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4章 人性
祝烽让人将这个营地整理布置了一下,也将南烟带来的一些毡子,褥子和食物从马车上搬下来。
众人围着一堆篝火,重新坐下。
只有严夜,他将昏睡不醒的薛运放到一块绵软的毡子上,然后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怀里,确定了她安睡无虞,才勉强坐定。
抬起头来,就看见面前的人围着火堆,目光却比那扑腾的火焰还要炽热。
都紧紧的盯着他。
尤其是南烟,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从小陪着她,与她万分亲近的“夜哥哥”,虽然两个人分开了那么多年,但,他是她小时候难得的温柔记忆。
所以,当她再见到他的时候,不仅是激动。
心中的喜悦,更是难以言喻。
不断的喃喃道:“夜哥哥,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
“太好了,太好了。”
“……”
只是,即便对着扑腾的篝火,火光照亮了严夜那苍白的脸庞,也给他凉薄的神情添上了一抹人间烟火之气,可他的眼神,仍旧淡漠。
他看了南烟一眼,又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祝烽。
平静的说道:“不过,皇帝陛下倒是很早就想到,是我了吧。”
祝烽道:“朕想到的,是国师。”
“……”
“却不是严夜。”
“……”
“朕的智慧,还不到可以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的地步。”
严夜道:“但,皇上能猜到我跟晗之的关系,知道我做的事,这一点,就已经不同寻常了。”
“晗之?”
听到这两个字,南烟微微一愣。
再看向他怀中的薛运。
“晗之是——”
严夜低头,将一缕乱发从薛运的脸颊上拂开,沉沉道:“是她的字。”
南烟眨了眨眼睛。
她并不知道薛运过去跟他经历过什么,但只看着严夜抱着薛运几乎不肯松手,那熟稔又亲近的模样,便能少能猜测到两个人的关系。
而且,薛运跟着他们去炎国呆了那么长的时间,都不知道他的字。
可见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坐在一旁的修筠倒是有些讶异的看着祝烽,轻声说道:“陛下是如何猜到大人的身份,还能猜到,大人的功勋?”
祝烽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道:“朕在北平当了十几年的燕王,与倓国作战,大小千余次,这样的生活,朕早就习以为常。”
“……”
“可是,从朕起兵靖难,登基为帝,到如今这么多年了,倓国对炎国,竟然只发动了一场战役。”
“……”
“这难道不奇怪吗?”
南烟眨了眨眼睛。
或许,人人都贪恋和平的安逸,那是普罗大众的思维,而居安思危的人才是真正高屋建瓴的人。虽然在享受着和平的好处,可祝烽并不完全贪恋,或者沉溺在和平当中。
他反倒会去思索,为何,和平会来得如此容易。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皇上之前一直在说,倓国的内部,始终保持着一种平衡,让他们只能内耗,而无暇对付炎国,说的就是——”
祝烽道:“就是你这位‘夜哥哥’。”
说着,他看向严夜,沉声说道:“若没有他,也就没有炎国这么多年来的和平了。”
“……”
南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涌出来,一下子将喉咙堵住了。
她喃喃道:“精彩绝艳,多智近妖……原来皇上说的,是夜哥哥。”
祝烽说道:“当年,倓国皇帝,南蠡王北蠡王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是你一手构建的。你作为倓国的国师,一直跟在阿希格的身边,唆使他拥立蒙克为倓国国君,其实在那个时候,你大概就已经想到了今天,蒙克和阿日斯兰的对峙了吧。”
“……”
严夜低垂着眼睫,不动声色的说道:“阿希格生性愚钝,又性情暴躁,这样的人虽然好控制,但以他本身而言,很难制衡倓国当时的局面。”
“……”
“所以,我帮助他,让他扶植起一个有野心的蒙克,再引得蒙克和阿日斯兰联手杀掉他。”
祝烽叹道:“这样一来,倓国内部,就已经元气大伤了。”
“……”
“只是,你如何肯定,蒙克跟阿日斯兰在阿希格死后,一定会相争?”
严夜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人性。”
“……”
祝烽的目光微微一闪,再沉默了半晌,点头道:“好。”
的确不需再多做解释,人性是最复杂,最难预测,但同时,又是最简单,最容易操控的东西。
就好像有些女人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只会攀比衣饰,攀比容貌。
甚至,攀比有多少男人爱慕自己。
而争权夺利这四个字,也是古往今来,很少有男人能够跳脱得出的。
以蒙克的野心,不可能允许身边还有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而以阿日斯兰的本事,也不可能像阿希格那样轻易的被铲除。
所以,今天他们两的对峙,是严夜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构想清楚,并且按照自己的构想,慢慢施行的结果。
这一步一步,他走得非常的清醒。
但可以想象,这一路,他走得有多艰难。
祝烽接着说道:“阿希格死后,他的势力被一分为二,你,就跟在了阿日斯兰的身边。而这位——”
他说着,抬头看向修筠。
即便是温暖的火光,也没有办法让修筠苍白的脸庞多几分热气,尤其南烟知道,她应该刚刚流了产,身体的孱弱,可想而知。
幸好,已经有士兵送了热水热汤过来。
只是现在,东西摆在眼前,她似乎也没什么心情去碰。
在听到祝烽的话之后,她抬头看了严夜一眼,严夜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她才说道:“回陛下的话,民女修筠,乃是严大人的学生。”
“学生?”
“是,”
她轻声道:“我本是孤女,从小父母双亡,在倓国漂泊无依,连名字都没有。是严大人在我饥寒交迫的时候收容了我,还教导我宫中礼仪,再通过北蠡王将我择入王府,献给蒙克为妃。”
“……”
“但我,我是严大人的人。”
南烟轻声道:“你的名字,也是——”
修筠看了严夜一眼,又看了看他怀中的薛运。
轻声道:“也是大人所赐。”
第2625章 那天晚上,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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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烟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当年在库伦城中,站在飞舞的鸽子中央的那个孤独的身影,也想到了前些日子,她向自己问起薛运的时候,眼中黯然的神情。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严夜淡淡说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到,有朝一日,蒙克和阿日斯兰决裂,我只可能跟其中一边,而另一边,需要有我的声音,却不能出现我的身影。”
“……”
“所以,我提前准备了修筠。”
“……”
“让她在阿希格的死路上推一把,顺利的获得了蒙克的信任。在那之后,再影响蒙克的一些决策,就不需要我亲自出面了。”
修筠看着他,轻声道:“是我不好,拖累了大人。”
严夜道:“你做得很好了。”
“……”
修筠低下头去。
南烟坐在一旁,安静了许久,才轻轻的说道:“所以,当初的那封飞鸽传书,无欲则刚,还有前些日子的查干巴拉——”
严夜淡淡道:“都是我传的。”
“……”
“当年,我派在阿日斯兰身边的人探听到你已经入宫,而且跟皇帝陛下关系匪浅,所以将信传给了你。”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
难怪,飞鸽传书用的鸽子,怎么看,都分明是修筠所养的灰鸽子,而那鸽子脚环上的花纹,又是倓国皇族所用,因为严夜是跟在北蠡王身边的国师,他自然能拿到那样的东西。
南烟轻声道:“夜哥哥既然知道是我,为何不对我表露身份呢?”
严夜看了她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要做的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
“过早的暴露了自己,哪怕只是暴露给你们,都会对我产生影响。”
“……”
“我做事,不想有人来影响我。”
他的声音虽然好听,可说出的话,却实实在在,如同冰棱一般,就算不刺人,也能让人感到一种难以亲近的寒意。
甚至让南烟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小时候,那么亲近的“夜哥哥”。
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习惯了,也必须独行。
修筠轻声说道:“这些年来,严大人的路不好走,虽然位高权重,可倓国国内想要杀他的人也——”
“行了。”
严夜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不必说。”
修筠立刻低下头去:“是。”
她虽然身为蒙克的妃子——当然,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了,否则,也不会跟着严夜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她心里对严夜的服从,似乎已经深入骨髓。
这些年来的“君臣之别”,也不曾让她有丝毫的混乱。
严夜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只有一点想知道。”
祝烽道:“你想知道什么?”
严夜道:“陛下何以知道是我?又何以知道——”
说着,他低下头,看了看安安稳稳昏睡在他怀中的薛运,似乎是为了不吵醒她,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祝烽平静的说道:“这,并不难。”
“哦?”
“朕跟你,至少,已经打过一次照面了。而你这样的人,哪怕朕看不到你的脸,也会留下很深的印象。”
南烟蓦地睁大了双眼:“打过一次照面?什么时候?”
祝烽道:“你忘了?”
“我?”
南烟愕然:“我也在吗?”
祝烽道:“荒城。”
“……!”
南烟又是一愣,再低头一想,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醒悟过来。
看向严夜:“那个,那个时候,那个黑影,是夜哥哥?”
严夜沉默了一会儿。
终究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已承认,可南烟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瞪大双眼看着他,祝烽说道:“你在倓国做的事,朕都明白,但那一次你是——”
严夜道:“血缘判定,会出大事。”
“……”
“……”
他这话一出,祝烽和南烟都安静了下来。
不错。
血缘判定,的确会出大事。
他们当时也许不知道,但现在,他们都已经知晓,蒙克和阿日斯兰通过血缘判定欺骗了他们两,也为后来大祀坛之变埋下了祸根。
祝烽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朕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将后面两个字咽了下去,倒是严夜,也并不需要他说完,只平静的接过话头,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
“……”
“可我知道司贵妃不是塔娜公主的女儿。”
“……”
“蒙克他们也很清楚,却还是一直在促进这件事,肯定有阴谋。”
“……”
“但那个时候,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查清真相,我只能将那个阴谋砍断在皇城,也就是巫师的身上。”
南烟道:“所以,可以知晓判定血缘之法的巫师,是你杀的?”
严夜道:“是。”
“……”
“可惜,时间仓促,做得不够干净。”
“……”
“他还是在临死前,将方法告诉了你们。我就用阵法困住你们,想要再争取一点时间,让我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可惜——”
他看了祝烽一眼。
祝烽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可惜,那个时候的他,全然不知晓严夜的一片苦心,破了他的阵,带着所有的人离开了荒城,又跟随蒙克他们的指引,去了烽火台。
南烟听着他们的话,再回想起当初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轻叹了一声:“真,没想到。”
“……”
“那个时候,我只想要查清自己的身世,却没想到,原来阻挠我的人,才是真正要帮我的人。”
严夜淡淡的垂下眼去。
南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祝烽,说道:“刚刚皇上说,皇上和夜哥哥,‘至少’,打过一次照面。”
“嗯。”
“那——”
祝烽道:“至少打过一次照面,再多的,便是他出现,可朕却看不到他。”
“……”
“或者说,是他不愿意让朕,让薛运,看到他。”
“……!”
南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严夜低垂的眼睛也被火光映照着,微微一闪。
南烟忙问道:“是什么时候?”
祝烽道:“最早的一次,应该是在玉门关。”
“……”
“严夜,朕没说错吧。”
“……”
“那天晚上,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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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6章 我的计划,可能全盘皆输
严夜慢慢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机端
却并没有立刻回答祝烽的问题,而是沉默了许久,才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祝烽勾了勾唇角,道“若没有之前,朕跟你在荒城打过的那一次照面,朕也很难发现。”
“……”
“只是,那一夜,实在太长了。”
“……”
“长得朕都感觉到怪异,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那一夜。”
南烟坐在一旁,看看他,又看看严夜。
虽然两个人好像是在打哑谜一样,但她隐隐的记得,在玉门关的那一夜,是祝烽进入玉门关去探路,第二天带回了温家爷孙的那一夜。
也是在那一夜,她遇到了阿日斯兰。
她轻声道“夜哥哥那一晚,也到了玉门关?”
严夜沉沉的“嗯”了一声。
南烟再转头看向祝烽,只见祝烽慢慢的说道“那个时候朕就知道,在荒城的那个人,也到了玉门关。”
严夜道“那,也跟她没关系。”
“……”
“陛下完全应该认为,我是因为你去的玉门关。”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但——若目的是朕,你为何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开了?”
“……”
严夜的眉心一蹙。
祝烽接着说道“所以从那个时候,朕就已经猜测,那个在荒城中困了朕一夜的人,可能跟薛运有一点关系。”
“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当然,但还有一点证据,就是你的百密一疏了。”
严夜又皱了一下眉头。
要知道,他做事非常的严谨——毕竟,这么多年来身在虎穴,他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自己的生命,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葬送自己,更葬送他所有的计划,所以,他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
怎么可能百密一疏?
于是问道“什么地方,百密一疏?”
祝烽道“莲心会馆。”
“……!”
一听到这四个字,严夜的神情顿时一沉。
祝烽道“你,是莲心会馆的主人吧。”
严夜看向他“你,如何得知?”
祝烽道“原本,你的身份隐藏得非常好,连朕要在那里会见安息国特使,严查了那么久,没有查出莲心会馆真正主人的身份,可是有一点,却泄露了你和薛运的关系。”
“什么?”
“你对她的关心。”
“我——”
严夜皱着眉头,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薛运,祝烽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朕带着她赶到莲心会馆的时候,她是刚被朕从泥潭里救起来,身上的衣裳,连同所有的行李,都湿透了,会馆里的人立刻就送来了衣裳给她换上。”
严夜道“那又如何?”
“……”
“那只表示,我安排的下人都非常的得力。”
祝烽道“可是,为什么送来的衣裳,会那么合身,完全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衣裳。”
严夜闻言一怔。
祝烽道“或许你会说,那是凑巧。但西北的男人大多身形高大,薛运祖籍南方,她这样的身形,女扮男装都比许多西北的女人还瘦小一些,莲心会馆就算会为客人准备衣裳,怎么会准备这么小的男装?”
“……”
“除非,这里的主人早就为她准备下了。”
“……”
“可是,薛运在去了莲心会馆的时候又告诉朕,虽然白龙城的富商都喜欢在这里宴请客人,唯独她家,从来没有去过。”
“……”
“那就不该。”
“……”
“只是,她又告诉朕,她喜欢那里的风景,时常偷偷的去看。”
“……”
“试问,一个看守那么严密的庭院,连热月弯的沙匪想要谋害朕,都只能通过放火,趁着守卫大乱才能冲进来,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翻墙进入那个地方。”
“……”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对莲心会馆,是特殊的。”
“……”
“那里的风景,是为她准备的,那里的衣裳,也是为她准备的。”
“……”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南烟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讲这些话,都听呆了。
再看向神情淡漠,但眼神已经明显柔和下来,却又透着几分痛苦之色的严夜,轻声道“夜哥哥,那些,都是你为她准备的?”
严夜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揽着薛运肩膀的那只手仿佛在微微的用力。
祝烽接着说道“薛运刚刚才告诉朕,那个救她的人,曾经跟她在一起过一段时间。朕想,以她母亲的个性,断然不可能让你们在他家里见面,甚至有可能,若是知道你的存在,根本不会容许你们见面;而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带他去倓国。”
“……”
“所以,你们见面,只能是在白龙城中,一个薛家查不到的地方。”
“……”
“你,安置莲心会馆,是为了她吧。”
“……”
严夜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陛下果然……英明。”
“……”
“我在倓国,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刀尖上行走。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话,我的每个表情也必须是虚假的,甚至连做梦,都不能有放松的时候。”
“……”
“因为一旦露出真实,就意味着死亡,和我的计划全盘落空。”
“……”
“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也不像人了。”
他说着,慢慢的低下头,看向躺在怀中,睡得安安静静的薛运,轻声道“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
“可是——”
他的抬头看向祝烽,慢慢说道“在虚假的世界里,真实,有的时候,是不能存在的。”
祝烽的眉微微一蹙“你——”
严夜道“我可以在她身边的时候做’严夜’,但更多的时候,我需要扮演的身份,是倓国国师。”
“……”
“结果有一次,我发现,竟然有刺客跟踪我,到了莲心会馆,甚至,绑架了她。”
南烟猛地睁大了双眼“那——”
严夜道“自然,是被我收拾了。”
“……”
“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不能同时做‘严夜’和‘倓国国师’这两个身份。”
“……”
“这两个身份交叉的时间越长,我越危险。”
“……”
“她,更危险。”
“……”
“最重要的是,我的计划——会因为这样的危险,可能全盘皆输。”
第2627章 你,舍得吗?
“这两个身份交叉的时间越长,我越危险。”
“……”
“她,更危险。”
“……”
“最重要的是,我的计划——会因为这样的危险,可能全盘皆输。”
祝烽道:“那你做了什么?”
严夜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薛运,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跟她坦白了一切,然后,就分开了。”
“……!”
南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连祝烽也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心。
即便刚刚见面才不过几刻时间,他们都能感觉得到严夜对薛运的感情,可是,当年的他,竟然就这么放弃。
南烟的气息都有些乱了。
她看着严夜,轻声道:“夜哥哥,你,舍得吗?”
严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已经做了。”
言下之意,这个问题,问得多余。
他若舍不得,也就不会跟薛运分开,既然事情已经是几年前发生的,那南烟这个问题就根本不必再问。
南烟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神情复杂的看着严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的低下头去。
心里,揪得有些难受。
的确,是她犯傻了,她明明知道,情爱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对于男人——或者说,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情爱只占人生一个很小的部分。
祝烽是如此。
严夜……能做出这样选择的严夜,自然更是如此。
只是,她太长的时间,都待在后宫。
待在那些为了博得皇帝偶一垂眸就舍生忘死的女人的中间,这些人,胸无大志,人生几十年到死也没什么建树。
哪怕泰山崩于前,烽烟战火漫天,她们能说的能想的,也只有那些情情爱爱,因为她们的脑子,装不下更复杂的思绪;她们的人生,负担不起更重要的事了。
平日里,南烟自己也是鄙视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的,可是,当她听到严夜曾经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傻到极点的问题。
有情人,应该得到成全。
严夜这样的放弃,他自己,难道不痛苦吗?
祝烽坐在一旁,皱着眉头沉默了很久,问道:“你放弃了,那她呢?”
严夜道:“我走了之后,一直都没有再回头。”
“……”
“直到后来,我又回了一次白龙城,是打算将莲心会馆处理掉,断了最后一个念头,也免得授人以柄。”
“……”
“可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她被她的母亲用药,失去了记忆。”
南烟的呼吸一紧:“啊?”
祝烽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南烟转头看向他,见他神情平静,问道:“皇上?你也知道?”
祝烽道:“刚刚,薛运也告诉朕了,是她母亲给她下了洗髓花的毒,所以她失去了一段记忆。”
“……”
南烟的冰冷的小手被他握在掌心,指尖都在发抖。
其实,在那一次,薛运中暑晕倒在她面前,他们解开她的衣裳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南烟就已经意识到,她跟祝烽一样,在解毒。
也就是说,薛运是失去过一段记忆的。
只是,任凭她知晓了这个真相,任凭她这些日子跟祝烽一起猜测这个女子到底经历过什么,再怎么天马行空的乱想,都想不到这一点。
竟然是她自己的母亲——
祝烽沉声说道:“她的母亲,从来都不允许她行差踏错,更妄论,她以女子的身份爱上了一个男人,那很有可能会让她母亲守住家业的计划落空。”
严夜点了一下头。
“是。”
“……”
“听说在我离开之后,她想要离开白龙城,离开薛家,但后来,因为一场大病,突然就安分了下来。”
“……”
“我知道,是她母亲对她做了那样的事。”
祝烽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严夜道:“她忘了我,正好,我就可以毫无牵挂的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毫无牵挂?”
祝烽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道:“真的吗?”
严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陛下,此言何意?”
祝烽道:“你若真的毫无牵挂,为什么直到现在,莲心会馆的主人仍然是你?”
“……”
这话一出,问得严夜登时语塞。
祝烽看着他,说道:“原来,连你这样的人,也会自欺欺人。”
“……”
严夜眉心紧锁。
竟没有出言反驳。
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反驳不了。
他只是神情复杂的低头看着怀中的薛运,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我知道她失忆了,但不敢,也不能去见她。阿希格死后,我留在了阿日斯兰的身边,他比阿希格要精明得多,我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他。”
“……”
“更何况,还有蒙克。”
“……”
“在他们两个人对峙的这些年,我不能分一点神,一直到,在我的安排和劝说下,阿日斯兰将他的势力慢慢的西移到白虎城。”
修筠一直苍白着脸坐在旁边,听着这一切,只有南烟,不时的会看向她。
看到她神情黯然的模样。
这个时候,她轻声说道:“若我能精明一点,大人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严夜看了看她,只淡淡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做得很好。”
修筠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只低下头,轻声道:“谢大人。”
祝烽看了他们一眼,没接这个话。
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阿日斯兰的势力到了白虎城,你才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身边。”
严夜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虽然从一开始,他对祝烽的态度,就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对皇帝该有的态度,却始终不卑不亢,但这一眼,明显参杂着一点其他的情绪。
男人对上男人的情绪。
祝烽道:“你放手的时候,你知道她失忆之后,难道就没有想过,她可能会爱上别人,甚至,若她家的事解决,她可能会恢复女人的身份,嫁给其他的男人?”
严夜看着他。
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南烟。
只道:“但不该是你。”
“……”
“以她的心性,她应该嫁给——嫁给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被人呵护,过很好的一生。”
第2628章 我累了
“但不该是你。”
“……”
“以她的心性,她应该嫁给——嫁给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被人呵护,过很好的一生。”
“……”
“而不是嫁给你。”
“……”
“更不应该在后宫,被你的那些嫔妃——”
说到这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南烟的脸颊一热,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祝烽闻言,也微微的蹙了一下眉。
他当然知晓,薛运这些日子在后宫并不平静,南烟虽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但念秋对薛运的迫害,加上后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薛运为自己解毒的这段日子,的确挨了不少的明枪暗箭,吃了不少苦头。
在严夜的设想里,薛运的一生,应该是被人呵护的。
而不是被人谋害的。
但他立刻皱着眉头道:“南烟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严夜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我并不怪任何人。”
“……”
“她所有的苦难,都是我给她的,若要讨回公道,也该是我给她。”
“……”
“所以,我离开倓国,带她走。”
“……”
“过去的所有,我都会在将来补偿给她。”
“……”
“至于倓国的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祝烽,淡淡说道:“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
“至于陛下要做的事,陛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也知道,陛下远比我更有耐心。那么今后的事,我将静观其变,静观其成。”
一听到这句话,祝烽的眉心微微一蹙。
立刻说道:“你要走?”
严夜看了看他,道:“我,不能走?”
祝烽道:“你不想留下吗?”
“……”
“你在倓国种的种子,这么多年,已经见到了成效,甚至很快,就能看到最终的结果;而你的这个结果,在朕的大业当中,会是举足轻重的一环,朕相信,你是在为炎国开万世之太平。难道你不想看到最后的样子?”
严夜道:“不想。”
祝烽的眉头都拧了起来:“为什么?”
严夜平静的说道:“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就这么简单。”
祝烽看着他,沉声说道:“若你连结果都不要,又为什么要用那么多年,牺牲自己那么多,去做这些事?”
严夜也抬头看向他,慢慢说道:“皇上登基以来,迁都北平守国门,经略西域,埋计数十年欲平越国,甚至,我听闻,皇上还在南方施行一些新政……”
“……”
“殚精竭虑,又是为了什么?”
“……”
“与自身而言,可有任何好处?”
祝烽沉默着,没说话。
严夜淡淡说道:“若我想,也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富家翁,妻妾成群,每日寻欢作乐,比这些年来在倓国步步为营,要自在得多。”
“……”
“若皇上想,也可以骄奢淫逸,自在享乐,比起天天泡在御书房,每天天不见谅晨起早朝,要轻松得多。”
“……”
“不过是,心中有愿。”
“……”
“想做,便做了。”
听了这些话,祝烽的神情也变得苍然起来。
他身为帝王,从来不能让任何人看透自己的思绪,甚至,连看透自己的喜怒都不能。
但刚刚,听到严夜的这些话,他却有一种,仿佛被人瞬间看透的感觉。
倒也,不坏。
他沉默了许久,说道:“你,不想留下来?”
“……”
“不论你将来如何,只论你做过的这些事,你要什么,朕都允你,哪怕是——封王拜侯。”
南烟听到他这话,也深吸了一口气。
封王拜侯,这四个字,让祝烽来说,可以说是非常难的。
要知道,不仅是文帝在位的时候削藩,祝烽登基之后,几个兄弟相继落马,因为他也知道炎国藩王林立,尾大不掉的现状。
但他竟然会许诺严夜封王拜侯。
可见,他有多希望严夜能留下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留在他身边,就够了。
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的渴求。
南烟也转头看向严夜。
却见对方低垂着眼眸,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只说了三个字——
“我累了。”
这么多年的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他所付出的,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多。
但,人终究是人。
凭着少年时的一腔热血坚持了这么多年,哪怕舍弃心爱之人,哪怕这些年来每一天都如同置身无间地狱,他都没有放弃过。
可是,他也是会累的。
在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他还是会满头大汗,会心跳如雷。
在面对修筠的牺牲的时候,他也会矛盾挣扎。
在想起薛运,听见祝烽一次一次的问她要不要入后宫为妃的时候,他还是会心如刀割。
有的时候,他也会自问: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尤其是当他孤身一人在倓国行事,为炎国谋万世之太平,可在炎国的宫廷中,却有人以自私为矛,以痴愚做盾,相互倾扎,甚至有人在欺辱薛运,他不是没有过迟疑。
难道自己要保护的,就是这样的人?
但他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因为他明白,自己要做的事,跟这些人,无关。
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罢了。
其他的人,自有他们自己的道。
至于是天人道还是畜生道,是修罗道还是饿鬼道,与他无关。
他已经走完自己的这一段道了。
他对着祝烽,又沉沉的重复了一遍:“我累了。”
“严夜……”
祝烽的眉头紧皱,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沉声说道:“朕甚至不需要你为朕做什么,只要你留下来。”
严夜抬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若什么都不做,那我留下来的意义为何?”
“……”
“事实上,我也什么都不想做了。”
“……”
“前半生都在为大事忙碌,后半生,我想跟她好好的过小日子。”
“……”
“若皇上真的认为我有功勋,值得嘉奖,那就请皇上为我和她,解除后顾之忧,把薛家的事情解决了吧。”
“……”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看向祝烽,目光闪烁着道:“似乎,薛家和白龙城的事,皇上也早就安排好了,对吗?”
第2629章 你长大了
“似乎,薛家和白龙城的事,皇上也早就安排好了,对吗?”
听到这话,南烟的心里微微一动。
抬头看向祝烽,却见祝烽只是面色凝重的看着严夜,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还是第一次,他被一个人这样坚决的拒绝。
要知道,皇帝就是皇帝,天下没有人能拒绝皇帝的要求,若是其他的大臣在场,只怕早就吆喝着,要将严夜推出去砍头了。
可祝烽却没有丝毫的怒意。
只是看着严夜,用低沉的声音道:“你真的不肯留下来?”
严夜仍旧坚定的摇了摇头。
祝烽看了许久。
最终,轻叹了口气,在心里苦笑着想到: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若是过去,还年轻气盛的时候,看上了这么一个人,哪怕想尽办法,用尽全力也要让他为自己所用,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得杀了他!
比如当初的简同光。
可现在,面对严夜固执的拒绝,他却生不起一丝的怒意。
他说道:“罢了。”
听到这两个字,严夜抬起眼皮,也看向祝烽——事实上,在这样固执的拒绝皇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未必没有其他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皇帝会就这么放过他。
对上严夜的目光,祝烽也淡淡的重复了一遍:“罢了。”
严夜道:“多谢皇上。”
“……”
“等天亮了,我们就会离开。”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修筠,说道:“我走了,也会带走她。”
“……”
“我一走,我的身份和我做过的事都会暴露出来,蒙克也迟早会怀疑到她身上。”
“……”
“所以——”
他看了他们一眼,道:“倓国的事,就再与我们无关了。”
南烟转头看向修筠,她的脸色仍旧苍白如纸,即便这里的人都已经被温热的火焰烘烤得暖和了起来,可她的冷,是从身体里最深的地方渗出来的。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一路,祝烽一直在逼问薛运入后宫为妃的事,可严夜始终没有露面。
他必须要等到白虎城大战之后,才能离开。
因为在大战之前,蒙克和阿日斯兰之间还没有彻底的撕裂,若他一走,两个人一定会猜测到他的身份和他做过的事,这样一来,有可能会反倒促使两个人重新联合。
但,白虎城一战,双方彻底破裂。
哪怕知道是他这些年来操纵着两个人为敌,但他们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而修筠……自然也不能再留下来。
她是北蠡王献给蒙克的,蒙克迟早都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也难怪,她不肯将怀孕的事告诉蒙克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南烟轻声说道:“一定要那么快走吗?”
严夜抬头看向她,南烟轻声说道:“修筠刚刚流产,她的身体还很弱,要不要留下来再修养一阵子?”
不等严夜开口,修筠立刻说道:“不要!”
众人都看向她。
只见修筠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我也想早一点离开这个地方,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
看到她这样,南烟有些说不出话来。
修筠又道:“我们离开的事,阿日斯兰和蒙克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对大人,只怕是恨之入骨,若不能早些离开,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抓我们回去,更是要将大人碎尸万段的。”
“……”
“所以,早一日离开,早一日安稳。”
祝烽道:“那,你们打算去哪里?”
严夜想了想,说道:“随便去哪里,但至少,要远离这个地方。”
“……”
“蒙克和阿日斯兰,定然是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我会隐姓埋名,带着他们去过安定的日子。”
隐姓埋名。
这四个字,让祝烽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若要远离这个地方,有一个地方,朕觉得倒是不错。”
严夜抬头看了他一眼。
祝烽道:“西川。”
“……”
“那里富饶丰足,以你之能,定然能够置业安居,过你想要的生活。”
“……”
“成都府宣抚司安抚使刘越泽,是朕派过去的,是个不错的人。”
“……”
“朕会修书给他,你们若去蜀地,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他,不管什么事,都可以。”
严夜看了他一会儿,又想了想。
轻声说道:“多谢皇上,我会考虑的。”
祝烽点了点头。
然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
这一次,严夜没有再用任何的办法控制他们的心神,但他还是感觉到,这个夜晚比过去的任何一夜,甚至,比在荒城的那一夜都更长。
长得,连他都有些累了。
他说道:“夜深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说完,又回头看了南烟一眼。
却见南烟一直看着严夜,似是有话要说。
祝烽道:“南烟?”
南烟抬头望着他,轻声说道:“皇上,妾,妾还有些话,想要跟夜哥哥说。”
“……”
祝烽想了想,又回头看向严夜,只见严夜也抬头看了一眼南烟,说道:“也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说着,他转头对修筠道:“你回马车上去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出发。”
修筠道:“是。”
说完,慢慢的站起身来。
但毕竟是刚刚流产,大概又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跟着严夜从蒙克的大营中逃出来,身体也很孱弱,起身的时候脚步都踉跄了起来。
南烟急忙让守在不远处的若水过来,扶着修筠慢慢的走了回去,还让人重新给她准备了热水和被褥。
祝烽走到南烟身边,轻声道:“早些说完,早些休息。”
南烟道:“皇上放心吧。”
祝烽拍拍她的肩膀,便也走了。
这个火堆前,就只留下了南烟和严夜,还有躺在严夜怀中,静静安睡的薛运。
南烟道:“夜哥哥,我——”
虽然从见到严夜的第一眼,她就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有些说不出话来。
喉咙也有些发梗。
反倒是严夜,抬头看着她。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长大了。”
第2630章 我感觉,他好像要离开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长大了。”
“……”
听到这句话,南烟的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瞬间将她的视线都模糊了。
她哽咽着,轻声道:“夜哥哥……”
“……”
“我,我一直都很想念夜哥哥。”
“……”
“只是,我真的没想到,夜哥哥这些年来是这么过的,你为我们做了太多了……”
严夜叹了口气,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为了任何人去做这件事,与你无关,也与皇帝无关。”
“……”
“我只是因为自己想做,才去做。”
“……”
“不必感激我。”
“……”
“倒是你——”
说着,他看了南烟一眼,说道:“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现在,都已经是炎国高高在上的贵妃了。而且听说,司家,连同顾家和佟家都因为你,重新得到了重用。”
“……”
“你的父亲若知晓这个,一定会很欣慰的。”
一听这话,南烟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抬头看向他。
“夜哥哥,我父亲——”
“我知道,”
严夜平静的说道:“你册封贵妃的时候,炎国的朝廷似乎因为你的身世而大闹过一场。”
南烟的眼睛一红。
轻声说道:“皇上他,他护着我,那些人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
“只是这些年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那种感觉,非常的难过。”
“……”
“小时候,慕云和慕兰他们,也总是说我是来历不明的野种……”
严夜皱了一下眉头,沉声道:“你不必理会这些人,也不必理会那些话。”
“……”
“世人惯常以自私为矛,以痴愚为盾,越是对一个无辜之人谩骂攻击,越是显示了他们自己的卑劣。”
“……”
“再说,你并非来历不明,只是为了你的安全,大家都不能将你的身世告诉你。”
“……”
“不过现在,你已经是皇帝的嫔妃了,而且他——”
说着,他看了一眼远处祝烽隐隐绰绰的身影,他正坐在另一旁的篝火边,两眼望着火堆,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又似乎是透过火焰看向了他们,严夜收回了目光,说道:“他对高皇帝的国策,都能更改,自然不会再因为高皇帝的命令而冷落你。”
南烟轻声道:“所以夜哥哥,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
严夜点点头:“嗯。”
南烟忙说道:“夜哥哥,我爹——是不是就是,就是我名义上的大伯?”
“……”
“也就是,你的老师。”
严夜道:“你都知道了?”
南烟道:“在我册封为贵妃的时候,老祖母将父亲留下的一封信交给我,我才知道,我并非他的亲生女儿,可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我猜测,自己应该还是司家的女儿。”
“……”
“只是,没有人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严夜点了点头,说道:“你猜测得没错,你就是老师的女儿。”
“……!”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个答案,在她的心中几乎已经是肯定,但没有一个确切的认可,她始终还像是一片水面上的飘萍,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如今,得到了严夜的肯定,她好像终于从无根漂浮的虚空感里落定下来。
南烟坐在篝火前,望着那不断扑腾蹿升的火焰。
明明周围是那么的冷,夜风刺骨,可这样的热力,又熏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忽的笑了一下,又有些无措的两手扶着膝盖,用掌心轻轻的摩挲着。
好像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她才哽咽着,轻声道:“这,这太好了。”
她说着,抬头看向严夜,含着泪笑道:“我总算知道,自己是谁了。”
严夜看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样子,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之所以不告诉你,只将你当做师叔的女儿,甚至,让人误认为你来历不明,是因为当年高皇帝对老师的态度,没有人敢承认你是老师的女儿。”
南烟看着他,又有些慌乱的抬手擦拭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说道:“我曾听说,博望侯——父亲他,原本是为高皇帝立下大功的得力臣子,还敕封为博望侯。为何到后来,他会突然消失?”
“……”
“为何,高皇帝不再让任何人提起他,甚至连他的官位,什么都剥夺了。”
“……”
“为何,他明明生下了我,却不守着我?”
她原本是在擦拭泪水,可说着说着,从小到大所有委屈的情绪又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连同泪水,也像是决堤一般,不断的涌落。
严夜看着她。
过了许久,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当年的我,年纪也小。”
“……”
“而且那件事,老师和师叔,似乎也是在刻意的隐藏,隐瞒着,所以我并不知道得太多。”
“……”
“只是,我隐隐的有些感觉,似乎是——为了一个女人。”
“……”
严夜看着她,道:“想来,应该是你的母亲。”
“……!”
南烟的心咯噔了一声,抬头看向他。
“我娘?我娘是谁?”
“我也不知道。”
“……”
“我只记得,那是老师跟在高皇帝身边,参加的最后一场与倓国的谈判,双方商定西北疆域的划定问题。”
南烟的心又是一动。
司伯言参与的,与倓国的谈判?
那不就是,在金楼别苑的那座小楼上看到的,吴应求所画的那幅画上呈现的场景吗?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她的父亲,这位曾经享誉朝野的博望侯司伯言,就从炎国消失了,不仅是消失在了朝堂上,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和记忆中。
南烟忙问道:“夜哥哥,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严夜摇头道:“我不知道。”
“……”
“过去,老师参加过很多次这样的谈判,有的时候会带着我,有的时候,不会。”
“……”
“而那一次,他没有带上我。”
南烟的心都沉了一下。
严夜道:“虽然他没有带上我,但那个时候,我却好像有一点感觉。”
“感觉什么?”
“我感觉,他好像要离开了。”
第2631章 你是老师的女儿
“我感觉,他好像要离开了。”
“……”
“他对我说,他已经做完了他想要做的大事,接下来,就只想跟自己爱的人去过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说到这里,他自己愣了一下。
恍然感觉到,这些话,有些耳熟。
再一想,才发现,这些话竟然就是他自己,刚刚对祝烽说过的那些话。
严夜一时间也愣在了那里,过了许久,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连南烟也感觉到了。
这一对师徒,虽然说起来,分开至少有二十多年了,可他们却不约而同的走上了同样的路,经历了同样的人生。
这不能不说,是冥冥中的一种命中注定吧。
南烟轻声说道:“他跟随高皇帝去参加了最后一次谈判,然后就,没有再回来?”
严夜道:“不错。”
南烟道:“那我——”
严夜看了她一眼,说道:“他们去谈判的时候,师叔也跟去了,他也一直没有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也跟老师一起失踪了。”
“……”
“所以,老师博望侯的身份,还有师叔鸿胪寺卿的官位,都被剥夺了。”
“……”
“司家就此没落,加上高皇帝刻意的打压,也没有多少人再跟他们来往,大家都快要忘记他们了。”
“……”
“大概是一年以后,师叔却又回来了。”
“……”
“也带回了你。”
“……”
“回来之后,他当然也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不过,他并没有再出现在官场上,好像默认了自己在所有人心里都消失了这个事实一样,只安静的待在家里。”
“……”
“没过几年,他也走了。后来的事,你自然都知道了。”
南烟咬着下唇,轻声说道:“所以,我,我是我爹和我娘,在炎国以外,别的地方生下了我。生下我之后,他们却又将我交给了伯父,让伯父带我回到炎国来。”
“……”
“可他们,却没有再回来。”
严夜道:“是。”
南烟抬头望着他:“夜哥哥,究竟为什么,伯父也没有告诉过你吗?”
严夜想了想,说道:“我曾问过。”
“……”
“但师叔说,为了你,也为了所有人,最好大家都不要知道。”
“……”
“就只当你是他的女儿,或者,就只当你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好好的过完这一生,也就罢了。”
南烟的眉头蹙了起来。
司仲闻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也许,他是想要保护这个“女儿”,可是,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是危险,但事关自己的身世,谁又会那么乖乖的趋利避害呢?
哪怕是祝烽,即便所有人都在暗示他,他自己也明白,可能恢复记忆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印象。
但谁又能坦然面对自己生命中的空缺?
人,终究是需要寻到自己的来处,才能找到自己的去路。
南烟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低下头去。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又抬起头来,看向严夜,轻声说道:“夜哥哥,还有一件事,我想要问问你。”
严夜道:“你问。”
“关于,塔娜公主,”
南烟轻声说道:“夜哥哥这么多年在倓国朝中,有没有听到过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呢?”
严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越过南烟的肩膀,他看向了不远处的祝烽。
说道:“你是帮皇帝问的吧?”
南烟道:“这件事,只怕他自己,是很难问得出口的。”
严夜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当初跟在老师身边的时候,我多少听说过一些关于塔娜公主的传闻,也知道,她跟高皇帝之间,似乎有些不可告人之事。”
南烟睁大了眼睛。
严夜接着道:“但,我对这个人并不感兴趣,加上,蒙克和阿日斯兰他们,对这个姑母和她做过的事,也是讳莫如深。我担心自己问得多了,会暴露自己的意图,所以从来没有主动的问起过。”
“……”
“只是,荒城那件事之后,我不能不去查,所以,我去翻阅了他们当年的一些旧的国书。”
南烟忙道:“有关于她的记录吗?”
严夜说道:“其他的,都已经被抹去了,不过,有一份抄录的调兵令,却留了下来。”
“调兵令?”
南烟微微蹙眉:“调兵,做什么?”
严夜道:“诛杀塔娜公主。”
“什么?!”
南烟睁大了双眼:“诛杀塔娜公主?”
“……”
“她,他们要杀她?以什么罪名?”
严夜道:“叛国罪。”
“叛国罪?!”
南烟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用力的深吸了好几口气,可头脑还是隐隐的有些发胀。
长城壕上,只留下了塔娜公主的衣冠冢,而里面,只有她的玉碟。
在大祀坛,祝烽的玉碟记录上,只有高皇帝的名字,母亲那一栏上空白着,却又放着属于塔娜公主的玉珏。
倓国曾经下了军令,以叛国罪,诛杀塔娜公主。
这么多年来,倓国的玉玺,始终不见踪影,甚至已经引起了他们国内的数次动乱,连阿日斯兰他们都要亲自到炎国来寻找。
所以——
南烟的脑海里,慢慢的勾勒出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她蓦地打了个冷战。
严夜看着她,说道:“这些事情,足够你们去查到你们想要知道的真相了,夜深了,我带她回去休息。”
说完,便要往另一边走。
就在他抱着薛运,正要转身的时候,南烟突然又叫住了他:“夜哥哥!”
严夜停下,回头看向她。
南烟目光闪烁着,呼吸还因为刚刚知晓的一切而有些喘息不定,但看着严夜的时候,声音又染上了一点沙哑。
“夜哥哥,我也要,向你解释。”
“……”
“薛运……我,我和她是有些误会,但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我和皇上那样对她,只是想要逼你现身,并不是想要对她如何。”
“……”
“夜哥哥,你不要怪我。”
严夜慢慢转身,看着她。
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没有怪你。”
“……”
“我知道,你不会跟其他的人一样去作恶。”
“……”
“因为你是老师的女儿,我相信老师的女儿,不会变成那种人。”
第2632章 你该为自己活了
南烟眼睛红红的看着他。
严夜看着她的眼睛,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相信,小时候那么乖巧的南烟,不会变成一个恶人的。”
“……”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第一次,他重新唤她的名字。
南烟的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但她咬着牙忍着,又微笑着说道:“谢谢夜哥哥。”
“……”
“我,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忘记小时候的事,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夜哥哥对我很好,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
提到这两个字,严夜似乎也有些恍惚。
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倒是都快要忘记了。”
南烟含着泪,轻声说道:“我知道,是因为这些年来,夜哥哥必须要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所以才会这样。但现在,你已经离开了倓国,你可以慢慢找回真实的自己了。”
“……”
严夜沉默着。
他的容貌俊美如斯,可脸上的线条却透着冷峻,自重逢以来,他们说了那么多的话,翻起了那么多的回忆,他的脸上,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
甚至,眼中连笑影,都几乎没有过。
可见这些年来,他对于感情的控制,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再多的人和事,都不能激起他太大的感情波动。
哪怕已经到了自由的时候,他可以释放喜怒的时候,他也不会了。
南烟哽咽着说道:“夜哥哥,你该为自己活了。”
严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许吧。”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薛运,说道:“将来,我会慢慢找回真实的自己,我会为自己,也为自己爱的人,活完下半生的。”
说完,他抱着薛运转身走了。
南烟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祝烽。
他沉声说道:“都说完了?”
南烟点头道:“说完了。”
祝烽道:“那,先去休息吧。”
“……”
“都已经寅时三刻了,你之前赶了那么久的路,肯定累了。”
南烟道:“皇上不问,妾跟他说了什么吗?”
祝烽看了她一眼。
平静的说道:“朕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
“不急在一时,等休息好了之后再说。”
南烟的目光闪烁着。
看来,他虽然自己没有开口,但心里肯定也是想过的,严夜在倓国的宫廷呆了那么多年,尤其又到荒城阻挠了蒙克他们判定血缘的计划,他对塔娜公主,肯定是有一点了解的。
他却不主动发问。
显然,对自己失忆的这件事,以及这之后的影响,他已经有了相当的准备。
南烟轻声道:“皇上……”
祝烽道:“先休息。等明天……等明天,再说吧。”
“……嗯。”
南烟乖乖的跟着他走到营地的另一边睡下了。
但,这样的夜晚,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南烟翻来覆去,在往事和记忆当中不断的挣扎,好像陷入了一个布满了蛛丝的无底洞,无数的思绪百转千折的缠绕着她,而她,更是在记忆的漩涡里不断的陷落。
就这样,慢慢的陷入了昏睡当中。
大概是因为之前原本就病了一场,总算痊愈了,还没等体力完全恢复,又立刻坐着马车出来追赶薛运,在大雨里跑了几天下来,又熬了一夜。
她虽然没病倒,但也真的是累了。
第二天,一直昏睡到中午,听着周围已经有不少响动了,才勉强从昏暗的梦境中睁开了双眼。
一眼就看到若水守在一旁。
见她睁开眼睛,立刻上前来轻声道:“娘娘,你总算醒了。”
“……”
南烟愣了一会儿,突然清醒过来,忽的一下坐起身来:“人呢?他们人呢?”
若水都被她这样吓了一跳。
忙说道:“娘娘是在问那位严夜严先生吗?”
“……”
“他很早就起了,原本说是要走,但皇上一直在留他,说是,好歹再说说话。”
“……”
“他们正在那里说话呢。”
南烟急忙起身,从这个简易的帐篷里出来,就看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严夜的和她的马车,严夜正和祝烽站在马车边,两个人在说着什么。
南烟下意识的就要往那边走。
幸好若水拦住了她,道:“娘娘,好歹洗漱一下啊,你的头发都是乱的。”
南烟这才回过神来。
急忙就着冷水和青盐漱了口,抹了一把脸,让若水给自己的头发稍稍的抿了一下,看起来还算整洁,她便换上一件干净衣裳,往那边走去。
不过,刚一走近,就看到严夜将手里的一个东西给了祝烽。
两个人的神情,似乎是在说什么正事。
南烟迟疑了一下,便没有再往那边走,而是停在了马车边上,一转头,就看到在严夜的那辆马车里,薛运已经醒来了。
她正拉着修筠的手,将几根银针从她的穴位里拔出来,轻声问道:“疼不疼?”
修筠道:“有点酸胀,并不疼。”
薛运道:“寒气入体,是有些影响的。但你放心,我的医术可以帮你调理好身子,不会留下沉疴的。”
修筠抬头看了她一眼。
轻声道:“多谢……师母。”
薛运像是被这个称呼给吓了一跳,再看看修筠苍白的脸庞,笑道:“你跟我的年岁……你这么叫,我有些不习惯。”
修筠轻声道:“但,大人的确是我的老师。”
“……”
“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
“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连尸骨都没了。”
薛运柔声说道:“他,跟我说了你们的事了。这些年来你做的事,已经够了,不必再用这样的枷锁套住自己。”
“……”
“他救你出来,是要你能活下去,而不是要你继续报恩的。”
修筠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抬起头来,对着薛运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这时,她的目光看向了马车外。
“司贵妃?”
薛运也立刻回头,看见南烟站在马车外面,她愣了一下,急忙过来下马车。
但她的手脚也有些发软,下马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南烟忙伸手扶她,可自己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两个人的手臂一缠,险些一起跌倒。
第2633章 拖泥带水,牵扯不清
薛运也立刻回头,看见南烟站在马车外面,她愣了一下,急忙过来下马车。
但她的手脚也有些发软,下马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南烟忙伸手扶她,可自己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两个人的手臂一缠,险些一起跌倒。
两个人摇晃着,好不容易才站稳。
再抬头相视一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薛运还是立刻松开了她的手,对着她行礼道:“贵妃娘娘。”
南烟忙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
“本宫,本宫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的,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说着,看了看薛运,轻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薛运的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她低着头,用细若蚊喃的声音轻声道:“这也是我想要跟娘娘说的。”
“……”
“当初是我不好,为了给自己解毒,怀着那样的龌龊心思跟着皇上和娘娘到了京城,后来又——总之,我,我对娘娘,实在非常的抱歉。”
南烟道:“你别这么说。”
“……”
“事情完了就完了,若还拖泥带水,牵扯不清,那就丢了我们女人的脸了。”
薛运闻言,抬头看了看她。
又转过头去,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严夜和祝烽。
这两个人背着手,还在说着什么,看那面色,自然也是在谈论大事,对之前的那些牵扯,似已毫不在意,也更不会影响他们的行事。
正如南烟所想的,人生,并不只有爱情这么一个东西存在。
祝烽和严夜的人生,还有许许多多的真正有意义的事,在等着他们去做,也有许多的梦想,在等着他们去实现。
男人能如此,女人又何苦一直囿于那一点撕脸扯头发的小事上去呢?
白落了下成。
薛运也笑了笑。
道:“娘娘这话,说得极是。”
说完,她又轻声说道,道:“说起来,有一样东西,我要还给你们。”
“还给我们?”
南烟有些诧异,薛运拿走了他们什么东西吗?
只见转身走到马车前,将自己放在角落里的行李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来,捧到了南烟的面前:“就是这个。”
南烟低头一看。
竟然是她的官服。
应该是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只是她陷入泥潭的时候,衣角一些地方沾上了一点泥污,可就这么一看,还是非常的工整。
没想到,那个时候她那样狼狈的逃走,居然还带着这件衣裳。
南烟心中一时有些怔忪,抬头看向她。
只见薛运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这件衣裳,柔声说道:“其实,我的心里也一直很感激皇上,很感激娘娘。”
“哦?”
“在跟随你们到京城,后来,又公开了我的身份,让我成为炎国第一个女医官之前,我都不敢想象,自己能以女人的身份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
“那是我从来都不敢想的。”
南烟微笑着说道:“能做这样的事,也是因为你自己有本事。”
“……”
“若你没这本事,想敕封你,也敕封不了的。”
薛运笑了笑,然后说道:“他说,将来我跟着他,不管是去江南,还是去西川,我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绝对不会阻止我,还会支持我。”
南烟笑道:“那太好了。”
“……”
“你的这一身本事,本就不该被埋没的。”
说着,她也伸手抚摸了一下那衣裳上的绣纹,然后说道:“那这个,就不必还给皇上和本宫了。”
薛运一愣:“啊?”
南烟道:“你就留着吧。”
“……”
“若真的要开设医馆,悬壶济世,这件衣裳也许对你将来打开名声是有帮助的。”
薛运忙说道:“这,这可使不得。”
“……”
“这是官服,哪里能如此呢?”
南烟笑道:“朝廷对有功勋的官员也可以做此赏赐,况且,你的的确确帮了本宫很多,若不是你,汉王怕是都不能顺利的生下来,一件官服不算什么。”
“……”
“这件事,本宫做主了。”
“……”
“回头,本宫会跟皇上说明。皇上连王侯之位都想要给夜哥哥,这一点东西,他也断不会不允的。”
说完,伸手将那官服推回到她怀里。
薛运的心中,原本也是对这件官服爱不释手,更恋恋不舍的,见南烟这么说了,便对着她深深一揖:“多谢娘娘。”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
这时,那边的两个男人也谈完了,往这边走了过来。
南烟看到,祝烽将刚刚严夜给他的东西揣进了怀里,还用手轻轻的按压了一下。
两个人走了过来。
南烟立刻上前:“皇上,夜哥哥。”
祝烽道:“你总算起了。”
南烟一听这话,不由得有些脸红。
说到底,她还是贵妃的身份,竟然这么“赖床”,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原本与严夜重逢,她希望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最好的样子。
可这个样子,着实令人难堪。
严夜淡淡说道:“我们原本一大早就要走的,因为薛运说要跟你道个别,就一直在等着你。”
说完,他看向薛运,刚刚将衣裳放回到马车上,转身走回来。
严夜问道:“你们的话,都说完了?”
薛运道:“说完了。”
严夜道:“那咱们该走了。”
说完,他便牵着薛运往马车走去,扶着她上了马车,而自己也登上前面赶车的位置。
眼看着他就扬鞭赶车,祝烽突然道:“等一下。”
严夜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他。
祝烽一挥手,身后的英绍立刻奉上了一样东西,祝烽亲自拿过来递给了严夜,道:“这是朕亲手写的路引,不管到了那个州县,只要拿出来,都能通行无阻。”
严夜低头看了一眼。
接过来,说道:“多谢陛下。”
祝烽又道:“让朕派人随行,也可以服侍你们。”
严夜道:“不必了。”
祝烽抬头看着他。
严夜淡淡的说道:“我已经说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想要过自己的人生。”
“……”
祝烽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只轻叹了口气。
“好吧。”
第2634章 若能得他,此生无憾
祝烽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只轻叹了口气。
“好吧。”
严夜做事倒是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他坐定在马车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拱手行了个礼。
“保重。”
说完,一扬鞭,马车绝尘而去。
祝烽和南烟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们的马车在草原上越走越远,马蹄声也渐渐的被风声所吞没。
直到,那马车,都缩小成了一个黑点。
南烟轻轻的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能和小时候那么亲近的夜哥哥重逢,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当然,她也的确很高兴,却没想到,世事变迁,严夜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陪着她度过苦难童年的小哥哥了。
更没想到,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好像只是一夜的冷风,吹过之后,无影无踪。
只是,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不少的东西。
眼看着马车已经快要看不到了,南烟正要转头往回走,却见祝烽仍旧看着那马车,似乎还要往前走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南烟歪着脑袋,看向祝烽的双眼。
她说道:“皇上……”
“嗯。”
祝烽只应着,却仍然看着前方。
南烟似笑非笑的说道:“妾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望穿秋水了。”
“嗯?”
祝烽听着这话一愣,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南烟道:“说是对薛运动过心,妾看,皇上是对夜哥哥动了心吧?”
“什么?”
“皇上看他的样子,怎么比看妾还亲热一些。”
祝烽气得险些笑起来。
咬牙道:“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
“朕对他?”
“……”
“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说完,仍旧抬头去看,可几句话的功夫,那马车已经彻底的消失在了视线中。
祝烽望着前方苍茫的草原,风吹过,带来了一点说不出的憋闷感,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回走去。
南烟跟在他身边,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着:“可不是吗?”
“……”
“皇上看他的眼神……啧,肉麻死了。”
“……”
“皇上这些日子为了见他,可是魂萦梦牵、无所不用其极的,见了面之后,还许诺封王拜侯,叶诤跟鹤衣,还有许大将军他们出生入死的,皇上也没这么过吧。”
祝烽沉沉道:“你知道什么。”
“……”
说着,心中似也是真有不舍,长叹了口气,沉沉说道:“朕若能得他,此生无憾。”
两个人已经走回到了营地里,他们这些人起得早,自然早就做了早饭吃了,只有南烟睡到刚刚才醒,什么东西都没吃,这个时候,若水立刻奉上了热汤和一些饭菜。
南烟也的确饿得够呛,急忙接过吃了起来。
祝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东西,但脑子里想的,显然不是这些饭食那么简单的。
过了一会儿,他挥手,让英绍过来。
轻声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带上朕的信物立刻往回走。在这一个月内,封闭长城各个关口,不允许任何一个倓国人入境。”
英绍愣了一下。
要知道,祝烽过去从来不封闭关口,连打仗的时候都不封闭。
这个时候,却要封闭一个月的关口。
他心中不解,但英绍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该问的从不多问,只严格的执行皇帝的旨意。立刻应道:“是。”
说完,便转身去下令了。
南烟道:“皇上怕阿日斯兰和蒙克派人暗杀夜哥哥?”
祝烽道:“若朕是他们,一定要将严夜碎尸万段的。”
南烟轻叹了口气。
道:“一个月,够吗?”
祝烽道:“一个月,足够他深入内地,以他的本事,隐姓埋名不是问题。到时候,只怕朕都很难找得到他了。”
南烟却轻笑了一声。
祝烽道:“你笑什么?”
南烟道:“皇上怎么会找不到他?他这一路走,皇上都是在给他挖坑,就算他不肯留在皇上身边,也绝对逃不出皇上的手心的。不是吗?”
祝烽勾了勾唇角:“你又知道?”
南烟道:“他虽然拒绝了皇上派人跟随,可他拿了皇上的路引。”
“……”
“皇上亲笔写的路引,全炎国就这么一份,到了哪一处州府,当官的不是顶礼膜拜的?”
“……”
“他的消息,迟早会传回来的。”
祝烽却也轻笑了一声,道:“说你傻,你也真的不聪明。”
“啊?”
南烟捧着热汤,正小口小口的喝着,听见这话,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祝烽道:“你以为,以你那‘夜哥哥’的心思,会猜不透朕给他路引的目的?”
“那他——”
“他收下,是免得朕再使其他的手段。这不过是表面的安抚朕罢了。”
“……”
“但那路引用不用,全看他自己。”
说到这里,祝烽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个人,在蒙克和阿日斯兰——,对了,当年还有一个阿希格,在这样三个人的夹缝中能游刃有余,如今还能全身而退,哪里是朕这一点小心思就能算计得了的?”
说到这里,他的心中更有些遗憾的。
喃喃道:“若他能留下,就好了。”
“……”
南烟捧着碗,安静的想了一会儿,只轻声说道:“罢了。”
“……”
“皇上身边也不乏忠臣良将,就放他一马吧。况且,他这些年来也的确不易,是该让他过过安生的日子了。”
祝烽道:“这样的人,过安生日子,可惜了。”
南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皇上这话说得,好像他该累着似得。”
祝烽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这世上有些事,终究需要人去做,而他偏偏能做得比别人更好,那就是他了。”
“……”
“他若没有这样的心思,又何苦跟薛运分开,在倓国挣命?”
“……”
“猎犬究竟山上丧,将军终须阵中亡,有些人的命运,从他出生那一日起,就注定了。”
南烟安静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道:“那皇上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
“……”
祝烽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
想了想,道:“朕若能死在战场上,就算没有辜负这一生。”
第2635章 对白龙城用兵
祝烽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
想了想,道:“朕若能死在战场上,就算没有辜负这一生。”
“……!”
南烟一听,立刻变了脸:“皇上!”
人人,都不愿言死的。
不仅是因为不祥,更是唯恐会一语成箴。
况且,她问的明明只是“命运”,可祝烽竟然说起要“死”在战场上,这怎么能不让她惊怕?
看见南烟脸色都变了,祝烽忙说道:“好了,朕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
“再说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大的战事,需要朕去御驾亲征的。”
南烟沉声道:“皇上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嘛,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呢?”
祝烽道:“好了好了。”
“……”
“就当朕是玩笑吧。”
祝烽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背。
他虽然这样安抚,可南烟的眉心却始终舒展不开。
刚刚那句话,就像是一根很细的针,扎进了她的心里,虽然并不见血,也不见得有多痛,可却拔不出来了似得。
让她的心一阵一阵的抽搐发悸。
祝烽又说道:“好了,快点吃东西,你从昨晚赶过来就一直没吃过东西的,赶紧把剩下的都吃了。吃了我们好回去了。”
“……”
“别以为在这草原上,只有他们才有危险。”
南烟又看了他一会儿,说道:“皇上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祝烽笑道:“好,朕不说了。”
“……”
“或者,你要朕给你起誓?”
南烟瞪了他一眼,这才慢慢的低下头去。
虽然她还没有吃饱,可刚刚祝烽那句话,着实让她心里堵得慌,也吃不下去了。便只草草了喝了一碗汤,让人收拾了碗碟,众人就拔营回罕东卫了。
回去的路上,祝烽也没有再骑马,跟她一起坐在马车上。
他撩起帘子,看着外面夕阳渐渐坠落,耀眼的夕照普照万里,整片草原仿佛都铺上了一层金色的毯子。
那阳光透过帘子的罅隙也照在了南烟的脸上。
一晃一晃的,刺得她的眼睛有些发疼。
南烟抬起手来,挡在脸前,过了好一会儿,等那一道阳光慢慢的移开了,她才放下手来,就看见祝烽靠坐在床边,一只手正按在胸前。
像是在摸着什么东西。
南烟说道:“皇上,这边的事了了,咱们回去之后,是不是要准备回京城了?”
祝烽抬头看了她一眼。
道:“先不急。”
“不急?”
南烟微微蹙眉:“皇上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祝烽沉默着,似是默认了。
南烟看了看他,又想起昨夜严夜说过的那些话,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皇上,昨晚夜哥哥说,想请皇上为他们解决薛家,就是那位薛老夫人的事,还说,皇上对白龙城的事,已经有安排了,是什么安排?”
“……”
“皇上留下来,就是要处理白龙城的事吗?”
祝烽看了她一眼。
笑着说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南烟睁大眼睛:“皇上不会是要,顺便对白龙城用兵吧?”
祝烽将头靠在窗框上,脑袋随着马车前行而不断摇晃着,让他显得有些的事,却并非这样优哉游哉的事。
他说道:“朕,的确是要对白龙城用兵。”
“……!”
南烟睁大了双眼,刚要说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但,朕用兵,不是攻打白龙城。”
“……”
“是帮助白龙城。”
“帮助白龙城?”
南烟一听,心里大感疑惑。
“什么意思?”
“……”
“难道,有人要起兵攻打白龙城?”
祝烽道:“当然。”
南烟道:“谁?”
祝烽道:“阿日斯兰。”
“……”
南烟的眼睛睁得滚圆,连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一般。
阿日斯兰攻打白龙城?
阿日斯兰……
白龙城……
薛家?
她的脑子里电光火石的突然闪过了什么,却又因为马车不断摇晃着,让那一点如轻烟般的思绪始终无法集中,只能抓住一点细碎的东西,问道:“皇上,是不是利用薛家,对阿日斯兰做了什么?”
祝烽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勾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说道:“嗯,到底还没有傻到家。”
自己都已经这么迫切了,可他却还如此闲适,南烟急忙挪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胳膊使劲的晃了几下,恨不得将真相从他的嘴里晃出来。
急得说道:“皇上到底做了什么,快说呀!”
祝烽微笑着看着她,说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去白龙城向薛运求医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客栈里跟人打听薛家做药材生意的事。”
南烟点点头。
想起过往来,她轻哼了一声:“妾记得,跟一个胡姬打听的。身上骨头都没有,说个话都快贴到皇上身上去了。”
祝烽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又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说正事。”
南烟道:“说啊。”
祝烽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当时怎么说的?”
南烟眨了眨眼睛,这才认真的回忆起来,喃喃道:“她好像是说,薛家不跟普通人做生意。而且听那意思,薛家背后有大主顾。”
祝烽道:“嗯,记性不错。”
南烟再一想,突然明白过来:“薛家的大主顾就是——”
祝烽道:“就是阿日斯兰。”
“……”
“朕记下了这句话,派人去明察暗访,果然发现,自从阿日斯兰将他的势力迁移到白虎城之后,他们就跟白龙城,尤其是薛家建立了生意往来。”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
她当然知晓,阿日斯兰这么大的势力,手下那么多的兵马,伤药自然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也需要有固定的货源。
他们会找到薛家,想来,应该是严夜暗中牵线的吧。
也算是,他为薛运做一点事。
南烟道:“那皇上这一次,做了什么?”
祝烽道:“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薛运的母亲,就是那位薛老夫人,竟然对朕下药,原本是要明正典刑,斩首示众的,但朕,饶了她一命。”
“……”
“还放她回了白龙城。”
南烟的眼中闪过了一点光。
“皇上让她回白龙城,就是为了这一次白虎城大战,让她给阿日斯兰提供——‘伤药’?”
第2636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南烟的眼中闪过了一点光。
“皇上让她回白龙城,就是为了这一次白虎城大战,让她给阿日斯兰提供——‘伤药’?”
祝烽道:“不错。”
南烟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难怪……
这一次大战之后,祝烽早早的利用在水源地埋下死掉的牛羊,让蒙克的驻军染上了时疫,让对方没有再继续战下去的战力,但对阿日斯兰那边,看上去就像是没有别的安排了。
但她心里多少明白,这不可能。
蒙克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不可能落下阿日斯兰。
原来,对付阿日斯兰的杀招,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南烟轻声说道:“皇上让那个薛老夫人回到白龙城,继续跟阿日斯兰做生意。这一次大战,他的人马死伤惨重,需要大量的伤药,可皇上让薛老夫人提供的——是,无用的药。”
祝烽道:“有害的。”
“……”
“这样一来,他的人马损失更多。”
南烟接着说道:“他发现那些伤药有问题,这口气,他肯定也咽不下去。”
“……”
“对付不了蒙克,但一个小小的白龙城,一个小小的薛家,他还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
“所以,他应该会很快集结余部,攻打白龙城?”
祝烽道:“不错。”
“……”
“白龙城的人马,足够他们抵御草原上的流寇沙匪,但对上阿日斯兰这样的部队,完全没有胜算,他们必须得向人求援。”
“……”
“有那位薛老夫人在,他们求援的对象,也就只有一个了。”
“……”
南烟坐在他身边,看着帘子微微晃动,最后一点金色的阳光照在祝烽的脸上,将他长长的睫毛映照得仿佛镀金了一般。
这样的光芒,给他的目光,平添了几分锐利。
只是,太多的时候,这种锐利都隐藏在他深邃得仿佛无底深潭的眼瞳当中,让人分辨不清。
若他不说,谁能知晓?
南烟道:“难怪那个时候,皇上没有严惩那位薛老夫人。”
“……”
“妾还以为,是顾忌着需要薛运继续为皇上解毒,免得伤了她的心,原来——”
说到这里,她叹息着道:“皇上也太狡——皇上实在英明。”
“……”
“这种事,就算是皇上做完了,让妾来想,妾都还得想老半天呢。”
祝烽看了她一眼。
伸手戳了一下她的眉心,道:“你以为,皇帝人人都能当,仗人人都会打?”
“……”
“朕也是那十几年练出来的。”
“……”
“若没有过去吃过的亏,朕现在,也不能让人吃亏。”
南烟道:“那这场仗,大概什么时候能打起来?”
祝烽道:“严夜临走前跟朕说,阿日斯兰似乎已经发现伤药的问题了,不过,他的人马到底损伤很大,集结余下的部众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
“朕估摸着,他出兵,也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
“趁着这半个月,好好的做做声势,吓唬吓唬白龙城中的人,最好是让他们在阿日斯兰出兵之前,就直接献城,这样能不费一兵一卒,是最好的。”
南烟的心里差点又要感叹那句话了。
实在,太狡猾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那,薛家呢?”
“……”
“夜哥哥和薛运都希望皇上帮他们处理薛家的事,薛老夫人对薛运出走的事,还会再做什么吗?”
祝烽淡淡道:“她敢?”
“……”
“她在朕这里,已经是挂着一条命的,伤药的事,又完全得罪了阿日斯兰,她还能做什么?”
“……”
“等到白龙城献城之后,他们薛家在白龙城也就没什么留下的意义了。”
“……”
“朕已经许诺,让他们薛家迁居内地。”
南烟道:“哪里?”
祝烽道:“江南,最好,是金陵一地。”
“为什么是江南,为什么最好是金陵一地?”
祝烽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件事,晚些再跟你说。”
“好,”
南烟看着他眼中隐隐闪烁的光芒,就知道,这头狡猾的老虎不知道又在暗地里盘算着什么,只怕是,又有人要被盘算,要倒霉了。
南烟接着问道:“可是,这么多年,那位薛老夫人就是为了他们家家业的事,一直在控制着薛运,薛运就这么走了,皇上如何安排呢?”
祝烽道:“他们迁居内地,自然就是朕的子民了。”
“……”
“朕会给他们在江南经商优厚的条件,同时下一道旨意,让薛老夫人过继族中的一个男孩过来,作为她的儿子。”
“……”
“有朕的旨意压着,她家的那些亲眷,也不敢再觊觎他们家的家业。”
南烟道:“这倒是釜底抽薪了。”
“……”
“薛老夫人的眼里就只有她的家业,完全没有这个女儿,如今这样,她的家业也算是保住了,薛运也总算,总算能活成自己的样子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的一笑。
“看来,人活着还是好的。”
“……”
“总是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是啊,”
祝烽长叹了一声,慢慢说道:“她恢复记忆的这段日子如此煎熬,大概也想不到,还能重新找到严夜,并且能跟他远走高飞吧。”
南烟挪过去,靠在他肩上,问道:“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她恢复记忆了。”
祝烽道:“也不是发现,只是猜测,也是感觉。”
“哦?”
“朕早就猜测到她可能是失忆,为朕解毒,也是在为自己做打算,加上后来,你也发现她身上的针眼,自然更证实了这一点。”
“……”
“连朕都慢慢恢复记忆了,她能不想起点什么?”
“……”
“再说了,她每次看看到朕那个表情,朕还能发现不了?”
南烟道:“那个时候,她已经想起夜哥哥了。”
“就算没完全回忆起来,也想起七八分了。”
南烟轻叹了一声。
想起自己心里的爱人,却偏偏发现,因为祝烽跟严夜一样,做了同样一件事,让她糊里糊涂的产生了移情,还被南烟逼着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她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
南烟嘟囔道:“难怪那个时候妾跟她提册封‘医妃’的事,她死都不肯。”
第2637章 一口一个“夜哥哥”
祝烽原本被马车摇晃得有些恹恹欲睡了,突然听到“医妃”两个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朕看她死都不肯,怕也不只是因为想起严夜吧。”
“……”
“你自己倒是想想,换你,你肯要这个封号吗?”
“……”
“医妃?亏你想得出来!”
南烟撅起了嘴。
自从她提出这个封号之后,算是给祝烽嫌弃了个够,连当初薛运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都是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
她不满的嘟囔了几句,还是慢慢的靠在了祝烽的怀里。
将他的胸膛当枕头,随着马车的摇晃,也晃悠出了几分倦意。
但她却没让自己的思绪陷入困倦的睡梦中,而是一直半睁着眼睛,喃喃道:“那皇上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
祝烽微微挑眉,低头看她。
却见南烟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前,食指轻轻的拨弄着他的扣子,像是漫不经心的,但问完之后,又抬头看向他。
祝烽道:“什么什么滋味?”
“就是刚刚,看着薛运离开。”
“……”
“皇上的心里,会不舍吗?”
祝烽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说道:“那,你看着你那‘夜哥哥’离开,心里可会有不舍?”
南烟一听,立刻笑了起来,说道:“这能一样吗?”
“……”
“那都是妾多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妾都长大了,也是贵妃了。”
“长大了,那你还一口一个‘夜哥哥’?”
“……”
“还说朕看他的眼神肉麻,你这么叫着就不肉麻?多大的人了,还是堂堂的贵妃!”
南烟低下头去,翻了个白眼。
自己之所以这么叫,也只是因为从小就是这么叫着,乍然重逢,她直觉的就喊出来了,没想到,就一个称呼,祝烽居然还一直记着。
忍不住低声嘟囔着道:“妾跟夜哥哥的事了,早就过去了。”
祝烽道:“那,朕跟薛运的事,不也是早就过去了。”
南烟道:“妾的事,那都是多少年前了,可皇上……皇上不是说,你是在莲心会馆,看到她拼了命的砸门救你的时候,对她动过心的吗?”
“……”
“算起来,也才过去一年而已。”
祝烽道:“哪怕是昨天,只要过去了,那就是过去了。”
“……”
南烟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轻笑了一声。
也没再说什么,只慢慢的俯下身去,又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胸前。
祝烽伸手轻轻的抚弄着她的头发,道:“你要是心里还放不下,不如等着朕拿下白龙城,带着你再去一趟莲心会馆,让你也去砸一砸那道门好了。”
南烟嘟囔着道:“莲心会馆,那是夜哥哥——那是严夜的地方。”
祝烽道:“是朕的了。”
“……嗯?”
南烟一愣,又抬起头来看向他,祝烽低头,却是看着她按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似笑非笑的说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盘算着想要知道,你那‘夜哥哥’给了朕什么吧?”
“……”
“这只手,乱摸什么。”
南烟一听,便知道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立刻笑了起来,索性将手指轻轻的探进了他的衣衫里。但她到底也知道规矩,只将手指探进去一点,也并不乱动,笑道:“那他到底给了皇上什么?妾能看看吗?”
祝烽半眯着眼睛,道:“想看就看吧。”
南烟立刻从他怀里摸出了之前他放进去的东西,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份地契。
莲心会馆的地契。
南烟睁大了双眼:“他连这个都给皇上了!”
祝烽道:“嗯。”
南烟还有些讶异,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要知道,虽然以严夜之能,以及他这些年来的积蓄,买下几十个这样的庄园都不是问题,可到底是一份产业,而且也算是他跟薛运定情之处,他居然就那么大方的送给了祝烽。
南烟道:“他也太大方了吧?”
祝烽道:“大方?他这,也是在摆脱朕。”
南烟一愣,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祝烽道:“这样的产业,跟别的不同,只要房子还在这里,地契还在,他就必须派人管着,若朕要找他,循着这条线,总是能寻到他的下落。”
“……”
“他把这个给朕,美其名曰,是在白龙城献城之前,给朕按进去一颗钉子,其实,就是想要把这条线断掉。”
说着,他的眸子一黯。
沉声道:“他,是真的想要离开。”
南烟默默的将地契又叠好,揣回进他的衣裳里,轻声说道:“皇上就那么不甘心?”
“……”
“那么想要留下他?”
祝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朕与你说过,朕想要缔造一个属于朕,属于我们的盛世,但你以为,这句话说出来简单,做起来也能这么简单?”
“……”
“那可不是一个人,一个脑子,打两场胜仗,或者经略一两个地方就算成的。”
“……”
“这需要太多人,一起努力。”
“……”
“甚至,在这条路上,朕不能犯错。朕若犯了一个错,可能就会全盘皆输。”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头。
南烟看着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身在后宫,对前朝的事并不完全知晓,但,总也听过不少古今盛世的故事,的确如祝烽所说,盛世,需要一个皇帝文治武功全面的把控,不仅要国富民强,对内,需藏富于民,公私皆足,对外,需经略万方,引万国来朝,歌舞诗书,无一不盛。
只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盛世。
这的确,不是他一个人,一颗心,就能做得到的。
祝烽道:“朕的身边,需要他这样的人。”
若是在过去,他一定要想尽法子。
哪怕,哪怕用一些不够光明的手段。
可是面对严夜,他下不了手,不仅是因为这个人精彩绝艳,多智近妖,若要与他斗志,只怕耗尽了自己去缔造盛世的精力,也未必能降得住他。
也是因为,对严夜……他的确不舍。
不舍得,让这个人,再经历磨难。
南烟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只能轻声安慰道:“皇上不是还有还有那么多忠臣良就吗?像鹤衣他们。”
第2638章 活捉
南烟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只能轻声安慰道:“皇上不是还有还有那么多忠臣良就吗?像鹤衣他们。”
“……”
感觉到祝烽沉默了下来,南烟抬头看了看他。
这个时候,外面的夕阳也渐渐的没入地面,最后一点阳光已经不足以照亮祝烽那隐藏在长长睫毛下,深邃的眼瞳,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南烟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沉了一下。
轻声道:“皇上?”
祝烽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她,说道:“没事。”
“……”
南烟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也并不多问。
只轻声说道:“若皇上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妾哪怕不能为皇上解开心结,但也可以听皇上骂骂人,为皇上分忧。”
祝烽的眼神原本已经透出了一点阴郁。
听到这话,又闪过了一点淡淡的暖意。
低头看了看她,笑道:“听朕骂人?朕什么时候骂过人。”
南烟道:“在心里吧。”
“……”
“但皇上可以不必全都憋在心里,有的时候说出来,不会那么难受。”
祝烽仿佛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再顺着头发,抚摸着她的后背,好像抚摸着一只依偎在身边,乖巧的猫咪一样。
沉声道:“就这么着,朕倒是已经舒服多了。”
马车踏着夕阳,摇摇晃晃的驶向罕东卫。
几天后,总算回到了都尉府。
正如祝烽之前所预计的,在白虎城附近安插的暗探斥候这些天都纷纷的带回了阿日斯兰那边的消息,果然,城中伤重的士兵相继死去。
阿日斯兰也很快查出,分发到军中的伤药有问题,勃然大怒。
尤其是,严夜出走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再回头一想,为白虎城军士提供伤药的薛家原本就是严夜引导牵线的,阿日斯兰更是震怒不已,立刻派出了人马要追击严夜。
同时,也在城中集结余不,准备进攻白龙城。
事情倒是一步一步,都按照祝烽所设想的在发展。
接下来,就要看白龙城那边的反应了。
真希望,事情能快一点解决。
也希望,严夜他们能早一点找到安稳的居所,不要再被阿日斯兰和蒙克他们盯着了。
南烟站在院子里,正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一件衣裳披到了她的肩上,回头一看,是若水正站在她的身侧,轻声说道:“娘娘又站在院子里吹风。”
南烟伸手将衣裳拢了拢。
笑道:“又不冷。”
“还不冷呢,这两天接连下雨,娘娘没听说过吗,一场秋雨一场寒。”
“……”
“前些日子还受了寒发了烧了,万一又着凉怎么办?”
南烟摇着头笑道:“你啊,跟着本宫出来一次,别的本事没学了,倒是把唠叨的本事学了个十足。”
“……”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唠叨,将来可怎么办?”
若水笑嘻嘻的说道:“皇上吩咐奴婢多盯着娘娘的,奴婢这算是——奉旨唠叨。”
南烟笑了起来。
道:“谁教你这么油嘴滑舌的,该打。”
说完,那手指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
若水自己也笑嘻嘻的缩了缩肩膀,然后说道:“娘娘是不是一直在担心那位严先生啊?”
闻言,南烟轻轻的叹了口气。
若水道:“奴婢刚刚听见外面的人在说,好像是皇上的亲兵在玉练河附近,已经阻拦了好几拨白虎城那边派出的人马。”
南烟听了,立刻说道:“是要去对付严夜的?”
“是的。”
“……”
“据说人数可不少,这些人奉命,要将严先生活捉回去。”
南烟闻言,打了个冷战。
阿日斯兰对严夜,这些年来言听计从,突然发现对方竟然一直在算计着自己,怎能不恼羞成怒,杀他,显然是不足以解恨的。
一定要将他活捉回去才行。
若真的让他们追上了严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幸好,这边的人拦下了他的人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若水听了,先转过身去,急忙跪拜在地。
“奴婢拜见皇上。”
南烟回头一看,是祝烽背着双手,微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立刻对着他俯身行礼:“拜见皇上。”
祝烽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
问道:“站在这里干什么?”
南烟道:“妾在屋子里坐得有点发闷,出来散散心。对了皇上,妾听说皇上派出的亲兵在玉练河附近,阻截了好几股阿日斯兰派出的人马,他们要活捉夜哥——严夜?”
祝烽道:“你也听说了。”
“现在如何?”
“拦下了,自然没事了。”
祝烽牵着她有些发凉的手指往屋子里走去,若水立刻也起身跟上去,但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口服侍。
南烟跟着他走到卧榻前坐下,轻声说道:“严夜他们,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
“哪怕朕这边不出手,你以为严夜在倓国呆了那么多年,连蒙克跟阿日斯兰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会惧怕这一点小手段?”
“……”
“这不过是朕为他做一点事罢了。”
“……”
“再说了,哪怕不是阿日斯兰,就算是蒙克那边,一个刚刚流产的妃子跑了,你以为他会没有念头。”
“……”
“但那又如何?”
“……”
“严夜既然敢带着她离开,自然是能保证能让她活得下去。这一点,你就不必操心了。”
听到他这么说了,南烟这才松了口气。
说道:“若是这样,妾就放心了。”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祝烽,说道:“妾看刚刚皇上进来的时候,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是还有什么好消息吗?”
祝烽冷哼了一声:“朕的事,你倒是现在才问。”
南烟一听,立刻陪笑道:“刚刚是问正事嘛。”
“哦,别人的事都是正事。”
“……”
“那这个——”
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慢慢的伸过来,指尖上捻着一封信,故意在南烟眼前晃了一下:“那心平亲手写的信,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必看了。”
“什么?!”
南烟一听,眼睛都亮了。
“心平亲手写的信?我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