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杖毙
太皇太后命太医来检查,太医发现孩子已经死了,最终不得不为她引产,不等刑部量刑,她明天晌午之前,就要白璃忧死!
“禀太皇太后,太后,淑媛贵妃的胎儿保不住了,微臣要把死胎取出来。”太医仓惶出报。
太皇太后身子微微一晃,太后忙扶住了她。
“是男是女?”太后长叹一声,问道。
“是龙子。”
“龙子?”太皇太后闻言大怒,“白璃忧那妖孽,若非她施了妖邪之术,这龙子怎会保不住!来人,传哀家懿旨,立刻赐那白妃自缢之刑。”
太后身旁的望舒嬷嬷恭声道:“奴婢愿前往监旨。”
浓华殿,辰时。
亮光划破夜色,却破不走院里一片哭喊之声。
作为侧妃的宫殿,浓华殿的院子足够大,但这时也显得险隘。
宫中所有嫔妃公主都到齐了,还有那内侍,宫女,宫人无数。
太皇太后甚至把昨天到福禄殿做见证的朝中大员也召了过来,作一个见证。
她怒不可遏,只觉得这白妃非但狐~媚惑君,更加害淑媛贵妃,害死龙子。
她虽不喜慕容谨之,但慕容谨之继位多年,一直无所出,她惦念龙脉荣衰,极为紧张淑媛贵妃腹中婴孩。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淑媛贵妃竟也来了。
她坐在太皇太后身旁,一身深衣,脸色苍白,眼底浮青,容色萎顿之极。
浓华殿所有宫人搀扶着还昏迷着的彩霞和米翠在一边,低声哭着。
天色微晓的时候,望舒嬷嬷来牢里宣旨,要把璃忧带走。
他们被惊醒,发现米翠也昏倒在地,彩霞还在昏睡着,两个内侍拼命拦阻,一众丫头又咬又撕,仍是教人把璃忧强行带走了。
璃忧被赐辰时在浓华殿往日的厢房里行绞缢之刑。
此时,她已被望舒嬷嬷与数名内侍带了进去。
主屋里,静悄悄的,竟无一丝声音传来。
嫔妃,宫女又惊又怕,散在四周,低声交头接耳。
一个锦袍青年被数个禁军死死按压在地上,却是盛子铭,他刚才拼命阻止,太皇太后大怒,勒令禁军把他拘下。
白枫满脸铁青,锁眉站在一边,脸色虚白,太后冷冷笑着,眼角眉梢仍是冷怒。
卯辰交替,每个人现在都屏息静气地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院子很静,除去被禁军环押在旁的浓华殿宫人悲凉的声音在这幽深的院落伶仃着。
突然,美玉走出,弯腰一福,恭声道:“禀太皇太后,太后,淑媛贵妃娘娘,辰时即到。”
太皇太后颔首,转对旁边的月碧嬷嬷道:“进去告诉望舒,立刻行刑。”
月碧握紧微微颤抖的手,低声应允,“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淑媛贵妃看了白子真一眼,白子真会意,从淑媛贵妃背后走出,跪下叩首道:“太皇太后,请恕奴婢冒昧之罪,只是,奴婢有一个想法,斗胆请您——”
太皇太后微微不耐,道:“快说,莫误了这行刑时辰。”
“是!”白子真一喜,连忙道:“奴婢窃以为白妃罪大恶极,何不把这缢刑改为杖毙之刑,便在这院里执行,一来既好泄了太皇太后,太后,淑媛贵妃娘娘之恨,二来也好让这宫中之人引以为戒,永不敢再效法。”
“这——”太皇太后仍在沉吟,太后在旁轻声道:“母后,这提议倒甚是在理,本宫以为这一来确可奏那以儆效尤之效,未尝不可。”
太皇太后微微蹙眉,末了,颔首道:“哀家原想给那白妃留一分体面,你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白子真!”
这人都要死了,竟还要受这样的侮辱,米翠与小露又痛又怒,死死盯着白子真,若非禁军用剑紧紧架押着,早已扑将过来与白子真拼命。
白子真斜眸冷冷一笑,站回淑媛贵妃背后。
“美玉,还不按太皇太后的旨意去办?”太后看了楚沐姝一眼,淡淡吩咐道。
“望舒嬷嬷,房外传旨说,让您把白妃带出去,改在院里行杖刑。”一个内侍急匆匆跨进房间,迭声道。
望舒嬷嬷眉头一皱,摆摆手,道:“咱家知道了,你且先下去,便与太皇太后说,咱家立刻带白妃出去。”
“是。”
看着那内侍奔出,望舒嬷嬷旁边的一名内侍神色紧张,低声道:“公公,那这白妃,咱们还——”
望舒嬷嬷猛然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说,现在就把她带出去。”
他说着,眯眼又看了床沿上垂眸不语的璃忧一眼,眸光犀利,梁上白绫已系,白妃的领子刚才也已教他们解开,露出颈上肌肤。
当第一下棍子杖落在璃忧身上,卯时转,辰时至。
棍杖的影子不断交叠,落到地上女子身上,楚沐姝咬紧唇瓣,眸光里尽是院落四周各个人的眉眼,有的害怕,有的惊战却兴奋,有的眼角眉梢皆是快意,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更多的是一种死寂和惊栗,明明在事前,她可以狠下心,但这时,却不断在想,如果他知道了,她该怎么办?
他会怎么做?如果白璃忧死了——
楚沐姝闭紧眼睛,不再去看那鲜红委地她并没有讨饶,刚才还能听到她强忍着却仍微微泻漏出的痛苦低吟,现在,声息沉寂了下去,她快死了吗?
心房猛地一缩,却又突然听到一阵骚~动,眸光打开瞬间,只见浓华殿宫人一边,璃忧的贴身丫头米翠哭喊道:“怎会这样?”
楚沐姝幽幽地想,目光终于落到地面的璃忧身上,血,从女子的紫裙透出,她浑身是血水,就像浸在一泡红漆里,混着战栗和害怕,被恐惧压抑着的快意,突然汹涌而出。
白璃忧如果死了,他便是她的。
本来,从前就是这样的啊,她什么也没做!手谕,她没有私藏起来,相反,她把它交给了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蔑视圣旨。如果璃忧死了,浓华殿里,知道璃忧原来心思——要把手谕在朝官面前拿出来作见证的,也便只有彩霞和米翠这两个贴身丫头,要杀两个丫头,并不难!
嘴角慢慢绽开笑意,酸涩的水雾在眼中轻轻转着。
她回不去了。
手指刚揩抹到眼角,却见米翠突然挣开了浓华殿两名内侍的死命抓握,跑到璃忧身边,璃忧明明已无法动弹,这时却奋力挣起身子,厉声道:“回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是幻觉?
执刑的几名内侍大吃一惊,这百余杖下去,莫说之前已受过刑的白妃是活不成了,便是他们也打累了,她竟还能支撑起来?
太皇太后与太后也是一惊,太皇太后咬牙道:“来呀,把那贱婢捉住,白妃,给哀家再打,直到杖毙为止!”
米翠凝着璃忧,轻声而笑,却已满眼泪水,“丫头,不傻么?”
这一下混乱,顿时震惊了所有人,楚沐姝心头一秫,突然一丝什么在脑里迅速闪过。
在禁军扭上米翠的手脚前,米翠伸手往脸上一抹,一块东西应声跌到地上。
“怎么会有两个白妃?”
楚沐姝耳边一嗡,只听得四周声息大乱,无数惊骇的声音逼迫而来,她前方的太皇太后,太后与淑媛贵妃已倏地站了起来。
禁军蓦然罢了手,竟不敢去抓米翠,因为,场中的米翠变成了白妃,那地上正在受刑的又是谁?
站在太后背后的望舒嬷嬷脸色顿变,太后抿紧唇,微挽裙踞,快步走到另一个璃忧面前,伸手往她脸上一拈,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张人皮面具已被摔到地上,互换了身份,棍棒下浑身是血的女子竟是白妃的贴身丫头米翠。
太皇太后身子一晃,淑媛贵妃忙搀住了,前者抚住心口,浑身颤抖,指着璃忧,连声冷笑:“好一个白璃忧!好一出李代桃僵!反了,你还真是反了!来人,把她给哀家擒下,十名禁军同时执刑,乱棍将她打死!”
璃忧轻嗤一笑,看了一眼把她团围住的禁军,冷冷道:“别碰我,我会走!”众人为她身上冷凛的气息所慑,竟一时不敢走近。
璃忧俯下身子,把地上的米翠抱起,米翠已浑身瘫软,便像没有了骨头,拂开她脸上汗湿稠粘的发,璃忧低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御花园里的伤,伤及眼眸,小丫头眼皮上的伤痕犹在,璃忧咬紧唇,终是无法止住满手颤抖。
米翠笑了笑,抚上璃忧的脸,“娘娘,你说米翠笨,其实你更笨,你为什么要出来,还有几下,就好了,我一死,你就能和彩霞姐姐他们他们一起等皇上回来。”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不出来?”璃忧笑道,泪水猛地跌打到米翠的眼皮上。
米翠浑身一震,失神地看着璃忧,突然瞳眸一缩,嘴角溢出数缕鲜血,慢慢合上眼睛。
“别出去,姜大夫!你本不是宫中人,何必搅进这件事中——”院角,一直被数名太医死死抓着肩手的女子突然用身狠狠一撞,把前面一个身形矮小的医童撞开,飞快奔到璃忧面前。
“姜大夫。”璃忧心中大恸,紧紧看着身前亦一脸泪水的姜西,在这个冷漠的皇宫里,她们从来没有深交过,还来不及姜西想,但此刻所为,她不后悔。
她明白眼前女子的意思,一把将米翠抱过,“娘娘,我一定会尽力救她!一定会!”
“谢谢。”璃忧轻轻一笑,握紧她的手。
场上的人如被魇住,竟一动不动地看着,便连太皇太后也怔在原地,直到太后厉斥一声:“还不快把白妃擒下!”
璃忧随即被禁军重重按下,另十名禁军迅速执了刑杖,分位站定。
“放开她!”彩霞此时正好醒转,眸光触到无数板杖朝璃忧身上掷下,心中大骇,冲了过来。
“彩霞,不要!”
她的声音还哽在喉咙,彩霞背后的禁军已横剑向她刺去,一剑透过她的肩胛。
彩霞摔倒在地,小露嘶喊着去扶她,狂跑向自己的两个小宫女被剑洞穿心胸。
所有一切,就像无声的镜头快速切过,璃忧想挣扎起来,却挣不过落在身上的重杖身上棍棒的的声音,钝入心肺的疼痛,似乎一瞬都被什么吞没,她空洞地看着地上淌开的血迹,苍凉一笑,“慕容谨之。”
恍惚中,似乎真的有一对龙纹锦靴朝她快步走近,她突然想起初见他的情景,虽然,她知道,这一次,不过是她的幻觉。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及时赶回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声音是——
璃忧心中一颤,明黄的身影却已骤至身前,不敢置信,刚想伸出手去触摸眼前停驻下来的靴子,人已被抱进一个人的怀里。
“以后,朕得将你栓在身边才行。”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
璃忧搂着慕容谨之的脖子,视线模糊,看不清切他的脸,只知道他的声音很温柔。
慕容谨之的手避开她身上的伤,一字一顿的问道:“朕给你的手谕在哪?”仍是语气温柔,但璃忧知道,他的怒气已经绷到了极点。
越温柔,越愤怒。
慕容谨之心里猛地一沉,她的伤不轻,但他更怕她眼里的死寂。
跪满一地的人,慕容谨之还没来得及让他们起来,包括脸容憔悴,摇摇欲跌楚沐姝,太后搀扶着太皇太后,后者一脸不满看着他。不满?
那他的不满,又该由谁来偿?他要再晚回一步,她便死了!
“朕先带你进去!”手下是她被鲜血濡湿的衫子,慕容谨之的手微微一颤,强压着心头的怒恨,把她横抱起来。
她却制止了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她的声音淡淡传进他的耳蜗,像眼睛一样凋零空寂的声音。
“谨之,那天是我让韩良出去找华芝的,我跟韩良说,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让自己安全的等你回来,今天,我终于等到你,可是我浓华殿的人却死了,他们是为我而死的,我其实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反而是他们不顾性命在保护我,我又害死他们,记得在我刚进宫的时候,你便让望舒嬷嬷来教我宫里生存的方法,原来我一直都没弄懂,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说,不要变成那样的人,不要变成跟她们一样的人,我不懂去害人,也不想去害人,可是有些人,不是你防着就能放过你的,除非她们比你先死,除非你比她们更坏。”
“谨之,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这样的只会拖累你,我应该变,变得跟她们一样,变得至少有你一半的聪明,狠心,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
璃忧突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他给她一个答案,似乎只要他说是,她就会去做。
“不,白璃忧,有朕在,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变!”慕容谨之心疼,却止不住语气狠厉,飘散在她的耳廓,抱紧她,他再次重问,“手谕呢?”
“你问楚沐姝。”她轻声道,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再也没有出声。沐姝。
慕容谨之手心一握,眸光微折,看向郭麟,“立刻安排太医院给浓华殿的人医治。”
“是。”
郭麟朝背后数十名内侍一挥手,众人立刻走到浓华殿宫人面前,与他们一道,把地上被剑制住身体的宫女内侍抬了下去。
楚沐姝跪在地上,垂着眸,突然听得那人淡淡一声,“起来吧。”
楚沐姝眸光稍起,冷不防被男人淬冷的目光锁上。
“楚沐姝,朕的手谕在你那里吗?”
楚沐姝浑身一震,立刻又跪下,咬了咬牙,慢慢抬起头:“皇上,手谕,臣妾交给了太皇太后。”
所有人的眸光落到太皇太后身上,慕容谨之淡淡道:“祖奶奶,朕的手谕,您可有看过?”
太皇太后脸色顿变,但她是太皇太后,几时能轮到他来指责?
“是,哀家见过,那又如何?”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伸手指向白璃忧道:“皇帝,你可知道白妃用巫毒小人下咒,害死了淑媛肚中的孩子,还是一个龙子!若非淑媛福大,指不定她也没了!”
楚沐姝抬手一揾泪水,让两名婢女搀扶着,走到慕容谨之面前,一声不响缓缓跪下。
慕容谨之看了那两名婢女一眼,被慕容谨之犀利的眸光掠过,后者正战惊,又听得他冷冷道:“扶她起来!”
“祖奶奶——”慕容谨之唇角一勾,轻笑道:“有两件事,朕想跟您说一说,第一,淑媛怀的孩子,朕并不喜欢,白妃为朕生了惊鸿,朕已立惊鸿为太子,所以其他人生的,朕不在乎,第二,敢问太皇太后,谁才是这千叶的皇帝?”
他这话既出,太皇太后猛地一震,太后与一名嬷嬷紧紧搀住了,她才稳住了身形,楚沐姝跪在地上,心里荒凉,身子猛烈颤抖,把牙龈也咬出血沫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问罪太皇太后
她的孩子,不要?只要白璃忧的孩子?
楚沐姝抬头望璃忧看去,却蓦然撞上慕容谨之审视的目光,似笑非笑,一惊,垂下眼眸。
“怎么?朕的话,让祖奶奶为难了?”慕容谨之眉宇冷峭,抱着璃忧慢慢从太皇太后身边走过。
太皇太后一时愣在原地,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先帝仁厚,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那一撇间,都是锐利,让她不由得一惊,竟连连后退两步。
“刑部尚书可在?”慕容谨之眸光移到刑部尚书那里,微微皱眉,问道:“依照千叶律法,违背圣旨,该论以何罪?”
刑部尚书微皱眉,出列,恭敬回道:“论罪当诛!”
太皇太后一听,又怒又骇,手指颤抖指向他,“皇帝,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要为一个罪妃,诛杀自己的皇祖母?”
就算慕容谨之没有亲口说出口来,但这条罪落在太皇太后头上,众人皆是惊骇,又齐刷刷的跪下,太后,白枫,盛子铭,等大臣也都出列,表情凝重,“还请皇上三思!”
太后嘴角轻扬,随即掩去那抹笑意,沉声道:“皇上,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白柏书叩首,捏住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泪,声泪俱下道:“皇上,白妃以巫毒之术谋害皇贵妃,太皇太后是为了给淑媛皇贵妃一个公道,才会如此,皇上如果真为了这件事而责怪太皇太后,恐怕这全天下的人都会寒了心。”
白柏书一下臣子,齐声奏请,“望皇上三思!”
慕容谨之冷笑,正要说话,却被怀中人扯了扯袖子,“不要为我与天下为敌——”
慕容谨之紧紧抱着她的腰的手用了用力,璃忧一怔,从他怀中抬眸,便碰上他疼惜又深邃的眼眸,于是她也不在说话,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
应星河站在他们身边,看的真切,心中也是悲喜交加,皇上深爱她,她亦一样,这次帝陵之行,皇上出宫时那夜发生的事情,星河没有隐瞒,如实说了,他有过害怕,对皇上说出来那刻,才算是放下了心中的重石。
皇上那时重重的给了他一拳,拔剑指向他,对他说:“如你能像戎兰亭一般敬她,护她,你我仍是生死相依的兄弟,如你心中仍对她有一丝非分之想,今日你我兄弟之情到此结束,朕也亲手杀了你,为她出气!”
如果是皇上要他的命,他绝无怨言,他也知道皇上爱她,自然也不会与皇上抢,只要她好好的对待皇上。
而同样看得真切的还有楚沐姝,当看见他低头看白璃忧那眼时,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夏卿讽刺她的一句话:楚沐姝,他何时如此看过你?
楚沐姝突然想要上去将他们分开,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白璃忧,他这样爱她,为了她真的不惜得罪太皇太后?
皇上,家有家法,国有国法,没有法度,便不成家国天下!”
门外,是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众人看去,却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一众年轻官员,其中说话的人便是王楠,还有一众慕容谨之这些年培植出来的新势力,年纪轻轻,手段官位远不及白柏书那样的老臣,却已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占得一席之位,此刻他们全数跪下,朗声道:“皇上,家国不可无法!”
慕容谨之勾起唇,眸光缓缓掠过所有人,“祖奶奶要杖毙朕的妃子,凭的是后宫的家法,朕统治千叶,依的是千叶百年来维护的国法,难道祖奶奶依法而行,朕却要藐视了国法?朕立下手谕在前,无论白妃犯了什么错,都要等朕回来再决定,任何人都不可以违背,违背了便是触犯了国法!还有,巫毒小人诅咒一事,朕就像是问问,在场的所有人中,有多少人相信这种诅咒能够应验?如果有相信的,就给朕站出来!朕明日便去请钦天监做一个来,写上朕的生辰八字,如果朕没事,那就是信封这些的人妖言惑众,统统拉出去砍了,你们看如何?你们谁相信,站出来!”
慕容谨之声音轻沉阴冷。
若说这诅咒之术,谁不是将信将疑,又怎敢笃定?
众人早被他一番话所慑,全场呼息紧凝,可闻针黹触地。
太皇太后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字,太后眉头紧蹙,本欲诟皇帝不孝不敬之罪,却教他扳回一城。
慕容谨之转身把璃忧交给郭麟,郭麟与星河慌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了,众人正不知道帝君要做什么,又惊又疑,却见帝君倏地把外袍褪下,扔到地上,道:“法不可废,但祖奶奶是朕的奶奶,朕以此袍代祖奶奶之身,刑部尚书,请执刑。”
杖打龙袍?
这是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所有人都惊呆住,看刑部尚书颤抖着从禁军手里拿过棍杖,走向地上那抹光般闪耀的明黄。
“祖奶奶,朕常惦念您老人家,盼你能多回宫中,倒忽略你年岁已大,你素喜静,碧玉观才是你该多待的地方,此事一了,朕便派人护送您回去。”慕容谨之瞥了太皇太后一眼,轻声道。
太皇太后一脸颓败之色,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岁,她看了帝君一眼,走到他面前,低声苦笑道:“皇帝,你够狠!也许你会比你父皇有出息!”
“谢皇祖母夸奖。”慕容谨之淡淡道,目光慢慢定到一个人身上,眸中流光,寒冷嗜血。
这一眼,楚沐姝觉得有什么在心中轻轻划开,然后口子越来越大,到无止境的空寂,又是那种死寂的感觉。痛还好,空,比死难受。
他为什么会这样看她?他已经知道了这事当中自己充当了什么角色吗?明明只差一步,可惜太皇太后已经再也不能帮她,楚沐姝知道,他虽不喜太皇太后,但尚算敬重,为了白妃,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心伤似绝,盛子铭突然过来跟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慕容谨之变了脸色,迅速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头去看白妃。
不想再看,楚沐姝微微侧过头,却看到白柏书看了太后一眼,另一边,太后嘴唇微动,慕容谨之已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朗声道:“淑媛腹中婴孩虽非为巫毒之术所害,但小人一事,显然是有人包藏祸心,其行恶劣,论罪当重刑。”
“白妃德行素来端正,又与淑媛无过节,平时关系不错,断无谋害淑媛之理,只怕是有人陷害白妃,朕觉此事疑点甚多,特交刑部翻查此案。”
“臣遵旨。”刑部尚书跪下叩头道。
楚沐姝微微一颤,却是慕容谨之执上她的手,温声道:“沐姝,你痛失孩儿,朕亦同样痛心,你放心,即便非诅咒之过,这恶事朕亦绝不会放过,另朕会着太医院翻查病案,找出你小产的原因。”
听到他说的话,淑媛心头猛跳,若无诅咒之说,这本就是血崩之症以致小产,又想起他刚才那一瞬似笑非笑的审视,心里更乱,他会斟出前因后果,查出是她胎滑不保而嫁祸白妃所为吗?
但他此刻的温存细语,楚沐姝慌乱,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听得他对太皇太后道:“祖奶奶以为这安排如何?”
“哀家谨遵皇上圣裁。”
慕容谨之一番话下来,竟让人没有可辩驳之处,事情本是楚沐姝理亏在先,不知道皇帝是否已看出端倪,又看皇帝虽宠白妃,对淑媛却也甚为惦念,况且皇帝有意委任彻查此案,念及此种种,太皇太后此时又怎还敢再多说?
楚沐姝自嘲一笑,他虽刚回宫,却在这短瞬之间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计算好了,先解了白妃之困,可光兹证巫毒之术无法咒害人还是不够,东西是从白妃房里搜出的,白妃有害人之心也是宫闱大罪,他又抢在太后等老臣面前,让刑部重查此案。
为白璃忧至此,那她呢?
他会怎样处置她?
他若知道了她曾做过什么事,他真的会动她吗?
他真的舍得吗?
一切尘埃已定。
慕容谨之瞥了夏卿一眼,吩咐道:“凡涉案或与白妃、浓华殿接触过的奴才,不管是否奉命,官阶高低,全部逮下囚押天牢,待刑部把事情查明,一并论罪!”
一直站在淑媛椅后的白子真,心里的恐惧终于无可抑制,浑身抖如风烛,她正喘着气,却见慕容谨之似有意无意的看了她这个方向眼。
“祖奶奶,母后,朕先行离开。”慕容谨之微微颔首,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摆摆手,太后搀扶了她离去。
“娘娘。”美玉喊了她一声,声音里满是惊慌,不忿,像落入猎人手里的猎物。
楚沐姝没有出声,美玉,白子真被禁军扭住双手一瞬,眸光里映着的是慕容谨之抱着白璃忧快步步入浓华殿的情景,他微微侧头,脸贴在白璃忧的脸上,低声与她说着什么,似哄似慰。
浓华殿,寝殿。
姜大夫带着彩霞回了太医院医治,浓华殿一众内侍宫女也在太医院。
寝殿内外静悄悄,郭麟安排了新的侍女过来伺候,在门外候着,又带了另外两位太医过来,慕容谨之负手站在床边,脸色紧绷看着几名太医替璃忧清洗打理背后的伤口。
璃忧头上汗水淋漓,太医碰到她身上伤口,她便咬紧唇瓣,慕容谨之看得心头火起,怒道:“手脚利索点,再弄疼她,朕杀了你们!”
两名太医害怕,扑通便跪了下来,璃忧虚弱一笑,道:“谨之,你派人过去看看彩霞她们怎么样了,别骂这两位太医了,倒是让他们快点弄完,我想与你单独待会儿。”
“好!”慕容谨之脸上的坚硬一瞬变得柔和,瞥了两名太医一眼,“动作快点!”
可怜两个太医冷不防被皇帝冷冷一眼,又心生骇怕,慌忙站起,蹑手蹑脚侍弄起来。
她不肯用麻药,直到他派去的人把消息带回来,才一声不响任他搂到身上,在他身上安静地趴伏着。
慕容谨之心里疼痛,但他素不会说哄慰的话,便伸手在她背上抚拍着。
“你怎么会回来?”璃忧的声音低哑传来。
他知道,他其实算不得及时,不然浓华殿也不会这般的伤亡极惨,一个小太监,几个笑宫女都死了。
“乖,睡一觉,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情,有朕在。”慕容谨之捧过她的脸,深深浅浅的吻了起来。
“华芝被捉走了,你知道了吗?快去救她。”
盛子铭刚才已把这几天宫里发生的事情和刚才行刑的情形简略告诉他,慕容谨之心里的柔软渐渐扩大,她总是想着他,甚至让韩良出了宫。
盛子铭并不常在宫中,事情一起,鞭长莫及,韩良为人机警,若韩良在,她也许便不会有着这一次的劫难。
“嗯,你只管放心,朕已派人去助韩良。”
听了盛子铭所述,他已明白,华芝的事不过是一个局,对方的真正的用意在她。
他微一沉吟,难道慕容龙秀想用身份互换之法把她带出宫?
只是,他随即想到了一个小细节——以慕容龙秀的谨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米翠受刑的时候,她一直昏睡着,直到后来才醒了,跑出去制止行刑,若是慕容龙秀派人让两人戴上人皮面具,把身份互换过来,米翠为救她性命,自是愿意,但慕容龙秀会把她的意愿漏算吗?
他正想得微微出神,却听得她道:“那就好,我想她们了,我去看看米翠。”
他顿时怒了,一把按住她的身子,“哪里也不准去!你现在去也只会扰着她们养伤。”
璃忧怔了怔,又低下头,涩声道:“也许她们也不愿意看到我,是我的错,是我把她们害成这个样的。”
“胡说八道!”看着璃忧毫无生机的样子,慕容谨之心里又是一疼,斥道:“你没有错,如果真说错,你只错了一样,你知道是什么吗?”
璃忧微微愣住,慕容谨之轻叹,“你当时就不应该跑出去的,否则,米翠的牺牲便没有价值了。”
“我懂的。”
想起米翠,璃忧鼻子一酸,声音也哽咽起来,道:“我一醒来便知道她为我——她一动也不动在地上,我知道她也许已经被打死了,但如果没有呢?”
慕容谨之抬手擦去她腮边的泪,想责备她几句,凝了她半晌,最终却放柔了声音,“嗯,对。”伸手轻抚上她的睡穴。
璃忧醒来的时候,慕容谨之已经不在,背上的伤还很痛。
浓浓的药味传来,她微微抬眸,一个人正好推门走进来。
“姜大夫?”姜大夫轻轻一笑,“娘娘,奴婢侍候你喝药吧。”
“米翠她还好吗?”璃忧道,“你怎么不在那边看着她们呢,我没有事了,你去看看她。”
姜大夫心里一黯,随即又温声道:“她们都很好的,娘娘。”
璃忧眼睛慢慢亮开,点点头,想起什么,道:“那皇上呢?姜大夫可有看见?”
“皇上——”姜大夫似乎骤然一惊。
第三百七十章 斩杀百人
夜,御书房,那长长冰冷的台阶上,慕容谨之独自冷眼站在那里,一身黑色锦袍,目如寒霜,看着前方行刑的禁军。
盛子铭监斩,郭麟,王楠等人在旁伺候着,璃忧去时几乎无法相信的眼睛看见了什么,放眼看去,几十人被禁军依次按压着,地上是一颗颗已经落地的人头,有太监,宫女,嬷嬷——
地上的青砖已经分辨不出颜色,血流成河,哭喊声响彻整个皇宫,漫天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楚沐姝,宸妃,婉妃,良妃,瑶妃等嫔妃都来了,还有无数的内侍,散落在御书房各处,密密麻麻的站着。
楚沐姝脸色惨白,两眼红肿,璃忧忍着身上的伤,凝眉看着场中还未被处斩的人,璃忧都认识那些人,都是懿喜宫的奴才,一个不落,嚎啕大哭的还有太皇太后身边的月碧嬷嬷,后面是白子真,还有跟白子真一同去浓华殿的美玉。
璃忧隐藏在人群人,听到他们的惊恐,喋喋不休的议论,她也同样惊惧不已,姜西急了,便道:“娘娘,奴婢扶你回去吧。”
“白璃忧!”破碎的声音,璃忧一惊,无数目光向她投来,前面的人侧开身子,白子真浑身打颤,却咬着牙,冷笑道:“赢了还不甘心?要亲自来送我,看我这次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璃忧心情复杂,台阶上的慕容谨之眉头一蹙,已快步下来,走到她面前,“跑来做什么?”
“谨之,为何要——”
慕容谨之打断她,道:“不为何,不过是刑部查出来,是懿喜宫内的侍女受到白子真的教唆,以巫毒之术嫁祸你,朕已经说过了,只要查出来,定当以重罪处罚!”
“可月碧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你这不是公然跟太皇太后作对?”
慕容谨之不语,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身子如何了?”
璃忧一怔,蓦然想起被月碧扇的那几巴掌,心中一动,却怔然脱口道:“你这个暴君!”
而他只是一笑,道:“这里的人都活不了的,你先回去吧。”
突然,姜西惊叫,“娘娘小心!”
璃忧吃惊,只见白子真不知到何时起身,拔出身边禁军的长剑,狂奔着朝他们而来,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着向她刺去。
璃忧没有洞,因为在慕容谨之面前,她知道谁也不能伤她,果然,他的动作更快,白子真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身体就已经软绵绵的倒下了,白子真最终只剩下一双惊恐怨恨的双眸。
慕容谨之皱眉,缓缓蹲下,伸手往她鞋上抹去,璃忧看着他用力的将自己鞋上的血污给擦去,周围抽气声此起彼伏,但又很快瞬间的消失。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她不想再待在这里,把脚从他手中抽出,飞快转过身便仓惶奔去。
那是生命。
这些人的死,她的孽,还有,他为了她而背上的血,甚至骂名。
月霜银华,她跌跌撞撞地走着,心似沽空,却又仍会心乱如麻。
突然,她停住脚步,怔怔看着前方踏着月华快步走来的白衣男子。
半屈膝蹲在地上,手指微拢,还维持着方才抓握着她纤细脚踝的姿势,慕容谨之一声不响看着自己殷红的袖子,他猛地抬起头,看她停在路中,看她怔怔看向前方的温莹如玉的白衣男子,戎兰亭也回来了。
慕容谨之慢慢站起来,唇角一勾,怎么?白璃忧,你嫌我身上污?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前面的男人永远洁白无暇,朕却满手鲜血永远满脸虚假?
“皇上。”楚沐姝在背后声音微怯唤他。
慕容谨之仿佛充耳不闻,大步上前,走到璃忧背后,他狠狠板过她的身子,逼迫她看向他,“慕容谨之。”璃忧叫了他一声,他捏紧她的肩,咬破自己的唇,吻住她,不管这四周的人群,不管前面的戎兰亭,用他的血把她沾染。
他疯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兰亭大哥也在,他的手在她腰间一捏,璃忧吃痛,有了点怒气,望上他的眼睛,那一双眸是极度的黑,似深林里阳光不透的瘴,是冷是痛是绝然,璃忧心里猛地一搐,她都做了什么?
她在否定他为她所做的。
也许是璃忧的迟疑和审视刺痛了他,用力一捏她的下额,慕容谨之的唇拖曳着妖冶的鲜红,离开了她的。
慕容谨之冷冷一笑,道:“朕就爱看这样的场景,就爱杀人,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免得留在这里污了你的双眼。”
璃忧一怔,他的衣袖已经擦过了她的身,她的目光蓦然撞上了他暗红的衣袖。
“慕容谨之。”璃忧慌了,出声唤他。
而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众人似乎看出了端倪,他们在闹不和,盯着她的宸妃,婉妃微扬的唇,是幸灾乐祸的弧度。
兰亭大哥还在后面。
她不管了,都不管了。
慕容谨之走得快,眼看已踏上台阶,前面那方血红之地,让她战栗,过不去了,她咬咬唇,身子微横,脚下配合使劲,摔到地上,人群里,有多人笑了起来。
她却倏然愣住,远方暗影里站着的人,楚沐姝?
璃忧苦笑,他果然还是没有动楚沐姝。
若说不恨楚沐姝是假的,如果楚沐姝当时没有插手,也许便没有后来浓华殿的死伤,只是若问自己,想他如何处置楚沐姝,她自己也不知道。
璃忧低头看看擦破出血的手心,火辣辣的痛,她心里一涩,暗骂了句活该,一双手突然环到她腰间,“有没有摔着哪里?”声音又冷又硬,似乎其主人其实一点也不愿意去多问这一句,她却欣喜若狂,伸手攥住来人的衣领,来人顿时皱了眉,看怪物似地看了她半晌,末了,还是把她抱了起来。
“慕容谨之。”没有回应,璃忧把头靠进他怀里,低声道:“我不对。”慕容谨之仍旧沉默着,只把她抱紧,带她离开。
还能隐约看到兰亭大哥的身影,璃忧知道,他也才刚离开,在看到她与那个人归于好以后。
璃忧心里黯然,只是微微的不安,慕容谨之却觉察到了,声音冷淡,“在想什么。”
璃忧一怔,道:“回去之后,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慕容谨之却陡然停下脚步。
璃忧错愕,他在意什么?
为彩霞、米翠担忧,起来以后在这里的所见心里悲恸的感觉突然消褪了些,一点好气一点好笑,“放我下来吧。”
慕容谨之嘴角一沉,反收紧在她身上的手,璃忧想了想,道:“你如果想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话,就放我下来。”
慕容谨之一声冷笑,道:“随你。”
“怎么不说?”慕容谨之反唇以讥,却突然整个人僵住身形。
郭麟等人跟在慕容谨之身边多年,都知道主子持重衡稳,哪看到过这个男子如此失态?一双凤眸里尽扬着怔愣和失措,远处的楚沐姝变了脸色,璃忧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住了慕容谨之。
第三百七十一章 起了杀心
死了这么多人,他没有动自己,他对自己还是有情的,可是她看见了什么,一惊一喜下,她快要承受不住这份痛苦,他当着众人的面亲吻白璃忧,在她失去孩子后,他背对自己,却失了控,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失控的事情来,今夜斩杀了百人还不够吗?
他对她的情爱,真的已经到了如此疯狂的地步?
后来,白璃忧吻了他,众目睽睽之下,不知廉耻,他似乎瞬间怔住了,随即将她横抱起,朝着御书房寝殿内走去。
他抱着她进来的,刚进来,他便大手一挥,禁军退得飞快,甚至还没有进寝殿,两人就在大厅内厮磨起来。
估计她的伤,他也什么都没有做,但激烈程度,足以让她脸红耳赤,甚至,就连楚沐姝进来——激烈归激烈,两人回到寝殿后,他便向她甩脸子,她厚着脸皮去讨好,他只淡淡说道:“假摔也能将膝盖摔破,你真是能耐啊!”
当她醒来时,已近午夜,慕容谨之却不在,抬头见,目光掠过窗户,这窗户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她明明记得两人睡下时,窗户关得很掩饰。
夜色暗沉,就着殿外的灯火,还能看见殿外进军的巡逻,她想自己是多心了,手用力将窗户关上,就在门缝合上那一刹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从缝隙间闪过,害怕归害怕,她猛然将窗户打开,却看见一个样貌模糊的男子站在窗下,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璃忧差点没有叫出来,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他是谁?怎么半夜三更出现在深宫中?禁军就在外面,他是如何进来的?却见男子嘴唇微启,无声无息的说了几个字。
璃忧怔愣,却见他身形一动,已跃到了院中的房檐上,那人对她说了三个字:跟我来。
璃忧出了御书房,说要回浓华殿,禁军不敢阻挠她的出入,便说要护送她回去,璃忧拒绝了,那男人不见了踪影,但她知道那个男子再给她指示,璃忧微微叹了一口气,慕容谨之不在身边,她不由叹自己胆子太大了,竟敢跟着过去,但是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直觉她是应该这样做的。
果然,草木里那身影走了一会儿,便在前方的草丛中闪过,这走走停停的,竟来到了冷宫,璃忧站在那里心中微思,他要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刚走进这里,那男子便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犹豫时,徒然前方闪出一道蓝色身影,她想藏起来,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向着她看来,璃忧一惊,却发现那人竟是夏卿。“娘娘。”夏卿医生风尘仆仆,眉宇蹙起,道:“娘娘怎么会在这里?”夏卿苦涩一笑,道:“我也正好要找娘娘,只是事情紧急,只怕来不及了,才没有过去御书房。”
夏卿一直在处理华芝失踪的事情,璃忧刚想问他华芝的事情如何了,夏卿已经拉过她的手,低声说道:“娘娘,微臣得罪了!”
夏卿不避嫌,将她一把拉进了冷宫门内,璃忧大吃一惊,眼前一幕甚是熟悉,不过风景依旧,已物是人非。
但她却没有想到慕容谨之竟然会那样对方楚沐姝,眼前,郭麟跪在地上,星河一言不发的站一旁,慕容谨之手持长剑,剑尖寒芒冷冷的指着楚沐姝,楚沐姝不哭不笑,安静的站着,静得像是已死的人。
“郭麟把你找回来的?”慕容谨之没有回头,便没看见她,声音冷漠:“华芝如何?”
夏卿苦笑道:“本来连夜回来给你汇报华芝的事情,没想到回来就——”
没想到慕容谨之会对楚沐姝起了杀意,璃忧心中百感交集,必定是郭麟通知了刚回来的夏卿,慕容谨之要杀了楚沐姝,夏卿才会匆匆赶来。
夏卿一声叹气,一掀袍摆,跪下,“皇上,我求你,不要杀楚沐姝。”
慕容谨之并没有理会,看了眼璃忧,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回去。”璃忧笑了笑,表情难说是欢是喜,走到慕容谨之身边,但楚沐姝却凝向她,轻声问道:“白妃,你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璃忧怔然,随即明白楚沐姝以为是她在慕容谨之面前说了什么,他才会动她。
璃忧迎上她的目光,平静说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楚沐姝甚至微微后仰,笑得颤抖,眸光紧紧盯着她,“不可能!”
慕容谨之打断她,“沐姝,到这个时候你还怪别人?她什么都没有说,手谕的事情,在白子真死之前,朕问过她。”
楚沐姝抿着唇,良久才道:“所以你就要是杀我?在我刚失去孩子不久?”
“要害你的人不是我,是太后,是太皇太后,你却要杀我?”楚沐姝轻笑,泪水已经慢慢溢出眼眶。
“太皇太后是真的祖奶奶,无依便无恐,但千叶百官,后宫嫔妃却清清楚楚知道圣旨代表什么,你是后宫皇贵妃,会不知道?如果那时她能拿出圣旨,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但是因为你,她却差点死了,你明白吗?朕早就让你去西山行宫,你却装病不去。”
慕容谨之的声音冷漠,璃忧听得浑身颤抖,悄悄握上他的手,“现在,你还能怪谁?”
他真的为自己要杀了楚沐姝?是!若没有楚沐姝从中作梗,浓华殿的人就不会死,彩霞不会到现在还躺卧在床,米翠也不会还昏迷不醒,可楚沐姝与他相识十数年,他走向高处不胜寒的岁月里,她在背后看,她与他一起一步一步走过。
现在他要杀一个与自己有着十几年情谊的女人,璃忧知道做了他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楚沐姝缓缓蹲下身子,终于她可以不再欺骗自己,比起绝望还要绝望的感觉,也终于是体会到了。
“谨之哥哥,我早就知道你变心了,没想到到今天你还要杀我。”楚沐姝抬头,笑颜如花的指控。
慕容谨之轻笑,道:“变心?沐姝,不算朕有没有遇见白璃忧,你都是朕愿意用命保护的人。”楚沐姝浑身一颤,目光紧盯着面前神色平静的男人。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蹲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只是不用的是我与她相识后心里便有了她,在她之前,朕的心里从未有过谁,但朕愿意为你死。”
夏卿目不转睛的看着楚沐姝,却见她神色大变,猛地推开慕容谨之,容颜悲凉,低喃后又傻傻的笑着,“我明白了,我今晚算是终于明白了,你从未爱过我。”
楚沐姝双手掩面,低声哭泣道:“从来都没有过,好了,你动手吧。”
慕容谨之微微闭上眼睛,手持长剑,没有丝毫的颤抖,因为他杀意已绝,夏卿大骇,连滚带爬到了他脚下,紧紧握上慕容谨之的手,颤声道:“皇上,你我十几年兄弟,我这个做弟弟的没有求过你,今天就算是我求你,只要你饶过她一次,我立刻带她离开,永远不会让她踏足京城,不会再靠近白妃一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嫂子,帮我
郭麟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他伺候帝君十几年,知楚沐姝在帝君心中地位,不想帝君以后后悔,痛苦,便说道:“老不恳请皇上不要杀淑媛娘娘,如果今天皇上动手,日后必定后悔。”可话刚说完,星河已经拔剑横在他的咽喉上。
慕容谨之瞥了星河一眼,璃忧看得清清楚楚,夏卿苦笑,争气起来,拔剑抵住自己,“皇上,除非今日你将我杀了,不然微臣是不会让你杀她的!”
慕容谨之拧眉,手掌一翻,夏卿已有些晕眩,慕容谨之拔剑化为无数道剑气,向他刺去,这是杀招,夏卿也知道慕容谨之留了功力,不会真的就杀了他,但若他接下招,只一个空隙,楚沐姝便没命了。
就在夏卿稍微迟疑时,慕容谨之已经到了楚沐姝面前,夏卿大惊,才明白慕容谨之这招是诱敌,要的便是他的迟疑,那一剑像被刺到他身上他心里凉了半截,惊颤地转身向楚沐姝看去,顿时怔住。
璃忧挡在楚沐姝面前。
慕容谨之的剑尖几乎戳到璃忧的胸口,怕伤到她,立刻撤了剑,沉声道:“白璃忧,过来朕这边。”
“谨之,让她永留懿喜宫,不许出来,或者让夏卿带她出宫,不要杀她。”
“她要你的命!”慕容谨之眸光深冷,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一个人把枕头哭湿,白璃忧,你这次救了她,你以为她会念你好?以后你别后悔,别向朕哭!”
璃忧苦笑,她却不敢从楚沐姝身边离开,低声对他说道:“如果你今天一定要杀了她,我也一定会阻止到底的!”
慕容谨之嘴唇有勾,冷笑道:“好,好,随便你!”
收了剑,慕容谨之转身便要走,声音漠然,道:“朕今日回御书房,你回你的浓华殿去吧!”
衣摆轻摇,慕容谨之又返身看向夏卿,“朕不想再见到她,你让她尽快向太后辞行,说是要去西山行宫修养,尽快安排她离宫。”
郭麟欲言又止,随着慕容谨之离开,夏卿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如果不是白妃出口,楚沐姝今夜就死了。
在璃忧面前跪下,夏卿凝声到:“嫂子,夏卿欠你一条命,此恩此德,我日后一定报答你!”
璃忧摇头,她只担心自己这次是真的彻底将慕容谨之给惹火了,正要追他去,却听见楚沐姝的声音传来,“为什么?”
璃忧走回到楚沐姝身边,低垂眼眸,对她说道:“淑媛,当初你进宫,当我知道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你是我最羡慕的人,因为你跟不必去学其他人那样拉帮结派,算计别人,因为你有他全部的宠爱,可你为什么要变了?卿侯曾经对我说,你是个善良的人,现在你害死了我宫中多少人,难道睡着的时候不会做恶梦,不会害怕吗?我一直都知道,你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还记得在金府山崖,他愿意为你挖掉自己的双眼?即使不爱,永远让一个帝王记住你的情,难道不好吗?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子,将自己变得这么残忍,不笨吗?”
楚沐姝抬头,璃忧苦笑,“其实,我真的很恨你,他杀了你,才能解我的恨意。”旁边的星河问道:“为何要阻止皇上?”
璃忧没说什么,快步离开,夏卿轻笑,眼中全是苦涩,“星河,你怎么能明白?”
说着,夏卿半蹲在楚沐姝面前,低笑道:“其实,你也一直不懂的。”
楚沐姝咬牙,低头不语。“她会阻止皇上,是因为真心爱着皇上,沐姝,皇上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心慈手软,他比任何人都要残忍,你也许恨他,但是皇上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残忍,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但他也会为你痛苦,但谁也不知道会多久,也许会是一辈子,十五年,你与她一起十五年,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在白璃忧心中,她是恨你的,毕竟你多番害她,害她身边的人,但她只是不忍心皇上伤心痛苦。沐姝,皇上杀你,是因为白璃忧,白璃忧阻止皇上杀你,是为了皇上,他们的感情很深的,也很古怪,别人根本无从介入。”
星河盯着前方的草丛,沉默片刻,安静的走出了冷宫。
夏卿手中的长剑落地,他一把将楚沐姝纳入怀中,低声温柔道:“沐姝,你愿意嫁给我吗?当我王府的女主人,我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绝对不会纳妾,待华芝的事情结束,我会向皇上禀明,找个由头让你在西山行宫‘去世’,再给你安排个新的身份,我们就成亲,之后我带你玩遍千叶的大小河川,好吗?”
楚沐姝缓缓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闭眸一笑,反问道:“那姜西怎么办?”
夏卿愣住。
-御书房。
璃忧才刚在那人书桌后坐下,门便被推开——慕容谨之走了进来。
两人一照面,都是微微一怔。“你不是回了浓华殿吗?”
“你不是去找宸妃,婉妃那啥了?”
几乎又是同时问出。气氛沉凝了半晌,男人不悦道:“什么叫找她们那啥?”璃忧跑过来,抱住男人。
慕容谨之伸手一格,把她震开几步。
“那我先回去了,刚回去过,他们都回来了,也差不多四更天了,你五更还要上朝,睡一睡。”璃忧轻声说了几句,往门口走去。
“四更天,你还要像个鬼一样在路上走吗?”
他低沉的嗓音掷打在她的脊背上。
“没事,你这边禁军多,我找几个掌掌灯,很人气。”
刚伸手到门,一阵劲风却把门拂上,噼啪一下,关门有声。
璃忧微微一愣,转身看去,他的袖子恰好垂下。
他冷笑,“回去把那边的枕子也哭湿?”璃忧苦笑,伸手往门上拉去,背后气息倏寒,肩膀被扣住。
他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她知道他忌惮着她的伤势,鼻子一涩,身子试探的往他怀里靠去,他伸手把她搂住了。“
忍着不难受吗?”他的声音还捎着冷漠,手却轻轻在她背上抚着,泪水慢慢把他的衣衫弄湿。
“谨之,我对不住他们,我刚才对楚沐姝说,把我宫里的人害死,难道你睡觉的时候都不会害怕吗?其实害怕的该是我!做恶梦的的该是我!我欠了他们一个公道,不说死去的小宫女,便是彩霞和米翠也不会原谅我的。”
“你刚才看到了,是不是?”满眼满鼻的酸涩中,璃忧听到男子紧绷沙哑的声音。
璃忧没有吱声,慕容谨之突然把她的下颌勾高,粗暴地吻了上去,她伸手环住他的背。
“夏卿只看到朕的右手,因为朕的右手拿着剑。”慕容谨之眉睫一划,自嘲轻笑。
璃忧颤抖着握上他的左手。
一进去的时候便看到了,他右手持剑冷冷指着如意,垂在身侧的左手却一直微微颤抖着,若那一剑取了楚沐姝的性命,也许这辈子都会成为他的噩梦,他紧紧抱着她,压痛了她背上的伤,也许是痛楚,她终于把哽咽哭出声来,“作为皇帝,你的亲情单薄,和夏卿他们不能生嫌隙。”
她却连这个也替他想到了,若楚沐姝死了,他和夏卿的兄弟之情自此生分,再也难再。
第三百七十三章 麻烦大了
慕容谨之的心狠狠一抽,疼痛袭来,一下已无以复加,痴痴吻着她的发,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知道,对如意的饶恕,将成为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想起刚才在浓华殿所听到的,他心疼更甚,捏紧她的肩膀,“你的奴婢们倒是老实,你这主子却不老实,为什么不问朕拿银票?”
璃忧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抱起她,走到桌旁坐下,让她靠坐得更舒服一点,他才沉声道:“朕刚才去过浓华殿。”
“想你在主屋睡下了,就找了你的大侍女,她已经能勉强起来走动,说你把月例和首饰都给了那个死去的小宫女,让人把东西捎到死去的宫女的家里。”
“嗯。”璃忧哆嗫道:“上次你给的银票,我离宫前都分给他们了。
月例虽多,但几个孩子家里口粮多——”
“傻子!”痛怒交加,除了斥责一句,他一时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璃忧却惑了,“你刚才不是去找其他妃嫔吗?”难怪他们一前一后回来,“嗯,去了瑶妃那里,她一直还算是循规蹈矩。”
慕容谨之颔首,与瑶妃说了几句话,今晚斩杀的宫人里,绝大多数是懿喜宫的,该是时候给这些妃嫔宫中换点新血了。
在瑶妃那里说了几句重话,往回走的时候,想也没想便去了浓华殿,主屋黑了灯火,他径直去找彩霞,又看了看米翠的伤势,彩霞还在昏睡,脸容憔悴,他心里一动,吩咐郭麟让内务府把抚恤发放到几个奴婢家里,米翠忙谢了恩,又苦笑说主子回来后火烧眉睫的做了两件事,一是帮彩霞擦身换衣,二便是翻箱倒柜的去找首饰,两人说着,璃忧的声息渐渐低了,慕容谨之知道她确实累了,放轻手脚把她抱进内室,他脱了鞋袜正要躺下,却看到她眼皮跳动厉害,嘴里慌乱地低叫着——“彩霞,米翠,小露。”
璃忧一惊吓醒,坐起身来,额间冷汗淋漓,一只手抚上她的眉头,把她揽进怀中,“璃忧?”
“谨之,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璃忧不安地道。
慕容谨之淡淡道:“朕刚刚也做了一个梦。”
“嗯?”璃忧轻轻偎着男人也沾染了薄薄汗水的胸~膛,伸手替他擦汗,关切道:“梦到什么了?”
“朕梦见那夜发生的事。”
璃忧一下紧张起来,“夏卿回来有没有怎么说?找着华芝了吗?”
“没有,情况不乐观。韩良与夏卿碰了头,韩良继续沿路找去,夏卿回来,便是与朕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慕容谨之神色一凝,“东乐县是个大郡,虽也繁华富饶,但地处各大郡中央连接数郡,郡中又多山林,倒有不少人落了草占山为王,抢劫过往商旅。这山盗众多,分门类派,一个山一个山一伙一伙盗匪的搜去,极费时间。”璃忧蹙眉道:“逃脱的禁军回报,对方是寇匪,我以前也曾担心过那些人是山匪,恐华芝清白有损,但又想华芝失踪的时间太巧合,韩良一走,我这边便发生了事情,会不会是宫里哪个人的手段,劫杀华芝一行的根本就不是盗匪呢?”
慕容谨之淡淡一笑,伸手敲上的璃忧的脑门,“脑子倒还不算太笨。”
璃忧气恼,要回敲回去,却教男人裹住手,头枕到她肩上,他凝声道:“所有事情下来看似随意,但处处计算精密,这次必也是七哥的布置。”
“宫里的人都知道韩良和华芝情谊深厚,华芝往日在仙尊派学艺,也是韩良多次替朕和夏卿到山上探望,诛仙门一役,戎兰亭护你,韩良拼死护华芝,回宫以后,几人也素有走动,七哥为人仔细,眼光犀利,未必就看不出韩良对华芝的真正情愫。”
“让夏卿离宫,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你想一想,百名禁军训练有素,普通盗匪焉有能力将其尽杀,几乎活口不留?既能严密得把所有禁军都杀光,为何独留一二个下来?目的只是让宫里知道他们的凶残,让你不得不担心,韩良不得不离宫。”
璃忧点点头,又问,“你刚说普通盗匪没有这样的能力,那会不会像上次在诛仙门一样,对方实是慕容龙秀的人乔装成匪寇?”
慕容谨之眸光微冷,笑道:“诛仙门的事,他尚且要推到秦世嘉身上,乐东县盗匪多,能不留破绽最好,且盗匪熟悉地形,他为什么不因地制宜?只要有钱,在不让对方知道华芝身份的情况下,又怎会使不动任何一帮匪贼?行动时在贼人里混进少数自己的好手控制大局即可。”
璃忧瞳眸睁大,低喃道:“不错,这样就方便多了。他是花钱雇人做事,即使让咱们找着华芝,那伙盗匪也不会知道他的来头。”
“嗯,”慕容谨之揉揉她的发,“朕的女人有长进了。”
璃忧好气又好笑,手教他捉住了,便甩开他枕在她肩上的脑袋,用头去撞他。
慕容谨之五指微拢,把她紧紧固定在自己怀里,璃忧看去,却见他脸色凝重,刚想问他,他已轻声道:“璃忧,朕最担心的是慕容龙秀已命人把华芝杀了!本来他要的也不过是把夏卿和韩良引出宫,将华芝劫走后,她便再也没有其他利用价值。”
璃忧一秫,浑身颤抖,“他当真就半点亲情不念?”
“难说,,慕容龙秀城府极深。”慕容谨之眸色渐渐沉下去,“所以现在我们便要赌一赌,与龙秀赌,也与时间赌,赌他还没有让匪贼加害华芝,在他改变主意之前,把华芝救出来。”
“这一次,他如此大费周章,朕度他的目的是想借你之死,把你弄出宫,你本被赐自缢之刑,他必是计划在你服刑之际,在浓华殿里用相似之人把你换过来。”
“他要把我换过来?”璃忧吃了一惊,良久,苦笑道:“他确实是大费周章。”
“偏偏功败垂成,”慕容谨之冷笑,“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在他要调包之前,你已被米翠换了过来,此其一,其二,朕比他算的早了一天回来。”
璃忧笑了笑,来这事奇怪,若不是慕容龙秀,为何米翠会有面具与我易换过来?而且后来竹熊又不见了。”
慕容谨之淡淡“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这个留给朕想,朕会替你把竹熊找回来。”
璃忧扑哧一笑,“是啊,反正我是想不来的,留给你最好。不过呀,我的竹熊成了精怪,能幻化人形,必定是名俊俏少年郎。”
按在她肩上的手猛地一沉,璃忧奇怪,却见慕容谨之眉宇紧锁,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
“谨之?”
“嗯。”璃忧心里极担忧华芝,倒没有再究慕容谨之此刻所思,道:“竹熊和华芝都要找,只是,华芝那里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慕容龙秀这次失了手,即使他之前没有把华芝杀掉,我怕他会拿华芝撤气。”
慕容谨之颔首,“不错,这也正是朕顾虑的,所以朕打算出宫一趟去找华芝。”
“那我呢?”璃忧微微急了。
慕容谨之一笑,“你自是跟朕一起。”
璃忧信欣喜,搂上他的颈脖,却听得他淡淡问,“璃忧,你怎么会到冷宫去?”
“你不问我倒忘了。”璃忧微微蹙眉,“是有一个陌生男子引我过去的。”
慕容谨之一怔,随即沉了脸色,一字一字道:“陌生男子?这下麻烦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知去向
“谨之。”璃忧一听,心里就慌了。
“可还记得假的苏曲清吗?苏曲清从江南回来后,我让他依旧在国事院供职,后来在御书房时,那次他还为你求过情。”
璃忧打断他的话,“我记得了,是那次我打你一巴掌,是吗?”
慕容谨之瞥了她一眼,“记不也没关系。”
璃忧笑起来,用手去抚他半张脸,那时打他一巴掌,是真的用了力的,“还在生气?不过也不怪我,谁让你假睡了白芊芊,又不跟我说。”
“白璃忧!”
璃忧立刻住了嘴,急道:“你说,你说。”
慕容谨之勾唇,道:“后来苏曲清的身份被识穿,便在我们回宫之前消失了,实际上他应该一直在京城中,伺机而动。”
璃忧顿时醒悟过来,道:“他的武功很好,如果要避开禁军是不难的,但是他应该不熟悉宫中的情况吧,他知道御书房在哪里,难道也知道冷宫在哪里吗?”
“嗯。”慕容谨之点头,“他长居宫里国事院,怎么会不知道冷宫在哪里。”
璃忧一愣,想了想,道:“谨之,如果说假的苏曲清熟悉宫中的情况,那么——”慕容谨之声音微愣,道:“对,假的潜藏宫中这么长时间,可能已经对宫中任何人,任何地方都了如指掌,朕也只知道他假扮苏曲清,却不知道他人皮面具下真实的样貌。”
她正想说些什么,慕容谨之却已穿衣起床,柔声问道:“朕要上朝了,你的伤势还没有好,多睡会儿,朕一会让姜大夫过来伺候你喝药,朕将朝中的事情理一理,我们便出发乐东县。”
“谨之——”他看了她一眼,突然门外传来郭麟急促的声音,道:“皇上,老奴有要事启禀。”
一大早,郭麟就有要事启禀?一股心惊胆战的感觉袭上心头,郭麟向来沉稳,此时在门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颤抖悲戚,到底是何事?慕容谨之拧眉,道:“进来。”
郭麟走进来,慕容谨之刚好披上外袍,璃忧看去,只见郭麟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不稳,郭麟缓缓跪在慕容谨之面前。
璃忧不禁握上慕容谨之的手,慕容谨之沉声道:“何事?”
郭麟苦笑道:“皇上,白妃娘娘,淑媛娘娘饮鸠自尽了,虽然发现的尚早,但太医说情况很危险,想要熬过去,恐怕希望渺茫,淑媛娘娘现在也是强撑起一口气,说想要见白妃娘娘一面。”
璃忧浑身一颤,没想到在他们出宫之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刚刚缓下来的事情又复杂了,而此时现在处于东乐县的韩良,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
虽着慕容谨之归来的百名暗影卫也火速赶往紫苑,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人手多少的问题,之前夏卿再次带去的人马已经足够了,另外夏卿再次出发时,又带了十数名大内顶尖的高手。
这麻烦的是乐东县地处山林之中,什么都不多,只多匪患,占山为王,要想找出那伙山匪并不容易,也难怪慕容谨之从登基后就像要撤藩。
乐东县由藩王李晖管理,此人野心极大,重赋税,练强兵,却对外搞得民不聊生,山匪横行,只是太后与藩王交好,他日千叶与异族开战,太后与藩王联合,后果堪忧。
撤藩一事,慕容谨之藉机给各藩王一个提醒,现在是他,以后即使是太后当权,王室撤藩的念头从没消停过,现在几足鼎立,互相制衡,慕容性子反不会动他们,但若太后把慕容谨之推下龙座,鼎立之势打破,那末,太后必会撤藩。这一来,三个藩王对太后的忌讳加深,其中以这李晖为最,白柏书失势后,藩王反成了遏牵制太后的另一股势力。李晖为人虽孤傲,却极为忌惮慕容谨之,韩良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他对韩良倒也毕恭毕敬。此时正设宴款待韩良,共讨营救公主之法,为显示敬重之意,把府中的姬妾也叫了过来相陪。
晖王往乐东县县令也一起作陪,唤来府中数名姬妾为韩良斟酒,又吩咐丫鬟伺候宫中其他人,韩良与晖王说这话,此时猛地抓住前来斟酒的歌姬手腕,那歌姬‘啊’的叫了一声,“韩大人,莫不是本王府中的歌姬哪里得罪你了?”晖王眯着眼睛,笑出声来。
韩良放开手,忙道:“是韩良失礼了,晖王莫要怪,只是韩良想请问姑娘,姑娘手上这桌子是如何而来的?”
歌姬闻言,支吾着说道:“回禀大人,这个桌子是我在珍宝轩买的。”
韩良勾唇轻笑,盯着那桌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韩良听说东乐县是千叶最富庶的地方,朝中不少人说是因为晖王加重了赋税,皇上却知晖王不容易,重赋税这件事就不提了,没想到今日一来是百闻不如一见,东乐县确实是富庶之极,晖王也是阔绰,光是府中歌姬手上的这个玉镯子就值十万两白银。”
那歌姬脸色顿变,晖王其他姬妾都齐刷刷的看向歌姬,满脸嫉妒,晖王皱眉问道:“韩大人,您说这个镯子值十万两?”
韩良道:“这个镯子名叫碧翠连天,产自暹罗,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一直作为进贡之物流转各国王室。”
晖王抓起歌姬的手,果然见镯子的流光溢彩,不是凡品,歌姬脸色惨白,晖王大怒,一巴扇了过去,“贱人!还不快说镯子是从哪里来的!”
乐东县,夜——
几个狱卒喝了酒,在阴暗的牢房里玩着撒子,“tmd,又输了!”一个狱卒往腰间一扯,将最后一点银子狠狠的扔到了桌上,其他几个人开心的分着银子,其中一人道:“牢头,你这个月的奉银都孝敬我们哥几个了,今晚值完班就得回去抱着自己的婆娘,咱们几个可拿着你的钱去飘香楼找姑娘了。”
那个输了钱的牢头,冷冷哼了一声,坐回到一边去抽水烟了。
牢房安静,虽然里面关着不少人,但是深夜中,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也安静了希腊爱,突然一道声音从距离几个人的牢房深处传来,“这个烟,能给我尝尝吗?”
几个狱卒互相看了一眼,朝那牢房看去,只见那个妙龄女子倚在铁门前,媚眼如丝,容貌艳丽,这一顾盼间,众人只觉得心驰神往。
这女人是山匪,是名判了死刑的重犯,谁来也是极其大胆的,什么都不劫,偏偏去劫东乐县县令的老母亲,老人家回乡时就被盯上了。
本来县令早与各个山林的盗匪协好,只要盗匪每月缴纳相当的金银,便不多加干涉,而这匪盗抢劫来往商旅,却不会动这官家眷属,那女匪不知是初来乍到还是怎么着,竟然单枪匹马去劫老太太,老太太身边有人,乃是县令派在身边保护老母亲的好手。
女匪不敌,最终被擒。若非朝廷有大人过来,藩王让县令去相陪,县令今晚必定就处置了这女匪。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一见痴情
那狱卒迟疑了一下,拿起烟杆站起来。他刚喝了几盅酒,酒气上了来,加上旁边几名同僚又在起哄,三下两下便走到牢房前面。
女人步子袅袅走了过来,狱卒身子紧贴在铁栅上,探手进去,众人一动不动盯着,又说些污秽话儿调笑,突然一声惨叫,只见牢门前的狱卒轰然倒地,胸上插着一支匕首。
众人大吃一惊,牢门已倏然打开,女人笑吟地走了出来,把玩着手中的钥匙,几个狱卒执起兵器便冲将过去,身影闪烁间,数名男子尽数被打翻,女人轻轻笑着,往大门走去。
“想逃?”门口传来的一声喝斥,女人脸色顿变,一个短须中年男子领着数名狱卒走了进来——这男子正是在林间把她擒获的人。
“大人今晚到王府陪朝廷来的贵客吃酒,特意让我看着,你冒犯了老太太,岂能容你逃脱?”男子挑眉冷笑。
女子也不打话,俯身拿起地上狱卒的刀,身形一闪,已向男人攻去,随男子同来的几名狱卒根本便不用动手,喂拆数十招,女子已教男子擒下,扭住双手。眼看男子便要把她推进牢房,女子咬牙,双眸充满不忿,突然,背后执着她的手蓦地跌开,耳畔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她一惊,扭头去看,只见男人已昏倒在地上。
门口数名狱卒竟也倒了地,灯烛阴影里,一名青衫男子卓然而立,她蹙起秀眉,不由自主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男人淡淡道:“别多话了,你走吧。”
“不行,我这人有恩必报。”小辣椒紧盯着男子。
一声轻笑,男子从灯火的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小辣椒微微怔住——这个男人真好看,眉宇疏朗,眸似星漆,唇红齿白宛然是一名清俊雅逸的少年郎,然脸似刀刻棱角分明,一身青衣如松,给人一种极沉着稳健的感觉。
他眸含笑意,“姑娘,你连自己也保不住,如何报恩?”
小辣椒名小辣椒,生性高傲,一听他这话不禁微微来气,她知他武功极高,自己甚至还看不清他用的是什么兵刃或暗器把地上的男子制服,又在转目间把门口数名狱卒无声无息放倒,但实际上,她并不用他救,因为她家中与藩王也是相识的,她父兄是这乐阳郡中名头最响的匪盗之一,占山而处,手下强手极多。
她与父兄怄气,愤而离家,后却在林间遇上县令母亲,她心中正气闷,便动手去劫那老太太,焉知她身边藏有好手,自己反倒失手被擒。若她说出父兄名字,那县令也不敢动她,只是她还与父兄撤气,才惹来一身牢狱。
此时听男子一说,激起心中火气,正要反唇而讥,却见男人眉目如画,眸含淡笑,越发俊逸如云风,心里竟是莫名喜欢,到口的话便成了“敢问公子姓名”。
“韩良。”男子淡声道来。
“韩良。”小辣椒放在嘴里一嚼,目光如灼盯着韩良,又旧话重提道:“你为何要救我?”
“我想救就救了。”韩良唇角一展,突然又微微拧了眉,“有人来了。”
韩良轻淡一句话,眼角眉梢却风华别具,小辣椒心中一荡,怔怔盯着他看,冷不防他一握她手腕,“跟我来。”
脚下阁楼屋檐似闪,小辣椒这才知道这男子不但武功高明,这轻功也极高,背后追兵众多,火炬明亮。严厉的吆喝声音紧压在背后,她心里焦急,以为必定被追上,哪知他抱着她在夜色中轻跃如飞,顷刻间已摆脱追兵,隐入山林。
“韩公子,你似乎对县衙情况极熟,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救——”小辣椒微疑道,刚才追兵到来,他便是带着她从牢房尽头另一扇小门离开,“倒是位喜欢寻根究底的倔强小姐。”韩良敛眉一笑,打断了她,“若韩良藏掖不说,倒显得他气度窄小了。”
“在下是晖王的远房表亲,家在帝都,近日来乐阳游玩。”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住。
小辣椒眸光一亮,“我适才听那男人说,县令今夜到王府相陪朝廷来的贵客,就是你?”
韩良嘴角微扬,没有应声。
“你是朝廷的人,为何会——”小辣椒自小跟随父兄,做的虽是打家劫舍的行当,却也阅人甚多,看韩良一身清贵之气,他虽没承认便是帝都来人,小辣椒却几乎已能笃定这位帝都来的大人便是眼前的俊美男子,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她脸上一热,顿时噤住了话语。顾虑对方杀人灭罪,韩良数天来的搜查都是秘密进行,搜查无果,韩良思谋过后,才在今夜找了李晖,他跟在慕容谨之身边已久,慕容谨之对各藩王一直不掉轻心,对李晖的情况知之甚多,也知他历来与匪盗勾结。
当然,碰上公主一事,他也必不敢怠慢。但毕竟此事越多人知道,华芝若还没遇险,风声一旦走漏,不必慕容谨之下达指令,匪盗必定把华芝杀掉,劫持公主是可株九族之罪,是以东乐县各伙匪盗并不知道公主被劫一事,而藩王与各山匪盗也有点交情,小辣椒听说韩良是晖王表亲,虽知他是朝廷来人,倒不惊惧,看他英俊如玉,年纪轻轻竟已是朝官,心里反越加欢喜。
“晖王新纳一名美貌小妾,我在席间听县令说,他近日捕得一名女子,虽胆大妄为之极,但论容貌倒不比藩王这姬妾逊色,我心中好奇,便夜探这大牢,果然没有失望。”
韩良的话蓦然收住,小辣椒已是心头怦跳,只觉脸颊如烧,韩良放开她的手,她心里却想,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才好,她杀人如麻,向来骄傲,不事忸怩,这时却不禁低下头,羞涩道:“你救了我,不怕你那远房表亲说你吗?”没有听到男人回答,小辣椒微怔,抬头一看,却见韩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脸色倏红,韩良微微一笑,道:“即使我开口向晖王把你讨过来也没什么,不过是给那县令一个面子,毕竟你动了他的母亲,我暗下把人救走,他不知道这劫人的是谁,心里反倒不落疙瘩。”
小辣椒心里早已欣喜若狂,听得他此话,心里又是一荡,不觉靠近了他些许,道:“若你能早来一点倒好。”
语气里竟已有几分情人间的嗔笑嬉骂。
韩良不动声色,只道:“小姐此话何意?”
小辣椒嗔道:“我的镯子教那牢头拿了去,听那些狱卒说,他是要去孝敬藩王新纳的小妾,便是刚才你说的那位夫人。”
“哦,你的镯子?”韩良轻笑。
第三百七十六章 磨难
屠夭夭脸色一赧,突然道:“你可会嫌我做这勾当营生?”
韩良摇头,屠夭夭一喜,笑道:“那我也不怕告诉你,那镯子是我从一个富家小姐手里夺下来的。”
“哦,是吗?”树木的影子斜映在韩良脸上,斑驳疏冷,韩良的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韩公子,”屠夭夭正低下头与韩良说话,却没看见他眸中凌冷,只道:“这里离我家极近,山中景色秀美,你何不上去游转看看,倒也不枉来这乐东县一趟。”
她以为他会欣然答应,哪知他却轻声道:“小姐以此营生,惯见宝物,看你如此宝贝那玉镯,想那手镯必非凡物,能配戴如此首饰的女子,也必非寻常,倒不知那富家小姐是何人?万一惹上难惹之人,岂不麻烦?”屠夭夭心中一甜,想他是关心自己,低笑道:“公子倒不必为夭夭担忧,那富家小姐,夭夭的父兄接报,是乐东县一大富之户之女,这乐东县富庶,听说大户极多,这家人与官家倒没有关联。”
“那富家小姐本与一名公子有婚约,岂料其父贪财,有意把她嫁给更有财力之人,正值其出行,那公子气忿不过,派了人过来,又雇我等一道杀掉那护行之人,至于钱财与女眷,便任凭我飞虎门处置。我门里好手多,在这乐东县名头极大,那公子倒没找错人。“韩公子,本来这事我爹受那位公子嘱咐,交待绝不能外泄出去,虽我们亦不怕,但毕竟对方是大富人家,一旦漏出风声,问究起来也不好,只是公子对夭夭有救命之恩,夭夭也不必瞒你。”
“那你们如何处置这批女眷?”屠夭夭微微一愕,男子的语气竟似在蓦然之间变得沉凝狠戾,但朝他看去,却见他眉眼依旧,唇上笑意薄薄,她暗骂是自己多疑了,笑道:“门中男子多,都赏给他们暖床了。”
半晌,不见俊脸微垂的男子回音,屠夭夭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下,咬咬唇,道:“韩公子,咱们这就走吧,如何?
“夭夭失踪两天,父兄想必也急了,待上了山,夭夭便好好服侍公子,权当酬了这救命之恩。”屠夭夭平素孤傲,此时宛然一副女儿家羞态,声音低柔,沙哑迷醉。她说着轻轻握上韩良的手,韩良没有推拒,反手一握,淡声道:“走吧。”
被男人大手紧紧一握,屠夭夭几乎半个边身子酥软在男人怀里,临着夜色,两人择着山路走着。屠夭夭平日性子甚冷,这时心中意躇,话反多起来,边走边道:“说起那镯子,其实我也不懂行色,只是看着娇滴好看,便拿来戴了,那丫头也倔犟,她带了不少珠宝钱财随行,却死揽着这玉镯,非要把她教训一顿,打得昏死过去才教我拿了过来。”
韩良身形稍在后,屠夭夭便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眼里全是血般通红,沉痛残冷,慕容谨之派来的人尚在途中,但书笺已教信鸟传到,言明这很大可能是慕容龙秀的计谋。如此看来,那与富家之女有婚约、要借刀杀人的公子必定是这位蜀宁王。没有多问那公子的事,以慕容龙秀之谨慎,又岂会留下任何表露身份的证据,他根本无须出面,派手下摹扮这名公子便可,再说,他心里除了昔日那个明眸少女,此时此地,夜色凄迷,月胧如霜,又怎还能装下一丝其他?
她被打了,更甚者,暖床!
他自小便呵护在手心的华芝,他暗自爱了十多年的华芝,到底都遭受了些什么罪?只要稍微一想,便像用手去抠那还没结痂的伤,心里满浸的除了疼痛,便只有那没有边垠的冰冷,比眼前秋夜萧索,比头顶寒月零落。那镯子,是官员送给他的生辰之礼,价值不菲,韩良如翠,玉在其中,小小的玉字含蕴在这块翡翠里。是他心里一生的承诺,守护一生的承诺不会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他甚少收礼,这件礼物却收下了,转送给华芝,华芝也一直戴在手里,不曾摘离过。
屠夭夭与父兄因琐事争吵愤然下山,两天未归,飞龙寨寨主屠义极为担心,也派了人外出去寻,这时屠义看韩良把屠夭夭带回,又听屠夭夭言及经过,知道韩良身份尊贵,大喜过望。其兄屠鸿飞性阴恻邪肆,也对韩良毕敬有礼。
两人携门里各当家在飞虎寨大厅设宴招待,屠夭夭便坐在韩良身旁喜孜孜的陪着酒。
酒过三巡,韩良眉峰一敛,正要打探华芝消息,那屠义却拈须笑道:“鸿飞,你房里最近不正好新收了个女人吗?倒是能奏会弹,懂些歌舞,叫她出来给夏大人唱歌跳舞助兴岂不甚好?”
手微微一颤,酒水洒泼在手上,韩良心房收紧,眸色一沉。屠夭夭笑着拿手帕替他揾了酒渍,道:“公子怎么了?”
韩良拿起酒杯,向座上屠义遥遥一敬,淡淡笑道:“有酒无歌舞,确实少了些欢愉,难得屠寨主有此雅议,韩良便翘首以待。”
屠鸿飞一笑,道好。
待得那名女子出来,两人一照面,那女子满脸惊讶,竟一声低叫,屠鸿飞心中微疑,韩良却神色如常望向屠鸿飞,笑道:“屠公子的姬妾这是怎么了?”屠鸿飞看韩良如此,倒消了疑虑,扫向那女子,喝斥道:“朝廷来的大人在此,你莫失礼了去。”那女子低低应了一声,便打叠起精神,挽着绿柳在厅中弹唱起来,韩良喝了口酒,与屠义屠鸿飞等谈笑。刚才的女人他认识,却并不是华芝!她是华芝的贴身婢女珠儿,那华芝她又在哪里呢?正想着,那屠夭夭向他依偎了过来,这女人对华芝动过手,他恨不得把她杀了,她这一靠近,若非强行抑压住,他早已把和她掼摔出去。只是现在既知道了珠儿倒好办些,宴散后可设法与她见面,从她口中问出华芝下落,现在反不适宜多查探,以免打草惊蛇。
这时,菜肴的香气从空气中弥散开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间夹了些清脆的锁镣之声,韩良突然身上一个激灵,抬眸望过去,只见迎面走来一班婢女,手中端着盘碟,与众女不同,其中末尾数来第二的那名女子手中被锁了镣扣,衣衫也较他人破旧褴褛,女子发鬓凌乱,头垂得很低,他心中微凛,禁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猛地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第三百七十七章 被辱
一刹,两个人同时定住!饶是韩良沉稳,也在屠鸿飞探究的目光扫射而来瞬间,眸里才快速抹过笑意,问身旁的屠夭夭,“莫不是这婢子特别顽劣,怎地如此处置,又破了脸相?”最后几字说出,酒案下的手已经止不住猛烈颤抖。
那一眼,定了心,却也痛了眼,是她!是他的华芝!她没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欣喜若狂,只是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华芝,她瞪他的一眼犹自带着不屈,但过去那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已履满风霜,眼角裹满猩红细碎的伤,她的模样让他想起一个人——浓华殿的蔽芾,那时的白妃破损了容貌,如同此刻的华芝,华芝她没有白妃的严重,但已不复原来容颜,左右脸颊上数道刀痕把过去的精致切割成破碎,她两手上甚至还被锁扣着沉重的枷锁。
是谁下的手?
那时他曾想过,皇上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看白妃,心里会想些什么。现在么,他终于明白,愤怒悲痛,恨不能代其受,却偏偏不得!屋中歌舞仍酣,华芝擅琴筝,珠儿跟在她身边久了,也学得些许,她不声不响在邻桌布菜,突然一声猥亵的笑声拔起,眼梢余光里是一个矮小男人把手伸向她,他咬紧牙关,才没有掀案而起,冲过去把那个飞龙寨的二当家打翻,华芝往后一退,一个踉跄,顿时招来哄堂大笑。那三当家笑道:“你脱光衣服,也没有男人想上你,自毁容貌,我呸!”
华芝悲愤之极,想回手,下意识却看了韩良一眼,她知道他是来救他的,她不想给他添任何麻烦。只是现在这样的她,能不能回去,又还有什么分别?但她不能让他犯险!眸光微胶又迅速分开,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半分眸光,已知道对方心思,她几乎毫不犹豫一掌挥到那男人脸上,一股猛力推打到心口,她被狠狠挥落在地上。她擦擦嘴角的伤,摇晃着站了起来。
厅中犹在弹奏的珠儿看华芝被打,不敢吱声,怕惹祸上身,这些人有多狠,怎么对待华芝,她还记得。
二当家大怒,正想离座上前把华芝狠打一顿撤气,韩良却瞥了屠夭夭一眼,淡淡道:“兴致都没有了。”屠夭夭柳眉一竖,挥手朝门口的喽啰喝道:“还不快把这小贱婢带下去,关进柴房里!”韩良抿了口酒,朝屠夭夭轻轻一笑,屠夭夭脸上一热,韩良却起来走到厅中,道:“少寨主有耳目之福,确实不错!”
屠鸿飞大笑,倒也颇为自得,又向那珠儿招手,珠儿柔顺地站起身,韩良这时微微俯下身子,伸手一挑琴弦,一串乐章如水泻,电光火石间,珠儿吃了一惊,屠义察颜观色,笑道:“夭夭,韩公子爱好弦竹,你要去好好学一学了。”
“爹!”屠夭夭娇羞一笑,含嗔望向已走回座上的韩良,韩良唇角微勾,举了举手中盏子。酒宴并没持续多久,屠夭夭看韩良似脸有倦色,很快便命人安排了地方给韩良休息,四更天,一个人影悄悄敲开韩良房间的门。
门快速开合间,来人闪身进了去。
“韩大人?”来者却是被屠鸿飞收做姬妾的珠儿。原来刚才宴席中,韩良借拨弄琴弦之际,以上乘武功把声音压成丝线,传到珠儿耳中,“来找我。”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一瞬的淙淙乐声上,竟没有留意韩良嘴唇微动,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沉凝迫切,“她现在被分开关押反而好办,告诉我,柴房在哪里?”
虽人还在远处,缝隙又极小,但韩良眸目锐利,一下便看清前方的柴房的门实是虚掩着的,月华无法照到的地方,便把灰暗的影子拽了出来,那种感觉很不好,待到走近了,他心中大骇,猛地推开门又极快地用轻力关上,凌乱的禾草堆上,男人惊惶失措地瞪视着他,眼前的情景韩良只觉一股烈火嚯地腾上心头,一下烧上咽喉,灼痛得无法止息。
似乎听到声响,华芝打开眼睛,眸光木木,瞅着韩良。“韩公子——”那二当家讨好地叫了声,却随即睁大眼睛,那种出乎意料的恐惧,痛苦定格在无法再也合拢的眼睛上,他的喉咙上拢着一只不属于他的洁白的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喉骨破裂,无法支撑脑袋,一声轻响,那头颅歪斜到一边,耸搭下来,微微摇晃着。从嘴角的溢出的鲜血嘀嗒着把那只手染红,华芝犹自怔怔看着,眼神木讷。
柴房角落里搁放着一只木桶,桶里有些清水,华芝失去焦距的眸光便映着年青男子的身影,他走到木桶边,手浸入桶中麻木的脑袋,居然还会分析,他必定洗擦得很用力,并没有溢满的桶,水珠却散溅出来,他洗了一会,似乎确认已经洗干净了,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却随即放了回去,手按到青衫上,拭干,华芝记得,那块帕子是围场那天,她给他抹汗用的,当时他没有用,只是放进怀里,现在想起来,他那天的动作,一如眼前的小心翼翼。
他沉默着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把她身上的穴道一一解开。她的肚兜已教那个男人半扯下来,他仍是默声不响,替她把肚兜的带子系好,又轻轻把外衣拢好。他的动作像他平素为人处事一样,有条不紊,但一双手洁净的手却颤抖得厉害,明明刚才他杀人的时候,迅捷残酷,干脆利落到哪怕是微微的颤动也不见,然后她被拥进他怀里,由开始的松垮到后来的紧窒,紧窒到她快无法透气,所有呼息捂闷在胸腔里,与那个人一样,他身上也有着淡淡的酒味,但酒味以外,是她喜欢的清新和香气。
她伸臂把他抱紧,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华芝。”
“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你。”
第三百七十八章 是我不好
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重复说着这两句话在她耳后传来,急促痛苦,他的身子比她的颤抖得更厉害,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他再也不会再说其他的话似的,她害怕了,比刚才那丑陋的男人欺负她的时候更甚。终于,她彻底从木麻了一般的混沌中挣脱了出来,她用脸去碰触他的脸,用头却蹭他的光洁好看的眉额,哭音从喉咙了弥散出来,韩良,我没有事,他没有你来了。
好一会,韩良伸手抚着她脸上的不平整,轻声问,“这是易容术吗?”他声音里的不稳,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盯着他把手帕细心折叠好,又放回怀里,扯了个笑,道:“不是,韩良,这不是易容术。”
“做人皮子虽然时间,我们的马车被劫,当时兵荒马乱的一片,哪里来得及?随行的姑姑告诉我,若我们一众女眷被捉住了,则清白难保,后来,她们都被当成玩物送给了这山上的男人,我当时想过死,我是公主,我是皇兄的妹妹,活要活得有尊严,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那一下,我想起了嫂嫂,于是,我拿匕首划烂了自己的脸。”韩良心中一搐,大手把她的头压进怀里,华芝的声音从怀里低低传来,“韩良,脱胎换骨丸,这世上只有一颗,我以后便是这个鬼样子了。”
他听得她声音里的凄苦,越发浮躁焦灼,恨不得这面容被毁的是自己才好,眸光一触窗外,月疏横斜,天色愈黑,而这阵黑过去以后,便是天明了,心中隐隐生了一股不安,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得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他微一沉吟,转念一想,低声道:“华芝,本想现在就带你走,但此法不妥。我刚才已暗中放了焰火让内务府几名好手过来接应,你十哥的人马也纠集在这附近。你再忍一忍,我现在先把尸体处理掉,待内务府的人一到,我们立刻便走!我已探过,这寨子共有百余人,这样即使被发现,我也能带你硬闯下山,至于一班女官婢女,待你一出去,我即率人上来救。”
华芝点点头,韩良突然微凝了眉,“你在这里,别出来。”他轻轻推门走出去,刚才听到的声息果然没错,月色氤氲,院中站着一人,却是那珠儿。
韩良淡淡问:“你怎么过了来?”珠儿神色惶张,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喃喃道:“韩大人,珠儿对不起公主,对不起您。”韩良眉头一蹙,他耳目聪敏,旋即变了脸色,冷冷一笑,快步返回出柴房,拦腰把华芝抱了起来。
“韩良。”华芝微微一惊,韩良低头碰碰她的额,“咱们现在就走!”
火光从门隙里漏进,外面声音已大。华芝大惊,韩良却沉稳地把她抱了出去。
院中,回廊中,灯火通明,有人手执刀剑,有人高举火把,围了不下数十人,居中一人正是飞龙寨主屠义,旁边站着屠鸿飞,还有在大厅上见过的各个当家,人人脸上神色古怪,惊慌又凶狠。屠夭夭怔怔站在一边,一时怔愣,一时眉间又映满凌戾。珠儿跪在一旁,慌乱失措,眼底下泪水涟涟,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被人扭捉着,眼角眉梢尽是悲愤,嘶声道:“珠儿,你这叛徒,我怎会教出你这样一个叛逆。”
看看珠儿,又看看那中年女子,华芝虽还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眼前情景,只怕要走再难,苦涩一笑,对韩良道:“这是林姑姑,当日便是她提醒了我。”华芝不明白,韩良却已知道,这珠儿背叛了他们!
却说当日贼匪行凶,林姑姑是老宫人,立刻明白,除非有心人为之,否则这伙贼匪只怕并不知道这就是公主的车驾,试问哪伙匪盗敢与朝廷为敌?她随即把想法告诉华芝,又吩咐其他宫婢,切莫将公主的身份暴露出去,不然,所有人必被灭口。
是以在这门里数天,除去华芝毁了容颜,其他人虽被分给了门里的男人,但每个人都谨记林姑姑的吩咐,只称华芝为小姐。
看华芝望着自己,珠儿一阵愧疚,哭着连连叩头,“公主,奴婢并非有意告密,在这里珠儿好歹也是一名姬妾,回到宫里,奴婢什么也不是!况且,奴婢的身子已经给了少寨主,韩大人平日最疼你,他是不会放过这里的人的。”再混乱,华芝这时也全然明白过来,一阵无力之感油然而生,盯着珠儿,冷笑道:“珠儿,你我主仆多年,我慕容华芝可曾亏待过你?今日你害了我不打紧,你却把夏总管也害了!”
她心忧韩良,说到最后,已是低吼出声,又惊又怒。
“公主,是奴婢的错,我是她的教习女官,却教了这等忘恩负义的畜牲出来。”林姑姑涩声道,华芝摇摇头,轻轻一笑,“不,你做得很好,是你救了华芝,让我等到韩良。”
她从韩良怀里挣扎下来,站到他身旁,抱着她,他无法施展身手,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韩良心里一紧,伸手握住她的手。
屠义与屠鸿飞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瞳里看到骇色,他们这次竟然惹上了这天底下最不该惹的人,杀了禁军掳劫了公主,谁想到那丑陋丫头,竟是今上最疼爱的妹妹,真正的金枝玉叶,若非那珠儿说出,这可是诛族的死罪!
“你是宫里的大人,你是在利用我,不曾喜欢过我?”屠夭夭紧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涩声而笑,“我居然没看出来。”她秀眉一划,嘶吼道:“你以为你今夜可以逃得脱吗?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夜把你擒下了,你就是我屠夭夭的,你是我的!”
“夭夭,你疯了!”屠义脸色一沉,眸含杀气,凶戾道:“今晚他们都要死了!只有把他们杀死了,我们才能无虞!否则,这死的便是我们!”屠鸿飞眉目阴沉,挥手一招各当家,便要上前。
藩王李晖与屠义素有交情,他们月供岁供钱银给李晖,是以虽知韩良是朝官,是以并不避嫌,反想日后若屠夭夭能攀上韩良这门亲事,朝中有人更好办。但此时形势却完全变逆,韩良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为救公主而来。
惟今之计,只有把他们杀了,才能解灭门祸。屠义屠鸿飞以下,所有人都猩红了眸,杀意强烈。
突然却听得韩良一声轻笑,淡淡道:“朝廷军队很快便到,你们逃不过的,百名禁军是死了,但公主没有死,皇上要的只是公主无事,你们是要罪上加罪,还是将功赎罪呢?若你们现在弃械降顺,韩良可一力承担,保你们不死!”
众人教他锐眸一环而过,竟都被震慑住,一时顿住了脚步。
“不!少寨主,你别信他说!”这时,蜷缩在地上的珠儿突然喃喃道:“宫里有婢子在背后说过公主一句坏话,当天夜里便被内务府的人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过,公主不知道,那晚,我却是亲眼看到的,他最疼的便是公主,你们这样待公主,他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们都要死!”
第三百七十九章 杀机
各人瞬间变了脸色,华芝浑身一颤,宫里都道韩良性子温和,下面的人若有什么事,只找韩良,不找郭麟,韩良对外笑脸迎人,待她只有更宠溺更好,她甚至从来没想过韩良会杀人,更不知道韩良会在她背后做这些事情,她战惊地看着韩良吗韩良自嘲一笑,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在颤抖着,他用更大的力气握了,平日可以任她翻脸离去或是什么,但此时此地,不行!
手上突然传来微痛,却是她在他手心用力一捏,拢在众人身上的锐利眸光,情不自禁往她脸上轻瞥而去,她眼里一片清澈,没有丝毫憎恶,“对!”屠鸿飞如遭当头棒喝,朝屠义道:“今日在这里的只有这韩良一人!爹,把他们杀死,埋了尸首,即使朝廷问究起来,他们找不着证据,咱们又抵死不认,他们怎知真假,也许以为是韩良错报了消息也未定。”
“这一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若我们归降了,则性命便握在对方手上,爹,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屠义沉着脸,眼神闪烁数秒,拔出腰间大刀指向韩良。
“你这贱婢!”林姑姑心里凉了半截,猛力去推钳压她的人,那二人的注意力都在韩良珠儿身上,一时不备,竟被她挣脱,她死死盯着珠儿,便要冲将过来,一把刀子从她后背穿过,在前胸捅出。
鲜血如注从胸口流出,她的脚步猛然顿住,再也移不出一步,身子跌跪在地上,华芝大惊看去,她已气绝而亡,两眼犹不肯闭,怨恨地看着珠儿,华芝的目光还悲痛地停在林姑姑身上,韩良已一掌打翻了最近的当家,把他的剑夺过,单手抱起了她,挥舞着剑芒,拢在二人身上,夺路而去,之后的混乱与激斗,几乎没有给华芝一丝喘息之机,相似的情景,他们在诛仙门也经历过,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当日的追兵大多追赶璃忧与戎兰亭而去,今日人人想要他们的命,她也拿了刀剑砍杀,却没能帮上韩良什么忙。
万幸的是他们面对的追兵要比当日璇玑与白战枫少许多,对方也没备弓箭,不能远距离伤人,而韩良亦没有像白战枫那天一上来便受了极重的内伤,他的武功虽不及龙非离与白战枫,却也卓绝非凡,加之轻功极为厉害,边打边走,虽负伤不轻,却已护着华芝走到了半山腰,但他毕竟抱了个人,脚程不比平日,大部分喽罗虽被远甩在背后,那屠家三人还有数名当家却追了上来。
众人成圈,把二人围困在中央,华芝深知,若非带着自己,以韩良的武功,别说全身而退,便是把眼前这七八人杀掉也并不是难事,她看韩良一身青衫血迹斑斑,心里大疼,只怕自己连累了他,一扯他的衣袖,低声道:“你自己走!他日替我与林姑姑报仇便是。”韩良勾唇一笑,华芝,你又怎么会懂,像珠儿说的,我其实也是个残忍的人。若我自己能走,我早便走了,但不能把你带走,我即使安然无恙又有什么意思?
“莫多说话,注意敌人。”他没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话,但华芝知道,他不会丢下她。如果是九哥和嫂嫂,像九哥这样酷冷的人,他也会跟嫂嫂说,他不会丢下她吧。
韩良没说。
若此刻在这里的是皇兄或表哥,她知道,他们同样不会丢下她。但他们是她的哥哥,韩良也是哥哥,却明明又不是哥哥,她平日常惹他生气,也没见他怎么骂她,婢女在她背后说了一句不好的话,他——他是不是已经把那名婢女杀了?她不敢肯定,却隐隐有了这个想法,这不是她平常认识的他。她应该觉得他残忍可怕,但她却突然心疼,为什么,一点心疼,一点心慌,这样奇怪的心绪,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她突然抱定了主意,若待会他们的情势恶劣,她便——她这样想着,却看到屠鸿飞阴恻恻的低瞥了她一眼,她一惊,韩良已把她揽进怀里,四周是萧飒的劲风,漫天的刀剑之影,韩良把对方的攻击都接下了,她被他妥妥善善地护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他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她辨不得哪一处跟哪一处,但鲜血却不会错认,韩良依旧沉着,招式不乱,但她的心却越来越慌,她一咬牙,手中长剑向自己脖子横去,却恰巧架下了斜劈过来的一剑,却是那屠鸿飞突然不攻韩良,攻向她,自刎的一下,反接下了这致命一剑。
韩良何等聪明,瞬时变了脸色,厉声道:“华芝,你要做什么!”
华芝一怔,屠鸿飞已沉声喝道:“爹,你们攻韩良,夭夭,你我一起夹击公主,我们打不下韩良的,韩良招式没有破绽,但韩良有一个致命弱点,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她!”
营地。
篝火到处,兵士也群群处处,都是陵瑞王府手下的亲兵。
“说来这次根本便用不着咱们,夏总管一个人几乎已捣了那飞龙寨的老窝。”一个亲兵笑道:“你们说皇上这次会赏他什么?这官职只怕又有擢升了。”
另一个人道:“他也坐到现在这位置了,还能赏个什么官职?他日卿侯封了亲王,便是他了。”
“我说不是,主要他是这等身份不好赏,质子身份,而且他才双十出头一点,比你我还小上几岁,已经是如此高位,你们想,他若不是质子,是千叶人,如今会做了什么职位?”一个人低声接口。
有人笑道:“这个职位之事不可说!”众人说着一阵大笑。毕竟说的是这位位高权重的别国世子,众人极为避讳,这大声笑的,却只敢小声说,“按我说,赏什么也是枉然,这飞龙寨一役,他成了半个废人。”有人长叹一声,又压低声音道:“我与禁军那边一个兄弟有点交情,昨夜是他们最先赶到的,远远看到了些事情。”
“老哥快给咱们说说。”几个亲兵相顾几眼,更围凑得紧了些。
“虽说我等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但这韩大人却也忒过了些。你们想,公主那张脸,即使被多戳上一刀又怎么着,他为了帮她挡那刀,被刺伤了手筋,赔上了整只左臂。别说动武,这以后只怕碗筷也拿不起了。”
“不是说被挑伤了右脚筋吗?怎成了这左手筋?”刚才说话的亲兵叹道:“这右脚筋与左手筋都伤了。他当时与好几个人交手,左手受伤,却没有撤手回防,那屠鸿飞没想到他如此顽强,寻着空子,又往公主脸脖攻去,他左手往屠鸿飞的脖子一捏,把他喉骨捏碎,这一下,右脚空隙却卖给了那屠义,屠义不笨,这普通的砍伤伤不了他多少,屠义一剑挑了他的右脚筋。”他这一说,众人一阵唏叹,又是敬佩又是感概,废了左手右脚,即使他武功再厉害,也是残疾之身了,便连刚才言他是太监之身的亲兵也微叹了口气。
“你们有所不知,”有人轻声道:“听宫里的人说,这韩大人与公主自小一块长大,交情颇深。”
“这也使不得吧,便是自家婆娘,又有谁这样相待的?按你说,那屠鸿飞不过是攻向公主的面门,又不是什么致命之伤,他何苦赔上自己手脚,如此看来,想来还是为权为势居多,你们倒也不必太可惜。”最先说话那亲兵道,他话口一落,却见四周同僚都缄灭了声息,满脸惊恐地往他背后看去,他一秫,眼角余光瞟去,却见公主冷冷站在众人背后,他顿时吓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尖咬破,公主轻声道:“这里数百人,数你们这一撮最爱嚼舌根子,怎么,你们平日就这样护卫我表哥的侯府?”
那十数名亲兵大惊,全数跪倒在地上叩头谢罪。
第三百八十章 患难见真情
“你们说我慕容华芝不打紧,若再有一次让我听到你们说韩大人的好丑,我一定把你们的舌头剁下来喂狗。”华芝沉声说着,怒气喷打在面纱上,纱巾微微跳动,一双杏眸又缓缓环了营地上所有亲兵一眼。
她眼神凌厉,被她扫视过的莫不心惊地低下头,素闻这位公主性子活泼,脾气和善,却似乎全然不是。
众人再看时,那窈窕的身影已在远处,地上影子细长,与林中树梢薄影混在一起,延向韩良的营帐。
进了营帐,华芝摆摆手,内务府几名内侍忙退了下去。
诺大的帐子便只剩下她和韩良二人,杳无声息——韩良还没有醒来,华芝坐到榻上,痴痴凝了榻上的男子半晌,鼻子一涩,把头轻轻靠到那具缓缓起伏的温暖胸~膛上,从飞龙寨回来,他已经在这之前便安扎下的营地里睡了一天了。
中间有短暂醒过来一次,吩咐手下人去处理飞龙寨的事,办理林姑姑的后事,又派人分别送信回帝都,桩桩事情,处理冷静,有条不紊,她远远看着,竟不敢走近他,她看着侯府随行的大夫为昏迷的他包扎伤口,看着他醒来安静地嘱咐属下办事,他说话的时候,偶尔会看她一眼,淡淡的,后来,他又睡了过去,他的伤势甚重,只是,他年青力壮,身体上的伤终究会康复,再也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是他的手脚。
大夫还没跟他说,但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一些亲兵都知道了。回宫以后,也必将传遍整个皇宫。那他呢,清醒过来的时间里,他到底知道自己受了怎样的伤吗?
也许,刚才真的该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亲兵捉起来狠狠打一顿,她总得找个发泄之所。现在,她攥着他的衣衫,昨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却痛苦得茫然不知所措,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的伤势,不然他怎会如此镇定沉着,也许是跟在皇兄身边久了的缘故,那神态和皇兄很像,皇兄是那种天塌下来也泰然自若的人,除去少数时候遇上和嫂嫂有关的什么事。
有人轻轻抚上她的发。华芝一怔,定睛看去,只见韩良正凝着她,眸光深邃。她一惊,身子弹了起来,如惊弓之鸟,“你醒了?”她的模样写着四个字:手足无措。韩良微微蹙眉,从飞虎门回来,她便是这个样子,远远躲着他,她刚靠近,他便醒了,因为他本来就睡得不安稳。大夫替他处理伤口期间,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他看到她蜷在帐子角落死死看着,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她似乎想过来看他,却又在畏惧些什么。她这样,他还怎能安心睡去。刚才,不过是他贪恋一刻温柔,才没有惊动她,值到她的泪水糊了他的衣裳,是不是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他突然也微微一惊,却见她快速站起来,三步两步走开,站到帐子的另一边看着他,一脸惶恐,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她这个反应,韩良反倒放下心来,转念一想,明白了些什么,道:“华芝,你过来。”
华芝摇摇头,哆嗫道:“我去看看药煎好没有,待会待会,让他们拿进来给你。”
“那你呢?”韩良扶着榻子,慢慢坐起身来,轻声反问,一双眸子在她身上慢慢巡察着。
华芝心里越发慌乱,道:“我什么?我出去了。”
她说出去,脚却像钉紧在地上,不动方寸,愣愣看着他。韩良沉声道:“我说,过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不要!”华芝叫了一声,飞也似地便要往帐外逃。
“既然你不过来,那么就我过去吧。反正我的脚伤了也走不快,你快走几步,我肯定跟不上。”
韩良的声音在背后淡淡传来,华芝一下惊住,他的伤势他知道了!是她害他成了这个样子的!她想跑,却不敢跑,怕他真的追过来,怕他会摔倒,想回头看看他又胆怯。
除去那个身份,他是个那么优秀的人,即使他是这种身份,又有谁敢欺他!他是武功厉害,办事能力一流的韩良,是皇兄身边的红人。可是他的左手以后只能拿最轻的物事,再也不能施展武功了,他那一身厉害的武功必定会大打折扣吧!而他的右脚,走路的时候会一瘸一瘸光想着,她的泪便掉了下来,“慕容华芝,我数三下,如果你不过来,我便过去你那边。”背后的声音微微抿进了丝凌厉,他走路不便,华芝一颤,害怕了,一转身便跑回榻边,“你别起来。”她坐下,泪水滑进面纱,她赶紧抬手去擦眼睛。
他的手却比她快,长指轻轻揾过她的眼肚,一声微叹,把她楼进怀里。
华芝再也按捺不住,在男子的怀里哭了出来。
“别哭了,我又不是死了,你哭什么。我死了你再哭不迟,不是多严重的伤,也不一定不能恢复,宫里的太医或许有办法呢。”
他语气里的轻描淡写,让她心里更疼,不由得怒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骂道:“他们说得对,我本来已经成了丑八怪,脸上再被多划几下也没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有多亏你知不知道?
“韩良,你是个傻子,你又不是我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拿什么赔给你?”心中悲恸,泪水把面纱也打湿了,黏糊着脸上越发难受。
“多划几下也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
她听到他低语道,手抚上她的面纱,轻轻摘下了。
“华芝,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戴这东西。”
华芝浑身一震,睁大眸子看向韩良,他目光炯炯凝着她的脸。她却猛然自惭形秽起来,飞龙寨再见,情势紧迫,她可以暂时没有了羞耻之心,但此时此刻,桌上烛火几乎燃尽,光影虽淡,仍能映出他俊颜如玉,而她那副容颜,她看了一次,便摔碎了镜子,是,没有嫂嫂当时的伤重,但为绝后患,她当时也下了狠手,只要想起那个情景,那股害怕恐慌便凉沁沁的浇淋在心头,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再想。
她突然骇怕起来,怕在他明亮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双手紧紧盖上自己的脸,她哭着哀求:“你别看!很丑,像个鬼!”
他右手把她两只手包裹上,用了力道,把她的手拉下,又伸出左手去抚她脸上的每道沟壑,她想去拨他的手,但他左手手筋被刺伤,她不敢,只得任他轻轻细细的抚着,咬紧唇,满眼氤氲。
韩良看她一双眼睛都哭得眯起来,又红又肿,往日那双快活的大眸尽是悲恸,他为她受伤,即使残废了也心甘情愿。可她以后呢,她的容貌被毁,她虽还是清白之身,但被劫数天,谁又还相信她的清白!
心里搐搐的痛,那股沉痛怜惜的柔软再也压抑不住,情不自禁凑唇过去,吻上了她的脸。
韩良没有想到自己会失了分寸,一触到她的脸,他已然溃乱了神智,他怎能如此亵渎她,大惊之下,刚想抽离,“噗”的一声,灯花轻爆,烛火燃尽。满帐黑暗,而她没有把他推开,她似乎没有任何推拒之意,甚至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衫,压抑了十多年的感情,一下乱了。帐子里很静,她攀在他衣衫上的手越来越紧。
越禁忌,越不能,越压抑,越压抑,越想,尤其是历经生死,差一点失去以后。
刚好,有了这突如其来的黑暗。
他想她,想这样碰碰她,想得快疯了。而她心里偏偏不是他,一念及至,想到的反不是放手,而是掠夺。
“韩良,韩良”“华芝。”他掠夺着她的唇。
不久后——
他似蓦然震住,她何其幸运,能被这样一个人喜欢。她也喜欢他,这种喜欢再也不同以前,也不像对兰亭大哥那样,兰亭大哥似乎已很久没有想起他了,自己的心,竟然到此刻才知道,颤抖得厉害的手慢慢止了下来,她不敢再想,怕被他发现她的异状和想法,怕他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