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9章 求救
“啊——!”
巴音痛得惨呼了一声,也知道今天怕是抗不过去,他索性一只手抓住了深深扎进身体里的长槊,制住陈紫霄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奋力的往前冲去。
陈紫霄拼命的想要将长槊拔出来,但这个时候竟然撼不动对方一分,甚至,他被巴音也逼得连连后退,巴音一只手挥舞着长刀往周围挥砍,顷刻间又斩杀了数名炎国士兵!
这一刻,陈紫霄虽然又惊又怒,却也在心里冒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感慨来。
这,果然是一员虎将。
可惜,是敌人!
想到这里,他在连退了数十步,也撞翻了身后十几个士兵之后,一条腿猛地往后一踏,就听见膝盖咔嚓一声,地面都被他踏出了一个土坑,生生撑住了身体!
巴音怒吼着继续往前,那长槊硬生生的贯穿了他的肩膀,眼看着他离陈紫霄越来越近,长刀已经挥到了陈紫霄的头顶。
而陈紫霄手中的长槊被锁在了巴音的体内,已经手无寸铁。
他的心一沉。
就在那刀口已经砍到了他头顶的一瞬间,眼前忽的寒光一闪,随即,巴音的头颅突然飞了起来,一股滚烫的热血迎面泼洒了陈紫霄一脸。
他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巴音的断颈,鲜血还在不断的往上喷涌。
而站在巴音身后的,是挥出致命一刀的方步渊。
他也是一脸冷汗,被鲜血染红了双眼中还带着一点惊惶,盯着陈紫霄的眼睛:“陈大人,你没事吧?”
“……”
陈紫霄僵了半晌,直到看见巴音壮硕的无头尸体慢慢的滑落下去,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
说完,他手上用力,将贯穿了巴音身体的长槊抽了回来,这个时候,槊身上已经染满了鲜血,红得几乎发黑,捏在手上只感觉滚烫打滑。
这一夜,已经不知道多少鲜血,几乎侵染到兵器的内里。
甚至,连随着电闪雷鸣也剧烈起来的风,也吹不散萦绕在他们周围的那股浓浓的血腥味。
而呼啸掠过的风,也吹得远处那一队刚刚到达的人马手中的火把摇曳不定,几乎就要熄灭了。
阿日斯兰在马背上,也有些讶异。
他离开库伦城盘踞白虎城这边已经好多年了,也熟悉了这边的地形和天气,今晚这个样子,看起来是有一场大雨的,只是,这场大雨来得有点太过蹊跷,让他原本从战斗一开始就在心里隐隐蠢动的不安的感觉,这个时候又加剧了一些。
就在这时,乌力罕看到他,立刻策马跑到了他的面前:“大王!”
阿日斯兰立刻收拾精神,问道:“如何?”
乌力罕的脸上,身上全都是鲜血,也不知多少是他砍杀的敌军的,多少是他自己的。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巴音将军被对方两员大将合力斩杀了。”
“什么?!”
阿日斯兰一听,心都沉了下去。
巴音是倓国国内仅次于特穆尔的勇士,在军中也有无上的荣耀,居然被斩杀了?!
这对士气,的确是很大的打击,难怪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的军队虽然没有溃败,但情形也跟节节败退差不多了。
乌力罕喘着粗气,道:“大王,情况不妙。”
情况当然不妙。
在战斗当中大将被斩杀,这是最影响军心士气的一件事,难怪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的战阵完全被冲垮了不说,还被炎国士兵逼退了很长一段距离。
要不是有乌力罕在这里支撑,只怕真的就要溃败了。
但现在,就算不是溃败,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仗打了四、五个时辰,人的体力和精神都是有限的,这个时候有些士兵已经露出了倦怠的神情,甚至开始不自觉的往后退。
这是大军将败的前兆。
说起来,他在这西北大地上,跟罕东卫的守军交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中间有输有赢,这也都是兵家常事,再加上后来,他跟东察合部的人搭上线之后,有了这一波人四处劫掠,他就可以在白虎城内坐享其成,这种情况下,军事上的输赢就更是小事一桩。
可这一次,却不是。
他将白虎城内所有的军队都调集了出来,一是想要报之前的旧仇,二来也是想要一战确立他在西北大地的统治地位,彻底的把炎国的士气给打下去;第三,还能顺便接手这条丝绸之路以及其带来的巨大的利益。
这种种原因,让他发起了这一场空前规模的大战。
但是,他也很清楚,如果输了,会是什么下场。
一旦这场仗他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的话,那么整个西北的控制权就会牢牢的掌握在炎国人的手中,甚至有可能,他的兵力折损,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他不是不知道,当他们这边备战的时候,库伦城的人马已经到了离这里不远地方。
蒙克,也在等着他们的结果。
所以,他绝对不能输!
想到这里,阿日斯兰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红光,与头顶那厚重阴黑的云层里闪过的电光交相辉映,透出了一股嗜血的气息。
他突然说道:“把人带上来!”
身后的苏赫道:“是!”
很快,就看见苏赫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正是之前被他们抓住的那个叫“温别玉”的孩子,他不断的挣扎厮打着,大喊道:“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账东西,你们敢动我!放开!”
乌力罕的眉头一皱:“大王,这——”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这个孩子弄来?
阿日斯兰红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冷笑道:“你的炎国的皇子,难道不想回到你父皇和你母亲的身边吗?你看,他们就在那儿——”
说完,伸手一指。
乌力罕一听到“炎国皇子”这几个字,心都跳了一下。
顿时也明白阿日斯兰把这孩子带过来的意思了。
而祝成钧一路挣扎,听到这句话,也惊了一下,急忙抬头看向前方。
但是,入目所见,只有杀得血流成河的战场,这个孩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状,顿时脸都白了。
“怕吗?”
阿日斯兰冷笑道:“怕的话,不向你的父皇求救吗?”
第3310章 他不配做我们的孩子!
“怕吗?”
阿日斯兰冷笑道:“怕的话,不向你的父皇求救吗?”
祝成钧被苏赫拎着后领吊在空中,这个时候原本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加上这一天的又累又怕,精神也到了极限,再一看到这战场上的惨烈,更是惊怕无比,下意识的就要冲着战场那边大喊起来。
“父——”
“殿下!”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呼喊。
祝成钧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被其他士兵扣在后面的温别玉红着眼睛抬头看着他,用力的摇头说:“殿下你不能喊!”
祝成钧愣了一下:“为,为什么?”
他这个时候只想要让他的父皇知道他落入了敌人的手中,只想让他的父皇赶紧救他离开这个地狱,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而冒名顶替温别玉的初衷,这个孩子哆嗦着道:“我,我要回去。”
温别玉大声说道:“殿下你不能喊,你一喊,军心会乱,你父皇也会乱。”
“……”
“你忘了,之前你为什么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吗?”
“……”
“殿下,你想一想啊!”
这几句话说出来,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在祝成钧混沌的脑子里炸响,一瞬间给他炸出了一点清醒的意识来。
对了,他不能说!
他是炎国的皇子,是堂堂的汉王殿下,被这些人抓了之后,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杀掉他,为什么要带他到战场上来,又为什么要让他去看自己的父皇,还让他呼救。
是为了利用他来扰乱军心,更扰乱君心!
想是想通了,可是,心里的害怕和现实的危险,又是两回事。
现在,他只想赶紧离开险境,赶紧回到父皇和母妃的怀抱,再也不受这样的苦了,如果不喊,他们怎么能知道自己在敌人的手里呢?
他哆哆嗦嗦的看着温别玉:“我,可是我——”
温别玉到底年长他几岁,而且,为了来救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更冷静坚定了一些,他大声说道:“殿下,你是皇帝的儿子,你是殿下啊!”
一听这话,祝成钧的背脊忽的一阵发麻。
对,他是皇帝的儿子。
他是汉王殿下。
他的父皇和母妃都不止一次的教导过他,他是炎国百姓供养的天家皇子,在平时,他可以养尊处优,可是到了这样的危机关头,就需要他拿出皇子的意志来,将来的炎国百姓,甚至整个炎国,都需要他的保护!
想到这里,他握紧拳头,用力的闭紧了嘴巴。
原本,阿日斯兰就像是看好戏一样看着这两个小孩子的挣扎,却没想到,那个叫温别玉的少年也有如此坚定的心性和智慧,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已经被他们折磨得鲜血淋漓,脆弱到极限的小孩子,司南烟的儿子,竟然真的听进去了。
他不肯再呼喊,甚至不肯再开口。
阿日斯兰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挫败的耻辱,不仅是他这么多年来被祝烽,被炎国压制,现在,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能让他如愿。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阵恶气涌了上来,直接上前来从苏赫的手里接过了祝成钧背后的衣领,像拎一只脆弱的小猫一样把他提到半空中,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叫!你给我叫你的父皇,叫祝烽!叫他!”
祝成钧被他晃悠得,衣领深深的勒进了脖子上受伤的地方,伤口重新裂开,鲜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流,不一会儿将他衣裳又一次染红。
祝成钧痛得再也忍不住,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可是,他死死的咬着下唇。
嘴唇被咬破了,不一会儿,也流出血来,和眼泪混在一起,滴落下去。
却始终,一声不吭。
“殿下!殿下!”
温别玉看到这一幕也急了,他虽然知晓大义,明白这个时候他们不能让阿日斯兰如愿,但他的责任是在祝成钧身边保护他,阿日斯兰这样对待祝成钧,只怕是要折磨死他的。温别玉顿时挣扎着要向他们冲过来阻止阿日斯兰,但刚一动,就被身后的士兵一脚踢翻在地,重重的踩在他的后背上:“小兔崽子,你还敢乱跑?”
“啊!”
温别玉被踩得惨叫一声,胸口一阵剧痛让他压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别玉哥哥!”
祝成钧也急了,手脚并用奋力的挣扎厮打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而在战场另一边的司南烟,虽然离得那么远,中间甚至还有千军万马在厮杀,可母亲的敏锐和心中的感应让她一眼就看到了战场另一边那个熟悉的身影,阿日斯兰的手里拎着一个小孩子,正在挣扎厮打,几乎快要被他吊在空中窒息了。
“成钧!”
南烟的眼睛都红了,大喊一声立刻就要拍马往前冲。
可这一次,却是祝烽挡在了她的面前。
南烟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慌张的说道:“皇上,我看到成钧了,他就在前面,他在阿日斯兰的手里,皇上我们要救他!皇上!”
祝烽铁青着脸看着她,道:“你现在冲过去,能做什么?!”
“……”
南烟猛地一颤。
这个时候,一道电光又在头顶闪过,随即,轰隆隆的雷声从天顶一直霹到了地上,他们只感觉地面都在震颤,好像随时要被掀翻过来。
而南烟的头脑里,也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这个时候冲过去,能干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如果他们过去了,她想都想得到,阿日斯兰会利用成钧,像捏一只蚂蚁一样随意的揉捏他们,到时候,别说祝成钧,这场大战,只怕都要一败涂地。
可是——
她毕竟是个母亲。
南烟急得眼泪都滚落了下来,哽咽着道:“可是,那是成钧,那是我们的儿子啊!”
祝烽沉声道:“他当然是我们的儿子。”
说着,他慢慢的调转马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穿越过无数厮杀的人影看向战场另一边,一字一字的说道:“正是因为,他是我们的儿子,所以,他应该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
“否则,他也就不配做我们的孩子!”
第3311章 我跟你拼了!
祝烽的这些话,就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的砸在南烟的头上,更是砸在她的心上,她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但心里也更加的痛苦。
她如何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因为孩子的事情而自乱阵脚。
阿日斯兰将祝成钧带上战场,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可是,理智归理智,情感归情感,那毕竟是她的儿子,身为母亲,哪怕平日里能板起面孔毫不留情的训斥自己的孩子,教导他要在关键的时刻拿出皇子的气度来,将来更是要保护他的百姓,可一旦看到孩子身处险境,又有哪个母亲能真的平静接受呢?
她痛苦挣扎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却又不能做什么,只苦苦的喊着:“皇上……”
祝烽仍然不应。
但,他们这边虽然不应,可战场上的人却开始有了反应。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就是方步渊,他在和陈紫霄联手斩杀了巴音之后,心里便瞄准了倓国的另一员大将乌力罕,可是,在战场上厮杀半天却没找到这个人的下落,他在看到巴音被斩杀之后,好像就退出战圈了。
于是,方步渊横刀立马,在战场上看了半天,终于被他找到了乌力罕的下落。
这个人,跑出了战阵之外。
而在那边,又来了一队人马。
他一开始以为是倓国又派遣了一队人马过来助阵,但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不对,来的人分明就是阿日斯兰,更让他惊讶的是,阿日斯兰的手里还拎了一个孩子,而且看上去有点熟悉。
方步渊不敢分神,竭力斩杀了好几个冲过来的倓国士兵,一步一步的靠近那一边,终于看清了那个孩子的身影。
竟然真的是汉王祝成钧!
这一刻,方步渊出了一身冷汗。
他之前就是被祝烽派遣到祭台周围寻找汉王的下落,但找了许久都没有结果,之后罕东卫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让他不要再派人出去寻找,而是守在周围,等到战事一起,立刻过来助阵。
所以,就把寻找汉王的事情先放下了。
但他的心里始终绷紧了这根弦,汉王殿下没有找到,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一个大患,但他没有想到,他们最不想发生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汉王殿下竟然真的落入了阿日斯兰的手中!
一看清这个情况,方步渊也急了,尤其看到阿日斯兰骑在马背上,汉王殿下被他掐着脖子悬在空中,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身上满是鲜血,已经不知道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再这么下去,只怕汉王的命就不保了!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立刻拍马就要冲过去。
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横冲过来,拦住了他。
定睛一看,是陈紫霄!
方步渊急了,大声说道:“陈大人,你赶紧跟我一起过去,汉王,汉王在他们手上!”
陈紫霄脸色铁青,手上却不停,一槊刺死了一个冲过来的倓国士兵,然后抬头看向他:“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干什么还阻止我?”
“皇上还没下令。”
“什么?!”
方步渊愣了一下。
寻找汉王,解救汉王,这怕是不用皇帝下令的事吧?陈紫霄作为镇守罕东卫的朝廷大员,怎么会这么迂腐?
可是,陈紫霄却又说道:“皇上知道该怎么做。”
方步渊有点急了,也顾不上跟他掰扯,一回头,就看见战圈外,皇帝和贵妃竟然都来了,而他们一个脸色铁青,一个似乎已经泪流满面,都骑在马背上,伸长了脖子,远眺着战阵的另一方。
他们都看到了。
可是,皇帝竟然一声不吭,也没有让人击鼓传话,让他们去解救汉王殿下。
方步渊愣住了。
他转头看向陈紫霄:“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又有几个倓国士兵冲杀了过来,两个人有了联手斩杀巴音的默契,这一下也毫不含糊,一个人固守一边,三两下就把冲过来的几个士兵给砍翻在地。
陈紫霄道:“阿日斯兰抓住了汉王,把人带到战场上来,就是为了扰乱军心。”
“……”
“更重要的,他想要用汉王来威胁皇上。”
“……”
“仗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这边能乱,能退吗?”
方步渊立刻清醒了过来。
陈紫霄说得没错。
虽然现在,他们在大势上是压制的一方,可是,倓国的士兵还没有败退,而众人经过了整整一夜的搏杀,这个时候体力和心理都已经到了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有一点松懈,很有可能形势就会被颠覆。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也并不鲜见。
所以,陈紫霄才会阻止他。
而皇帝,明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身陷险境,也没有立刻做出太大的反应。
虽然这样是对的,但方步渊身上却是冷汗涔涔,如果他们不做出反应,那汉王殿下该怎么办?他岂不是要死在阿日斯兰的手上?
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他紧张的看着那边被阿日斯兰掐着脖子,挣扎不休的祝成钧。
这个时候,祝成钧的眼睛都有些发黑。
在衣领被撕裂之后,阿日斯兰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也深深的掐进了他之前的伤口,简直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了,他痛得眼泪直流,挣扎了半天,身上也没了力气,手脚都垂落下来。
而见他始终一声不吭,阿日斯兰冷笑一声。
“你以为,本王真的拿你没有办法吗?”
说完,他大喝一声:“都过来,护在本王的身边。”
周围那些士兵一听,急忙策马上前,护在了他的周围,阿日斯兰冷笑着一拍马,坐下的战马就开始慢慢的往前踱步。
祝成钧的眼睛都哭红了。
他知道的,这个人竟是要拎着他,直接闯入战阵。
如果是那样,战场上的士兵们都会看到他落入了敌人的手中,这样一来,炎国的士兵会被大大的打击士气,而倓国的士兵肯定会借此机会一鼓作气。
他的父皇和母妃,就都要难过了!!
他开口,哭喊着:“我跟你拼了!”
第3312章 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他开口,哭喊着:“我跟你拼了!”
说完,伸手用力的撕扯阿日斯兰的肩膀和手臂。
但他被折磨了这一整天,早就耗尽了力气,加上现在被阿日斯兰掐着脖子,连喘气都困难,厮打的力道也根本撼不动对方。
阿日斯兰掐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甚至将他越举越高,好像高高举起的一个战利品,给所有的人看。
很快,战场上对战的士兵们就看到了这一幕。
炎国的士兵立刻就呆了。
他们中也有不少人隐隐的听说在开战之前,汉王祝成钧不见了,但事情不是他们能管的,他们只管战场上奋力杀敌就是了,却没想到现在,突然看到汉王出现,而且是在对方的手里。
他们的心中一颤,手上立刻就失了三分的力气。
而倓国的士兵看到这一幕,还有些回不过神,不知道为什么南蠡王将今天抓住的一个孩子带上了战场,正纳闷的时候,乌力罕已经鼓动手下的人大喊了起来——
“这是炎国的皇子!”
“炎国的皇子,落入我们手中啦!”
“让你们的皇帝投降,否则,我们就把他大卸八块!”
一听到这话,这些士兵一个个简直狂喜得快要上天了。
他们打了一整晚,这个时候都已经精疲力尽,几乎认定今天是要输了,却没想到,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炎国的皇子都在他们的手上了,那炎国的那个皇帝还敢再跟他们打吗?
不趁着这个时候反攻,还等什么呢?
乌力罕的动作很快,在战场上的人都看到这一幕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的时候,他立刻高举起已经沾满鲜血的长刀,又一次拍马奋力冲入了战场当中,高喊着:“他们的皇子就在我们手上,他们不敢动的,杀啊!”
这一声,不仅是说给倓国士兵听的,更是说给炎国士兵听的。
就算有一些还没认出汉王殿下来,但一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被对方带到战场上来,高举着跟处刑一般吊在他们面前,所有的人都有些心惊,再一听说那是皇子,自然更加束手束脚,谁不知道汉王殿下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小儿子,如果他们乱动,惹恼了对方真的杀了汉王,那皇帝陛下还不跟他们算账,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样一来,他们就真的不敢动了。
立刻,炎国士兵原本铺天盖地那股腾腾的煞气就消失了。
战场上的气势,有的时候甚至比人数和战法都更重要,这边的气势一弱,另一边立刻就气焰高涨了起来,尤其听说对方最重要的皇子都落到了他们手上,哪有不趁机进攻的道理。那些倓国士兵全都被鼓动了起来,一个个就像是又活过来了一样,挥舞着刀剑奋力的冲杀回去。
“杀啊!”
炎国士兵的气势一弱,自然不敢直撄其锋,也不可能留在战场上挨打,也就只能后退。
这一退,气势更是一泻千里。
很快,他们之前进攻的位置已经完全倒转过来,倓国士兵在乌力罕的带领下一路冲锋,直接把战阵最前方的炎国士兵全都砍翻在地,这样一来,后面的炎国士兵更加的惊恐,不要说救人,连应战都不能了。
就在这时,战阵的最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南烟转头一看,是祝烽突然策马,直接朝着战阵冲了过去。
“皇上!”
这一回,她反应很快,本来祝烽就不可能真的不管自己的儿子,只是,他要看阿日斯兰的底线;但没想到,阿日斯兰是真的已经撕破脸皮,竟然在战场上对着一个孩子下手,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加上士气低落,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孩子救不回来,这一场仗一输,连他们的安危也都不保,所以这个时候,祝烽要亲自动手了!
但,这怎么行?!
南烟再关心孩子,也不傻,抓住祝成钧是一回事,但祝烽身为皇帝,一个人冲进千军万马,那是另一回事!
万一他有什么闪失,别说祝成钧能不能救回来,整个炎国的天就要塌了!
“皇上不要!”
她大喊一声,甚至要伸手直接去抓住祝烽。
可祝烽坐下的战马也是一匹汗血宝马,一旦飞奔起来就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南烟的手只来得及在空中碰了一下他的衣袖,就感觉指尖一疼,那袖子在风中一卷,祝烽已经冲进了战圈。
而乌力罕那些人一见此情形,惊喜得要命。
等的就是这一刻。
阿日斯兰把祝成钧带上战场,为的是震慑这位炎国皇帝,打击他们的士气,但没想到,这位炎国皇帝竟然真的亲身入战,这比打击士气来得更好,如果能一举斩杀皇帝——
这简直就是老天在帮他们!
这样一想,乌力罕原本的冷静自制也消失无踪,这一刻只有热血冲头带来的狂喜,他立刻召集手下的士兵指着前方的祝烽:“给我冲!”
看到这一幕的南烟惊得肝胆俱裂,大声喊了起来:“皇上!”
可是,她的声音完全被战场上的嘶吼声吞没,祝烽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骑人马如同一道闪电,在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冲入了倓国士兵的战圈,就像是撕裂了整个一场一般直冲了上去。
很快,他跟乌力罕就要针锋相对。
可是,他的手上,甚至还没有一把武器。
乌力罕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冲在了最前面,手中的长刀闪着雪亮的寒光,直指向了祝烽的胸口。
另一边的陈紫霄也看到了这一幕,可是,离得太远,就算这个时候要冲上去保护皇帝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猛地一扬手,对着祝烽大喊:“皇上!”
手中的长槊用力的投了出去。
那长槊在空中也化作一道闪电,直指向祝烽,而祝烽一马当先,连头都没抬,只一抬手,那沉重的,呼啸而来的长槊就被他稳稳的接在手里。
乌力罕一愣——
糟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两边的战马已经冲到了一起,祝烽手中的长槊重重的扎进了他的胸口,而祝烽本人只一侧身,乌力罕的长刀擦着他的胸口滑了过去。
随即,乌力罕本人被那长槊硬生生的顶了起来。
“啊!”
他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直接洒在了那些跟着他冲上来的士兵的头上,这些人被祝烽那煞神一般的身惊得目瞪口呆,原本还想要围杀他,这一刻竟然各个手脚发软,有一个甚至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祝烽舞动长槊,跟赶饺子下锅,瞬间又掀翻了好几个战将。
这一下,那些炎国士兵也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杀入战场!
当然,他们早就听说过这位皇帝陛下当年的英姿,北平是在他的镇守之下才安定了那么多年,让倓国士兵再无南下劫掠的机会,他在军中的形象,哪怕没有人见过,也都听说过,是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如今,见到他一骑绝尘,像一道闪电一样杀入战圈,众人心中惊叹之余,心里也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连皇帝都敢这样入阵杀敌,他们有什么不敢?
皇帝陛下乃是天子,有上天的庇佑,跟着他,又何愁不能克敌制胜?
这样一想,原本节节败退的炎国士兵又重新振作起来,一些离得比较近的直接冲到了皇帝的身后,护着他的同时,也跟着他朝阿日斯兰那边冲了过去。
这一刻,阿日斯兰也惊了一下。
他的确是想要用祝成钧来激怒祝烽,当然,他也知道祝烽的身手,当年两个人交手不止一次,他从来没在祝烽身上讨到过便宜,但他没想到的是,当了皇帝那么多年,祝烽竟然还能如此勇武,上阵杀敌丝毫不怯。
眼看着他将插着乌力罕尸体的长槊丢掉,率领身后的大军冲杀过来,阿日斯兰也有些懵了。
但随即,他的脸上露又出了一丝狞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
用祝烽的儿子,引得他大怒,失去理智冲杀过来,这边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他?
想到这里,他已经快要笑出声来了。
而就在这时,被他吊在半空中,已经快要窒息的祝成钧也勉强回头,看到了自己的父皇冲杀过来的样子,他又惊又喜,可一看到阿日斯兰脸上的狞笑,立刻明白过来。
不能让他的诡计得逞!
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手脚并用的再次挣扎,用力的撕扯他的肩膀和手臂。
阿日斯兰之前就被他打过一次,小孩子的力气对他而言根本只是蚍蜉撼树,他甚至连躲都不躲,就这么冷笑着,拎着祝成钧,还朝着祝烽晃动了两下。
就在这时,祝成钧突然一拳,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胸口。
他这一点力气,自然也是没什么用的。
阿日斯兰正要笑,突然,他感觉到寒意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口,随即刺入骨髓,连全身都颤了一下,蓦地变了脸色,低头看向祝成钧还按在他胸前的那个小拳头。
祝成钧的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第3313章 就算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你——”
阿日斯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被他拎在手里的祝成钧,胸口原本只是一点细微的痛楚,但现在越来越痛,剧痛从胸口的一点不断的蔓延到全身,一瞬间,他几乎都无法呼吸,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口开始撕裂他整个人。
而这一刻,祝成钧咬着牙,猛地将手从他的胸口抽开。
一道寒光,血淋淋的刺入了阿日斯兰的眼睛。
那竟是一把短刀!
祝成钧的手上,竟然握着一把刀!
刚刚,就是他在捶打阿日斯兰的时候,趁机将刀子用力的扎进了他的胸口,而阿日斯兰原本就不在乎这一个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甚至都没有反抗。
而当祝成钧抽出刀子,一道鲜血猛地从阿日斯兰胸前喷涌出去。
“你,你——”
这一瞬间,阿日斯兰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连痛都忘了。
可是,周围的人,却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就是阿日斯兰自己将祝成钧拎着走进战场,要让所有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看到炎国的皇子是如何落入他的手里,这样可以打击对方的士气,更能威胁到祝烽。
但他没想到的是,被所有人看到的,居然是他被祝成钧刺杀的这一幕。
而祝成钧仿佛也被迎面喷了一脸的鲜血和浓烈的血腥气给刺激到了,大叫着又接连在他的胸口扎了好几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阿日斯兰猝不及防,只能立刻将他丢开。
祝成钧被重重的摔倒地上。
但是,阿日斯兰胸口鲜血喷涌的样子已经映入了战场上所有人的眼帘,他捂着胸口,还想要说什么,身边的苏赫已经吓得肝胆俱裂,急忙带着人冲了上来:“大王!”
一时间,也没有人去管跌落在地的祝成钧。
他手里还紧紧握着刀子,一翻身,撅着屁股就往另一边爬过去。
祝烽原本扔开手中的长槊,还在往这边冲,突然看到这一幕,他也有些惊讶,但随即,他就明白,这是制胜的关键。
于是大喝了一声:“主帅被杀,你们还不投降!?”
这一声震吼如同晴天霹雳,霎时间在整个战场上传开,响彻每个人的心中,震耳欲聋。
其实这个时候,阿日斯兰还没死。
他甚至还没有从马背上倒下来,被苏赫他们围上来的时候,他捂着胸口,鲜血沿着指缝像决堤一般往外喷涌,还在大喊着:“不要乱,不要乱!”
但是,这一点声音已经完全不足以挽回局面。
所有人看到的,是他被炎国的皇子捅了好几刀的样子,是他胸口被刺,鲜血喷涌的模样,是苏赫他们冲上去围着,再也看不到的情形,再加上对方这样一喊,所有的人都相信了。
这一下,是倓国的军队大乱。
战事才刚刚发生变化,他们还没有取得完全的胜利,两个大将,一个巴音被对方的两员大将联手斩杀,而乌力罕更是死在了炎国皇帝的手中,正当他们也有些胆寒的时候,他们的南蠡王就在战场之上,被一个小孩子当众刺杀!
这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甚至比刚刚,祝成钧被他拎到战场上威胁炎国士兵更甚。
主帅被杀,他们就算赢了,又有什么用?
而陈紫霄他们这个时候也急忙策马跟了上来,当然,冲到这个份上已经没办法阻止皇帝陛下继续涉险,他们只能紧紧的围绕在祝烽的身边,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往前冲,当一听到祝烽的大吼,他们也立刻反应过来,陈紫霄回头一挥手,大声道:“给我喊!”
于是,炎国的士兵全都高举着手中的刀剑,大喊了起来——
“主帅被杀,你们还不投降!?”
其实,战场并不只是这么一点,原本还有些离得很远士兵甚至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可是,听到炎国士兵这样大喊,不信也得信,倓国士兵全都动摇了起来,甚至,战圈周围的一些原本就非常疲惫的士兵立刻丢开武器就跑。
主帅被杀,他们还有什么可打的?
这个时候不跑,晚一点,就真的跑不了了!
于是,外圈的那些士兵全都丢盔弃甲,纷纷往后退去,他们这样一退,将原本还有些犹豫,想要弄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中段的士兵也带动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后退。
他们这样一退,哪怕前面那些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也动摇了。
就算阿日斯兰没死,可大军都退了那么多,他们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一见此情形,苏赫也知道支撑不下去,立刻挥手大喊:“保护大王,快退,快退!”
“不行!”
阿日斯兰胸口的鲜血还没止住,一开口,嘴里也喷出了一股鲜血,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大喊道:“不能退!”
苏赫道:“大王,再不退,咱们的白虎城都守不住了!”
阿日斯兰挣扎着转头,才看到身边的滚滚人流,全都在没命的往后退去,而正前方,祝烽带着人已经快要冲到他们面前来。
苏赫道:“大王,不退不行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天顶又一阵红光闪过,随即,一阵惊天巨雷在头顶炸响,隆隆声在这片已经被鲜血浸染的荒原上震荡开来,也震得阿日斯兰心底的一点坚持化作齑粉。
他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一看到他这样,苏赫也立刻明白,急忙抬手大呼道:“快退!保护大王快退!”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阿日斯兰突然又睁开双眼,那双已经充血通红的眼睛映着漆黑的夜空中不断闪耀的红色的闪电,好像有鲜血也要从他的眼中喷射出来。
他盯着前方不远,正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祝成钧:“给我把他抓回来!”
苏赫一听,立刻也明白过来。
他们这一退,这场仗就彻底的输了,但是,如果能把这个炎国的皇子抓住,那至少还有一点跟炎国皇帝抗衡的余力。
就算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于是立刻道:“快,快把他抓住!”
第3314章 溃败
祝成钧刺伤了阿日斯兰之后,整个人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抓紧了手上那把短刀趴在地上不断的往前爬,一听见身后的喊声,他吓得白了脸,更奋力的往前爬去。
这时,温别玉也急了。
眼看着苏赫就要带着朝祝成钧走去,他突然回过头,趁着抓住自己的那个士兵有些失神的时候在他的手腕上用力的咬了一口,那士兵吃痛,惨叫着放开了他。
温别玉落地,立刻朝着祝成钧飞奔过去。
就在他快要靠近祝成钧的时候,前方又是一大片倓国的士兵朝着这边跑过来。
他们要退,也就再没有阵法可言,人马如同海啸一般涌过来。
“哇!”
一看到这样的阵势,祝成钧也不敢再动,两只手抱紧了脑袋蜷缩在地上。
人流滚滚,马蹄阵阵,踏起的烟尘几乎迷漫了整个荒原,连地面都被震得颤抖了起来,加上头顶不断响起的隆隆雷声,给人一种天翻地覆的错觉,祝成钧闭紧了双眼,只等着自己被万马践踏。
可是,随之传来的,却不是料想中的剧痛。
而是一个东西重重的盖在了他的身上,祝成钧被压得在地上磕了一下,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就看见温别玉扑到自己的身上,牢牢的将他抱在怀里。
“别玉哥哥?”
祝成钧惊呆了。
他看到温别玉近在咫尺的脸上露出了疼痛难耐的表情,那些奔驰而过的人马不知有多少踩到了他的身上,可他却咬紧牙关,只说道:“殿下别怕!”
原本,苏赫带着人也要往这边走,可遇到他们自己的人马这样退回来,他们也被阻挠,活生生的被卷入人潮当中。但阿日斯兰还不甘心,用力的大喊着:“给我抓住他,抓不住他,就杀了他!”
今夜这一仗,他们是一败涂地了。
就算不能抓到祝成钧,就算掌握不了钳制祝烽的把柄,他也要让对方尝一尝跟他一样的痛!
杀掉他的儿子,让他痛不欲生!
更何况——
阿日斯兰的心里始终隐隐有一个念头在蠢动,难怪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孩子不同寻常,被伤折磨成那样也坚定不移,骨头硬得折不断,也弯不了,这样刚毅的心性令人瞠目,现在他知道,原来是祝烽的儿子。才这么小,就有这样的心性,若等他长大,那还得了?
所以,一定要杀了他!
苏赫一听,脸上闪过了一抹杀意,转身抽出身边一个士兵腰间的挎刀,对着前方匍匐在地上的两个孩子猛地投掷了过去。
只听嗖的一声锐响。
那锐利的刀化作一道闪电,直直的刺向了两个孩子。
“啊!”
祝成钧只从温别玉的肋下露出一双眼睛,眼看着那刀朝着自己飞过来,吓得大喊一声,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黑影猛地闪过。
那把刀,在刺进祝成钧面门的前一刻,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牢牢的抓住,那锋利的刀刃在掌心划过,一股鲜血沿着刀锋噗的一声飞射出来,又喷了祝成钧一脸。
他吓得睁开眼睛,只见祝烽骑着战马,俯身从他的身边飞掠而过!
是他,截住了那把刀!
“父皇!”
祝成钧又惊又喜的大喊了起来,这个时候连害怕也忘了,欢喜的差一点蹦起来。
可祝烽截住那把刀之后却并没有停下,而是大喊了一声:“护住汉王!”
立刻,又一阵烟尘扑上了祝成钧的脸,是陈紫霄和方步渊他们领着人马迅速上前,围在了他们两的周围,那些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去的倓国士兵顿时远远的绕开了他们,而紧跟着上来的炎国士兵也立刻将他们围住。
两个孩子,是暂时安全了。
可祝烽——
祝成钧还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前方他那一骑绝尘的父皇,连头都没有回,将那把割破了他掌心的刀在空中一抛,抓住刀柄,顺势策马直接朝前冲杀了过去。
陈紫霄他们虽然护住了汉王,但看到这一幕,也吓坏了。
他们的周围,还是不断往后退的倓国士兵,祝烽一骑人马冲上去,根本就是身陷敌阵,万一那些人回头杀过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陈紫霄大喊道:“皇上!”
可趴在地上的祝成钧反倒一眼就看出祝烽是冲着什么去的,感觉到地面震荡不断撞击着他小小的胸膛,反倒给他撞出了几分激涌来,他突然觉得一阵热血沸腾,竟不管不顾的也跟着大喊了起来:“父皇,杀了他!”
站在祝烽前方的,是还没来得及后退的苏赫。
他投出那一刀之后,原本想立刻就退,却没想到,这样的一刀竟然被祝烽硬生生的截住,这一幕惊得他目瞪口呆;更没想到,祝烽竟然一骑人马直接冲杀了过来,这一刻,即便是名为斧子的苏赫,看着祝烽一脸肃杀,手持长刀冲杀过来,如同天神临世一般的威风赫赫,也被震得失去了反应。
身后,响起了阿日斯兰的大吼:“苏赫!”
但话音刚落,他就感觉眼前银光一闪。
顿时,一股鲜血从苏赫的颈项上直冲上天,祝烽一刀横扫,将他的脑袋斩了下来,圆滚滚的头颅飞得半天高,最后跌落进混乱的人群里,立刻就被见此情形更加惊恐万状,四散奔逃的倓国士兵踩踏过去,不一会儿,连个渣滓都看不见了。
已经退出很远,看到这一幕的阿日斯兰,脸色惨白的看着祝烽。
他斩杀了苏赫之后,也勒住了马。
倒提的大刀上,混杂着他和苏赫两个人的血,不断的往下滴落,融入了这片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荒原,但立刻,被别的东西冲散了。
随着一阵惊雷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快退!快退!”
已经听不清到底是谁在大喊,阿日斯兰甚至也感觉不到胸口的痛,他被无数人簇拥着,从战场上飞奔着逃走,离祝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然后说道:“回,白虎城!”
第3315章 我们赢了!
“回,白虎城!”
这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场大战。
也在白虎城彻底倾覆之前,给这座城,给阿日斯兰又烙上了“惨败”二字的印记。
在两员大将都被斩杀,甚至,阿日斯兰的贴身侍卫苏赫都被炎国皇帝亲手斩杀的情况下,他们的后退成了溃退,所有的士兵都不顾一切的四散奔逃,甚至在慌乱间,又有不少士兵相互踩踏,伤者无数。
最后,调出白虎城的大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剩下了战场上数万具尸体,无数的伤者,还有来不及撤离的士兵,全都缴械投降。
可是,祝烽却好像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对方。
大雨倾盆,密集的雨点就像是天顶射下来的雨箭一般,用力的打在了每个人的身上,也迅速将他手中倒提的长刀上沾染的鲜血冲了个干净,但他仍旧紧握着长刀不放,眼看着阿日斯兰被众人簇拥着撤退,却还不甘心的回头看着他,那赤红的眼神,他突然策马,又一次往前奋力追去。
他这一动,阿日斯兰周围的人更是惊恐万状,虽然,明明他们的人数还占多,而祝烽只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这个时候却好像也带着千军万马的架势。
倓国士兵更是惊得如鸟兽散。
“快走,快走!”
“保护大王快走啊,他们追上来了!”
就在这些人四散奔逃的时候,陈紫霄和方步渊也冲了上来。
“皇上!”
他们带人上来,围住两个孩子确保了汉王的安全之后,就立刻跟上了皇帝的步伐,原本以为,只要斩杀了苏赫,震慑了剩下的人马让他们迅速撤离就已经够了,但怎么也想不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祝烽还要追?!
兵法都说过,穷寇莫追。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只是在战场上全面击溃对方,让他们撤回白虎城,并不是要完全歼灭对方,毕竟,几十万的人马,要完全歼灭,对他们来说也肯定是惨胜如败的结果。
难道,皇帝是因为汉王受了委屈,所以气得失去理智了?
但不管怎么样,不能再让皇帝涉险了。
于是,陈紫霄和方步渊同时策马飞奔上前拦在了祝烽的前面,祝烽坐下的战马差一点就撞上了他们的马,被惊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加上大雨倾盆,险些将祝烽从马背上摔下来。
陈紫霄大声道:“陛下,陛下不能再追了!”
方步渊也说道:“是啊皇上,再追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
他们两原本以为,以祝烽的盛怒,恐怕还要折腾一番,却没想到,祝烽被他们拦下来之后,伸手拍了拍马脖子安抚了坐下的战马,又抬头隔着层层雨幕看了一眼敌军,丢盔弃甲跑得比来时进攻的时候还快,这个时候已经看不到多少人影,只能听到大雨中撤退的杂乱的脚步声。
他的脸上,竟是很冷静的神情,丝毫没有刚刚那种杀红了眼的疯狂。
道:“朕知道了。”
陈、方二人都惊了一下。
虽然帝心九重,难以揣测,但皇帝变脸也太快了,跟翻书一样。
方步渊还有些不解:“皇上……?”
祝烽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直视着前方,好像要穿透雨幕看穿阿日斯兰的身体,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阿日斯兰退得不甘心。”
“……”
“朕若不给他这最后一击,他恐怕还有别的念头。”
陈紫霄听得眉头一皱。
祝烽抬头看向他,道:“带上人马,继续驱逐,但不能跟得太紧,更要避免跟他们正面交锋,绝对不能让他们在那边的军营停留。但记着,不要靠近白虎城。”
陈紫霄顿时明白过来。
从刚刚撤离的情况来看,是倓国士兵大乱而开始溃逃,并非阿日斯兰想要撤离,他这样的不甘心,很有可能不会直接回白虎城,而是会撤回远处的军营,甚至还会重振兵马。
但祝烽这样做,就像是草原上的群狼驱赶猎物一样,要将这些残兵败将驱赶回白虎城。
他说道:“微臣明白。”
于是,他立刻清点人马,带着人继续跟了上去。
等到他带人离开,祝烽这才慢慢的回过头去,大雨滂沱,人的视线都模糊了,只能勉强看到另一边的南烟也策马飞快的跑了过来,她一下马就把祝成钧从地上抓起来,拎到跟前上上下下的看:“你怎么样?成钧,有没有受伤,给娘看看!”
祝成钧的手里还紧握着那把沾血的刀。
原本是想要笑的,可一看到母亲,嘴一瘪,立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母妃!”
南烟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抱着他哄了好一会儿,就看见祝烽骑着马走了过来,低头看着他们母子。
他的脸上,还有没来得及褪去的杀气。
南烟立刻说道:“皇上太草率了!”
刚刚那一幕,真的吓得她心都要裂开了,哪怕现在看着祝烽安然无恙的回来,她心里的怒气也并不比找回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少。
方步渊原本都是要谏言的,一听贵妃先开口,自然就闭紧了嘴,南烟被淋得发髻都乱了,额发凌乱的贴在脸上,也顾不得狼狈,只伸手抹了一把脸:“万一受伤了怎么办?皇上把自己当皇帝吗!?”
“……”
祝烽安静着不说话。
竟是就这么任她骂似得。
等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身上都已经被淋透了,他才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说道:“等回去再跟朕计较不迟。现在,不该是高兴的时候吗?”
“……”
南烟被他说得一噎。
这话,倒是没错。
他们真的将阿日斯兰几十万大军完全击溃,现在,这些人正要被陈紫霄驱逐回白虎城,而眼前,大雨滂沱,老国舅竟然真的为他们求来了这场雨!
一切,简直是如有神助!
南烟又是气,又是喜,挣扎了半晌,满是雨水的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皇上,我们赢了!”
祝烽看着她,勾了一下唇角。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只见一个士兵连滚带爬的冲过来,跪在祝烽脚下,祝烽看了他一眼,立刻道:“你不是在守祭台吗?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士兵脸色惨白,惊惶的说道:“皇上,鹤衣大人让小人过来禀报,老国舅他——”
第3316章 触目惊心
祝烽留下了一部分人继续打扫战场,然后便带着一队人马匆匆的往祭台去了。
雨更大了。
就好像头顶漆黑的天幕被捅穿了一个窟窿,天上的银河直接倾泻到了人间,在雨中跑了没一会儿,所有的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甚至连身经百战的战马都被这样的倾盆大雨打得睁不开眼,在雨地里挣扎摇摆着不愿再走。
可是,祝烽一声不吭,策马扬鞭,硬生生的带着众人在雨中飞奔。
南烟跟在他的身后,这个时候她一张脸都被雨水打得发麻了,却也是一个苦字都不喊,事实上,她的心里的懊恼要比身上的痛楚深重得多。
她想,她应该留在祭台的。
不管祝成钧如何,她应该相信祝烽,相信他一定有办法找回这个孩子,可她却还是撇下祭台那边的大事过来。
没想到,老国舅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抬起头来,看着前方不远,祝烽骑在马背上一路狂奔的身影,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愧疚,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快马加鞭的跟上去。
祭台的位置离战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可是,在这样倾盆大雨之中行进,哪怕站着不动都是一件难事,再加上他们原本已经战斗了数个时辰,这个时候真的已经是人疲马乏,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像是光明的东西。
天要亮了。
整整一夜,他们总算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
可是,深沉的夜幕和厚重的雨幕仍然遮蔽着这片大地,远处天边的一点点光也不足以照亮他们眼前的路,众人又闷着头继续策马狂奔,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南烟再一抬头,突然说道:“皇上你看!”
前方的天空,更亮了一些,当然,也就仅止于一射之地以外隔着层层窗户纸看到一盏烛光那么微弱的一点光芒而已,不过,祝烽一眼就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座高台。
是祭台!
这个时候,祭台上也已经没有人了,甚至连之前一直守在上面的士兵都撤了下来,他们又奋力飞奔了一段路,就看见祭台下面那个原本是凉棚的地方,此刻周围已经搭起了几个帐篷,士兵全都守卫在附近。
察觉到有人来,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是皇上!”
“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快,快去禀报鹤衣大人!”
祝烽根本不停,直接策马飞奔了过去,一直冲到了帐篷外才翻身下马,站在帐篷门口的几个士兵也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立刻上前来跪拜在地:“皇上!”
祝烽道:“国舅呢?”
其中一个说道:“回皇上的话,道长现在帐内,鹤衣大人正在为他看诊。”
祝烽一听,立刻伸手掀开帐子冲了进去。
南烟也紧跟着策马飞奔过来,两边的侍卫立刻上前护着她下了马,不过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倒是比之前更冷静了一些,下马之后并没有立刻跟着祝烽冲进帐篷,而是回头看着方步渊怀里抱着已经昏死过去的温别玉,还有小顺子也带着汉王祝成钧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她说道:“立刻叫军医过来,给汉王处理伤口,也好好的给温别玉看诊,绝对不能让他有事,明白吗!?”
虽然祝成钧被阿日斯兰抓住折磨了一天,但到底只是脖子上一点皮肉的伤,倒不是什么大碍,可温别玉在倓国大军撤退的时候为了保护他,趴在他身上,被那些人随意践踏,小小的身子骨没被踩碎了已经是万幸,这个时候他口鼻流血,早已经人事不省,这才是最要命的。
下面的人立刻带着温别玉去了另一边的帐篷,军医也匆忙的过去了。
祝成钧想了想,轻声说道:“母妃,儿臣想要过去守着别玉哥哥。”
南烟看了他一眼。
他虽然也浑身是伤,但这个时候,小孩子反倒显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来,哪怕脖子上破了一圈,血流了一身,都跟没事人一样,南烟沉沉说道:“可以,但一定要好好的休息,大夫给你看伤不准胡闹。”
祝成钧立刻道:“儿臣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跟着跑了。
南烟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叫人过来安排了一下外面的事,等一些妥当,她才转身走进了老国舅的那个帐篷。
帐篷内,迷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南烟皱了一下眉头,才勉强辨别出,那是一种浓烈的药味,和浓浓的血腥气,加上雨水冲刷泥土腾起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有点令人作呕。
而她一转头,就看到帐篷的一边用几张椅子搭了一个简易的床榻,铺着几件衣裳就算是床褥,而面色苍白,几乎没什么生息的老国舅就躺在上面。
地上,有一大摊血迹。
鹤衣就坐在床榻边,而祝烽就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鹤衣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浑浊汤药灌进了老国舅的口中。
可是,他昏迷不醒,也根本没有吞咽的意识。
汤药立刻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舅父!”
南烟低呼一声,急忙上前,却被站在床边的祝烽一伸手拦住了。
帐篷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这个时候也像是他们忐忑的心情一样,不断的摇曳着,不定的烛光映在在祝烽的脸上,显得他的神情也有些不定。
开口的时候,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迹。
“你不要动。”
南烟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老国舅,离得这么近了,她才发现,老国舅面色青灰,嘴唇乌紫,嘴皮好像被烧得干涸开裂,几道血口子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急切的问道:“舅父这是怎么了?”
祝烽当然无法回答她。
他也是刚刚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甚至还不知道老国舅的病情到底如何。
两个人都盯着鹤衣。
只见鹤衣将药碗放到一边,又伸手按了一下老国舅的肚子,感觉到里面坚硬如铁,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唉……”
祝烽立刻问道:“怎么了?”
第3317章 对鹤衣动了杀心
鹤衣起身对着他说道:“皇上,道长他在这之前,应该吞食了大量的金丹。”
“金丹?!”
祝烽一听,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南烟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她当然知道道士日常除了打坐修行之外,就是炼丹,许多道人都有炼丹的秘方,说是吃了之后可以延年益寿,甚至还能羽化成仙。
这跟现在老国舅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于是忍不住问道:“金丹怎么了?”
鹤衣沉声说道:“微臣刚刚给老国舅把了脉,他——他已经病入膏肓,但一直没在皇上和娘娘面前露出病态,应该是靠服用金丹克制病情。只是如今,祈雨一事耗尽了他的精血,他的病情也压制不住了。”
南烟的脸色顿时白了:“病入膏肓?!”
她想起在祭坛上,当听到温无玉指责他杀了人之后,老国舅整个人的精神都像是垮了似得,而且,咳嗽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所以那个时候,已经是他病情爆发的边缘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悔恨不已,咬着牙轻声说道:“我要是不离开就好了,我,我……”
一旁的祝烽看了她一眼。
他的心里也有些震惊,虽然,早早就明白,遁世多年的老国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到他身边来为他献一阵东风,这位知晓太多尘封往事的长辈心里一定对他有所隐瞒,但祝烽没想到,他隐瞒的第一个,就是他的病情。
不过,既然他都这样隐瞒,就算南烟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可这个时候,他也提不起太多的精神去安慰她,只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南烟不要太过自责,然后神情凝重的看向鹤衣,问道:“他是什么病?”
鹤衣道:“伤寒入肺。”
肺?!
祝烽一听,心都沉了下去。
一旦人得了肺病,那几乎就是无药可治,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舅父竟然是带着这么重的病到他身边来的。
却还是不甘心的,又追问道:“可还有救?”
鹤衣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有些发红,哽咽了一下才说道:“若是早早治疗,好好将息,虽不能痊愈,只怕也还能拖些时日;可据微臣观察,道长之前所服用的金丹,强行克制了病情,也压榨了他体内的精力,如今怕是——”
南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伸手捂着嘴。
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已经无药可治,所以强行克制了病情,长途跋涉来到祝烽的身边,他是用命,为祝烽换来了这一阵东风,换来了这一场克敌制胜的雨!
但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说老国舅这一生,几乎无可指摘,跟随高皇帝打下天下,位极人臣,却又急流勇退,遁入深山独自修行,这么多年来除了将他的三个儿子送到祝烽身边,几乎和朝廷再无瓜葛。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难道——
南烟忽的颤了一下。
她想起了在祈雨的时候,温无玉看到老国舅拿出桃木剑时突然发疯,说的那些话。
他很有可能多年前,在这片西北的荒芜之地,杀了一个女人。
其实,杀人这种事对于他们这样出身行伍的人来说,几乎不算什么,可是,他位极人臣,却在这样的地方亲手拔剑杀一个女人,就显得很怪异了。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转头对着祝烽:“皇上——”
可话没出口,她就看到一旁的鹤衣神情凝重的样子,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看祝烽,他又轻叹了一声,低下头去,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得。
祝烽也看了他一眼。
想了想,说道:“你还有什么办法——哪怕,是让老国舅走得舒服一些。”
鹤衣沉声道:“微臣会尽力的。”
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帐篷。
可就在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身后又响起了祝烽的声音:“鹤衣。”
他立刻停下,回头看向祝烽:“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祝烽没有立刻说话,只沉沉的看着他,那目光深沉而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鹤衣,你尽可以继续隐瞒,瞒到最后若瞒过去了,也就罢了;若瞒不过去,朕自然会跟你算总账!”
听到这话,南烟的心都跳了一下。
皇帝说算账,那可不是普通的算账。
这把帝王刀若要落下来,轻则被清算者人头落地,重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就算她没见过,但她也听说过,当年高皇帝在立国之后,对自己手下的文臣武将是如何清算的,那个时候,整个天地都充斥着血腥气,冉小玉的仇与恨,也是从那个时候留下的。
只这么一想,南烟的心里都有些发毛。
祝烽说这话,莫非是对鹤衣已经动了杀心了?
而鹤衣闻言,却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被皇帝这话吓倒,只是神情凝重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轻声说道:“微臣,明白。”
说完,他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走出去。
南烟看着厚重的帐子落下来,却也挡不住外面的倾盆大雨激起的地上的土腥气,给人一种身处洪荒,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荒凉感。她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祝烽说道:“你要跟朕说什么?”
南烟立刻将之前祈雨的时候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祝烽听得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
“杀人……?”
他沉沉说道:“温无玉看到过舅父杀人?”
“……”
“会不会只是他说的疯话?”
南烟叹了口气,说道:“这段日子,妾冷眼旁观,温无玉虽然是疯了,可他疯得不是无缘无故——应该说,他每一次发疯好像都是被一些特定的人或者事所刺激,而他说的疯话,也大多有迹可循。”
“……”
“妾斗胆猜测,只怕当年他在玉门关被吓疯的缘故,就在舅父身上。”
祝烽神情凝重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国舅。
又问道:“那,温无玉人呢?”
南烟道:“妾让人人把他带下去了,现在应该——”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若水冲到营帐的门口,急切的道:“娘娘,那个温无玉又发疯了!”
第3318章 没了娘,他好可怜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若水冲到营帐的门口,急切的道:“娘娘,那个温无玉又发疯了!”
“什么?!”
南烟一听,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祝烽也跟着他走出营帐,就看见若水站在门口,南烟立刻问道:“他人呢?”
若水情急之下还先对着皇帝与贵妃行了个礼,然后指着旁边的那个帐篷说道:“他刚刚突然闯进去,就在里头疯起来了。”
那帐篷,就是刚刚方步渊带着温别玉和祝成钧过去治伤的地方。
南烟只怕那温无玉进去发疯,万一伤着人,急忙和祝烽一起走了过去,一进门,就看见那帐篷也跟这边老国舅所在的帐篷差不多,里面并没有什么物事,只有一张用几张凳子打在一起拼凑成的床榻,温别玉满身是伤,口鼻流血的趴在上面,一看就是奄奄一息,背上有军医刚刚敷上的膏药。
祝成钧坐在床榻的另一边,他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守着温别玉而已。
而温无玉,就趴在床头。
他因为之前的挣扎,头发蓬乱,一看就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这个时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温别玉,那目光在疯狂中又好像带着一点怜悯,周围的人都被他突然闯入的样子吓了一跳,尤其是那老军医,慌忙的说道:“你别碰他,他身上好几处骨头都断了,你碰他,他就没命了!”
温无玉倒是没有大吵大嚷。
可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温别玉,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说道:“真是可怜哪。”
南烟原本听说他在发疯,还以为他进来大闹,看到这样倒是松了口气,但也怕刺激了他,只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说道:“可怜什么?”
温无玉也不回头看她,仍旧盯着温别玉。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刚听到南烟的话,慢慢说道:“可怜哪,这么小就没了娘。”
南烟回头和祝烽对视了一眼,都皱了一下眉头。
温别玉的母亲早就过世了,他这话,到底是在说温别玉,还是在说疯话?
祝烽想了想,上前一步,用低沉又还算温和的口吻问道:“他娘是怎么没的?”
听到这个问题,温无玉突然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他转过头来看向祝烽,那目光闪烁的如同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带着一点濒临灭亡的疯狂,伸出食指扣在唇上:“嘘!”
祝烽道:“怎么了?”
温别玉道:“不能说!”
祝烽道:“为何不能说?”
温别玉道:“说了,就要死!”
“……”
“看到的,都要死。”
“看到的?”
祝烽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又上前一步,弯着腰,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看到了什么?”
帐篷外呼啸过的一阵狂风,卷着倾盆大雨打在这个帐篷上,好像要将这片洪荒世界中唯一一个小小的,能供他们容身之处给连根拔起,这种狂啸的声音引得温无玉更加不安,他两只手趴在床榻边上,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像一条在风雨里无家可归的狗,哆嗦着道:“我看到,看到杀人了,好多人,有男人,有女人,他们在杀人。”
“……”
“杀一个女人。”
“……!”
祝烽一听,眉头又皱了起来。
连旁边的南烟也更加疑惑了。
就在刚刚,她跟祝烽说的,是怀疑老国舅曾经到过这片西北的蛮荒之地,在这里杀了一个女人,被温无玉看到从而吓成了痴巴,但听他现在这话,又不对了。
杀人的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
也就是说,并非老国舅一个人。
而且,是“好多人”。
“好多人”,包括老国舅,甚至包括有女人,这些人到了这里,杀了一个女人?
光听这话,就觉得荒唐到家了。
难道,这真的只是他的疯言疯语,没有半点价值?
连南烟都有些迟疑,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皇上,只怕他说的,真的就只是疯话了。依妾看,还是把他带下去,等他冷静一些之后再找他来问话吧。”
祝烽却没说话,只抬手示意她先不要动。
南烟便静静的站在他的身侧。
祝烽弯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温无玉,过了很久,他抬起手来,指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温别玉说道:“那他是谁?”
温无玉又哆哆嗦嗦的回头看向温别玉。
然后说道:“他,他好可怜。”
“……”
“没了娘,他好可怜。”
“……”
“好可怜,好可怜……”
微弱的烛光下,祝烽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捉摸不定的阴沉,站在他身侧的南烟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都沉了下去。他慢慢说道:“然后呢?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又如何了?”
温无玉再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眼神也闪烁了起来。
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周围,像是要提防什么,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又实在没有什么可让人提防的,但他还是压低声音,悄悄的说道:“他,被他们带走了。”
祝烽深吸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情,甚至眼瞳中多了几分冰冷,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别让他再过来打扰这边的病人。”
门口的侍从立刻进来,将还有些神神叨叨,口中念念有词的温无玉拖了出去。
南烟上前一步:“皇上——”
祝成钧也从床上一角缩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的牵了一下祝烽的衣角:“父皇,到底怎么了?你们在问什么呀?”
祝烽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身上,痛不痛?”
他的口吻非常的温柔,比起平时对这个儿子既疼爱,又严格的样子,这个时候,这样温柔的声音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南烟看了他一眼。
“不痛!”
祝成钧原本是想要关心他的父皇,可孩子毕竟还小,被父皇这么一关切,立刻又忍不住邀功:“父皇,他们抓住我,折磨我,可我一点都没有讨饶,我还骂了他们,父皇,我是不是很厉害。”
祝烽哑着声音道:“不愧是朕的儿子。”
第3319章 十来岁左右的年纪
祝烽哑着声音道:“不愧是朕的儿子。”
听到他的声音不仅沙哑,还带上了一丝颤迹,但整个人却有些木木的,好像刚刚从温无玉嘴里问出的那些话就真的只是一些疯话而已,没有半点价值,南烟在一旁看着,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她想了想,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别打扰你父皇,好好去治你的伤。”
祝成钧乖乖的说道:“是。”
说完,乖乖的又蜷缩回了床榻上。
南烟又走到了祝烽的面前。
虽然他看上去很平静,跟儿子说话的时候也温柔得不像话,可南烟一眼就看到他闪烁的目光,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南烟想了一会儿,伸手牵起他的一只手,感觉到指尖冷得像冰,便稍微用力的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温柔的说道:“皇上,皇上在那边熬了一整夜,又上阵杀敌,一定很累了。这边的事先暂且放下,反正人还在这里,皇上要查什么都能查得出来的。现在,先跟妾过去休息了,好吗?”
祝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抬头看向她。
两个人安静的对视了好一会儿。
他轻轻点头:“嗯。”
于是,南烟就像是一个母亲领着孩子一样,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出了帐篷,外面的侍从立刻上前来,已经在旁边专为皇帝与贵妃搭建起了一点休憩的帐篷,于是南烟便带着他走了进去。
这里,和之前的两个帐篷也没什么区别。
仍旧是用凳子拼凑起来的床榻,床榻上倒是铺着比刚刚老国舅和温别玉那边更厚实一点的毡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些简单的茶水,和两碗热汤。
空气里,迷漫着一点米汤的香味。
南烟这才意识到,他们从昨天来到这里备战开始,就没有再吃过一点东西,连一滴水都没有喝,熬到现在,人都快要软下去了,若不是心里有那么一点事一直支撑着,只怕就真的支撑不住了。
于是,南烟将祝烽牵着走到床榻便坐下,转身准备去拿了热汤来给他喝。
可刚一转身,她的手就被扯住了。
回头一看,祝烽坐在床榻边,虽然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平静得像是没有风雨的荒原一样,透着一股子荒芜的气息,可他的手,却紧紧的抓着她的,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失去她。
也会失去很多。
他的手指,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南烟想了想,便索性走回去,蹲下身来抬头看着他:“皇上”
“皇上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想跟妾说什么?”
祝烽没有说话,但抓她手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一些,颤迹也更加明显。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祝烽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从温无玉的疯话中探明了什么可怕的真相,就是另一件更可怕的事他的记忆,被触及了。
每一次,当他失去的记忆被触及的时候,他都会如此。
若是在几年前,南烟一定会慌乱死的。
不过眼下,她虽然也担心,倒也并不慌乱,因为薛运的关系祝烽体内的毒已经被解,在被触及到记忆的时候,他不再像当年那样会发疯发狂,相反,可以冷静,甚至理智的去面对。
只是,冷静归冷静,理智归理智。
痛苦又是另一回事。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怕就是内心在煎熬着。
南烟凑到他的怀里,反手扣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抚弄他的下巴,他消瘦的脸颊,还有他低垂的眼睛,温柔的说道:“若不想说就算了,皇上如果想说,就跟妾说的。反正,妾是一直在的。”
祝烽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用了点力,将南烟拖到了自己的怀里,用力的抱住她,然后慢慢的卧倒在床上,将脸埋进了南烟的肩窝里。
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了南烟的颈项上,有点痒酥酥的。
但南烟却并没有挣扎,而是想了一会儿时候,反手更用力的抱住了怀里的这个男人。
祝烽,从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就像一座大山一样,这么多年来,这座山愈加的巍峨高大,可这一刻,紧紧的抱着他的时候,南烟突然感觉到,其实他真的瘦了不少,虽然也知道他近些年的身体不如前,但摸着他后背高高凸起的背脊,感觉到他细瘦的腰身,南烟才发现,他也许比自己,更需要人的保护。
南烟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我在这儿,我一直在。”
祝烽用力的抱着她,过了许久,才说道:“他们,带走了那个孩子。”
“啊?”
南烟有些莫名,这话,她也没听懂。
祝烽的喉咙又哽了一下,才说道:“温无玉说,那个失去了娘的孩子不是温别玉。”
南烟点头:“我知道。”
当然不是温别玉,温无玉应该只是被一些事刺激,恍惚的想到了当年,而昏迷不醒的温别玉,可能是他模糊记忆中的某个人,也就是他说的那个,被老国舅杀死的女人的儿子。
祝烽道:“他们带走了他。”
“他们”
“对,他们。”
祝烽的声音更加沙哑,低沉得好像从心底深处传来:“也就是,舅父”
“舅父杀了一个女人,带走了一个孩子。”
听到这里,南烟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她才有些回过神来。
老国舅杀了一个女人,带走了一个孩子。
且不论那个女人是谁,但那个孩子
会是老国舅的孩子吗?
只这么一想,南烟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听说过,老国舅的妻子是当年在皇城病逝的,并非在这里被人所杀,所以,那个孩子不会是陈紫霄或者陈意留。而陈玄,他虽然是老国舅的样子,可他的年纪也不对,当年的他,最多只会是襁褓中国的婴儿,温无玉既然是把温别玉认作那个孩子,那至少那个孩子当年是有十来岁左右的年纪。
南烟的呼吸突然窒住。
第3320章 朕累了
十来岁左右的年纪……
南烟的呼吸突然窒住,声音有些颤抖的道:“皇上……”
但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祝烽那两只如同铁钳一般的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险些快要不能呼吸了,她也并不挣扎,就很顺从的,柔软的贴近他。
半晌,听见祝烽在耳边说:“别说话,陪朕睡一会儿。”
“……”
“朕,累了。”
南烟便真的不再说什么,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他微微显得有些嶙峋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雨夜中无家可归的猫儿一般。
而外面,仍旧是倾盆大雨,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倾覆一般。
在这个原本就不平静,哪怕在人心底也是暗潮汹涌的日子,发生了和这个天气一样天翻地覆的事情,虽然这件事足以铭记在炎国,同样也该铭记在倓国的史册当中,可是,身处其中的人,却仿佛并不太受这件事的影响。
祝烽就这样近似于蜷缩的睡在矮矮的床榻上,睡在南烟的怀里。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一天都过去了。
这一整天,荒原上的人没有见到一丝阳光,哪怕是在正午时分,天色也和往日的暮时差不多,让许多人也都浑浑噩噩的,只是在傍晚时分——当然,那个时候,整个荒原上已经漆黑如子夜,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的震荡,好像天地真的被这一场大雨倾覆了。
祝烽也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一睁开眼,就感觉到一阵暖意,是南烟躺在床头,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抱个孩子一样。
只是,这“孩子”委实太大块头了一些。
见他醒来,南烟柔声道:“皇上醒了?”
“……”
祝烽安静了一会儿,才从有些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立刻感觉到嗓子像刀刮一样难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然后问:“怎么了?”
南烟也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还有些颤迹的帐篷。
轻声道:“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帐子好像晃了一下。”
“哦……”
“皇上还要再睡一会儿吗?还是先吃点东西?妾让他们熬了热粥。”
“……”
祝烽懵懂了一会儿,他显然还是很疲倦,但自己也知道不能再睡下去,便抬手揉了揉黏黏腻腻的眼皮。
这一动,连带着全身都感觉到一丝酸痛。
南烟便说道:“皇上白天发烧了,如今好不容易退下去。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祝烽蹙眉:“朕发烧了?”
“是啊,倒是不严重,军医开了一副药,可妾看皇上这样怕是也吃不下去,就暂且放着,只让皇上好好的休息一天。”
南烟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欣慰的露出笑容:“幸好烧退了。”
祝烽叹了口气:“朕都不知道。”
“……”
“朕竟然,也会生病,倒是丢人了。”
他的身体康健,这些年来除了受伤之外,很少有什么病痛,却没想到这一次,淋了一晚上雨就发烧起来,若是落在以前自己的嘴里,都是要奚落一阵的。
南烟扶着他坐起来,柔声说道:“有什么好丢人的?皇上就算是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凡人怎么不可以脆弱?又怎么不能够生病?皇上对自己,也别太苛刻了。”
祝烽心里原本还有些发堵。
但一听她这话,顿时感觉胸口一阵畅快,好像淤积了许久的一口浊气都被清散了一般。
他对着南烟笑了笑:“你啊。”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也更清醒了一些,立刻又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趋于平静的帐篷顶,想了想,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戌时了。”
“白虎城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南烟原本以为,他醒来之后怕是还要耽于老国舅的那件事,却没想到,他好像当那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开口就问外面的消息。
不过,她多少也能明白。
那件事在祝烽的生命里已经缠绵不尽的痛了几十年,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痛楚;况且,如今一切都还只是他的推断,在得到一个确切的真相之前,耽于这样的痛苦,的确是不智的。
而祝烽,从来就不是一个糊涂的皇帝。
于是,南烟说道:“妾已经问了几次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哦?”
祝烽的眉头拧了起来。
南烟道:“不过皇上也别着急,白虎城离这里到底有那么远的距离,哪怕是烽火传信,也得要一盏茶的功夫呢。再等等看吧。”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拿了桌上那碗汤药,一看已经凉透了,便递给外面的人让热一下送来,不一会儿药热好了,祝烽接过那碗散发着强烈苦味的药,眉毛都没皱一下就给灌了下去。南烟苦笑着接过空碗来,又拿出手帕给他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问:“皇上可要吃点什么?”
祝烽摇摇头,又问:“舅父呢?醒了没有?”
南烟道:“鹤衣还在想办法,但现在看来——”
祝烽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去。
南烟轻声道:“皇上……”
祝烽坐在床上,原本就因为发烧而有些发红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看上去特别的亮,却也特别的无助,他安静了一会儿,苦笑着说道:“朕这一辈子,难道真的求一个真相都不得?”
南烟急忙说道:“妾相信,老天不会这样薄待皇上。”
祝烽又苦笑了一声,道:“如今朕心头的,一件是白虎城的事,一件是舅父的事,就看老天允了哪一件吧。”
南烟看着他,心里好像也跟他口里一样苦涩。
祝烽从来都是只信自己,只靠自己,从来不过问天意,可这一次,却说出了看老天允哪一件的话,大概,也真的是这些年被磨折够了。
她想了想,笑道:“皇上怎么也糊涂了,皇上是天子,天子要的事情,老天能不允吗?”
祝烽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道:“刚刚说朕是凡人,如今又说朕是天子,你嘴里就没个准是吗?”
南烟倒也厚脸皮,笑道:“怎么说着让皇上开心,妾就怎么说。”
祝烽苦笑着摇了摇头。
南烟知道,自己这样插诨打科的也未必能完全安慰他,便柔声说道:“皇上放心吧,远的不说,就说这场仗——这么难打的仗,皇上都打赢了;西北几百年没有过的一场大雨,如今也下下来了,这不就是尽人事,得天命吗?皇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祝烽道:“你以为,仗打赢了,雨下下来了,白虎城就一定能如我们所愿?”
“不然呢?”
“你啊,”
祝烽苦笑着又摇了摇头,道:“就这么跟你说,这场雨我们只看着,但能不能让上游朕派人修筑的堰塞决堤,让地下河倒灌,是一回事;堰塞决堤,地下河倒灌,但阿日斯兰率领的人马能不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回去,又是另一回事。”
南烟听着,才有些回过神来。
“他们回去的时机不对,也会影响?”
“当然,”
祝烽耐心的说道:“若回去早了,他们说不定会发现地下河倒灌,一定会出城逃窜;若回去晚了,也就不必朕说了。”
南烟这才明白,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大的玄机。
她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
一只手拿着祝烽喝完了药的那只药碗在手里不断的揉捏着,喃喃说道:“一定能成功,一定能的!”
祝烽看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响起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离他们帐篷不远的地方。
两个人都警醒了一下,对视了一眼。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口的小顺子声音都有些发颤的对着里面道:“皇,皇上,娘娘,陈大人回来复命了!”祝烽一听,立刻翻身从床上下来。
不过他到底是病了一天,又水米不沾牙,这个时候人已经非常虚弱的,脚刚一落地就感觉一阵眩晕,差点又跌回床上,还是南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轻声道:“皇上没事吧?”
祝烽虚弱得喘了两口。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见人,便轻声在南烟耳边道:“帮朕理一理。”
南烟摇了摇头,扶着他坐到一边,给他理了一下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裳和有些发毛的鬓发,这才抬头对门外说道:“让陈紫霄进来吧。”
不一会儿,陈紫霄带着一身的雨水和泥泞,沉重的走了进来。
“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
南烟虽然心里也非常急切,但这个时候也只乖乖的捧着空药碗站在一旁,祝烽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便问道:“白虎城那边情况如何?”
陈紫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向祝烽。
他自幼跟随在出家修行的老国舅身边,长成了之后才入世做官,一直都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模样,哪怕对着祝烽,话也不多。
但这个时候,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南烟却从那张满是泥泞的脸上看出了一种漫漫不禁的喜悦。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皇上,成了!”
第3321章 他们逃了?
后来,史官们也对这一天发生的事做了记载。
只不过这件足以影响倓国,甚至,也对炎国造成深远影响的大事,在记入史册的时候,却只有寥寥的几个字——
长平九年八月初,白虎城覆灭。
仅此而已。
事实上,身处其中的人,也多少都有这种感觉。
在听到陈紫霄说完那句话之后,祝烽安静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南烟也捏着手里的空药碗,半晌没有一点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祝烽道:“啊。”
南烟忍不住低头看向他。
只见祝烽眨了眨眼睛,又想了想,才抬起头来看向她,道:“扶朕出去走走。”
南烟一听,急忙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扶着他起身,祝烽到底烧了一整天,除了一碗药之外什么都没吃,人也虚弱得有些微微的颤抖,南烟甚至能看到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先吃点东西再说,可祝烽一起身,就坚持的慢慢往大门外走去。
陈紫霄也急忙起身跟上来。
外面,仍旧是倾盆大雨,天色更加阴暗,好像一团浓墨从天顶落入人间,又融化进了每个人的眼里,连一点光都没有。
可是南烟心里知道,对他们很多人来说,总有遮不住的光,在前面等着他们。
只是风急雨骤的,帐子刚一掀起来就有一阵急雨扑了他们一头一脸,祝烽毕竟才刚刚退烧,这个时候被风一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南烟急忙伸手将他护住,轻声说道:“皇上还是算了吧,这么黑灯瞎火的,走什么走啊。”
祝烽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朕就看看。”
“看什么呀?”
祝烽没有说话,抬起头看着眼前漆黑的雨幕,又看了看头顶漆黑的苍芎,再转头看向西北方。
那里,是白虎城的方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情形是怎么样的?”
陈紫霄道:“今天辰时左右,微臣率军追击阿日斯兰的残部,他们在扎营的地方并没有停留,而是带上所有的人马撤退,在傍晚时分回了白虎城。”
“然后呢?”
“白虎城地处一片低洼地带,微臣派出的斥候也不敢太过接近白虎城,更担心被他们发现,所以只是远远的看着,大概是酉时三刻,白虎城附近已经出现了积水,但因为天黑难视,阿日斯兰的大军又撤得很快,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就进了城,然后,上游的堰塞在这个时候决堤。”
“嗯。”
“洪水卷进了白虎城,连还没来得及进城的部分人马都给卷走了,半个时辰之后,整个白虎城被水淹没。”
虽然,他的声音清冷安静,哪怕是在描述这么一件事的时候,也带着一种槛外人似得淡漠,可是,南烟却好像从这样安静的描述里,看到了洪水滔天,看到了城内人马的挣扎,看到了无数生灵在一瞬间被吞没,消失于无尽黑暗的样子。
她蓦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结果,当然是他们所期望的,哪怕现在再有一次选择,她也会选择这样一个结果。
但,人命就是人命。
一想到千千万万的人这样的丧生,她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不过,当她抬头看向身边的祝烽,和继续汇报情况的陈紫霄,看到这两个人脸上全无波动的神情,心里才真的有些明白,这就是慈不掌兵。
他们能在千军万马中拼杀,能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生存,甚至胜利,绝不仅仅是凭借高超的武艺和军事才能。
内心的坚毅,也许才是最重要的。
陈紫霄继续说道:“微臣派出的人马在周围巡视,若遇见有逃生的,自会抓起来。”
祝烽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会儿漆黑的天幕,半晌才说道:“好。”
说完,又一阵风卷着豆大的冰冷的雨珠砸过来,这一次,打得三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南烟扯着祝烽的胳膊总算将他又拖回了帐篷,还催促小顺子他们赶紧把热粥小菜送上来。
祝烽走回到床边坐下,然后说道:“传令下去,等朕回了罕东卫,自会犒赏立功的将士。”
陈紫霄跪下道:“微臣代将士们,叩谢皇上。只是——”
祝烽抬了一下眼皮:“只是什么?”
南烟原本也还算欢欢喜喜的,听到这话,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大事都处理完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陈紫霄道:“只是,白虎城的覆灭,不包括东察合部的人。”
祝烽一听,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陈紫霄道:“微臣才知道,在战前,阿日斯兰留了一手,他把东察合部的兵马分派左右两翼,大概原本是想要趁着大战的时候包抄我们。只是,这两路人马走得太慢,等他们快要合围的时候,汉王殿下已经刺伤了阿日斯兰,对方大军溃退,东察合部的人眼看情势不对,就没有过来。”
祝烽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种时候,这样的盟友自然是靠不住的。”
“是,”
陈紫霄道:“所以,他们原本是绕路避开了我们的人马,想要也退回白虎城,所以,走得比我们还慢,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白虎城已经被淹了一半。”
祝烽道:“他们逃了?”
陈紫霄道:“是。趁着夜色,他们往西北逃了,微臣也加派人手跟上去,可是雨夜难行,怕是也很难追上。”
祝烽想了想,道:“这一伙人原本就没什么大志向,只是为了劫掠些东西,如今他们在这边的落脚点都没了,而且,眼看着白虎城这样覆灭,他们肯定也是惊弓之鸟,应该会缩一阵子的脑袋,只怕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出现在西北。”
陈紫霄道:“微臣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有些可惜。”
祝烽道:“可惜,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紫霄道:“是,微臣原本想着把白虎城,连同东察合部一道歼灭,能毕其功于一役,也算是给西北留一片安定。如今这样,虽然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回来,但将来,只怕还是个祸端。”
第3322章 在皇上跟前圆过去
陈紫霄道:“是,微臣原本想着把白虎城,连同东察合部一道歼灭,能毕其功于一役,也算是给西北留一片安定。如今这样,虽然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回来,但将来,只怕还是个祸端。”
祝烽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也只是轻叹了一声。
“罢了,世事也难尽如人意。”
“……”
“这一次不能歼灭他们,大概也是天意。想来,总有能彻底歼灭他们的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什么人了。”
“……”
陈紫霄略有些讶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在白虎城覆灭这么一件大事面前,让东察合部的人逃走似乎看上去的确是一件小事,可是,这在军事上来说的确是失策,依祝烽过去的脾气,和他治军之严的手段,哪怕是这件小事,也不应该轻易放过的。
可他不仅没计较,竟然还说出什么“世事也难尽如人意”的话。
这分明是在帮自己的臣下开脱。
他是这么宽柔的皇帝吗?
心里虽然疑惑,但陈紫霄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深深的磕了个头,道:“微臣谢皇上。”
说完,他又抬头道:“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微臣,还想过去看看父亲。”
祝烽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道:“你也该去看看。”
“……”
“他,舅父他——”
不等他说完,陈紫霄就平静的说道:“父亲这一次到皇上身边,做任何事,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祝烽的喉咙稍微的哽咽了一下。
他慢慢说道:“你去吧。先换件衣裳再去,你身上血腥气重。”
陈紫霄道:“微臣明白。”
说完,他行了个礼,退出了帐篷。
外面仍是风雨交加,虽然才刚入秋,却给人一种严寒刺骨的感觉,面对狂啸而过的风雨,陈紫霄长长的叹了口气,倒是依祝烽的吩咐先去了一边营帐里换下了被鲜血浸染,哪怕雨水淋透了也洗不尽血腥气味的铠甲,穿上了一件普普通通的长衫,然后便匆匆的去了老国舅的帐篷。
刚走进去,就看见鹤衣坐在床榻边,对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老国舅,一脸神情凝重的样子。
看见陈紫霄走进来,他立刻起身:“陈大人。”
陈紫霄对他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只点了一下头便直接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脸上毫无血色,至今仍然昏迷不醒的老国舅,他倒是并没有什么焦急,甚至悲痛的神情,但,也不是超然物外的洒脱,就只是有一点木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哑着声音说了一句:“父亲可有交代什么?”
鹤衣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道长对三位公子是最放心的。”
言下之意,并没有交代什么跟他们三个相干的事情。
陈紫霄倒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倒也没露出什么失落的神情,就只是轻出了一口气,一旁的鹤衣接着说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另两位公子了。”
陈紫霄想了想,道:“父亲这个情况,他们怕是赶不上了。”
“……”
“不过,也无妨。”
“……”
“从小父亲就教导我们人世无常,想来他们也都能体会。我有幸能陪在父亲身边,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见他这么想得开,鹤衣原本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这个时候也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反倒是陈紫霄,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鹤衣的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好像是在提防着陈紫霄会问什么,而他又没有拿捏好要不要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陈紫霄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回过头去,神情黯然的看着床上的老国舅。
鹤衣轻轻的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刚放松,就听见陈紫霄轻声说道:“你和父亲的事,我不会过问。”
鹤衣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只见陈紫霄又转头看向他,平静的说道:“只要,你们能在皇上跟前圆过去,就行了。”
鹤衣也沉默着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嗯”的声音,陈紫霄便不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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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边帐篷里,下面的人送来了一些热汤饭和小菜,在这样的地方,哪怕是皇帝也只能简陋些,祝烽从来对吃喝一类的享受都是毫不在意,可他的胃口也并不太好,只喝了小半碗汤,饭都没动几口。
南烟看着他越吃越少的样子,眉间的川字更深了一些。
她说道:“皇上这两天累成这样,昨天几乎没吃东西,还发了烧,怎么现在就吃这么一点就好了?喂猫也喂不饱啊。”
祝烽拿了手帕来擦擦嘴角,道:“你也别操心,朕又不是小孩子,饿了难道不会说啊。”
可是,这不是饿了之后说不说的问题。
南烟不记得小时候是听谁说过一句话,吃得多的人活气才多。
祝烽这么大个的人,这两天又是长途跋涉又是上阵杀敌的,却只吃这么一些,那身体里耗的就不是吃进去的东西,而是——
南烟莫名的感觉到心里一阵发凉。
看到她眉头深锁的样子,祝烽道:“皱着眉头干什么?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打败了呢。”
南烟立刻堆起笑容,说道:“皇上别给妾扣帽子。只是,皇上吃这么些总是不好,在这儿也就罢了,等回京之后,妾要让太医院的人好好给皇上调理一下身体。”
祝烽只笑了一声。
半晌,才说道:“离回京,还早着呢。”
南烟抬眼看他:“啊?”
看到她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祝烽忍不住摇头笑了笑,道:“你倒是忘性大,这儿仗一打完就觉得事情就完了?你忘了咱们这一回过来,最紧要的是为了什么。”
“……”
南烟又愣了一下,才轻轻一跺脚:“哎呀,妾还真的差一点就忘了。”
他们这一次过来,自然也是为了罕东卫的事情,但最紧要的是——安息国的特使团要来了。
祝烽道:“其实,昨天的时候,已经有人传来消息,安息国的特使团已经快到了,朕算着日子,这件事,也得着手准备了。”
第3323章 莫怪我
祝烽道:“其实,昨天的时候,已经有人传来消息,安息国的特使团已经快到了,朕算着日子,这件事,也得着手准备了。”
“那是。”
南烟急忙点点头。
不过她又很快冷静下来,看着祝烽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柔声说道:“要准备也得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等雨停了,先回罕东卫再说。”
祝烽道:“那是自然。”
南烟又让人送来了热水给祝烽洗了脸,然后问道:“皇上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祝烽摇摇头:“白天睡了那么久,不想再睡了。”
他虽然这么说,可南烟分明能看清他眼中仍旧满是红血丝,肯定是还很疲倦的,但又一想,老国舅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就这样让他躺着不动,他只怕也是睡不着的。
于是轻叹了口气:“那,皇上好歹歇一会儿,再过去。”
“朕没事。”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真的就坐在椅子上,已经显出几分单薄的胸口慢慢起伏着,像是在顺气。
然后才起身:“你陪朕过去。”
南烟立刻拿了一件衣裳过来给他披上。
撩开帐子出去的时候,外面仍旧是风雨交加,夜深雨急,给人一种仿佛严冬就要来临的寒意,南烟把伞撑到祝烽头顶,自己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祝烽伸手揽着她,一旁的小顺子原本是要上来服侍的,但看到这一幕,竟然壮着胆子退了下去。
两个人就像是相互搀扶,相互依靠着似得,慢慢的走向老国舅的帐篷。
一进去,就感觉一阵沉闷。
帐篷里,老国舅依旧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上,陈紫霄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而鹤衣就站在一边,三个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种沉默,像是他们固守着的一个无形的堡垒一般。
但祝烽一进来,这种沉默也就立刻被打破了,两个人都急忙上前行礼:“皇上。”
祝烽摆了摆手,示意这个时候不用多礼。
然后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青灰的老国舅,那种快要腐坏的感觉从他躺着的身形里都能慢慢的往外涌。祝烽忍不住皱起眉头:“今天,一直没醒吗?”
鹤衣道:“没有。”
“服了什么药?”
“微臣跟军医都开了药,也熬了,可道长昏迷不醒,药也灌不进去。”
祝烽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扶着床沿慢慢的坐了下来。
南烟将伞交给外面的侍从,也跟着走过来,三个人站了一圈看着老国舅和皇帝,原本以为皇帝就是过来看一看老国舅的情况,但是他一动不动的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吩咐什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鹤衣隐隐的感觉到有点不对了。
他想了想,上前轻声说道:“皇上,这里有微臣和陈大人守着,皇上不必担心。今天白天,皇上也一直病着,龙体要紧,皇上还是回去休息吧。”
陈紫霄也说道:“是啊,请皇上保重龙体。”
祝烽仍旧坐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下去吧,朕今夜就在这儿守着舅父。”
一听这话,两个人都惊了一下。
鹤衣急忙说道:“皇上,这样不妥。”
陈紫霄也说道:“是啊皇上,皇上白天一直病着,若还在这里熬夜,龙体怎么受得住。皇上万不可这样,父亲他也经不起。”
言下之意,让皇帝亲自守夜,是会给老国舅折寿。
祝烽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平静的说道:“朕是真龙天子,邪祟不能侵。有朕在这里,朕会护着他,你们也不用担心。”
他这话,直接把陈紫霄的话给说死了。
鹤衣还想要说什么,一旁的南烟静静的说道:“两位大人也不要再劝了。虽然舅父已经出家修行这么多年,但到底还算是皇上的长辈,这一次又助皇上灭了白虎城,皇上守他一夜,也算是尽心。”
鹤衣道:“娘娘——”
南烟接着说道:“若担心皇上的龙体,本宫今夜也会陪着皇上,有什么事,本宫自然会担待。”
她一开口,两个人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南烟接着说道:“好了,陈大人浴血奋战了一夜,又忙了一天,也该去休息一下,鹤衣大人也累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本宫会让人去叫你们的。”
两个人无法,只能退了出去。
祝烽仍旧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两个人难缠,若是朕一个人过来,怕是要摔点东西才能把他们支开。你倒好,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了。”
南烟道:“皇上懂兵法怎么会不懂这个,这叫以柔克刚。”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身后,将手放到祝烽的肩上。
祝烽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过要辛苦你了,白天照顾了朕一整天,今晚还要跟着朕一道熬夜。”
南烟推了他一下。
“皇上还跟妾说这个?”
说完,她大概也觉得当着昏迷不醒的病人这么做有点打情骂俏的意味,着实太不稳重,于是立刻轻咳了一声板起脸来,又看了看老国舅的脸色,轻声说道:“若舅父一直不能醒,那该怎么办?”
祝烽也低头看了一眼。
他神情凝重,也没说话。
夜总是漫长的。
这样的长夜,每一刻都会被无限的延长,更让人难捱。南烟守到大半夜,也有些扛不住坐在一旁的椅子里,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祝烽看着她这样,也是心疼,便起身过去扶着她的肩膀,打算让她回去睡一会儿。
可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安静的床榻上传来了一阵深深吸气的声音。
祝烽立刻回头。
只见昏迷了一天一夜,毫无知觉的老国舅这个时候眉头紧锁,干涸开裂的苍白嘴唇微微开阖着,像是在大口的喘气,又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他发出任何声音。
祝烽急忙走过去,轻声道:“舅父?”
老国舅紧闭的眼睛里,眼珠仿佛动了一下,嘴唇不停的抖动着,祝烽感觉到他说出了什么,急忙将耳朵凑近:“你要说什么?”
“莫怪我,”
一阵虚弱的声气,传入他的耳中。
老国舅道:“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