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4章 莫怪我……们
“莫怪我,”
一阵虚弱的声气,传入他的耳中。
老国舅道:“莫怪我。”
祝烽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而刚刚被他碰了一下的南烟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祝烽站在床边,不甚清醒的道:“皇上,你在干——”
话没说完,就听见老国舅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
“莫怪我……”
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急忙起身走到祝烽的身边,也低头看着老国舅不断颤抖的睫毛,屏住呼吸尖着耳朵又听了好一会儿,可说完这几个字的老国舅好像累得很,就没再说话了。
南烟喘着粗气,急切的转头看向祝烽:“皇上,怎么回事?”
祝烽没说话,只皱着眉头盯着老国舅虚弱的,苍白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把鹤衣他们叫过来。”
“哦,是,是!”
南烟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走到门口,让守在外面的人去传话,不一会儿,鹤衣和陈紫霄就都到了。
鹤衣一进来,立刻扑到床边,拉过老国舅的手来给他诊脉。
老国舅虽然一直没醒,但看上去又不是完全陷入昏迷的样子,他眉头紧锁,睫毛不断的随着抽搐的眼皮颤抖,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滴落,甚至看得出是十分痛苦的。
祝烽这一回站得离床榻稍远了一些,问道:“如何?”
鹤衣想了想,轻声说道:“微臣冒犯了。”
说完,让人给他拿了一包针过来。
他会医术,这一点祝烽和南烟倒是知道的,而陈紫霄看到这一幕却变了脸,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这是干什么?”
鹤衣叹了口气,说道:“若不这样,道长会一直受苦,走都走得不安生。”
听见他这么说,陈紫霄终究也无法,只能放开了他。
鹤衣取出银针来过了火,然后小心翼翼的扎进了老国舅的头顶,还有胸前几处,过了一会儿,才将银针拔出。而就在他刚刚拔出头顶的最后一根银针的时候,一直没有反应的老国舅胸腔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震响,像是要喘气,又像是胸前的气被什么堵住了,喉咙里轰鸣了一阵,然后他一下子睁开眼睛,趴在床边大口的吐了起来。
一滩锈红的鲜血,刺进了每个人眼里。
“父亲!”
陈紫霄大喊一声,急忙抱住了他。
老国舅吐完之后,又虚弱的跌回了床上,南烟也急忙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递过去,陈紫霄谢了一声,接过帕子来小心翼翼的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父亲,父亲你怎么样?”
他这么急切的问着,可老国舅除了喘气,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吐出那一滩血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条被掏空了的麻袋,软软的耷拉在床上,只有一双眼睛熬得血红,看了一会儿眼前的人,像是勉强辨认出来一般,说不出话,却也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缓过一口气,像是有一点力气了,他才对着陈紫霄虚弱的道:“你——”
陈紫霄立刻道:“父亲有什么要交代的?”
老国舅红着眼睛又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又千言万语,但最终出口的却也只是轻轻的几个字:“你,你们好好的。”
他这话,显然是交代这三兄弟。
陈紫霄的眼睛也红了,他吸了吸鼻子,瓮声说道:“父亲可以放心。”
老国舅笑了笑,道:“我,从不担心你们。”
不知为什么,只是淡淡的几句话,却透着一股深深的离别之苦,南烟在旁边只一听,虽然满怀心事,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下意识的将脸偏向一边,就看见鹤衣收好了银针,默默的退了一步。
她轻声问道:“老国舅的情况如何?还需要用什么药?”
鹤衣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祝烽。
犹豫了半晌,才用低沉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的道:“道长这样,是回光返照。”
意思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一听这话,南烟低呼了一声,伸手捂住了嘴。
而祝烽的眼睛也红了。
可他并没有立刻上前去追问什么,就只不近不远的站着,看着这一对父子话别,反倒是老国舅,说完了那句话之后,目光便越过陈紫霄的肩膀看向了祝烽。
他对着祝烽笑了笑,像是想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胸口的轰鸣已经超过了他的吐息,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瘫软在身侧的一只手,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祝烽。
陈紫霄抹了一把脸,立刻起身退到一边。
他哽咽着道:“皇上,父亲他有话要对你说。”
祝烽这才慢慢的走过去。
烛光下,能更看清这位老人在这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原本之前他来的时候,看着还精神矍铄,哪怕是一棵老松,也是饱经风霜屹立不倒的老松,可一场祈雨之后,这棵老松的生命像是被雨水给冲走了,只剩下了苍老和倦怠的空壳,这么无能为力的躺在床上。
祝烽俯下身,声音也显得格外的沙哑,轻声道:“舅父要对朕说什么?”
“……”
老国舅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没有力气说话。
就只这么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祝烽想了一会儿,说道:“若还有交代,朕也明白。他们三个,都是朝廷的能臣干将,朕用得着,也不白用。”
老国舅出了一口气,像是在笑。
他的眼神,更涣散了一些。
一旁的陈紫霄已经泪如雨下,两只手捂着脸,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祝烽接着说道:“除了他们三个,舅父孑然一身,若还要交代其他的,就只能舅父亲自告诉朕。别的,朕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老国舅深吸了两口气,开口却是问道:“白虎城。”
祝烽微微蹙了一下眉。
但他还是说道:“已经灭了。”
“……”
“倓国受此一打击,更难与我炎国抗衡。有一些事,朕也已经提上心头了。”
老国舅的脸上出现了晚霞一般的笑容。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然后,倦怠的神情便如云雾一般染了上来,他慢慢垂下了沉重的眼皮。
就在祝烽皱起眉头,以为他就这样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又睁开眼睛,对着祝烽道:“莫怪我……们。”
第3325章 除了他,还有女人
就在祝烽皱起眉头,以为他就这样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又睁开眼睛,对着祝烽道:“莫怪我……们。”
祝烽的呼吸一窒。
而下一刻,外面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将沉重的帐子都吹的翻飞了起来,冷风灌进帐篷里,老国舅脸上那晚霞一般的笑容忽的一下就像是被吹散了一般,整个人慢慢的软倒下去,闭上了眼睛。
“父亲!”
这一回,陈紫霄再无法自持,急忙扑了上来。
伸手一握老国舅那双粗糙的大手,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
他整个人,失去了生息。
“父亲!”
陈紫霄大喊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趴在床边痛哭了起来。
南烟和鹤衣也都走了上来,鹤衣虽然极力自持,伸手扶着陈紫霄颤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可安慰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他也只能忍着通红的眼睛将脸偏向一边;而南烟忍不住滚下泪来,转身将头埋在了祝烽的肩上。
而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祝烽整个人有些僵硬。
南烟一边哭着,一边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皇上……?”
祝烽仍然沉默,过了许久,才低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也是血红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夜的煎熬还是因为老国舅临终前留下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哑着声音说道:“紫霄,你要节哀。”
听到这话,陈紫霄强咬着牙忍住了痛哭,慢慢将被泪水润湿的脸庞转过来,艰难的说道:“谢皇上。”
这时,鹤衣迎了上来,轻声说道:“皇上,还请皇上移驾到那边帐篷休息,这里的事交给微臣吧。”
祝烽沉沉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在闪烁的烛火和阴沉的气氛下,又透出了些许杀意。
南烟只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寒意刺骨,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而鹤衣却是面不改色,只低着头站在祝烽的面前,垂着双手,任由祝烽那刀锋一般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的刮了一遍。
沉默了半晌,祝烽才开口,沙哑的嗓音听着像是刀锋磨过粗粝的砂石,给人一种刺耳更刺心的感觉,他沉沉说道:“鹤衣。”
“微臣在。”
“这里的事,自然是交给你,但该做什么,你心里还要有数。”
“微臣,明白。”
祝烽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明天一早护送国舅回罕东卫。”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这个冰冷的帐篷。
南烟急急忙忙的跟了出去,外面仍旧是风雨交加,等候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伞撑开,祝烽就一头撞进风雨里,把小顺子吓得魂飞魄散,正要追赶上去,跟在后面的贵妃回头对他做了一个手势,小顺子会意,立刻停了下来。
幸好,皇帝也并没有在风雨里多做停留,很快便回到了他自己的那个帐篷。
不知何时有人送了一个简陋的土炉进来,大概是感觉到寒夜雨冷,担心皇帝和贵妃会受寒,两个人从风雨里走进帐篷,立刻就感觉到一阵暖意迎面扑上来,这种反差反倒刺激得祝烽站在原地,整个人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南烟立刻上前:“皇上,把衣裳换下来吧。”
祝烽站着没动。
南烟想了想,也并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自己上前亲自动手,柔柔的解开扣子,拉开衣带,而祝烽就这么站在原地,有些木然的任由她上下动作,南烟一边做事,一边抬头看他,两个人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泪水和雨水混合着,又冷又烫,让人在这样混乱的雨夜里都有些不知所措。
南烟轻声说道:“皇上心里若难受,可跟妾说两句?”
“……”
“不管什么,都别只一个人憋在心里。”
“……”
“舅父他——”
她的话没说完,祝烽开口,声音比刚刚更沙哑了一些,也添上了几分哽咽,道:“朕其实并不难过。他在朕很小——那个时候就出家了,这么多年,除了把他三个儿子送到朕身边之外,一点音讯都没有,这一次,若他不出现,朕几乎都要忘了这个长辈了。”
南烟道:“是。”
祝烽接着道:“只是朕没有想到,他扛着这样重的病体,还要千里迢迢的赶来,殚精竭虑,为朕求来这一场大雨。”
南烟点点头。
这个时候,她已经把祝烽的外衣脱下,在手上裹了裹,正要放到一边,就听见祝烽咬着牙,带着几分狠意的说道:“可是,他都这样了,又为什么,连最后一句话,都不肯给朕!”
南烟的心里蓦地一个激灵。
其实,她是听到了老国舅在半昏迷时说的话,也听到了他醒来之后,对着祝烽说的话。
但,那样模棱两可的话,又代表了什么?
莫怪他?他做了什么,在弥留之际还要请求皇帝莫怪他?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轻声说道:“想来,这些话在舅父心里已经埋了很久了,他若要接着瞒下去,也是可以的。可他独独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妾想着,也许这么多年,煎熬的也不是皇上一个人。”
“……”
“他肯说,皇上至少也知道了这一些。”
祝烽苦笑了一声,转身走到床榻前坐下,身上只一件单薄的衣裳,肩膀两边的锁骨高高的怂起,竟给人一点单薄的感觉。
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他说道:“朕又能知道什么?”
南烟看着他不断发红的眼睛,甚至连鼻头都红了,强忍住心中的酸楚,将他的衣裳抱在怀里,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声说道:“皇上从舅父的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什么了没有?”
“……”
祝烽微微一怔。
他才意识到,南烟是真的在帮他分析那句在他看来,全无用处的话。
于是皱着眉头想了想:“莫怪,他,们……?”
南烟道:“他说,莫怪他,妾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么,他们呢?”
“……”
“皇上想过没有,他们,是他和谁?”
祝烽摇了摇头。
南烟轻声说道:“温无玉的疯话说,到西北来杀人的,是舅父,可不止他一个人,除了他,还有女人。”
第3326章 朕的头,好疼!
南烟轻声说道:“温无玉的疯话说,到西北来杀人的,是舅父,可不止他一个人,除了他,还有女人。”
“女人?”
祝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女人,不是被杀的吗?”
南烟轻轻的摇头,道:“有一个女人被杀了,可是杀人的,有男人,还有女人。”
她说到这里,呼吸都轻了一些。
像是面对着皇帝的小心翼翼,又像是生怕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慢慢的说道:“杀人的男人,是舅父,那皇上能不能想到,杀人的女人是谁?”
祝烽没有说话,但一只手放在膝盖上,默默的握紧了一些。
南烟轻声道:“会是——舅母吗?”
祝烽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朕曾经听说过,舅母在嫁给舅父之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她不会武艺,也不懂兵法,跟母后和秦——秦贵妃,不是一样的人,哪怕后来舅父官居高位,她封了诰命,也只是个普通的妇人,听说平时连门都不出,家里虽然有仆人,可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做,连地都是她自己扫。”
南烟听着,也明白了。
想来,这是一位质朴的贵妇人,飞黄腾达了,也并没有改变勤劳的本性,这样的人,好像的确不太可能跟着老国舅跑到西北来杀人。
可是这样一来——
南烟的脑子里好像还没转过来,但身体的本能已经让她感觉到呼吸沉重,心跳甚至都有些滞缓。
她下意识的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看向祝烽,试探的说道:“那,还能是什么女人呢?”
“……”
“跟老国舅能扯上关系的女人——”
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心情沉重。
而这一刻,祝烽的呼吸,也沉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好像猛然有个什么看不见的罩子把两个人笼罩起来,外面的风雨交加和寒冷刺骨,都侵扰不了他们两。
但,也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再这种帐篷里弥漫着,越来越浓。
过了许久,祝烽才说道:“跟舅父能扯上关系的女人,大概,也就只有一个了。”
南烟的喉咙哽了一下。
仍然不敢开口。
祝烽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要听到她说出来,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但等了好一会儿,南烟一个字都不说,只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才意识到,大概这句话,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说出来。
别的人,哪怕是他身边亲如南烟,都不敢。
他慢慢说道:“是母后。”
南烟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母后,也就是,先陈皇后。
祝烽的嫡母,也是过去漫长岁月里,他认定的生母。
会吗?
她虽然心里已经隐隐的想到,但又像是仍然不敢相信似得,忍不住伸手抓着祝烽放在膝盖上的手:“可能吗?”
祝烽的手也在不自觉的颤抖。
他慢慢说道:“若是别的情况,别的人,朕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身上。”
“……”
“可是,如果,留下的那个孩子是朕,那么,那么——”他说道这里,呼吸沉重,像是有些难以支撑似得重复了好几遍,南烟急忙伸手去抹他的胸口帮他顺气,祝烽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那么,那个被杀的女人,自然就是——”
南烟忙道:“妾知道了。”
她打断他的话,是看出祝烽的眼睛血红,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祝烽看了她一眼,仿佛苦笑了一声。
他又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可憋闷的胸口并没能好受一些,只沉沉的说道:“如果事实如我们所猜测的,那么,杀人的是母后和舅父,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南烟蹲在他面前,想了很久。
最终,轻声道:“是……”
先陈皇后,是高皇帝的皇后,虽然对这位婆婆,南烟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周围的人也几乎没有提起过她,所以,南烟并不知晓她的为人,只是,从高皇帝最后与她合葬的态度来看,这定然是一位令他非常满意的皇后。
而且,先陈皇后的谥号是孝慈。
孝慈,一个孝,是对长辈,一个慈,是对晚辈,这两点来说,陈皇后也算是贤名在外了。
不过,她对后宫其他的妃嫔们,又是如何呢?
这样一个孝慈的皇后,会带着自己的兄弟来到西北,杀死塔娜公主,一个为高皇帝生下皇子的女人,然后,将这个孩子带走,让他成为自己的儿子?
会这样吗?
南烟在后宫这么多年,虽然她倒是圣宠不衰,也没有过主动去算计,甚至谋害别人的念头,但她并不否认,女人的妒忌会让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从杜思瑶到秦若澜,从冯千雁到沈怜香,她不相信这些人从一出生就坏,可人就怕会变坏。
那,孝慈高皇后……她会是这样的人吗?
南烟还这样想着,突然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沉沉的低咆的声音,好像天顶又开始炸雷了,但等她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才发现祝烽脸色惨白,两眼通红,好像有血要滴落下来一般,粗重的呼吸带着滚烫的温度,被她抚着手背的双手也在不停的用力,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皇上!”
南烟一看到他这样,顿时吓了一大跳。
她可没有忘记,祝烽过往受到自己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她急忙伸手抓着祝烽两只胳膊:“皇上你怎么了?”
祝烽抬头对着她,可那双眼睛赤红却空洞,好像根本没看清眼前是谁,呼哧呼哧的喘了许久,才哑着声音道:“朕,朕头疼,朕的头,好疼!”
说完,他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皇上!”
南烟拉他不住,祝烽跌倒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挣扎不已,南烟吓坏了,急忙伸手去抱着他,抬头对着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
话音刚落,鹤衣就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好像一直就在附近等着,一进来见此情形,立刻上前来扶着祝烽:“皇上,皇上你怎么样了?!”
南烟急切的说道:“皇上头疼,你想想,该怎么办!”
第3327章 妾在这里
南烟急切的说道:“皇上头疼,你想想,该怎么办!”
鹤衣道:“头疼?怎么会头疼?”
看着祝烽疼得不断挣扎的样子,南烟急得汗都流了下来,一边抱住他尽力的制止他挣扎伤到自己,一边说道:“就是刚刚说起老国舅的事,皇上突然就头疼欲裂,你赶紧想办法啊!”
“……”
鹤衣的呼吸好像停止了一瞬间。
他看了看祝烽惨白的脸和满头大汗的样子,想了想,回头吩咐小顺子道:“麻烦顺公公帮我把之前用过的那包银针拿过来。”
小顺子也急得在旁边直跺脚,一听这话,急忙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拿了银针过来。
鹤衣这个时候也是满头冷汗,他让人把不断挣扎的祝烽抱上床,然后拿出银针来消毒,对着不断摇曳的烛火看了看针尖,然后深吸一口气,道:“微臣先为皇上施针,让他安静下来。”
说完,便将银针对准了祝烽头上的一处穴位。
就在那针尖几乎快要刺入祝烽的皮肉的一瞬间,针尖闪烁的冷冷的光芒也刺进了南烟的眼睛,她突然说道:“等一下!”
“……!”
鹤衣的手一颤,抬头看向她。
南烟也看向他,虽然她还是满头大汗,身体也有些忍不住颤抖,甚至开口说话的时候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但口气却无比的低沉坚定:“要不要用针。”
鹤衣愣了一下:“娘娘……”
南烟道:“皇上白天的时候发了一天的烧,这个时候又受了老国舅过世的刺激,加上被冷风吹了,自然是有些头疼的,但本宫看着,还用不着施针。你还是先让下面的人熬一副凝神静气的药来,让皇上睡上一觉是正经。”
鹤衣皱起眉头:“可娘娘,皇上现在这样——”
两个人说话间,祝烽还眉头紧锁,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但,毕竟出身行伍,忍耐是他这样的人的天性,哪怕已经痛入骨髓,他也根本不会轻易的吭一声,只是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落下来,不一会儿将枕头都润湿了。
南烟也看到了。
可她还是坚持的说道:“本宫做主,先让皇上安睡再说。有什么事,本宫一力承担!”
听到他这话,鹤衣还有些犹豫,但一旁的小顺子察言观色了一会儿,倒像是有些明白了过来,便上前轻轻的扯了一下鹤衣的衣袖,让他手上拿着的银针离皇帝更远了一些,然后轻声说道:“鹤衣大人,就听娘娘的吩咐吧。”
鹤衣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沉沉的叹了口气,将针收了起来。
南烟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鹤衣便依照她的吩咐下去安排熬药,而南烟就坐在床头,将痛苦得不断呜咽挣扎的祝烽用力的抱在怀里,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沉声说道:“皇上,皇上忍一忍,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到了如今,皇上还有什么忍不过去的?”
祝烽痛得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咆。
南烟咬着牙,仍旧在他耳边慢慢的说道:“过去发生那些事情,是妾不在皇上身边;可现在妾在了,就不允许再发生那样的事。皇上听话,妾在这里,妾在这里……”
小顺子在旁边看着,原本还想着上前来帮贵妃制止一下皇帝的挣扎。
但,不知道是痛得快要失去知觉,还是挣扎得累了,又或者,贵妃的安慰真的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他竟然真的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虽然从他的表情仍然能看出他痛得厉害,但祝烽翻了个身,将头脸完全埋进了南烟的怀里,一双大手如铁钳一般用力的抱着她的腰,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个脆弱的婴儿一般。
南烟就将他抱得更紧了,喃喃说道:“没事的,我在,我在。”
小顺子是不懂男女之情的,可这个时候,也不知怎的就觉着眼睛烫得厉害,心口也沸腾得厉害,他默默的退出了这个帐篷。
于是,就只剩下皇帝与贵妃两个人,安静的相拥着。
过了许久,又听说陈紫霄前来求见,但小顺子直接便将他挡在了帐篷外,直到快天亮的时候,鹤衣那边才送来了一碗熬得浓浓的药,南烟接过来,也是自己先喝了一口,苦得她眉头都要拧成一条线了,过了一会儿,才送到祝烽嘴边。
祝烽像是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也喝了小半碗。
然后,便蜷缩在贵妃的怀里睡去。
不一会儿天就亮了,虽然祝烽还没醒,自己也熬了一整夜,但南烟还是打起精神,吩咐下面的人先扶灵回罕东卫,她原本是想让陈紫霄和鹤衣一道扶灵回去,但鹤衣坚持留下来,只怕万一皇帝的病情还有起伏,南烟想了想,也有道理,便留下了他,只是不应召不能进入皇帝的帐篷打扰他休息,然后留下了方步渊带人在这里守着。
这一留,就一直到了晚上。
南烟几乎是两天两夜都没合过眼,到这个时候精神也快到了极限,却还是强打精神,守着床上的祝烽。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安静的帐篷里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呢喃声,她抬起眼皮,就看见床上的祝烽苍白的嘴唇微微开阖着,说道:“不要,不要……求你,求你不要……”
南烟一看他这样,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自己还在做宫女的时候,第一次为他守夜时的情形。
不过这一回,祝烽的显然要比当年更严重得多。
只见他一边低喃,一边又张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难以呼吸,不一会儿,一张脸就涨成了酱紫色。
这个时候,原本已经平静了不少的他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一见他这样,南烟急忙伸手抱着他,轻声道:“皇上,皇上快醒醒!”
祝烽皱着眉头,想是要甩开什么似得拼命的摇晃着脑袋,终于在一阵窒息之后猛地睁开了双眼:“不要!”
他险些从床上跌下去。
南烟急忙双手护着他,急切的说道:“皇上,你怎么样了?”
第3328章 不再做他想
南烟急忙双手护着他,急切的说道:“皇上,你怎么样了?”
祝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抬头看向她,目光却还是涣散的,那模样就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狼狈,道:“什么?朕,朕怎么了?”
南烟急忙扶着他重新坐回去,拿出手帕来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头上豆大的汗水,轻声说道:“皇上昨晚昏迷过去,直到现在才醒,都过了快一天了。”
“什么?”
祝烽还喘息着:“一天了?”
南烟轻轻的点了点头。
祝烽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像是才回过神,但整个人还有些发懵,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才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又伸手撑住了头。
南烟急忙说道:“皇上怎么样?还要妾叫鹤衣过来吗?”
祝烽皱着眉头,一边咬牙抵抗着剧烈的头痛,一边道:“鹤衣?”
南烟道:“今天,妾已经放陈紫霄扶灵先回罕东卫了,只让方步渊带人留下来保护皇上。而鹤衣,他昨天看着皇上的情况不对,原本是想要为皇上施针的,但妾想着——薛运之前已经给皇上解过毒,应该没有大碍,所以并没有让他动手。”
说完,她又小心的问道:“皇上现在如何?要不要让他过来看看?”
祝烽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咬着牙又像是撑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不必了,朕没事。”
他虽然这么说,但脸色也并不见好,南烟抱着他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还有些发冷,也在不自觉的颤抖。南烟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妾让他们一直熬着粥,要不要送来皇上吃一点。之前就没怎么吃东西,这样算下来,皇上都两天没吃饭了。”
祝烽看样子也是没什么胃口的,但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南烟立刻吩咐下去。
话刚传出去一会儿,就听见帐外传来了小顺子的声音:“皇上,鹤衣大人求见。”
南烟一听,就知道他一定是一直在等着皇帝的情况,转头看了看,祝烽示意她给自己披上衣服,然后坐在床边扶着他,这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鹤衣就掀帐子走了进来。
他跪在床榻前,轻声道:“微臣鹤衣拜见皇上。不知皇上龙体如何?”
祝烽的脸色仍旧苍白,因为没有吃任何东西,醒来之后更加虚弱了一些,抖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声说道:“朕没事,倒是你——辛苦了。”
鹤衣低着头道:“皇上无碍,微臣就放心了。”
说完,他竟还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祝烽一眼。
而祝烽,两眼发红,眼底青灰,也沉沉的注视着他。
两个人对视这一眼,鹤衣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刺骨,连向来沉稳的他都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急忙将头又低了下去。
南烟在旁边看着,轻声说道:“皇上,不如再休息一会儿,让鹤衣大人先退下吧。”
祝烽无声的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南烟也只能闭上嘴,只见祝烽咳嗽了两声,然后看着鹤衣慢慢说道:“说起来,你到朕身边,跟朕一场,也有十几年了吧。”
鹤衣低着头:“十五年了。”
祝烽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是啊,十五年了。”
“……”
“朕记得那个时候,朕还在北平做燕王,也是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朕面对北边的倓国可以游刃有余,他们的刀锋剑刃也从来伤不到朕的身上;可是那个时候,从南方哪怕飘过来只言片语,都能把朕给戳穿了。”
南烟在旁边听着,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那段时间,她自然不在祝烽的身边,可她心里还是很明白,十五年前,正是前太子病故,高皇帝在几番犹豫之下,终于决定册立祝成瑾为皇太孙,并且教导他处理朝政,而将自己的儿子们全都阻挡在了皇位继承的范围之外。
对于祝烽来说,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祝烽接着说道:“而你,在那个时候到了朕的身边来。你说,你是的张真人的门徒,被逐出师门之后曾经去过京城,侍奉过高皇帝一段时间,高皇帝还想让你辅佐他的皇太孙,可你却不乐意,之后离开京城四处游历,最终到了朕的身边——”
鹤衣道:“是。”
祝烽看着他,气息虽然有些微弱,目光也并不锐利,但只要是他,这样看着一个人,就足以让这个人窒息。
鹤衣跪伏在地上,连身形好像都缩小了一些。
祝烽道:“可是,你到底为什么会到朕身边来?”
“……”
“来了之后,又为什么要对朕说,你能送朕一顶白帽子。这是你一开始到朕身边来的目的,还是——”
他的话说到这里,南烟的眉头都拧了起来,而安静的帐篷里也出现了一瞬间令人窒息的强压。随即,就听见鹤衣竟然打断了皇帝的话,他沉声说道:“微臣这些年,所思所想,所行所为,唯有辅佐皇上处理朝政,创千秋之功业,开万世之太平。”
祝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得。
喃喃道:“创千秋之功业,开万世之太平……”
“是!”
鹤衣沉声说道:“除此之外,微臣不做他想——不再做他想。”
南烟皱着眉头看着他。
从两个人话语间的机锋里,她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也没想到,鹤衣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断皇帝说话。
不做他想……不再做他想。
可祝烽也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鹤衣,虚弱的喘息中仿佛也透着一点无力和无奈。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说道:“创千秋之功业,开万世之太平……”
“……”
“说得对,说得好。”
说完,他喘了两口气,然后说道:“行了,你退下吧。”
不知为什么,过去鹤衣也不止一次“得罪”过他,甚至,被踢出内阁,架空朝中的实权都是有的,可鹤衣从来都是云淡风轻。
而这一次,在听到皇帝让他退下的时候,南烟听见他竟然松了口气。
第3329章 妾差得太多了
等到鹤衣退出帐篷之后,没一会儿,小顺子就领着人送了些吃的进来。
不过,环境简陋,也就只有一些小米粥和简单的腌菜,祝烽本不是个挑吃挑穿的人,可这一回却实在没什么胃口,只是有些木然的对着面前的碗碟。
南烟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像是揪着一样疼。
她虽然不能亲身体会,但也太明白在这个时候,祝烽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了。
他被隐藏的那段记忆藏得太深,这些年来他们一点一点的追寻着好像风中快要散去的烟雾一般的线索,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没想到,会挖出这样的结果来。
南烟突然觉得,也许高皇帝是对的。
有些记忆,是因为太痛苦,也怕承受记忆的人太痛苦,所以才给他抹去的,偏偏她还要陪着祝烽一起去寻找,而找出来了,不就是让当年令他心碎的痛苦记忆再伤害他一次吗?
想到这里,南烟哑着声音道:“都是我不好。”
“……”
祝烽原本还沉默着,听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她:“你在说什么?”
南烟抬头看他,轻声道:“都是妾不好。”
“……”
“妾当年第一次为皇上守夜的时候,就看到皇上在睡梦中那么痛苦的样子,心里就想着,皇上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后来才知道,原来皇上丢掉了一段记忆,才会如此。”
“……”
“后来,皇上想要找回这段记忆,而妾,也就陪着皇上一起。”
“……”
“但其实,如果妾多想一想就能想明白,这段记忆哪怕已经失去了,都会让皇上在睡梦中那么痛苦,那么想起来,不是让人更痛苦?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里的遗憾更是无法弥补的。妾陪着皇上寻找这段记忆,原来只是想着讨皇上开心,顺着皇上的意思,从来没有更深的为皇上想过。”
祝烽皱起了眉头:“你——”
南烟接着说道:“想来,仁孝皇后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可她就从来不纵着皇上。看起来,是不讨皇上的喜欢,但其实——比起仁孝皇后,妾的确差得太多了。”
听到她这番论调,祝烽原本整个人沉浸在让人窒息的痛苦里,几乎有些回不过神,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伸手拧了一把南烟的脸。
“你又在东拉西扯什么?”
南烟抬头看向他:“难道不是?”
“……”
祝烽又沉默了一下,最终只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她揽到怀里。平时,被他抱着的时候,南烟总是能感觉到他的怀抱温暖而厚实,给人一种可以完全依靠的感觉,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最近消瘦了很多的缘故,进入他的怀抱的时候,南烟感觉,他好像空了很大一块。
祝烽在她头顶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别傻了。”
“……”
“这些事跟你无关。”
“……”
“再说了,人这一生最要紧的两头,就是一个来处一个去处。知晓了自己的来处,才更明白自己的去处,如果因为惧怕伤害而不去寻找自己的来处,那该怎么走下去?”
说着,又苦笑着低头看向南烟:“那朕又算什么呢?”
南烟心酸不已,抱着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她呜咽了两声,又抽泣了半天,然后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轻声说道:“再怎么样,皇上也好歹吃一点。”
听见她这样了都还在劝,祝烽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两声,将她放开,然后拿起小碗来味同嚼蜡的喝了两口,南烟也知道人在这个时候肯定没什么胃口,只陪着他吃了一些,一边吃一边将小菜夹到他碗里,祝烽在她的苦劝之下,好歹也喝了半碗粥。
等到吃完东西,他洗了个手,抬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南烟道:“四更了。”
祝烽想了想,道:“朕想休息一会儿,你——你也去休息吧,照顾了朕两天,你肯定也累了,别再熬。”
南烟原本是打算留在这里陪他一道的,但听他话中的意思,并不想让人陪着,南烟多少也明白,他这么一个大男人,也需要一点空间和独处的时间来舔舐伤口,自己跟他再亲近,可有的时候,他也需要男人的尊严。
便轻声道:“妾知道了,可皇上也不准熬夜,早点睡。妾已经吩咐下去,明天罕东卫那边会有马车过来,咱们先回去再说。白虎城那边逃窜了部分散兵败将,如今还没有完全被清剿干净,总留在这里,妾担心他们会对皇上不利。”
听见她这么说,祝烽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
带着几分欣赏的说道:“朕的贵妃,倒是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
南烟笑了笑,又给他掖好被子,这才行了个礼,转身退出大帐。
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
雨倒是好不容易停了,可入秋的西北凉得很快,尤其是夜晚,隐隐透着几分寒意,南烟站在帐子门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若水立刻取了一件风氅过来给她披上,轻声道:“娘娘,他们在那边给娘娘也准备了帐篷,先过去休息?”
南烟摇了摇头:“本宫还不想睡,你先下去吧,本宫就在这儿走走。”
若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已经熬了两三天不合眼,这个时候还不休息,但也不好拂她的意,只能答应着退下,然后在一旁远远的跟着。
南烟伸手拢了拢身上的风氅,在这片简陋的营地里踱步。
不一会儿,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夜色中,一个同样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般的身影也在慢慢的踱步。
走过去一看,不是别人。
正是鹤衣。
他像是在想什么,对着深远的夜空沉默了很久,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刚一转身,就看见南烟正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急忙上前行礼:“娘娘。”
南烟看着他,说道:“鹤衣大人还不去睡?”
鹤衣道:“微臣……睡不着。”
南烟道:“巧了,本宫心里也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所以睡不着,正好你也睡不着,不如来为本宫解答一二。”
第3330章 娘娘慎言!
南烟道:“巧了,本宫心里也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所以睡不着,正好你也睡不着,不如来为本宫解答一二。”
鹤衣低着头,笑着说道:“娘娘聪慧过人,若娘娘都想不明白的事,微臣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就不一定了。”
黑夜里,南烟的目光格外的亮,定定的看着他:“鹤衣大人从来都是深藏不露,就像当初本宫去沙州卫的时候大人给本宫的那瓶药丸。若不说,谁知道那平平无奇的药丸能救叶诤一命呢?”
“……”
“如今大人虽然不声不响的,但谁又知道,大人的心里到底是有多通透呢?”
她这话算是在揭短。
而人一被揭短,自然就气短,鹤衣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于是南烟趁势而上,接着说道:“刚刚鹤衣大人对皇上说,大人留在皇上的身边,是为了创千秋之功业,开万世之太平,不再做他想。可是,当年鹤衣大人从高皇帝身边离开,突然去到还是燕王的皇上的身边,到底心中是作何打算呢?”
鹤衣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虽然知道这位贵妃娘娘不好惹,但也没想到,连皇帝都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她会像拿一把刀戳穿自己胸膛一样直直的问到他面前来。
鹤衣的气息更局促了一些,像是有些为难一般的轻声道:“娘娘……”
南烟看了他一会儿,道:“看来这个问题,大人是不想回答了。”
“……”
“那,本宫换一个问法。”
说完,她猛的上前一步,整个人几乎都要凑到鹤衣的面前,虽然她的身形娇小,并不足以对这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造成什么压迫感,但那种气势,却还是压得鹤衣气息更弱了一些。
南烟道:“若温无玉的那些‘疯话’都是有迹可循的话,那么他所说的,当年在西北杀人的男人,就是老国舅,而他看到的女人——想来,也就是孝慈皇后了,对吗?”
鹤衣目光闪烁,没有反驳。
南烟点点头,道:“所以,孝慈皇后与自己的兄弟一道,千里迢迢来到西北,杀了——杀了人,然后将皇上带回了京城,是吗?”
鹤衣的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可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了他凌乱的目光。
南烟突然苦笑了一声。
她慢慢说道:“若真是如此,那本宫倒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高皇帝要给皇上服下‘太上忘情’的药,让他前尘尽忘了。皇后作为他的嫡母,却实际是他的——”
说到这里,她犹豫再三,杀母仇人这四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喉咙里梗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若不让他忘记,他这半生,只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下来。”
“……”
“甚至,本宫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她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冷,但并非全无道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高皇帝不想办法让祝烽忘记这件事,他长大之后若生出异心来,会做出什么事,谁都无法想象。
也许,高皇帝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他的皇后。
又或者——
鹤衣苦涩的道:“娘娘……”
南烟将思绪慢慢的抽了回来,又接着说道:“可是,孝慈皇后贤名在外,据本宫所知,她在做皇后的十几年的时间里,后宫风平浪静,除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稍稍的有些迟疑。
而鹤衣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南烟深吸一口气,立刻接着说道:“除了一个病逝的秦贵妃,其他的妃嫔全都安守本分,各得善终。为什么会对一个,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如此仇视,要千里迢迢赶到西北来追杀。如此心狠手辣,真是孝慈皇后所为吗?”
鹤衣的气息低沉得,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南烟又说道:“若真是如此,号为孝慈,高皇帝又会作何感想?”
“……”
“更重要的是——”
南烟一字一字的道:“对这件事,对他们带回去的皇帝陛下,高皇帝到底知道多少?”
鹤衣高大的身形像是被夜风所侵袭,也有些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南烟的时候,脸上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惊慌无措。
看到他这个样子,南烟的脸色更凝重了几分。
她一步一步的逼问着:“若说他全不知晓,那怎么解释孝慈皇后将皇帝带回去,而他还能认回这个儿子。”
“……”
“若说他知晓——”
说到这里,突然从远处吹来一阵大风,凛冽的寒意仿佛风中卷裹着无数冰冷无形的刀锋要将两个人刺穿一般,连南烟自己都有些站立不稳。
而鹤衣更是脸色惨白。
他沉声道:“娘娘慎言!”
一听这话,南烟的心都沉了下去。
鹤衣又看着她,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又重复了一遍:“娘娘……慎言!”
“……”
“这些事,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如今皇上已然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娘娘再问出什么来,又有什么用?”
“……”
“其实,单单是眼前的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让皇上伤心的了。”
“……”
“否则,今天晚上,皇上也不会让娘娘离开,而自己独自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娘娘陪伴了皇上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
南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鹤衣抬头看向她时,那张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点烟火气,却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酸楚,他轻声说道:“有的时候,人的确是想要知道真相,但过于残忍的真相,还值得不顾一切的去寻找吗?”
“……”
“得到一个可以安慰人的真相,就够了。”
“……”
“微臣虽然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但刚刚的话,却是真的。为皇上创千秋之功业,开万世之太平,娘娘这些年来殚精竭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娘娘比微臣,应该更明白才是。”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
再看向鹤衣的时候,她的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无措,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摆了摆手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3331章 差点死了,也不怕?
再看向鹤衣的时候,她的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无措,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摆了摆手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鹤衣道:“娘娘。”
“你下去吧,”
南烟的声音沙哑而满是苦涩,低沉的说道:“反正皇上是不会动你的,只要你能一直闭好你的嘴,没有人会动你。本宫,也不会。”
鹤衣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微臣告退。”
说完对她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南烟仍旧看着眼前沉沉的夜色,那种黑就像是漫无边际,更摸不到尽头,而眼前这个长夜,也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深,更难以看到出路。
第二天早上,罕东卫那边过来派来了一架马车。
祝烽也并没有拒绝,南烟陪着他坐上马车,两个人也不像平时那样说话,反倒都很安静,只能听到车轮在临时铺好的小道上磕碰着发出的声音,车身也摇晃个不停,像是要把人都晃散架了。
安静了许久,连南烟都觉得有些憋闷。
她转头看向祝烽仍旧没什么血色的脸,虚弱自然是虚弱,可他脸色这样苍白,更像是笼罩了一层冰霜,那种刺骨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南烟想了想,轻声说道:“回罕东卫之后,皇上还是要多休息。”
祝烽转头看了她一眼。
南烟接着说道:“至于老国舅的后事——他的儿子还在这里,自然就交给陈紫霄去办,他若办不好,也还有妾在。皇上之前守了他一整夜,再孝顺的晚辈该尽的也都尽了,皇上就别过去了。”
她这话,口吻有些强硬,若寻常人听着,甚至有些无情。
但只有马车里的两个人才能明白,她的“无情”从何而来。
没有人能够轻易的原谅杀母仇人,哪怕这个人也是自己的长辈,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候以命相护,为自己搏来了一场制胜关键的大雨,可恩是恩,仇归仇。
祝烽的心里,是扎了一根刺的。
而帝王之怒,南烟太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当年高皇帝血洗蓝家等一干功臣的留下的血雨腥风,不也吹到了他们身上?
可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至少目前,是不能为外人道,若皇帝在这个时候对陈紫霄,或者对已经过世的老国舅做什么,那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杀功臣,这样一来,那只怕会留下千秋万代的骂名了。
因此,南烟宁肯自己“无情”一些。
祝烽无声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慢慢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朕知道该做什么。”
南烟看向他:“皇上想做什么?”
“……”
祝烽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回去再说。”
说完,有些倦怠的闭上了双眼。
南烟自然不敢打扰他,这一路就没再开过口。马车走了整整两天才回到罕东卫,南烟陪着他回到房间里,才刚坐下,就看见祝成钧扒着大门小心翼翼的往里看。
见他这样,南烟又好气又好笑,道:“扒着门干什么?像什么样子!”
祝成钧这才走进来,对着他们两行礼。
祝烽道:“你过来做什么?”
祝成钧小心翼翼的说道:“儿臣来向父皇请罪。”
祝烽道:“你做错什么了?”
祝成钧低着头,怯怯的说道:“儿臣不该乱跑,被敌人抓住扰乱了战局,还连累父皇亲自上阵,险些受伤。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祝烽却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怕不怕?”
祝成钧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经历了这么大一场战事,尤其还是从敌营里捡回一条命的,他竟然没有给吓破胆,脸上身上倒是多了几处伤疤,却显得比过去更沉稳了一些。
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也并没有惧怕的意思,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怕。”
祝烽道:“差点死了,也不怕?”
祝成钧认真的说道:“儿臣觉得,原来打仗也就是这样,儿臣不怕。”
南烟在一旁把刚刚给祝烽脱下来的衣裳挂好,走回来就听到这话,忍不住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这么多人为了你忙上忙下,一场大战都要被你拖累了,你倒好意思说打仗也就是这样。没有你父皇冲上去,你现在活得下来吗?”
听到她这么说,祝成钧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但他想了想,仍旧又抬起头来,认真的说道:“儿臣就是来拜谢父皇救了儿臣,可是,儿臣真的不怕。等儿臣再长大一点,儿臣还敢上阵杀敌!”
听到这话,祝烽和南烟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而祝烽原本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隐隐的透出了一点欣慰的笑意。
但他也并没有笑,只是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道:“你有这样的志气是好的,可光会空口说大话的人,朕是不会多看一眼的。你将来想上战场,那就得有那样的本事。这一次阿日斯兰被你刺中,是因为你是个孩子,他没有防备你,可你不可能永远不长大。”
“儿臣明白!”
祝成钧抢着说道:“儿臣会好好的习武,将来,绝对不会再给父皇丢人的!”
原来,他也还记得千军万马杀过来的时候,他撅着屁股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的样子,的确够丢人的。
祝烽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他知道,一个孩子要长大,给他讲道理是没用的,得让他多经历一些事;而判断他有没有成长,就是看他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是选择向前,还是退回到爹娘的身后。
如今看来,这个儿子,并没有给他丢脸。
笑道:“行了,你下去吧。”
祝成钧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这时祝烽突然想起了什么来,问道:“你舅爷爷回来,你没有去灵堂为他守灵吗?”
祝成钧都走到门口了,听到这话,又停下来。
他回过头,有些诧异的对着祝烽道:“舅爷爷不在都尉府了。”
第3332章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回过头,有些诧异的对着祝烽道:“舅爷爷不在都尉府了。”
“什么?”
南烟愣了一下,急忙走过来:“不在都尉府?”
其实他们从正门进来,一路上虽然看到府内的仆从侍卫们神情肃穆,却都没有戴孝,就觉得有点奇怪。当然,他们肯定也有顾忌,毕竟皇帝陛下还在这里,可能不敢大肆的为老国舅披麻戴孝,南烟还猜想,是不是把灵堂设在厢房那边,还打算过去看看。
却没想到,人已经不在都尉府了。
南烟问道:“那他人呢?”
祝成钧道:“前天,陈大人带着儿臣还有其他人回来之后,只收拾了一下,就派人把舅爷爷送走啦。”
南烟问道:“送走了?送去哪儿了?”
祝成钧想了想,说道:“听说是派人扶灵送回舅爷爷修行的地方去了。他说,出家人不必那么隆重的身后事,就简简单单的送回到山上去,跟舅爷爷那位什么,同修,一道安葬便是。”
南烟忍不住回头看了祝烽一眼。
祝烽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祝成钧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南烟小心的看了祝烽一眼。
其实,她也明白,陈紫霄不小心不行。老国舅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以他的聪敏,大概也多少猜出了些端倪来,就算他猜不出来,中间还有鹤衣,这未必不是鹤衣给他出的主意。现在大家都生怕触了皇帝的逆鳞,路过的时候都不敢大口喘气的,若还让老国舅在这都尉府里设灵堂大肆祭奠,只怕会勾起皇帝的火来。
所以,早些送走,倒是对的。
只是——
她忍不住心里会冒出一点点不知为何的隐忧,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虽然看起来,知道这件事的人,最后一个老国舅已经过世,这件事也许真的要就此湮没,不管祝烽今后还会不会再受梦魇的折磨,不管鹤衣的心里还藏着多少说不出的话,这件事也许,真的就要断在这里了。
可不知为什么,南烟的心里却总有些放不下。
想到这里,她又抬头看向祝烽仍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庞,神情也是惘然的。她走过去轻轻的坐在祝烽的身边,轻声问道:“皇上在想什么?”
祝烽道:“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
南烟一听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小心的问道:“皇上打算——”
祝烽道:“既然舅父已经被送走了,那都尉府这边也就没有别的大事,朕也就可以派陈紫霄去办另一件差事了。”
南烟道:“皇上要让陈大人去做什么?”
祝烽看了她一眼,道:“算日子,再过半个多月,安息国的特使团就要到了。”
“啊?”
南烟一时都愣住了。
她以为祝烽还沉浸在之前那件事里,以为他要派陈紫霄去做的事肯定也跟那件往事有关,却没想到,他想的竟然是安息国特使团的事。
看着她一脸茫然,如梦初醒的样子,祝烽苦笑着道:“你的脑子里是只有舅父那一件事,其他什么的都忘了是吗?”
南烟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
“妾还真的忘了。”
“你啊。”
祝烽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南烟被他戳得摇晃了一下,自己也有些恍惚的伸手拍了拍脑门,然后小心的看着祝烽,轻声道:“妾还以为,舅父这件事,会让皇上难受很久。那天晚上皇上那样,就跟之前一样,妾真的担心——”
祝烽却是很平静的笑了笑。
然后说道:“你应该感谢薛运。”
“……”
“若没有她,也许朕现在还不知是怎么样。但朕现在已经没事了。”
“……”
“至于那件事——”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凄凉,平静的说道:“这些年来朕的确为那件事困扰,可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若朕真的只耽于过往的沉痛,早就拔不出来了。这事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眼前。”
南烟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就是祝烽清醒的地方。
他再是想要找回多年前的真相,也从没有影响过自己当下要做的事,事实上,他虽然为年少时的失忆困扰,却从来没有影响过自己要走的方向。
这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应该具备的果决。
对比祝烽,反倒是南烟自己,在这件事上一直有些放不下。
南烟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安息国特使这件事,皇上打算让陈紫霄怎么安排?”
祝烽道:“上一次就是在白龙城召见的特使团,这一次,朕还是打算在那边见他们。”
南烟道:“就是那个,莲心会馆?”
“嗯。”
“那儿不是被烧了吗?”
“早就修好了。”
祝烽道:“严夜把那个地方的地契给了朕之后,朕派人去接管白龙城,也顺道接管了莲心会馆,派人去翻修了一遍。虽然一直没有去过,但总想着能派上点用处。如今看来,倒是真的有用处了。”
南烟看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倒也没多说话。
若是平时,听见祝烽提起薛运,又说起莲心会馆,她肯定是要不痛快的,非得扎祝烽两句才罢,但这一回,她却咽下了心里的不痛快,只乖乖的听着。
倒是祝烽,感觉到她过分的乖巧,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立刻就看出了她脸上的别扭,心里又是有些酸楚,又像是有些好笑,最终却也只是伸手拧了她一把:“你啊。”
南烟也乖乖的让他拧。
安静了一会儿,南烟才说道:“既然安息国的特使团就要到了,那,咱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去白龙城那边看看,也做些准备。之前皇上在那儿就差点吃亏,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多派些人手,不能再让人有机可趁。”
祝烽笑了笑。
其实就在眼前来说,祝成瑾的势力已灭,阿日斯兰的白虎城也已经覆灭,暂时他是不会再面对太大的危险了。
但,南烟这么说,他自然也是要听的。
于是道:“所以,朕才打算让陈紫霄过去,先做准备。”
南烟道:“那,皇上什么时候带妾也过去看看?”
第3333章 不懂,就别乱改
南烟道:“那,皇上什么时候带妾也过去看看?”
“你要过去?”
“当然!”
南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度:“皇上这一次带妾到罕东卫来,不就是为了安息国特使团的事么?怎么能他们来了,妾反倒不过去呢?”
“……”
“还是说——”
南烟故意瞥了他一眼,揪着袖口道:“皇上不想让妾去莲心会馆?”
她这话,自然又染上了一点酸味。
虽然心情原本是有些沉重的,可几次三番这么插诨打科的一闹,祝烽好像也稍稍从这么多年来一直纠缠不清的那种梦魇的沉重里抽离了一些,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他摇着头笑了笑。
“你要想去就去。”
南烟一听,这才对着他道:“谢皇上。”
话虽这么说了,可一转头,当天晚上祝烽却又病倒了。仍旧是发烧,虽然烧得并不严重,但这个天气反复的低烧还是非常的折磨人。南烟几乎是不吃不喝的守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给他端茶送水,每一回药煎好了送来之后,也是她先尝了一口,再慢慢的喂到祝烽的嘴里。
悉心照料三天之后,烧才退下去。
南烟也被折腾得几乎瘦了一圈,祝烽清醒过来,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忍不住握着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南烟的眼睛都熬红了,但看到他醒来,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于是坐在床边,没好气的说道:“皇上若再不保重自己的龙体,不是皇上先病倒,是妾先病倒了。”
祝烽笑了笑。
南烟服侍他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又在院子里挪了几步,天黑之后还是早早睡下了,这还是南烟这几天第一次躺上床,她有些小心翼翼的钻进祝烽的怀里,两只手牢牢的抱住他又瘦了不少的腰。
祝烽笑着低头道:“怎么了?”
南烟将脸埋在他怀里,轻声说道:“皇上最近怎么老生病?”
祝烽苦笑道:“生病的事,朕怎么会知道?”
南烟长叹了口气。
其实,她未必不知道,关于小时候的那件事在祝烽的心里压了那么多年,甚至纠缠着他的梦境都不得安宁,如今终于知晓了一点其中的缘由,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祝烽的这场病,与其说是伤寒,不如说是心里的寒,全都冒出来啊了。
身为他的嫡母,将他从小养到大的孝慈皇后,竟然是当初杀死他生母的人。
这种打击,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而南烟更不敢想象,如果她心中那一点不敢言说的隐秘若真的成真,对祝烽而言,又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现在,她甚至有点庆幸,老国舅已经过世了。
这时,感觉到额头上挨了一下,是祝烽用下巴顶了一下她的额头,南烟抬头看向他,祝烽道:“想什么呢?”
南烟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祝烽看了她的眼睛一会儿,然后轻叹了一声:“早点睡吧。”
南烟乖乖的窝进了他怀里。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祝烽都是在修养身体,虽然一场大战和接连两场病伤他的元气,但到底底子好,养了几天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时间却是耽搁了不少,到了第七天,陈紫霄派人传回消息来,白龙城那边已经打点好,莲心会馆也都安置得差不多了。
于是,祝烽便带着南烟启程,往白龙城去了。
南烟过去也来过这里,马车刚一到城门下,就能看到守城的人已经跟之前不同,是朝廷的兵马,这也是自然,过去白龙城头上是没天的,只靠着城中的几大家族合力守护这座城,而自从上一次献城之后,这里就成了炎国的地界,自然也就是朝廷的兵马来镇守。
英绍在前面拿出令牌,守城的士兵立刻将城门大打开,跪在两边迎接皇帝的车驾进城。
南烟忍不住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外面仍旧是之前来的时候看着一样,大街小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街边仍旧是栉次鳞比的商铺,小贩们也扯着嗓子大声嚷嚷着招揽生意,热闹非凡。
南烟放下帘子,对着祝烽道:“这里怎么跟过去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变啊。”
祝烽眯缝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要怎么变?”
南烟道:“妾以为,朝廷接手了这里,总会做一些改变的。”
祝烽轻笑了一声,道:“朕只是让朝廷接手了之前几大家族在城中的权力,把民兵都编入了朝廷的编制,其他的,什么都不改。”
“为什么?”
“这个白龙城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城,却能成为西北这边最大的商贸枢纽,人口也不多,一年的赋税几乎接近扬州的一半了。朕想着,以朕之能,都未必能把一座小城治理成这样。”
“皇上别妄自菲薄。”
“这是实话,虽然薛家那几家内讧,如今都各有结果,但这座城的繁荣的确是他们治理的功劳。”
“……”
“朕可不能让一座好好的城池毁在朕的手上,毁在朝廷的手上。”
“……”
“所以,朝廷的人马接手了这里之后,朕下了旨意,不能轻易的更改城内的任何一条规矩。不懂,就别乱改。”
南烟轻轻的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
虽然之前白龙城那几大家族出现内讧,最终搞得白龙城易主,但其实,对于这座城池的管理,他们是非常高明的,否则也不能这么多年来独立于炎国与倓国之外,自成一体。说到底,对于这座城池的管理,他们是内行,朝廷接管了这里,这里的人民本来就有些惶惶不安,若轻易的改弦更张,只怕更会引起人心浮动,城内乱了不说,万一影响了跟西域各国的通商往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朝廷的人马进驻这里,除了接管之外不瞎折腾,这是最正确的做法。
马车在城中走了许久,耳边嘈杂的声音就没停过,南烟道:“皇上也没有在城中安排么?这里的人好像都不知道皇上来了。”
祝烽摇摇头:“不必大张旗鼓的。”
上一次来这里见那些安息国特使的时候,他甚至还让人将周围比较高的一些楼都包了下来,但这一次,整个白龙城都已经是炎国的地盘,他也就更放心了。
第3334章 你夜哥哥想得好
上一次来这里见那些安息国特使的时候,他甚至还让人将周围比较高的一些楼都包了下来,但这一次,整个白龙城都已经是炎国的地盘,他也就更放心了。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马车才终于停在了一处比较安静的街道上,南烟撩起帘子一看,就看到了眼前一个大大的庄园,大门上挂着牌匾写着四个大字——
莲心会馆。
就是这里了。
南烟跟着祝烽下了马车,只见陈紫霄带着一干手下站在门口迎接,此刻已经跪拜在地,山呼万岁。
祝烽只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道:“起来吧,朕不打算在城中大肆铺张,也别让人注意这里。”
陈紫霄低着头道:“皇上放心。”
祝烽点点头,这才带着南烟走了进去。
园内比外面更安静,祝烽虽然接管了这个地方,但也跟白龙城一样,除了修葺之前被火烧过的地方之外,并没有更改什么,甚至连园内的仆从都没有换。这些人此刻也只是待在下人房那边,所以整个院子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时候已近九月,天气微凉,庭院内蜿蜒曲折的小河更是散发着清凉的水汽,水面上朵朵莲花竞相盛开,再加上四处精致的亭台楼阁,更显得风景如画。
祝烽背着手,带着南烟慢慢的走进去。
两个人就像是走进画里。
走到河边,看着脚下清澈的河水潺潺流动,几尾金黄的鲤鱼在里面悠闲的游动着。
南烟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没想到,西北这么个蛮荒之地,竟然有这么好的一处园子,京城都未必找得出几处呢。”
祝烽不冷不热的道:“你夜哥哥想得好。”
南烟忍不住回头睇了他一眼。
祝烽却又道:“走,去前面看看。”
他早就来过一次,自然对这里比较熟悉,都不用人带,南烟跟着他一路往里走,进到一处雅致的庭院,祝烽道:“上一次朕过来就是住的这里,你也跟朕一道——”
他的话没说完,南烟转头往周围看了一圈。
“薛运是住的哪儿啊?”
祝烽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南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听说你们两不是还一道跟贼人交过手么?这同生共死的,听着都让人羡慕。想来她住的也不远,妾想去观瞻观瞻。”
祝烽咬了咬牙,刚想要说什么,突然有些克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南烟一见,急忙上前去扶着他帮他抹后背顺气,放软口气道:“好了好了,不看就是了,皇上怎么还急了?”
祝烽咳得脸都红了,忍不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一把甩开她自己走了。
南烟却是笑嘻嘻的又跟了上去,一路上不停的去抓祝烽的衣袖,又被他甩开,却还巴巴儿的贴上去,跟两个闹别扭的孩子似得。幸好陈紫霄他们都没跟上来,而小顺子和若水他们见两人这样,也都不敢跟得近了,只能远远的服侍着。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这个时候也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陈紫霄提前让这边的厨房给准备了饭菜,送上来之后,倒是十分丰盛的摆了一大桌,但祝烽胃口不大,只就着汤泡饭咽了半碗,南烟苦劝了半天才又吃了两口。吃过晚饭之后,南烟看祝烽不大动换的样子,怕他停住食,便拖着他出门去外面溜达两圈,也消消食。
祝烽虽有些恹恹的,但看她这样,也只能依着她,两个人便在园子里踱步。
这个时候夕阳快要落山了,霞光倒映在园中的小河里,随着河水流动不断的闪耀着,好像周围燃起了一片火,天气倒是凉凉的,反倒给人一种淡淡的暖意。
南烟忍不住感叹道:“这地方是真的好,没来过这里的人任谁也想不到,西北荒原上竟然能有这么一处风景,妾就好像回到江南了似得。”
祝烽道:“这么喜欢,多住些日子也可以。”
南烟摇头道:“还是皇上先把正事办了吧。再说了,咱们出来也这么长时间了,别为了妾耽搁了。”
她说着,又像是有些惋惜的道:“其实该把成钧带过来看看的。”
这一次过来,祝烽只带了她,却把儿子留在了罕东卫。
听见南烟这么说,祝烽笑道:“他还小,这大好河山,将来有的是机会给他看尽风景的,不必急于这一时。”
说完,又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南烟立刻皱着眉头道:“妾让皇上多穿一件衣裳吧,偏不听,着凉了怎么办?”
祝烽笑道:“哪里就着凉了,朕就是嗓子眼有点痒罢了,你别大惊小怪的。”
南烟一本正经的道:“皇上的龙体,怎么能说是大惊小怪呢?”
说完,她故意道:“妾原本还想出去走走,看看这白龙城别处的风景呢,皇上这样,妾还是不敢乱走了,就在这园子里逛逛吧。万一出去再给风吹了,就是妾的罪过了。”
祝烽一听,立刻说道:“要出去逛就出去逛,怕什么?让他们给朕拿件衣裳过来便是了。你想去哪儿?”
南烟眨了眨眼睛,道:“不知道这里离薛家远不远?”
“……”
“妾还想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祝烽就知道她是故意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
话没说完,止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南烟见气着他了,立刻伸手去给他抹胸口拍后背,讨好的说道:“好了,皇上不气,妾说着玩的。”
祝烽只恨不得把她舌头给她割了,但到底还顾忌着周围有人,也不好骂她,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南烟一边讨好的笑着,一边还要说话哄他,这时听见身后有人像是松了口气似得。
她回头一看,是站在不远处的陈紫霄。
见南烟回头来看他,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去。
南烟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倒是祝烽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只又轻咳了两声,然后没好气的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出去的?”
南烟谄媚的笑道:“不去了不去了,可不敢让皇上累着,咱们回去休息了吧。”
“哼!”
第3335章 薛家
两个人闹了一阵子,倒是给祝烽的心情闹得好了一点,晚上睡得也比之前安稳得多,只是南烟抱着他的时候,总不自觉的透过漆黑的窗户看着外面摇晃的树影,心里隐隐的那一点不安让她的梦境也显得有些动荡不宁。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圈都是黑的。
看着她这样,祝烽反倒取笑:“你不是觉得这儿风景好吗?怎么这么好的风景,还睡不好呢?”
南烟打着哈欠穿好衣裳,又拿了衣裳过来服侍他穿上,嘴里嘀咕着:“风景好跟睡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皇上也真能扯。”
祝烽拧了一把她的脸。
“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些年来,南烟在他面前的确是越来越放纵,在宫里多少还顾忌一些,出宫离京到了这个地方就像是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了一样,明明皇帝也还在跟前,可她说话越来越没章法。但祝烽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听到她刺一刺自己竟然会觉得心里舒舒服服的,自己都觉得奇怪。
南烟只笑嘻嘻的,帮他穿戴好之后,若水他们便送来了热水毛巾。
两人洗漱一番,然后便坐下来用早饭。
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打开的大门外的风景,近处能听到流水潺潺,空气里也有一股说不出的花果香,倒是比在罕东卫的时候更闲适一些。
南烟吃着又问道:“皇上今天得空吗?”
祝烽转头看向她:“怎么?”
南烟笑道:“昨晚不是说了要出去逛逛没去成吗?若今天皇上不忙,妾想出去走走,皇上带妾出去好不好?”
祝烽忍不住嗔了她一眼。
普通嫔妃哪敢有这样的心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后宫那一块地里转悠,也就只有她,不仅逢年过节的时候能跟着祝烽微服出游,甚至巡幸各地也都带着她,如今更是不得了,自己都要往外跑了。
“你啊,心都快给你放野了。”
南烟厚着脸皮笑道:“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这还是朝廷接管白龙城之后妾第一次来呢,若不出去多看两眼,回去之后妾肯定要心心念念记挂着不忘的。”
祝烽摇了摇头。
却还是说道:“你要去就去,也不用扯着朕给你当幌子。”
南烟睁大眼睛看着他:“皇上不去?”
祝烽道:“你当人人都跟你似得,吃了饭就没事干?前阵子为了备战,京城那边送来的折子朕一本都还没看,拖到今天,再不看不行了。”
“哦……”
南烟这才想起,祝烽这边的确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办,而且也并不只是备战那段时间,大战结束之后,他前前后后算起来病了十来天,什么事都做不成,可京城那边却是不断的往这边送文书,虽不是堆积如山,但也的确是拖不得了。
听他这么一说,南烟立刻道:“那妾也不出去逛了,就陪着皇上处理政务吧。”
祝烽笑了笑,道:“用不着你,你在也只会给朕添乱。要玩就去玩你的。”
南烟冲着他皱了一下鼻头。
于是,用过早饭之后,祝烽便让人将从罕东卫那边带来的文书全都送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处理政务,只交代让英绍派几个得力的人跟随,不过南烟考虑到这城中的守卫已经非常森严了,况且她的身份行踪也并没暴露,便让这些人远远的跟着,自己只带着若水坐了马车便走了。
这一路上,果然看到别样风景。
若水还没来过这里,自然是大开眼界,坐在马车上恨不得把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还是南烟看着她闹得不成样子将她硬拖了回来,她还兴奋不已的抓着南烟的衣袖道:“娘娘你看,这里真的好多奇奇怪怪的人,那个人,头发居然是红色的。还有,我看到那个人的眼珠,跟琉璃球似得,怎么这么奇怪啊?”
南烟道:“少见多怪。”
若水转头瞧着她:“娘娘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吗?”
南烟道:“本宫见得不多,但没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人家就生成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人家看着咱们黑头发黑眼睛的,还觉得咱们奇怪呢。”
若水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咱们怎么奇怪了?”
南烟白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虽说皇帝同意了她出来逛逛,但南烟也并没有下马车去街道上跟着人挤人,毕竟祝烽不在身边,她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些,身为贵妃跟行人挨挨蹭蹭的也不好,只让车夫沿着几条最热闹的大街走了一圈,看了许多的热闹,等到那几圈逛完了之后,车夫问道:“夫人,咱们还要去什么地方吗?”
南烟想了想,说道:“去薛家。”
若水一听,立刻睁大眼睛看着她:“娘娘要去——薛运家?”
“嗯。”
“去那儿干嘛?他们家里人不是大多都搬走了,只剩下看房子的了吗?”
南烟不动声色的道:“本宫就过去瞧瞧。”
那车夫也不敢多问,扬鞭策马,马车便一路小跑的着拐进了另一条大街,这个地方南烟自然是来过,只是再看着周围的风景似乎要比先前逛过的那几条大街更冷清些了。
南烟忍不住问道:“这儿怎么没那么多人了?”
那车夫一边赶车,一边陪笑着道:“原先整个白龙城里最热闹的就是这条街,不过是仗着几大家族本家都在这儿,来往的客商都是找他们的,自然热闹。但现在,薛家已经搬走了,谢家倒台了,其他几家也都相继离开了白龙城搬到内地去了,没了依仗,可不就冷清下来了吗。”
南烟听着,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虽然知道这座城内认识她的人不多,但她也不想大张旗鼓的过来,这个地方冷清一些,反倒更好。
正说着话,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道:“夫人,咱们到了。”
若水立刻跳下车去,南烟扶着她的手也下了车,一抬头,就看见一座熟悉的风景,只是大门紧闭,门上的牌匾还是那三个熟悉的大字——
东西堂。
南烟道:“去叫门。”
若水立刻上去拍门,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又是谁啊?”
第3336章 歹人
若水立刻上去拍门,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又是谁啊?”
说话间,大门被打开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疑惑的打量了他们一番,见南烟衣着气度不凡,脸上不耐的神情才稍稍的收敛了一些,只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若水压低声音,却是理直气壮的说道:“这是贵妃娘娘,特地过来看看薛家的情况。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贵妃娘娘?”
那看门人一听,吓得白了脸,急忙上前来要行礼。
南烟抬手阻止了他,只淡淡说道:“本宫只过来看看,不必宣扬。”
那人立刻打开大门,将南烟他们应了进去。
这人也姓薛,名叫薛方,乃是薛运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薛家举家搬迁后,他们这一房不愿意离开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便索性留下来看房,最是知道薛家底细,也自然知道薛家跟朝廷的关系,所以一听说贵妃来了,自然是吓得变了脸,唯唯诺诺的跟在南烟身后服侍。
他小心翼翼的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啊,望娘娘恕罪。娘娘要看哪儿?小人立刻去准备。”
“不必了,”
南烟带着若水走了进去,道:“本宫就过来逛逛,你去做你的事情便是。”
那薛方欲言又止,但又实在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对着南烟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的退了下去。
南烟过去曾经来过这里,对这东西堂也颇有印象,只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人来人往的景象,整个大堂被收拾一空,那个占据了整整一堵墙的药柜如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想来应该都是清空了。不过,空气里仍旧弥散着一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药香,想来也是长年累月放置药材留下的,不会轻易散去。
若水抬头看着这个大堂的雕梁画柱,也忍不住叹道:“这儿好气派。”
南烟笑道:“白龙城本就富庶,而薛家是这里垄断了东西药材贸易的大家族,当年还跟倓国都有生意往来,能不富裕么?”
若水道:“就跟土皇帝一样。”
说完,她立刻回过神来,啪的一声打了一把自己的嘴:“奴婢失言了。”
南烟瞪了她一眼,道:“在皇上跟前你也试试这么放肆,看不打烂了你的嘴!”
若水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跟小媳妇一样走在她的身后,不敢再多说,南烟见这大堂倒也没什么可看的,便往后面的一处偏门走去,若水又忍不住轻声道:“娘娘要去哪儿?娘娘认得这里的路吗?”
南烟一边往后走,一边说道:“之前本宫来过这里一趟,是跟皇上一道来这儿见薛运的。那个时候,她的身份还是薛家的大公子,却是不轻易见人,请她诊脉就得花费千金。说起来,成钧还是亏得她才保下来的。”
若水讶异的道:“她这么大的谱啊?”
南烟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说,土皇帝的吗?”
若水又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南烟笑着转头继续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看了看周围的景致,勉强找出了一条路,道:“幸好这儿没怎么整改,本宫倒也还记得这条路。”
说话间,她们出了大堂的后门,绕过一条回廊,穿过一个小院子,又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若水突然道:“娘娘你看!”
南烟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一片焦土。
那正是薛运之前所住的那个庭院,南烟来过一次对这边还是有点印象,那个庭院中间有一座二层小楼,原本是个格外雅致安静的居所,不过现在看过去,小楼已经完全坍塌,没在一片焦黑的断壁颓垣里,在这整个庄园中间,就像是精致的绸缎上被火烧出的一个窟窿一样。
若水轻声说道:“这就是之前陈大人回来禀报说的,薛家被烧掉的地方?”
南烟轻轻的点了点头。
若水叹道:“肯定很漂亮,烧了真可惜。”
南烟苦笑了一声,又看了看周围,显然薛家举家搬迁入内地之后就只留了那个看房子的一户人在这里,整个院子连一个人都没有。她慢慢的走过去,发现周围倒是还打扫得很干净,只是那烧毁的庭院大概是也没有打算重新修缮,只是把一些东西清理了出去,而周围的庭院都没有受到影响,显然大火就只是把薛运所住的这座小楼给烧毁了。
不知远在蜀地的她知不知道这件事,若知道,又会是什么心情。
虽然现在想来,这座小楼更像是她的母亲给她设下的一座精美的牢笼,能逃出这里顾然是大幸,但毕竟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可能也会有些舍不得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过分安静的关系,若水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跟着南烟走到那个被烧毁的庭院前,眼前连庭院的大门都塌了一半,周围的院墙也十不存一,她轻声道:“不过娘娘,这儿都烧了,也没认得的人,咱们来这儿干什么啊?”
南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
若水吓得差一点跳起来,急忙走到南烟面前去将她挡在身后,对着前方的废墟大声说道:“什么人?!”
里面的人也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吓了一跳,南烟立刻看到一个影子退到了一处焦黑的断壁内。
什么人?
没想到这个安静的庭院里竟然也会出现这样的事,若水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而就在这时,一直在不远处暗中护着贵妃的几个侍卫全都跳了出来,其中两个立刻冲上前来,直接拔出腰间的刀将南烟和若水都护在身后,对着前方大喝道:“什么人,赶紧出来!”
剩下的几个侍卫也立刻绕过两边的断壁,冲到后面去,将这片废墟整个包围起来。
那个歹人肯定是跑不掉的!
就在这时,里面的人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慢动手。”
一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废墟后面慢慢的走了出来。
第3337章 果然是你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废墟后面慢慢的走了出来。
“陈大人?”
若水眼尖,立刻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惊愕得眼睛都瞪圆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前方,从废墟后面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紫霄!
她惊讶的道:“陈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几个护卫也惊了一下,原本以为遇上了什么刺客歹人,都做好了要搏杀一番的准备,却没想到走出来的竟然是陈紫霄,颇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荒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毕竟他们的职责是保护贵妃,而陈紫霄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没有带任何随从,行踪显得有些诡异,只能捏着刀剑回头看着贵妃,等待她的示下。
陈紫霄神情复杂的看了看他们,最终还是走过来,对着南烟叩拜行礼。
“微臣拜见贵妃娘娘。”
“……”
南烟也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难怪,难怪刚刚在外面喊门的时候,开门的那个薛方开口就说“又是谁”,后来南烟让他退下,自己要过来看看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是陈紫霄早他们一步过来了。
不过,他过来做什么?
想到这里,南烟的目光闪烁着,看了看跪在眼前的陈紫霄,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对着周围的侍卫挥了挥手,众人会意,立刻收起兵器退了下去,南烟这才上前一步,低头看着陈紫霄,似笑非笑的说道:“原来是陈大人啊,可吓了本宫一跳,本宫还以为,好好的薛家竟然遇上歹人了呢。”
这话说得陈紫霄冷汗直冒。
他低着头,沉声说道:“微臣该死,惊扰了娘娘。”
南烟笑道:“说该死就言重了,大人乃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出来自然是为皇上办要紧的差事的。反倒是本宫,不过是闲来无事到这儿来逛逛,也许还是本宫惊到了陈大人,你说是不是?”
陈紫霄的头埋得更低了。
虽然话这么说是没错,但尊卑有序,贵妃的身份摆在这里,就算真的是她惊扰了别人,但话也不能这么说,贵妃这样说,分明就是拿这话来压他。
陈紫霄低声道:“不敢。”
南烟微笑着上前几步,看了看这片废墟,又回头看了一眼明显冒出一头冷汗的陈紫霄,说道:“只是不知道,陈大人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
这一回,陈紫霄沉默了下来。
而南烟的脸色,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她对着若水又一挥手,若水也明白过来,立刻转身退到一边去,周围那些侍卫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偌大的薛家,空旷的庭院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站在这处废墟前,安静得让人心都有些压抑。
南烟慢慢上前一步,低头看着陈紫霄,说道:“陈大人不说,那不妨让本宫来猜猜看。”
说着,她抬头看向那片废墟。
“陈大人一个随从都没有带,想来,刚刚本宫说你是来办差事的,这话怕是不准,陈大人应该是来办私事的。”
“可是,陈大人能有什么私事,是跟薛家有关系呢?”
“而这座废墟,当年是薛运所住的小楼,陈大人跟她——虽然也有过几面之缘,但据本宫所知,你们并没有更深的往来,私交也谈不上。所以,你来这个废墟,应该不是为了她。”
“不是为了她,那就能是为了你自己了。”
说到这里,南烟慢慢的蹲下身,想要看看陈紫霄的眼睛,但陈紫霄深深的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的额头上冷汗密布,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南烟压低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那么,陈大人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是为了你自己呢?”
“……”
“要说起陈大人跟薛家的关系,本宫记得的,也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说到这里,南烟顿了一下,而陈紫霄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南烟,便对上了那双冰冷的眸子,南烟冷冷说道:“皇上曾经让陈大人到薛家来取一本薛运留下的手札,只是,陈大人带回来的消息,不仅没有找到那本手札,反倒薛家遭遇无名大火,薛运住的这座小楼整个被烧光了。”
陈紫霄的胡子一窒,目光闪烁着又避开了南烟的视线。
而南烟不紧不慢,一字一字的说道:“若那是一场意外——也就罢了,只是,若是一场意外,为什么陈大人会在这个时候又出现在薛家?还出现在这片废墟里。”
“……”
“你在找什么?”
“……”
“是因为昨天晚上,本宫说起想要到薛家来看看,让你害怕了吗?”
陈紫霄脸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的往下滴落,他咬着牙,哑声道:“娘娘,娘娘想要说什么。”
这句话出口,几乎已经默认了南烟前面所说的一切。
他的心态,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于是,南烟的目光更冷了几分,口气也更冷硬了几分:“本宫要说什么,以陈大人的聪敏,难道想不到?”
“……”
“不应该啊,陈大人岂是这样愚钝之人?”
“……”
“在知道薛运为皇上炼出了可以解除‘太上忘情’之毒的解药之后,陈大人当机立断,立刻偷走了那颗药;在皇上想要找到她的行医手札的时候,又为了断绝后患,直接烧了整幢小楼,如此机警,又如此杀伐决断,不可能连本宫想什么,都想不到吧。”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南烟感觉到陈紫霄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但片刻之后,他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好像整个人释怀了一般,他抬起头来看向南烟,脸上透着一点坦然的神情,慢慢道:“原来,原来娘娘早就知道了。”
南烟目光闪烁:“果然是你。”
陈紫霄道:“火烧小楼这件事——微臣的确做得太过明显,不过是仗着大战在即,皇上不能惩治大将而铤而走险。可是,偷药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娘娘怎么能想到是我?”
第3338章 掐灭这个苗头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陈紫霄道:“火烧小楼这件事——微臣的确做得太过明显,不过是仗着大战在即,皇上不能惩治大将而铤而走险。可是,偷药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娘娘怎么能想到是我?”
南烟淡淡说道:“就是因为火烧薛家小楼这件事,你做得太明显,太铤而走险,本宫才确定,那颗药一定是你偷的。”
陈紫霄皱了一下眉头。
南烟轻笑了一声,道:“你可知道,让你到薛家来取薛运的手札,本就是皇上在试探你。”
“什么?!”
陈紫霄惊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着她:“怎么——”
“怎么可能,是吗?”
南烟微笑着说道:“你一定觉得,皇上是相信你,才会让你来取薛运的手札,若不信你,是一定不会把这件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对不对?”
陈紫霄没有说话,但神情已是默认。
南烟笑道:“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判断错了。”
“……”
“这个差事,根本不是一件要紧的差事。”
陈紫霄又皱起了眉头:“皇帝陛下,不是非常希望得到薛运的手札吗?”
南烟道:“话虽如此,但其实在把这个差事交给你之前,皇上就已经可以判定,那本手札根本不可能留在薛家,留在这栋小楼里。”
陈紫霄惊讶的看着南烟:“为什么?”
南烟淡淡笑道:“当年薛运离开薛家,跟着皇上回到京城,目的就是帮皇上解毒,而她的那本手札,乃是她多年行医的心得,里面最要紧的部分,就是如何解洗髓花之毒,她怎么可能不带在身上呢?”
“……”
“所以,虽然薛灵告诉皇上,薛运曾经有过这么一本手札,但皇上断定,那东西不可能还留在薛家。”
陈紫霄的脸色变了几变,又看向南烟:“那皇上为何——”
“皇上为何还让你去,对吗?”
“不错。”
南烟笑了笑,道:“陈大人可知道,薛灵告诉皇上那本手札是藏在这座小楼的什么地方?”
陈紫霄想了想,道:“皇上告诉微臣,只是在这座小楼里,让微臣自己过来找。”
南烟笑道:“其实,薛灵告诉皇上,那本手札过去是一直藏在这座小楼二楼,书柜后面的挡板里。”
陈紫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那为何——”
南烟道:“为何皇上却没有把这个详细的位置告诉你,而只告诉你在这座小楼里?因为本宫说了,那本手札不可能还留在这儿,所以皇上让你过来,就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来试探你。”
“……”
“若告诉了你详细位置,若那手札不在,自然也就不用费什么事了;但若那东西真的还在——本宫猜想得没错的话,你一定会销毁掉那本手札,然后回来禀报皇上,根本没有找到,对吗?”
陈紫霄咬了咬牙,点头默认。
南烟道:“所以,详细位置是一定不能告诉你的。”
“……”
“而告诉你一个大概,就很容易试探出你的行动了。”
“……”
“若你只回来禀报找不到札记,那么你就没有问题。只可惜——用你自己的话说,你做得太过明显,铤而走险,也就暴露了你的行动。”
“……”
“要知道,一本札记在这座小楼里能藏的地方太多了,你虽然找不到,但想来你也没办法放心,更担心皇上换个人来就找到了,那样的话,皇上还是会恢复记忆。所以,为了彻底杜绝后患,你才放火烧了这座小楼。”
“……”
“也正是因为这场火,让皇上和本宫彻底断定,你不想让皇上恢复记忆。”
“……”
“当初偷药的人,也一定是你!”
听到这句话,陈紫霄彻底的叹服了。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又苦笑着看了南烟一眼,才说道:“皇上和娘娘……明察秋毫,算无遗策。微臣,甘拜下风。”
虽然被发现了,但他反倒像是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被搬走了一样,整个人都松缓了下来,反倒是南烟,神情凝重的看着他,慢慢说道:“所以,当年你们三兄弟来到皇上的身边,除了你们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之外,也是带着这个目的来的,对吗?”
陈紫霄倒也没有反驳。
他只苦笑了一声,道:“娘娘连这个也猜到了?”
南烟说道:“本宫只是回想起来,舅父他老人家出家修行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清净无争,跟朝廷全无往来,本宫甚至都没听说过他的事,可是,突然就把你们三兄弟送来了;而你们三兄弟,除了陈玄之外,你和陈意留的年纪都不小,照说,应该是早就学成,要送来也应该早些送来才是,却偏偏是在倓国几次出使来访,并且本宫被他们弄成了一个假的‘南明县主’之后,舅父突然就把你们送来了。”
“……”
“这不像是为你们打算,倒像是——为了特地做什么而来。”
“……”
“若本宫没有猜错,他虽然跟朝廷没有往来,但应该一直有暗中关注着这边的动向。那个时候,他应该是知道了阿日斯兰他们相继出使来访,担心有一些事情会被皇帝陛下注意到,所以将你们送到皇上的身边。一来,也算是为你们三兄弟找了个出路,二来,可以让你们随时监视皇上的行动,若一旦出现他可能恢复记忆的契机,你们就会立刻掐灭这个苗头,对吗?”
陈紫霄苦笑着道:“父亲殚精竭虑,却没想到,有娘娘在皇上身边,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说完,他又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抬头看向南烟,带着几分坦然的笑道:“微臣做这些事情,也自知纸包不住火,一切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既然如今皇上都已经怀疑微臣,娘娘也知晓了一切,那,要如何处置,微臣悉听尊便,绝无二话。”
说完,便静静的跪在地上,闭目不语。
竟是一副引颈待戮的神情。
南烟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们三兄弟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这样——不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