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借刀杀人
下午时分薛绍等人回到了程务挺的军队驻地。战场已经差不多清理完毕,百姓和伤兵也都得到了一些不错的照管。
程务挺说,明日清晨时分他就要动身回朔代二州,主持那里的边防军务。这些百姓得要送回并州,由并州大都督府负责安置。同时,这许多的败兵都曾是朔代二州的驻军,也是隶属于并州大都督府麾下的,现在一样要回归并州。
两拨人马,得要分道扬镳了。
程务挺倒是仗义,他借给薛绍两百精兵做为沿途护卫,另给了一些从突厥人那里剿来的战马、粮食等物,让薛绍能够顺利的率领这些败兵和百姓回并州。同时,薛楚玉等五个人不是他程务挺的丰州军麾下而是右卫亲府的人,现在也该回去了。
当天,两拨人马就分了开来。程务挺很仗义的让出了自己的营地给薛绍麾下的百姓们住,自己带军队去露天驻扎了。次日清晨,薛绍与薛楚玉等五人率领人马一路南行,程务挺而是挥师北去。
现在薛绍不用担心路上再遇到突厥骑兵了。朔代二州已经光复,这两扇国门有了程务挺麾下的丰州精锐大军镇守,绝对能够令人放心。其实现在程务挺手下的人马,比当初的朔州都督曹怀舜与代州都督窦怀愆任何一方的人马都要少。那两位败军都督手下的人马加起来,几乎是程务挺的三倍。
可是他们偏就丧失辱国丢了城池,程务挺的大军一来,突厥人就不战自退,朔代二州自动光复。
这就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薛绍心想,武则天素来就有识人之能,她的眼光还真是不错,程务挺的确是一员相当出色的大将,要说统帅也不为过。而且程务挺一介武夫头脑比较简单,不像那些仕大夫那样有着许多的弯弯心思。如果武则天当真大力提拔了程务挺,让他回朝做了个大官,程务挺必然矢志报效——这从程务挺对我薛绍的殷勤态度,就已经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断了!
这就是武则天的厉害之处。她是长于后宫的一介女流,精通权术但不懂军事,但她能够驾驭程务挺这样的“古之恶来”,让他为其所用!
……
接下来的三天行程,一切安稳。再也没有遇到什么突厥散兵,就连队伍里闹事的都没有。程务挺的大军一出现,薛绍带的这一批难民和败兵,全都安了心。想起离开小村庄时的一片人心惶惶,薛绍真是有点脑门子冒汗的后怕。
到了并州,程伯献与薛楚玉等人要回亲府营地,薛绍的目的地是勋一府营地。那些随行而来的百姓和败军,则要由并州大都督府的人来收容和接纳。
眼看着要回大都督府军听由发落,屯杜征等人有些心中惶恐,有意想请薛绍带他们一同回去。正在商议间,一拨人马飞驰电掣一般的奔来。
薛绍一看,李多祚来了,郭元振也一同随行。
“哎呀!承誉你总算是回来了!”李多祚尚未说话,郭元振翻身落马跑了过来,“你吓死我了!我可是几天几夜没睡觉啊!你真是吓死我了!”
薛绍呵呵的笑,“郭兄,咱们还约好的一起携美游江呢,我可不敢爽约了!”
李多祚见到薛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薛绍看了他一眼,凛凛一区的一介武人,居然面黄肌瘦有了黑眼圈,可见他这几天真是急坏了,没睡觉是肯定的。
“我什么也不多说了,承誉回来就好。”李多祚长声叹息,“我这颗心现在总算是能放进肚子里,脑袋也能在肩膀上搁严实了。”
众人哈哈的笑了起来。
薛绍将李多祚请到一边,问道:“李将军没有收到我叫牛奔送回的信吗?”
“没有啊!”李多祚还吃了一惊,“至从况三刀派了十个伤兵护送村民回来并带回了你用蓝田秘码写的军情驰报,从那以后我再没接到过你们的任何消息。后来有北方逃来的难民,这才得知代州陷落了。你们这一旅人马深入敌占区却一直杳无音信,可把我急坏了。但我只是一介中郎将无权私发一团以上兵力。于是我马上就跑去见李崇义,请求他让我出兵收复朔代并且找寻你们。可是李崇义不同意我做这么做!”
“为什么?”薛绍双眉紧拧。
“李崇义身为河北封疆大吏和这一次北伐大军的行军长史,他应该是有他的大局考虑吧!”李多祚多说,“李某身为属下不敢多问,只能是服从号令行事。后来得知他驰传军令,让丰州都督程务挺出兵去收复朔代。想来,这一举措倒也得当。只是……动作稍慢了一点!”
稍慢?
只是稍慢?!——我在从林里钻了七天,又在小村庄里耗了两天,前后将近十天的时间!
薛绍的心中像是闪电划破夜空一样的惊悸一亮,但脸上不动声色,说道:“李将军,你有跟李崇义说过我的事情吗?”
“我没敢明说。”李多祚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论身份论地位,李崇义甚至远在裴元帅之上。如果我说了你的事情,李崇义就会以为我是在用天后或者裴元帅来压他。以私情乱军国之谋,这在军中阵前是大忌。李崇义当场就可以把我推出去斩了然后拒绝发兵。为免适得其反,当时我只是隐晦的提了一句,说这一支先锋游骑千万不能出事!”
薛绍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这一句,就太够了。
李崇义可是李尚旦的父亲、李仙童的爷爷。这一次我随军北伐被发配成新兵小卒的事情,一直睁大眼睛盯着我的李仙童,肯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我是李仙童,我肯定会给李崇义偷偷送个信,不说“借机对付薛绍”,至少也得“提防”着!
李多祚一介武夫又是个实诚人,他的焦急和担忧肯定无法在李崇义这样的人精面前掩饰。再加上那一句话的暗示,李崇义哪里还能不明白?
李崇义狠就狠在,既然话没说破他也就装聋作哑,一直没有派兵来救我们这一旅游骑。而且他甚至都没有告诉程务挺我薛绍在那其中。如果不是李多祚多生了个心眼派了个心腹密使去程务挺那里报信,程务挺也马上就做出了反应,那我薛绍肯定就和像冯老七一样,交待在那一场遭遇战当中了!
那样,李崇义的阳谋就真的得逞了!——他分明就是希望我死在兵荒马乱之中,这是借刀杀人!
“薛公子,你怎么了?”看到薛绍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甚至还有了一点肃杀,李多祚担心的问道。
“没事,一路走来有些累了。”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对了,这里有很大一批难民急需安置与救护,你可不可以接引他们去并州大都督府,将其妥善安置?”
“当然没问题。”李多祚说道,“我们这一支前军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安抚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近日我军拿出自己的行军帐篷,在并州城外扎起了许多的临时居所用来安置流亡的百姓们——你让他们跟我走吧!”
“好。”薛绍略略放心了一些,又道,“那朔代二州败退回来的卫士们呢,如何安置?”
“这个……”李多祚面露难色的皱了皱眉头,小声道:“这些人是朔代二州的驻军,算起来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家务事;就算现在河北全土的军队皆受裴元帅节制已经成为一体,那么将要如何处置这些败军也是行军长史职权之内的事情,李某区区一个勋一府中郎将,无权过问啊!”
“那就不勉强李将军了。”薛绍点了点头,行军长史总揽军中大小内务,执掌军法、赏功罚罪就是他的职权之一。
裴行俭仍在长安,这里就是李崇义说了算。
薛绍心想,虽然还无法完全定论李崇义此前是在用阳谋加害于我,但我在长安和他的亲孙儿李仙童斗成了那样,李崇义至少不会对我怀有什么好心。如果我现在用薛绍的身份去见李崇义为败兵们说情,那肯定会适得其反。这一路上下来,杜征这些人都已经成了我的死忠,一直都在四下散播我的美德和威名,李崇义怎会不“恨屋及乌”呢?
换个思路,如果我用卫士承誉的身份去说……那根本不用想。一介小卒能否见到李崇义都是难说。就算见到了,人微言轻片面之辞加上自己本身都是残兵的一员,李崇义大可以置之不理、甚至把“卫士承誉”一起给办了!
大唐军律的赏罚制度相当森严,逃兵是大罪,哪怕丢失衣甲兵器和战马那也都是要受到重罚的。李崇义手握大权执掌军法,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这样做!
最后,如果我不出面去见李崇义,杜正这些人又会说我自毁前诺、过河拆桥。他们与我一路护送百姓南下,同生死、共患难。就算是冯老七的部曲们,虽然最初的确是做了逃兵、或许也曾干过一些不法之事,但是最终他们仍是拨乱反正与突厥人血战了一场。不说有功,至少是能功过相抵、可以免罪了!
冯老七断气前可是一口血喷在了我身上——我是对他发过血誓、毒誓的,谁都可骗,临死之人绝对不能辜负!
……
李多祚带着军士们去引领安置百姓了;护送薛绍一行南下的程务挺所部达成了任务马上打道回府去了朔州;程伯献等人也必须回亲府报道了。
剩下薛绍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他举头望去,杜正等一大片衣衫褛褴面黄肌瘦的残兵们,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脸上就差写上“救命”两个字了。
“薛将军,我们能够活到现在都已是捡回一条性命。眼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杜征带着一群残兵们都拜倒了下来,“求薛将军垂怜搭救!”
薛绍顿时感觉,肩膀上压上了一副新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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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人无信不立
看到杜征他们这样拜薛绍,越来越多的残兵聚集到了薛绍的身边来,七嘴八舌的苦苦哀求。这些人当中,有第一批跟从薛绍逃难的,有在小村子里招降来的,也有半路上收来捡来的。
其中或许良莠不齐,但有一件事情薛绍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来自贫苦人家。
不是每个人都像薛绍这样,是被“严师”裴行俭下放到基层来煅炼的。眼前这些人从军的意图都很简单,无非是奔着一口饭吃,或是怀着立功得勋、封妻荫子的美梦。但是他们想要的这一切,得是提着刀子跟人玩命才有可能实现。
如果是官宦子弟或是富足人家,谁会傻到跑到军队里来当个小卒吃这种苦,冒这种玩命的风险?
主将指战不力朔代二州陷落,这些人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上是一种庆幸;如果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会否死不瞑目?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薛绍的身边,渐成汪洋之势几乎将他包围了。有人给他下跪求饶,有人不乏忿忿的报怨,更多的是无奈且无辜的看着他。
李多祚正带人在不远处安置百姓,看到这情况马上带着一队兵丁冲进了人群把薛绍保护了起来,大喝道:“你们想要聚众闹事吗?”
残兵们见了李多祚这些衣甲分明威风凛凛的“正规军”心里有点发虚,于是都住了嘴,不敢吵闹了。
薛绍将李多祚请到一边僻静处,小声道:“李将军,不怨他们。是我有过承诺在先,等回了并州要力保他们免罪,有功的还要为他们请功。”
李多祚皱了皱眉头,“薛公子,这事儿不好办。你看这里足有七八百号人,谁有功、谁有过,你能甄别清楚吗?再说了,大总管与行军长史都是各司其职,就算是裴元帅本人在这里,他也不能代替并州都督府去发号施令。要我说,还是将这些人交给并州都督府去处置。一切自有军法,你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人无信不立。”薛绍说道:“当时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还有这些百姓们,也无法活着到达并州。如果我不管他们的死活,那就是过河拆桥,以后我还如何在军队里立足?”
李多祚直皱眉,摇了摇头,“薛公子,我知道你此前对他们的承诺,是非常时期的权宜之计。我想说,情与法……难两全!”
“不难。”薛绍说道,“这里一千多号人,哪些是护民有功,哪些是功过相抵,哪些是后来混进来我不知道底细的,我心中大抵有数。”
李多祚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真的?”
“当然。”薛绍说道,“这是我最近心中想得最多的一件大事,因此时时都在留心。虽然我无法认出他们每一个人,但大抵不差。”
李多祚想了一想,说道:“那好,你先将这些残兵分作几批,分别把名单报给我。然后由我出面,把这些人分批交给并州大都督府的兵曹参军——但这个意图你千万不能对这些残兵们说,不然他们要闹起来了!”
薛绍双眉紧皱的沉思了片刻,说道:“能够保证他们不被军法处以极刑么?”
“没人能保证。”李多祚正色道,“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帝王都不干涉军令法度。”
“我也不是要以情乱法包庇谁,如果真的能够保证公正严明,我绝无二话。”薛绍说道。
李多祚压低了声音,“不如这样,先按我说的办。如果并州府兵曹处理得当,这件事情当然就能不了了之,薛公子也不必抛头露面。毕竟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卒,这里也是不长安。如果处理失妥,薛公子再想办法出面与之交涉如何?”
薛绍思考了片刻,先走正常程序,出了问题再想办法——先礼后兵,总不能以情乱法在先,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上!
“只好先这样了。”薛绍说道,“李将军,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处理得好,救下人命功德一件,大家相安无事;处理得不好,兴许长安那边都要开战。因此……还请你尽力帮我周旋!”
李多祚闻言脸色都变了一变,郑重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虽然一时无法完全明白薛绍说的“长安开战”是一回什么事,但李多祚知道,薛绍绝对不是在信口胡说的唬他。毕竟,薛绍不是真正的普通小卒,他跟朝廷的权力中枢,关系是很近的啊!
薛绍压下来这么重的一副担子,李多祚这下不敢丝毫怠慢了。他马上召来了一整旅的勋一府陌刀卫士维持现场秩序,辅佐薛绍将这一千多残兵分批安置。
首先被薛绍择出来的,是杜征这一批人。当时他们一共约有两百人左右,其中大半是带伤的。一路走来死了一多半现在只剩不到三十人了,活着的也只剩半条命。
一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薛绍能够认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在把这些人交给李多祚时,薛绍的语气很硬,说这些人是绝对有功的。如果并州府敢对他们乱来,我就豁出去跟他们拼了。
李多祚知道薛绍不是在开玩笑,他也是军人,当然能够理解“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袍泽情谊为何物。于是他承诺,这些人的数量不多其中还有羽林军卫士,李某担保他们无事。
薛绍稍稍放心。
然后就是小村子里招降来的那一批乱兵了。虽然他们的首领冯老七死了,但还有几个小头领跟薛绍比较熟,于是薛绍先将他们几个找来,让他们把自己那一伙兄弟招集到了一起,与外面那群杂兵严格隔离开来。
李多祚看到他们就犯了愁,别的不说,他们都自弃了铠甲和军服,这绝对是“逃兵”才有的风范。杜征那些人好歹还留着兜鍪,军服再脏再乱也穿在身上,这就表示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唐军”身份哪!
薛绍如实对李多祚说,这些人此前的确是做过逃兵,但后来遭遇突厥兵,他们力抗外敌护民有功,至少是“功过相抵”——我发过血誓要力保他们的!
李多祚苦笑,他知道薛绍真正想保的就是这些人。如果这些人活下来,自然是薛绍的大功德一件,从此在军队里就有第一批死忠。更重要的是,想要在军队里立足,这样的恩德人心是相当重要的。反之,如果失信于他们,薛绍以后再想取信于人、再想竖立恩威,可就难上加难了!
剩下的一批人,就是薛绍带人从小村子里走出来以后,零零碎碎收拢的一些残兵。薛绍对他们不了解,只知道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参与了那一场遭遇战。
时间紧迫,说不定并州都督府知道了消息,很快就要派人来接引这些残兵。因此薛绍和李多祚连夜紧急处理这些事情,通霄达旦。
到了天明之时,总算将这一千多号人分作了三批。杜征这批“功勋卫士”最先享受了英雄待遇,李多祚派了自己的卫士和军医来照顾他们。小村庄里收来的残兵们连夜被转移到了安置百姓的偏远临时营地里,不许外出走动。
天刚亮没多久,并州的兵曹参军果然带人来这里收容残兵了。
第一批被交给并州兵曹的,是回归并州的半路上捡来的这些杂兵们。薛绍对他们的情况不尽了解,其中或者良莠不齐,那是兵曹们的事情了,就让他们按照律法、走正常程序去查。
第二批交给并州兵曹的,是杜正这些人。李多祚一口咬定这些人是“护民有功”的功勋卫士。
兵曹参军带着人查验了一番,发现杜征等人个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不是带伤就是患病,站都难站稳。要是把他们带回并州都督府查问,还得增派人手伺候医治他们。万一死几个在并州都督府里,还要惹一身麻烦官司。
李多祚虽然无权干涉并州都督府执行军法,但他这个四品中郎将好歹有些份量。于是正当忙得焦头烂额的兵曹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水推舟的就认了李多祚上报的名单,给杜征等人记上了“军功”。
杜征等人自然是如释重负欢呼雀跃,对薛绍感恩戴德,然后安心的歇养治伤去了。
剩下的第三批小村庄里的乱兵们,薛绍请李多祚努力将他们藏两天晚些时间再报。反正兵曹们刚刚接了这么多活儿,一下忙不过来。
李多祚满口答应了,派了自己的心腹去监管这些乱兵的营地,严守消息。薛绍还费了一番心力打听牛奔的下落,没有任何收获。这个莽人好像就平空蒸发了一样。
薛绍多少有一点失望和难过。
这一忙,就又忙到了下午。
一路颠沛流离又忙了个通霄,薛绍真是累坏了。勋一府的营地离这里还有七八里路,薛绍实在不想奔波了。这附近有不少准备用来收容百姓的行军帐篷,薛绍饭都顾不上吃了,随便挑了一间空帐篷钻进去倒头就睡,睡了个昏天黑地。
李多祚则是回了勋一府营地,他这个中郎将还有别的军务要料理。
回去之后,李多祚越想这回事越觉得不安稳,尤其是薛绍说的“长安开战”那四个字,就像四座大山似的压在他的心头。
归根到底,李多祚是个一板一眼的“本份人”,他不像薛绍那样灵活多变习惯了不按规则出牌。
思之再三,力求稳妥的李多祚,总算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入夜之后,李多祚派几个心腹卫士从勋一府大营里秘密拖出几车旧军服,让那些小村庄里来的乱兵们换上。然后李多祚郑重的叮嘱他们,一定要死死咬定这是他们自己的军服,死死咬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逃兵——不然就真的死了!
李多祚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薛绍正在帐篷里打着震天响的大呼噜,吵得不远处同样在这里落户的百姓们都无法入睡。
两条人影悄无声息的越过了附近巡逻的卫士眼线,出现在了薛绍的帐蓬外。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铠甲,另一个体态婀娜戴一顶黑纱宫闱帽。两个人静静的站在帐外,倾听薛绍的如雷鼾声。
“没错,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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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 章 阴魂不散
薛绍睡得十分深沉,但前世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极高的警惕性,仿佛就长了一颗看不见的“心眼”。听到帐篷外的这一点轻微动静,他的眼睛斗然睁开了。
神奇的是,鼾声居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仍是保持那样的节奏和音量。没人想到他居然是已经醒了。这或许也算是前世那么多生死经历,练出来的一门技能吧!
帐篷外面两个人,好像没有要走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站在外面窃窃的低语。
薛绍凝神一听,顿时表情变得有些愕然,叫了一声,“月奴!”
“啊!”
帐篷外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真是月奴!
薛绍翻身坐起,“还有一个人是谁?都进来!”
帐篷外的两个人依次走进来,月奴一身游侠劲装手提长剑头戴黑纱宫闱帽,半夜里看来显得极是神秘而且满副飒爽英姿。随她后面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锁子战甲头戴兜鍪的高大男子。
薛绍看到他不禁惊讶,“吴大师?”
居然是吴铭!
“嘘,公子噤声!”月奴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成单膝下跪之势,小声道:“此处人多耳杂,公子请随我们来!”
薛绍点了一下头便起了身来,随月奴与吴铭走出了小帐篷。这一带安置了不少的离乱百姓,李多祚派了一些军士护卫以免有歹人趁火打劫。月奴和吴铭的身手都很敏捷,轻松就避开了这些卫士的眼线,行为显得极是神秘。
薛绍也如法炮制,和他们一起悄悄的离开了难民营地,往郊野树林深处而去。
一路上三人甚至没有任何交谈,就如同三个潜伏在黑夜中的顶级刺客,悄无声息飘忽如鬼魅。
薛绍心中虽然好奇,但丝毫没有怀疑。如果这世上还剩一个人值得薛绍完全信任,绝对就是月奴!
三人总算停住,这里已是一片密林深处,进来的路径都没有。薛绍很好奇,吴铭和月奴是怎样在这样的密林黑夜之中精准的找对方向,没有迷路的。
眼前有一天然的小山洞,月奴点亮两个火把,一个自己打着一个交给吴铭,二人一前一后,请薛绍进山洞里去。
山洞好像还稍有一点深,进去后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石灰熔洞。进去后点起火把还有一片五光石色的石钟乳奇景。开始薛绍还有点担心这种石灰熔洞里面二氧化炭含量太高,现在看到火把能够正常燃烧,也就放心了。
前方月奴终于停住,点亮了放在一边的几枚蜡烛,然后弄熄了火把。
薛绍看到,有一个身材巨大的汉子躺在一个铺了几床破棉絮的石坪上,背对着三人,像是睡得深沉又像是昏迷之中。
眼熟!
薛绍走过来将那大汉扳过来一看,居然是牛奔!
牛奔被他这样一扳也就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薛绍,突然一下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哇咆一叫就将薛绍死死抱住。
“白脸的,俺终于又见到你了!”
“蠢熊……撒手!”薛绍又被他匝得喘不气来了。
“呜呜,咱们不是在地府相会吧!”牛奔才不管,一边紧紧抱着一边号淘大哭。
“有姑娘在这里,你也不嫌丢人!”
牛奔恍然一怔,这才松开了薛绍,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往破棉絮上一擦,又嘿嘿傻笑,“月奴姑娘,嘿嘿……别笑俺!”
月奴摘下了宫闱帽讪笑了一声,没有多说,拿来两个羊皮袋子分别递给薛绍与牛奔,里面装的是军中的果酒。
“好东西!”牛奔很欢喜,“有肉吗?”
吴铭扔来一个包袱,里面装满了军中的脯肉。牛奔大喜过望的开始大嚼大吃,看来是饿坏了。
薛绍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蠢熊还能吃能喝,四肢看来也都健全,应该是没事了。
他稍稍吁了一口气,问道,“月奴,他怎么在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月奴没有回答,吴铭上前一步来,说道:“公子,这位牛奔兄弟,是我从并州大都督府的刀下,救来的。”
“什么?”薛绍吃了一惊,“并州都督府要杀他?”
“对!那班狗日的要害俺!”牛奔一听就愤然大叫起来,满嘴的果酒和肉屑乱喷乱飞。
薛绍抹了一把脸,然后一手将他的嘴捂住,“你闭嘴,我听吴大师说就行了。”
牛奔瞪大了眼睛直点头,示意薛绍将手拿开,别挡着他吃东西了。
三个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吴大师,你说吧!”薛绍说道,“简明扼要一点为好。天亮后我还得去军营报道。”
“好。”吴铭说道,“我现在已经是并州大都督府新募的卫士,因为我有几个当年的同袍在这里为官为将,他们认出了我来,因此给我做了一个监管粮草府库的清闲小官。有一日几名逃难的百姓将牛奔兄弟用一辆板车推到了府库,让我们帮忙救人。当时牛奔兄弟已是半死不活,但手里仍然死抓着一个竹筒不松手。我认出这是斥侯信筒,知道他一定是押送的机密军情。于是我救了他,并准备将他手中的信筒拿走,交给大都督府的军机官员。没想到昏迷中的牛奔兄弟死不松手,还喃喃的念叨白脸的、白脸的。”
薛绍皱了下眉头,回头问牛奔,“你怎么弄成那样了?”
“摔的。”牛奔指着自己的脸上、额头上还有胳膊腿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还破了皮,他说道,“那匹马嫌俺太重,驮着俺跑了半夜就口吐白沫不肯跑了。俺就急啊,于是拼命的抽它。结果还没到并州呢,那匹蠢马一跟斗栽倒在地直接断了气,俺也滚下了山坡晕死过去。好在有逃难的百姓见俺身上穿着铠甲,知道俺是大唐卫士,就把俺送到了并州大都督府。”
薛绍直挠额头非常的无语,“牛奔,看来你就是一个当步兵玩陌刀的命!”
“啊?”牛奔直发愣,“就因为俺能压死马?”
“懒得理你,你还是吃着喝着吧!”薛绍哭笑不得,“吴大师,你接着说。”
吴铭微然一笑,说道:“我此行北上来并州,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你。因为我答应过你,如果你随军出征,我就一定要留在你的身边。我了解到你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小卒押第一批粮食到了并州,因此我就想办法在并州投了军,借此来打听你的消息。当时救下牛奔兄弟,我并未多想。他死抓着信筒不放,我也没有强来,只是叫来了主管军机的官员。他想办法从牛奔手上拿下了信筒,匆忙拆开一看却不认得,当场吃了一惊。那官员与我相熟,我一时好奇就看了一眼。”
薛绍会心一笑,“于是你就知道,那封军报可能跟我有关了?”
“那是当然。虽然我也不认得,但是月奴与妖儿成天在家里摆弄,我如何不知道那是蓝田秘码?”吴铭说道,“当时兵曹的官员无法辨认这些书信,于是将牛奔带走了。我知道他们是想将牛奔救醒然后直接从他嘴里问。因为猜到事情可能与你有关,于我就留了个心眼,暗中窃听他们要如何审牛奔。”
“结果呢?”
牛奔又大叫起来,“结果那帮狗日的把我弄醒、知道我的来历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俺哪!幸好有这两位恩人救了俺!”
薛绍双眉一紧,“你可曾说了我‘承誉’的名字?”
“当然说了!”牛奔说道,“俺就只剩你这一个兄弟了,我当然死命的催他们出兵去救你啊!”
薛绍一拍巴掌,“这前后就对起来了!”
吴铭一皱眉,“如此说来,并州大都督府里,当真有人想要害死你?”
薛绍点了点头,“用的还是阴谋加阳谋,先灭了牛奔的口假装不知我身处险地,然后借突厥人与乱兵的刀来杀我!”
“白脸的,你说啥?”牛奔愣道,“什么阴谋、阳谋,谁要杀你?告诉俺,俺去他把剁成肉泥了喂狗!”
“我知道是谁要害公子!”月奴突然说道。
牛奔一愣,“公子?”
“别废话,吃你的喝你的。我们去谈些事情。”薛绍拍了他一巴掌,然后把月奴与吴铭叫到了开边,小声问道,“月奴,你来并州干什么?”
“公子勿怪,月奴虽是与我一路同行来的并州,但却是身负太平公主殿下的使命而来,非为其他。”吴铭说道。
“公主?”薛绍诧异,“她叫你来干什么?”
月奴说道:“殿下让我来给公子传达两件事情,送上一件东西。”
“殿下?貌似你从来没有主动对她用过这种尊称。”薛绍笑了一笑,“什么事情,说吧!”
月奴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第一件事情,殿下让我告诉公子,公子从军在外一切尽管放心,薛府有她照顾。长公子已经回了济州应职,公主便将夫人与妖儿接到了身边一起住,或在宫中或在芙蓉园,朝夕不离相处甚欢。另外,殿下特意让我告诉公子一声,天后居然也非常的喜欢妖儿姑娘。”
薛绍顿时条件反射一般的想道:那个小妖孽不会在武则天面前胡言乱语说要测量什么“体积”,还会想要催眠她吧?
“第二件事情呢?”薛绍问道。
“李仙童也来了并州!”月奴说道,“这是殿下派我来给公子送信的主要原因,她就担心李仙童在这里使坏暗害公子,并州可是他爷爷李崇义的地盘!”
薛绍顿时恍然,“那就难怪了!如果说,素昧谋面的李崇义想害我还有点牵强;但是,如果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李仙童在,那他们想要害死我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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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物是人非
月奴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气,“公子,既然他们处心积虑的要害你,必须杀之以除后患!”
“杀,是一定要杀的。”薛绍微眯了一下眼睛,说道,“问题是,怎么杀?”
月奴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去,和牛奔坐到一起吃肉喝酒,别打扰我和吴大师商量!”薛绍真是没好气了。
月奴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像头野猪似的在那里海吃海喝的牛奔,讪讪道:“我就站这儿吧,我不插嘴就是了。”
薛绍无奈的摇头笑了笑,月奴就这性子,性烈如火单刀直入,要不是胸前特别伟大,真怀疑她是个烈酒快刀杀人如麻的江湖侠客!……好吧,这貌似不冲突,她完全可以是侠女!
薛绍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月奴的胸前,心中感觉怪怪的,难道是因为在军营里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我变得特别饥渴了?
“公子,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吴铭上前来一步将薛绍请到一旁,小声问道。
吴铭很谨慎,他甚至不愿意让月奴和牛奔听到接下来的话。倒不是信不过他们,而是这两人的性格都是一样的耿直口快,万一什么时候不小心说漏嘴,可就坏事了。
“吴大师,你救下牛奔,帮了我一个大忙。”薛绍说道,“首先,他是我的生死兄弟;其次……我若想反戈一击,还得用上他!”
“公子打算如何做?”吴铭说道,“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不知道李崇义是否已经把我写的那份军报给销毁了?如果还在,能找来最好。那将是一件重要的证据!”
“我去试试。”吴铭点点头。
薛绍再度沉思了片刻,说道:“在长安对付李仙童,小事一桩。但到了并州,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首先这里是李崇义的地盘,他手握权柄只手遮天。就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如果我真的死在了乱军之中,谁都怪不了他。这一手阳谋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真是不容小觑。好在天理昭昭,我薛某人居然活着回了并州,牛奔也被大师救了出来。我想,现在李崇义与李仙童一定有点恐慌,会把尾巴紧紧的夹住,然后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如果大师能够找到我写的那份军报,就有了直接的证据可以指证李崇义私扣驰报隐瞒军情、公报私仇陷害军民!——如果他早一点发兵北上施救,无论是百姓还是卫士都少死很多!这就是他的罪!”
“公子是想弹劾他?”
“没错!”薛绍说道,“对付李崇义这样的封疆大吏,只能用律法公道这样的阳谋来对付,一定要证据确凿有力,争取一本参倒他!如若不能一击必中,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吴铭笑了一笑,“看来贫僧这次,还不小心办了一件足以惊动朝堂的大事啊!”
“不是一般的大。”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办成,李崇义、李尚旦与李仙童一家三代,都将倒台。他们既是我的宿敌,也是天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他们的实力非同小可,岂不说李尚旦是陛下的心腹宠臣,并州长史李崇义的地位甚至还在裴元帅之上。这次北伐,裴元帅是最高统帅,但是李崇义主管一切军中内务与后勤,他手里握着军法与全军将士的胃。所以,在战争结束之前还不能动他。否则我们内部一乱,得好处的反倒是突厥人。再如何争斗,我们不能突破了这条底线!”
“公子有这样的大局观,好事。”吴铭说道,“但是李仙童既然专程跑到了并州来,恐怕就是要针对公子你。如果战争结束回了长安,他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公子不想突破底线,但是他们肯定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他们一定会再找机会对付公子,公子切忌要小心行事!”
“说得好。”薛绍赞许的点了点头,“难怪大哥会对大师那样的器重与信任,大师果然见识番茄,足智多谋。”
“谬赞了。”吴铭笑了一笑,说道,“我也就只是在军队里混过十几年,多少见识过一点官场与军队里的险恶之事。另外,其实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还俗了,公子就不必再叫我大师了。公子是主人我是家臣,公子直呼我姓名即可。”
薛绍有点好奇,“既然大师都已还俗,为何没有蓄发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改日有机会再品茶慢聊吧!”吴铭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公子有了主张,我们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继续回去管我的府库,若有机会我会去找那封驰报。只要它还在,我就一定会找到。”
薛绍点头,吴铭他既然能够不露痕迹的把牛奔这个大活人都从并州都督府里救出来,刚才他的话就绝对不是在吹牛!
“另外,牛奔要一直藏好,不能露面。”吴铭说道,“这地方是我选的,绝对隐密。我与月奴会给他送吃喝,保证他不饿着。但若要他不出去,还得公子去说服。”
“行。”薛绍转头对牛奔大喝了一声,“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卫士牛奔,听令!”
“诺!”牛奔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薛绍走到他身前,说道:“况旅帅和兄弟都阵亡了,我暂代旅帅。现在,我给你下一道命令!”
“诺!”牛奔站得挺直,表情非常严肃。
“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绝对不可以离开这个山洞一步!”
“诺!——俺死也死在这洞里!”
薛绍笑着拍了一下他结实的胳膊,“好了,你继续吃喝。”
“唉,等一下!”牛奔急忙一把拉住薛绍,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跟俺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废话,我就是我!”
“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知道……”
“我的真实身份?”
牛奔把一颗大头胪使劲的点。
薛绍微然一笑,“对你来说,我唯一的身份就是——你的生死兄弟!”
牛奔先是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非常坦然的坐下去继续喝酒吃肉了。
吴铭在一旁笑道,“牛奔兄弟,绝对是一个值得结交的生死兄弟。他当时晕死过去自己只剩半条命了,迷迷糊糊念的都是‘白脸的’。”
“这是我这一次从军,最大的收获之一。”薛绍说道,“再大的权力与再多的富贵,换不来生死之交的兄弟情谊。”
吴铭点了点头,“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有时甚至胜过亲情。以后,公子还将有更多这样的兄弟。”
这地方很偏远,薛绍估摩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快要天亮得回去了。
“大熊,我得回去了。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薛绍走到牛奔身边坐下来,看他要动连忙用手一指大喝一声,“不许抱我!!”
牛奔嘿嘿直笑,“大熊,比蠢熊好听一点!”
薛绍呵呵的笑,“有空我就来看你,给你送好吃好喝的。”
牛奔瞄了一眼月奴,又是嘿嘿笑,“月奴姑娘真漂亮!——不过俺知道那是你的女人,那就是俺嫂嫂,俺只敢给她磕头作揖,从来都不敢正眼去瞧!”
“蠢熊招打!”月奴大怒。
牛奔脖子都缩了起来直作揖,“女侠饶命,俺错了,俺真的给你作揖了!”
薛绍使劲在他胸口擂了一拳,“你这蠢熊,居然还敢想女人了?”
“俺可是男人!”牛奔一本正经的道,“窝在这鸟山洞里,一天到晚没事儿干,难不成让俺数脚指头玩?”
薛绍笑得不行,“要不给你弄几本书来?”
“那还不如弄几把刀来,把俺一刀一刀的割了!”
薛绍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说道:“忍忍吧,你现在可是逃难,知道吗?”
“行,俺忍着!”牛奔嘿嘿傻笑,“有吃有喝就行,实在闷得慌了俺就练力气!”
“好,我走了。”薛绍站起身来,“记住我给你下的命令!”
“打死俺也不敢忘了!”
三人出了山洞,分成三道走出树林。
吴铭在大都督府的军中医药府库当了个管事的小校,并在并州治所太原城里租了个院子当住处,月奴也住在那里,二人以父女相称。为免暴露,薛绍和他们约好不再与吴铭直接碰头,但有消息都通过月奴私下来转递。联系的方法倒也简单,选定了一颗大树的高处枝桠,用蓝田秘码写的密信来传递消息。薛绍但有时间就会来这里查看。
要对付李崇义这样的精明又强大的巨枭,必须一切谨慎从事。万一被他有所发觉,别的不说,吴铭和月奴肯定难逃一死。他二人固然武艺高强身手不凡,但是再高强的身手也敌不过“权力”这一把大杀器!
薛绍回到了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营地。
十个行军大帐蓬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况三刀等人的睡铺和物件都还在,他们给薛绍与牛奔进行“勇士洗礼”的大澡桶,也安安静静的摆在那里。
当时一同出发的一百零三人,先有十个伤员随村子里的百姓一同回来了。大唐的医疗可不是特别发达,那四个重伤的后来都牺牲了,剩下六个“轻伤”的现在仍在卧床治疗,能否继续军旅生涯还是个未知数。说是轻伤,那也是相对于那些缺胳膊少腿生命垂危的。
就算是四肢健全的牛奔,也是死里逃生只能藏进了山洞里。
到今天,只有薛绍一个人再回到第三旅营地。
入眼所见,一切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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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一个人的千军万马
一片鼓角声响,这是勋一府全休官兵集结的号令,要统一进行战阵操练了。
古代战争,最讲究“战阵”。
在这个通讯不发达、战场指挥相当困难的时代,如果平常没有严格的战阵训练,真要上了战场就是一顿瞎冲瞎打,那就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乌合之众”。
大唐军队的战阵战术相当的丰富且多变,各类兵种各司其职,上了战场摆开阵势的站位,有如现代足球的阵型一样既固定又灵活。在各大兵种当中,步兵是唐军的主战力量,陌刀、团牌、武牌、弩兵这些不同的兵种到了战场上展开阵战,有如推土机呈辗压之势。
大唐的骑兵除了展开长途奔袭和突然袭击时担任奇兵主力,在大型的战役当中,其实是“两翼掠阵”用的。骑兵中的精锐份子越骑,就像是现代足球场上的“边锋”,那是撕破敌军防线的绝对尖刀。
薛绍所在的第三旅,就是越骑团麾下。
号令吹响,全军大营盘一起动了。平常都是各团各队自己进行单项军事技术的训练,战阵操练就像是现代的军事演习,是向兄弟部队展现自己风采和实力的大好机会。同时,所有好强斗勇的勋府卫士,最受不了自己所在的集体,在大型的战阵操练中掉了链子出了糗。
比如集结迟到、队列松散这种事情,那是绝对的零容忍!
听着激昂的鼓角之声,薛绍看着空落落的营房眉头紧皱。
况三刀的睡铺旁边放着一口大箱子,全旅的人都知道,那里面放着崭新的勋一府越骑团的麒麟军旗。况三刀是准备有朝一日到了漠北上阵杀敌的时候,将它张打起来,为全旅将士助威。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必须出操!”
“今天,我就是第三旅!”
薛绍打开了那口箱子,里面除了旗帜还有两副备用的山文铁甲。薛绍用一根木竿撑起了旗帜穿上军服与山文甲,提上一柄马槊骑上了马,发现腾不出手来掌旗。于是他又找来一根绳子,将旗帜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骑马扬槊,赶到了大校场。
勋府的将士全是饱战老兵,个个训练有素行动快捷。薛绍到达校场的时候,五千人的大军阵都已经布好了。
所有人看着薛绍这个姗姗来迟,又身上绑着一面旗帜的另类。
负责指引战阵训练的旗令使策马上前来,大声喝斥道:“你是哪团的兵,为何这副装扮?”
薛绍答道,“越骑团第三旅。我第一次参加战阵训练,请问我们第三旅的班阵在哪里?”
那名旗令使顿时怔了一怔,但马上肃然起敬对薛绍的郑重一抱拳,“兄弟,第三旅的班阵在这边,请跟我来!”
“多谢!”
薛绍微然一笑点点头,看来勋一府的将士们,已经知道我们第三旅几乎全旅阵亡的事情了。
薛绍跟着旗令使走进了大校场,在几千人的注目礼围观之上,站到了一块空地上。
若大的一块空地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就站着薛绍孤零零的一个人。
各团开始点卯。每叫到一旅,必是全旅将士大声呼喝。
越骑团的副校尉走到薛绍面前,看了一眼他身后空荡荡的一片空地。
大校场上变得一片静悄悄的,几千人看向薛绍这边。
副校尉的表情变得十分庄重,甚至可以说是“肃穆”,大声道,“越骑团,第三旅!”
薛绍使足了气力大喝一声:“越骑团第三旅,全体卫士——到!”
数里大校场,薛绍虽然歇斯底里的吼了这一嗓子,连声音几乎都要吼哑了。可是这个声音跟此前的全旅将士齐声大吼比起来,仍是显得非常的微不足道。
可是,三军哗然!
所有卫士一同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喝一声“到!”
五千热血男儿的嘶声大吼,气吞山河!
李多祚和勋一府的左郎将、右郎将以及与各团的校尉人等站在云台上,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处醒目的军阵空缺。也看到了突兀的、独自站在那块空地上的薛绍。
李多祚的脸绷得紧紧的,“一个人的千军万马!”
“壮哉,第三旅!”左右郎将和校尉们一起击拳大赞。
“李将军,第三旅一直都是我们勋一府的英雄旅,况三刀是最出色的旅帅。他麾下的兵,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这样的旅,不应该消失!”越骑团的刘校尉说道,“我建议就让那小子暂代旅帅之职,重新挑选精锐骑兵组建第三旅。”
李多祚当场就苦笑了。
那小子?
暂代旅帅?
好吧,全勋一府上下也就只有我李多祚和郭元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对啊,李将军!”其他的郎将和校尉们也说道,“第三旅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这小子好样的!非但是立了大功,还让无数的百姓都对我们大唐的卫士感恩戴德,这是我们大唐军队的楷模啊!这样的英才,必须提拔予以重用!”
李多祚轻轻的干咳了一声都想挠头了,你们让我提拔他?……快住嘴,玩笑不是这样开的!
“刘校尉,不如你把那小子让给我吧!”另一名校尉半开玩笑当真的道,“我让他做我武骑团的副校尉!”
“滚,老子看上的人才,谁也别想挖墙角!”刘校尉还急了。厮杀汉就是耿直,当众就大骂了起来。
挨骂的没在意其他人也哈哈的大笑,都一并劝说李多祚,就提拔那小子做第三旅的旅帅好了。就听他干的那些事儿,一个旅帅都是屈才了!
众意难违,李多祚这下真是骑虎难下了,于是只好摆了摆手道:“把他叫来!”
旗令使马上骑马跑了过去,把薛绍叫到了云台点将台前。
“呵,这小子气凛然一表人才,还是个美郎君啊!”刘校尉和其他一些郎将校尉们,看到薛绍就脱口而赞。
“有那么一点传说中的兰陵王之风范!”
“没错、没错!”
“神似、神似!”
“行了,你们适可而止!”李多祚的脸皮儿直抽筋,心说改天你们要是知道了“这小子”的真实身份,看你们不抽烂自己的贱嘴!
薛绍下了马,将马槊将给将台前的卫士,手执军旅走到了李多祚等人的面前。
李多祚说道:“承誉,你们越骑团的刘校尉要提拔你做第三旅的旅帅。你有什么意见?”
薛绍略感意外,但是果断答道:“我服从!”
“好。”李多祚也不二话,直接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旅帅。你可以在勋一府与亲府的六万大军当中,任意挑选弓马娴熟的三卫五府之卫士,来充当你的下属。前提是,他们的官长肯放人。”
李多祚刚一发放,他旁边的一名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马上就叫道:“承誉,欢迎你到我们武骑团来挑兵!我一定竭力配合,把最好的兵都给你!需要队正的话我这里也有现成的人手,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其他的郎将和校尉就都取笑他,“你想得美!”
越骑是骑兵中的精锐,武骑是一般的骑兵。所有的武骑都想成为“越骑”,就像各国的篮球运动员都想到nba打球一样的道理。
“多谢官长美意。”薛绍善意的笑着对武骑团的校尉一抱拳,然后对李多祚道:“李将军,我想从新兵里面挑人。”
“啊?”所有人吃了一惊。
军人心直口快,马上有人说道:“新兵,他们甚至都还算不上是合格的大唐卫士,直接就变成大唐军队里的顶尖精锐,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李多祚扬了一手示意他们不要吵,问薛绍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薛绍答道:“我要把第三旅的精神,直接传承给最新加入大唐军队的后辈!我有把握,在战争爆发之前把这些新兵,训练成真正合格的,越骑卫士!”
众人再度大吃一惊,“这小子,够狂啊!”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右卫勋一府的越骑团从来就没有收过三年以下的老兵!”
“能进入越骑团的,谁不是百战余生?”
“不成、不成,你还是来我们武骑团挑兵吧!”
七嘴八舌,都劝薛绍不要这样做。
只有李多祚没有吭声。一来他“不敢”反对薛绍,二来他认为,薛绍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同意!”李多祚突然大喝了一声,力压群雄。
其他人顿时全部闭嘴收声。
令出如山!
“多谢李将军!”薛绍抱了一拳,“那我现在就去挑兵了!”
“可以,看来你一个人也没法儿参加战阵训练。”李多祚看着薛绍苦笑了一声,说道,“方才你说,你能在战争爆发之前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越骑。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那是裴元帅给出的各路北伐大军全体集结的最迟期限!”
“好,我知道了!”薛绍抱了一拳。
“去吧!”李多祚摆了一下手,“既然你夸下了海口,就自己去大显神通。我看你怎样从其他各府各团,挖来什么样的新兵苗子!”
薛绍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说道:“兵苗子很好找,那些新兵竿子做梦都想成为三卫五府的兵。但是,我想请李将军帮我弄两名队正来,做我的副手。”
郎将和校尉们都哈哈的大笑,“挖墙角都挖到李将军头上了!”
李多祚无可奈何的笑着点了点头,“你说,要谁?”
薛绍道:“两个和我一样的新兵,七品中侯小校,勋一府的郭元振与亲府的薛楚玉!”
云台上的所有人再度哗然。
“新兵做了旅帅、再选新兵入越骑,这些还不够,还得挑两个新兵做副手!”
“你真把战争当儿戏?”
“到时上了战场,可是要死人的!”
面对这些人的质疑,薛绍平静的说道:“我刚刚死里逃生,并亲自埋葬了我的兄弟们。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尤其是我的袍泽!”
全场一下安静了下来。
李多祚重重一点头,“如你所愿!——就三个月,你自己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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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虎窝
军队里的办事效率就是一流,火线提拔一个军官,手续不出半个时辰就办完了。这要是在地方上,科考夺魁的仕子想要得授官职,层层考核各种选拔,最后还得有后台才能办成。尽管如此,如果没有空闲的官职仍是要等,再不就从事校书郎这种打酱油的职业。
军队的确是一个高风险也高回报的地方,强者的天下。有实力,脱颖而出并不困难。薛绍今天全凭自己的能耐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名新兵,一跃成为旅帅。虽然只是一个低级武官,但如果他真是个平民子弟,这就已经是完成了由民到官的转变。
这也许,是一般人家几代人的努力攀爬,才能达到的成就。
拿上了新的军籍,薛绍带上他的副手郭元振,一同去亲府找薛楚玉。
郭元振听说薛绍与程伯献等人都上阵杀过敌了,早就羡慕嫉妒恨心里痒痒得不行。现在听说薛绍要带他一起带新兵练越骑,简直兴奋得手舞足蹈,然后就开始倒苦水。他说虽然“中侯”也是个军官,但整天就是板着一张臭脸在主将幕府帐前摆仪仗,非但学不到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简直就是个泥胎菩萨无聊透顶。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长安花天酒地。
薛绍想起一个人,问道:“讲武院的兄弟们我差不多都见到了,只有魏元忠一直不见人。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薛公子你莫非忘了,魏元忠的本职可是监察御史。”郭元振说道,“以往但凡大唐出兵,一般都有御史随行监军,这是一项朝廷制度。虽然魏元忠是以讲武院的成员名义随军出征,但裴元帅可不敢忘了魏元忠的本来身份。所以他没有将魏元忠像我们一起押粮草先行,而是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为主帅身边的录事参军事,负责监察全军将帅的风纪。”
薛绍点了点头,其实朝廷为了表达对裴行俭的信任,他出征时一般不派御使随军。但是裴行俭自己非常的自觉和谨慎……监察御史,我怎么就忘了魏元忠的这个重要身份呢?
大唐的司法监察制度相当完善,御史台负责监察和弹劾天下百官。御史台下设三院,分别是监察朝廷的台院、监察百官上朝礼仪与政治言论的殿院,和巡视天下州县监察地方官僚与刑狱的察院。
监察御史就是察院的官员,官品虽然只有八品,但是他代表的是大唐律法,他有权到大唐的任何州县去查访,看到有任何不法的官员,他都可以弹劾拿问。
所以,御史简直就是大唐官僚体系中的一个bug,哪怕是官居一品的三公甚至是亲王犯了事,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也敢上奏弹劾,在朝堂之上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历来,就连大唐的皇帝都对耿直忠烈的御史,敬畏三分。早年狄仁杰就曾做过监察御史,皇帝李治几次因为私怒要杀人或是包庇有罪之人,都被他给骂回来了。李治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大加褒赏,狄仁杰因此名声雀起。
薛绍心想,如果我抓到了李崇义的确凿证据,倒是可以借助魏元忠来弹劾他。如果仅仅是私怨,倒也罢了。但是这次李崇义为了整死我使了一个阳谋,迟误出兵救援那些败兵和流离的百姓,导致很多人惨死在突厥人的手中。
他本是封疆大吏,理当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却因一己私怨而害死这么多人——这就是他的罪!
稍后薛绍与郭元振到了亲府,来到亲府中郎将的主帐前,发现这里正一片热闹,好像在举行一个小型的庆功宴。
程伯献和薛楚玉等人都在,还有一些陌生的亲府官将们,大约有二三十多人。
“哎呀,二位来得正好!”程伯献一见到薛绍与郭元振就来了劲,大声道,“快来喝一杯我们的庆功酒——难得啊,随军这么久了,第一次喝上酒!”
“对,快来!上好的新酿葡萄酒啊!”其他人也热情的邀请道。
“这是为谁庆功呢?”薛绍问道。
“开玩笑,当然是为我们五个了!”程伯献大言不惭的笑道,“我们五个人自高奋勇去了丰州,与恶来将军的大军一起收复了朔代二州,又歼灭了一千多名突厥兵,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呀,我们全都亲自上阵杀敌了的!”
程齐之马上接过话来说道:“薛楚玉杀得最多!没办法,他的马快,一冲进敌阵当中就不见他人了,只见到他的方天画戟右砍右劈前冲后杀,突厥兵像一堆西瓜似的全给他给劈了!我们几个跟在他后面,专捡吓蔫了的死鱼!”
“哈哈哈!”一群人大笑。
薛楚玉貌似谦逊的笑了一笑,“没他说的那么夸张,我也就杀了三十七个。”
“噗……”好几个人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三十七个,你还嫌少?”
“排名第二的程伯献,也才杀了九个!”
薛绍笑了,“你们难道没听出来,他就是在故意炫耀?”
一群武夫凑到一起,喝上酒聊军事,倒也开怀。薛绍看得出来,亲府的大将们对薛楚玉不是一般的器重和喜爱。再者,这里当家的中郎将,身分和威望绝对都是非比寻常——他叫,李谨行!
右卫亲府中郎将李谨行,是裴行俭最倚仗的左膀右臂和心腹爱将。这是一位将门虎子,同时也是战功赫赫的老将。他现年已经六十出头了和裴行俭的年纪差不多大,两人长年并肩作战,名为上下实如兄弟。
李谨行原是靺鞨人,他的父亲原名叫“突地稽”,是隋唐之交时的靺鞨酋长,率部归唐然后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良臣虎将,因功被赐为李姓,并封为耆国公与左卫大将军。
李谨行继承乃父之风,甚至青出于蓝。同样是靺鞨族人也同为中郎将的李多祚见了李谨行,得管他叫“叔祖”;就是程务挺这样的功勋虎将见了李谨行,也得弯下腰来抱上一拳,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老将军好。”
军队里,其实比官场上更讲究资历和名望。面对李谨行这个超级大腕,薛绍在仔细思考该要如何开口挖这个墙角。
薛绍正琢磨着,李谨行主动上前来给薛绍敬酒了。薛绍忙道“不敢当”,与他喝了一杯。
李谨行六十出头的人了,身板结实精神十足,一把白胡子极是醒目。可以想像这位老将军在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虎将威风。就算现在老了,程伯献这样的高壮小子在他面前,气场也得矮去一截。
虎老威不倒,说的就是李谨行这样的人。
“你就是裴公新收的唯一门生,薛公子吧?”李谨行声如洪钟,但是笑容可掬,“不错,一表人才。老夫听说了你的壮举,果然智勇双全。裴公的眼光,从来就不差!”
“李公谬赞了。”薛绍谦逊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等末进小生在老将军面前,不敢言勇。”
“哈哈!”李谨行大笑了两声,说道:“既然你这么仰慕老夫,不如这样吧——你到老夫的亲府来,老夫就代替裴公好好的敲打淬炼于你,保证不让裴公失望!”
“呃……”薛绍顿时赧然,我来挖墙角,他一出口连我都想挖了!
“怎么,瞧不上老夫的亲府?”李谨行洪声道,“勋一府,倒也还不错。但是跟老夫的亲府比起来,那就是麻雀比凤凰!——不信你把李多祚那小子拉来问一问,看他承不承认?”
程伯献等人都在一旁暗笑不已。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李公大名,如雷贯耳;右卫亲府,想必天下无人不服。但是晚辈以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刚刚做了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的旅帅,我还想自己带一窝兵出来呢!所以,李公的美意,我暂时只能心领了!”
“哟,这么快升官了?”程伯献等人惊奇的叫道。
虽然这旅帅比起薛绍以前的“千牛背身”来说只能算是个屁,可他现在完全以一个新兵小卒的身份被火线提拔起来的,这可就真算得上是有点“神奇”了。
“第三旅,这一次不是打光了吗?”李谨行恍然的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你来干什么的了——你想在我这里挖人,对不对?”
薛绍笑了一笑,“晚辈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过老将军这双如炬慧眼!”
“少拍马屁!”李谨行老脸一板,“从来只有我老李挖别人的墙角,从来没人能从我手上把人挖走!”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老将军行行好,就只要薛楚玉一个!”
“那更不可能!”李谨行这下把眼睛都瞪大了,“当着众人的面老夫也敢说,这五只小老虎当中,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薛楚玉!”
“五只小老虎?”薛绍笑了。
程伯献面露窘色,讪讪的道:“同僚们说我们是亲府的‘五虎将’。老将军就说了,我们是牙齿都还没长稳的小老虎,撕不动肉,还得吃奶呢!”
一群人大笑。
薛绍笑道:“老将军形容得不错,亲府就像是一个虎窝啊,老将军就是虎头,带着一群小虎,虎虎生威!”
“虎窝?有点意思!”李谨行爽朗的大笑。
薛绍见他被哄得开心了,才道:“老将军,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薛楚玉原本是羽林卫的越骑队正,是我把他挖到左奉宸卫做了我的亲随!亲府和勋一府,都是右卫的兄弟,都是大唐的卫士。老将军宽宏之人,何必守着这一点门户之见呢?你看我现在多可怜,第三旅几乎所有的兄弟全部阵亡了,活着的几个也躺在病榻上起不来身。我得找一两个得力的兄弟助手,帮我把第三旅重建起来才行。不然,我那些兄弟泉下有知,不会瞑目啊!老将军你就忍心,让第三旅的英烈寒心?”
“好家伙,真能说!”李谨行被薛绍一席话说得眼睛一轮一轮的,“罢了,看在那百条英灵的份上,薛楚玉,借给你了!”
“多谢老将军宽宏大量!”薛绍大笑,“薛楚玉,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勋一府,自己练一旅天底下最精锐的越骑出来?”
薛楚玉微然一笑,“如果没有‘最精锐’这三个字,我还就不去了!”
【今天大封推,晚上8点加更一章。大家多多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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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一场暗战【大封推加更】
有了薛楚玉这个得力臂膀,薛绍心里多了许多底气。
薛楚玉虽然年轻,但他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子,还在母亲怀里吃奶的时候,就耳濡目染跟着父亲薛仁贵与从小随军从征的长兄薛讷,学习军事。
在薛仁贵的五个儿子当中,嫡长子薛讷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但是那天烧尾宴时,薛讷自己就曾对薛绍说过,在他薛家五子当中,庶出的第五子薛楚玉才是真正继承了父亲衣钵的那一个。
五年前,年仅十六岁的薛楚玉突然悄悄的离家出走,以“楚玉”之名应募朝廷的“举猛士诏”,参与了大唐与吐蕃之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薛楚玉当年就像薛绍今天以“承誉”之名来投军,从一介小卒干起。不同的是,薛绍是目的明确的来“深入基层煅炼”,而楚玉则是怀着一颗复仇与证明自己的心,去参的军。
当年薛仁贵在大非川一役败给吐蕃,因此被贬十年之我,并导致薛家从此家道中落。那个时候的薛楚玉还只有十岁,这一场经历肯定给他的少年时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当时统兵与吐蕃会战的是中书令李敬玄,他不知兵。唐军大败全军溃走。但是薛楚玉一介小卒非但不走,反而翻身杀进了追杀而来的吐蕃敌群之中。一把方天画戟杀得号称“天下无敌”的吐蕃铁骑人仰马翻,单枪匹马丝毫不伤的在万军丛中杀了个无数进、无数处,这比演义小说里面的赵子龙在长阪坡的举壮,更加惊人。
薛楚玉,几乎成了那场战役唯一的亮点。
薛楚玉的惊人之举,得到了名将黑齿常之的注意与欣赏,将他招到自己麾下挡任一名越骑火长。后来多次战斗,薛楚玉无不身先士卒杀敌无数,成了一把寒光四射的杀敌快刀。
神奇的是,他身经百战,但是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一丝一毫的伤!
最有名的一次,李敬玄大败之后步步后退龟缩营盘不敢交战,吐蕃人步步紧逼。黑齿常之率领五百死士组成一只敢死突击队,趁夜袭杀了狂妄托大不设防的吐蕃人的数万大军敌营,搅得敌军阵营大乱,连战连胜兵势正旺的吐蕃人,居然因此而撤军。李敬玄这才得已挥师而退,没有被吐蕃人追着打垮。
历史,有时候比小说还要更加夸张。那一战,成就了黑齿常之的赫赫威名。现在,他已是威名远播的大唐名将,率领大唐的精锐西军镇守河套,令吐蕃人不可逾越。
薛楚玉当时就是黑齿常之麾下的五百死士之一,他第一个跃马杀进了吐蕃敌营!
当时,他已经是第三年的老兵了,年仅十八岁。
战役结束后,薛楚玉被召回了朝廷,因战功策勋被提拔左羽林卫七品越骑队正,成了一名皇家御卫的小将。
怪只怪薛家没落了根本没了后台,薛楚玉也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庶出之子。他完全是以一个白身小卒的身份,自己给自己杀出的一条人生之路,和薛仁贵当年在高丽之战非常的神似。所不同的是,薛楚玉没有他父亲的运气那么好,他的英勇事迹没有李世民那样的带兵皇帝在阵前关注,并且亲自夸奖、破格提拔。
年仅二十二岁的薛楚玉,能够得到征战一生的沙场宿将李谨行的殊爱,不是没道理的。
如果薛家没有没落,以薛楚玉的能力和战功,他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一个四品郎将,丝毫不为过。要用“怀才不遇”来形容现在的薛楚玉,并不为过。
对于薛楚玉的那些往事,很多羽林卫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只当他是一个出身河东薛氏南祖将门的官二代,在羽林卫当中混了个队正小官。薛楚玉虽然傲气凌云,但不是一个夸夸其谈之辈。薛绍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是得益于他的“好老师”安小柔的各种灌输。
薛绍等三人聚在一起,花了很长时间一起商议,将要如何要训练和打造新的第三旅。
薛楚玉本就是越骑出身,如何练骑兵,他是最拿手。薛绍的脑子里则是装满了21世纪的特种训练与作战经验,将它们灵活变通的拿出来与薛楚玉的越骑战术相结合,现代科学配合实地经验,当然是事半功倍。
郭元振这个人,薛绍也不是随便叫上的。首先他是天后特别赏识与器重的年轻人,再者,虽然他在能力与经验上比二薛有不足之处,但他在军事方面确实有着惊人的天赋。当然更重要的是,薛绍认为,自己身边有一群同甘共苦共同走过来的小伙伴,这远比去巴结程务挺和李谨行这样的成名大将要强。
李谨行这些人再有名望再有能力,他们终究是老了。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现在薛绍最指望的就是将来自己的这些小伙伴们,全都成长为军中的大将。他更加指望自己接下来带出来的那些新兵当中,能有无数人成长为大唐的中坚军官,甚至成长为一代名将!
短期来看,傍上裴行俭这样的大腿固然是有万般好处,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不实在。就好比今天李谨行称赞薛绍也没忘了加上一句“裴公门生”,而不是真的在夸他薛绍本人。
招牌终究只能是招牌,还得是要自己做大腿才是真正的王道——这就是薛绍心里的想法。
议定办法之后,薛绍找到李多祚,这事儿还得是他这个勋一府中郎将帮忙去打点。李多祚先是看了薛绍的面子,再者这也是他自己所在军府的家事,因为半点推搪也没有的帮忙了。
很快,在亲府与勋一府所率领的五六万新军当中,掀起了一股类似nba选秀的“越骑参选”热潮。
三卫五府本来就是新兵们特别向往的,如果是三卫五府当中的精锐越骑部队,就更不用说了。这就好比是打街边篮球的小伙伴,仰望nba的球星一样。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当然是激动万分。
新兵团的各团校尉们也积极配合,自己带出来的新兵能够一跃万为三卫五府的精锐越骑,他们脸上也有光。薛绍给了他们五条选兵原则,二十五岁以下,通文识字,弓马娴熟,敢签生死状,最后一条不算严格的标准,算是潜规则——性格桀骜不驯为佳!
校尉们不解,说带兵的人都喜欢听话的,你为何要喜欢犯事的?
薛绍说,我要的是一群吃人的狼,不是摇尾巴的狗。
七天的时间,全军上下热火朝天的大选兵。一旅兵员只有一百人,但薛绍要了三百个百里挑一的精锐。打算自己再亲自从这三百人当中,进行汰淘制竞选。
就像当年,特种部队用魔鬼训练营来挑选特种战士一样。
七天里,薛绍去查看了两次和月奴秘密联络的大树,也去看了一次牛奔。一切无恙,吴铭在大都督府里潜伏得很好,密信暂时没有找到。
让薛绍有点狐疑的是,那一群从小村子里招来的乱兵,安安静静的就被大都督府领走,然后恢复了军籍重新编组为兵继续服役,都督府的功曹甚至还给他们发了一笔酒肉抚慰物资,有些人还给记上了一些军功。就连薛绍半道上捡来的那些杂兵,待遇也都不错。没有听说惩罚了任何一个人,有伤的治伤有功的记功,一切进行得非常安稳。
薛绍觉得,太安稳,反而是不安稳。李崇义这个老狐狸,警惕性果然极高!他仿佛是有意“夹起尾巴”来做好人,不想再落下任何口实把柄,让我借题发挥。
薛绍与李崇义这两人虽然没有见过面说过一句话,但是一场暗战,已经悄然拉开。还有藏在暗处的那个李仙童,薛绍时刻都在小心提防着他,也让吴铭帮忙在都督府里打听他的消息。
到目前为止,吴铭还没有查到李仙童的动静。他说,兴许李仙童本人现在,没在并州大都督府里。否则,没理由一点关于他的风声也没有。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薛绍早就认定李仙童是一个极为“阴鸷”的人,鬼知道他又躲在哪个暗处,在死死盯着自己了。
一定要小心防范!
七天后,薛绍手下有了三百个新兵竿子,梦想成为三卫五府精锐越骑的年轻热血男儿。
薛绍对李多祚提出申请,要带这三百个新兵去朔州进行淘汰遴选,为期一个月。李多祚惊问,要练兵哪里都行,我们勋一府大营盘方圆数十里容不下你们三百人吗,为何要去前线朔州?
薛绍没有多作解释,只说“若论骑兵战法,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出恶来程务挺之右。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让新兵和恶来的精锐野战骑兵一起训练,再好不过!”
李多祚也就不好多问只得同意,打通了上头的关节获得准许,拨了一笔物资给薛绍,并派了三十个兄弟部队的老兵担任这些新兵们的临时火长,准了薛绍带上这批人,去了朔州。
薛绍在大树枝桠上给月奴留了一封信,带上人马,往朔州而去。
离开并州唐军大营不久,这些满怀激情与热血的新兵们,恶梦就降临了。
薛绍独家的大唐版特战魔鬼训练营,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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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魔鬼训练营
薛绍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新兵们的马匹全部没收了,叫几个老兵集中管理了起来。然后他把这三百个新兵竿子拉到了树林里,砍树,做大轿子!
这轿子可不是长安城里的官老爷们坐的轿子,而是树竿子扎成了大木筏的式样,“轿子”上面放的是所有的辎重。
十兵三夫,辎重可是一个极大的行军负担。光是所有的人和马吃的粮草和铠甲、兵器等物,就在轿子上堆积如山。薛绍叫每两火新兵二十人负责抬一个轿子,两个老兵火长一个站在轿子上指挥队伍前进,一个在下面骑着马行走负责监督行伍纪律。
新兵们直叫苦,光是砍树就有好多人磨出了血泡累得耷出了舌头。现在还要抬着这样的庞大大物前进,那不玩儿命吗?
于是有人质疑道:“承旅帅,我们是来学习兵法武艺上阵杀敌的,不是来当民夫的!”
“那你怕死吗?”薛绍用几张黄麻纸裹成一个喇叭状的东西,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
那个新兵被吼得直捂耳朵,大声回道:“大唐的卫士,不怕死!”
“死都不怕,还怕累吗!!”薛绍大吼道,“受不了的,回你们的新兵团!右卫勋一府越骑团第三旅,军号‘三刀旅’,是用前任英雄旅帅况三刀的名字来命令的!他在天之灵不想看到三刀旅出现了孬种!别说你们不怕死,要是吃苦吃累都受不了,就肯定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还有人有意见吗?”
“没有!”三百新兵被激起了斗志,大声吼道。
“以后,谁再敢对我的命令提出质疑,他所在他的全火都要受到惩罚!”薛绍大声吼道:“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在这里,本旅帅最大!就算本旅帅下达的命令是错的,那也必须服从,必须去执行!到了老子的三刀旅,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趴着。在这里,只有三件事情让你去做!”
“那就是——服从、服从、服从!!”
“全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新兵们用嘶声大吼发泄心中的不安与震撼,这么牛叉的“军令”还真是头一次听到!
就连薛楚玉那些人心里也多少感觉有点异恙,真看不出来,那样儒雅谦和的一个翩翩公子,练起兵来这么凶悍!
“新兵蛋子们,我知道你们是六万大军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你们都是自己所在团旅的精英,你们心中都有傲气!”薛绍大声吼道,“但是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们,这里不是新兵团,三刀旅的训练营不是你们在新兵团能够想像的样子,甚至你在别的任何部队也没有见过!我和你们的队正、火长全都是魔鬼,以折磨你们为乐!以淘汰你们为荣!——这里,就是魔鬼训练营!
“我必须告诉你们,接下来你们将要遭受史上最残酷的虐待!承受不了的,随时可以滚蛋!回你们的新兵旅,做你们的天之骄子!”
“但是我相信,总有真正的硬汉,能够撑到最后!到时,他将成为真正的三刀旅的勋官卫士!”
“你们听好了,军队是硬汉的天下!”
“三刀旅,只要硬汉中的硬汉!”
听了这一席话,个个都是精英选拔出来的新兵们又有一点热血沸腾。“我的话,说完了!”薛绍大声道,“有人想要主动退出吗?!”
“没有!!”新兵们齐声大吼,激情万丈。
如果不是有本事的人,如果不是争强好胜的热血青年,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很好,看来都是硬汉!”薛绍哈哈的大笑,“现在,硬汉的挑战开始了——抬起轿子,全军开拔!”
新兵们卯足了干劲抬起沉重无比的“大轿子”,老兵们站在大轿子上,拿着旗帜指挥着脚底下的新兵们向前冲。
场面非常的火爆,像是赛龙舟一样。
郭元振站在薛绍身边哈哈的大笑,“我说……旅帅,这是去哪儿?”
“去一个荒废的小山村,带他们去瞻仰一下三刀旅的前辈英烈们。”薛绍答道。
“多远?”
“也不是太远,当时我们骑马跑了一整夜而已。”
郭元振顿时懵了,“你让这些新兵们扛着辎重跑一百多里?”
薛绍笑了一笑,“我还嫌近呢!”
郭元振顿时无语了,“你还真是个魔鬼啊!”
“没错。”薛绍骑上了马,说道:“我练兵,就是要钢铁其意志,魔鬼其体魄,圣洁其灵魂。只有这样的队伍,才是真正的精锐!”
郭元振愣了一愣,突然下定一个决心脱下了身上的铠甲。
薛绍好奇道:“你干什么?”
“我虽然是他们的队正,但实际上我也是一名新兵,我必须和手下的卫士们同甘共苦,我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什么!”郭元振正色道,“如果连我自己都做不到,我又怎么对他们发号施令?”
“好,你去。”薛绍笑道,“这样的军官是最受卫士爱戴的,我支持!”
郭元振二话不说将马匹交给了管马的老兵们,将铠甲往大轿子上一扔,参与到了抬轿子的行例当中。
薛绍骑着马,在队伍的前后左右蹓跶监督,不时喊几句话。薛楚玉带了几个老兵火长在四处巡查,随时准备救护累倒的新兵,或是应付别的突发状况。
新兵们最开始激情澎湃体力也充足,十五艇“龙舟”跑得非常起劲真像是比赛一样。但是跑出没多远就慢下来了,那挺大轿子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几千斤重,分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几百斤。虽然这些新兵们的身体素质都很好,以前在新兵团里也干惯了粗活,但是这样高强度的还真是一下适应不了。
薛绍就大吼的催促,落在最后面的倒数三名,晚上要受罚!
新兵们咬牙坚持,歇斯底里的怒吼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拼命往前冲。
到了晚上,三百个人几乎全部累瘫了。薛绍令出如山,最后三名的六个火,全体受罚做俯卧撑,做完才许吃饭,做不完的淘汰。
这可是真玩命。
半道上就有好些个体力不支或是不堪凌辱的新兵退出了,到了晚上又淘汰了一批。第一天下来就少了四十多个。
薛绍叫老兵将这些人送回了并州原部队。
晚饭吃的是蒸饼干肉这种行军干粮,新兵们几乎累得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想趴着不动。
薛绍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训话,说道:“不错嘛,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留了下来。我以为今天就要淘汰一半以上的。但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淘汰我也不知道,兴许最后一个也不剩。我早就说过了,三刀旅只要硬汉中的硬汉,我是绝对的宁缺勿滥!所以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别以为比你身边的人强一点就可以留下来了。你们最大的敌人,是你们自己!”
“只有不断的战胜自己、突破自己的极限,才能成为真正的勇士!”
“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才能去斩获功勋封妻荫子!”
“才能不让自己的人头,成为敌人的军功!”
薛楚玉一路上都很安静,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质疑。听到薛绍这一番话,他的表情不由得微然一变——这不像是一个初涉行伍的“新兵”能说出来的话!
入夜,新兵们刚刚睡下没多久,薛绍拿着一个号角就呜呜的吹响了。
“全体紧急集合!”
老兵火长们冲进行军帐篷里就开始踢人。
新兵们直叫苦,还让不让人活了!累了一天不让睡觉,大半夜的集什么合!
集结的速度很慢,很多新兵们衣甲不整,有人甚至站着都在打瞌睡。
“集结速度太慢,我相当的不满!”薛绍愤怒的大吼道,“全体受罚,俯卧撑开始!”
“承旅帅,我不服!”有个新兵跳了出来,大叫道,“我们白天练得那么苦,晚上如果还不好好休息,明天如何操练?”
“有胆识。”薛绍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记得我此前的约法三章吗?”
“记得又怎么样!”那个新兵大吼道,“你这简直就是惨无人道!比敌人还要残忍!”
“敌人?你见过敌人吗!”薛绍大声吼道,“你们的敌人会因为你们白天累了,晚上就不来劫营、不来杀你们吗?——兵者,诡道!就在你最累最苦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就是你的敌人最有可能杀来的时候!”
“你们不是想学兵法吗?”
“——这就是兵法!”
那个新兵顿时哑口无言。
“我有约法在前,因为这个新兵质疑我的命令,所以,他所在的全火都要受罚!”薛绍大声道,“全体趴下做俯卧撑!这个新兵所在的火,每人身上压三十斤辎重!”
“我认错……但是,我一个人犯的错,凭什么罚我们一火的兄弟?”那个新兵有点难堪了。
“因为你们是一个集体。”薛绍说道,“如果你不记住这个教训,到了阵前对敌的时候,你一个人犯错就有可能害死你们全火、甚至更多的人!你将成为杀死你们兄弟们的凶手!”
新兵本火的其他人都道,“兄弟快别争了,旅帅说得有道理,赶紧趴下吧!”
薛绍将手一挥,“现在是六十斤了!”
那个新兵都要哭了,二话不说趴了下来。
两百多人,全都做俯卧撑做到无法动弹了。郭元振还真是说到做到,一直陪这些新兵们一起受罚,背上甚至也压上了一个几十斤重的大包。
天快亮了。
薛绍给了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打理内务吃喝拉撒。
有了昨晚的教训,再也没有人敢对薛绍的命令提出质疑了。当然,有些受不了的也主动退出了。第二天早上,又少了二十几个人。
大龙舟继续前进,体力几近枯竭的新兵们歇斯底里的吼声如雷,不断的突破极限,不断的激发出身体里的潜能。
薛绍骑着马拿着鞭子板着一张魔鬼脸走在队伍四周,心里却是一阵开怀。第一天的淘汰率是最高的,但现在居然还剩二百多人,情况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
大唐的卫士都很能吃苦,也相当硬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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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将军的心
四天后,薛绍一行人抵达了那个废荒的小山村。现在,还剩下一百六十多人。
薛绍带着他们来到了况三刀等人的坟墓前,祭拜。
每人一碗酒举在手上,薛绍大声道:“况旅帅,兄弟们,我答应过你们的,要把第三旅的精神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将其发放光大。眼前这些人,就是你们的后辈。”
“他们今天所受的苦,全都是日后在战场上生存的资本,和成长的能量!”
“我深信,他们当中一定会出现一代名将,还不止一个!”
一番热血激昂的鼓励与政治教育之后,薛绍带着这些新兵们在坟前发下了誓言,让他们从此多了一份责任心与荣誉感。
然后,薛绍带着人们清理山村安营扎寨,打算在这里盘桓几日。人毕竟不是机器,魔鬼训练也得有个度,不然真能把人给累死了。
薛绍根据新兵们的体能,自己在心里良好的把握着这个度。
新兵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始终处于一个突破了极限之后的将崩溃而未崩溃的边缘。薛绍前世有那么多年的特战经验,自己也曾经多次做为特战新兵的教官,进行各种各样的魔鬼训练与选拔。
那些多个国家用科学论证与实践得出的特战军事经验,被薛绍带到大唐来结合实际灵活运用,终于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歇养了半日之后,薛绍将这一百六十多人集结起来。
“第一天我就听到有人说,你们来这里是想学习兵法武艺,将来要上阵杀敌的。”薛绍说道,“而且这些天来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心里不服。肯定有人在想啊,承旅帅就知道折磨我们,自己却没什么本事。根本不足以服众。”
新兵们都静静的听着,全场鸦雀无声。
四天的时间,他们的体能飞速提升、意志变得格外坚强。同时最重要的是,他们明白了什么是军队的“钢铁纪律”。
薛绍不准他们说话,就绝对没人敢插嘴,甚至没人敢乱挪一下眼睛。
“呆若木鸡”这个成语一般用来骂人痴傻犯愣,但它原本的出处是一个非常高级的褒义词。是指在“斗鸡”的娱乐中,有人将斗鸡练得像木头鸡一样的,不听到主人发出的号令绝不动弹。与他交战的对方那只斗鸡又蹿又跳,看到这样一只“木头”一样不怒自威的斗鸡,居然未及交战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现在,用“呆若木鸡”来容易这一百六十名新兵,半点也不为过。
就连薛楚玉都在心中暗暗称奇,薛绍带兵不过几日,简直就让他们脱胎换骨了。以往一般的大唐军队里,就算经过长达数月的军纪学习与严格管制,也未必能达到这一半的效果!
这个人,难道真是个带兵的“天才”?!
薛绍今天的表情语气很轻松,一边和新兵们像聊家常似的说话,一边脱了上身的军服,露出一身并不膨胀但是用针也难挑出肥肉的精壮腱子肉。
“三刀旅的武艺,全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薛绍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学过武、相当能打的。来,和我过几招!”
新兵们犹豫不决。
“怎么了,都是孬种?”
“报告——我来!”
一个新兵跳了起来。就是当初第一次半夜集结时提出质疑的那个新兵。
薛绍对他的印象很深,这小子姓郭,算起来跟郭元振还有些沾亲带故。今年只有二十岁,从小练了一身好武艺,身体素质非一般的出色。性格也非常的桀骜不驯,典型的初生牛犊不畏虎。
在这一百多名新兵当中,薛绍最看得起就是这个郭安。固然他很不好管教,但往往越是这样的年轻人,调教好了绝对是超一流的好兵。
“郭安,来!”薛绍冲他招手,“用你能想像的任何招式攻击我,可以拿兵刃,可以骑马。”
郭安一愣,“旅帅,这不公平吧?”
“面对敌人,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薛绍说道,“万一哪天你赤手空拳遇到了突厥骑兵,你就趴地上求饶等死吗?”
“那我就与旅帅步战!”
“随你。”薛绍微然一笑,“来!”
郭安一出招,就连旁边观战的郭元振与薛楚玉都觉得眼前一亮——这小子从小习武,的确有着不错的功夫底子!
但只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薛绍就将他放倒了。
众人大惊,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郭安是怎么被打败的。
郭安自己也是大惊的跳了起来。
薛绍笑着摇头,“太弱了。”
郭安双眼一瞪,此前还有点怕犯上大有保留,这下真的拿出真功夫了!
还是一招,这下薛绍也多使了几分力,郭安躺在地上半晌没起来,鼻血都流出来了。
薛绍挠了挠头,“你的武艺跟谁学的,赶紧去把学费要回来!”
郭安大窘,这下是真的服了。爬了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鼻血,心悦诚服的对薛绍抱拳而拜,“属下诚服,求旅帅教我功夫!”
“可以。”薛绍拍了拍手,“等你正式成为了三刀旅的卫士,我一定全都教给你!”
郭安大喜,“我一定会留到最后的!”
薛绍摆了一下手,郭安坐了回去。虽然鼻血不止,但是心花怒放。
承旅帅是真有本事!
“军中的武艺,非止步战功夫一项。”薛绍一边穿上他的衣服,一边说道,“我们是越骑,马上功夫是特别重要的。你们当中也有不少此前就是新兵团的武骑,懂些马枪与骑射。怎么样,有没有人想要出来较量一下马上功夫?”
“报——我来!”
“报——我来!”
新兵们都好斗也打不怕,当场就有四个人举起了手。
薛绍笑了一笑,“薛楚玉,到你了。”
薛楚玉抱拳拜了一拜,二话不说回去骑上他的汗血宝马,提上那把让人触目惊心的方天画戟。
新兵们一看到这把超级重兵器,当场傻了眼。
“怎么,怕了?”薛绍笑道,“你们几个,刚才不是挺勇敢吗?”
“不怕!”
四个新兵都骑上了马,有的用漆枪有的用马槊,都站到了薛楚玉的面前。
薛楚玉一点表情也没有,提起方天画戟对着一百多人一指,“四个太少,全上!”
新兵们集体哗然!
训练营的一个旅帅两个队正,对于魔鬼教官薛绍和与新兵同甘共苦的郭元振,新兵们都很熟。单就这个三天也难说两句话的薛楚玉,新兵们几乎就当他不存在一样。今天突然听到他这样的狂言,他们不由得大为吃惊也相当的不服气。
薛绍笑了一笑,“薛队正,就让他们四个先试一下。”
“来吧!谁能逼着我用了两只手,队正给他做!”薛楚玉单手提着那把奇重无比的方天画戟,指着四人人。
一个用马槊的雄壮新兵,咆哮着挺槊杀了过来。
一秒钟之后,这个新兵惨叫落马。
薛楚玉几乎没有移动过马,单手将他一戟拍翻在地。这真是看在袍泽的份上手下留情了,否则他现在连人带马都变成了几段!
剩下的三个新兵傻了眼!
方才冲过去的这个家伙,就是新兵们当中马上功夫最强的,他都用的马槊啊!
“一起来!”薛楚玉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三个人像品字一样把薛楚玉包围在了核心,像是三英战吕布一样。仍是不过几秒钟之后,他们全都被打下了马来。
薛楚玉始终用的单手,有一个从背后袭击他的家伙特别倒霉,薛楚玉都没有回头去看,方天画戟只在手中一滑,戟柄一甩就将他捅翻下马,半天没缓过气来差点昏死过去。
新兵们震撼不已,全都傻了。
薛绍拍了拍手,笑道:“薛队正刚才真不是在唬你们。一百多人而已,还是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新兵蛋子。忘了告诉你们,当年他曾在数万吐蕃大军当中单枪匹马杀了无数个来回,斩将无数然后片毫不伤的全身而退。黑齿常之五百死士夜袭吐蕃大营的光辉战绩,你们都知道吧?——薛队正,就是第一个冲进吐蕃大营的死士!”
“那一年,他才十八岁!”
“你们都问一下自己,今年多大了?”
新兵们顿时个个哑口无言肃然起敬,这几天来一直沉默寡言的薛楚玉,成了他们心中的天神一样的人物。
“既然是军人,个人武艺就相当的重要。”薛绍说道,“如果你们当中有谁能够最终留下来成为三刀旅的卫士,我和薛队正就将把所有的功夫都教给你们!”
“有人想学吗?!”薛绍大声问道。
“有!!!”新兵们齐声雷吼,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期待。
薛绍笑着摆了摆手,“错了。”
新兵们愕然。
薛绍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在心里想,我要学会况旅帅那样的步战功夫,或者我要学会薛队正那样的骑战功夫。如果心里只有这样的想法,将来肯定很难有所成就!谁能告诉我,怎样的想法才是对的?”
“报告——!”郭安将手举了起来。
薛绍点了点头,“讲!”
“终有一日,我要超越况旅帅和薛队正!”郭安大声道。
新兵们甚至包括火老兵们,都集体惊愕。
薛绍拍巴掌,“这就对了!”
“必须要有这样的斗志和野心,才能不断变强!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要求我手下的卫士,个个都要有当将军的心!”
“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一个好兵!!”
薛绍带着这些人,在小村子里盘桓了半个多月,以体能训练、个人武艺和练习野外生存为主。薛绍自己也跟着薛楚玉一起苦练了一把马上功夫,因为要以身作责,所以练得很玩命,一日千里的精进。
新兵们选胜劣汰,又淘汰了二十多人。
这二十多人,每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眼泪的,甚至有人抱着同甘共苦的同火兄弟号淘大哭,依依不舍。
吃了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却被淘汰了,他们伤心难过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因为错失了“硬汉中的硬汉”这个属于男人的至高荣誉。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薛绍不可能将这些普通的凡人变成无所不能的战神,但是薛绍最大的成就就是让这些新兵们认识了到了,什么是军人真正的——斗志、责任和荣誉!
钢铁其意志,魔鬼其体魄,圣洁其灵魂,薛绍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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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大唐女将军【大封推加更】
将小村子里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村民们的房舍几乎都被修葺一新,连地里的庄稼地都给收拾了一阵后,薛绍方才带领人马离开。
出发时的十五挺“大轿子”,现在还剩六挺。半个多月的时候,剩下的新兵真的是脱胎换骨了。比起刚刚离开并州时的初生牛犊的毛糙,现在他们个个变得精悍强壮,集体感特别强。
现在他们再抬起这样的大轿子,不会喊苦喊累更不会东倒西歪了。所有人都很齐心,也很合理的分配着自己的体能。薛绍甚至能躺在大轿上睡个懒觉了,新兵们走得相当的安稳。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半个多月的魔鬼训练下来,现在走路肩膀上不压个几百斤都不习惯了。
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结合症”。
数日后,到了朔州。
镇守朔州的新任朔方道行军总管程务挺的麾下军士。他们看到这样的大轿子奇景,还以为是哪里的邪教组织来了,城里哗哗的冲出几百号人将薛绍就围了起来。一番解释之后,朔方军们哈哈的大笑。
新兵们完全不以为然,仍是“呆若木鸡”。
朔方军的老兵们就不笑了,反而发自内心的有一点肃然起敬了。
通报之后,程务挺亲自出来接待薛绍。因为早前就有李多祚送来的消息,所以程务挺早就做了准备。营盘、粮草这些都已经给薛绍准备好了。
薛绍叫薛楚玉与郭元振,将新兵们拉到营盘里去安顿,休整三日恢复体力。
程务挺请薛绍到他的行军总管官署做客,就是以往朔州的县衙。
二人骑马入城,程务挺问薛绍有什么要帮忙的?
薛绍说道:“我折磨了他们快一个月了,现在想给点好吃好喝,让他们休整三天。”
“这不算事。”程务挺笑道,“你还没来,我就把美酒肥羊准备好了,现在都已经拖到了你的营地里,叫你的人只管敞开了肚皮吃喝就是!”
“真是多谢程将军了!”薛绍抱拳而拜,非常感激。
薛绍自己曾经押运过粮草,对其中的细节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军官或者是战前总动员、战后庆功的时候,普通卫士是很难有这种享受的。这在作战前线这种粮草转动艰难、物资极度匮乏的地方,更为不易。
这些美酒肥羊,分明就是程务挺自己手下的军士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远在长安皇宫里的太平公主吃的皇家御宴,也抵不过这里的两斤羊肉一碗果酒来得珍贵。
程务挺说得轻松,但薛绍知道这是一笔大人情!
“薛公子不必跟我客气。”程务挺笑道,“都是自己人嘛!”
薛绍点头笑了一笑,“自己人”这三个字恐怕是一语双关。一是指都是大唐卫士,二是指……都是天后的人么?
“既然是自己人,那我就真不客气了。”薛绍笑道,“其实我的来意,想必程将军也都知道了吧?”
“知道一些,李将军对我说过几句。但详情如何,还请薛公子赐教?”程务挺问道。
“赐教绝对不敢当,我就是来偷师的!”薛绍笑道,“我早就知道恶来将军麾下的骑兵,疾如风烈如火天下无人能挡,连突厥、奚人和靺鞨人这些在马背上为生的胡人,都对你百般敬服。我带的这一旅新兵,又是越骑骑兵。所以嘛,我想让我的人和你的骑兵在一起训练一段时间!”
“小事一桩!”程务挺非常爽快的说道,“程某这点东西从来就不藏藏掖掖,我反倒希望更多的人学会我的骑战之术,那样大唐的军队就更加强大,胡人才不敢冒犯我们!只不过这些年来,想跟程某学习骑战战法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就算有,也没人有那个本事真的学会了。”
薛绍微然一笑,“我愿一试!”
程务挺很是欣慰的点头而笑,“看到你带进城来的这一支精神斗擞的百人队伍,连我都不相信他们是新兵。这么短的时间能把他们训练成这样,以我三十多年的军旅经验来看,这绝对是非常人所能及。如果你想学我的骑兵战法,我相信,你一定行!”
“我尽量!”
“如果程某三十多年的骑战之法能够有年轻人继承,程某他日就算马革裹尸,也就可以瞑目了!”程务挺说罢长叹一声,“时风不古啊,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开疆拓土布武天下的大争之世了,四海呈平天下文治,歌舞生平诗歌飞扬,武夫失宠名将凋零。”
薛绍微微笑道:“程将军不就是一代名将么?”
程务挺谦逊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纯粹是小时候受了先父影响,入错了行!这天底下谁还真的愿意吃苦受累呀?你看,犬子程齐之他就比我聪明,他留恋长安的繁华安逸不跟我一起受这边塞军旅之苦。但这一次他居然能受你感化来到北疆,我很欣慰。薛公子,你绝对非常人,你非但能练兵,还能御人!”
薛绍呵呵的笑,“程将军过誉了!”
“实话实说,先前我的确有些不以为然,以为薛公子就是凭着出身和血统,攀上了裴公。但是现在亲眼所见,我对公子充满了信服。这年头还有几个贵族公子,肯像薛公子这样吃这种苦、受这种累,同时当真有报负,有才华?”程务挺很认真的说道:“裴公的眼光果然不差,薛公子将来必定大有成就!!”
“程将军别说这种话。”薛绍连忙摆手,笑道:“我很容易骄傲的!”
“哈哈!”程务挺爽朗的大笑,突然一转神,说道:“光顾着聊军事,有件私事我倒是忘记跟薛公子交待了!”
“私事?”
“几日前,有个女娃儿跑到了朔州来,说找一个叫‘承誉’的人。”程务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了,“是一个身材很高挑、手里提宝剑穿一身侠衣劲装、头戴黑纱宫闱帽的年轻女子,仿佛带着一些胡人血统。”
末了,程务挺特意加上了一句,“天姿国色!”
薛绍一愣,月奴!
“她居然来了朔州!”
程务挺笑道:“想必是因为,特别思念薛公子吧?”
“咳……我有交待过她一些事情。”薛绍笑了一笑,“她在哪里?”
程务笑道“程某不敢怠慢。于是就她请到了行军总管府里的客院安置,早晚派了几个军士送吃送喝,绝对无人敢于叨扰!”
“那真是多谢程将军了!”薛绍抱拳而拜。
程务挺很会办事,如果她把月奴藏在某个僻静的地方,像金屋藏娇似的等着薛绍来光顾,那就是“循私”。
军队里的将领都特别的注意自身的形象,如果自己躲起来享乐被手下的军士知道了,这对将领的威信是一个很大的折扣。
公开的收留月奴,反倒是正大光明,无伤大雅。
“薛公子,那可真是个奇女子,巾帼英雄啊!”程务挺有点惊诧的道,“”
“啊,巾帼英雄?”薛绍不由得一愣。
“你看战事一起百姓全都逃难了,甚至好多卫士都光了逃兵。一般人敢到边塞这种地方来吗,更何况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程务挺说道:“这倒也罢了,那姑娘当真是有一身好功夫!她住进总管府客院没几天,完全闲不住,每天都找我麾下的亲随近卫比试功夫。一开始我那些亲随因为顾及她是个女人,不肯比。实在拗不过了跟他比划几下,好家伙,真厉害!后来我的亲随们用上了真功夫,一打一,无论是步战还是马战,居然没有一个能敌得过她的!”
薛绍直轮眼睛,月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程务挺的亲随,哪个不是百战余生的沙场老手?
“她说,她以后要追随薛公子左右,做一员大唐的女将军!”程务挺说道。
“啊?”薛绍一愣神,当场哭笑不得,“她那纯粹是胡闹!”
“我看未必啊!”程务挺说道,“起初程某也觉得她是信口开河,小姑娘家家嘛,随便说说而已。可是最近几天她每天都和我的亲随们一起操练。她的个人武艺本就相当的出众了,没想到她连骑兵战法都领悟得非常之快!这简直就是奇迹啊,程某带了这么多年兵,还没见过有谁学战法像那个姑娘那么快的!——如果抛开她的性别不说,程某几乎都要认为她是一把冲锋陷阵的好手、是一员天生的将才了!”
“天生的……将才……”薛绍彻底愕然了,细细一想,月奴武艺番茄火爆脾气,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子,至少比郭安要出色很多。
能够得到“恶来”这样的称赞,莫非月奴当真在军事方面有着奇异的天赋?
“当然,程某只是说说而已了!”程务挺笑道,“战争嘛,那是不属于女人了。”
“嗯。”薛绍点头而笑,我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战争有多残酷,我太清楚不过了。绝对不是月奴这种人该参与的事情。
二人且说且走,进了行军总管府,远远就听到总管府的后院校场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薛绍跟随程务挺走过去一看,乖乖个不得了,月奴正穿着一身铠甲手提一条马枪在和三个军汉杀得热火朝天。
月奴枪法凌厉大声喝斥威风凛然,以一敌三居然半点不落下风。
薛绍看得出来,这些男人当真没怎么放水!
旁边围了百多个卫士正在大声叫好,不停的高呼“安将军威风!”
薛绍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范儿还挺足,你还真当大唐的女将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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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6章 如夫人
终于等来了薛绍,月奴直接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神彩飞扬,甚至可以说是欢呼雀跃。
薛绍还从来没有见到月奴这样“荡漾”过。绝大多数的时候、在绝大多数人面前,月奴从来都是一个冷漠寡言的冰山美人。
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个字——酷!
薛绍早就知道,月奴是一个内心非常骄傲的人,除非在她心中有着番茄地位的人,否则她一概不放进眼里。曾经面对太平公主那样的大腕儿,她也最多是嘴巴上客气一点,心里根本不把她回事。
再者,月奴绝对是一个相当有胆识的人,皇宫那种地方老百姓们膜拜都还来不及,她提着一把剑就轻松闯进去走了个来回,还从太平公主的头上取来了一颗珠花头饰。
可以说她鲁莽无知,也可以说她艺高人胆大。总之,月奴绝对不是胆小怕事的邻家的小姑娘。
当然,除了在薛绍面前。
对薛绍而言,月奴就是那个每天给他洗脚,还经常在她面前掉眼泪颗子的小女生。
可是今天再一看到月奴,薛绍感觉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以往在生人面前总是非常的冷漠与沉闷的月奴,现在变得热情奔放,激情四溢。
看到“威风的安将军”等来了她的情郎,那些围观的军士们都大声起哄“香一个、香一个。”这要是换作以往,月奴要么冷冷一瞟置之不理,要么就是操家伙上去揍人了。可是今天,她回头大声骂道:“你们这群手下败将,还敢瞎哟喝!看我回头不揍扁你们!”
军士们则是哈哈大笑的各自散去,月奴指着他们一个一个点着名的笑骂不停,看来跟他们的关系还处得很不错。
薛绍愕然,这真不是以往月奴的风格。估计是她来了并州和朔州的这些日子,耳濡目染的被这里奔放野烈的军旅氛围给感染到,她的骨子里本来就有的那些狂野的胡人基因像是斗然被激活了一样,整个人的心扉全都打开了。
军队,真的很能改变人。
一路小跑的到了薛绍面前,月奴全无小女儿娇羞之态,挥着大袖子抹脸上的汗,笑容满面的道:“公子,你来了!”
“别这么叫。”薛绍提醒她。
“噢!”月奴在自己的嘴巴上打了一巴掌,回头看了那群军士们一眼,脸上一红,叫道:“夫……君安好?”
“咳……”薛绍摇头笑了一笑,“你不胡闹,我就好得很!”
程务挺这个过来人看着薛绍和月奴这样的姿态,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大半,于是在一旁说道:“承旅帅,你这位如夫人没有胡闹,她在这里可是非常的受人欢迎、也非常的受人敬重啊!”
“如夫人”,是对他人的妾室的尊称。说是“如”,其实就是远远不如,客气的叫法。
月奴嘿嘿的笑,“程将军,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程务挺摆着手哈哈的笑,“我那些不争气的亲随们,功夫差得紧。有如夫人代替程某调教他们,程某是求之不得呀!”
“程将军,快别说这种话了。不然她真要飞上天了。”薛绍瞪了月奴一眼,“还不快去把这身铠甲换下来,这可是军械,是你能随便动的吗?”
“噢……我这就去洗漱更衣!”月奴连忙应了诺,小跑去了客院。
薛绍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声,对程务挺抱拳道:“程将军,是我御内无方,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抱歉了!”
“真的没事,公子大可不必道歉。”程务挺笑道,“安姑娘刚刚来到行军总管府,就马上获得了这里所有卫士的由衷敬重。公子可知,是何原因?”
“还请程将军赐教?”
程务挺说道:“大抵有三层原因。第一,卫士们都非常敬佩她的勇气。朔代二州刚刚收复,此前还是沦陷区,可以说百里无人烟,随处可见累累白骨和豺狼匪盗。再加上朔州可是对敌前线,随时可能发生战争。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就敢跑到这里来,光是这份胆魄就够让人敬佩的。”
“那倒是。”薛绍摇头笑了一笑,“她一向胆大包天。”
“再者最重要的原因,军营里的男人很难见到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程务挺说道,“食色性也,卫士们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她,这可以理解。但是最深层的原因是,每个远征边塞的卫士,都会有他心里苦苦思念的人。每到夜深人静或者是生死边缘,心里思念的那个人就会是远征将士心中最大的煎熬,也是他最大的欣慰。时间一长,家中倚门而盼的妻子就会成为老兵们心中神明一样的存在。很多重伤不治的卫士在临终前,嘴里念的不是父母和儿女,而是他的结发老妻。诸如此类的原因,卫士们一向都会很敬重军门女子。要是有哪家的妻子跑到军队里看望丈夫,那绝对羡慕死一群人。被探望之人将会风光无限,他的妻子也将受到所有人的敬重,比之于在家敬重父母还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薛绍点头,表示理解,非常的理解。
“公子文武双全哪!”程务挺听到这句诗,禁不住赞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说得太贴切了!我们这些远征千里之外的卫士,要是能收到家人寄来的信,那能激动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如果是没成亲或者是刚成亲不久的小伙子收到了爱侣的来信,任凭他上了战场英雄了得杀敌如麻,那时也得躲起来号淘大哭一场!”
薛绍点了点头,看来无论古今中外,老兵情结都是一样的。
军人,越在艰苦和危险的环境中,心里就越思念心中爱的那个人。或许他也会想到父母、兄弟和朋友,但是想得最多的,绝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到了绝境,对爱侣的思念将成为军人自己心中的精神寄托,和最大的精神支柱!
若非如此,前世的薛绍又怎会在安小柔被杀之后,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因为这样的老兵情结,军人对于女性的尊重甚至可能达到“敬畏”的程度。在战场上越英勇、见证生死越多的军人,越会疯狂的珍惜生命、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与爱情。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会因为太过在乎而容易变得有些“畏首畏尾”,甚至变成妻管严。
就像是程务挺说的,因为太多的思念与牵挂,爱侣都能变成老兵们心目中“神明”一样的化身。面对神明,凡人还能不“敬畏”吗?
爱屋及乌,军人对于兄弟们的妻子、甚至是陌生的女子,也会特别的敬重。
军嫂,无论古今中外,绝对都是最受军人敬重的人物。
“所以啊,我手下的这群没出息的亲随,那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安姑娘。”程务挺笑呵呵的说道,“她来了没几天,管把我手下这群勇烈敢于搏虎的骄兵悍将治得服服贴贴的。我怀疑现在在这行军总管府里,安姑娘大声一呦喝,那就像军令似的一样管用!”
“夸张了、夸张了!”薛绍哈哈的大笑,“既然程将军都这么说了,我得赶紧把她撵走,不然岂不是夺了程将军的将权?”
程务挺也哈哈的大笑,“夺将权肯定不至于。但是有谁敢欺负了安姑娘,这些呆头混小子们肯定会集体为她去拼命就是了!”
“包括我吗?”薛绍笑道。
“你当然是例外了!”程务挺大笑不已,“公子快请吧,宴席已经备好!”
军旅中的待客之宴,当然就不是长安的仕大夫宴席那种风格了。一个大火架子烤了半边羊,另一个火架上面用的大马盂(军用的大铁锅)炖的羊骨汤,可以烫些蔬菜吃。然后就是现做的标准军粮——油炸散子和大蒸饼,再有几合葡萄酒。
这在边关前线,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
月奴换回了她自己的衣服来到宴客堂,程务挺和另外几名副将居然要请“如夫人”和薛绍一同上座。月奴当然是不肯了,她从来都习惯了在正式场合站在薛绍的身后侍奉,或是打横了跪坐在他的餐几旁给他倒酒夹菜。
但是程务挺等人反复坚持,真不是说说而已,非要请月奴上座。军队里的氛围和长安以及家里全都不同,规矩也都不一样。
没办法,“军嫂”的地位简直太高了!
更何况,月奴现在可是整个朔州城里唯一的军嫂,甚至是唯一的女性!
盛情难却,薛绍本也就不是一个拘泥于封建俗礼的人,在长安那是没办法了。
于是道:“那你就坐吧!”
“多谢夫君!”月奴很欢喜,甚至还有一点紧张和忐忑。
这是她第一次和薛绍并肩同坐,甚至是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同桌饮食。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嘴喊薛绍为“夫君”的时候,月奴是心如撞鹿砰砰直跳。
如果不以夫妇相称那就是“野女人”,那就是风化不正,肯定会坏了薛绍的名声。但是二人之间又没有夫妻之实,月奴心里的忐忑与紧张,非外人能懂。
薛绍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席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难得遇到的蔬菜更是大快朵颐,在大鼎里用滚开的羊汤一烫,再沾上一点极为金贵的盐水,再无别的任何佐料,大口大口的吃。
这非但没了半点以往“蓝田公子”的风范,反而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程务挺等人见怪不怪,因为他们自己根本也是一个样,全无吃相可言。
月奴看在眼里,是既欢喜又心疼。
如若在长安,这些粗劣的饮食就连薛府的下人也会有些不屑一顾。到了这里,反倒成了千金难求的美食,公子居然吃得那么香——想必是在军队里受尽了苦啊!
一顿饭吃下来,月奴的眼眶都红了。时不时的瞟一眼薛绍,她就在心里直打鼓……公子真是受苦了。我也没什么好抚慰他的,就剩这一个身子了!
“你在想什么?”薛绍突然问道。
“啊!”月奴吓得惊叫一声,筷子都掉了。
“慌张!”薛绍低斥了一声,“还敢叫嚣要做大唐的女将军,筷子都拿不稳!”
“我……我面对千军万马、矢石交攻也不怕,就怕夫君的一瞪眼!”月奴心直口快,脸都红了。
程务挺哈哈的大笑,“快给如夫人换双筷子!”
“不用了,我没那么金贵。”月奴连忙将筷子捡起来在衣服上一擦,装作无事的继续吃喝。
薛绍斜眼看着她,怎么魂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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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心迹
饭罢之后,程务挺和他手下的副将们陪薛绍聊了片刻,都找了各自的理由开溜了,剩下薛绍和月奴两个人单独相处。
男人那点心思,大家心照不宣。
月奴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脸始终是红朴朴的,几乎不敢正眼去看薛绍。
“你来朔州干什么?”薛绍问道,声音不冷,也不热。
月奴有点胆怯的样子,小声道:“没……什么事啊!”
“我还以为你义父托你带来了重要的消息——没事你跑来干什么?!”薛绍低斥了一声,“你以为这里是长安,随便就可以走家串户投亲戚吗?这里是前线,是战场!”
“我不怕……”月奴小声的道,她很少跟薛绍顶撞,这几乎是她最“激烈”的一次翻嘴了。
“我怕!”薛绍喝斥了一声,“这里随时要打仗、随时要死人!朔州和代州城破的时候,突厥人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一路过来的时候你没有看到吗,很多县镇村野变成了无人地,到处都是被野狼豺狗叼食的尸体。我带着百姓和败兵们逃亡,一路上扔下上千具尸体——上千具,你懂吗?!”
“……”月奴低着头,任凭薛绍大骂。
“明天天一亮,马上动身回并州。”薛绍降下了语调,平声静气道。
“公子,你以天簧贵胄之尊尤不惧死,月奴又何惜与公子同生共死?”月奴说道,“此前我不大清楚公子在军队里都做了一些什么。前些日子我在遇到几个北方逃难回来的百姓,在那里交口称赞一个叫承誉的将军。现在并州上下无论军民都在传扬你的英名和事迹。我找那些人一打听,方才知道了你此前的种种遭遇。公子,我吓坏了,你怎能如此涉险呢?”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薛绍皱起了眉头。
月奴再把头往下低了一低,小声道:“公子恕罪……”
“算了……还有什么想说的,一次说完,说完了明天赶早就走。”薛绍说道。
“月奴就一句话想说了!”月奴咬着嘴唇眼睛也滴溜溜一转,“求公子把我留在身边!”
“不准。”薛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很严肃的说道:“我真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别看现在这一会儿功夫朔州城里很安静,长城外面也没什么风吹草动。兵无常势水无常情,也许就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成千上万的突厥兵就攻过来了。万一城破……你无法想像那有多么惨烈。我也无法想像,你遭遇了突厥乱兵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你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了我一丝一毫的忙,还会让我心中不安稳,你明白吗?”
“月奴知道了……”月奴轻轻的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就走。”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脸色和缓了一些,说道:“月奴,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前线和战争,真不应该出现女人的身影。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但是面对战争,个人武艺是没什么意义的。尤其是你是女人,一但落到了敌人手里,远比男人要凄惨得多,想必这不用我多作解释了。所以,你必须走,没得商量!”
“是……”
薛绍起了身来,“我得回军营了。”
月奴一惊,“公子这就急着走?”
“不然呢?”薛绍说道,“我刚带了一旅新兵,正在对他们进行严苛的训练。这一旅新兵练得怎么样,直接关乎我在军队里的未来和前途。所以,我必须时刻以身作责防微杜渐,否则,我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难道公子不是跟着裴行俭走一遭而已,反倒是发自内心的想当一名军人、真想要和那些普通的卫士们同甘共苦?”月奴问道。
“没错。我是真的立志在戎武之途走下去。至从一脚踏进这个军营,我就已经忘记了我在长安的身份。现在我只是一个刚刚从新兵被提拔起来的旅帅。”薛绍点了点头,“我必须放下架子以身作责,否则,不可能带好兵,不可能在军队里真正站住脚。或许我可以用诓骗和欺瞒的手段收取麾下的人心,但是收得了一时收不了一世,收得了一旅收不了一军。古人云,小胜靠智,大胜靠德。”
“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月奴明白了。”月奴这下抬眼看了看薛绍,眼神之中意味万千,有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感慨、心疼和担忧。
“月奴,我一直都认为,你是最体贴我也最能让我放心去信任的人。”薛绍说道,“今天我给你交个底,太平公主的驸马,不可能真的太平。原本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驸马,但是阴差阳错,走到了这一步。以后,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麻烦和凶险等着我。为了自保,为了以后的家,也为了我的兄长、嫂嫂、弟弟、妖儿和你月奴,这些我所有的家人,我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如果我只是留在长安、混迹在官场,我就永远扔不掉那一顶驸马的帽子,永远只是一个皇权附庸或者是吃闲饭的边缘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拥有自保的实力——所以,我必须立足于军队在军队里扎下根去,在军队里拥有真正的名望与影响力,真正的学会统兵打仗,而且要能打胜仗!”
说到这里,薛绍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要从一个整天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变成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不努力、不认真、不吃苦、不付出,行吗?”
“公子,我懂了!”月奴每一字都认真的倾听,听完后认真的点头,眼泪却是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我只是公子的一个奴婢,却不想能被公子这样的信任,能听到公子这样的肺腑之言!此后——月奴愿为公子赴汤蹈火,死不旋蹱!”
薛绍微然一笑,伸手在她脸上抹去了泪痕,“安大将军,又哭。”
“在公子面前,我永远只是月奴!”月奴努力的展颜一笑,眼泪再度叭嗒嗒的流。
“好了,我得走了。”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待得太久,程将军那些人要笑话。万一传到了我的那些新兵们耳朵里,他们要以为本旅帅平常道貌岸然,稍一有空闲却是独自一人躲进城里风流快活了。”
“……”月奴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化作一片绯红浅露羞惭之色,恼恼的咬唇一笑,“是又怎地?那些呆兵还能管到官长的私房之事不成!”
这话说得薛绍心里猛然一个荡漾。再一看月奴那表情……薛绍情不自禁的就想到了洞房花烛夜
“别胡闹!”薛绍把脸一板,“我这顿饭吃得已经够久的了,得马上回去。”
“……”月奴紧紧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走了。”薛绍转身就走。
“公子!”月奴壮起胆子叫了一声。
“还有事?”薛绍回头问道。
月奴心里跳得像是敲起了一曲激昂迭荡的战争鼓曲,斗胆朝前迈了一步,声音都有一点发抖的小声道:“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薛绍一笑,扭身过来突然一下捧住月奴的脸,对着她的双唇就亲了上去。
月奴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变作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薛绍那张能让所有女人芳心如鹿的脸庞,正要闭上眼睛轻启贝齿迎合一下薛绍那条霸道又狡猾的舌头,薛绍突然一下松开她,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留下月奴一个人在原地,慌里慌张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脑子里面好像一下全部放空了,什么念头也不剩了。
薛绍回到了程务挺帮三刀旅准备的营地,就在朔州城内离行军总管府不是太远的地方,帐篷这些都是新的。
营地里没什么人影走动,薛绍远远就能听到一大片如雷的鼾声。
薛楚玉一个人迎了上来,“旅帅,你回来了。”
薛绍点了点头,“其他人呢?”
“我让新兵们吃饱喝足全体睡下了。”薛楚玉道,“这二十多天来,他们全都脱了三层皮。这一睡下去,估计明天这时候未必能醒。”
“兄弟旅借来的那些老兵们呢?”薛绍四下环顾,没见那些人。
“我请他们去城里另外的地方休息了,让郭元振想办法招待和答谢一下。”薛楚玉说道:“他们毕竟不是我们手下的兵,尽心尽力的帮了我们二十多天非常仗义,也都辛苦了。”
薛绍顿时笑了,“这朔州城里都空了,还能有什么招待和答谢?你们有钱有女人吗?”
薛楚玉也笑了,“那就得看郭元振的本事了。别忘了,他曾经可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豪侠。干这种事情,他最拿手了。”
“好啊,看来你们这两个帮手,我请得很妙!”薛绍呵呵的笑了两声,走进新兵们的帐篷里,横七竖八鼾声大作,全都睡得像死猪一样了。
薛绍把几个睡歪了的新兵扳正睡好,给许多人掖好了被子,走了出来,说道:“你说,他们当中会有多少人将会成为将军?”
薛楚玉微笑的摇了摇头,“我更加希望,他们当中能少几个烈士!”
“这么说,我们还要更加残酷的打磨他们?”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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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游刃有余
三天的休整,对新兵们来说简直就像是上了天堂。而此前的魔鬼旅帅薛绍,也临时化身为天使,对新兵们嘘寒问暖,和他们闲话家常。有伤有病的帮忙张罗医治,思念家人的帮忙传递家书,想吃什么都想办法给他们弄来。甚至有人想女人了,薛绍也给他们讲几个黄段子,哄得这些血气方刚的牲口们两眼冒精光。
一直高高在上的魔鬼教官居然这么温情体贴和新兵们打成一片了,这把新兵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这三天里,薛绍也没有派给他们任何的训练任务,顶多就是叫到一起给他们讲一讲理论课,谈一谈军人的忠诚与信念这些话题。
就像是以往在特种基地时一样,有张有驰,高强度的体能训练配合政治教育。不光从体魄上强化他们,也要从精神上高度的统一他们。
薛绍丰富的军旅经历,与超越这个时代的历史认识,再加上来自于朝堂中枢、超越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政治觉悟,让他在思想上高出了这些新兵们十万八千里不止。新兵们听他讲课,无不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薛绍先是让这些军士们不条件的服从了他的军令,再又从思想上对他们进行了“洗脑”,这使得他成为了新兵们心目中无可取代的政治首领与精神领袖。
思想上的暴政**,才是真正的**。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头脑与意识就被人支配了,而且完全无法与之对抗。
真正能够号令军队的,不是白纸黑字的军令法规。
一个带兵的将军,必须要成为麾下军士思想上的“暴政**者”,这才是军队里“令出如山、令行禁止”的真正根源所在。而要做到一点,必须要严宽有度、张驰得法,既要竖立无上的权威,又要能够做到爱兵如子。
这一些,薛绍不仅在前世的军旅当中亲身经历过,今生也在李靖的《六军镜》与裴行俭的《兵法四十六诀》里读到过。
所谓兵法,就是这些东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八个字,很多人都能脱口而出。但薛绍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亲身实践、吃尽苦头、甚至差点丧命,也自觉还没有真正要做到“知己”这两个字。
三天的休息过后,新一轮的苦训开始。
来朔州的重点训练科目,当然就是骑兵战法。新兵们都是奔着做越骑来的,但先前大半个月一直像步兵一样在做苦力、练体能,甚觉失望和乏味。现在终于骑上了战马、穿上了铠甲、提起了马槊,个个都很兴奋。
程务挺给足了薛绍面子,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勋部队来帮他练兵。
程务挺镇守边疆三十多年,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三十多年里他呆在马上的时间比站在地上的时间都要多。他的亲勋部队当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文吏在内,也无不如此。
因此,程务挺等人的两条腿几乎都是弯的,屁股很大,常年骑马给骑的。
薛绍让程务挺给新兵们训话讲课,程务挺什么也没有多说,就一句——新兵竿子们,等你们的腿像我们一样弯、屁股像我们一样大,你们的功夫就练成了!
新兵们哄堂大笑。
然后,训练开始。第一堂课,马术训练。
这些兵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比起之前堪称魔鬼的体能训练,马术训练的体能消耗并不太大,可是真够玩命的。程务挺让他手下的几个军士示范了几个技术动作,比如疾驰之中侧挂在马鞍之上取走地上的小石头,策马跳跃障碍物,双手高举一个装满了沙子的大马盂照样能够驾着马左弯右拐的变向!
新兵们瞠目结舌,不由得议论纷纷。薛绍就怒斥,你们又在质疑什么?
新兵们不解的问,这是在练弓马,还是表演杂耍?我们也要练这些吗?
薛绍说,你们不要只盯着表面的东西,忽略了根本。骑术是一名越骑的基本功,如果不能在马背上做到“游刃有余”,怎么可能练好马上功夫?
程务挺听到了大声赞叹,爽朗的大笑道:“承旅帅所言,一针见血。诚然这些杂耍似的马术动作不能用来杀敌,但是如果你们不具备这样精湛的马术,也就无从谈起要学习骑射和马枪这些武艺,那就更不用提上阵杀敌了。你们想一想,那些突厥人以马为家,八岁的小男孩儿就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双手开弓百步穿杨。你们如果不苦练绝技、不在马术上打好基础,谈何与之厮杀?突厥人从娘胎里都带着马术底子出生、又从小玩到大的东西,凭什么输给你?”
新兵们恍然大悟,然后开始玩命似的训练马术。
然后他们发现,程务挺的那些军士们演示马术的时候,新兵们只觉得看着热闹、新奇。要他们自己练,可就真是要了卿命了。
无数人从马背上惨摔下来,灰头土脸鼻青脸肿。那些让他们感觉光荣倍至的铁质铠甲,成了他们最大的恶梦。现在他们仿佛明白,为什么突厥兵一般都不怎么穿铁质的铠甲,而是只穿轻盈的木甲、皮甲了。
穿上这种铠甲练马术的时候,特别容易失重从马上摔下来。一副铠甲几十斤重,摔到地上疼啊!
如果再加上手里有漆枪或者马槊、肩膀上扛了骑兵用的角弓角弩这种东西,就更加抓狂了。好多人练马术的时候恨不得把手里的兵器扔了,太他娘的碍事了。
但是魔鬼旅帅又发飙了,凡是落马的时候扔了兵器的,一律重罚。因为程务挺说了这是一个极坏的习惯,骑兵落马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无论是座骑失足、前后相撞或是被敌人打下了马,都不少见。
但是落马之后很扔了兵器,这就是找死!
程务挺说,多摔几下不要紧。要当骑兵,就得要学会挨摔!
这道理似乎容易理解,先要练武就得要先学会挨打,拥有强大的抗打击能力!
隔行如隔山,看着轻松,练起来真是要命。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薛绍和这些新兵们一起玩命似的练习马术。对于薛绍本人来说,马战这一项也是他的最弱项,趁此机会扬长补短最好不过。所以,他没有端着一个官长的架子害怕在麾下卫士们面前出糗,不足就承认不足,该摔的还是狠摔。但是薛绍在特种部队是练过“飞车捕俘”和“极限障碍穿越”这些军事技术的,它们和马术有着许多异曲同工的相通之处。
因此,薛绍有着这些普通卫士不具备的超强悟性、一流身体素质和身体协调能力。所以,就算他的马术底子比一般的军士甚至还要差一些,但是练了一段时间,就远超他们了。
薛绍这一次也和麾下的军士们同甘共苦了,而且充分的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新兵们对他更加敬服。
所有人当中只有薛楚玉一个人很轻松,闲来无事就和程务挺麾下的那些军士们在一起侃大山。因为这些基本功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年前就已经滚瓜烂熟的东西了。
程务挺先是对薛楚玉的一身马术功夫颇为惊艳,后来才得知他是薛仁贵之子,不由得相见恨晚非常高兴。他称说,我老程用兵一辈子只服两个人,一个是用兵如神的谋战派军神裴公,另一个就是薛楚玉的父亲薛仁贵,勇战派的战神!
程务挺说,如果薛仁贵如今还在带兵,他程务挺愿意为他牵马坠镫。说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今在长城以北的大漠之中,立着很多处薛仁贵的祠堂,他被“强者为尊”的草原部族视为战神来祭拜。薛仁贵先是有天神一样无人可敌的个人武艺,再者他带出的骑兵,才真正当得起“天下无敌”这四个字。我程务挺跟他老人家比起来,差远了!
薛绍记得历史上有一句话来形容薛仁贵,“军若惊飙彼同败叶,遥传仁贵咋舌称神”。薛仁贵冲锋陷阵的能力之强,的确是古之未有。“恶来将军”程务挺十七岁时不服薛仁贵,可是没过多久,薛仁贵就成了程务挺心目中的偶像,至到今天没有改变。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多祚派人送信来问薛绍,何时回归。因为此前薛绍请命外出,以李多祚权力只能批给一个月的时间,这关乎军中的法规。于是薛绍回了一封信给出正式的书面请求,请求再延长两个月的训练时间。
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一问一答,但这关乎军法。军队里做事,没有模棱两可一说。
一个月的鼻青脸肿之后,终于开始了马枪与骑射以及战阵的训练。现在新兵们终于意识到之前一个月马术训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了。有了扎实的马术做基础,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有一些马枪和箭术的功夫底子,再要练习程务挺手下的人教的这些东西,当真是游刃有余!
甚至于,这些普通军士练习的马战武功对薛绍等人来说,都有一点小儿科之感了。于是闲淡许久的薛楚玉登场了,巅峰武者的马上功夫一亮相,马上引来程务挺等人的一片惊艳叫好之声!
然后,不仅仅是薛绍和新兵们,就连程务挺和他的亲卫等人,都跟着薛楚玉这个大教头一起练起了马战功夫!
有一句话,叫做旁观者清。
薛绍等人在苦练的时侯,程务挺和他麾下的老兵们不止一次的对薛楚玉说,这一支人马真能吃苦、真能玩命,他们的精进速度简直太快了,神一样的!再这样练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我们都要被他们超越了!
薛楚玉就笑笑说,那是因为,他们是连魔鬼训练都能熬过来的人。这一点苦和累,真不算什么。
程务挺等人就恍然了,薛绍练兵还真是有一套,绝不好高鹜远一切从基础开始,先把手下的兵练得体能一流、令行禁止,意志刚强如铁特别能吃苦。
一群把苦当饭吃又敢玩命的人,当然是学什么都快、干什么都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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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赳赳铁军
三刀旅的骑战训练火热进行,一日千里的精进。
薛绍只在兵书中读过骑兵战法的要略,只言片语寥寥概括,就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兵法要素一样,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骑兵冲阵,每一个骑兵的走位、速度和出枪出箭的时机都大有讲究。如果控制得不好,很有可能影响到其他人,甚至彼此相撞自相残杀,未及交战变变成了一盘散沙乌合之众,甚至能自己人先把自己人整死了。
所谓兵法,就是前人在战斗当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古时纸贵,写兵书的人无不惜墨如金。兵书当中的每一句话,无不是前人的血泪与智慧的结晶。
一个月的骑兵战法练习下来,薛绍觉得,古人的智慧当真是渊博如海。等到实践了之后,他才能深刻体会那些兵书当中的要点。
现在薛绍更加认可了裴行俭之前派他来当一个小卒的决断,是无比英明。如果没有这些亲身实践,要想在军队立足、要想继承裴行俭的衣钵,根本无从谈起。
在朔州呆了将近两个月,薛绍和第三旅的新兵们,再一次脱胎换骨。刚来的时候,他们是一群敢吃苦、敢玩命的狠爷们儿,精神与斗志固然受到了那些老兵们的赏识。但是对于骑兵战法来说,他们真是完全的门外汉。
可是两个月过后,薛绍已经能够带着三刀旅的新兵们,和程务挺麾下的百战老兵进行混编的大战阵联合演练了。这样的演练很接近实战,除了不杀自己人,其他的几乎和实战没有两样。从列阵、冲阵到奔袭、掠阵、对攻、偷袭、剪道,再到骑射的高精度比试,薛绍带的这一支百人新兵第三旅,获得了朔州老兵们的大批赞誉。
不久,朔州兵马进行了一次高度模似实战的“夺旗之战”。
“夺旗之战”是将本部人马临时分为“敌我”两部,模拟战前对攻或是相互野战突袭,充分发挥骑兵冲击力与机动力强的特点,尽可能的对“敌军”进行战术上的沉重打击,甚至是战略上的大破坏。
战阵对垒硬碰硬的大战役时,大唐的骑兵只在两翼掠阵,主战的是陌刀、团牌和弩兵这样的队伍。千里奔袭出奇不意,断敌粮道烧敌粮草,甚至单刀直入擒贼擒王直接袭杀敌军主帅,这就是冷兵器的战场上骑兵最该干的事情。
当年李靖北伐平定突厥,就是用的这样的骑兵战术!
夺旗之战这样的演练,是通过自我竞争相互打磨来提高自己、查漏补缺以备应付实战,这历来在大唐军队里是最为重视的,这直接关乎每一名将士的荣誉,也是军队战斗力的实际体现。
薛绍所带的这一旅新兵根本不起眼,甚至他们还被视为“累赘”,几个分头带兵的副将都对程务挺打小报告,都不大愿意带他们这些“外人”怕被拖了后腿,导致后面颜面尽失。
程务挺下了死命令,才有一个副将心甘不情不愿的带上了薛绍这一支“拖油瓶”。可是真到了夺旗之战开始的时候,薛绍凭借着那么多年丰富的特战经验练就的敏锐战场嗅觉,把特战行业的“诡道”精髓发挥了一个淋漓尽致——他的人马在大操练刚开始不久,就失踪了!
连他一方的主将都不知道薛绍他们去了哪里。薛绍请命的时候,那名副将满不在乎的就同意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躲起来自己玩去最好!
正当敌我双方的模拟对攻进行得如火如荼、包围与反包围、截道与反截道拼得你死我活之时,薛绍与薛楚玉、郭元振三人亲自率领第三旅的这一支百人队伍,全体舍弃了马匹以步兵的形式,翻过山岭在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像一柄尖刀一样直接插到了“敌军”的腹地,直接把“敌军”主帅程务挺的老巢给端了!
薛绍第一次,在大唐玩了一手他为拿手的“斩首行动”,大获成功。
这一举动,震惊朔州全军!
朔州的越骑老兵们很无语,身为越骑居然连马都扔了,翻山越岭的搞偷袭——这是赖皮!
程务挺一是惊喜不已对薛绍百般赞誉,二是被一群新兵蛋子掏了心窝甚觉脸上无光。后来,程务挺把他的几员心腹大将叫到行军总管府里,关起门来大骂了一个时辰,有两个家伙甚至都被骂哭了。骂得最多的就是,战争有什么赖皮不赖皮的,能打赢的就是好战术,谁规定了越骑不可以下马作战?!——因地制宜巧用兵法,承旅帅的脑子够活,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蠢货都学着点!!
是金子终归要闪闪发亮的。
斩获了这种无上的“集体荣誉”,第三旅的每一名卫士都兴奋万分,集体荣誉感空前爆满。
在经历了铁与血的磨炼,忠诚与荣誉的浇灌,褪去了许多层青涩的外皮之后,第三旅被薛绍打造成了他心目中的——“赳赳铁军”!
历经百劫之苦方能“神功大成”,果然没人能够随随便便就成功。
夺旗之战后薛绍整点人马,准备把第三旅拉回并州,临行时去了行军总管府向程务挺辞行并道谢。
到了总管府,薛绍发现程务挺正在召开“紧急战前会议”。原本薛绍以一个外军旅帅的身份,没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但程务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再加上那一次夺旗之战的光辉战绩,薛绍被请了进去一同参议。
原来,突厥人突然挥师攻打云州,来势极为凶猛。云州都督李文暕派人突围,来向朔州程务挺求援。
后方裴行俭的大军还没有到,并州那边还在整军备战,大唐的北伐还在积极的筹备之中。突厥人面临三十万王师的讨伐,非但没有龟缩躲到大漠深处还敢挥军叩关,无疑是要给裴行俭来个下马威,以示他们想要“独立”的坚决野心!
朔州这里有恶来程务挺的坐镇,突厥人不敢来犯,于是他们就挑了个软杮子李文暕来捏。
云州与朔州相邻不远,共长城防线。云州若破,朔州唇亡齿寒,整个大唐的河北防线将要洞开,突厥人又要洗劫无数州县城池。
所以,程务挺手下的将官们一致决议,一面向后方并州都督府去书请援,一面坚决要驰援云州!
薛绍一个官职低卑的“外人”,出于礼貌被他们请进去参与议策,只在一旁安静的顷听,没有插言。
“常言道,旁观者清。承旅帅,你有何高见?”程务挺突然问道。
薛绍抱了一拳,说道:“高见谈不上,我只觉得,突厥人突然挥师攻打云州,未必是真要取了云州。”
“哦?”众人一起惊咦一声。
“说说你的看法?”程务挺问道。
薛绍说道:“朔代本为一体,二州有了程将军麾下的虎师镇守,突厥人不敢来犯。但是如果我是突厥统帅,一定会把朔代驻军视为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突厥人擅长奔袭喜欢劫掠,从来就不想占据城池也不擅长驻城而守。所以我认为,他们对云州不会有太大的兴趣。更何况,他们明知道如果打了云州,就将要面临程将军的挥师营救前后夹攻,他们还何苦来哉自己给自己做一个圈套去钻呢?”
程务挺眼睛一亮,“这么说,突厥人是想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攻破朔代?”
“如果我是突厥统帅,我肯定最想拿下朔代!”薛绍说道,“朔代是大唐北疆防线上的最强一点,是最硬的一块骨头。如果朔代都被拿下,云州和其他军镇就将陷入孤立轻松可破,大唐北部防线必将全盘崩溃,长城之险完全解除。如此,对突厥大利!”
“反之,打下一个云州突厥人顶多只能劫掠一把就仓皇逃走,否则将要面临大军包围陷入险难之境,自身不保。花费这样大的代价、冒天下之大韪只是为了打一场劫,程将军,诸位将军,你们觉得突厥人这么做,值得吗?”
众将无不眼睛一亮,“高见!”
“但是云州危急,也不能不救!”
“否则云州若破州城池被洗劫,我朔方道行军总管府麾下,也是罪在不赦!”
程务挺双眼微眯的点了点头,“听承旅帅所言,突厥人调虎高山的可能性很大。但是用兵之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如果我们坐视云州不理,突厥人又真的可能大破云州。如果我们派兵去救,则会分薄了朔代兵力,我们的援军还有可能在半道上遇上突厥人的伏兵,落入圈套。这还真是有点进退两难!——承旅帅当真是真知酌见,给本将提了个大醒!”
薛绍抱了一下拳,说道:“程将军思虑周全,承某一介微末小将,只知纸上谈兵。一切还请程将军定夺。”
程务挺脸色沉寂的点了点头,突然眼睛一亮,问道:“承旅帅,如果你现在是我,你会如何决断?”
薛绍笑了一笑,“此军国大事,我一介旅帅,不敢妄言。”
“你只管说,如何决断,在于我。”程务挺说道,“战前商议,就是要广开言路群策群力。哪怕是一个普通小卒甚至乡野村夫有了真知酌见,程某也一向是从谏如流!”
“好,那我就说了!”薛绍抱了一拳,说道,“现下,敌军主攻且虚实难辨,因而他们完全占据主动。无论我军如何动作,他们都可以从容应对,立于不败!当此之时,我军必须一反常理发动奇袭,方能夺取主动权!”
“如何奇袭?”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突厥大军出师远征,黑沙牙帐必然空虚。当此之时,我军何不出一旅奇兵奔袭黑沙——掏他的心窝、夺他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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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我坚持、我坚持、我坚持!
薛绍话刚落音,当场有几个火烈耿直的将军拍案而起。
“此计大妙!!”
“釜底抽薪,围魏救赵,绝计可行!”
“突厥人习惯了用游骑战术袭扰我们,我们也习惯了据城而守。今次我们主动出击掏他的心窝子,突厥人必然无有防备!”
“承旅帅的脑子当真是活脱,跟我们不一样啊,难怪那次!……咳、咳!”
程务挺猛一挥手,激昂的将军们瞬时收声。
“听起来,这是一条妙计。但你们可知,执行起来有多困难?”程务挺说道,“承旅帅,我先问你。你可知朔州距离突厥牙帐黑沙城有多远?”
“直线距离,七百余里。”薛绍不假思索的答道。突厥人的牙帐黑沙城,就是后来的呼和浩特东北部不远处。薛绍曾经去过那一带,因此并不太陌生。
“看来你没少读兵书,也没少对漠北的地理下功夫去了解。”程务挺说道,“没错,如果是非战之时,出了朔州径直走过去大约是七八百里。但是现在显然不能走直线,因为突厥人的大军正在黑沙与云州一带活动,要想奇袭就必须绕开他们的主力大军,那至少是一千里路程。”
说到这里程务挺顿了一顿,“在坐诸位都是骑兵将领,你们告诉我,如果我要你们麾下的骑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往黑沙杀一个来回,要多少天?”
“呃……”众将军愕然,七嘴八舌的答说最快六天,最慢八天。
“六到八天,云州估计就已经陷落了。”程务挺说道,“再者,孤军深入地理不熟没有补给而且很容易陷入敌军的丛围,纵然是掏了突厥人的心窝,也难以成就大功,还有可能全师尽没。也就是说,这一场奇袭的风险很大。成功的机会很小。”
一片鸦雀无声。
程务挺说道:“计是一条好计。但结合实际来看,不可执行。我们还是来继续商议如何分兵救援云州。”
“好……”众将军各自叹息,都听了程务挺的。
薛绍眉头紧皱表情非常严峻,沉思。
程务挺瞟了他一眼注定到了他的表情,但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和他的将军们继续商量分兵救云州的战术去了。
薛绍知道,程务挺不是嫉贤妒能之辈。身为三军统帅,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是不会“行险着出奇兵”的。现在他只要力保朔州和云州不失,等裴行俭的大军到来,大唐就可以用三十万大军对突厥人进行辗压式的打击。
程务挺带了三十年的兵了,功成名就,他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呢?
站在程务挺的立场上讲,他这样做是没有错的。
但是薛绍的想法就截然不同了。
此次随军北伐,从一介小卒干起,不就是等的今天这样的ri子——可以出奇招、立殊功么?
如果是按步就班的等着裴行俭来了,再要从大将林立的北伐大军当中脱颖而出,机会简直就是等于零。就算最后北伐得胜了,或许能在裴行俭和其他人的“照顾”之下分一点军功,可是那样的军功无异于“嗟来之食”,能有几分含金量?!
富贵险中求,大丈夫立功,正当此时!
“程将军,我有一言!”薛绍突然道。
众皆微惊扭头看向薛绍,程务挺问道:“承旅帅有话请讲。”
“奇袭黑沙,我认为可行!”薛绍斩钉截铁的说道。
众将军们都轮起了眼珠子,满副狐疑的看着他,还有人暗暗腹诽,你是在置疑程将军的决断吗?
这些人都是程务挺的心腹兄弟,就像是第三旅的新兵对薛绍言听计从顶礼膜拜一样,他们也从来不会对程务挺的话表示任何怀疑。
“我思虑再三,还是作罢!”程务挺貌似轻松的摆了摆手,可是心里却是没来由的紧了一紧,你别让我为难啊!
“程将军何不听我说一说理由?”薛绍道。
程务挺皱了皱眉头,“好,广开言路,你请讲。”
薛绍道:“我认为,奇袭黑沙的战略目标,没必要是破他全城彻底端了他的牙帐,而是,抓几个重要的人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程务挺皱眉问道。
薛绍道:“我的意思是说,没必要派太多的兵马去奇袭黑沙,只须一旅偏师百余奇兵,出奇不易的一记冷枪扎进他的心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几个人、抓几个俘虏然后溜之吉,根本不给他们围剿与追杀的机会。”
“那又如何动其根本、令突厥人从云州回师呢?”程务挺问道。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我们自己知道只出了一旅偏师小队人马,突厥人又怎会知道?我们今天能袭他的牙帐劫走俘虏,明天就有可能出一支大军从后面断了他的大军归路!这一支奇兵要做的,并非是对他进行毁灭xing的打击,而是要让突厥人心中慌乱和怀疑,以为我们有可能要从后面包抄、有可能对他们进行釜底抽薪的毁灭xing打击!——这就是奇心与疑兵最大的用处!再者,万一这一支奇兵的运气特别好,能在牙帐抓到他们贼首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的妻子儿女这些至亲甚至是他们本人,那就真是意外的惊喜了。突厥人必然举族皆惊全军慌乱,哪里还会有心思继续攻打云州?他们必然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马上挥师回援。我打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假如我们知道后方并州出现了一支突厥人的部队,杀了很多人掳走了几个高官大将,然后他们还失踪了——我们心里会怎么想?”
程务挺表情略微一变,其他的将军们低声的议论说,那我们肯定会担心自己的至亲和要好的袍泽有没有出事?那些突厥人还要继续在哪里为祸?我们放了这些人入关,将来会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对突厥人来说,相比于自己的牙帐与亲族的安危,云州一战之胜负,根本就不值一提了。”薛绍说道,“所以我断定,只要我们能在黑沙闹出动静,突厥大军人心惶惶必然撤退!再者,程将军计算了攻击与返回的时间是六到八天,我以为,根本就不要这么长的时间——只需计算发动攻击的时间就可以,返程不必计算在内。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出兵,三天之内我们就可以掏了突厥人的牙帐心窝子。如果是我麾下的骑兵,每人能够多带一匹马,换马骑乘保证马匹有充足的体力冲刺ri夜奔袭——两天足矣!”
程务挺脸sè一变,大喝一声,“不可!”
“有何不可?”薛绍反问。
程务挺脸皮紧绷以眼sè暗示薛绍叫他不要再请战了,口中说道:“出师远击,怎能只考虑去路、不考虑归程?每一名将士都是我们的袍泽兄弟,怎能不计生死?”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三军若无死士,则军不成军。”
薛绍这话一说出口,程务挺和他麾下的几名将军都变了脸sè。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们全军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有一名副将大力一拍桌子,“我去奇袭黑沙!”
“你住口!”程务挺大喝一声,那名将军闷哼了一声闭了嘴。
薛绍抱了一下拳,说道:“各位将军恕罪,在下并无讥讽之意,只是就事论事。我敢断言,单从情感上讲,没任何一个大唐的卫士会愿意自己的袍泽死去;但是战争,从来就不会不死人。对于一场大的战役而言,若能用百余死士换来战略上的大胜,是值得的。那意味着,将要少死很多的人。程将军,诸位将军,我说得对么?”
众皆哑口无言。他们知道,薛绍说得是对的。军人都对自己的袍泽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但是,谁也不知道一场战争下来,自己能否活下来、自己的袍泽将要死去多少。对于一名带兵的将军来说,必须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必须要把“死人”这样的事情考虑在内,当然,更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能够少死一点人!
程务挺脸sè很难看,对薛绍招了一下手,“承旅帅,借一步说话。”
薛绍与他走到了另一间房里,程务挺掩上了门,小声道:“薛公子,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知道奇袭黑沙或许可行,但是我们根本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只待裴公三十万主力大军一到,此战不愁不胜。你……你天潢贵胄眼看又要当驸马的人,怎能如此涉险?纵然是你不怕死,程……程某害怕你出事!”
薛绍笑了一笑,程务挺这话都说得有些哆嗦了,由此可见他心里当真是非常的忌惮。
“程将军,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你的顾忌。”薛绍说道,“但是,我坚持!”
“为什么?!”
“理由,我现在不想细说。总之,我必须这样做!”薛绍的表情无比坚定,“再次重复——我坚持、我坚持、我坚持!!”
“……”程务挺张大了嘴巴,表情僵硬,愕然不已。
“我立军令状,生死在我,不关程将军之事。”薛绍对程务挺抱了一拳,“请相信,我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安然归来!”
程务挺捂住额头,直摇头,苦笑不已,“那我助你五百人马,给你几个能征惯战的老将辅佐。”
“不用。”薛绍斩钉截铁的道,“人太多,反而目标太大不容易成功。我就带我手下的那一旅新兵。你拨给我的人马我不熟悉,他们也未必肯听我指挥很容易起争执,到了前方这很容易坏事。我们这一支人马奇袭出去,若能成功则是一本万利;若无法得手我也会带着我的兄弟们小心撤退,绝对不会蛮干。总之请你相信,我不会拿任何人的xing命开玩笑。当然,你不能指望我们一定成功。在战略上,你要做好我们失败的准备。如果我们侥幸成功了,则是意外的惊喜。”
程务挺绷着脸眯着眼睛看着薛绍,沉默犹豫了许久,无奈的叹息一声,“我大概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了。”
“那就多谢程将军成全了!”薛绍笑了一笑,程务挺是个聪明人,他或许真的明白我就是想要立下奇功,不是一时xing起的闹着玩。
“说,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借我一批战马,和澡桶!”
“战马没问题,但我麾下的军士一年难得洗一次澡,真不认识澡桶长什么样!”
“……池塘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