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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x     极品驸马txt下载     极品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6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于都今山的大战证明了一句后世的名言,战争就是一台绞肉机。

    无数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鲜血染红了肥美的草场,远远看去如同下过一场血雨,入眼即是刺眼的猩红。空气中的血腥味吓走了高空盘旋的雄鹰,尸体与残骸就像平地而起的山头,欲与山峦比高。

    三天三夜的连番激战,不少于六万人在这场战争中丧生。其中有六成以上,是突厥人。

    这几乎可以说是大唐文治五十年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就算是上一次裴行俭亲自指挥的那一场三十万大军参战的平叛之战,也没有斩获这么多的敌首,当时更多的突厥人是被打散和投降了。

    在清点战场的时候,程务挺和他麾下的唐军将士都有些震惊。他们仿佛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对敌人,薛绍比儒生出身裴行俭还要更加冷酷更加决绝!毫无疑问,在薛绍温文如玉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杀伐果断的战士之心!

    俘虏的突厥人仍是多于战死的。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无不胆肝俱裂再无敢战之心。其实,就算是得胜的唐军与铁勒兵,也有不少人在这样一片血火河山面前产生后怕与颤抖。

    但凡生物的灵魂深处,都对同类的鲜血与死亡有着本能的畏惧。人类也不列外,哪怕他是一名无畏的战士。

    于都今山,已成修罗地狱。清点战场之时呕吐甚至晕厥过去的军士,大有其人!

    战场清理与俘虏收押进行到第二天,薛绍带着他的亲卫,和伏念一同到了于都今山。

    程务挺带着大小将战排成了整齐的队列,一同出迎。薛绍的将旗刚刚走入营盘辕门之时,金鼓齐鸣,除程务挺外所有将弁全体单膝半跪于地抱拳而拜,全军将士高举兵戈齐声山呼,吼声震荡百里。

    这是军中至高无上的礼仪,哪怕是主帅裴行俭亲临此地,也不过如此!

    面对数万大军摆出的这样的一个大阵势,薛绍深呼吸,将一股弥散在空气中的浓烈血腥味吸入了肺中。若非前世做为“血狼”之时就习惯了这样的血腥味,薛绍当场就会滚落下马呕吐起来,在数万大军面前威严尽堕。

    在薛绍接受数万大军的欢呼与膜拜之时,伏念却是一翻身就掉下了马来,当场人事不省。军医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救醒,结果伏念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吐出一股浓血,喃喃的喊了一声“苍天哪,这就是你对突厥的惩罚吗?!”

    薛绍和程务挺等人围在他身边,有个副将冷唆唆的回了一句,“如果你冥顽不灵,这个惩罚就还没有结束!我们手下,还有四万多突厥俘虏!!”

    伏念猛瞪那副将一眼,再吐一口浓血,又晕厥了过去。

    程务挺很恼火,一脚就对那副将踢了过去,“要你小子多嘴!吓死他怎么办?”

    薛绍很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吵闹,说道:“伏念是个意志刚强之人,不会有事的。医官,请你好生医救于他。传我将令,不许任何人再打扰伏念。”

    “是!”

    ……

    黄昏,薛绍驻马立在于都今山大战场前的一片高坡之上,劲风猎猎,旌旗翻卷。

    残阳斜照浴血的草原,一片光怪陆离,宛如阴火腾腾孤魂飞荡的冥界鬼域。

    于都今山的南麓,烧起了很多大堆的火……用来处理尸首。

    汉人也好,胡人也罢,都将变成草木的养份。烈火会将他们的魂魄,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薛绍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

    “我痛恨战争。”站在薛绍身边的程务挺,突然冷不丁的说出这一句。

    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

    “可是这话说出去,没人会相信。”程务挺的语调出奇的平静,这一刻他不再像是那个令敌闻风丧胆的古之恶来,更像是一名充满了浪漫与忧伤的诗人。

    薛绍回头,对着程务挺淡淡的一笑。

    程务挺也很是诡奇的微然一笑。

    这样无奈又沧桑的笑容,就像是军人的慈悲与悲悯,永远只有军人自己才会懂。

    “恶来将军,我们该考虑战后的事情了!”薛绍大喝一声,仿佛是喝走了所有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霾。

    “我就剩下一句话可说——听你的!”程务挺呵呵一笑,前所未有的坦然。从这一场北伐开始,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心中沉积的压力仿佛全在这一笑之中,突然释放开来。

    话刚落音,程务挺突然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晕厥过去。

    薛绍吓了一跳,慌忙对他实行急救。所幸,程务挺并无性命之虞,薛绍不禁抹了一把冷汗,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才发现,晕厥的程务挺有些病态发白的脸上,仍旧挂着释然又欣慰的笑容。

    次日,伏念与程务挺几乎是在同时苏醒过来,两人在苏醒第一时间不约而同问起——薛绍呢?

    薛绍让程务挺的儿子程齐之好生照看他父亲,自己去见了伏念。

    伏念面色青灰的躺着,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二十岁,连眼神都是空洞无神的,怔怔的看着薛绍走进来,眼睛一眨不眨。

    薛绍安静的坐在了他的榻前。

    “薛将军,眼前的伏尸百里,就是你想要的么?”伏念的声音很是嘶哑。

    “几个月前,成群的突厥人在攻陷朔代二州之后屠杀手无寸铁的汉人,烧毁城池劫掠村庄,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如果你见过那样的情景,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薛绍说得很平静。

    “你是在刻意报负?”伏念眼神如刀。

    薛绍淡然得像是闲话家常,“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战争就意味着死人!”

    “几万人的尸体在于都今山的脚下燃烧,你竟能如此平静?”伏念的语音突然提高。

    薛绍眉头一拧,“这种话已经没有意义去讨论了,因为它已经是现实,不可改变。”

    “呼……”伏念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生平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理智与务实的汉人,你简直理智到冷酷、务实到恐怖!”

    “军人的天职,就是杀敌。”薛绍仍是平静,“如果有选择,我希望天下永远没有战争!”

    “看来你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被任何唇枪舌剑所能说动的了。”伏念仿佛真是绝望了,“说吧,我还能做什么?”

    “出面招降所有的草原部落首领。”薛绍说道,“然后,你们所有人和我一起去朔州。我是指,愿意归降的。”

    “那不降的呢?”伏念死盯着薛绍。

    薛绍,呵呵一笑。

    伏念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深呼吸,再问道:“你打算如此处置归降的俘虏?”

    薛绍吁了一口气,“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只是一名行军长史,只管战场上的事情。等我将你们带到朔州,我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伏念沉默了半晌,突然说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汉人当中,最为纯粹的一名军人。”

    “这算是夸奖么?”薛绍似笑非笑的说道。

    “除非牧民会去赞美吃掉了羊羔的恶狼。”伏念说完,闭上了眼睛。

    “在我看来,‘在其位谋其事’——就如同狼吃羊一样,理当成为一种天性与本能!”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走出伏念的帐篷,发现帐篷外面很多将军都在看着他,程务挺也在其中,由他儿子程齐之扶着。

    “诸位袍泽,找我有事吗?”薛绍有点惊讶。

    “请薛长史,受我等一拜!”

    毫无征兆的,程务挺等人突然拜倒下来。

    “这是为何?”薛绍连忙上前去搀扶程务挺,可是他很倔强的跪着不肯起来。

    “兄弟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薛绍大声的吼叫,没人理,这些将军们仍是死死跪着。

    薛绍感觉很是莫名其妙,大喝一声,“程齐之,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程齐之也随他父亲一同跪着,说道:“薛长史,这些都是以往家父的旧部,朔州一战生还下来的将士。他们特意前来感谢你,是因你出谋划策打胜了这一仗,为死难于朔州的一万多名生死兄弟,报了仇!”

    薛绍无奈的苦笑了两声,用力扶起程务挺来,“恶来将军,你我皆是军旅武夫,陷阵杀敌保家卫国是本份。我做这一切都是职责所在,并没有恩惠施加给你们。万莫如此!”

    程务挺说道:“薛长史,我等皆是粗莽武夫,要么大字不识一个要么读书不多,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只知道快意恩仇和士为知己者死,谁杀我兄弟,我必杀之以后快!现在你帮我们做到了这一切,你就是我们的恩人。今后谁敢伤你,我等兄弟戮力击之,不死不灭!”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吧,兄弟们的这份情意,我都领下了!”

    “再拜薛长史!”程务挺大喝一声,“此恩不报,死无全尸!——此为誓!”

    众将弁一同大喝,“此恩不报,死无全尸!——此为誓!”

    薛绍拍了拍额头无奈的摇头苦笑,在突厥人的眼里,我是吃人的魔鬼;在程务挺这些人看来,我却是恩泽人间的天使!

    ……

    于都今山一战,让整个草原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与草木皆兵的恐惧之中。死伤数万人的战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草原上出现了。至此,刚刚强势堀起的突厥反叛势力被彻底打散,余下很多的草原部族无不望风归降,包括那些做了俘虏的突厥人在内。“帮”着唐军打了一仗的薛延陀部族也夹着尾巴卖起乖来,把剿获的许多战利品和抓获的突厥俘虏,一并拿来交给程务挺和薛绍处置。

    恶来早已名声在外,从此更加威震敌胆;与此同时,薛绍的大名开始响彻在草原之上,如神霆掠地、惊雷贯耳!

    正当薛绍忙于处理战后事宜之时,一匹快马带来了裴行俭的亲笔书信。

    书信简略,裴行俭让薛绍抛下手头一切事宜迅速赶回朔州——有朝廷使者到了!

    薛绍知道,自己从军征战的日子,现在将要告一段落了。长安那边,一场婚礼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等着自己。

第347章 致命红颜

    军令如山,薛绍只能马上打点行装,准备离开于都今山前往朔州。

    一路遥遥千里,快马加鞭也需得好几日。加上草原上局势有些动荡,程务挺坚持让薛楚玉率领跳荡军负责一路护送,与薛绍一同回朔州。

    程务挺摆宴为薛绍饯行,特意将三刀旅的人全都请了来。薛绍回了朔州肯定马上就会折返长安,草原上还有许多的战后事宜要处理,军队暂时不会全部撤走。

    这一回,是真的要道别了。

    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挥泪送别薛绍,约定他日再行并肩为战。临行之时薛绍答应他们,会在经过英烈村的时候回去祭拜。要把大唐得胜的消息,告诉在长眠那里的兄弟们,慰其英灵。

    程务挺私下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他让程齐之随薛绍同行,并请薛绍帮忙在裴公那里打点一下,允许程齐之一同折返长安。薛绍心知程务挺此举必有深意,当着人多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了。

    一行人很快就出发了。

    薛绍回首看向于都今山,这里曾是草原上水草最为丰美的放牧地之一,现在却成了草原人心目中死亡与杀戮的代名词,意味着血腥和恐怖。

    “只有经历了战争,才会知道和平的美好。”薛绍对身边的人说道,“我希望草原上,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楚玉说道:“草原的子民和中原的百姓一样,都只盼望过上安宁的生活。但是他们的酋长与首领,却不这么想。”

    “谁都渴望和平。可是历史总在战争与和平的交错之中前行……”薛绍吁了一口气,“走吧,先去黑沙!”

    “对了将军,黑沙城里的那个草原公主该要如何处置?”薛楚玉问道。

    “我就是专程为她转道黑沙。”薛绍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太过敏感和特殊,现在这个非常时期,绝对不能让她留在草原。我准备先把她带到朔州,与裴公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也好!”

    一行人轻兵兼道披星戴月的赶路,几日后抵达黑沙城外。

    薛绍等人刚刚露面时,前方闪出了一彪兵马拦截,人数约在五百左右。旗号鲜明,当然是驻守黑沙的唐军。但是薛绍在这拨唐军当中看到了不少于五十个高鼻深眼的突厥人,心中不由得颇为惊异!

    领军小将见了薛绍连忙迎请,薛绍将他叫到身边问道:“黑沙驻军当中,怎么会有突厥人?”

    “薛长史有所不知。”小将答道,“在驻守黑沙的这些日子里,常有草原上的流寇在黑沙周边的草场牧区劫掠牧民,更有胆大人多的流寇竟然冲击黑沙,想要夺取城池。我军力战多次,保守黑沙无虞。后来有牧民前来求救,安大将军率领一些兄弟出击杀退了多股流寇,并俘虏了一些人回来。艾颜公主认出了他们当中有突厥人于是请求将其释放、让他们回去招安那些流寇。守将原本不答应,但碍不过安大将军与艾颜公主的轮番软磨硬泡,所以……”

    薛绍眯了眯眼睛,“然后呢?”

    “没多时,黑沙城中已然聚集了八百余胡人,他们都自愿追随艾颜,一同投效了大唐,成为了我军的一员!”

    “这些胡兵,居然都是艾颜招降来的?”薛绍不由得心中凛了一凛,没想到,她在黑沙处于软禁和监管的情况下,还能够招来八百胡兵!

    现在草原伪政权已经被击垮、草原人的心中没有了领袖。如果放任艾颜留在草原上,她真有可能凭借自己的血统与身份,聚起千军万马来。到时如果再有野心家从中加以挑拨和利用,这对大唐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绝对不能让艾颜留在草原!

    “走,进黑沙城!”

    薛绍一行兵马刚刚走到黑沙城门附近,一骑飞快的冲了出来。左右近卫条件反射似的拉弓上弦大喝“来人止步”,薛楚玉眼尖认出来人连忙喝止。

    “是安大将军!”

    飞马未停,月奴直接从马鞍上跳将起来凌空一个翻身落到了薛绍的马前,再又拉了薛绍的马鞍一把,足尖点地轻如无物的一翻身坐在了薛绍的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

    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紧紧的抱着。

    众人见惯了月奴这样,都是呵呵直笑。

    薛绍拍了拍她的手,一行人骑马入城。艾颜也来出迎,和先前的月奴一样一身戎装披挂身边还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突厥兵。看那情形非但不像是在被软禁的人质,反倒像是一个执掌兵权的将军。

    胡闹!

    薛绍心里怒斥了一声,但是没有发作。

    艾颜倒是笑吟吟的来迎,“恭迎薛长史凯旋归来!”

    恭迎?

    薛绍不由得心中一紧,我杀了你几万族人,你恭迎我凯旋?

    “嗯!”薛绍下马只是应了这一声,都未尝多看艾颜一眼,径直大步朝中军帐走去。

    众人都看出了薛绍的不满,一时都乐不起来了,现场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吴铭暗瞪了月奴一眼,然后快步跟上薛绍说道,“公子可有吩咐?”

    “叫黑沙守将来见我!”

    “是!”

    月奴不由得有些心慌,又不敢去触了薛绍的眉头,于是满副的惴惴不安。

    艾颜摇了摇头笑了一笑,说道:“月奴,进来帮我一下。”

    “你要干什么?”

    “脱去戎装。”

    片刻后,黑沙守将仓皇来见薛绍。这人姓陈官拜从五品都尉,是程务挺的麾下战将和心腹。

    “陈都尉,你为何要放任艾颜自由,还许她身着戎装、身边带兵?”薛绍开门见山就问道。

    陈都尉的官品虽然和薛绍差不太多,但薛绍现在是前军行军长史,手握军法生杀大权,依法砍他一个都尉根本不在话下。因此他多少有一点慌张,小心翼翼的道:“薛长史,末将也是出于无奈啊!……艾颜公主原本是由安大将军看管,我等为避男女之嫌一般不太靠近。后来发生了几次流寇事件,艾颜招降了一些突厥兵来。末将为了安抚那些突厥兵的情绪,使了一个权宜之计让艾颜暂时统领他们。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混帐!”薛绍怒拍军案,大喝道,“一时相安无事,以后事情可就大了!”

    “何、何以见得?”陈都尉慌道。

    薛绍眼睛一眯,沉声道:“现在草原无主部族凌乱,草原上分落了很多的散兵游勇。艾颜出面招来降兵,这种事情会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让她成为草原人心目中的精神领袖!你居然还让她身边带兵?虽然只有几百名归顺了大唐的胡兵,但是此例一开就会使得今后有例可循,从此草原人只认他们的阿史那氏领袖,不信大唐的政权。到时大唐想要收服草原人心、重建单于都尉府,绝对是难上加难、后患无穷!——你说,你该当何罪?!”

    “长史恕罪!!”陈都尉这下是真慌了,连忙跪伏于地磕起头来,“末将愚钝未有思及此层,末将罪该万死!”

    “确实该死!!”薛绍大怒!

    这下可把薛楚玉等人都吓倒了,慌忙一起出面求情。

    “都闭嘴!”薛绍大喝一声,全场寂静。

    长吁了一口气气,薛绍说道:“事已至此,也不能全怪陈都尉。怪我事先思虑有缺,交待不够清楚。再者,陈都尉你告诉我——是不是有月奴在旁积极怂恿,甚至仗我之势强压于你?”

    “这!……”陈都尉苦着脸,不敢说。

    不表态,也就是一种表态。

    “以私废公乱我军法!”薛绍怒火万丈的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上,“来人,把月奴绑来——不用绑来,直接推出去,给我砍了!!”

    “啊!”众将一同大惊失色,一同跪伏于地连声求情——“薛长史法外开恩!”

    只有吴铭站着,不动声色,没有求情。

    “还不快去!”薛绍大怒,“都想违抗军令,吃我军法吗?!”

    这时帐外响起一个女声来,“不用绑,我来了。”

    月奴走进了帐篷里来,身上绳锁紧缚双手捆在身后,头发解散了开来,后背甚至还插了一个“斩”字首标。她低着头走进来没敢抬头去看薛绍一眼,直接走到军案前跪了下来。

    “月奴自知犯罪,特来领死!请薛长史发落!”

    薛绍抓起一把斩签就要往地上砸,薛楚玉急了,跳将起来死死抱住薛绍的手臂不让他扔下来,“薛长史,万万使不得!”

    “军令如山,犯法者当死——有何不可?”薛绍勃然大怒使劲想要推开薛楚玉。

    薛楚玉拼死抱着不松,急道:“安大将军虽然犯了军法,但后果并非不可挽回。加上她此前曾经生擒伏念归阵,有大功在身。如若论功行赏,末将的八转策勋都将不及安大将军!……既是功勋之人,薛长史不如将其带回长安,请朝廷有司斟其功过、酌情发落!如果就此斩了安大将军,唯恐寒了将士之心啊!”

    众人一听连忙附合,“薛将军所言即是,薛长史三思!”

    “松开!!”薛绍大喝一声,薛楚玉小心翼翼的松了手。

    “叭”的一声,薛绍将斩签拍按在了军案上,沉喝一声,“出去!!”

    月奴这下机灵,连忙一磕头,“谢长史不杀之恩!”

    然后,她仍是没有抬头去看薛绍一眼,像只兔子一样一溜烟的就跑了。

    薛绍真是既好气又好笑,这个总是不断犯错的憨妞,和艾颜在一起混得久居然也学得精明、还学会演戏了?

    “传我将令!”薛绍马上下令,“跳荡军不作停歇,一个时辰之后马上开拔离开黑沙——将艾颜招来的八百突厥兵分散到跳荡军的各旅各队,不可令其三五成群聚众滋事,更不许任何一人从军中逃逸!——另外放出口风,就说艾颜公主已经去了长安归顺了大唐!”

    “是!”

    薛绍这才暗暗的吁了一口气,于都今山一战后,艾颜将是草原上最特殊的一个人。她可以是大唐用来安抚草原的得力臂膀,也可以是最为危险的致命红颜!

第348章 枪

    在黑沙只是吃了一顿饭做了一些补给,薛绍一行马不停蹄的又出发了,而且这时候已经是黄昏。很多人不解,薛长史为何如此归心似箭,都不在黑沙等过了夜再走。

    艾颜的心里最是清楚,薛绍始终颇怀戒心。尤其是当薛绍看到自己身边聚集了八百突厥兵之后,更是如此。万一自己在黑沙安排了什么阴谋,薛绍现在就等于是已经跳入了圈套之中。

    接下来,八百突厥兵被拆分开来分流到了跳荡军中,艾颜也就半点都不意外了。

    带兵的人,总是多疑谨慎的。

    如此一来,突厥兵难免有些人心惶惶。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强势的薛绍与跳荡军就连艾颜都不敢多说什么,这些兵卒更加不敢表示出什么不满。这时薛绍亲自出面,对这些新来的“大唐卫士”许诺,只要你们是诚心归顺大唐,在军队里安份守纪,我保你们平安无事。而且今后你们也就算是大唐的子民了,如果在军队里立了战功,就能买田置宅安居乐业,甚至升官飞腾。但是,如果有谁存有二心或是触犯了军法,那也必定饶他不得。大唐的军法,讲的就是一个赏罚分明!

    将近四千人的队伍离开黑沙城不远,薛绍就下令趁夜疾行中途不得耽误,以免夜长梦多。于都今山一战后,薛绍在草原上声名远扬,有些突厥兵心里对他非常的害怕。现在一路疾行,他们担心等到了朔州薛绍会宰了他们。

    于是,路上发生了几起逃兵事件。

    薛绍的处理手段很简单——逃兵,抓回来斩首示众!

    “无论是汉人还是突厥人仰或是铁勒人,只要是我的部曲,那就都只有一个身份——大唐卫士。”行刑之前,薛绍再次对着所有人大声训话,“我早已将丑话说在前头,凡有犯我军法者,一定按律严惩!”

    突厥兵个个噤若寒蝉,艾颜脸都白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杀了七个人,一路上再也没有逃兵了。

    薛绍心中冷笑,你们这些突厥人,抱着一颗“投效阿史那氏的心”而来,现在我就要彻底的灭了你们那一点心思,把你们真正改造成真正大唐的卫士!

    大唐军队里的胡人不少,很多还是“军士战官”这样的职业军人,做到将军的也不在少数。凭借大唐军队的独有气质与良好氛围,想要融合这几百个突厥兵,实属小菜一碟!

    一路上再无耽误也平安无事,薛绍一行兵马于三日后抵达朔州城。平均每日行程近四百里,人和马都给跑瘦了一圈。

    裴行俭接到薛绍还有点意外,怎么来得这么快?

    薛绍说,前方虽然一战得胜,但局势仍然动荡不稳。我急于赶回一是汇报情况仍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有待裴公定夺,二是,防止夜长梦多,路上遭遇不测。

    然后,薛绍就把那八百突厥兵的事情,对裴行俭说了。

    裴行俭非常的警惕,虽然相比于十几万叛军来说这八百兵一点也不起眼,但它可以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其实这都是大唐以往惯用的“羁縻政策”给宠惯的。按照这种政策,大唐在平定兵变之后又会让突厥人自治,任命他们的酋长做官员,继续由他们接手管理草原。

    现在,在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发起的独立兵变失败之后,草原人心动荡不安,处于一个迷茫与盲目的时期。其中难免就有一部份人把眼光投到了艾颜的身上,突厥王族阿史那氏在草原上的影响力,反而像是提高了。

    这对大唐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这很有可能意味着草原事态将会陷入一个不利的死循环:独立兵变——战争平叛——继续自治——再次兵变。

    “裴公,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我们的仗几乎就是白打了。那些牺牲在疆场上的兄弟,也白死了。”薛绍说道,“于都今山的几万具尸体,虽然暂时震摄住了草原人,但未必就真的打消了突厥人的复国野心。我们必须给出一个万全之策,解决现在的善后问题。或许,这一场战争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裴行俭听完这话,沉默良久,最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承誉,难得你高瞻远瞩想得长远,我很欣慰。但是你说的万全之策,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那必须是朝廷出台新的安抚与管理措施,草原才能真正的平定。你我,不过是将军而已。我们的份内之事,只是打仗。”

    薛绍从裴行俭的话中,听出了深深的无奈与惋惜——制定这样的重要军国大策,是帝王和宰相们的权内之事。他裴行俭,无权干预!

    “老夫是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是老夫相信,或许有一天你会高坐在政事堂里……”裴行俭微微一笑,轻轻的拍了拍薛绍的肩膀,说了两个字——

    “努力!”

    薛绍深吸一口气长长的吐气,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现在他很清楚的领悟了以前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其中的意味——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军事服务并服从于政治。

    这句话里其实还有这样的一句潜台词:军人,其实只是政客们手里的一把枪!

    “我的人生定位,难道就是做一把别人手中的——枪?”薛绍的脑海里,头一次给自己提出了这样强烈的质疑。

    ……

    于都今山大捷,薛绍名声大躁。现在薛绍回了朔州,全军上下大小将弁都在积极撺掇要给薛绍举行重大的庆功大宴,至少也得庆祝三天才行。

    这是英雄归来,必不可少的待遇!

    朝廷使臣还在朔州等着,原本裴行俭不想太过张扬和延误,但实在碍不过这么多将军的请求,只好说通了使者,答应下来。

    薛绍抵达朔州的当天,裴行俭就在行军总管府里大摆宴席,为薛绍等人庆功洗尘。总管府里人满为患彻底喧腾,酒肉香味直接飘到了城门之外。

    一片喧闹之中,总管府后方有个别院里却是异常的安静。

    月奴与艾颜百无聊奈的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看着房顶,眼睛都在发直。

    “喂,丑八怪,说话!”艾颜拿手肘顶月奴。

    “没话说。”月奴闷闷的道,好像还有一点气鼓鼓的。

    “怎么,薛公子不带你出席庆功宴,你还生气了?”艾颜翻了个身,十分八卦还带一点落井下石的意味。

    “才不是!”月奴的嘴巴都鼓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讪讪的道,“你可知,我日盼夜盼公子早日凯旋归来。可是他回了黑沙之后……至今都还没有亲过我一下!”

    “哈哈!”艾颜大笑起来,“原来,安大将军是春心荡漾、闺中寂寞了!”

    “荡妇,看我撕了你的破嘴!!”

    “嘻嘻,别闹!”

    两人打闹了一阵,都有些气喘吁吁又躺了下来。

    “丑八怪,我有办法!”艾颜突然诡奇的一笑。

    月奴一怔,“什么……什么办法?”

    “让公子宠你呀!”艾颜嘿嘿直笑。

    “真的?”月奴先是一喜,随即又脸一撇,“有个屁的办法!公子是在生我的气,怪我怂恿黑沙守将让你带兵!你不了解公子,平常他是很疼我很好说话的,偶尔犯点小错他都不怪我。但如果是触犯了他心中的底线,他也是很凶的!……我现在都不敢找他说话,我害怕!”

    “底线?”艾颜冷冷的一笑,“归根到底,女人在男人的心里只是玩物。对他们而言,国家大事、仕途前程和兄弟家业这些都远比女人重要。平常无事,他可以把你当个可爱的玩物捧在手心里呵护玩耍。一但女人和这些重要的东西产生了冲突,男人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女人,甚至是牺牲女人!”

    “你胡说!公子才不是这样的人!”月奴急了,一翻身压到了艾颜的身上,“再敢说公子坏话,我掐死你!”

    说罢月奴的双手就掐在了艾颜的脖子上,还发了力。

    “行,我不说……咳!咳!”艾颜还真是被月奴掐得有点眼冒金星了,“你这憨姑娘,怎么下手这么狠?我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

    “随口也不许说!!”月奴气势汹汹。

    “好,我不说……真是怕了你,犟驴一样!”艾颜很是无语。

    月奴这才松了手,悻悻的翻身睡了过去,讪讪的道:“等打完仗回去,公子就要和太平公主成婚了。以后,公子就更加不会宠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中原从来都是,母以子贵。”艾颜煞感兴趣的道,“丑八怪,你跟了公子这么久,怎么就没给他怀上一男半女?”

    月奴浑身一激灵眼睛都亮了,“我也不知道!……对呀,我为什么不给公子生个儿女呢?哪怕是庶出,那也是公子的骨肉,是要姓薛的!”

    “我有办法!”艾颜神秘兮兮的道。

    “你又有办法?”月奴睁大了眼睛看着艾颜,“你可别又胡说!”

    “真有。”艾颜信誓旦旦的点头,“我娘死得早,我爹后来回归草原之后娶了一房小妾,是一名突厥巫医,她从小把我带大。伺候突厥汗族的巫医,会很多闺房之乐和生儿育女不传密术,她们就像大唐朝廷里的御医一样专门只为汗族成员服务。我从小跟着她,可是没少学哦!”

    “你说春药?”月奴惊道。

    “不止春药。”艾颜说道,“我有很多的办法,能让女人更加容易怀孕!”

    “小母狼,你说真的?”月奴翻身坐了起来。

    “信与不信,尽皆由你!”艾颜撇嘴笑道。

    “那……会伤了公子身体吗?”月奴眼睛发亮,既兴奋又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道。

    “傻话!非但不会伤,我敢保证薛公子还会爱上它!”艾颜在月奴额头上拍了一下,“再说了,突厥巫医会敢谋害汗族成员吗?”

    “这倒是……”月奴眨着眼睛,将信将疑。

    艾颜诡如狐妖的单眼一眯,同时嘿嘿一笑,“怎么,你想一试?”

第349章 拍案惊奇

    一场酒宴下来,无数人频频的向薛绍敬酒。要不是他刻意控制,绝对醉得不省人事。

    朝廷使者还在,出于礼数薛绍便在酒宴散后主动去见一见他。

    薛绍初时不以为然,也没有得到谁的事先提醒。但是见到使者之时,他当场就惊奇了。因此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押送李仙童等人去了长安的,魏元忠。

    一番寒暄之后,话入正题。

    “薛公子,魏某这次是公职在身,奉天后之命前来催你回京的。”魏元忠说道,“公子与太平公主的婚事距今仅有一月之期,也该回去了。临行之时天后吩咐说,无论战事如何,无论薛绍在做甚,让他速速回京。”

    薛绍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武则天的行事风格。北方的战争是很重要,但薛绍还没有重要到不可或缺的地步(至少在远在长安的武则天看来是如此);相比之下,她宝贝女儿太平公主的婚事那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魏兄,天后特意派了你来当这个‘催婚使’,应该还是别有用意吧?”薛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问道。

    “催婚使?”魏元忠哈哈一笑,然后说道,“没错。天后之意,在薛公子回京之前,有些事情是必须先要让薛公子做到心里有数的。”

    “何事?”薛绍正了正脸色,魏元忠显然是要说到正题了。

    魏元忠也正襟危坐,认真而且小声的道:“并州一案,朝廷用最隐秘、最保守的法子做了善后处理。”

    “如何处理的?”薛绍问。

    魏元忠小声道:“朝廷明文宣告说,原并州长史李崇义是因劳成疾不堪公务,因此自请轶仕。并州司马韦巨源趁机擅权贪赃枉法,被李崇义及其孙儿李仙童发觉,事泄之后韦巨源畏罪自杀。这时朝廷准许了李崇义的轶仕之请,但在归往长安述职的路上,李崇义意外病发身亡。”

    说到这里,魏元忠停了。薛绍等了片刻见他不说,惊问道:“然后呢?”

    “就这些。”魏元忠平静的道。

    薛绍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并州一案只有一个罪犯,就是韦巨源?”

    “没错。”魏元忠平静的说道,“没人谋反,没有兵变,没人在朔州一战时陷害程务挺,也没人想过要谋害薛公子,更加没人在半道上毒杀李崇义。”

    “……”薛绍当场愣住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政治维稳?

    反正李崇义已死,二圣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他的,当然是能遮就遮,能掩就掩。政治从来都是禁娈,不可能让全天下的老百姓知道所有的真相!

    李崇义毕竟是皇族,而且他此前一直深受皇帝倚重,在宗室和百姓们当中极有声望。如果将并州一案的真实内情公布,天下人必然议论纷纷。会有人说皇帝任人唯亲不辩忠奸,竟然养出了李崇义这样的逆臣奸臣;也会有人议论皇帝这是在用“人治”的手法在这身后之事做打算,为太子今后的顺利上位铺路。更有一些敏锐的人会发现,并州一案的本质其实就是,二圣之间的一场暗战延伸至此!

    总之,一但并州之案的真实内情暴露出来,帝王形象和皇族声誉必然受损!

    “天后特意让我叮嘱公子,等回了长安,闭口莫言并州之事。若是到了非答不可之时,与朝廷的宣告保持同一说法即可。”魏元忠小心翼翼的道,“李崇义为官一生门生故吏极多,而且在皇族宗室里也颇有声望,交友极广。因此,并州一案的真相只能随李崇义一同埋入黄土。否则,将会极其不利于朝局的稳定!”

    “我知道了……”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头。

    这一刻,薛绍感觉自己仿佛才向官场的大门槛里迈进了第一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大局与真相,这两样东西很难在政治面前保持统一。往往顾全一方就得要舍弃另一方。

    舍谁保谁,就看孰轻孰重!

    “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为父服丧,已经辞官丁忧而去。三年之内,不会复职。”魏元忠说道。

    薛绍会意的点了点头,李尚旦这算是运气好的了,没有因为受到李崇义的谋反牵连而当即丧命。大唐的官员丁忧服丧一般是三年,但是李尚旦的服丧期应该是一辈子。而且,别说是服丧期满之后恢复原职,李尚旦的项上人头仿佛都是朝不保夕。姑息养奸绝对不是武则天的一惯作风,对于反对自己的人,斩草除根才是她的惯用手法!

    “那对李仙童夫妇的处理呢?”薛绍问道。

    魏元忠苦笑一声,“薛公子,你绝对猜不到!”

    薛绍眉头一拧,“别卖关子,快说!”

    “既然李崇义没有谋反而且只是病死,那么李仙童夫妇二人就没什么罪责可言了。”魏元忠摇了摇头,说道:“非但是免了罪,天后还收下了那个卢氏在宫里做女官。李仙童也因为大义灭亲检举有功,被提拔为正四品太子东宫左卫率。”

    “!!”薛绍再度吃了一惊,“不是说李崇义没有谋反,李仙童怎么又大义灭亲检举有功了?”

    魏元忠苦笑摇头,“他检举揭发的是他父亲李尚旦。回到长安后不久,就在朝廷还在调查并州案时,李仙童突然向御史台告发他的父亲,说李尚旦在其亡父的守孝期间与李崇义的小妾私通。此举一时震惊了朝野,御史台派人一查,属实。李尚旦马上被贬为庶民,流放岭南。走出长安没几步,李尚旦就上吊自杀了。”

    薛绍彻底无语了。

    按照大唐的律法,儿子与父亲的小妾私通这是“不孝”,属于十恶不赦之罪的范畴,要流放两千里。再加上是父丧的守孝期间,那就更是罪上加罪了。

    魏元忠也无语了,拍着额头,直摇头。

    “说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言去掩盖它。”薛绍连连摇头,“在并州一案的事情上,我真不知道朝廷这一次的做法,是否妥当与值得!”

    “事已至此,我等微末之人又能奈何?”魏元忠连叹数声,说道,“魏某还是一名御史台的司法官,眼见律法失绳、黑白颠倒却无能为力,心痛啊!”

    “或许,这些都是我们为官之人,迟早都要经历和面对的。”薛绍苦笑不已。

    “或许吧!”魏元忠连连摇头,说道,“好在天下大体安宁,律法大体严谨。并州一案……就当它是’非常事循非常法’吧!”

    薛绍趁着酒性嗬嗬嗬的连笑了数声,“这么说我朝之后,又能见到我的老对手李仙童,李将军了?”

    “想必李仙童也是殷切期盼着薛公子能够早日回京,与之为敌。”魏元忠也是连笑数声,说道,“他现在的是官职是东宫左卫率,听起来像是太子的心腹臂膀,但实际上却是二圣的人。准确的说,他现在是天后的人了。”

    薛绍点了点头,大唐的东宫太子名义上有“东宫六卫率”的兵马,但实际上这些兵马向来都是掌握在皇帝的手上,以防太子兵变夺权。也就是说,现在李仙童名义上是太子李显的心腹卫队长,但实际上却是二圣安插到李显身边的一个“监护人”,起到保护、监视、镇劾与控制的多重作用。

    换句话说,李仙童夫妇现在都被天后重用了。

    “这都是些什么屁事!!”酒兴之下,薛绍实在忍不住骂了出来。

    魏元忠愕然的怔了一怔,“那还有一件事情,我都不敢跟你说了。”

    薛绍“哧”的冷笑了一声,“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恶心的事情?”

    “恶心倒是算不上,但……”魏元忠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魏元忠,这不像你一惯的行为处事之风。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马上说。”薛绍都不耐烦了。

    魏元忠一脸苦笑,小心翼翼的道:“先说好,你若听了,不许发怒!大半夜的……别惊动了裴公和其他的袍泽们。”

    “你不说,我可走了!”薛绍嚯然站了起来。

    “说,我说!”魏元忠连忙一把将薛绍拉住让他重新坐了下来,万般无奈的说道——

    “日前我奉命离开长安北行之时,另有一拨人马与我同行,一同从长安来了并州。”魏元忠说道,“是太平公主的人。为首的是一名宦官,名叫杨思勖。”

    “千牛二童禁内杨公,飞骑玉冠莫与争雄。”薛绍道,“杨思勖还是我举荐给太平公主的,怎么了?”

    “我说薛公子,你今日是否真是喝多了,都没了平日的敏捷与警惕?”魏元忠苦笑道,“你为何就不想一想,太平公主派杨思勖到并州来——干什么?”

    薛绍,顿时一怔!

    随即,拍案而起!

    “杨思勖,他把陈仙儿怎么样了?!”薛绍,咆哮了。

    “噤声!勿吵!!”魏元忠吓坏了,连忙跳起来死死抱住薛绍,急切劝道,“薛兄,家丑不可外扬!切勿大吵!你赶紧醒一醒酒!”

    “好,我不吵。”薛绍这下真是一下就醒了酒,冷静下来说道,“告诉我,陈仙儿现在怎么样了?”

    魏元忠苦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薛绍双眉紧皱,“是埋了,还是烧了?”

    “那倒没有。”魏元忠连忙说道,“杨思勖刚到并州就与我分道扬镳了。我私下担心就悄悄的去找司马柳盛打听。谁知道柳盛吓破了胆,都不敢跟我说实话,坚称他的外甥女陈仙儿就守在闺房绣楼之中,不见外客。我一番劝说之下他才向我说了实情。”

    “如何?”

    “杨思勖秘密将她带出并州,直往长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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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飞马回京

    和魏元忠一席话毕,薛绍的酒彻底醒了。

    并州案最终办成了一棕糊涂案,李仙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被天后重用,今后必有后患;陈仙儿的事情一直比较隐蔽并州知道的人都不多,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平公主却知道了,幕后必有黑手在刻意操纵。

    薛绍感觉,就在自己埋头于草原之战的这段时期内,已经有人在长安织好一张大网,等着自己去自投罗网。略作思考就不难猜出,这张大网十有八九是出自武承嗣之手。眼看大婚将近,他仍是没有死心放弃太平公主。

    于都今山的鲜血未冷,长安的战争就已经吹响了号角。

    夜渐深,星月满天,想必明日是个大晴天。

    薛绍独自一人在树影婆娑的庭院里漫步沉思,想了很多很多。

    庭院拐角处有人打着灯笼走来,薛绍不用回头光是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是月奴来了。

    月奴甚是了解薛绍的生活习惯,如此深夜他独自一人留在此静思,必然是在琢磨重要之事。因此她没敢走近也不敢出声惊扰,只在稍远的地方静静的等着。

    “有事吗?”薛绍道。

    “夜已深沉,月奴请为公子浴足,早些歇息。”月奴说道。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此前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有月奴帮自己洗脚,然后二人相拥而眠颠龙倒凤,这一度形成一个习惯。但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仿佛是有些冷落了月奴。别说是同床,就是话都没有和她说过几句。

    所谓浴足,月奴是在隐晦的请求想要同床了。

    “我还有事,你且先睡。”薛绍如是道。

    月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大事当前,我哪里还有寻欢之心?

    通霄达旦,薛绍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思索。

    回长安,将要面对很多的事情。摆在眼前的当务之急——如何应对陈仙儿的事情?

    太平公主,又将制造出第二个张窈窕吗?

    如果这一次让陈仙?

    ??步入张窈窕的后尘,就不是在平康坊杀一个妓女那么简单了。此前二人还没有定婚,顶多算是暖昧的“男女朋友”关系;现在二人婚期将近,而且陈仙儿是远在并州、养在宦官人家的良家女子。

    与此同时,薛绍本人的身份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张窈窕一案事发之时,他不过是个在里坊之间空有风流之名,但在官场之上默默无闻光吃闲饭的七品小官。现在,薛绍已经军功在身威震草原,只待回朝听封升赏,是大唐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可谓万众瞩目前途无量。

    如果太平公主这次对陈仙儿下手,等于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扇了薛绍的耳光。毫无疑问两人会因为此事彻底的撕破脸。从而,婚事告吹那是必然。紧随其后的还不知会有多少的麻烦,甚至是灾难!

    现在,薛绍终于体会到了“树大招风”这个成语的含义。同时他感觉,自己这辈子的人生仿佛才刚刚开始。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今后必将面对和经历更多的风风雨雨。

    “会有人,与我一路同行不离不弃吗?”

    独自思考了一夜的薛绍,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边的孤独感。

    日上三竿,薛绍倒床睡下。傍晚方醒,又有大小将官相约而来邀请薛绍出席庆功之宴。难得众将恭维裴行俭也有意让自己和将军们拉近关系,薛绍自然不可拒绝,于是又和昨天一样痛饮到半夜。

    在人群中笑得越是大声,安静下来之后,薛绍就感觉越发的孤独。

    一连三天,薛绍就在这种喧闹喜庆与独孤思索相互交错的气氛中度过。

    终于是要离开军队回往长安了,薛绍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不想走!

    倒不是朔州和战场有多少让薛绍深爱的东西,只是不想去面对长安的那些阴谋和阳谋。按照自己一惯的思维与习惯,薛绍更加热衷于拔剑而出血溅五步的直爽临爽与快意。

    想归想,该要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

    薛绍在翻身上马刚刚骑稳的那一时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劝慰自己——我已经做过了选择,就没理由退缩!不管今后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困难与危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迎之而上!

    在朔州兵马的集体欢送之下,薛绍一行人马启行,往南而去。

    这一次同行之人不多了,只有月奴、吴铭和魏元忠,以及魏元忠从长安带来的几名随从。再就是裴行俭派给薛绍的几名得力卫士,负责秘密押送艾颜去京城。

    这是薛绍要求的,艾颜不能在草原多留一刻,哪怕是与草原接壤的大唐边疆都不行!

    草原上的硝烟仍未完全散去,裴行俭和程务挺、薛楚玉、郭元振、郭安、牛奔这些人,仍都留在朔州或是于都今山。只能盼望到了长安,才有机会与之重聚。

    一路上薛绍都比较的沉默,直到走到了英烈村附近,薛绍的脸上才有了一些活泛的神彩。

    “进村,我要祭奠我的袍泽们!”

    英烈村的人接到薛绍,如同盼回了远行千里的亲人,欢天喜地满村沸腾,杀鸡宰羊忙得不亦乐乎。

    薛绍来到烈士们的墓地前祭祀。

    举起那碗琥珀色的新酿果酒,薛绍只说了一句话:“兄弟们,大唐寸土未失,你们可以瞑目!”

    一句话,说得他身边的吴铭表情骤然一变,突然捂住了胸口。

    “义父,你怎么了?”月奴惊慌道。

    吴铭连忙站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薛绍回头看向他。

    吴铭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勉强淡然一笑,说道:“大唐寸土未失,你们可以瞑目——这句话,我也想对埋骨于西域的袍泽们去说。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这个机会。适才听到公子说起,顿觉……心如刀割!”

    众皆沉默。

    薛绍喝下那碗酒,走到吴铭身边道:“这便是你跪拜裴公官服的原因?”

    吴铭略微一怔,随即坦然承认的点了点头,“正是裴公,收复了我们曾经丢失的国土!”

    “有空,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

    “自当如命!”

    祭奠罢后,薛绍等人被热情好客的英烈村村民们好生款待了一番。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村民们对生着一副突厥人面孔的艾颜多少有些好奇,但知道她是薛绍同行之人,因此没人提出什么质疑,对她也很友好。

    但是艾颜自己时时如坐针毡非常的不安——英烈村,曾经被突厥兵屠村!

    这一路上过来每经过一个城镇村庄,艾颜都可以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那些被焚毁的村庄,四处流浪乞讨的可怜百姓,偶尔甚至还能看到未及收敛的尸体和白骨。

    这一切,对艾颜的心灵触动很大。以至于到了英烈村,她感觉自己无颜面对这些热情好客的村民,再美味的食味也味同嚼蜡,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让她无比尴尬的地方。

    到后来,艾颜用一块头巾盖在了头上。她感觉那些村民异样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刀子似的扎在自己的身上。

    薛绍终于决定启程离开,艾颜如蒙大赦拍马就跑,负责看守她的卫士连忙追赶,生怕她逃了。

    薛绍看了艾颜两眼,淡淡一笑,不置一辞。

    一路轻骑快马,转眼到了并州。薛绍决定不入州城只在驿馆下榻歇息过夜,派了吴铭进城去把柳盛唤来,问一下情况。

    吴铭去了一趟并州不久便回,告诉薛绍说,柳盛已在数日之前辞官归田。算算时间,就是在杨思勖带走陈仙儿的第三天。

    很显然,柳盛是被京城降下的“皇威”,给吓破胆了。

    历来都是“京官无外官不富,外官无京官不硬”。原本柳盛是想巴结一下薛绍,好在京城给自己找个后台撑腰,这样他在地方上就更加硬气,或许还会有机会调入京城为官。可是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献上一个外甥女给薛绍做妾,却是触到了太平公主的霉头。

    太平公主何许人,普天之下除了二圣谁敢惹她?就连太子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柳盛不过是区区一介州官司马,那不是死到临头嘛!

    薛绍暗暗摇头,陈仙儿一事还没有完全爆发,就已经吓得柳盛辞官而去。真要闹将起来,如何收场?

    耽误越久越容易出事,薛绍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回长安、尽快见到太平公主处理陈仙儿之事!

    于是众人一路快马加鞭追星逐月,只在驿站换马和进食,未作任何的耽搁与停留。薛绍只花了四天的时间走完了一千二百多里地,站在了长安的南门之外。

    十日之内,行程两三千里。非是一个“累”字就能形容。

    薛绍看着眼前这座雄浑磅礴的帝国都城,稍一回想,适才好像还站在延绵千里的茵茵草原之上。

    一边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一边是车水马龙歌舞升平。

    ——恍如隔世!

    “薛公子,我们现在入城吗?艾颜又该如何安置?”魏元忠上前来小声问道。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不可张扬,我们简装易服牵马入城。你奉命出使,不如先行回宫向天后覆命。到时,你不妨私下先将艾颜之事对天后禀报一回,让她老人家心中先有个底,到时也好定夺。至于艾颜本人,我会让月奴和兄弟们先行将她带到我的家中安置。只等朝廷决议!”

    “也好。”魏元忠点头认可,“那你呢?”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我必须,先见太平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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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我想你

    想要在人口百万的长安城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如果是薛绍要找太平公主,非常容易。

    魏元忠入宫面圣,将薛绍已然返京的消息告之了天后,并转托宫中的内侍之口给太平公主捎去了薛绍的口信。

    没过多久,内侍就给魏元忠回话,太平公主约薛绍在芙蓉园怡心殿见面。

    正是薛绍举行了烧尾宴的地方,也正是他与太平公主的定婚之地。

    薛绍就在皇城朱雀门外等着,得到消息之后,他带着一身朴朴烟尘家中都没有停歇一步,径直去了芙蓉园。

    时隔半年,终于是要再次见面了。

    薛绍幻想过无数次与太平公主重逢的场景,或温馨或激动,但却从未想过会在一种充满危机的氛围中重聚。

    到了芙蓉园怡殿前下马之时,薛绍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一跤。他这才意识到,数月征战连日赶路,疲累已经深入骨髓。再加上操持军事和一些私事全都压力巨大,使得自己的体力和心力几乎都快要达到一个枯渴的境地。

    不用去照镜子,薛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和气色肯定非常难看,就算不像死人,也比流离失所营养不良的乞讨难民强不到哪里去。

    看着眼前这一道延伸到头顶的龙尾道阶梯,薛绍都有点怀疑自己有没有体力爬上去了。

    两个留守宫殿的宦官前来接待,一番对问之后牵去了薛绍的马。另一人见薛绍气色极差体力虚弱,小心翼翼的扶着薛绍走上了龙尾道,然后请他安坐了下来。

    薛绍坐下歇息良久又享用了一些宦官送来的饮水食物,总算恢复了一些体力和精力。

    公主出行必有一番排场与折腾,太平公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薛绍困累之下,居然就趴在身前的矮几上睡着了。

    “哎,薛驸马这得是有多累啊?”从旁伺候的两名宦官都有些看着不忍了,小心翼翼的给薛绍盖上了一床被褥,不敢打扰悄悄掩门退出。

    薛绍睡了个天昏地暗,几乎相当于晕?

    ?。

    直到黄昏,四肢发麻脖颈翻疼的薛绍才吸着凉气疼醒过来。一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迷迷糊糊的抬头睁眼,他隐约看到眼前有一个奇怪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身前。

    这个身影面对着薛绍,背对着门口光亮的方向,因此她的身上仿佛有一层光晕,这对薛绍来说显得有些刺眼与模糊。尤其是她身上穿着一身披肩及地的大氅,五颜六色缤纷错落,仿佛是用各式鸟儿羽毛编织而成,色彩异常的斑斓与华丽。穿堂风过,那些羽毛轻微的飘扬,如同仙子降临漫天花羽!

    薛绍直接眼花了。

    “谁?”

    “我。”

    两个字的一问一答,薛绍弹身而起。

    原来,不是在梦中!

    原来,她已经到了眼前!

    薛绍大步上前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不料双腿发麻无力,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太平公主惊叫了一声。

    但是,她站着没动。

    薛绍疼得吸了一口凉气,仰头看去,背光而立的太平公主,脸庞依旧模糊。

    薛绍突然感觉,眼前的太平公主,竟是那样的……陌生!

    他的心,不禁有些下沉。心中许多不良的预感,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应证。

    于是薛绍自己站了起来,略整衣冠,对太平公主拱手一拜,“微臣无状失礼,肯请公主殿下恕罪!”

    “那便恕你无罪。”

    六个字,冷得就像薛绍的心一样。

    沉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又陷入了诡奇的沉默。

    没人能懂薛绍与太平公主此刻的心情。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太懂。

    太平公主款款的走了几步,色彩缤纷的羽衣如同翩然起舞。最后,她走到了上首位的榻上坐下。走姿坐态,都像极了在御书房听奏的武则天。

    “你有什么话,要跟本宫说来?”太平公主问道。平声静气?气,仿佛不带一丝的烟火气息。

    薛绍微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微微侧身以示守着臣子本份,“不敢”与太平公主对视。

    然后说道:“曾经有。但是现在,没有了。”

    太平公主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那就把你曾经想说的话,说给我听。”

    “有必要吗?”薛绍淡然道。

    “有没有必要,本宫不清楚。但本宫既然想听,你就必须说。”太平公主的声音沉了下来。

    薛绍整个人的身体都颤动了一下。

    冰冷的心,好像再次被什么东西给刺中了,有点痛。

    痛入灵魂。

    “臣告退。”

    拱手一拜,薛绍转身就走。

    太平公主没有阻止,一言不发。

    寂静的怡心殿里,薛绍大步流云。蓦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叭嗒”声响。

    泪珠,摔落在木质小几上的声音。

    薛绍脚下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走出这道门,你我之间,恩断义绝。”身后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嘤嘤如泣。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迈出了门槛。

    宫殿前方的石坪里站着琳琅、杨思勖与十余个带箭宦官。他们同时将手中的弓箭抬起,整齐划一的搭箭、上弦,对准了站在门口将要走出来的薛绍。

    “薛公子,不要做傻事。”杨思勖的口吻完全是公事公办,“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宁可断头,不为蝼蚁。”薛绍坦然的淡淡一笑,“你们职责所在,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吧!”

    说罢,薛绍将要抬起后面的脚。

    “公子,千万不要!”琳琅同时扔了弓箭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求求你,回头吧!”

    薛绍仍是微然一笑,“如果我不是公子也不是驸马,你们还会跪下求我吗?”

    “会!”姐妹俩答得斩钉截铁,磕起头来。

    两颗美人螓首,在石质的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

    “求公子回头!”

    薛绍仰头望天,残阳似血,刺眼。

    “既无头,谈何回头!”

    就在薛绍的后脚将要抬起之时,杨思勖和他身边的持箭宦官突然朝旁边一闪,从他二人身后走出一名盛装女子来。

    四目相对,薛绍彻底呆住了。

    眼前这名女子,唇红齿白肌肤似雪,雍荣华贵美艳之极。任凭大唐天下哪个男子见了她,都要砰然心动。这样一副绝美的容颜与浑然天成的贵气相得益彰,宛如天庭宫厥里飘然而落的神秘仙子,再高超的画师也无法将她动人心魄的美丽临摹于纸上,再天才的诗人也法用字句来形容她一颦一笑间的绝代风华。

    薛绍心中喃喃的道:这还是那个穿着火红色的铃铛胡服,跳起胡旋柘枝舞的青涩邻家女子……陈仙儿吗?

    陈仙儿第一眼见到薛绍,已是潸然泪下,随即双膝一跪,“贱妾拜见公子!”

    “你!……”

    前世今生多历生死的薛绍一时感觉有些大脑短路,居然不知该要如何措词。

    难道对她说——你不是被太平公主宰了吗?否则,太平公主怎会对我如此冷漠刻薄?

    “我好蠢!”

    薛绍说出这三个字猛然回头,只看到一席羽衣翩然如舞,太平公主正挥袖抹泪一路小跑朝内门而去。

    这一下不用任何人出言相劝,薛绍果断转身拔脚就追。

    “公主殿下……”

    “安然!”

    喊了两声,太平公主非但不停反而跑得越快。之前的嘤嘤而泣终于是哭出了声来。

    薛绍发足猛追,时已黄昏殿内光线不明,他踢翻了好几个木几咣当作响,虽一路狼狈脚下仍是半刻也不敢停。

    太平公主闪身进了内门,砰的一下甩门关紧。薛绍跑到了门外,门被锁死。

    “安然,我错怪你了。开开门,听我向你道歉好么?”薛绍拍着门,说道。

    没人应声。

    薛绍用了几分暗力推门,皇家宫舍的门墙异常坚固,想要凭借暴力冲撞进去怕是有点难度。

    “安然,你不是想听我说那些心里话吗?快开门,我全都说给你听!”

    “晚了!”里面传出太平公主的一声怒斥。

    薛绍听了牙都一咧,然后就挠起了头来。眼睛四下一瞟心里就开骂了:这附近怎么连个通风换气的窗户都没有,哪个傻逼设计建造的?

    他只好再度拍门,“安然,我错了。大人不计……不对,你是公主,我是臣子。明主不计臣过,你就原谅我吧!”

    说罢,薛绍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倾听。

    良久,里面总算传出一个声音,“本宫若是不原谅呢?”

    “那你就下令灭了我吧?”薛绍听到回音,总算抓住了一线希望,连忙道,“什么割耳挖鼻、斩手断脚、五马分尸,我都欣然接受!”

    “胡说八道!”

    这一声斥骂的声音极小,显然是太平公主的一句低吟。但薛绍听力非比寻常,耳朵贴门他听到了。

    顿时,薛绍口气活脱脱的变得像是一个狗腿子,连声道:“英明神武气度恢宏的公主殿下,你就宽恕了我这个胆大妄为的愚昧小臣吧!你看天气已晚内房又未点灯,等会儿里面全都黑了,你就不害怕吗?”

    “本宫何惧之有!”太平公主口气很硬。

    “当真不惧?”薛绍忙道:“这芙蓉园可是前隋杨坚修建的,尤其这怡心殿历史最为悠久,百年来战火纷飞,长安不知道死过多少人。再加上这里曾是皇家行辕,里面不知道死过多少宫女宦官。天一黑,他们可能就要出来晃悠了!”

    “你……你别想吓唬我!”太平公主仍是嘴硬,“本宫身负皇家血脉,天之骄子神明庇佑!任何邪魅妖崇见了本宫,都只会仓皇逃败!”

    牛!

    薛绍不禁一愣,几月不见连胆儿都变肥了!

    “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芝麻开门!”

    太平公主全不理会。

    双手叉腰站在门前苦闷良久,薛绍感觉有点没辄了。

    “安然,我想你。”

    吱桠一声,门开了。

    太平公主扑进了薛绍的怀里,紧紧抱住,放声痛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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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宝贝英明

    曾经在薛绍的心目中,太平公主和寻常的女子是大不相同的。薛绍认为,太平公主的出身与成长环境决定了她的思维方式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不会为他人着想。她的血液中有着一股霸道和冷酷的皇家本质,绝对不容侵犯。

    但是就在这一刻,当薛绍将太平公主抱在怀里时,他才深深的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或许太平公主的身上是有着许多常人难以接受的缺点,或许她远比一般的女人要精明和果敢,但她本质上也是一个渴望爱情、珍惜爱情、为了爱情愿意做出惊人牺牲的小女子。

    “安然,我错了,对不起!”薛绍紧紧抱着太平公主,在她的耳边低语。

    太平公主哭得更凶了。

    薛绍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不敢再说话。他怕自己随便说哪一句,都会让太平公主的泪水决堤。

    这样的泪水,每一滴都能化作一片汪洋,会让薛绍那颗充满愧疚的心像一叶扁舟那样永远在汪洋的中心飘荡,看不到家的彼岸。

    “别哭了,我的宝贝……”薛绍将太平公主从怀里抱出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泪珠,她湿润的眼睑,她的额,她的唇。

    太平公主突然狠狠的在薛绍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很疼。可是心里舒服多了。

    薛绍一声不吭,微笑。

    太平公主再度号淘大哭,“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多咬几口,我心里会舒服一点。”薛绍轻轻的抚摩太平公主的脸庞。

    就是这样一张熟悉的脸蛋儿,前世今生,时常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薛绍轻轻的抚着太平公主的脸颊,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思绪去飞扬,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寻找自己最爱的那一个人。

    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的,是那个凶巴巴的要打歪自己脖子,最后却吓到花容失色的小女孩儿;是那个满天星月之下,偎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搂住自己胳膊的女子;是那个窝在自己怀里,在飞驰的威龙宝马上张开双臂肆意欢笑的女子;是那个哭红了眼睛泪水决堤仍然倔强的说出那句“恩断义绝”最后扭头逃走的女子……也就是眼前这个,在自己的肩膀上留下了牙印的伤心人儿!

    睁开眼睛,薛绍凝视着太平公主的泛红双眸。

    太平公主突然一怔,她感觉薛绍的眼神很奇怪。似乎从认识他起,还从来没有被他这样的凝视过。

    “你……你想作甚?”太平公主倔强的嘟着嘴儿嘴角略微下沉,仍有一些委屈和懊恼的样子。

    “安然,我爱你!”

    太平公主的表情突然凝滞。

    这是薛绍第一次对太平公主说——“我爱你”!

    她努力的扬起嘴角,努力的想要温柔的微笑,可是泪水不受控制的潸然而下,终于?终于是樱唇儿一张,扑进薛绍的怀里哭得毫无保留。

    薛绍闭上双眼紧紧的抱着她,感觉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

    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拥抱,让怡心殿外的所有人都出了几身后怕的冷汗。过了很久天都黑了,无论是杨思勖还是琳琅仰或是陈仙儿,全都怔在原地几乎忘记了时间没有动弾,每个人的心里都还在砰砰的乱跳。

    “都别愣着了,赶紧张罗忙活起来!”杨思勖毕竟更加沉得住气,出声吩咐道,“琳琅,快去安排香汤沐浴,为公子更衣洗浴。陈姑娘,请你和你手下的乐工舞伎筹备献艺。其他人,速去准备美酒膳食打点上下——切记不可忘了公主殿下和薛公子都是喜爱的琼香蜜露与现脍鲈丝!”

    “是——”

    所有人恍然回神,纷纷忙碌起来。那些执箭宦官纷纷收起了兵器变回杂工仆役,打着小跑奔向厨房浴室各地。

    众人散去,杨思勖方才脱掉头上的黑纱襆头抹了一把脖颈和额头上的冷汗,整个手掌全都湿了,像是刚刚从水里探出来的一样。

    “好险!”杨思勖不禁暗暗自语,“陈仙儿是我从并州捉来的,今日若生变故,我头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

    太平公主连推带攘的把薛绍往浴室里赶,“快去快去,赶紧洗上一洗换身新衣!瞧瞧你,都要变成一个小乞丐了!”

    “急什么,再让我多抱一会儿。”薛绍抱着不肯松手,笑得很坏。

    太平公主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脸蛋儿泛起了一些潮红,轻轻的在他胸口拍打了几下,说道:“不许使坏!……乖乖的沐浴去。稍后我们一起用膳,我有好多的话要跟你说!”

    薛绍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口,“我也是。”

    “那快去吧!”

    “怎么,嫌弃我了?”

    太平公主咯咯直笑,“瞧瞧你,蓬头垢面一身灰土还臭味薰薰的,哪里还有半点公子风范,分明就是一个边疆流亡而来的灾民嘛!”

    “这就对了。”薛绍哈哈的大笑,“要不然怎么叫臭男人?”

    “坏人,就知道嘴贫!”太平公主连声道,“琳琅,快把驸马拖走,扔进浴池好好的帮他洗上一洗!!”

    “是!”琳琅姐妹俩应诺上前,眼睛都在发亮。

    太平公主冷嗖嗖的扔了一句,“不许偷吃!”

    “是……”琳琅心里一寒,慌忙低下了头去。

    薛绍嗬嗬直笑,“不用她们伺候了,我自己去沐浴。”

    “那你快去!”

    片刻后,薛绍泡进了温暖的浴池里,闭着双眼头枕池壁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不经历一场失去真的无法知道它有多么的重要。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要和太平公主擦肩而过了。

    做不做驸马,薛绍是真的无所谓;可是如果错失了一份真爱和生命中的另一半,必是一生的悔恨!

    薛绍不禁想起了艾颜的一句话——薛绍,你很精明。可是你整天这样,不累么?

    现在薛绍明白了,不该精明的时候自作聪明,那是一种愚蠢。比如在感情的世界里,越精明的人越不配得到真正的爱情。

    爱情本来就是糊涂的,一个真正用心去爱了的人,往往会不计一切的为爱付出,甚至为爱沉沦。如果一份感情能够被分解成一条条理由与一份份得失,那它绝对不是一份真正的爱情,那只是一桩生意,或是一次不负责任的苟合。

    “安然,我错了。”薛绍闭着眼睛默默沉吟,“从今天起,我会用心的去爱你!爱你的美丽、尊贵与聪慧,也爱你的霸道、冷酷和蛮不讲理。就像你爱我的那样,我会毫无保留的爱你所有的一切!”

    大约半个时辰后,薛绍沐浴完毕穿上一身华丽的新衣,走出了浴室。

    “这才是我的薛郎!”太平公主迎着薛绍,微然一笑,笑得很温馨也很幸福。

    “看来你非是一般的喜欢千牛备身的花钿绣服。”薛绍牵着她的手,说道,“可是我以后,可能不再是千牛备身了。”

    “这套花钿绣服是我亲自设计的,没人比你穿着更加好看。如果你不再是千牛备身,我会让所有的千牛备身改换军服。”太平公主说道,“到时候,只许一个人穿这样的花钿绣服!”

    薛绍呵呵一笑,“霸道!”

    “就要!”太平公主樱唇儿一翘,“我最爱的军服,当然得要让我最爱的男人来穿!”

    “好了,就依你。”薛绍摇头笑了一笑,“我饿了。”

    “快来!”太平公主笑嘻嘻拉起薛绍打小跑,“我叫他们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薛绍被太平公主拉进膳食厅里,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精美的皇家御膳,让吃了半年粗糙军粮的薛绍直咽口水,肚子里像打鼓一样发出了咕咕的怪响。

    “你比以前瘦了好多!瞧你那眼神,像是十天半月没吃过饭了一样。”太平公主连忙拉着薛绍坐下来,心疼的道:“快吃吧!敞开肚皮狠狠的吃!”

    “好!”

    都到了这份上薛绍还客气个屁,就像在军前指挥作战时的进食一样争分夺秒,毫无礼仪与斯文可言的风卷残云一顿猛吃,还没尝到味儿一桌子东西就吃光了。

    没有下过一次筷子的太平公主睁圆了眼睛看着薛绍,惊呆了。

    “半饱。”薛绍极不绅士的打了个嗝,连忙喝下一杯琼香蜜露。

    “快、快上菜!”太平公主拍着手叫起来,“歌舞呢?仙儿呢?快叫她们上来!”

    仙儿?

    薛绍略微怔了一怔,太平公主马上一扭头看向他,“你想说甚?”

    薛绍若无其事的摊开手,“什么也没有。”

    “装!”太平公主哼哼了两声,“你倒是挺牵挂这个仙儿的嘛!”

    薛绍左顾右盼,“菜呢?菜呢?”

    “不许岔开话题!”太平公主得势不饶人,一把拽住薛绍的袖子将他拉得近了一些,咬着牙低语道,“说,如果我把仙儿变成了第二个张窈窕,你将如何?”

    薛绍眉头一拧苦笑不已,“好好的,为何要说这种话?”

    “我偏要知道!”太平公主不依不挠,“说,快说!”

    薛绍乐道:“我若是不说呢?”

    这时隔帘后的乐工吹响了曲乐,太平公主从教坊里挑出来的那一队绝色舞伎鱼贯登场,翩然起舞。

    太平公主恨恨的在薛绍耳边小声道:“你若不说,我就让这十八个女子轮番与你啪啪,让你三日下不得床来!”

    “哈哈,那你打死我也不说了!”薛绍放肆的大笑。

    太平公主恼羞成怒的抓住了薛绍的胳膊,“坏人,我咬你!”

    “咬吧,别客气。”薛绍笑嘻嘻的拿出了看家本领,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理你了!”太平公主果然没辄儿,忿忿然的放开了薛绍胳膊,扭过头去生起了闷气。

    又有几道好菜送了上来,果然全是薛绍爱吃的。

    薛绍没有去拿筷子,而是将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太平公主使起了小性子,轻轻的挣扎躲闪,不肯正脸去对薛绍。

    “你若是能答出我问的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薛绍在她耳边小声道。

    “说!”太平公主噘着嘴儿,很不服气的道,“我才不像你,藏藏掖掖言不由衷!”

    “好。”薛绍将她抱得稍稍紧了一些,轻声道:“告诉我,如果我在这一场战争中阵亡了,你将如何?”

    太平公主浑身一震,毫不犹豫的捉住薛绍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再说这种蠢话,我就跟你拼了!!”

    “嗷……咝!!疼疼疼——”薛绍很夸张的大声哀号直吸凉气。

    “真疼啊?”太平公主马上帮他揉了起来,“那我以后不咬你了。”

    “嗯。”薛绍貌似非常委屈的点了点头。

    “那么类似的蠢问题,我们也都不许再问了。”太平公主撇着嘴儿既伤心又悔恨的说道,心中仿佛是领悟到了一个真理——难得糊涂,或许真是“夫妻和睦”的一大法宝!

    薛绍顿时展颜一笑,“宝贝英明!”

    “坏人,满肚子坏水——看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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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霓裳羽衣

    薛绍与太平公主一边嬉闹一边用膳,其乐融融之时,陈仙儿做为主舞翩然登场。

    她刚一亮相,整个膳厅里仿佛都亮堂了几分,因为她的身上穿着太平公主的那一件百鸟彩羽衣,色彩缤纷炫丽夺目。原本这十八名舞伎已经是皇宫里最漂亮舞姿也最优美的人选,但是陈仙儿甫一登场就将她们全都比了下云,显然就是一副众星拱月百鸟朝凤的姿态,独一无二出类拔萃。

    薛绍的表情有点尴尬,假装不看陈仙儿,虚伪;看了,又怕太平公主吃醋。

    太平公主刻意有点恶作剧的死盯着薛绍看他做何表现,结果就看到了薛绍的那一副窘相。她原本一直假装严肃的,实在忍不住拍着手咯咯的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薛绍觉得很没有面子,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如此的鄙视和嘲弄。

    “休要装模作样了,仙儿的舞姿早已震惊朝野,风靡长安。”太平公主说道,“别说是男子会要爱之如命,连我也自叹弗如,由衷欣赏。”

    “震惊朝野,风靡长安?”薛绍看着堂中舞至惊艳的陈仙儿,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的。”太平公主说道,“杨思勖临走之时,我就让他到了并州好生查一查仙儿的底细来路和人物风评。结果杨思勖回来后告诉我说,仙儿是一个恪守妇德的良家闺秀,并无轻浪浮佻之名。此外,她能歌擅舞在并州小有名气。于是等她到了长安之后,在将要杀她之前,我先让她跳了一支舞给我看。”

    杀她之前,让她跳舞?……薛绍愕然的眨了眨眼睛,那真是用生命来舞蹈了,可以想像当时陈仙儿肯定都要吓得半死了。

    “然后呢?”

    “然后嘛,她跳得还算不错。”太平公主有意的慢条斯礼仿佛带着一点醋意的说道,“但是当时,我还是想要杀了她。”

    “为什么?”

    “明知故问!”

    薛绍苦笑了一声,“好吧,那你为何又没有杀呢?”

    “我想,但不代表我会做。哪怕是现在我也仍然想要杀之而后快,但是我不会。”太平公主说道,“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太平公主也不例外。”

    “嗬嗬!”薛绍颇感惊奇的笑了一声,半年不见,太平公主居然还有了一点文艺范儿和哲学范儿了!

    “不许笑!”太平公主愠恼的瞪了薛绍一眼,再道,“我娘曾经告诉我说,所谓夫妻,除了相互理解和相互关怀,也得相互包容和相互忍让。必要的时候还得接受伤害原谅对方的过失,甚至是纵容对方的一些坏习惯。薛郎,在陈仙儿的事情上,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没有人教我,我也没有过经验。我只知道,我不能再随着我的性子来,不能再让她变成?变成第二个张窈窕。否则,就算我泄得一时之私愤,却将永远的失去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薛绍沉默,太平公主真的成熟了很多很多!

    “那一日过后我就将陈仙儿收在身边,每日和这些舞伎一同练舞。于都今山大捷的军报送到长安,朝野欢腾。二圣决定在麟德殿大宴群臣,庆祝胜捷。就在那一次的大宴之上,我让陈仙儿带着这一帮舞伎登台献舞。结果是技压全场一时轰动,连二圣都拍案叫绝。天后还将陈仙儿叫到御前亲自封赏。”太平公主说道,“当时我对天后说,陈仙儿出身并州官宦人家,能歌擅舞名动一方。我听闻了她的大名,刻意将她从并州请来带在身边,帮我调教这一批宫廷舞伎。但逢宫中盛宴,便可令其献舞娱情。”

    “天后如何说?”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天后当众夸赞与奖赏了仙儿,还封她为内廷尚仪局正五品司乐,专为宫廷宴席安排舞乐。”

    “陈仙儿,居然成了五品女官?”薛绍不由得有点惊愕,连太平公主都能知道的事情,天后如何能够不知内情?……这就奇怪了,天后明知道陈仙儿是我在并州私收的外宅小妾,为何还要破格的宽恕甚至是提拔于她呢?

    “所谓女官,只是一个名份而已。陈仙儿从来没有在内廷当过一天的职,只是跟在我的身边。”太平公主平静的说道,“仅仅过了三日天后就亲自下令,赐内廷尚仪局司乐陈仙儿为太平公主大婚的媵御。”

    “……”薛绍恍然大悟。

    天后与太平公主这对母女,合着伙儿在满朝文武的面前合演了一出好戏,最终让陈仙儿以五品女官的不俗身份、名正言顺的做了薛绍的妾,并且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能用牛羊兑换的卑贱小妾,而是能够得到大唐律法承认与保护、有着品衔与一定地位的——媵人。

    按照薛绍目前“五品”的官位本品,他在与正妻大婚之时最多可纳三名媵人。这三名媵人将视同八品命妇。

    这样一来,陈仙儿尴尬与敏感的身份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非但是给足了薛绍的面子、保护了他的仕途,还从根本上杜绝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离间,从而极大的稳固了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感情。

    薛绍明白,这绝对是太平公主的主意。以武则天一惯的铁腕风范,她才懒得这么拐弯抹角。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之李安然,绝对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冠一怒就杀掉张窈窕的太平公主了!

    “谢谢你,安然。”除了这一句,薛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你在外面还有私宅相好,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太平公主淡淡的道,“让我来决定谁可以成为最后一名媵人。除此之外,其他人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再看到。薛郎,我真的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薛绍感激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是一愣,“不是已经有三个了么,琳琅姐妹与陈仙儿?”

    “琳琅,你们来说!”太平公主佯做愠恼气鼓鼓的起了身来,“本宫要去更衣!”

    “不雅、不雅!”薛绍呵呵直笑。

    太平公主挺不淑女翻了薛绍一个小白眼,提着裙裾小跑而去,看来真是内急了。

    琳琅低眉顺目的左右站到薛绍下首,太平公主前脚刚走,姐妹二人便一向看向了薛绍,一个温情脉脉欲语还休,一个眼神炽热如狼似虎。

    现在,薛绍一眼就能分清她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了。

    “说吧!”薛绍指了指左边那个渴求强烈的美人儿,“琳儿,你先来。”

    “是,公子。”琳儿抱拳一拜婉尔一笑,说道,“那一日礼部的官员来安排殿下大婚时的媵御之事,因我姐妹二人此前都是官奴婢没有户籍,于是他叫我们先行登陆籍册。我当时未及多想就报上了殿下给我们取的琳琅之名。那官员问我姓氏,我又说了扶余。”

    薛绍便笑了,“扶余琳琅,那你妹妹又该报上什么样的姓名呢?”

    姐妹俩咯咯直笑,琳儿说道:“当时我先到一步,报上姓名之后匆忙前去伺候殿下。后来妹妹也来了,一样的报上了扶余琳琅的姓名。那名礼部官员生气了,说我们捉弄于他。后来我们姐妹二人同时出现在他眼前,他当场就两眼发昏晕头转向了,仓促之下就带着两份一模一样的户籍名册回了礼部交差。他的上官看了将他臭骂了一顿,但又不敢再来叨扰殿下,于是将错就错,我姐妹二人就共用了一个姓名和一个户籍、从此只有了一个身份——都是扶余琳琅!”

    “有意思!”薛绍大笑,双胞胎姐妹长得一模一样、身材别无二致、说话口吻相同,连武功身手和性格脾气都是一样,现在还共用一个姓名、同属一个户籍,连丈夫也都是同一个人!

    ——还真是一对,并蒂琳琅姐妹花!

    “你们说完了吗?”太平公主回来了,琳琅连忙退后三步乖乖站直,目不斜视大气不喘。

    “说完了。”薛绍笑眯眯的道,“我不在的日子里,还有什么趣事吗?”

    “趣事没有,伤心事却有一箩筐,你想听吗?”太平公主坐了下来,语调有点幽幽凄怨的味道。

    “说吧,但凡是与你有关的事情,我都想听。”薛绍微笑道。

    太平公主抬手指了一下堂中翩然起舞的陈仙儿,“那件舞衣,漂亮么?”

    “很漂亮。”薛绍道,“又是你亲自设计的?”

    “每一针每一线每一片羽毛,都是我亲手缝制的。”太平公主说道,“记得两年前我生辰之时,南诏国曾经献来一件舞衣做为贺礼,是用他们南诏国的多种奇异鸟儿身上的五彩羽毛片片制成。一件衣服,用了上万只鸟儿的羽毛。名唤——霓裳羽衣。”

    薛绍点了点头,历史上有一首有名的曲子名叫《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李隆斟根据宫廷曲乐专为杨玉环所改编。但是“霓裳羽衣”却是早有由来。

    霓裳最早是指传说中的神仙用云彩所制的衣裳,后来在皇室宫庭中也用来代指轻柔绝艳的舞衣,再后来引申为代指“汉服”。

    “羽衣”就是太平公主的这一种,名符其实的用鸟儿身上的羽毛所制的衣裳。

    这样的霓裳羽衣,艳动天下、有价无市。大唐普天之下除了太平公主,再难想出还有第二人值得拥有,就算是她的母亲武则天都未尝拥有过。

    “南诏国送来的那件霓裳羽衣我很喜欢。可惜有一次我穿上它跳舞时,不小心沾上了火苗,烧坏了。”太平公主很心疼的皱了皱眉,说道,“后来我一直都想再次拥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于是,你亲自动手做了一件?”薛绍有点惊讶,这得要费多大工夫啊?

    “是的。”太平公主点点头,“你走后,我非常想你。每次想起你我就拿出漂亮的羽毛和针线,亲手缝制这件霓裳羽衣。当时我就希望我能在重逢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上这一件写满了思念的霓裳羽衣,出现在你的面前。”

    薛绍紧紧握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很美。”

    “美得你都为之倾倒了吗?”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眼圈儿却是悄然红了。

    “是啊,我当时那一下摔得非常狼狈!”薛绍呵呵一笑,将太平公主拥入了怀中,轻拍她的肩膀。

    太平公主偎依在薛绍的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悄然滑落,但是没有哭泣,小声的道:“薛郎,我无法形容那种相思的苦楚,也不想再尝试。答应我……不要再扔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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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太岁头上动土

    久别重逢,郎情妾意。

    此刻的温馨与幸福,让太平公主感觉此前的一切等待与煎熬都是值得。现在,就是这一刻,她觉得就换拿整个天下来跟她交换薛绍的怀抱,也是没得商量的拒绝!

    这么多年来,太平公主头一次的认清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就像她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一个女人,无论她是闪耀天下还是仅仅拥灶台前的三尺之地,她所期待的,无非是一个男人温暖的怀抱,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家,太平公主生平头一次的感觉到,原来“家”是这样一个神奇又伟大的东西。它将是一个女人毕生最大的追求与最后的归宿,它能让一个女人为之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薛郎,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太平公主伏在薛绍的怀里,轻轻的呢喃。

    薛绍紧紧的抱住太平公主,当做回应。

    太平公主隐隐动情,在薛绍的怀里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了他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送上了温情的香吻。

    薛绍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瞬,看到了舞池中翩然起舞的陈仙儿正看着自己。

    那眼神中的意味,难以言喻。

    没有哪个女人会乐于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其他的女人亲热缠绵。可是陈仙儿只能接受,甚至连回避的权力都没有。

    非但如此,她还要脸上带着微笑,穿着那件不属于自己的华丽羽衣,尽心尽力的好好跳舞。

    这种心情,没人能理解。

    薛绍在陈仙儿微笑的脸庞上,看到了挂在眼角的一丝泪花。

    她的表情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强颜欢笑。

    薛绍的心里感觉非常的复杂,左右都是造孽,我该怎么办呢?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

    正当薛绍与太平公主情到浓时,守在殿外的朱八戒小心翼翼的进来,看到薛绍与太平公主正忘情的亲热,他在一旁干瞪眼干着急,哪敢打扰。

    薛绍拍了拍太平公主,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殿下恕罪,公子恕罪!”朱八戒先是小心翼翼的请过了罪,再道:“天后派来宫中女使,唤殿下回宫。”

    “不去!”太平公主毫不犹豫。

    薛绍问道:“女使可曾说了,天后何事要唤殿下?”

    “未说。”朱八戒小心翼翼的道,“只是按照宫里的规矩,殿下在大婚之前,是不可以在宫外留宿的。尤其是最近一些日子,每天都有礼部、内廷和宗正寺的官员来拜见殿下,商议许多关乎婚仪与府第的事情。若是明日这些人见不着殿下,恐怕会惹来一些非议,招致流言蜚语……”

    “闭嘴,你好不咶躁!”太平公主很恼火的云袖一挥从薛绍的怀里坐直起来,吓得朱八戒扑通跪倒在地。

    “小奴该死??该死!”

    薛绍抚着太平公主的背,微笑劝道:“安然,不如就回宫吧。我们不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么?”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儿,“可是我现在就是不想与你分开……”

    “宝贝乖乖的,听话。”薛绍耐心的劝道,“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明日我们再这里来相聚,不就好了么?”

    太平公主仍是噘着嘴,抱住了薛绍的胳膊在他耳边轻语道:“可是宝贝今天就是不想和心爱的薛郎分开……”

    薛绍呵呵一笑,“别闹。乖乖回去。”

    “我不嘛……”

    太平公主撒了好一阵娇,薛绍好言劝慰,总算让她勉强答应先行回宫。

    “那便说好,明日你一起床就到怡心殿来哦,我会叫人去接你的!”太平公主拉着薛绍不肯松手。

    薛绍点了点头,“如果明天宫里不召见我,我一定陪你。”

    “咦,也对!”太平公主说道,“你既已回京二圣肯定会要召见于你。你若进了宫就与内侍说一声,我就在宫中等你,我带你一起去太平坊看看我们未来的家。总之,明日我们不见不散。”

    “好,一言为定!”

    太平公主这才肯了安心离去。

    陈仙儿和那班儿舞伎一起跟随在太平公主的身边,一同回了皇宫。至始至终,薛绍没能和她单独说上一句话。

    太平公主走了。方才还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怡心殿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几个留守宦官在这里收拾膳堂。

    “客室已经收拾好了,驸马今夜在此留宿么?”留守宦官来问。

    “不了,我回家。”

    薛绍下了龙尾道,牵上马却没有骑上去,牵着马慢慢的步行。

    夜风习习,万籁俱寂。

    独自漫步行走在曲江池的堤岸上,良久,薛绍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现在薛绍弄清了一件事实,自己和太平公主的婚姻,已经是不是两个人的感情归宿那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了。这一棕婚姻,直接关乎自己的命运与前途。

    还有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一票人,薛楚玉,郭元振,牛奔,三刀旅的兄弟还有吴铭和月奴再加上讲武院的那些人,他们的前途与命运也都多少与自己息息相关了。

    此前已经有了例证,一但这棕婚姻出现危机,所有的事情都将变得棘手。反之,现在看来一切问题好像都不是问题。什么武承嗣的心怀不轨,李仙童的潜在威胁,包括陈仙儿的生死攸关和身后那些人的仕途与命运保障,都不再是大问题。

    “驸马”,薛绍此前很是不以为然,还曾经想了办法来逃避这棕婚姻。后来与太平公主有了感情之后,薛绍也曾不止一次的感慨——如果安然只是安然而不是公主,那该多好!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是必须接受“驸马”这个身份,并主动适应这个角色了。

    一路步行直到青龙坊,薛绍站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难。不经历一次远行,不会知道家的美好。

    薛绍看着熟悉的大门,露出了久违的轻松微笑。他方才准备上前拍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月奴跳着出来,冲着薛绍嘿嘿一笑,接过了他手中的马缰。

    薛绍呵呵一笑,有点恶作剧的掐了一下月奴的蛋脸儿,“家里好吗?”

    “都好!”月奴开心到有些激动,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没有露出过这样轻松的笑脸了,也没有与和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

    薛绍长吁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家中。

    府里灯火通明,所有人全都没睡。管家陈兴华带着府里的仆人一同上前来迎接薛绍回家。吴铭和几名卫士在别院看守艾颜,没有露面。嫂嫂萧氏听说薛绍回来,连忙带着几名婢女点着灯笼走到了前堂来。

    长嫂如母,薛绍连忙上前拜见。萧氏一眼见到薛绍,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二郎总算归家了……看看你,怎的瘦成了这样,还脸都黑了。这哪里还是名扬京华的蓝田公子呀,分明就是一个瘦黑猴儿了!”萧氏哽咽道,“听嫂嫂话,好生在家多歇日。我要亲手炖些补品给你,你得一滴不剩全给吃下了!”

    薛绍呵呵直笑,“就听嫂嫂的!”

    回到家里的第一感觉,温馨。薛绍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如此的重要。有那么多的人把自己当作主心骨,当作一个大家子的顶梁柱。

    “咦,妖儿呢?”见了很多人,薛绍唯独没有见到这个淘气的小妖孽,于是问道。

    “回公子话,妖儿姑娘现在时常跟着裴夫人出入宫中,偶尔会在宫中留宿或是住到裴家,恰好今日不在家中。”家仆答道。

    薛绍点了点头,迟早要见到的,不急。

    薛绍再又询问了一番,自己离家的半年多时间里,有嫂嫂萧氏主持,家中一切还算安泰。

    不过这期间还是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薛家的永业田田产是在蓝田县郊外一带,由二子薛绍继承,这一度是他花天酒地的最大资本。大约在一个月前的秋收缴粮之时,租用薛家田产的佃户集体退了租佃,明年不租薛家的田种了。

    在大唐这样的农耕时代,贵族与官员的一个重要收入就是田产租赁。失去了自己土地的农民会租用地主的田产,并在秋收之后向地主缴租。农民租用这种私田需要给地主上缴的租赋,是国家征收粮税标准的好几倍、有的甚至高达十倍以上。

    那些佃户退租薛家田产的理由,是薛家的土地贫脊但租粮收得又高。管家陈兴华当时可就急了,要是田土没人续租耕用,明年就会颗粒无收,堂堂的蓝田公子一家老小吃什么呀?

    于是陈兴华连忙带了府里的大小奴仆赶到蓝田县处理此事。一是减少了租粮督劝那些佃户继续租种,二是调查背后有没有人暗中使坏。

    一查还真的查出来了,原来就在距离薛家田产不远的地方有近十顷良田,新近被一个有钱人给买下了。他先是把粮租减半拉走了一部分佃户,再又威逼利诱余下的很多佃户一同弃租薛家的田土。这还不算,他们往薛家的田土里扔了很多的死猪、死鸡甚至还有乱坟岗里挖出来的死人骨头,四处宣扬薛家的田土不干净,闹鬼,谁租谁倒霉!

    陈兴华查清了这件事情后就报到了蓝田县衙,结果县衙里的人左右推诿不予处理。无奈之下陈兴华主动去找对方事主理论,结果还没开口,对方哗啦啦冲出十几个人来,将陈兴华等人痛打了一顿。

    年近半百的陈兴华差点当场一命呜呼,在床上躺了半月没下地。其他的仆人也都伤得不轻。

    尽管如此,蓝田县衙居然还是不闻不问,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事到如今,蓝家的十几顷田产仍然没有一人前来租用耕种,全都空在那里。

    薛绍听了这事,愤怒之余有些震惊,心想:虽然我不一向不怎么关注田产,但是以前的“蓝田公子”在蓝田县一带那可是名符其实的“土豪”,县里的县令想要巴结蓝田公子都还来不及。

    这一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不怕死的怪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第355章 帝心难测

    农田之事虽然关乎收入与颜面,但眼下在薛绍看来仍不过是疥癣之疾,不值得大动干戈。

    于是他将吴铭叫来,让他明日去一趟蓝田县私下探查一番,摸一摸对方底细,回报之后再作定夺。京城这地方遍地王公贵族,虽说不必怕了谁,但因为一点小事就竖下死敌,只能用一个不“不划算”来形容。吴铭办事老道稳妥,薛绍最能放心。

    离家半年有余,当薛绍再次睡在自己的床上时,一直飘荡的那颗心仿佛也回到了肚子里。

    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府里也没人打扰,直到日上三竿薛绍方才醒来。

    刚出房门,薛绍就看到月奴立在门外。

    “有事?”薛绍问。

    月奴连忙答道:“宫中来的使者,已经在正堂等了公子半个时辰了。”

    薛绍不禁一笑,历来没见过这么低调的皇宫使者,想必来人与我相熟。

    走到正堂一看,薛绍不禁眼前一亮。

    一名女子,婷婷玉立,几追仙姿——上官婉儿!

    “上官姑娘!”薛绍上下一打量她,很不错,已然恢复了初见她时的那种风范,清丽,干练,脱俗,如仙!

    “婉见见过公子!”上官婉儿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行了个稽首大礼!

    “何必如此?”薛绍连忙上前扶她。双手触到她的臂腕,香肌玉骨,润滑如玉。

    上官婉儿周身如同有电流掠过一样,身子微微一颤,顺势站起,脸上已是酡红。

    薛绍很自然的松开了手,微笑道:“一别多时,姑娘可好?”

    “托公子福,婉儿……很好!”

    上官婉儿略一抬眼,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杏眸弯弯,微微一笑。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便好。”

    薛绍心里突然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仍是记得,当初在秋瑟院时上官婉儿被那个恶毒宦官鞭笞的情景,薛绍久久的如梗在喉,难以释怀。如今看到上官婉儿恢复自由重焕光彩,薛绍心里的释然?

    ?欣慰,非言语能形容。

    “婉儿奉天后娘娘之命,特意来请公子入宫面圣。”上官婉儿面带微笑,轻言细语道,“公子从军立下殊功,二圣心中甚慰。此番入宫,必有喜事临门。婉儿,先行恭贺公子了!”

    薛绍微然一笑,“有劳姑娘了。待我略作收拾,立马入宫。”

    “好!”

    三言两语简简单单,薛绍却感觉已经和上官婉儿之间说尽了千言万语。很多的话语似乎都已不需用言语来表达,对方必然心知肚明。

    薛绍心中不禁感慨,前世今生,上官婉儿恐怕是唯一一个当得起我“红粉知己”的人。我与她之间的这份默契,独一无二,从未有过。

    洗漱更衣之后,薛绍骑上自己的威龙宝马,上官婉儿乘车前行,一同望皇宫而去。

    四旁耳目众多,二人没有再作多余的言语交流。只是每逢薛绍不禁意的看向马车的时候,总能看到上官婉儿将车帘掠起一角来,一双美眸扑闪闪的正看着自己。

    虽然未能看清她的面容,但薛绍知道,她一定在微笑。

    上官婉儿就是那种,可以用眼睛来笑的女子。一颦一笑间,岂是一个风情万种了得!

    薛绍莫名的有些心脏扑通跳起,就如同那夜在左奉宸卫的大门口,月夜之下送别上官婉儿时的情景一样。

    如同初恋般的心跳。

    薛绍都有点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了,至于么?

    皇宫到了。

    上官婉儿领着薛绍,由大明宫玄武门入宫。显然,这是一次比较“私人”的面圣,因为没有走皇宫正南的朱雀门,而是直接进入了李治养病的皇宫,大明宫。

    途经玄武殿时,上官婉儿叫停了一下马车,掠开车帘来对薛绍道:“公子,讲武院日渐兴隆,你功不可没。”

    “如何一个日见兴隆?”薛绍正好奇,于是问道。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表情颇为神秘的道$道:“稍后你便知道了。”

    薛绍呵呵一笑,“好,那我拭目以待!”

    到了含冰殿,薛绍远远的就看到了左奉宸卫的好些个熟人——卢思义,潘奕,唐真等等自己的一群跟班。

    这些人见了薛绍回来,那真是比见了自己的亲爹还要开心。老板给力,手下也就硬气,薛绍北伐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升官发达指日可待,这些人哪能不高兴呢?

    左奉宸卫将军周季童也亲自迎了出来,非常的亲热,还一路亲自将薛绍请进了含冰殿,这待遇恐怕太子都没享受过。

    薛绍进去后看见,二圣都在正殿坐着,太平公主居然也在。

    薛绍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参拜,远远的就听到武则天笑道:“陛下,你的乘龙快婿来了!”

    “哦,薛二郎来了吗?”李治虚弱无力的半躺在榻上,眯着眼睛有点迷茫左顾右盼。

    薛绍心里一惊:李治失明了吗?!

    “臣薛绍,参见天皇陛下,参见天后娘娘!”薛绍上前拜礼。

    李治呵呵直笑,“果然是薛二郎来了!……快,赐座!”

    宦官上前给了薛绍一块坐榻,薛绍中规中矩的坐下没有抬头去看李治。但是不用看他已经能够断定,李治就算没有失明,那双眼睛估计也看不清多少东西了!

    “二郎,二郎?”李治在唤。

    喊得非常的亲热,就像是称呼自己的孩子一样。

    “臣在!”

    李治再度呵呵一笑,“你……很好,很不错……咳、咳咳!!”

    说了没半句,李治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下别急,慢慢说!”武则天连忙上前抚他的背,太平公主也慌忙递上手帕。

    李治摆了摆手,“朕,就不多说了。天后,太平和薛二郎的婚事,你一定要打点好。”

    “陛下尽管放心。”武则天小声应了诺。

    李治点了点头,“你与宰相们是否已经议过,该要如何对他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呢?”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这恐怕是李治刻意召我到含冰殿来面圣的原因,他想要让武则天给出一个提拔我的承诺!——莫非他担心,武则天会打压我?

    “回陛下话,前方的军情驰报刚刚抵达朝廷不久,朝廷有司和宰相们,正在核对军功薄,逐一论功行赏。”武则天答得中规中矩。

    李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薛二郎是朕的亲外甥也是朕的女婿,更是大唐天下百年难遇的青年才俊、千里驹儿!要重用,重用才行!”

    “臣妾知道了。”武则天仍是答得中规中矩。

    薛绍至始至终没有插言,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惊讶,怎么听李治这口气,他好像对我特别不放心?这其中莫非又有什么蹊跷?

    “薛二郎?”李治又在叫了。

    “臣在!”薛绍应了声。

    “过来、过来!到御陛这儿来,到朕身边来!”李治冲着薛绍挥手。

    薛绍迟疑了一下,皇帝坐的御陛哪是臣子能上去的,犯忌。左右起居郎都在屏风后面看着,一笔一划的记着呢!

    薛绍看了一眼武则天,武则天表情温和,冲他点了点头示意许可。

    薛绍这才起了身,走到李治身边,在他身边坐下,“陛下,臣来了。”

    “好,好。”李治眯着眼睛离了很近来看薛绍,看了好一阵,呵呵一笑,“真好啊,真是朕的好驸马!……太平,来,来!”

    太平公主也连忙上前,挨着薛绍一同坐到了李治的身前,“陛下,儿臣来了。”

    李治左右各拿起薛绍和太平公主的一只手,紧紧握在手中。他的手颤抖起来,眼睛仿佛也有点湿润了。看他表情,似有万分不舍,又像是收获了天下间最宝贵的东西,更像是下定了某个悲壮的决定,他将太平公主的手放到了薛绍的手中。

    然后,李治双手用力,将他二人的手紧紧握住。

    “薛绍,朕……就把朕的心尖儿宝贝肉,交给你了!”

    一言落音,太平公主突然扑进李治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薛绍也感觉有些震撼,同时也被感动到了。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是此时此刻,李治与太平公主之间的父女情深,绝对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女儿在一个父亲的心里,永远占据着特殊又复杂的地位。所以有句戏言是这么说,女儿是父亲前世最后的情人。

    同时,也是今生永远珍藏的无价之宝!

    武则天在一旁微笑,笑容颇为温馨。

    “乖,太平乖!”李治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的拍着太平公主的背,闭着眼睛,两行浅浅的浑浊泪痕出现在了他的眼睑下。

    “陛下,臣此次北伐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一句誓言!”薛绍说道。

    “哪一句?”李治、武则天和太平公主异口同声的问道。

    “誓死撼卫之!”薛绍字字铿锵,“请陛下和天后放心,我会用我的一生和一切,来照顾公主殿下!——此为誓!”

    “好男儿,当如此。”李治拍拍太平公主的背示意她起身,点点头,表情颇为欣慰的说道:“看来你从军一场,的确长劲了不少。朕心甚慰。天后?”

    “臣妾在。”武则天应声。

    “记得,一定要量才度用。内举不避亲嘛,不必过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李治说道,“若有外人不服,大可以拿出本事来。若真能在文才武略上胜过薛二郎,照样破格提拔、予以重用!”

    “是,臣妾知道了。”武则天小心翼翼的应诺。

    薛绍心里紧了一紧,这是李治今天第三次着重强调了——这什么意思啊?!

    “朕……有些累了。”李治又瘫坐下来,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二郎,太平,你们去吧。朕有天后在这里照顾,就行了。”

    “是……”

    既然李治都下了逐客令,薛绍和太平公主没有再留在这里的道理,于是都退了出来。

    走出含冰殿正殿,薛绍心里升起好大的一团浮云——李治今天的行为真是颇为吊诡,莫非他就认定了,武则天不会重用于我?他这样着重的强调,是想强揽下这个提拔我的人情,还是什么意思呢?

    薛绍一时拿捏不准了。

    帝王心术,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揣摩的!

第356章 别有情趣

    周季童等人等着薛绍出来,本来是想约个时间与他同回左奉宸卫一聚,但见到太平公主挽着薛绍的手臂一同走出来,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打消了。

    “薛郎,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呢?”太平公主兴致极高。

    “随意,都行。”薛绍心里想着事,略有点心不在蔫。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那我们去龙首池泛舟吧?”

    “可以。”

    薛绍走过周季童等人身边时,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示意她放开,然后主动对周季童抱拳一拜,说道:“周将军,请恕我有事在身,只好明日再到卫府叙职。”

    周季童甚是意外,连忙回礼道:“薛驸马远征归来身心疲累,且作歇息,晚几日前来叙职也是无妨。”

    薛绍呵呵一笑,“多谢周将军体谅!”

    “那就多谢周将军啦!”太平公主也笑嘻嘻的道。

    “微臣不敢!”周季童受宠若惊。

    “薛郎,我们快走吧!”太平公主拉着薛绍走了,一路打着小跑,可谓欢呼雀跃。

    看着薛绍与太平公主走远,周季童面带微笑的摇摇头,自语道:“小庙,终究是留不住这一尊大佛了。”

    他没有避讳,一旁的卢思义和潘奕等人都听到了。卢思义便小心的问道:“周将军,薛驸马会要调离左奉宸卫吗?”

    “此乃朝廷大事,我如何知道?”周季童淡淡的道,“你们,不妨自己去打听。”

    卢思义等人一听,心思就都活泛了起来。谁都知道他们这些人在左奉宸卫里是薛绍的死忠。常言道人走茶凉,如果薛绍调离了卫府,他们的地位和处境肯定大不如前。方才周季童的话里玄机也是在暗示他们,如果想要继续追随薛绍就自己去想办法寻门路,周季童并不阻拦。

    ——可问题是,薛绍会被调任到哪里呢?

    包括薛绍自己,现在也在思考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前途未卜,二圣态度诡异,薛绍在陪太平公主玩乐的时候多少有些心不在蔫。太平公主看在眼里并不点破,仍是笑奤如花的欢呼雀跃,仿佛是在努力的哄薛绍开心。

    到了龙首池,早有人在这里准备了一艘雕梁画舫。太平公主站在船头岸边却犹豫了,表情有点惊悚的死盯着水面,站着不肯动。

    薛绍不禁笑了,“怎么,上次淹了一次,你就怕水了?”

    “你还说,都怪你!”太平公主很羞愤,咬牙道,“背我上船!”

    薛绍笑道:“背你没问题。但如果我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又摔了下去怎么办?”

    太平公主浑身一颤更加紧张了,连忙后退两步瞪圆了眼睛看着薛绍,“那、那你不会小心点,不摔下去嘛?”

    “老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呢!”薛绍乐了,笑道,“怎么样,倒底让不让?不让背?”

    “背就背,你蹲好!”太平公主很紧张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喘。

    “好,来吧!”薛绍笑眯眯的蹲了下来。

    太平公主等他转过背去,诡谲的嘿嘿一笑,心说你也有中计的时候呀?屁股蹶得这么高,就等我踹吗?嘿嘿,终于可以报得那一日的歪脖子之仇了!

    提起裙裾,太平公主像是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小心上前,旁边的宦官宫女们看着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薛绍的眼睛随便朝旁一瞟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了,只是佯装不知。等太平公主突然发力将要一脚踢到自己屁股上的时候,薛绍装作不经意的拧身一让,“好了没有?”

    “啊——呀呀!”太平公主一脚踢空发出惊人的惨叫,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公主殿下!!!”吓得那群宦官宫女顿时炸跳起来。

    “别叫!”薛绍一纵身就跳进了水里。

    “救……命、救命!!”太平公主落到水中吓得要死,闭着眼睛一顿乱扑通。薛绍直接一把将她抱住让她动弹不得,大喝一声——

    “站直!!”

    太平公主恍然一怔睁开眼睛,下意识的站直,这才发现,水才到腰部深浅。

    “坏人、坏人、坏人!!”

    太平公主恼羞成怒,对着薛绍一顿粉拳飞落,张起嘴来作势还要咬人。

    薛绍一口就吻了上去。

    太平公主深身一软,粉拳儿立马消停,双手紧紧抱住了薛绍。

    岸上的宫女宦官们非常识趣的集体转过身去,还在四处拉起了一条“警戒线”阻止闲人入内。

    二人在水中拥吻了一阵,薛绍轻抚太平公主的后背,“上去吧?”

    “不要!夏日炎炎,水里正好凉快。”太平公主抱着不肯松,撒起娇来,“宝贝要薛郎教教游泳!”

    “要游泳也不能是在这里,穿这样的一身累赘衣物。”薛绍笑了起来。

    太平公主婉尔一笑,伸出双手来小心翼翼的抚去薛绍脸上的水珠,然后闭上眼睛轻轻的在他唇上轻吻了一口,“开心一些了么?”

    薛绍心中微微一颤,“你是见我不开心,故意哄我?”

    “你不开心,我又如何开心呢?”太平公主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能对我说吗?”

    “……”薛绍犹豫了一下,关于二圣用心之事,我怎么好对说呢?

    “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平公主的声音越发温柔,脸蛋儿轻轻的靠在了薛绍的胸膛上倾听他的心跳,说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就不勉强。我只希望你相信,我永远是你的宝贝,是站在你这一方的。时间会证明这一切!”

    “我相信!”薛绍抱紧了太平公主。

    “来喽——教我游泳!!”太平公主欢快的嚷了起来。

    “先换衣服!”

    “就不、就不!”太平公主努力的挣扎想要脱离薛绍的怀抱,还一个劲的往深水处游走。

    薛绍一咬牙,“好,今天就陪你疯上一疯!”

    话刚落音,薛绍松开太平公主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

    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薛郎、薛郎?你在哪里?——你不要吓我呀!”

    突然感觉脚下有动静,太平公主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就像是被水底什么东西拦腰拖住往深水区游去。

    “呀——呀!救命哪!”太平公主吓得手舞足蹈的大叫起来。

    岸上的宫女宦官又给吓坏了,当场就扑通通的跳下来几个。

    潜水游出稍远,薛绍冒出头来从后面抱着太平公主,哈哈的大笑,“怎么,你怕了?”

    “坏人,你吓死我了!!”太平公主被薛绍从后背抱着,四肢乱扑腾,好不狼狈。

    其实此处的水仍是不深,薛绍的脚刚好能点到水底露出脖子,太平公主因为个子稍矮点不到而已。薛绍抱着太平公主,恶作剧的在她腰肢上挠痒痒,太平公主咯咯咯的一阵大笑大骂,手脚乱扑水花四溅,好不欢快。

    刚刚跳下水的几个宦官又悻悻的爬上了岸去,虚惊一场。

    “坏人,放开我!不是要教我游泳吗?”太平公主被挠得很痒,但仍是不肯服软求饶。

    “好,我就教你狗刨!”薛绍双臂一抡就将太平公主横着抱了起来,让她的头浮在水面上。

    太平公主从来未曾下水游泳难免心中有慌乱,水波荡漾,她呛了几口水进去咳嗽起来,可仍是非常嘴硬的叫道:“狗刨?……我堂堂的大唐公主,龙血凤体,你让我学狗刨?咳咳咳!”

    “哦,那你就龙游浅滩吧!”薛绍邪恶的一笑,双手一松,太平公主马上下沉。

    太平公主只觉得耳边一片咕咕水响,自己就沉下去了,吓得手脚乱扑想要大叫,嘴里灌进了水来。

    薛绍马上又将她捞了上来。太平公主现在是典型的落水之人惊慌失措,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死死缠在了薛绍的身上再也不肯松手了,心里又恼火,张口又要来咬薛绍。

    正当她要下口之时,薛绍双膝一矮,抱着太平公主一起又沉下了水里,马上又站直了起来。

    “我不干啦!”太平公主这下可就狼狈了,呜呜的干号起来,“坏人,我要跟你拼了!”

    “还咬吗?”薛绍笑呵呵的问道。

    “就咬!就咬!”太平公主张着嘴儿,很凶残的样子。

    话没落音,薛绍又沉进了水里,然后又站了起来。

    “还咬吗?”

    “不咬了,呜呜,我不咬了!!”

    薛绍在她的屁股蛋儿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这还差不多,哪有学生咬老师的道理。来,开始学狗刨了!”

    “不要。”太平公主紧紧抱着薛绍的脖子不肯松,诡奇的嘿嘿一笑,小声道:“薛郎,你说……如果在水里啪啪,会是如何光景呢?”

    薛绍一愣,随即就笑了,说道:“水底有鱼鳖,专咬光屁股蛋。”

    “真的?!”太平公主的眼睛一下就睁圆了,然后又捂着嘴儿嘿嘿的笑起来,“那也是咬你、咬你!”

    “凭什么呀?”薛绍故意把脸一板。

    “因为你有……嘿嘿,你有蚯蚓!”太平公主说完,把头埋到薛绍的肩膀上几乎笑岔了气去。

    “胡说,分明是大蛇!”

    “吹牛,就是蚯蚓、就是蚯蚓!”

    ……

    岸上的宦官宫女们的表情集体石化,驸马和公主还真是……别有情趣啊!

第357章 命运的决择

    水中嬉戏一番后,在薛绍的劝说之下,生平头一次游泳的太平公主总算是答应上岸更衣。

    意犹未尽。

    太平公主从来没想到,游泳居然会这么好玩。虽然被灌了几口水,但是游泳带来的新奇体验以及与薛绍的同游嬉戏,让她感觉——这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生活。

    以前的那些锦衣玉食、臣民拱拜,仿佛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稍后二人登舟各自洗漱更衣,大画舫驶到了湖心。二人坐在船舱内,凉风习习丝竹声声,美酒佳肴柔舞翩然,可谓悠闲惬意。

    可是薛绍居然有点一不太适应这种,以往他习惯了的生活。兴许是半年多的军旅生活,让他习惯了军队里的紧张、严肃与清苦。突然一下面对这种歌舞升平与鲜衣怒马的松驰奢华,薛绍一时难以提起多少兴致。

    再加上心里有事,因此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与爱郎久别重逢的太平公主却是兴致极高,她甚至亲自登台舞了一曲,香汗淋漓脸蛋儿粉红,更让她显得娇艳欲滴。

    “薛郎,我们再游一会儿泳好不好嘛?”跳完舞后的太平公主,不依不挠的拉着薛绍撒起娇来。

    薛绍拉着她坐到身边,“刚刚才换了一身衣服,还是改天吧?”

    太平公主默默的点了点头,挥一挥云袖让左右人等都退出了船舱,然后道:“薛郎,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令你不快?”

    “没有。”薛绍轻抚她的手,“勿要多想,我可能只是远征归来仍有疲惫未曾散去,因此有些意兴欠佳。”

    “是我不对,忽略了此层。”太平公主面露愧色的撇起了嘴儿,轻轻偎到薛绍的怀里拍抚着他结实的胸膛,说道,“那你就好好的在家歇息几天,我不缠着你四处玩乐了,好吗?”

    “没事。”薛绍欣慰的淡然一笑,轻吻她的额头。

    静默的拥抱。

    片刻后,太平公主试探的柔声道:“薛郎,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可以吗?”

    商量?

    薛绍听到这个词就笑了一笑,说道:“你说。”

    “你可不可以,不再从军远征了?”太平公主说完,仰起头来看着薛绍,眼睛之中既有期盼,又有担忧。

    薛绍略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

    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未有多言,只是将手指向了一旁,那里挂着一件霓裳羽衣。

    是那一件,用南诏国的百种异鸟羽毛和太平公主的相思与眼泪,共同编织而成的舞衣。

    “……”薛绍陷入了沉默,双眼看向了窗外,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你不要不说话,行吗?”太平公主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哀愁,“你可知道,你的沉默,会让我心慌意乱?”

    “安然,不瞒你说,现在我自己也有些心慌意乱。”薛绍?薛绍说道。

    太平公主眨了眨她那双灵犀闪动的美眸,“如何说?”

    薛绍微微苦笑,平静的道:“当我离开军队回到长安之后,我突然感觉到非常的迷茫。我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是怎样,未来的路是在何方。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预知与掌控的人,能答应你什么呢?”

    “薛郎,你怎么会迷茫呢?”太平公主仿佛有些异讶和担心,连忙捉紧了薛绍的手说道:“你就快要成为大唐的驸马了,你的未来和命运将永远和太平公主联系在一起。只要有大唐帝国在的一天,我们的未来和命运就无须担心!”

    听到太平公主这样的话,薛绍的心里是既感动,又无奈。

    感动的是,太平公主俨然已经把自己拥有的一切,视作了薛绍也一同拥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无奈的是,历史的大走势摆在那里,武则天的堀起已是大势所趋。做为太平公主的驸马怎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安享一世富贵?——这些事情,如何能对太平公主说呢?

    因此,薛绍——轻轻摇头,淡淡一笑。

    无言以对!

    “薛郎,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就不能和我说吗?”太平公主毕竟年幼而且历事不多,这时难免有些急恼了,连珠炮一般的追问起来,“我即将成为你的妻。如果连我都信不过,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值得你去信任呢?”

    “安然,我绝对信得过你。”薛绍斩钉截铁的道,“但是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是思绪乱如麻,无从对你说起。”

    太平公主樱唇一咬美眸一瞪,仿佛是来了一点脾气,“你就说吧,你想做什么样的官——我去跟天后说!”

    薛绍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父”,太平公主这一句看似鲁莽的气话,倒是直指薛绍目前面临的问题之核心——北伐之后,立下了战功回来的驸马薛绍,该要摆到一个什么样的政治地位呢?

    今日面圣,薛绍已经隐约嗅出二圣之间对于这个问题有了分歧,否则李治根本犯不着连续三次着重强调,要“重用”薛绍。太平公主肯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根本就是知情的,否则她也不会小心翼翼的试探,要薛绍放弃“从戎”。

    很显然,如今大唐天下最为显赫的“一家三口”,针对薛绍一个人都有了不同的想法!

    而薛绍自己,则有自己的报负与理想。对于妻族的那些人的意志,他又完全无法左右。

    这个现状,的确是令薛绍感觉到无比的尴尬与烦恼。

    “安然,别闹了。”薛绍可不想给太平公主太多的压力,只是轻言细语的笑道,“我回朝之后做什么官,这是朝政大事,不是你应该干涉的。”

    “胡说!”太平公主当场就来气了,气鼓鼓的道,“皇族家天下,普天之下都是我李家的,我是李堂皇族的嫡公主,凭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丈夫做个好官?——说吧,你就说吧,你想做什么样的官?是十六卫大将军还是同中书门下三品?我去跟天后和宰相们说!”

    “哈哈!”薛绍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忙一把将使起了小性子的太平公主揽进了怀里抱住。

    太平公主羞恼的挣扎,“不许笑、不许笑!”

    “安然,你有这份心意,我已经非常满足了,真的。”薛绍温言劝道,“但是天后与宰相们秉承公心、立足于朝堂与社稷,他们都有自己的合理考虑,你不能恃宠而骄的去强行干涉朝政大事。否则这会败坏了你的名声,或是坏了朝堂的纲纪。我要做什么官,大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争取。如果是你去替我要来的,与施舍何异?我若不能称职,在其位无法谋其事,岂不令人笑话或是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武承嗣不就是例子吗?——你难道希望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太平公主一时无语以对了,悻悻的撇了撇嘴儿,“我就知道,我说不过你。”

    “难道你对我没信心?”薛绍微笑道,“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大唐天下最好的将军!”

    “你还是要从戎?”太平公主顿时急了,一下就从薛绍的怀里钻出来,“不当将军就不行吗?——或者是,不去远征打仗,就不行吗?”

    薛绍笑了一笑,“以往,你不是挺喜欢将军的么?自己也喜欢戎装披挂。”

    “喜欢归喜欢,但是……”太平公主怏怏不乐的道,“在你走后我才知道,我仿佛是有点高估我自己了。我和许多普通的女子一样,当丈夫远征在外之时,我也只能双眼饱含泪水的倚门而盼,每天都悬着一颗心,经常在半夜被噩梦吓醒。薛郎,你无法想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那种时候,我宁愿是我自己在冷月边关冲锋陷阵,也不愿意接受你在远征这个事实,更不愿意承受那种相思与担惊受拍的合力折磨!——你若再晚个十天半月回来,我估计我都要失心疯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现在,薛绍很能理解这一千古名句的真实意味。

    于是薛绍站起身来,给了太平公主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力拥抱。

    “安然,你受苦了!”

    太平公主呜呜的哭泣起来,“薛郎,答应我,不要再从戎,不要再出征了,好不好?”

    “……”薛绍,只能沉默。

    黄昏时,大画舫抵岸。

    薛绍仍是没有给出答复。

    太平公主,也没有再逼问。

    二人保持着诡奇的沉默,直到上了岸将要分别之时。

    “薛郎,你就安心在家歇息几日吧!”太平公主面带微笑神情轻松,仿佛什么不快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说道,“待你养足了精神,我们再一起去新修的府第参观游览,如何?”

    “好。”薛绍一口答应。

    “那我先回后宫了。”太平公主仍是笑吟吟的,“近日母后管我管得很严,不许我太晚回宫。大约三日后,我再派人去你家中请你,如何?”

    “好。”

    “那我走了。”太平公主的眼神中写满依依不舍,“记得,要想我!”

    薛绍微笑,认真的点头。

    太平公主一行人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薛绍的心里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分别半年有余,太平公主变了。

    不再胡闹与任性的太平公主,平添了几许成熟与灵动的迷人韵味。正是这一份成熟与迷人,让薛绍欣慰、幸福与感动之余,也有了一些新的压力。

    对这一桩婚姻,薛绍的心里有一个逃避、惊讶、勉强再到尝试、感动、接受和认定的过程。太平公主则简单很多,她仿佛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薛绍,然后就是全情投入和竭力付出。

    薛绍相信,太平公主面对爱情与婚姻时的这种真挚、火热和牺牲式的主动自我改变,足以俘虏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个男人,自己也不例外。

    也许正是现在的太平公主实在是“太好”了,让薛绍感觉自己到自己的“不好”。

    同时面对太平公主这份炽热而纯洁的爱情,和未来命运的决择与考验,薛绍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座正在熊熊喷发的火山,即将撞上一座沉封万年的冰山。

    长久的驻足河边,扪心自问,薛绍悠长的叹息一声——

    “我该如何面对?”

第358章 飓风过岗

    二圣有着权力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使得很多的大唐臣子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甚至是险境。前有并州长史李崇义的前车之鉴,现在薛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薛绍亲自经历了北伐,又与二圣都有着直接的接触,很容易就意识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思考再三之后薛绍觉得,知子莫若父,李治心里太清楚他现在立的这个太子李显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

    掐指一算,李显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可以算作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废柴”皇帝。

    现在的李治肯定希望在自己驾崩之后有一批信得过、又能力出众的人,辅佐他的废柴太子李显顺利接班坐稳江山。

    对皇帝李治而言,薛绍是他的外甥兼女婿,如果又被他亲自提拔和委以重用,那薛绍必然会为李唐尽效死力,至少能为确保李显的顺利接班、坐稳江山提供一份助力。

    薛绍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今天李治连续三次提起要“重用薛绍”的原因。皇帝这是看上了自己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和政治上的潜力。

    不管怎么说,外甥和女婿总比外人更加值得信任一点。

    可是这样一来,可就和武则天的想法发生了一些冲突了。

    此前,薛绍可以说是武则天一手亲手提拔起来的,并多次“交办”给他一些“心腹”级的任务,比如挤走李仙童提拔周季童,比如一起对抗李尚旦在北衙安插讲武院,然后薛绍又在并州大都督府里的一番作为直接导致了李崇义的倒台——这些都是武则天希望看到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薛绍已经可以算是武则天的心腹。李治的这一手笔,大有“挖人墙角”的嫌疑——但是偏偏他又挖得理直气壮,谁叫薛绍是他的亲外甥呢?

    不仅如此,李治还大打亲情牌,拉上了太平公主一起拉拢薛绍。今日面圣时李治眼角的那几行浑浊老泪有多少是出于亲情的驱使,又有多少是出于政治的需要,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薛绍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真是万分尴尬,夹在李治和武则天中间实在难于为人。往左一步得罪武则天,往右一步又像是违背了皇帝的信任。再者,今日太平公主奉劝自己不要继续从戎、不再带兵出征,或许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夹在自己的父母中间难于为人。

    这时薛绍心中不禁一亮,心想:或许我真的应该低调一段时间,避一避这个危险的风头……皇帝的身体已经这么差连眼睛都快瞎了,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他现在就是想要确保李唐皇室的皇权顺利过渡,在为自己的身后事做打算。这时候急于站队或是激进的表达自己的立场都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对我这种身份特别敏感和尴尬的人来说,如果我表现得太过偏向于?向于皇帝,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李崇义的下场;如果我表现得太过偏向于武则天,又很有可能会像武承嗣那样被李治扒官清算,甚至更惨!

    太平公主今天的话,或许真有深意!她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没错,但她同时也是一个皇族的公主,从小在武则天身边长大,她还能不了解二圣之间的恩怨纷争吗?她只是不能将父母间的这些事情对外明说罢了!再者,李治身体如此差劲,眼看着二圣马上就要有一个快要挂掉了,大唐的朝廷即将面临一场巨大的风暴。这时候盲目的激进想要趁崛起,必然是树大招风。

    如此说来,方才太平公主的那一番话其实不全是私心,她是别有深意。

    长吁一口闷气,薛绍抬眼望去,龙首池里已是夕阳满池,缤纷瑰丽。

    “我道不孤!安然,就是那个可以一直与我风雨同路的人!”

    这时,薛绍看到稍远处的河道上行来一骑,马上那名骑士体态婀娜仙衣飘飘,映着夕阳,如同画中仙境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上官婉儿!

    薛绍微然一笑,上前几步道:“上官姑娘是来欣赏龙首池的夕阳美景,吟诗作赋的么?”

    “若非公职在身,婉儿岂敢在龙首池这样的地方策马而行?”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同时美眸流转十分警惕的四下观望,仿佛是在观察周旁没有闲杂耳目,再道,“婉儿是奉天后娘娘之命,来请太平公主殿下回宫的。如今却只在此地见到薛驸马,想必公主殿下已然回到后宫了?”

    “没错,她已经回去了。”薛绍点头。

    “如此,婉儿也可回去向天后娘娘覆命了。”上官婉儿骑在马上拱了一下手,眼神深深的看着薛绍,仿佛有话要说,却又像是难于启齿。

    薛绍走近两步,“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

    说完这句,上官婉儿毫无征兆的掉转马头策马而去,只留给薛绍一阵飘然香气和一个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

    薛绍不禁会心一笑,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么,上官婉儿也和我想的一样?

    李治命不久矣,面临大唐朝廷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隐忍,恐怕是最好的求生方案!

    既然有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两位天后身边的亲密之人的连番警示,再加上自己的思考得出的结论,三者统一,那还有什么可犹豫和彷徨的?

    于是薛绍决定——目前除了婚事,其他的一概不再多管。至于北伐后的论功行赏,钱财赏赐照单全收,升官加爵——尤其是武官,坚决不要!

    回家!

    心里没有了压力,薛绍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在下马桥领了自己的威龙宝驹,骑上之后一路轻行望家中而去。

    ……

    此时,长安西市之中的诸多铺面未曾关张,想要入夜之后去往酒肆寻欢作乐的人们也上了街来,人潮熙攘正当热闹。

    蓦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原本就有些拥挤的人群骚动起来,很多人往路面两旁闪去,惊悚的看着西市大街的中央。

    那里,有一个看来不过十岁上下的单薄瘦弱的小姑娘,和一头须发贲张宛如雄狮吐着舌头的巨大番狗——而且,这个瘦弱的小姑娘还骑在雄壮威武的番狗身上,像是骑着马儿一样驱使它前行。

    “嘻嘻,你们不要害怕!丢丢很乖的,不咬人!别看它个子大,其实就像小猫儿一样的温驯可爱呢!”

    骑在大番狗身上的少女笑嘻嘻的冲人群挥手说话。

    尽管如此,仍是没有人敢于靠近半步。谁叫吐蕃特有的这种大番狗(即是现在的藏獒),是虎狼都不畏惧的犬中霸主呢?

    夕阳下的长安西市,瘦弱的小姑娘骑着一条体重在她几倍以上的大番狗招摇过市,人们纷纷驻足,叹为观止。

    小姑娘骑着大番狗走到了一个卖包子的茶竂边,这里的食客们都大吃了一惊差点吓得逃散开来。茶竂的老板连忙出来招呼,好歹劝住了这些食客莫要害怕。

    然后茶竂的老板走到小姑娘面前,半点也不害怕的摸了摸大番狗的头,苦笑的道:“妖儿姑娘,又来给你的丢丢买大肉馒头吃了吗?”

    “对呀!”

    妖儿笑嘻嘻的道:“我今天还要多买几个。因为我听说,我的神仙哥哥和月奴姐姐回来了!我好开心噢,我要买大肉馒馒回去给他们吃!等下还要去买江南松子糖!”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糖糖乎!”茶竂的老板呵呵直笑,连忙动手给妖儿包了很大的一包肉包子,说道:“那今日这包子就算是我请了!不要钱!”

    “为什么呀?”妖儿接过好大一包的包子,纳闷的眨着乌黑的大眼睛。

    “那还用问?”茶竂的老板笑呵呵的道,“你口中的神仙哥哥,可不就是薛承誉,薛公子?”

    “是的。”妖儿一本正经的点头。

    “薛公子北伐立了大功,平定了突厥的叛乱,救了很多的人。”茶竂的老板说道,“如果不是薛公子这样的人出生入死赶走外敌,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布衣百姓哪能有太平日子可过呢?区区几个肉包子在薛公子看来一文不值,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妖儿姑娘你可一定要收下,莫要让我失望啊!”

    妖儿的脸上顿时荡漾起满足又开心的笑容,连连点头,“那好吧,我就收下了!我会跟神仙哥哥说,这些包子是你送的!”

    “好,一言为定!”茶竂的老板伸出了一只大手。

    “咯咯!击掌为誓啦!”妖儿伸出一只小手,啪的一声的拍在茶竂老板的手上。

    周围围观的百姓听到他们的对谈,纷纷惊讶的议论起来。口耳相传,大家很快就都知道妖儿就是此前在这里用弹唱琵琶来行乞,此后被薛绍收养回去的那个流浪孤女。

    “别小看这小姑娘,人家现在可了不得了!”

    “如何一个了不得?”

    “她被裴公裴闻喜收为义女,时常和裴夫人一同出入禁中,因她聪明伶俐,深得天后喜爱!”

    “不仅如此,这个小姑娘来还是个智慧过人的异才!她非但能够过目不忘日诵万言,现在就连国子监里的许多学子都来向她讨教算术学问呢!宫里人传出话来说,她还通晓阴阳深谙奇门遁甲之术,连兽语都懂!你瞧,这条凶猛的大番狗就被治她得服服贴贴的了,像一只猫儿一样!”

    “不会吧?这么小的一个姑娘!!”

    在一群人惊讶的议论声中,妖儿笑嘻嘻的抱着那包大肉馒头又骑上了那条名为“丢丢”的藏獒,自言自语的道:“白花花香喷喷的大肉馒馒,神仙哥哥和月奴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丢丢,再买一盒江南松子糖,我们就回家喽!”

第359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夏日的天气就如同恋爱中少女的心情一样易变,薛绍方才到家时,半空里乌云翻滚,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薛绍急忙几个快步跳到正宅的屋檐下,府里一群人马上迎了上来,牵马的牵马、更衣的更衣,奔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这种“一家之主”的独有待遇,让薛绍感觉自己特别的重要。这个家,也越来越让他有温馨的滋味。

    吴铭办事果然利落,他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把蓝田县的田亩之事打听了清楚。原来,大约三四个月前有一个“土豪”落户蓝田县,行为处事异常高调。他除了结交乡野豪侠、与县衙官员们交从甚密,干得最多最勤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处买田置宅,那叫一个财大气粗、挥金如土。

    薛家田产周边有百倾以上的田土,都被那个土豪以极高的价钱收买去了。

    薛绍听到这里不禁有点吃惊,两京一带有钱的人的确不少,但是“土地”这东西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对于大唐的权贵来说,土地是可以子孙传承的“固定资产”。这非但是重要的财源,更是社会地位的象征;对于平民来说土地更是命根子,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只能以高于十倍粮税的佃租去租种权贵家的土地,再不就只能去给有钱人为仆为奴来讨生活。

    农民的土地,哪能说卖就卖?

    那个土豪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的田土,必然大有来头。至少有着浓厚的官府背|景。

    吴铭说,那个土豪姓郑。很巧,蓝田县新上任的县令也很郑。一番打听之后吴铭得知,这两人是亲兄弟。很显然,他们还把眼光瞄准了薛家的祖产,蓝田郊外最为肥沃的一片好田土。之前那些挖墙角抢佃户、往薛家田里扔死人骨头的行为,都是表现。

    薛绍觉得很奇怪,小小的一个县令,吃了什么样的熊心豹子胆敢打累世公侯的主意?

    吴铭给出了答案,那个姓郑的县令娶了中书舍人武攸宁的妻子的庶出妹妹为妻,和武攸宁是“连襟”。

    薛绍顿时就笑了,绕来绕去,又和武家的人纠结上了。

    武攸宁是武则天的堂侄儿。虽然他与武则天的亲缘关系不如武承嗣和武三思那么近,但是地位却是丝毫不差。上次因为张窈窕事件李治敲山震虎扒了武承嗣与武三思的官,可是武攸宁仍然是雷打不动的中书舍人,在大唐王朝发布最高政令的中书省稳坐一把重要交椅,算是一位“当朝重臣”。

    武攸宁在个人能力上要比武承嗣和武三思要强得多,而且他很会揣摩圣意在官场上也不轻易得罪人,为官之道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他的官一向做得比较稳。

    但是朝野上下乃至长安的百姓都清楚,武攸宁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就是——贪!

    或许是早年穷怕了,在武则天发迹时被召入长安为官的武攸宁,对钱财与土地的痴迷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在做到了中书舍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武攸宁先后在长安买下了几座宅第,每座宅第的后院都建起“百步大舍”,也就是长度在一百步以上的大仓库,专门用来盛放无数的绢帛。

    大唐的绢帛就如同明清时期的银俩和二十一世纪的美元一样,是相对保值又流通畅行的硬通货。

    武攸宁的贪,已经颇有名气。但是既然二圣都不管,旁人也就只是腹诽一番了事。但是这一回他居然把爪子伸到了薛绍的手上,显然已是出格了。

    “公子,我此行打探到,郑氏兄弟非但是想并购薛家的田土,就连公子的旧宅故居也未放过。”吴铭说道,“不知他们用什么办法将公子曾经住过的旧宅买到了手,而且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然后再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很大很奢华的妓院。里面安置了很多的女人,专门用来招待两京的官员、豪绅与才子名士。而且那里面最漂亮的头牌姑娘唤作‘窈窕儿’。”

    “看来,他们是摆明要跟我杠上了!”薛绍顿时眉头一拧,毫无疑问,郑氏兄弟此举很有羞辱于我的意思!

    “公子,打算如何应对?”吴铭问道。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这是我的私事,不能让太平公主知道,也不要捅到朝堂上去,否则会是一则笑柄。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是。”

    薛绍再道:“目前我回京之后的处境比较尴尬,暂时不方便理会这等鸡零狗碎的事情,更不想和那帮鼠窃狗偷的小角色大打出手。先不管他们,大小的事情都等我和太平公主成亲之后,再作理会。”

    “……”吴铭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佃户不来租种,府里明年就会无粮可吃。如此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

    “不至于,我还没有穷到那份上。”薛绍说道,“在成亲之前,我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沾惹谁。吴铭,按我说的办。蓝田县的田土,就让它荒上一年好了。”

    “是。”吴铭应诺。

    薛绍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的荒田,会比别家良田大丰之年的产出,还要更高!”

    吴铭呵呵一笑,“我信!”

    正说着,大院门口突然传来小女孩儿的号淘大哭之声。薛绍等人走出来一看,妖儿正骑着一头藏獒走进院来,手里捧着一包东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呜呜,大肉馒馒,我的大肉馒馒,全都淋湿了!”

    薛绍心里最柔软的那根神经顿时被触动了,顾不得瓢泼大雨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妖儿!”

    “神仙哥哥!”

    大藏獒看到薛绍跑来发出一记沉闷的怒吼,妖儿连忙在它头上拍了起来,“丢丢趴下,作揖!”

    大藏獒像是中了魔法一样身子一矮就扑在了泥水之中,以头撞地还呜呜的低声哼哼,如同仆人在向主人请罪一样。

    薛绍不禁一怔,妖儿什么时候养了一只藏獒?!

    “妖儿,来!”薛绍上前一把抱起妖儿,浑身都湿了。

    妖儿举起那包浸水的包子,哭得好伤心,“神仙哥哥,这是我给给和月奴姐姐买的大肉馒馒,现在不能吃了,呜呜!”

    “没事,你有这心意我就很喜欢了。你想吃,我让府里的人做!”薛绍抱起妖儿大步朝厅堂走去,月奴带着一个仆人已经撑着伞出来接了。

    那只大藏獒,仍然扑在泥水里以头撞地,砰砰作响。

    “丢丢,过来躲雨了!”妖儿唤道,“记住了,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以咬,也不可以凶他们!”

    大藏獒嗷嗷的叫了两声像是在答应妖儿,这才爬起来跑到了正厅的屋檐下,在角落里抖着身子甩出很多水滴,然后又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抱着抖动,像人一样的拱手作揖。

    “好聪明的大番狗!”府里的人都惊叹起来。

    薛绍很惊讶,藏獒是最野性的猛犬一般只认一个主人,智商不高也不怎么通人性,现在居然被妖儿驯化得像马戏团的表演犬一样聪明乖巧!

    “妖儿,这条大番狗你从哪里得来的?”薛绍问道。

    妖儿笑嘻嘻的答道:“半年前我在宫里玩的时候,看到有鹰犬坊的人要把这条番狗拖出去打死,因为它咬死了一匹出生不久的小马。大番狗呜呜的叫着求饶,我见它可怜,就肯求鹰犬坊的人把它送给我了。那时候它还没这么大呢,半年的时间它长得好快哟!”

    薛绍直咧牙,“大番狗很野性的,你就不怕它咬你?”

    “不怕呀,因为我听得懂它说的话!它也能听懂我的话,我说什么它都听!”妖儿说道,“别看它个子大很吓人,其实它很可怜的。它的爹娘都死了,它自己每天都吃不饱还要被人用鞭子抽打,最后还要被人遗弃和杀掉。我看到它就想起了当初我和母亲一起流浪的时候。”

    “所以你给它取名叫丢丢?”薛绍笑呵呵的帮妖儿抚去脸上的雨水。

    “嗯!”妖儿笑嘻嘻的点头,“神仙哥哥,你回来了真好,我好开心噢!”

    这时大嫂萧氏带着几名丫鬟走来,微笑道:“妖儿下来,让她们带你去洗浴更衣。二郎,你也去换洗一番,别着凉了。”

    “好。”薛绍如言将妖儿放下地来,家人团聚,让他心里感觉特别的踏实和温馨。

    大雨倾盆,雷电肆虐。

    薛绍站在屋檐下看着滂沱雨景,整个长安帝都就像是被驯服了的丢丢一样,乖乖的趴服于地仿佛是在臣服给天降神威。

    大唐帝国,仿佛也即将面临一场这样的暴风雨。

    薛绍回头看去,萧氏与妖儿还有月奴她们正在亲自张罗一场丰盛的家宴。府里的人因为自己的归来,脸上的神情与一举一动都显得分外的松驰与安宁。

    薛绍的脸上漾起一丝久违的微笑。

    “于无声处听惊雷。我就躲在这个温暖的小家里,足不出户万事不管,静候那一场巨大的风暴来临。”

    家宴正要开始,府里来客了。原本薛绍已经吩咐了门子说闭门谢客,但来人不是求见薛绍,却是求见月奴。

    月奴一听就来了精神,“我知道是谁来了!——公子,求你让她进来吧?”

    “是谁?”众人一起问。

    “我在长安唯一的朋友,也是公子的旧识——虞红叶!”

第360章 毁天灭地

    月奴出门将虞红叶迎进了大院,虞红叶却不肯到正厅来见人。初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出于商人的习惯与女子的矜持,都没怎么在意。后来月奴回到正厅,当薛绍看到她脸上隐隐的怒气之时就已心中明白,虞红叶此次冒雨前来,必然有事。

    月奴从来都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薛绍并未多问,先是安心的陪嫂嫂与妖儿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家宴,让月奴在偏厅招待虞红叶。待宴罢之后,薛绍再叫月奴将虞红叶请到书房来叙话。

    第一眼看到虞红叶,薛绍就震惊了。

    以往的虞红叶,虽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总是一副轻盈洒脱、亲和又不失干练的形象,颇有几分21世纪职场大美人儿的风范。今日见她却像是秋后残花一般,精神萎靡肤发干涩连眼神都是有些空洞泛散的,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又像是遭逢了一场大劫,劫后余生。

    她的一条手臂还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走路也有些脚下吃力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薛绍嚯然起身,惊问。

    “红叶拜见公子!”虞红叶当即眼圈发红,跪地不起。

    “起来说话。”薛绍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月奴连忙帮忙取来一张舒适点的大椅扶她坐下。

    虞红叶掩面啜泣,难以自已。

    薛绍双眉紧拧深吸了一口闷气,“月奴,你说!”

    “无妨,我自己说!”虞红叶抹了一把泪,红着眼睛表情很倔强。

    月奴默然的点了点头,“我去门外守着。”

    薛绍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了虞红叶的对面坐着,月奴出去掩上了门。

    “怎么回事,说来我听?”薛绍心平气和的问道。

    虞红叶点了点头,却是避开了薛绍的眼神,仿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徐徐说了开来。

    大约在两三个月前,差不多是薛绍正在处理并州一案的前后,虞红叶在皇宫里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赚得盆满钵满。这时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外人知道不多的事情,就是太平公主知道了薛绍在并州养了“外宅”,派了杨思勖去并州办事。

    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到三天之内,一直负责宫内采买的宦官突然对虞红叶说,从此不再与她合作,而且没给任何理由。虞红叶很吃惊,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薛绍不在长安,宫里的事情可不是她这个商女能够过问或是讨价还价的。无奈之下虞红叶只好暂时结束了宫里的生意,准备把更多的货源铺转到邸店来进行批发销售。

    结果过了没两天,虞红叶租用的房东老板带着管理商肆的县衙官员一同前来,要收回店铺。房东非但是撕毁了此前的契约,还抵赖说虞红叶拖欠了半年的租金未交,商肆官员一边倒的帮腔,虞红叶哪??叶哪里招架得住?

    当天,虞红叶忍气吞声的多交了一比租金和罚金,然后被强制让出了此前租用的两家邸店,作坊里的上百工人和大量的货物全部堆积到了她自家的一间狭小邸店之内,根本伸展不开。

    无奈之下,虞红叶只能将作坊转到蓝田县——此前的薛绍故居之内。

    原来,虞红叶接手薛绍的蓝田故居之后,或许是出于商业头脑想在日后卖个更好的价钱,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她其实并没有马上|将薛绍的故居转卖出去。

    大唐时代的商人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遭受同行的打压也是常事,这些虞红叶都经历过不止一次了,原来并未十分在意。本以来退一步海阔天空到了蓝田县就没事了,没想到作坊搬过来没几天,有一个号称“郑昆仑”的本地豪绅跑到虞红叶的家里来,扬言要收购这栋宅子。

    虞红叶当然不肯卖,因此婉言拒绝。谁料郑昆仑扔下一箱绢帛就扬长而去,声称三天之后前来收房。

    薛绍的故居面积极大而且装簧阔气,岂是一箱绢帛就能买下的?郑昆仑的行为都不只是强买强卖了,简直就和抢劫没了区别。因此虞红叶气愤之下告到了官府,官府倒也收了状纸,但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三天之后,郑昆仑带着几十个号称“游侠儿”的市井流氓和村野泼皮,跑到虞红叶门上来收房的来了。虞红叶带着工人出面阻拦,郑昆仑一声喝斥,那些流氓们就开始动手打人了!

    混乱之中,虞红叶一介女流都被打到重伤晕厥,其他被伤的工人和伙计被打伤甚至打残的不可胜数。郑昆仑叫这些流氓泼皮把虞红叶等人强行拖出宅院,一把火将薛绍的故居烧成了白地!

    这还不算,大火起来时蓝田县衙的人赶了来,郑昆仑反咬一口说虞红叶违反契约敲诈勒索、并纵火犯事。虞红叶等三十余人被拉进大牢里关了一月有余,各自吃了不少的鞭笞刑罚!

    直到三天前,就在薛绍即将回到长安的前夕,虞红叶和她的手下才被放了出来,好几个工人都在牢里被折磨致残。若非虞红叶以前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听闻她入狱之后使劲的花钱打点,虞红叶在监牢里会遭受什么样的非人折磨、能不能活着出来,那都是未知!

    听着虞红叶说着这些事情,薛绍感觉心里的怒火在不断的升腾,渐渐已成燎原之势,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收拾!

    可是虞红叶看到的,却是薛绍依旧面带微笑温言细语的不停劝慰于她。

    听她说完,薛绍只道了一句,“我回来了,一切都交给我”。

    十个字,让虞红叶感觉自己心中已经完全崩塌的一片漆黑天地,又重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她就像是一个在洪水激流中飘荡沉伏的落水之人,慕然见到了一艘坚实的大船专程前来营救于她。

    虞红叶再也无法自抑,失声痛哭。

    薛绍心里多少有一点自责,因为他清楚,虞红叶受到这些打压与折磨,除了商业上的竞争,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竖下的政敌在实施外围报负。虞红叶是个本份勤勉的生意人,如果不是自己拉她做起皇宫的生意、和官面上的扯上了关系,她怎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薛绍走到虞红叶的身边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什么也不要多想,先安心养好身体。”

    “公子,红叶无能!为了搭救那些陷在牢里的伙计、给他们治伤治病和事后安家,我把以前赚的钱全部亏了进去,连父亲传下来的邸店都贱卖了!”虞红叶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像洪水开闸一般的倾泄出来,一边痛哭一边说道,“红叶对不起公子!我非但没有替公子赚到一文钱,还给公子惹来这么多的祸事!”

    说罢,虞红叶就跪到了地上,痛哭不已的磕起头来。

    “起来!”

    薛绍用了几分力气强行将虞红叶从地上拉起来,站直。正视她的一双泛红泪眼,薛绍仍旧微笑的柔声道:“钱没了,可以赚。人还在,就行了!”

    虞红叶再也难以自持,一头扑进薛绍的怀里放声痛哭。

    薛绍抱着她,轻拍她的脊背柔声安慰。

    内心,却如同火山喷发了一样,正在毁天灭地!

    ……

    当晚,依旧是狂风暴雨倾盆,原本安宁缓缓的曲江之水也奔腾怒号起来,就如同薛绍安宁的外表之下,那颗怒火熊熊的战士之心。

    一骑快马顶风冒雨的奔腾而来直接冲进了薛府。来人甩掉斗笠不及更衣,浑身滴水的进了薛绍的书房。

    “薛公子急唤我来,有何要事?”

    来人,监察御史魏元忠!

    “魏兄来得好快,辛苦你了!”薛绍忙道,“请先更衣,稍坐片刻!”

    魏元忠没有多问,仆人带他更衣去了。

    不过片刻之后,另有一辆驴车蹒跚而来,驴车上爬下来一个富态的大胖子,同样是火急火燎的跑进了薛绍的书房里,迎头就拜倒下来。

    “小人来迟,公子恕罪!”

    来人,皇宫内侍省内偈监宦官,朱八戒。

    “你这呆憨,当真活腻了!”薛绍怒喝。

    朱八戒吓得魂不附体浑身筛糠,“公子饶命,小人不知……何事冒犯了公子?”

    “我先问你,你来我这里,太平公主知不知道?”薛绍沉声问道。

    “公子密召,小人未敢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驾了驴车出了宫来!”朱八戒惶恐不安的答道。

    “那你便可以起来回话了!”薛绍的声音里依旧透着凌厉。

    “小人不敢!”

    “起来!”

    朱八戒慌忙爬起,脸都有点发白战战兢兢的垂手立于一旁。

    薛绍走到他身边,沉声道:“我先问你,虞红叶在宫里的生意,是怎么回事?”

    朱八戒一听,当场就委屈又郁闷的哭丧起脸来,说道:“公子明鉴,小人也正为此事头疼不已!”

    “如何?”

    朱八戒连忙答道:“此前小人奉命出使并州间隙,宫里有人掐断了虞红叶的这桩生意。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非但是断了公子财路,也是断了小人财路呀!更为紧要的是,那分明就是在当众扇人耳刮子!小人皮粗肉糙的不要紧,公子天簧贵胄……”

    “少说废话,赶紧要的说!”薛绍有点不耐烦。

    以往,薛绍面对太平公主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今日却怒意盎然甚至带着几分杀气,这让朱八戒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连忙简单结说就一句话——

    “一切都是中书舍人武攸宁的背后指使!……小人,胳膊扭不过大腿!”

    “又是他!”薛绍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吁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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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驸马介绍:
命里犯桃花,拈花一笑风月无边!
胸中有杀气,顿戟一怒伏尸百万!
我是薛绍,太平公主是我的红粉之一。我将要在属于武则天的时代里,打下一片大大的后宫,和一片大大的天下!
极品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品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品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