武则天仍是面带微笑,淡淡的道,“为将者戍边杀敌但求马革裹尸还,死亦不怕,又何惧多纳了一房小妾呢?”
薛绍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臣会仔细思考的。”
“回去吧!”武则天轻轻的扬了扬手,“此事公大于私?于私。你暂时大可不必让太平知晓。新婚燕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臣知道了。”
离开御花园,薛绍的脑子里面是一百万个问号在拼命的冒,眉头都纠结成了一团。他不经意的转眼看到旁边做一身英武戎装打扮的月奴,正耷着头满副认罪与难过的神色。
薛绍的心里斗然一亮,“萧至忠,你将这些文书带到讲武院,与同僚们好生商议执行。我另有一些事情,晚些再归。”
“是。”萧至忠应了诺,带着武则天批复后的文案走了。
薛绍走到了月奴的身边,眉头微拧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还围在她身边来回的走动仔细打量她,简直把月奴盯得脊背发凉浑身汗毛倒竖,又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我问你的问题,想好了么?”薛绍突然问道。
“想……想好了!”月奴有些慌张,嘴里打结。
“很好。跟我来!”
薛绍将月奴带到了龙首池雾月亭,四下无旁人,听她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了一遍,她与艾颜所有的秘密。
月奴前后说了近半个时辰,不时还委屈又自责的流些眼泪。薛绍听得很认真,也一直在留意月奴的所有微表情,最后他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月奴绝对没有欺骗自己,更无心害自己。
第二,月奴被艾颜欺骗了。
一个人的心境有多宽广或者心机有多深沉,处决于他的经历。
相比之下,在草原上经历了连番生死大变之后的艾颜,比一直长在府第高墙之内没有多少凶险经验的月奴,要心机深沉得多。
一开始,艾颜与月奴是天生的死对头,一天到晚掐架时刻都想揍死对方。后来不打不相识,两人反倒成了一对儿闺蜜。这倒是不打紧,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艾颜用离间计害死阿史德温傅父子之后。那时的艾颜,已经不再是开始那个心思简单性格冲动的草原公主,她经历了生死并透了人心,同时也一脚迈进了政治的门槛之内。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艾颜就启动了她的计划。她先是博得了月奴的同情与好感,并利用月奴死心榻地深爱薛绍的心思,开始唆使她执行一个——生子计划!
艾颜对月奴说,一个女人想要长久的留在男人心边,光想法子拴住他的心是不可能是的。尤其是薛公子这样的人,你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是不可能拴住他的心的。要想薛公子一辈子不抛弃你,只有一个法子——母以子贵!
这些话说到了月奴的心坎里去,她不下一千次的想过要给薛绍生个孩子。可是肚子一直空空的,让她心里很是惶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艾颜就捉住了月奴的这个心思,说她曾经在突厥巫医那里学了一些绝活儿,可以精准的算出女人什么时候行房特别容易怀孕,同时还会配制催情助兴的药物,增加怀孕的机会。
月奴暗暗欢喜,但又担心会害了薛绍的身体或是惹了薛绍不快。艾颜一再保证不会有事,月奴仍是不肯执行。这件事情一拖再拖,从草原拖到了长安,月奴也一直没有答应。巧不巧的是,这段时间内薛绍忙东忙西一直都没有近月奴的身,这让月奴心里也有了许多的失落与忐忑。随着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期一天天临近,月奴越发担心大婚后的薛绍不会再碰她,于是这才“豁出去了”愿意试一试。
于是就有了大婚之日,薛绍被下催情迷药、与二女疯狂云雨的荒唐之事。原本她们是把“动手”的日子定在婚前几日,但艾颜被软禁根本脱不开身,只在大婚之日才获准出宫一趟。
也就是在那一天,艾颜把处子之身交给了薛绍。
这件事情月奴其实不奇怪,因为很早很早的时候艾颜就对月奴说过她喜欢薛绍,同时艾颜还说草原上的女儿,不知哪天就会莫名其妙的丢失了处子之身,与其稀里糊涂的让浑身脏臭的草原人占了这便宜,还不如把处子之身交给自己喜欢与欣赏的男人。
同为女人,月奴当然会理解艾颜的这份心情。
于是,大婚那天薛绍真是累着了,两个女人心里都憋着劲儿,一个想生儿子一个要完成破处的“宏愿”,这让薛绍差点四肢发软爬不进洞房。
月奴说的故事,就是这些。
乍一听起来,除了风流香艳和荒诞不经,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薛绍把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一想,艾颜的动机可能就没那么单纯了——很有可能,她一直都是在寻求保命、寻求脱身。
对她这样的突厥“女战犯”来说,最有效的保全法子无外乎两条,第一,她对大唐朝廷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朝廷会考虑留她一命;第二,嫁给一个身份不低的大唐子民,成为大唐的媳妇。
第一个法子,薛绍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了,他和裴行俭等人一力主张不杀伏念与艾颜。回了长安之后,又得到了薛元超的认可与助力。于是艾颜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配合薛绍的一切行动,助人且救己。
至于第二个法子——嫁为唐妇,艾颜理所当然的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薛绍本人了。她的这个想法,很容易就能征得天后及裴炎等人的首肯。原因很简单,突厥的公主给太平公主做媵人,不丢人;按照中原文化的传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艾颜嫁给薛绍做了小妾那就是薛绍的人,她做为“突厥公主”的这个身份就会被淡化许多。很自然的,草原部众对她这个中原的媳妇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信任与拥戴。
只有这样,武则天和裴炎才会放心让艾颜去做草原的安抚使者。
薛绍再一琢磨,或许自己的大婚之日艾颜能够出宫,就是武则天亲自批准的。还有,武则天甚至有可能知道艾颜的“下药”计划并且没有阻止——生米煮成熟饭,还有比这个更能检验和拴住一个女人的么?
那一场荒堂云雨,很有可能既是武则天对艾颜的考验,也是艾颜献给武则天的一记“投名状”。
这件事情在丈母娘的角度看来非常的过份与难以容忍;可是在一名政治家的立场来看,小事一桩并且势在必行!
想到这里薛绍心里有点恼火,他妈的,把我当什么玩艺儿了?!
“不行,不能让艾颜溜了!”薛绍突然拍案而起,“忍辱负重,必有深谋。我敢断定,艾颜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公主媵御,更没打算安心嫁作唐妇。她只想逃之夭夭,回她的草原——此一去,便是放虎归山!”
“公子,那该如何是好?”月奴很担心也很自责,“都怪月奴愚蠢,被她诓骗利用了还一直把她当作最好的知心朋友!她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她知道不能与公子厮守终生,她只盼能在临死之前与公子做一场露水夫妻!——我被她的单纯与执着感动了,于是才答应了她暂时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公子!我对她那么信任,她却如此欺骗和利用于我!……时至今日,月奴真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求公子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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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人微言轻
月奴跪下了,额头贴着地板,嘤嘤的抽泣。
薛绍摇头,悠长的叹息了一声,“毙杀你?除了错上加错,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公子……”月奴哭得稀里哗啦。
“算了,起来吧!”薛绍说道,“我还得回去再见一次天后。到时候,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再对天后说一次。”
“是!”月奴一骨碌爬了起来,连连擦泪。
薛绍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替她抹了抹眼睑下的泪花,又掐住了她的脸蛋,“你也是做将军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不嫌丢人么?”
“……嗯!”月奴认真的点头,红着眼睛怯生生的傻笑,“公子,你能饶恕我么?”
薛绍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只记住一个教训,以后有什么事情,多和我商量。别再自作聪明,自作主张了!”
“月奴指天发誓,再也不背着公子做任何事情了!”
“别废话了,走吧!”
两人原路返回去见武则天,结果她已经离开了御花园,去往后宫歇息。
薛绍只好决定,明天再带上月奴来跑一趟。
次日是双日,不上朝。薛绍这个兵部员外郎直接先去了北衙讲武院,上午忙活了一阵吃过午饭后,他才有时间带着月奴一起去皇宫宣政殿求见武则天。
虽不上朝,可是武则天却是很忙。薛绍来的时候她正在门下省的政事堂里与宰相们开会议事,薛绍等了约有一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才被武则天召请御书房会面。
武则天问薛绍有何事,薛绍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话,“天后,绝对不能让艾颜回草原!”
武则天一点不惊奇,淡然道,“说出你的理由?”
薛绍便道,“明日朝廷即将公开处决伏念等一干囚犯,此事传到草原,必然引起各个部落的震动。朝廷在这时候派人前往草原进行安抚,的确应当。但是谁去都可以就是不能让艾颜去!——她是阿史那汗室唯一的嫡系血脉了,她在草原上拥有无人可
比的影响力。当初伏念就是看中了她特殊的出身与血统,才收她做了义女。从此伏念在草原上的威望日渐隆重,遂成一呼百应之势。虽然阿史德温傅是前后两次草原叛乱的真正祸首,可是如果没有伏念的出面,阿史德温傅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再一次发动叛乱,而且兵力比第一次还要多!——归根到底,阿史德温傅利用的就是阿史那汗室一族在草原上的影响力!艾颜对草原人来说,就如同中原王朝更迭中的末代皇族,或许她没有能力、没有野心、没有心腹、更加没有兵马,可是如果落在了草原人的手里,她就是一面招兵买马、聚拢人心的大旗!”
武则天既不插言也不表态的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轻轻的点一点头,等薛绍说到‘大旗’时她才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艾颜就如同前隋末期亡之时,各路反王与义军将隋朝皇子拥立而成的傀儡帝王么?”
“臣正是此意。”薛绍抱了一拳,说道,“若非艾颜有着如此重大的价值,阿史德温傅又怎会因为她而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反目成仇刀兵相向,并最终双双陨命?——就算艾颜是草原上难得的美女,我也仍旧认为,阿史德温傅这样的枭雄更加看重的,是艾颜的血统与出身!”
听完了这些话,武则天在书房里慢慢的来回踱步,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薛绍没有再说下去,静静的等着。
良久。
武则天说道:“薛绍,你的成熟与睿智,再一次令本宫感到惊奇。你可知道,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正是近日以来本宫与陛下、裴炎以及薛元超等人反复商论的核心与焦点所在?”
薛绍略微一怔,摇了摇头,“臣不知……”
“那只能说,天下高见大多不谋而合。”武则天微然一笑,对薛绍投来赞许的眼神,“我没想到,你薛绍还只有弱冠之年,就能在能在军国之事上有如此深远的见识。朝堂上的许多王公大臣和亲身参与了北伐的大将,都没有你想得多,想得远。”
“微臣僭越,请天后恕罪!”薛绍抱拳而拜,心里却在苦笑,拜托我不是来图表现、求表扬的,这些事情朝堂上的王公大臣想不到并不奇怪,因为他们没有牵涉其中更不了解其中的许多辛秘;从军的大将想不到也不奇怪,因为他们的本职只是打好仗,大多数的将军都是粗人懂不了太多的政治!除了裴行俭,其他的将军对这些问题甚至想都懒得想!
我却不同,我来自21世纪,我不仅仅知道这许多的来龙去脉,我甚至知道未来百年的大体历史走向!——眼前这样的节骨眼上,我怎么还能放任突厥人像历史上的那样强势堀起,成为未来百年之中大唐的心腹之患?!
“你无罪。”武则天一边淡然的说着,一边稳稳的坐了下来,说道,“如果满朝文武都能像你薛绍一样忧国忧民、深谋远虑,何愁江山不固、社稷不昌?”
薛绍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天后,那艾颜究竟是……”
武则天面带微笑的轻轻摆了摆手打断薛绍的话,说道:“此事,本宫会与陛下以及宰相们反复的细细参详之后,慎重决定。”
薛绍心里一堵,这话的弦外之音好像是……让我别再废话了?
“薛绍,以后针对军国之事乃至朝中大小事务,你但有任何见解,只管前来对本宫直言不讳。”武则天说道,“大唐,需要你这样的耿介之士与智慧才俊!”
“是,臣知道了。”薛绍只得拱手一拜,得了,我不用说了,更不用把月奴叫进来再说一通更废的废话了!
“你回去吧!”武则天笑容可掬的挺和善,说道,“太平还在家里等你呢!”
“那臣就告退了!”
薛绍退出了御书房,面无表情快步如流云。月奴还在外面候着准备见驾,这时看到薛绍大步就走一点让她进御书房的意思也没有,她只好快步跟上默默的走在薛绍身后。
从离开御书房到走出皇宫,薛绍一路上片言不发脸色冷清,月奴都有点害怕了。骑马走出皇宫朱雀门之后,薛绍没有往斜对街的太平坊走,反倒是往相反的方向上了朱雀大街,径直往青龙坊的老家去了。
月奴步步紧跟却半句也不敢多问,心中惊讶又害怕的想道:看来公子今天真是有点生气了!
薛顗夫妇还在长安,并且就住在青龙坊的薛宅之中。薛绍一路骑行回到这里,下马进院连兄嫂都没有去拜见,直接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里,房门紧闭谁也不见。
薛顗夫妇很惊奇,逮住月奴追问二郎今天这是怎么了?月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一家人都有点忐忑不安。
不久,书房里传来一阵劈里叭啦摔东西的声音。
薛顗大惊,“二郎一向沉稳,今日究竟是谁被招惹了?!”
月奴连忙示意薛顗噤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字——天后!
薛顗的眼睛都一下直了,半晌无语。
“就让二郎发泄一番吧!”嫂嫂萧氏反倒是冷静,说道,“现在的二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不经事的二郎了。如今还能让他大发雷霆难以自制的,必然是大事。待他心情平复之后,夫君再去探问与开解不迟。”
“也好。”薛顗深以为然的点头,“就听夫人的!”
过了许久,书房里总算安静了下来。一直心惊肉跳的薛顗小心翼翼的来敲门,“二郎,为兄可以进来么?”
“吱哑”一声门被拉开了,薛绍站在门口苦笑,“兄长请进。”
薛顗进去之后掩上了门,往房里一看,顿时摇头。
满屋子乱七八糟的扔满了各式书籍,还有几样贵重的古董珍玩都被摔到了粉碎。
“二郎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如此大动肝火?”薛顗摊着双手无奈的说道,“摔了东西倒是不打紧,怒火攻心伤了身体可是不值啊!”
薛绍苦笑的摇头一屁股瘫坐了下来,“大哥,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
“莫不是与公主吵嘴斗气了?”薛顗坐到他身边小心的劝道,“何必呢,她年纪小又出身娇贵,让她一让,不就过去了么?”
薛绍苦笑连连的直摆手,“大哥,你二弟还没有窝囊到,因为儿女情长与柴米油盐而行为失矩、大动肝火的份上。”
“那是……”薛顗想问,又像有所顾忌。
薛绍长叹一声,再度连连的摇头,“我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即将走进一个百年泥淖却有心无力、有志难酬,如何能够不焦头烂额、怒火攻心?!”
“什么?”薛顗略微一惊,“此话何解?”
薛绍双眉紧拧的沉思了片刻,蓦然一抬头,“是关于突厥与草原部众之事!”
“这……”薛顗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类事情,与你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何干?这是二圣与宰相们该操心的!”
“大哥,连你这么认为?”薛绍双眉紧拧。
“难道不是么?”薛顗的表情越加迷茫,“二圣与宰相们执政多年,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你一个初入仕途的弱冠仕子,何苦来哉要越俎代庖、杞人忧天呢?”
越俎代庖、杞人忧天?
听到这八个字,薛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连我大哥都会这样想,也就难怪武则天听了我的意见只是微微一笑的敷衍塞责了!
归根到底,还是我薛绍——人微言轻没份量!
第428章 空空如也
薛绍心里清楚,不是薛顗这个做大哥的不贴心、不疼爱自己这个弟弟,而是薛顗的思想局限在这个时代的范畴里,局限在儒家仕大夫的惯性思维之中。
对薛顗这样的人来说,在其位谋其事,本本份份尽职尽责这是应该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去觊觎,不该自己掺合的事情不去议论,守着中庸之道慎言慎行,这才是立身之本。
性格的差异与千年的文化代沟,让薛绍感觉告诉大哥太多对兄弟二人来说都是半点好处也没有。遍观身侧所有人,薛绍觉得除了裴行俭,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够与之商议此事。
可是裴行俭已经解甲归田远在河东闻喜乡野,而且彻底不问朝政了。
现在,薛绍终于有一点理解裴行俭辞官归隐时的心情了——有心无力有志难酬,朝堂之上执掌权柄与喉舌的重要人物全与自己不同心,自己秉承公心的说出想法非但不会被采纳还有可能被嘲笑甚至是被排挤,那么这官还做得有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薛绍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甚至想到明天就去把这鸟官辞了,和裴行俭一样游山玩水钓鱼去!
薛顗虽然看不透薛绍的心事,但却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连忙劝道:“二郎,人在官场不遭逢一点挫折是不可能的。你看当今几位宰相,最年轻的裴炎都有五十多岁了。他们都是从年轻走过来的,都是从不起眼的小官做起的。你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他们早就经历了不下一百回。时至今日他们非但没有消沉与退避,反而一步步的做到了宰相。若非是越挫越勇、矢志不渝,他们蔫能站在今日的位置,蔫有今日的成就?”
薛绍一想,大哥这话说得倒是在理。虽然我已两世为人、连生死都经历过了许多次,但是为官之道我却非常的生疏。很多时候,冷枪暗箭的官场比枪林弹雨的战场更加复杂与凶险。处理起问题来,不能再依照我以前养成的“单刀直入、擒贼擒王”的法子了。
“二郎,官场之上为人处事即是如此,哪怕你的意见再如何正确,你也得讲求一个表述的方法。”薛顗苦口婆心的道,“就好比针对突厥一事,那本不该是你份内之事,能不多嘴就尽量不要多嘴。如果你的意见非常重要非说不可,那也要尽量委婉的表达,不能直来直去——你想一想,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把二圣和宰相们该思考该处理的问题说了个通透,那还要他们干什么?你让他们心里如何想?”
“……”薛绍半晌无语。
“我也是一方刺史。在济州,没人比我大。”薛顗说道,“我的手下,也曾经有过好些个热血激进的年轻仕子。他们但凡有了什么想法,就非常急于表达,非常热切的渴望被官府采?府采纳。如若不然,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遭受了打压与排挤。经历多次之后,为兄总算是知道该要如何应对他们了。那就是——耐心的倾听他们的每一句,先让他们感觉自己得到了尊重。但是针对他们提出的意见,既不当场采纳也不当场回绝,只是对他们积极谏言的态度予以肯定和表扬。但是究竟该要怎么做,还是得由官府来做决定。他们提出的意见,最多只是一个借鉴。”
薛绍苦笑的撇嘴,“没错。我今天就是这样被人对付了。”
“二郎,这并不是草率的对付,而是理智的折中之举。”薛顗说道,“我打个比方,你也曾经带兵打过仗,你的手下有很多的将士。如果针对某个作战方案你手下的每个将士都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意见是最正确的——你将如何定夺?”
“最终,当然只会有一个办法被执行。而做出决策的那个人,只能是我。其他人,必须无条件服从!”薛绍说道。
“那不就对了?”薛顗双手一拍,“所有人都期盼着自己的意见被采纳,都坚信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但最终只有一个意见得到执行。剩下的人非但要承受一次失败,还得无条件的服从自己并不认同的做法。军队里面讲求令行禁止,绝对服从,其实在官场上也正是如此,甚至更加残酷!”
“我明白……”薛绍轻吁了一口气,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比的。因为政见相左而引发的争斗往往是你死我活,这远比军队里的命令执行起来要可怕得多。眼前就有一个好例子,裴行俭那样的功勋元帅、军队领袖,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乡野布衣。
裴行俭还算好的,历史上因为政争失败而家破人亡的,数不胜数。
政治,是没有人情可讲的!
“既然明白,就不要想得太多了。”薛顗面带微笑的轻拍薛绍的肩膀,“你入仕还不久,这样的事情你以后还会遭遇很多。你要磨一磨自己的性子,慢慢习惯这种事情的发生。”
“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说的也很有道理。”薛绍眉头一拧话锋一转,“但是……”
“但是什么?”
“哪怕我的意见不被朝廷采纳,我也会依旧坚持。”薛绍说道,“一直坚持到,它被采纳的那一天!”
薛顗愕然,“你就能断定,你的意见一定会被最后的事实证明是正确的?二圣和宰相们的集体智慧合起来,还抵不过你一个人的瞎琢磨?”
“并非此意。”薛绍摇头,“我相信二圣和宰相们比我聪明和理智一百倍。但是他们思考和决策的时候想得太多,顾虑太多,牵涉到的人事、利益与立场问题也更多。如此思前想后、百般纠结的绕来绕去,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也能变得无比复杂。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做出的决定,你还能指望它特别的正确么?”
薛顗略微一惊,“二郎,这话可不能乱说!”
“为何不能?”薛绍眉头一拧,“针对如何处理突厥俘虏一事,大唐军队的最高统帅裴闻喜解甲归田,同时程务挺与李谨行平步青云;中书令薛元超大起大落差点万劫不复,侍中裴炎顺势而起几乎独霸政事堂。我立下大功本该予以升赏却无缘无故被踢出军队……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了大唐的朝堂与军队正在遭逢巨大的风波,各方势力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激斗。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能冷静理智的做出客观而正确的决定呢?——这就好比我今天在盛怒之下把书房都给砸了,平常我会这么做吗?”
“……”薛顗目瞪口呆,无语以对。
“陛下病重皇权外放,使得朝堂之上出现了剧烈的权力争夺。除非陛下奇迹般的痊愈重新出面执掌朝纲,否则,那些争斗必然使得我们的朝政陷入无休止的混乱之中。”薛绍脸色紧绷声音低沉,说道,“大哥,我急的怒的不是我的政见不被尊重和采纳,而是我们的朝廷、军队和国家,即将面临一场动荡与浩劫!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岂能不惊不怒?”
“二郎,你别说了、别说了!”薛顗既惊且怕的连连摆手,“你说的这些,全是你的一己猜测,没凭没据的。在为兄面前发些牢骚也就罢了。但在外人面前,切记慎言!你我皆是皇族外戚,还是不要妄议朝政、危言耸听为妙。”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薛绍轻叹了一声,点头。
薛顗抡起袖子来抹了抹额头冷汗,苦苦的笑道:“想必你也还没有用膳吧?我让你嫂嫂去张罗一下。”
“不必了,大哥。”薛绍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公主还在家里等我,我还是回去吧!”
“如此,也好。”看到薛绍露出了一些笑容,薛顗也算是吁了一口气,忙道:“新婚燕尔,你是该多陪一陪她。”
“那小弟就去了。”
离开薛府里,天色已黑。
等薛绍骑马穿越大半个长安城回到公主府,夜色都已深了。
太平公主仍然站在大门口内,静静的等着薛绍回来。
薛绍跳下马时,太平公主就快步迎了上来。原本以为太平公主会发脾气质问一番,不料她仍像往常那样满面笑容美滋滋的挽住薛绍的胳膊,“夫君总算是回来了!一日辛劳,定然也饿了吧?”
“还好。”薛绍微笑的揽她入怀,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诸般不顺,太平公主几乎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适才我娘派人从宫里送来一件物什,说是打赏给你的。”太平公主好奇的眨着眼睛,“你又立下了什么功劳吗,我母亲为何特意赏赐于你?”
“赏赐?”薛绍有点意外,“什么东西?”
“既然是赏给你的,当然得要等你亲自来接领。”太平公主抬手朝前一指,“呶,宫里来的使者,仍在正堂上候着呢!”
“去看看!”
稍后小夫妻俩就从一名内廷宦官的手上,接领来一个锦缎包着的木盒子,说是天后特意赏赐给驸马的。
待宦官走后,薛绍与太平公主私下将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薛绍不禁愕然,太平公主当场惊道:“母后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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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七尺之躯
深夜,在享受了一番激情云雨之后,太平公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的蜷在薛绍的怀里美|美睡去,而是拿着那个空空的锦盒一直在看,闷闷发呆。
薛绍在外面忙碌了一天这时已经有些困累了,劝她一起睡觉。太平公主却是直摇头,“薛郎,母后为何赏赐这样一件东西,她老人家究竟是何用意呢?”
“这有什么可琢磨的?”薛绍笑道,“往好了想,是她老人家想赏我,却不知赏什么才好,因为她最心爱最珍贵的掌上明珠都已经嫁给我了。”
太平公主嘻嘻一笑在薛绍脸上亲了一口,再又道,“那往坏了想呢?”
“那也坏不到哪里去。”薛绍淡淡一笑,说道,“大概是她老人家在劝诫我,不要说空话、管闲事,免得吃力不讨好。”
“咦?”太平公主连连眨动眼睛,“你又惹祸了?”
“什么叫‘又’惹祸?”薛绍直撇嘴,“难道我惹过很多祸吗?”
太平公主倒是不紧张,掩着嘴儿吃吃的笑,然后顺手就将锦盒儿扔到了一边,一翻身抱住了薛绍,“罢了,不想了!抱着夫君睡大觉,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到十秒钟,太平公主酣然入梦。
薛绍轻抚着怀里美人儿光洁的香肩,暗自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武则天的意思恐怕就像大哥说的那样,鼓励我的耿直上谏、肯定我的忠诚之心,但是,最多只把我的谏言当作是一个参考。
没办法,毕竟武则天没亲自到过边疆前线,也不是了解历史走向的穿越者,我也无法拿出充分的证据向她证明,我的判断和预言是正确的。在我这个官场新人半吊子将军和老谋深算的心腹宰相之间,武则天当然更有理由采信宰相的意见!……什么时候,我薛绍才能成为当朝一言九鼎的首辅宰相?
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薛绍昏昏睡去。但是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薛绍因为太平公主自然的翻身惊醒了好几次。
每清醒一次薛绍的脑子里?
??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思考草原的问题。到最后薛绍发现,自己真的是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完全把自己当作是大唐帝国的一员了。因为以往,薛绍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像历史上的薛绍那样只做一个短命驸马。现在他觉得,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仅要从军队着手,还要从朝堂着手。最终,自己的这些行为都将无可避免的影响到大唐军队的气象与朝堂的格局——这不等于就是要改变历史么?
当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兴衰紧密相联之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无非就是这种心境了。
次日,长安东市街口架起了一个刑场,宰相裴炎亲自监斩,朝廷在此公开处决阿史那伏念等一众突厥俘虏,共计三百余人。
这件事情非常的轰动,无数的长安百姓前去观刑。早在多日以前朝廷就已经开始大造声势,让伏念等人的罪恶行径在长安城里广为传播,说得要多邪恶有多邪恶,要多该死有多该死。甚至有些版本的传言将伏念说成了剖杀孕妇煮食婴儿的恶魔,长安百姓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
大唐的百姓是单纯而充满正义感的,他们对朝廷的官方言论向来是深信不疑。主张处决伏念等人的宰相裴炎,成为了正义的化身与大唐的英雄人物。刑场之上,百姓们对伏念等一干人犯极尽唾骂诅咒之能事,却在裴炎登堂亮相之时集体欢呼、跪地膜拜。
这一场大秀裴炎做得相当之成功,非是一般的春风得意。他不仅仅是实现了自己的政治主张、挤走了自己深为忌惮的裴行俭、打压了政敌薛元超,还赢得了无数百姓的赞誉与呼声。
薛绍没有去观刑。
虽然他对伏念没什么好感,但也深知伏念罪不致死。为了尽快平息草原战火、减少流血与战争,伏念还是做出了贡献的。更重要的是,薛绍无法直视朝廷的夷的大刀愚蠢的砍下伏念的头,从而种下一颗隐患无穷的罪恶种子。
眼睁睁的看着错误的发生自己却无力阻止,这让薛绍感觉非常的不好。人微言轻的悲哀,薛绍现在是深刻领悟到了!
在讲武院里忙碌了大半天之后,有宦官来请薛绍入宫前往玄武殿,那里还有一批公用物资的点算需要他亲自画押。
薛绍便进宫去了玄武殿,发现这里仍有一些人手驻防,但不再是羽林军,而是换成了宫里的武婢射生手和宦官们。虽有些好奇,但薛绍的心情不那么美妙因此懒得多管闲事,只把管事宦官叫来准备在字据上画个押了便要走人。
正要落笔之时,薛绍凭借敏锐的职业警觉发现,楼上似乎有个人在一直盯着他看。蓦然一仰头,他刚好和一对乌黑湛亮的眸子四目相对。
这对乌黑湛亮的眸子里投射出非常复杂的神色,让薛绍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因为它们,属于阿史那艾颜。
“她怎么在这里?”薛绍问左右的宦官。
“回公子话,她是今天迁到这里来的。应该是上头的意思,小人也不大明白。”
薛绍点了点头,那应该就是武则天的意思了,将艾颜换了一个地方软禁。
“公子……要见一见她么?”不等薛绍发问,那宦官反倒是主动献了殷勤。
薛绍心里一亮,要不是有上头的授意,这小小宦官哪来狗胆主动说起此事?
“她也算是我的一个故人,方便的话我倒是愿意和她说上两句话。”薛绍不动声色的道,“有劳公公,给我安排一下。”
“公子,请!”宦官很懂事迎请薛绍入殿。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艾颜就住在薛绍昔日住过的二楼官署里。薛绍轻车熟路上去之后,小宦官很识趣的在楼梯口就止步不前了。
这用意已是再也明显不过,武则天就是想让薛绍与艾颜见一见面。
那就见呗!……薛绍也懒得多想了,直接上前敲了门。
“公子请进。”里面传出艾颜的声音,相当平静。
薛绍推门而入。
艾颜就站在薛绍当初经常站立的窗边,背对着他,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秋瑟院。
薛绍走进去,掩上门。艾颜也拉上了窗户,房间里突然就变得很暗了。
“开窗。”薛绍说道。
“你我夫妻之事,岂容他人偷间?”艾颜似笑而笑的转过身来,背剪着手嘴角儿轻扬,既像挑逗又像挑衅。
薛绍脸色冷清,“我只有一个妻子,太平公主。”
艾颜当场就笑了,“你在紧张什么?你是担心抵抗不了我的诱惑,回去无法向太平公主交待么?”
“我最多是抵抗不住你的迷药。”薛绍冷冷一笑,“别兜圈子了,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艾颜一撇嘴,“我一个阶下之囚,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么?堂堂的裴公得意门生薛公子,闪袭黑沙生擒突厥可汗、踏平于都今山让十八部草原兵马灰飞烟灭,千军万马尚且不惧,还怕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妇人么?”
“我不是来听你冷嘲热讽的。”薛绍仍是平静,淡淡的道,“你一直都在利用心智单纯的月奴,一直都在利用心怀愧意的我……”
“心怀愧意?”艾颜突然打断薛绍的话,“薛公子,你是因何对我心怀愧意,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明知故问。”薛绍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当初我带你一同出使于都今山突厥叛军大营时,是我唆使你用美人计离间了阿史德温傅父子。从此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还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别往自己身上揽功了。当时他们父子色欲薰心、是我自己将计就计,与你何干?”艾颜满不在以为然的摇头笑了一笑,“薛公子,以往的事情都已是过眼云烟,我半字也不想再提。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好歹我们也曾一夜夫妻,你就不能许我百日恩情吗?”
“如果你不去踏上那条不归之路,我非但许你百日恩情,还能娶你过门许你一世荣华。”薛绍平静的答道。
艾颜眉梢一扬眼睛一眯脸色微变,“你所言,当真?”
“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一骗?”薛绍淡然道。
艾颜略微一怔,随即就笑了,“也对。眼下我是无权无势亦无财。就连色也早就给了你。我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你一骗了。”
“但你的心,从来就没有在我这里。”薛绍缓缓的摇头,“你人是在长安了,但你的心,仍是落在草原没有带回来。”
“如此说来,你口中所言的‘不归之路’,就是指我铁了心还要回我的草原了?”艾颜问道。
“难道我说错了吗?”薛绍反问。
“难道‘想家’也是错么?”艾颜转过了身用侧脸对着薛绍,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充满了无奈、凄怨和愤懑,“试问薛公子,如果有人灭了你的国度、毁了你的家园,再将你掳到异国沦为阶下之囚,你难道就不思念你的国与家?”
“搞清楚,你的国度是大唐,它没有灭;你的家园是草原,它仍然健在。”薛绍说道,“是你们愚蠢的发动战争,给我们共同的国度和你们自己的家园带来了灾难。”
“好吧,好吧……我一介弱女子读书又不多,我说不过你这位饱读诗书的名门高才。”艾颜突然不争了,反倒是坦然一笑话锋一转,说道,“我只想问你,如果我回了草原,你还愿许我百日恩情么?”
“你若愿留中原,我便纳你为媵。”薛绍注视着艾颜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否则——薛绍七尺之躯,已许邦国,再难许卿!”
第430章 天大的玩笑
薛绍转身要走的一瞬间,艾颜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却突然又忍住了没有去拉薛绍的衣袖,只是生生的定在了半空,最终自己握成了一个拳。
薛绍走了,大步流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玄武殿的大门处,也消失在了艾颜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
“薛绍,我不怪你。只怨天意作弄,你我生来就是敌人。”
“若留中原,纳我为媵。”
“已许邦国,再难许卿。”
“这两句话,我会永世铭记!”
“但愿……你不后悔!”
“我也……不会后悔!”
七日之后,左羽林大将军程务挺之子程齐之大婚,迎娶宰相裴炎之女裴氏。这一场婚礼虽然远远不及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大婚之规模,但也非常热闹。
一个是当今朝堂炽手可热的侍中宰相,一个是风头正劲的军队新魁大将军,这两家的联姻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也引来了许多的议论。
大唐是个非常讲求门第与出生的时代,闻喜裴氏是当世豪门大姓,程家却是一个小姓。按照世俗的观念来说,这两家是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宜通婚的。
但是武后执政之后为了打破这个传统的观念,新颁了《姓氏录》,强行规定天下的姓氏等级按在朝官员的品级而论。按这个说法,裴炎与程务挺两家联姻,恰是正当。
细心的人都看出来了,裴炎与程务挺一政一军两个大人物如此高调联姻,非但是有明显的“强强联合”的政治用心,也有公开拥护《姓氏录》并向武后邀宠的意思在那其中。这也就意味着,两人是在公开向天下人宣布自己的立场。
但有件重要的事情却只有“局中人”才知道了,那就是:裴炎仍是只将一名媵妾生的庶女嫁给了程齐之。这其中的用心,就真的非常之微妙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一同受邀参加他们的婚礼。
到了现场薛绍发现,这场婚礼的举办模式倒是与自己的大婚有异曲同工的“反常”之处,
那就是——嫁女的比娶媳的要办得更加盛大和热闹。再加上裴炎嫁出的只是一名庶女,这个反差就更加强烈了!
尽管如此,程家仍是兴高采烈喜庆无比。
但不是说程家父子都是奴颜婢膝的吹须拍马之人,怪只怪大唐的“门第观念”实在是太过深重,就连朝廷强行颁布的《姓氏录》也一时无法扭转人们的惯性思维。在天下人看来,程家这样的小姓就算做到了三品大将军,能娶到一名家道中落的闻喜裴姓女都已是万幸之幸,成亲之时程家还得要献上一笔数目可观的“赔门财”,以非常谦卑的姿态公开表示自己的门第不及女方——更何况,程齐之娶的还是宰相之女?
所以成婚之日程齐之是风光无比,那劲头活像是自己已经光宗耀祖了。就连他的死党兄弟程伯献与左奉宸卫的顶头上司周季童上前道贺时,程齐之都忍不住要炫耀几句。同僚们也给足了程齐之面子,纷纷表示自己的恭贺与嫉妒。
只有当薛绍带着太平公主到来时,程齐之就马上收敛了起来。裴家的女儿再如何尊贵,那还能贵得过大唐皇家唯一的嫡女——太平公主殿下么?
薛绍算是彻底明白了,大唐就是一个比门第比出身、拼爹又拼妻的时代。
盛装出行的太平公主,刚一亮相就成了满场焦点。她的公主身份固然是个重要的加分点,更加令她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倾城容颜和一身无人可及的雍容贵气。
薛绍都感觉,自己仿佛有那么一点喧宾夺主了。于是他早早的就带着太平公主躲到了待客厅里,只叫了程伯献、周季童和薛楚玉这几个亲密同僚一同饮宴叙旧。
闲谈之中大家很自然的聊起,怎么好兄弟刘冕今天没有来参加程齐之的婚礼。周季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显然他是知情却是不方便说。
程伯献是个火热耿直之人,再加上多喝亚喝了几杯酒更是藏不住话,因此到处打听反复追问刘冕去了哪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他不够意思,兄弟的大婚都敢缺席。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周季童才低声对众人说,刘冕是被密派离京,执行重要公务去了。
众人心中同时一醒神,刘冕可是刘仁轨的亲孙儿,更是天子贴身卫率的重要将领,能将他派出去执行的“秘密公务”绝对不简单,说不得那就是国家机密!
于是,众人都非常识趣的不再追问,自然也就没人再怪刘冕了。
薛绍心中有所醒悟。他悄悄的将周季童请到秘处,问道:“表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须答说是,或者不是。可以么?”
周季童仿佛是猜到了薛绍要问什么,身为天子御前近卫大将,“保密”是他的首要任务。但无奈自己实在欠了薛绍太大的人情,只好硬起头皮答道:“兄弟,你问!”
“刘冕,是不是去了北方?”
“……”周季童狠狠咬牙的沉默了片刻,一点头。
“多谢表兄了!”薛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只是想要自己心中有个数。我不会泄露任何事情出去的。”
“我信得过自己的兄弟!”周季童将胸脯拍得扑扑作响。
薛绍马上与周季童分开二处,暗自重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苦笑,心说:艾终究还是走了,由御前近卫将领刘冕秘密护送,去了北方草原执行朝廷交予的“秘密任务”!……这算是她的选择,和给我的答复么?
参加了男方的“贺郎宴”后,薛绍将太平公主送回了家,自己和周季童、程伯献等人充当了程齐之的男方亲友团成员,去裴炎家里迎亲。
若非是与程齐之同僚一场,又与程务挺有着出生入死的大交情,薛绍是抵死也不想再踏足裴炎家里半步的。
裴家远比程家还要更加热闹,满朝文武仿佛都非常默契的颠倒了黑白,把主要的注意力投到了裴家,现场热闹非凡人声嘈杂。薛绍只想早点迎娶了新娘子出门完成这趟使命便好。不料裴家的门槛实在太高,程齐之费尽了周折、男方亲友团使唤尽了浑身解数,裴氏女仍是躲着不肯出来。
程齐之急了,这要是拿不出象样的“绝活儿”,今天这台阶还就下不了了。周季童与程伯献等人乱七八糟的给程齐之出主意,无一能够行得通。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条“小道消息”,说裴家门第极高,新郎官儿想要娶走新娘,非得借一条“天梯”来不可。
言下之意,非得要找一个十足尊贵的人来做个引婚媒人,敲开新娘子的闺房大门。
众人一同把眼光投向了薛绍,“薛驸马,这非得是你来出面不可了!”
“我?”薛绍一愣,搞什么飞机,我只是来打酱油的!
“薛驸马,算我求你了!”程齐之哭丧着脸,就差给薛绍磕头了。
薛绍苦叹了一声,“好吧,为了兄弟你的幸福,我只好卖一回脸了——就怕人家姑娘仍是觉得我的面子不够啊!”
“你还不够,我们就更不够了!肯请薛驸马,不妨一试!”
“行!”
在一群人的簇拥和大呼小叫之下,薛绍硬着头皮来到了裴氏女住的闺院,拍起了大门,“新娘子,我是汾阴薛绍,代为兄弟程齐之来央请姑娘出阁下嫁了!”
众人一片欢呼,喜庆又热闹。
良久,院内没有反应。
薛绍已是极不耐烦,但碍于颜面只好再度拍门央请,前后一共三次。
门仍是未开。
这下场面可就有点难堪了,现场突然变得有些静悄悄的。
薛绍咬着牙没有发作,对程齐之一摊手,“兄弟,没办法。我是爱莫能助了!”
“哎……这可如何是好!”程齐之垂头丧气,直跺脚。
这时,院内传来一个冷嗖嗖的中年女声,“我裴家的女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出阁的。”
显然,这是裴氏女的母亲,程齐之的丈母娘在发话了。
程齐之倒是好耐心,连忙上前对着大门就跪拜下来,“肯请岳母大人明示,小婿该要请谁来迎亲叩门?”
“就方才那位郎君的——夫人,即可!”
此言一出,满场惊哗!
薛绍的夫人,不就是太平公主殿下?
裴炎的庶女要出嫁,却要太平公主来迎亲,好大的口气!!
薛绍面不改色,心中已是怒火中烧:裴炎,你是故意要当众给我难堪,打我的脸是么?
跪拜于地的程齐之扭过头来两眼发直的看向薛绍,冷汗涔涔脸都白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薛绍的身上。
薛绍深呼吸,上前一步用力将程齐之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兄弟你要明白,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看在你父亲的颜面和你我兄弟的情份上!”
薛绍话音一落,现场气氛几近凝滞。大家都听出了薛绍的弦外之音——我只给你们程家父子的面子,裴家关我屁事!
不等大家回过神来,薛绍推开人群转身就走。
正在这时,闺院的大门却打开了。两名清丽媵人扶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新娘子站在门内,院里深处却暗传来一记浑厚悠长的男声——
“薛驸马何以如此冲动,竟受不起一点婚礼之上的言语玩笑呢?”
在场大多数人都很熟悉这个声音——裴炎!
薛绍马上站住了脚,回身呵呵一笑,“程兄弟,你的岳父岳母不过是逗趣而已!——你还不快快娶走你的新娘?”
众人顿时醒神,程伯献带头大家一同大声欢呼,掩盖了这一场近乎于短兵相接的尴尬冲突。
薛绍站在喧腾的人群之中冷冷的看着院子里,心说:裴炎,这一场玩笑你仿佛是开得太大了一点。我薛某人的脸,恐怕不是那么好打的!
第431章 刎颈之交
婚礼继续进行,场面依旧热闹。但是裴炎这一记满含嘲讽的玩笑,就如同一张大白纸上画出的一条黑线那样醒目与刺眼。
就从这一刻起,裴炎与薛绍的矛盾已是公开化了。
在场有很多的官员,他们既震惊于裴炎的狂妄,也惊诧于薛绍的激亢。他们想不通,裴炎身为一国宰相历来老道持重和天后的关系也是非一般的密切,为何今日在自家女儿的婚宴上,要如此公开的挑衅甚至可以说是“污辱”薛绍这样一个刚刚与太平公主成婚的驸马。更重要的是,薛绍也是天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啊!
是裴炎日渐位高权重已是有些飘飘然,还是薛绍真的做了什么事情触犯到了裴炎的底线,才使得裴炎不顾形象与后果的当众和他撕破脸呢?
人们不得而知!
在众多宾客面前,裴炎笑容满面春风得意,薛绍不动声色风雅依旧,可是他们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两个男人的身上都隐隐透出一股攻击力十足的气场,就如同两只狭路相逢即将生死相搏的猛兽。
最紧张的,莫过于程齐之。原本成功的娶到了新娘子理当高兴,可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接受宾客恭贺之时却忍不住浑身冷汗涔涔,时不时的对薛绍投去乞求原谅的目光。
薛绍总是对他淡然一笑轻轻点头,以示不必介怀。
程伯献等人则是佯装不知,依旧欢天喜地帮着营造婚礼气氛。直到新郎将新娘子接到了程家所有的礼节都举行完毕并且在婚宴上喝了几杯酒,薛绍才告辞要走。
这时候,程府的一名官家才悄悄的将薛绍请到了后堂一间静室,程务挺专程在这里等着薛绍。
薛绍方才进去,程务挺就匆忙上迎并亲自关上了门,然后一记长揖就对着薛绍拜了下来,“薛公子,千万恕罪!”
“恶来将军,万万不可!”薛绍连忙将他扶住,说道,“你我生死与共、刎颈之交,你还是我的长辈,何故如此?”
“哎,程某惭愧!”程务挺满面愧色拜着不肯起身,痛心疾首的道,“适才在裴府发生的事情,程某都听说了。都是因为小儿婚礼之故,害得公子当众失了颜面。程某,愧对公子!”
“恶来将军,这其实不关你事。你大可不必自责。”薛绍淡然一笑。
程务挺站直了身体,浓眉紧皱一脸苦闷的连击了几下手掌,“裴相公,莫非今日是喝多了?”
薛绍仍是面带微笑的摆了摆手,说道:“恶来将军,你我之间过命的交情,我不妨跟你实话实话,也不怕你将我说的这些话,告诉裴炎。”
程务挺双眼一瞪,“薛公子如此说话,莫不是信不过我程某人?——没错,我程某人是和裴相公做了亲家,可是在程某人的心目中,没有谁?有谁比生死与共的袍泽更加珍贵!程某宁肯身首异处,也绝不可能出卖和背叛袍泽。抬头三尺有神明,程某此言若有半分虚假,管教程某死于葬身之地!!”
“大吉大利的日子,恶来将军何故发此毒誓?”薛绍苦笑,说道:“其实,我与裴炎的矛盾由来已久。就算没有令郎的婚仪为借口,他也会寻着别的法子来羞辱打压于我。”
“这!……”程务挺愕然一怔,恨恨击拳重叹了一声,“你二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会如此?”
“这可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薛绍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
“那你何不,说给程某听听?”程务挺满副郁闷又满怀期待的看着薛绍。
薛绍一时无语以对。
看着眼前这位耿直磊落的凛然虎将,薛绍不由得想道:程务挺虽然战功赫赫,如今官也做到了三品大将军,儿子刚刚又娶了宰相家的女儿,可谓是春风得意达到了人生的顶峰。可是程务挺久在边塞再加上对于政治一向不是特别敏感,因此他对于朝堂内部的一些派系争斗并不是特别了解。比如裴炎与裴行俭之间的对立,裴炎与薛元超之间的政争,还有天后与皇帝之间的默契与分岐。
从北伐开始,程务挺就被天后与裴炎拿来当枪使了。程务挺相继帮助他们解决了李崇义与李尚旦父子、挤走了他最尊重的师长裴行俭,甚至从皇帝的手里抢来了一部分御林军的兵权。可是程务挺自己完全是浑然不觉,他以为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自己在边疆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全是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
“薛公子,你倒是说话啊!”程务挺还急了。
“恶来将军,我知道你为人坦荡磊落,薛某也一直把你当作生死与共的袍泽。”薛绍眉头轻皱,语气真诚,“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你为难。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为什么?”程务挺更加急躁了,几乎是咆哮起来,“你若当真信不过程某人,我现在就……”
话说一半,程务挺突然就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尺许长的匕首来,猛然对着自己的左腕挥砍下去!
薛绍吃了一惊连忙将他双腕捉住,奋力将他的匕首夺了下来。
“薛公子,把匕首还我!让我自断一腕,以示真心!”程务挺既恼且惊,心说真没想到看似文雅的薛公子居然如此力大,轻松就从我的手上空手夺白刃了!
“恶来将军,你……”薛绍真是哭笑不得,“你真不是愧‘恶来’之名,令郎大婚之日你身为高堂,也不忘在靴子里藏一把匕首!”
程务挺拍着脑壳连连苦笑,“习惯了、习惯了!——等等,你别岔开话题啊!快跟我说,你和裴炎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薛绍将匕首放到了身后,说道,“你现在是御林军大将,只管一心效忠二圣便是。朝中一些繁杂之事,你不必过问更不必打听。将心若有动摇,你这御林军大将也就做不下去了!”
程务挺略微一怔,随即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薛公子所言即是,程某现在是御林军大将了,无法再像以前在边关带兵时那样无拘无束。但程某仍是要说,对程某而言,没有谁比我的生死袍泽更加重要——哪怕是我的儿子,我的亲家!”
薛绍心中微微一颤,很感动。
只有真正在战场上并肩浴血过的人说出来的这种话,才值得薛绍去相信,才也会让薛绍有所感动。
“恶来将军,有你这句话,薛某就知足了。”薛绍微笑道,“我也请你相信,无论我与裴炎之间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你与令郎始终都是我的生死袍泽!”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两人将手,重重握在了一起。
一个时辰之后天都黑了,薛绍方才回到家里,还是程齐之派家人用马车送回去的。
婚宴之上薛绍没怎么喝酒,却和程务挺在后堂喝到了醺醉。太平公主接到薛绍很是心疼,连忙派人将他抬进了浴池里泡澡,又弄来了醒酒汤给他解酒。
太平公主亲自宽衣解带泡在了澡池之中,片刻不离陪在薛绍的身边。
酒醒过半一番温存之后,太平公主问道:“薛郎,今日在裴府迎亲之时,是否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薛绍并不否认的点了点头,这点事情想要瞒过太平公主,怕是不容易。
虽然太平公主从来不管朝堂政治,但是关于薛绍的一切,她事无巨细全都会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裴炎,也未免太过狂傲了!”太平公主杏眼一瞪柳眉飞扬,咬牙道,“若非我母后对他的一力提拔与器重,他蔫有今日?这才做了几天宰相,就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薛绍笑呵呵的连忙摆手,说道:“裴炎还没有幼稚到当众来欺负我。他今天这么做,是有深意的。”
“有何深意?”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
“还不是为了,程务挺?”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意外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来跟我说说?”薛绍微笑问道。
“哼,看你这表情,是不相信了?说便说!”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你你我大婚之日,程务挺率领左羽林卫全军来为我的大婚仪仗队开道护行。当时,我当众赏了程务挺一对非常珍贵的玉麒麟,左羽林卫上下所有人几乎全都看到了。裴炎,当然也会知道!”
薛绍便笑了,“你是故意做给裴炎看的了?”
“可不!”太平公主扬了扬眉,说道,“我知道你与程务挺是生死之交,但程务挺又即将和裴炎成为亲家。由此一来,程务挺对你们二人来说都将十分重要,我在帮你争取程务挺呢!”
薛绍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讨厌!”太平公主生气了,在薛绍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莫非我做错了吗?”
“没错没错!我的宝贝公主岂能做错?”薛绍轻抚她的脸蛋,微笑道,“能有你这样睿智的贤内助,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哼,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高兴!”太平公主别过了脸去佯装生气,“你方才大笑,分明就是在嘲笑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有,真的没有。”薛绍不笑了,认真说道,“如果不是你先发制人,裴炎今天也不会故意当众挑衅羞辱于我。其实,裴炎今天是故意做给程务挺来看的。他是想让程务挺清醒一下,让程务挺在我与裴炎之间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明智的选择?”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裴炎当众羞辱于你,就是为了展示他的底气与实力,从而诱使与逼迫程务挺与你断绝关系,完全站到他的一方?”
“答对了。”薛绍赞许的点头,太平公主说的没错,今天裴炎当众羞辱于我的行为看起来是既傻又天真,但其实是相当的精明。他是在拐着弯的告诫程务挺“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他这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文人,好像不大理解何谓“袍泽”!
“夫君,我如此冰雪聪明又体恤于你,可有奖励?”太平公主像条水蛇儿一样的,缠到了薛绍身上。
“赏你一场缠绵,如何?”
“嘻嘻,那快点来嘛!”
第432章 战神归来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薛绍一边享受着新婚的快乐一边忙碌于日渐兴旺的讲武院,可以说是心无旁鹜。他既没有兴致去接近其他的女人,包括过门之后一直还没有圆房的媵人陈仙儿在内,也没有闲心去管其他的琐碎之事,包括虞红叶那边的产业状况与工作进展,甚至是裴炎的动向。
虽然说,在程齐之的婚礼上薛绍与裴炎的矛盾已经被公开并有了重大的激发,但归根到底两人还是同在天后阵营里的“战友”,只要天后一天还在,两人就不可能真的明刀明枪的干起来。再者说了,裴炎是当朝炽手可热的第一宰相,薛绍是一个连朝都不怎么去上的新任兵部员外郎,每天只在北衙出入。两人想要碰个面,都是极难。
因此,薛绍与裴炎之间的这颗“定明炸弹”虽是埋下了,但何时引爆还是个遥远的未知。
薛绍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专心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无论是人前人后(除了太平公主),他绝口不提裴炎更不议论与裴炎有关的任何事情。与此同时,裴炎仿佛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再对薛绍采取任何行动,他甚至在天后面前表扬过薛绍在北衙的工作成绩,称赞薛绍是“文武全才、后起之秀”。
这八个字,是透过上官婉儿的口风传给薛绍的,也不知裴炎是何用心。
上官婉儿隔三岔五会往北衙跑一趟,或是代替天后来视察情况,或是给薛绍带来他想要的人力或是物力。渐渐的,上官婉儿就像是讲武院的“公关和外交部长”了。做为讲武院的一员,虽然他的“坐班时间”是最短的,但却是成了最不可或缺的得力臂膀。
只不过,除了工作上的一些正常交流,上官婉儿从来不与薛绍谈及任何私事,哪怕是一句也不愿多提。未免唐突佳人,薛绍也只好三箴其口,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不再多言。
天气转凉,秋意愈浓。
草木衰败,猎物无所遁形。又到了鹰击长空、胡人南下劫虐的季节。
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和军队之中都是分外的宁静,宁静得有点异常。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躁动之后,大唐帝国仿佛是突然沉寂了下来。
这一日清晨,薛绍照例去往大明宫北衙应职,正要进入玄武门时,听得城头之上有人高喊了一声,“薛公子!”
薛绍抬头一看,是程务挺。
“恶来将军,何事唤我?”
“当然是好事!”程务挺嗓门大还是个急性子,高声道,“公子稍后,我这就下来与你说话!”
薛绍便下了马,片刻后程务挺就从城头下来了,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恶来将军,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薛绍笑道,“莫非是要纳妾了,专请薛某前去喝杯喜酒的?”
“公子笑话了!”程务挺哈哈大笑,说道,“我方才听闻,薛仁贵已经抵达了京城,今日就将入宫朝见二圣。你说,这是不是大喜事一件?”
“哦?”薛绍也是精神一振,“消息准确?”
“那还能有假?”程务挺信誓旦旦的拍着拳,“昨日,裴相公亲口告诉我的!”
薛绍不由得笑了,“恶来将军,你还真是口无遮拦,这种话也对我说。”
“呃……”程务挺略微一怔,随即哈哈的笑,“薛公子不是外人,这也不是什么军国机密,说又何妨?”
薛绍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说道:“薛仁贵回来了,真是件好事。我对他仰慕已久,不知能否见上一面?”
“你也仰慕他?”程务挺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连忙说道,“程某人早年刚刚从军之时就结识了薛仁贵……呃,还是不打不相识!从那时候起,他就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老师,无敌的战神!一别多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是否硬朗?我真是特别急切想要见到他!”
薛绍这才想起程务挺与薛仁贵之间的那一段往事,当年17岁的程务挺如初生牛犊要去挑战薛仁贵,结果当然是输得心服口服,但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忘年之交。记得程务挺曾经亲口说过,他这一生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裴行俭,再一个就是薛仁贵。
“奇怪,薛仁贵回京了,为何都没听薛楚玉说起?”程务挺仍在嘀咕。
“我想,离朝多年的薛仁贵是有意隐蔽行藏,不想大张旗鼓吧!”薛绍说道。
“应该错不了!虽然薛仁贵在战场之上如猛虎惊龙、千军辟易,但他为人向来是含蓄隐晦不喜张扬。更何况他这一回是被贬离朝有十年之久了。”程务挺叹息了一声,说道,“十年光阴哪!为将之人,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蹉跎?想来薛仁贵都已是七十高龄,不知……”
“你是想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薛绍笑道。
“不不不,我可没说!”程务挺连忙双手一起挥摆,神色还有一点慌张,“薛公子我嘴笨,你可别给我设圈下套!别说是七十,就算是两百岁了,薛仁贵也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无敌战神!”
薛绍哈哈大笑,“稍后我派两个内侍去宫中打探一下消息,打听薛仁贵的动向。瞅个适当的时机,我们一起去拜访他老人家。如何?”
“好极!”
“那便一言为定了!”
稍后回了讲武院薛绍照例去校场上,和薛楚玉与郭元振等一群武将共练骑射。薛绍把薛仁贵回京的事情一说,众皆雀跃。对大唐的军人来说,薛仁贵绝对是神话级的偶像,没人不崇拜。
可是,原本最该兴奋的一个人却出奇的沉默了下来——薛楚玉。
薛绍将他叫到一边,“兄弟,你怎么了?”
“无甚……”薛楚玉的表情有点古怪,脸上在笑但是眉头枯锁,“大概是我太过期待老父回归。真等到了这一天,却不知该做何样心情?”
“仅此而已吗?”薛绍更好奇了。
“这……”薛楚玉欲言又止,表情很尴尬。
薛绍笑了一笑,“既然难于启齿,我便不再追问了。我已派了内侍去宫里打探他老人家的消息,稍后我会与程务挺一同去拜访他。你,要不要同来?”
“当然要了!”薛楚玉答得斩钉截铁,但马上又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可是……”
薛绍在他肩膀上重拍了一下,“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了?”
“好,我去!”
快到了傍晚,薛绍派去皇宫打探消息的内侍才来回报消息,说二圣一同接见了薛仁贵,谈了许久,并在宫中亲自宴请了他。据说,二圣只是与薛仁贵叙旧,并未谈及其他任何。现在薛仁贵已经离宫,好像是去了他的长子薛讷家中。
薛绍心想,二圣这是用叙旧的名义“亲自”考察了一番年近古稀的薛仁贵。将要如何使唤这员老将可能还有待商榷。如此说来,我们还要想办法再帮衬薛仁贵一把才行!
稍后,薛绍便约上了薛楚玉与程务挺,三人骑快马径直前往薛讷家中。
薛讷只是区区一介城门郎,官做得不大生活更是朴素,他的住处只是一栋不起眼的小民宅。三人骑马赶到那里,却见大门紧闭。
薛楚玉先下了马,既激动又惊讶的道:“大哥家中从不关门,哪怕到了半夜也只是虚掩。今日这是……”
薛绍眉头微皱,“莫非,你父亲料到会有人前来拜访,因此有意闭门谢客?”
“以家父的性格,的确有这可能……”薛楚玉连忙抱拳,“薛公子,程将军,倘若当真如此,楚玉先行赔罪了!”
话刚落音,门被打开了。
薛讷站在门口抱着拳,说道:“薛公子,程将军,你二位……还是早早请回吧!”
薛绍和程务挺相视无语。
“真是多有得罪了!”薛讷一记长揖拜了下来。
“既如此,不可勉强。”薛绍释然的一笑,拱手回礼,“改日若得方便,我等再来拜访!”
“只好如此了!”程务挺长声叹息,颇为懊恼。
“恭送二位!”薛讷兄弟俩一同拜在门旁,薛绍与程务挺便骑上了马转身离去。
绕着薛家的院子走出不足几步,薛绍蓦然听到院内传来一声虎吼似的厉喝——“孽障,你还敢回来面见老夫!”
“父亲息怒!五郎这几年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你住口!——孽障,还不跪下!!”
薛绍和程务挺都大吃了一惊,难道是薛仁贵发了飙,在怒骂薛楚玉?!
很快,院里就传来了嘭嘭嘭的闷响之声,仿佛是棍棒打在人的身上,而且打得非常的结实!
薛楚玉,始终没有吭过声。
“要不,咱们看看?”程务挺性急,示意薛绍一同爬上墙头去瞄一眼。
薛绍连忙摆手,“还是别了。这是他们父子家事,被我们外人看到了薛楚玉颜面何存,薛仁贵也难免生气。”
“如此,罢了!”程务挺连声叹息,“我真想不明白,薛仁贵的五个儿子当中,只有幼子薛楚玉是最像薛仁贵的,隐约就是大唐新一辈的战神。可是薛仁贵怎会如此痛恨和厌恶他这个幼子呢?”
薛绍苦笑了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的父子私事,我暂时不想过问了。我更加关心的是——朝廷打算如何来用薛仁贵呢?”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
程务挺心头一亮,当下一击拳,“薛仁贵复出,朝廷必当予以重用才好!我要去见天后,保举他老人家前去坐镇朔代二州!除了无敌战神薛仁贵,派谁前去镇守北面国门,我都不放心!”
薛绍笑了,“程将军所言即是!这,才是我们目前最该关心的事情!”
第433章 另辟蹊径
薛仁贵的归来,让薛绍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薛仁贵,他不仅仅河东薛氏南祖一脉军武世家的领军人物,还是所有大唐军人心目中的战神偶像,更是天下子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或许薛仁贵已经年近古稀不复当年之勇,可是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仍是无可取代的!
在如今这样一个军队内部格局发生重大变易的关键时期,薛仁贵的归来显得意义犹为重大。此前,军队的最高指挥权一直是由裴行俭来掌握,他的军事能力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因此就算二圣对他并不完全信任,也只能姑且用之防之。现在,二圣凭借一场北伐,在政治层面上挤走了裴行俭提拔了李谨行与程务挺。这两员虎将或许能够取代裴行俭在军事战争上的作用,但仍旧无法弥补裴行俭离去后留下来的重大空缺,从此,大唐的军队里已经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最高统帅了。李谨行也好程务挺也罢,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将才,而不是裴行俭那样的帅才。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薛仁贵归来了。他的出现,意味着朝廷仍旧需要顶尖的军事人才来填补大唐军队指挥的孱弱一环。
薛绍的心思,也正是动在这一环——既然大唐急需军事人才,我为什么不自己挤身其列,并借此机会多为大唐培养一批军事指挥的人才,从而在军方真正的站稳脚跟?
——还有谁,比李药师的嫡系门生更有资格,去争夺大唐的军事指挥权?!
薛绍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政治嗅觉变得灵敏了起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薛绍决定冒险去见——皇帝李治!
目的,主动请缨!
之所以说“冒险”,是因为现在整个大唐的朝廷都对军队里的权力格局与人事变迁相当的敏感。武则天刚刚一脚将薛绍踢出了军队,现在薛绍另辟蹊径去找李治“走后门”,这不是与武则天做对么?
但是富贵险中求,薛绍不想坐等自己的命运任由武则天和裴炎这些人来摆布。趁那个舅爷老丈人皇帝李治还在人世,就该多让他老人家发挥一点积极的作用才行!如果真到了武则天正式接管大唐权柄的那一天,薛绍必须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在武则天的时代里求生存,这才是真正的活路!
想到便做到,这是薛绍一惯的行为风格。
次日清晨在讲武院里开过了例会之后,薛绍没有去校场训练而是在玄武门耐心的等候。辰时刚过,太平公主就来了。
小夫妻俩结伴进了大明宫,一同求见皇帝陛下。
薛绍知道,武则天在后宫里的耳目是无孔不入,强大的消息网是她统治后宫的镇山神器。如果自己私下求见皇帝,消息肯定很快就会传到武则天的耳中,从而引起武则天的警??的警惕。如果是和太平公主一同求见皇帝,大可以说是例行的“晨昏定省”。纵然武则天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李治病体不适,每天早睡晚起。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他仍在沉睡。薛绍与太平公主便在他的寝宫之外静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薛绍没有等来李治的接见,却等来了武则天的驾临。
太平公主不知内情,见了武则天还挺高兴,上前问安撒娇不亦乐乎。武则天固然也是笑吟吟的,但不经意的瞟一眼薛绍,眼神之中却是带着狐疑与警惕。
薛绍心中略微一紧,黑山老妖的警惕性真是太高了!
武则天没有询问薛绍的来意,只说自己也是来探望皇帝陛下的。薛绍自然不好临阵退缩,只好和太平公主一同跟随武则天,进了皇帝的寝宫。
李治总算是起来了。听闻天后与太平公主及驸马一同前来探望,他的脸上泛现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让他们都进来吧!今日,家宴伺候!”
片刻后,薛绍独自端坐在正堂,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左右扶着李治走了出来。薛绍特意细看了一眼皇帝的气色,还好,至少没有生命垂危的迹象。
这时,薛绍由衷的在心中祈祷李治长命百岁,活得越久越好。武则天,眼前的这位政治女强人和亲丈母娘虽然是自己的伯乐和后|台老板,但同时也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与上升阻力。薛绍已经尝试过了,想要在武则天的庇护与提拔之下获得独力与堀起的能力,这几乎是不可能——北伐一役与并州一案,自己立下的功劳还不够多吗?结果呢,回朝之后仍是一个花瓶驸马与光竿司令。
此时此刻,薛绍的心里已经非常的清醒,武则天的确懂得任人唯贤,但她对李家的皇亲国戚有着天然的戒心甚至是敌意。李治活着的时候,她或许不会发作;一但李治殡天而去君权出现空白,李武两家就会发生你死我活的争斗。到那时,李氏皇权的合法继承者、武则天的亲生儿子们都不会幸免于难,何况自己这个旁枝皇戚呢?
因此——趁李治还活着,多多积攒安生立命的资本才是王道!
“天后,太平还有驸马今日一同前来探望朕了,嗬嗬!”李治爽朗的笑了几声,看似精气神还不错。
薛绍拱手而拜还未说话,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抢先道:“陛下,薛郎很有孝心哦!他跟我说,我们成亲之后还没有主动前来探望过陛下,因此专程约我前来晨昏定省呢!”
“是吗?”李治坐了下来,抚髯而笑,“百行孝为先,朕没有白疼你们两个啊!”
武则天只在一旁微笑不语,时不时的帮助李治抚一下衣服、掖一掖披风,像一个贤妻良母一般。
“今日阳光不错,你们陪朕到后花园散一散步吧!”李治提议道。
“好啊、好啊!”太平公主最是高兴,哪怕是成了亲她在父母面前仍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那样天真烂漫,忙道,“皇儿想要蹴鞠呢,父皇陛下!”
“嗬嗬,让你的薛郎陪你!”李治笑呵呵的道,“朕可是听内廷的人说过,薛郎犹善此道,天下难逢对手啊!”
“嘻嘻,那当然!”太平公主越发有兴头了,一手就拉起薛绍,“薛郎快来嘛,我带你去更衣!”
“公主殿下,莫要失礼。”薛绍站着不肯动,“陛下和天后都还没有动身呢!”
“无妨,你们先去吧!”武则天笑吟吟的道。李治也摆手示意他们先去。
“那微臣就先行一步了。”薛绍施了一礼,这才跟太平公主一同走了。
出了宫殿到了后花园,太平公主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怎么成亲以后,我感觉父皇和母后就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呢?难道,嫁出的女儿就真的像是泼出的水?”
薛绍眉头微微一拧,“你有这样的感觉?”
“有。”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今日前来探望父皇,我感觉父皇和母后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两个人都有很重的心事。”
薛绍心中略微一凛,就连太平公主都感觉出来了,李治和武则天岂能没有察觉?……看来,皇帝和天后都意识到了我是有所来意。他们的心事,都是冲着我来的啊!
“薛郎,你今日怎会突然想到,约我同来探望父皇?”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你是找他,有事吧?”
薛绍眉头轻皱四下环顾发现没有什么闲杂耳目,这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事先为何不对我说?”太平公主轻声报怨。
“我若说了,你还能在天后面前坦然自若吗?”薛绍苦笑,“这件事情,必须瞒着天后才行!”
“我就知道,果然如此!”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想不到吗?薛郎,别忘了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心里想什么,不用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哦?”薛绍不禁一笑,“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太平公主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凑到薛绍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薛绍顿时眉梢一扬眼睛一亮,“知我者,安然也!”
“还真是这样啊?”太平公主略微一惊,随即面露一丝愠色,“你不是答应过我,从此不再远征吗?”
“我有吗?”
“你就有!你就有!你说话不算数,我要生气了!”
“嘘,别在这里争吵!”薛绍连忙让他噤声,回头一看,皇帝与天后在一群宦官宫女的陪侍之下,缓缓走来了。
“他们来了……薛郎,我瞅个机会帮你把母后支开!”太平公主急忙低语道。
薛绍点头,感激的微笑,稍稍握紧了一点太平公主的手。
太平公主则是小小自豪的咧嘴一笑吐了吐舌头卖了个鬼脸,仿佛是在说——瞧瞧,我很能干吧!
二圣来了,含冰殿的后花园里很快就摆开了阵势,一方由太平公主领头,一方由薛绍领头,比赛蹴鞠。
玩乐的气氛倒是十分热烈,二圣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时不时的还鼓掌叫好。薛绍与太平公主一直盼着武则天有事快点走,可老太太仿佛偏就是较上劲了,一直很闲很闲的陪着李治,不肯走。
薛绍心想,看武则天的这个态度,如果自己今天不能对李治说明意图,以后想要见到李治恐怕都有点难度了。
太平公主仿佛和薛绍想的也是一样,于是在玩到了香汗淋漓之时,太平公主跑到了武则天的面前撒娇,“娘啊,娘!薛郎太厉害了,我要你来给我帮个手!”
“为娘老啦,踢不动蹴鞠了!”武则天笑吟吟的道。
“才没有呢!母亲看起来就像是我的姐姐一般,仍是非常年轻!”太平公主认真真的道,“帮我嘛,求求你了,帮我嘛!”
“你这孩儿,口无遮拦!”李治和武则天一同哈哈大笑,李治不失时机的道,“天后,你就去帮太平一把好了。太平确实输得太惨了——薛绍,你过来陪着朕!”
李治如此一说,武则天也就不好再推辞了,只好前去更衣准备蹴鞠。
薛绍不动声色的抹着汗走向皇帝所在的凉亭,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激动:机会,终于来了!
第434章 天命神器
武则天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花廊的转角处时,薛绍正好走到了李治的面前。
正欲参拜,李治让左右将他扶起,“朕坐得腿都发麻了。薛绍,陪朕到花园里走走。”
“是。”薛绍心领神会,李治这是要避开左右宦官宫女的耳目。这些人固然不敢背叛皇帝,但他们直接接受武则天的管理。
县官不如现管,这个规则在皇宫里也是一样行得通的。
稍后,薛绍便扶着李治走进了花圃之中,身后跟着一群障扇宫女和拂尘宦官。
两人像模像样的赏了一阵秋菊,李治还饶有兴味的吟了几句诗让薛绍与之吟和,君臣二人玩起了风雅颂,不知不觉走到了花林密处。因此路径曲折枝叶遮拦,身后的宦官宫女,也渐渐离得稍远了一些。
“说事。”李治突然语音一沉。
“臣有二事,请求陛下成全。”薛绍言简意赅的直言。
“讲。”李治扭头看向薛绍,眼睛微微一眯,时常泛散的眼神斗然之间多了一丝犀利的神彩。
“臣仍是想要从军,并执掌一部份兵权。”薛绍说道,“裴公收我为门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是为了让臣当一个教书先生的。”
李治眉头微微一皱,“第二事如何?”
“臣想要把讲武院办成一所,培养武将的军事学堂。”薛绍说道,“至从裴公卸甲归田之后,臣甚是感觉大唐将才凋零,就连薛仁贵这样的古稀老人都要重新启用。如果现在还不引起重视,今后的几十年里大唐的军队将会人才匮乏,无力与周边诸胡相抗衡。”
李治的脸色变得有些严峻。做为大唐帝国的最高领袖,他不可能意识不到薛绍所说的这个问题。实际上,这些年来李治被迫重用他并不十分信任的裴行俭,就已在证明了大唐帝国在李勣故去之后,再也没有一个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的军事帅才。
所以,薛绍提出的开办军事院校、为大唐培养将帅之才的构想,正合当前时势,也正中了李
治的下怀!
“讲武院……”李治低吟这三个字,“能像国子监那样,成为我朝最高的军事学堂么?”
“陛下,事在人为!”薛绍斩钉截铁的道,“若有陛下的鼎力支持,臣必当夙兴夜寢办好讲武院。在臣有生之年,臣会让它源源不断的给大唐的军队输送无数的将帅之才!有了强大的军事做为后盾,大唐帝国必能强盛不衰!”
“壮哉!”李治赞了一声,眼神炽热的看着薛绍,“但你凭什么让朕相信,你能办好讲武院?你凭什么让朕相信,你培养出来的武将能够堪得大用?”
“就凭臣是当世唯一的卫公嫡传门生!就凭,臣仅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把三刀旅的一群新兵练成了可以奔袭千里直捣黑沙、于万军众中生擒伏念的精锐王牌之师!”薛绍眼神坚定,言语掷地有声,“只要陛下肯做臣的坚强后盾,臣就敢让大唐天下八十万军队脱胎换骨,臣就能让异邦诸胡望大唐军队之旌旗而仓皇遁走!”
“你当真能够做到?”李治的表情有一点激动,但更多的是犹疑。
“臣,一定能!”薛绍答得斩钉截铁。
“需要多少年时间?”
薛绍微皱了一下眉头,“陛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短则三五年可见成效,长则十余二十年,或可脱胎换骨!”
“三五年,十余二十年……朕恐怕,没有那个时间了啊!”李治抚髯长叹,连连摇头。
“所以,臣才会有第一个想法,希望能有一些兵权在手。”薛绍压低了声音,说道,“唯有如此,才能让臣在军队里扎下根来;唯有扎稳了根,才能抵抗风雨、逐渐成长!”
李治眼睛一眯蓦然扭头看向薛绍,“薛绍,你有野心!”
“陛下,臣只有报负,没有野心!”薛绍毫不回避的看着李治,说道,“北伐之后,有一个的信念已经在臣的心中根深蒂固。固。那就是——臣渴望撼卫大唐的每一寸疆土不遭侵犯,臣渴望撼卫每一名大唐的子民不受欺凌。臣更加渴望,能够撼卫李唐的神器……不受玷污!”
最后一句话,让李治的神色微微一变!
“李唐神器”,李家的皇权!——对于病入膏肓的李治来说,自己那个不中用的太子能否守住他遗留下来的那张龙椅,真是太令人担忧了!
李治无法像薛绍那样预料到今后几十年里即将发生的事情,但他对目前的局势的认识,比谁都要清楚。如今自己还活着,君权就已经受到了一些钳制与分化,以天后为首的一些人一直都在努力的争夺权力,岂图将他这个皇帝架空。太子李显可以说是自己几个儿子当中最无能的一个。一但李治自己归天,软弱无能又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的太子,能抗得过强势的母后与老道的宰相们吗?
可是对于天后和宰相这些人,李治明知道他们都有着强烈的权力欲、都有可能对自己的儿子造成冲击,可是李治又不能不重用他们。离了他们,大唐的整个国家都将陷入崩坏与离乱!
——“我死后谁来辅佐和保护太子,谁来撼卫李唐神器”,成了李治心中最大的一块心病。
今天,薛绍当着李治的面,将这个问题挑明了来说了。
“你的话,让朕想起了若干年前,朕要立天后为皇后时的情景。”李治眯着眼睛,用怀旧的口吻悠悠说道,“当时,大唐的朝政全由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一批顾命大臣牢牢把控,朕任何政令都发不出来,就立谁为皇后和太子这样的家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当时,朕请到了一个人来帮朕,结果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你知道是谁么?”
“司空李勣,对么,陛下?”薛绍答道。
“没错,就是他。”李治眼神炯炯的看着薛绍,低声道,“你想做第二个李勣么?”
“臣就是薛绍,臣不想做李勣。”薛绍答道。
“此话何意?”李治皱眉。
“臣的意思是,臣会像李勣那样在关键的时候,用军权来帮助皇帝陛下擅卫皇权。但是,臣还与李勣有大不相同之处。”薛绍说道,“因为,臣还是陛下你的亲处甥,是太平公主殿下的驸马!臣的血管里,流着一部份李家的血!!”
李治瞬间听出了薛绍的弦外之音——李勣是外人,臣不是啊!臣如果出手擅卫李唐的君权神器,那一定是真心真意的誓死守护,而不是像李勣那样仅仅出于报恩与功利!
李治眉头一拧双唇紧闭,重重一掌拍在了薛绍的肩膀上,“朕,没有看左眼!”
“谢陛下!”
“三日之后正逢十五日,朔望大朝之期。到时,朕要亲自上朝。”李治深吸了一口气,“你,也必须上朝!”
“是,陛下!”
薛绍的心里,热血澎湃!
主动请缨,这是一场豪赌。如果李治当真能把事情办成,薛绍就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特权并摆脱武则天与裴炎的控制,去经营自己的独家事业。更重要的是,薛绍急切想要一部份兵权,只有兵权在手,才会有真正的底气在乱局之中求得生存。
“年轻,真好啊!”李治凝视着薛绍,无比羡慕的神情,“朕多么希望,还能多活二十年。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朕去料理啊!”
薛绍不禁想起一首歌里唱的“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这样的话从帝王的嘴里说出来,感觉的确大不相同。此时此刻,李治的心里该有多少的豪情、不甘和遗憾?
“朕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也窝囊了半辈子。”李治双眉紧锁,仰头看着远方,悠然道,“曾经,朕也希望自己能像父辈和祖辈那样,做一个大气雄武之君。可是三十多年的皇帝做下来,朕发现,自己最多只是做到了‘守成’。但凡取得了一点成绩,那都是因为我的父皇太宗皇帝陛下给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薛绍连忙道:“陛下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在你的统治之下,大唐这三十多年四海臣服民丰物阜,还是相当不错的。降伏百济平定高句丽,更是弥补了太宗皇帝陛下当年的夙愿。封禅泰山,更使得陛下的功绩古今共鉴。”
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李治不由得呵呵一笑,“朕做的这些,比起高祖皇帝开邦立国扫平乱世、太宗皇帝靖清宇内贞观大治来说,都是微不足道。更令朕担忧的是,现如今的大唐已是危机四伏、隐患重重。朕纵然有心改变一切,却已无力去挣脱现状,更无法向天索命啊!”
薛绍只能沉默。普天之下,肯定没人比李治更加清楚大唐面临的隐患与内忧。
“朕,唯有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了。”李治双眼一眯,眼神斗然变得犀利,“薛绍,朕希望,你能像当年太宗皇帝留给朕的李勣一样……能够尽力的去撼卫帝王的天命,和大唐的神器!”
“臣,誓死撼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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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二圣交锋
薛绍与李治并没有在花圃中多作逗留。当他二人回到球场安坐下来时,武则天刚好换上了一身特制的蹴鞠宫服回来。
看到武则天这副样子,薛绍不觉甚感惊叹,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说她充满了“青春的活力”都不为过啊!
李治则是呵呵直笑,“朕的皇后,仍是风采不减当年哪!”
“陛下取笑,臣妾当真是老了呢!”武则天笑吟吟的施了一礼,不经意的转眸看了一眼薛绍,那眼神让薛绍感觉她的内心活动非是一般的丰富。
毫无疑问,武则天一定是在怀疑薛绍趁她不在的时候,私下和李治说了什么。
稍后,武则天就在太平公主的央求与拉扯之下进了球场,两个当世最为尊贵与显赫的女人带着一群宦官宫女,与薛绍麾下的一批人比试蹴鞠。让薛绍大感意外的是,武则天的“老胳膊老腿”一点都不显得迟钝与乏力,相反,她的蹴鞠技艺非是一般的出众,宦官宫女们连连叫好,李治也不停的鼓掌喝彩。
薛绍更是大觉惊艳,武则天比李治还年长五岁,现在李治已是半失明半瘫痪,武则天居然还能生龙活虎的蹴鞠——上天,对这位传奇女性真是非一般的眷顾啊!
这一场蹴鞠下来,薛绍顺理成章的输给了武则天与太平公主领衔的“联合部队”,满场的欢声笑语,看似非常的融洽与和谐。
稍后,李治就在含冰殿的膳食堂里设安宴,款待新婚后第一次前来晨昏定省的公主与驸马,武则天当然也在席。
酒过三巡,李治摒退了左右侍人掩上了大门,说道:“天后,太平,薛绍,难得我们一家人能够坐到一起来用膳,现在便来闲话家常,说些小事。”
李治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其他三人都知道,皇帝口中的“小事”绝对小不到哪里去。
“陛下请说,臣妾洗耳恭听。”武则天率先说道。
太平公主与薛绍这两个晚辈都作认真倾听状,没有插嘴。
“?
??然是家常内事,那便是不足为外人道知的。”李治话锋一转,说道,“今日所议之事,切不可外传。”
“是,陛下!”三人一同应诺。
李治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其实,就是关于薛绍的任职一事。”
“陛下,可有训示?”武则天眉宇微沉,但不动声色的平静问道。
薛绍与太平公主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都说只是闲话家常,天后不必过于严肃。”李治语调轻松,说道,“记得此前薛绍北伐归来之后朕曾经说过,要重用于他。但据朕所知,薛绍现在仍然只是六品兵部员外郎。天后,你不觉得这样安顿于他,有些屈才了吗?”
“陛下,臣无才无德资历浅薄,如今忝居兵部员外郎一职犹恐不能胜任……”
薛绍说到一半,李治挥了挥手打断他,“不用你说。朕想听一听天后的意思?”
武则天仍是八风不动不慌不忙,拜了一礼之后侃侃道:“陛下,臣妾这么做,一是遵照了陛下的意思,二是参照当前的时势,三是为薛绍本人量身而制,并与阁部宰相反复参祥之后,做出的决定。臣妾扪心自问,目前这份职事对薛绍来说,是最为妥当的。”
“天后,何不详细说说?”李治转头,看着武则天。
“是,陛下。”武则天显然是早已成竹在胸,她说道:“薛绍从入仕的第一天起,臣妾就一直在密切的关注于他。对于薛绍的文才武德与资历经验,臣妾都是了如指掌。北伐一役,薛绍的确是立下了奇功。如若论功行赏,他的职位至少应在羽林卫五品郎将薛楚玉与郭元振之上。但是当时的环境,容不得薛绍继续担任军职。臣妾的理由是,薛绍是裴行俭的嫡系门生,裴行俭刚刚卸甲归田放弃了军职,军队里顿时出现了一些纷乱,各方势力都对裴行俭空留出来的军权展开了殊死的争夺。场。在这样的情况下,根基浅薄又失去了裴行俭之庇护的薛绍,将很难在这场争夺当中胜出,甚至有可能遭受不必要的摧残。臣妾让他暂时脱离军队,其实是出于保护他的意图。”
“臣,万谢天后娘娘的关爱与呵护,臣感铭肺腑!”薛绍拱手长拜。
“皇儿也要拜谢母后!”太平公主也拜了下来。
“你二人大可不必多礼。”武则天只是微笑。
李治点了点头,“这一点,朕也想到过了。薛绍,你的确不必埋怨天后将你临时请出军队。北伐结束之后,大唐的军队里的情况的确非常的复杂。听闻裴行俭卸甲归田,军队里还出过一些乱子,是程务挺和李谨行一同出面才将其抚平。为此,还秘密的抓捕了一批并处决了一批带头闹事的将领。试想,当时如果你还留在军队里,那些闹事的将领必然会找你带头。到时,你若伙同他们一同闹事,便是哗变谋反;你若不从,则会违背袍泽情义。左右为难,你能何去何从?当时,天后让你离开军队并且带着太平出去游玩,正是为了让你远避兵祸——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算是军国机密。今日告知于你,只是为了消除你心中的误解。”
“臣对天后娘娘,从无怨言,更加没有任何的误解!”薛绍正色说道。
“如此便好。”李治抚髯微笑,说道,“但是天后,现在裴行俭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平息了,程务挺与李谨行也已经稳住了军队。是不是应该,恢复薛绍的军职了?”
“此事,臣妾与阁部的宰相以及程、李二将,已在商榷之中。”武则天答道,“只念薛绍与太平新婚燕尔,岂能仓促之间就让他去军队带兵?如此一来,薛绍可就没有多少时间去陪太平了。”
“娘,我不介意的!”出乎三人的意料之外,太平公主抢先说道,“薛绍喜爱军伍立志从戎,皇儿也一直很喜欢英武的将军呀!男人大丈夫理当有所报负有所追求,只要薛郎觉得喜欢和妥当,皇儿一定会全力支持他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为二圣分忧、为社稷出力的!”
李治和武则天不约而同的露出惊愕的表情,“太平,当真是与往日不同了!”
“嘿嘿!”太平公主既自豪又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皇儿现在……已经是薛郎的妻子了嘛!皇儿不再是任性的小孩子了!这些年来,母后不也是全心全意的辅佐父皇么?皇儿是在效仿母后,要做一个能干又体贴的贤内助!”
“我儿,当真了得!”李治哈哈的大笑。
武则天则是微笑的点头,“太平,你真是长大了!”
“全赖父皇和母后,教导有方!”太平公主十分乖巧的拜了下来。
薛绍欣慰的暗吁了一口气,安然,当真就是我的贤内助了!
“天后,你也听到了。太平都不介意薛绍去带兵了。”李治说道,“朕的意思,与太平相差无几。既然薛绍是卫公的嫡传门生,又在北伐之时证明了他在军事上有着独特的异才,还是太平的丈夫、我们的半子女婿,为何就不能多给他一点栽培的机会呢?——我们家人说私话,再怎么说提拔与重用薛绍,也比倚赖外人要强吧?”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武则天低眉顺目,非常的冷静,“但是眼下,军队里的确是没有合适的空缺职事,能够安置薛绍。其实臣妾的话还并没有说完。让薛绍担任兵部员外郎一职主办讲武院,未必就不是重用。这比带兵更有意义,也能让薛绍经历更多的磨练、积累更多的经验。”
李治很是沉得住气,淡淡道,“如何说?”
“开办讲武院,初衷便是用讲武的形式操练御林军,提高御林军的士气和战力。”武则天说道,“御林军是陛下的亲勋私军,是从天下军队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师。可是他们养在皇宫久疏战阵,再加上京师温柔乡的纸醉金迷,难免让那些将士们变得懒惰与荒废。如果薛绍能够通过开办讲武院来解决这一重大问题,那无疑是对保卫皇宫、守护陛下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此外,每年因为裁汰与更换御林军将士、以及御林军的腐败与堕落带来的其他开支,可是冠绝后宫私緍所有开支之首,一直居高不下甚至难以为继。如果薛绍能够让御林军紧张起来、凝炼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问题了。从而,也就能节约很大一部分的军费开支。所以臣妾觉得,办好讲武院的意义是非常之重大的,一点也不亚于带好一只远征野战的府兵军队!”
李治听完后沉吟了半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天后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所言甚是啊!”
薛绍虽然明知道武则天是在打太极推手,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在理。皇宫御林军的主体是左右羽林卫,其次还有千骑、左右监门卫和左右金吾卫。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薛绍是了解羽林卫,并且参与过远征、算过后勤细帐的。他清楚的知道,光是左右羽林卫这六千多人的军费开支,比两个军(两万五千人)的野战军还要高出一倍。而且,羽林卫的绝大多数军费开支,都用来维持羽林军的好吃好喝与高福利发放了。
一群待遇优厚、享尽清福的军人,能有多少战斗力呢?打磨羽林军,的确是势在必行!
说完那一番话,武则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一抹微笑,在李治看来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在薛绍看来则像是警告与敲打的冷笑,仿佛是说——你小子就不用找皇帝告状请命了,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