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可怕的气势
长空无忌想了一下,沉声道:
“我走的路不太一样,所以不太好说,君陌那孩子大概能挡住我的一招,李慢慢强一些,能接我三招左右。”
陈皮皮震惊的张着嘴,双眼瞪的老大,长空无忌说的很迷糊,但依然让宁缺了解到了,长空无忌很强。
李慢慢,宁缺没有见过,可君陌宁缺一点都不陌生,南晋剑客柳白举世无双,他是天下人口中的传奇。
能与之媲美的人不是没有,是少的可怜,恰恰君陌是其中一个。君陌不是长空无忌的一招之敌,也意味着柳白也不是长空无忌的一招之敌。
长空无忌接着道:
“当然了,天下人中老头子最强,我打不赢他。宁缺,我记得曾经跟你讲过,你的后台很硬,现在知道有多硬了吧!”
宁缺傻傻的点点头,这后台还真是没法说,天下第一的夫子,天下第二的师叔,神符师颜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能,还有加上一个最强帝国的皇帝。
宁缺突然感觉到,这世界真他妈的美好!有这么多人罩着,不嚣张简直对不起这些人的身份。
“师叔,既然你这么强,为什么书院中大多都不知道你生活在后山?”
长空无忌笑了笑道:
“是老头子的意思,老头子希望我以后接管书院,但是我不乐意,好歹他是我师兄啊,我们只好各退一步。”
“他不逼我接管书院,我答应他不随便出手。因此,我很少在世人眼中出没,算是关键的时候一张底牌吧。”
宁缺接着追问。
“师叔,那像你这样的底牌书院还有几个?”
长空无忌开始不耐烦的翻白眼了,没好气的道:
“你小子以为修行就和吃饭一样简单吗?千万人中也不过是有一个能踏入知命境界,至于知命以上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赋了。”
“不然,书院千年以来岂会只有一个老头子,那些做梦都想着灭了书院的人又怎么会迟迟不敢动手?”
说道书院的强悍,陈皮皮自豪的望着宁缺,一张圆圆的肥脸写着骄傲两个字,他虽然出身西陵,但对书院的归宿感远超过西陵。
长空无忌的意思很简单,书院是世间最强的势力,那完全是因为书院有天下第一的夫子。没有夫子,天下不会允许这个势力超然物外。
宁缺沉思一下,道:
“也是。”
他望着长空无忌,带着十足的谄媚之态道:
“师叔,我也是书院的弟子了,你能不能教我厉害一些的神功绝学?”
长空无忌笑着道:
“都说了,我的修行方式不一样,也不是不能教你,只是以你的条件,根本不符合我的道,而且,学了我的剑未必是好事。”
宁缺沉默了,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长空无忌自称为剑尊,也能联想到长空无忌擅长剑道。
耍飞剑,是宁缺的梦想。
有这个梦想的在他们那个年代,大有人在,有什么比御剑乘风千万里更潇洒的呢?
不管是为了变强,还是为了日后御剑行空,宁缺都不想放弃。
长空无忌摇摇头,放开了自身的气势。
一种可怕的威压,如潮水般自体内散发而出。
轰隆隆!!
四周的空气,在这股恐怖气势下,都不由的生生凝固,恐怖的气势,覆盖住整个小院,笼罩天地,被气势覆盖住的宁缺和陈皮皮。
眼中皆是流露出骇然惊恐的神色。
只感觉到,自己眼前的景色一变。突然间置身在一片可怕的尸山血海中,无数血腥的场面,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心神,气血翻滚,有种当场反噬自身的诡异感觉,整个心神都要被一种杀伐之气所侵蚀。
意志不坚定,就要被杀戮之气侵袭,最终化为只知道杀戮,没有意识的魔头。
恐怖的气势。如此血腥的气势。这是只有屠戮万千生灵才能形成的气势,这种煞气,非是积年的盖世魔头不可有。
哪怕是陈皮皮在知命境界,也在顷刻之间冷汗打湿了全身,难受的差点吐血,心中涌现出无尽的恐惧与骇然。
宁缺直接趴在了地上,冰冷刺骨的寒气仿佛侵入了灵魂一般,全身流动的血液在霎时间好似都停滞了下来。
好在,长空无忌瞬间把气势收敛回了体内。
“现在你相信了吧,我的剑道很极端,伤人也伤及,就你现在意志力根本无法控制,学了只会入魔。”
宁缺的脸色苍白,神情萎靡,想要从长空无忌那可怕的气势下恢复过来,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师叔剑道无敌,是宁缺资质有限,无缘此道。”
宁缺起身后,躬身言道。
哈哈哈。。。
长空无忌大笑,宁缺的马屁他还是很受用的,笑了一会,长空无忌淡然道:
“在老头子面前,谁敢说自己无敌。你们都还年轻,要学还很多,慢慢来吧,我也是花了百年时间才走到这一步。”
“你们未必就不行!好了,滚吧,以后没事少往我这跑,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没工夫跟你们一起胡闹。”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陈皮皮拉着宁缺对着长空无忌行了一礼,恭敬的应道:
“是,师叔,皮皮知道了。”
“是,师叔。”
长空无忌摆摆手打发了两人,不管长空无忌闭不闭关,他都不想让两人老往这跑,这两个孩子基本上都到了发春的年龄。
小环虽然比他们大上不少,可修行者向来都不太注重年龄差距,小环的修为还不到该嫁人的时候。
惊容未定的陈皮皮拉着宁缺溜的很快,以往长空无忌的可怕之处是在于他腹黑的一面,直到之前,陈皮皮才认识到长空无忌可怕的另一面。
看着气喘嘘嘘的陈皮皮,宁缺突然道:
“胖子,我忽然间发现在这书院的后山,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全是变态。”
陈皮皮一愣道:
“骂谁呢,我也住在这后山之中。”
宁缺厚着脸皮道:
“你是天才,不是一般的天才,用变态称呼不为过。”
陈皮皮露出了笑容,臭屁的回道:
“那是,在这书院当中,除了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还有谁能比的上本天才?那隆庆皇子虽然名动四方,也抵不过本天才小小的一指。”
天下溪神指,知命境界的陈皮皮,搓死一个洞玄境界的隆庆,还真是很容易。
第四百九十五章 明悟剑心,剑心通明
转眼间到了盛夏,小院中长空无忌轻轻的抚摸着青冥剑的剑身,原来青玉一般的剑身,如今隐隐氤氲着红光,还能感受到青冥剑摄人心魄的煞气。
无论是诛仙剑,还是伏龙鼎,都是高阶的道器,它们的碎片融入到了青冥剑中,青冥剑的品阶是提高了。
可也让它成为了一把邪剑!
可怕的邪剑!
包括炎阳在内,它们都可以吸食杀戮之气进化,兵器在长空无忌的眼中没有善恶之分,就像功法一样。
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这么想,带着这些的剑,长空无忌走到哪,都不会被世人认为是正道中的一员。
好在,长空无忌也不在乎。
长空无忌一直以来,没少问过其他人,什么是剑?
西门吹雪说剑是他的爱人,叶孤城说剑是他的生命,孤独求败说天地万物皆可为剑,到了长空无忌这里呢?
剑对他而言是什么?
长空无忌也是一个爱剑之人,可他没有到痴的地步,长空无忌要做的是成为剑客中剑尊,而不是成为剑客中的剑痴。
他对剑该有自己的理解,他的剑道要求他对自己的剑有独特的定义。也许是他对剑心不够诚,多年以来剑道上进步缓慢。
一只手抚摸着那冰冷的剑身,长空无忌在问自己,剑是什么?
杀剑诛人是精神之剑,灵魂之剑。
杀剑诛魔是神圣之剑,审判之剑。
杀剑诛仙是毁灭之剑,深渊之剑。
剑是什么?
剑是长空无忌灵魂,长空无忌的生命。
剑是什么?
剑是长空无忌的全部,有剑的长空无忌是无敌的长空无忌,一剑在手,可开天,可辟地,可移山,可倒海。
不知不觉间,长空无忌胸口处的流星泪金光灿灿,他沉侵在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境之中,一股恐怖的剑意直冲云霄,破开了重重的云雾。
星光散落大地。
怀中,长空无忌的青冥剑在颤动,虚空剑匣也在颤动,里面和长空无忌心意相通的两把剑想要挣脱剑匣的束缚。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整个长安城轰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剑不受控制,在颤抖?”
“战剑铮鸣,似乎有臣服之意,这等异象不是诞生了绝世神兵,就是有人在剑道有所领悟,进入了一个不可知的境界。”
“除了夫子,在这长安城里还有谁有这等通天的手段。”
有人惊骇的叫道:
“不会是夫子,夫子去列国游历,此时根本不在长安城。”
“那会是谁?”
又有人骇然的猜测道:
“会不会是书院的二先生?只有他和南晋剑阁剑圣柳白齐名,除了他,似乎根本找不到其他的人选。”
长安陷入了巨大的骚动之中,导致这一切的长空无忌浑然不知,他沉侵在意境之中不能自拔。天地灵气汇聚,长空无忌被浓郁到了极致的灵气包裹。
这股灵气在长空无忌周身仿佛形成了一件灵衣,更像是春蚕羽化时结成的茧,短短的时间内,他的修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
大乘初期的修为在一盏茶的功夫提升到了大乘中期,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多时达到了大乘后期。
远近的一切都尽在感知之中,这种感受说不出的舒服,明悟剑心,在驱使战剑的时候,他就像是在挥动自己的手臂一样。
重点是,他对剑道的领悟向前迈出了一大步。那些看似繁琐的剑法,被他一眼看穿,剑心通明,一剑破万法。
荒原上停着一辆牛车。
车是普通木板车,行过万里路的车轮轻微变形,在微硬的草原上行走着,不时发出吱呀轻响,起起伏伏震动,留下一道看不到来处的辙印。
牛是普通大黄牛,行过万里路的腿蹄依旧有力,在微硬的草原上行走着,不时发出哞哞低鸣,起起伏伏食草,留下一道看不到来处的草痕。行过草湿泥软处,牛蹄踏的有些深,踩出来的浅平洼中有几根微白的野草横卧无语。
中原官道上的普通木板车,中原田垄间的普通大黄牛,却出现在荒原上,便显得极不普通,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觉得非常神奇。
驾牛车的是位眉直眼阔的书生,一路风尘让他身上的旧棉袍显得更旧了些,脸上神情却显得愈发朴实可亲,踩在单辕上的那双破草鞋,也不知为何在道上走了一年多时间居然还没有散架,腰间的水瓢随着牛车起伏微微摆荡。
牛车上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了,一个老人从牛车里钻了出来,遥望着大唐的国都,长安的方向。
“慢慢啊,我们明天回长安。”
驾车的书生笑了笑,伸出手掌轻拍大黄牛后背示意它停下来,然后转身对身后车厢说道:
“夫子,想回家了?”
那位身形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揉了揉腰,又伸了伸胳膊,看着莽莽无边的荒原,恼火说道:
“出来一年多,尽在这些鸟不生烟的地方晃荡,吃没得吃,玩没得玩,想回去是一回事,不得不回去是另外一回事。”
大师兄微微一笑,扶着夫子的胳膊下车,然后从牛车里拿出一个矮板凳请夫子坐下,疑惑的问道:
“这么说是书院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老师不得不提前回长安。”
夫子不悦的道:
“还不是你们的那个师叔,我在书院,还有人能压得住他,我离开了这么久,这不他在书院起了幺蛾子,我不回去谁给他擦屁股?”
李慢慢笑了笑没有接话,他不知道师叔长空无忌整出了什么幺蛾子,但是夫子说要回去,想必不会是小事。
回去也好,出来的时间很长了,和荒原相比,李慢慢还是更喜欢那个熟悉的书院。书院啊那才是家,家当然是哪哪都好。
李慢慢从牛车内搬出菜刀案板之类的物事,又取出一桶,手掌握住冰块化出其中冻着的肥嫩牡丹鱼,待鱼肉化至七分时,持刀斜割于上开始生切。
牡丹鱼极为肥嫩弹滑,菜刀纵使锋利也很难入皮而不乱,他切的极为缓慢用心,先后两刀落处之间仿似并无距离,然而提刀起时,刀面上已经附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鱼片。
第四百九十六章 荒人南迁
都城长安,长空无忌明悟了剑心,引发了轰动长安的异象,无数人把双眼瞄向了书院,可书院迟迟不见动静。
被世人熟知的剑道奇才君陌基本上很少出书院,这让无数想要了解其中内幕的人,始终被书院的大门拦在了门外。
强闯书院,除非活够了,不然,没有人会干这么蠢的事。书院的守卫可不像皇宫那般森严,但一般人踏进书院就会发现。
知命境界的感知范围可比一座书院大的多,何况书院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禁制。
眼看夏末了,又是一件大事轰动了长安城,确切的来说,是轰动了天下,隐匿了千年之久的荒人再次现身。
永夜将至,人间浩劫。
这句话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生活在极北寒域的荒人,那里的夜越来越长,草木生长的极为缓慢。
天气越来越冷,冻死了不少的牛羊,这让生活原来就陷入困境的荒人们雪上加霜,到了草地被大雪覆盖。
荒人喂养的牛羊完全没有生存的希望,部落里开始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没办法,不走出极北寒域,荒人们就没有生路可言。
一个理由,为了吃饭。
数千名穿着兽皮的男人,围坐在土灶旁,沉默吃着羊肉,无论是皱纹丛生的老人,还是神情青涩的少年,神情平静坚定,仿佛并不是刚刚跋涉万里南至,而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他们是北荒部落军队的一部分,换个说法便是,他们是北荒部落所有能够战斗的男丁中的一部分,此次南征集中了北荒部落所有能够战斗的男丁,甚至没有军队的说法,这片延绵数百公里的草原边缘战场上,集中了他们所有能战斗的人,最后能战斗的人。
部落所有的老弱妇孺全部被抛在了后方,大概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草原边缘,如果男人们不能打赢这场战争,夺下这片草原,那么身后荒原上的家人们肯定会被黑暗寒冷饥饿和敌人的刀锋所吞没。
不南迁便没有吃的,而南方有大片的草原,有羊群,还有粮食。只可惜那个贼老天赐予人类的土地时太不豪迈,绝大多数土地都已经有了主人,包括这一大片肥汰的草原,如果北荒人想要得到这些草原和羊群粮食,相信原来的主人一定不会乐意。
于是,那便战吧。
千年之后,荒人再次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之中,本来这件事情应该震惊世界。只是这个曾经傲啸草原,打的中原各国垂垂欲坠的民族,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太长时间,长到很多人早已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而且险恶的自然环境和时光的折磨,让这个部族的人丁已经减少到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威胁的地步,所以这件事情暂时还限制在草原北方。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与荒人部落元老会的英明决策也有极大的关系,在南迁之前,荒人便确定了坚定而明确的目标,剑锋所指的那片草原属于蛮人左帐汗王的土地,与中原那些国家尤其是那个强大而恐怖的帝国没有任何关系,而南征的荒人战士虽然做战勇敢,却一直谨慎地把战火压制在草原北部的区域内。
荒人南征的部队来到草原北部边缘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与蛮人左帐汗王骑兵之间的战斗便进行了一个月,在这道被刻意控制在数百公里长的战线上,双方之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下百场,绝大多数都以荒人的胜利而告终。
战争的残酷便在于,即便是胜利者,也必须付出死亡的代价。荒人战士沉默坚毅,骁勇却极富纪律,个体战斗力更是远在草原蛮人之上,然而他们人数实在太少,虽然连续击溃左帐汗王麾下十万骑兵疯狂如潮水般的攻击,死去同伴也越来越多。
土灶铁锅清水羊肉,不远处的草地上密密排着凝在血泊里的同伴尸首,一名脸上涂着树汁的荒人巫师,神情平静行走在尸堆之中,时不时蹲下身体,用手指轻轻触摸死者的眉心,枯干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意味难明的音节,似是超度又似是歌颂。
荒人南迁,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没有人能说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毕竟这个部落和千年之前大不相同。
他们虽然极为善战,但可战之兵太少了,少到不足于撼动月轮,大河,唐国,西陵这些庞然大物。
哪怕是他们打下了草原,最后还能活下来多少人都是未知数,可没有办法啊,打仗就没有不死人这一说。
他们死了,却能用生命为活着的家人杀出一条活路,留在极北寒域,那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离战士尸群不远的地方,一名约模十三四岁的荒人少年吹响了手中的骨笛,笛声呜咽凄厉,仿佛在诉说荒人这一千年来颠沛流离,与世间苦厄战斗,挣扎生存的痛苦。
更多的荒人战士依旧保持着沉默,他们沉默吃着羊肉,沉默喝着檀味难除的油汤,趁着战斗的间隙,抓紧一切时间补充休力,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斗什么时候开始。
荒人的先祖曾经被中原人称作天生的战士,如今的他们又经历了千年险恶环境的磨砺,血管与骨头里都写着战斗二字,同伴的死亡不会令他们有丝毫动容,即便是流传千年的歌声也只能引发他们内心深处的轻声合鸣,却不能干扰他们对战斗的准备。
战斗的号角再次响起。
草原大地微微颤抖,不知道有多少左帐汗王的精锐骑兵杀了过来。
荒人战士们毫不慌乱,放下手中的羊肉和汤勺,抬起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脸,这才拾起身旁沉重而破损严重的兵器,缓慢向南方走去,甚至还没有忘记把土灶里的火灭掉。
缓步,快步,小跑,最后开始冲刺。
荒人战士们进入战场的方式,和草原骑兵们的方式惊人的相似,只不过他们的身下没有战马,只有自己的一双腿,然而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穿着皮袍,拿着刀斧,看上去并不如何高大强壮的荒人战士们,一旦奔跑起来,速度竟是那样的快,声势竟是那样的惊人。
没有什么军令更没有什么旗语,荒人的战斗靠的是那种本能里的直觉,靠的是逾千年来并肩浴血所养成的默契和对同伴的信任。
和训练有素的士卒们比起来,他们战斗的方式更加的野蛮,血腥,暴戾。只有还活着,那就是一个字。
战!
第四百九十七章 道痴叶红鱼
东面数百公里之外便是风暴海,令世人惊惧恐怖的四季飓风登陆上岸之后,经由丘陵山川的阻滞,到这里时便化作了淡淡清风,带着充足的湿气与清凉,却没有任何破坏能力,所以这里的夏季全然没有长安城的闷势。
这个国度面积不大,有山灵秀而不高险,有水静柔而不湍急,有丰沃的平原,有鹿鸣其间的幽林,真真是昊天恩宠之地,因有清美丘陵横亘于西,故名西陵。
深山知守观可以远远望见的那座山,名为桃山。山上的桃花虽在多年前便被某人提酒执剑斩尽,但仗着昊天恩宠春风化雨土地肥沃,早已复原如初,山间种植的异种桃花从初春至夏末一直盛开,繁密茂盛艳夺眼眸。
桃山之上有几道极为整齐光滑的崖坪,仿佛是苍穹降下神力,用巨斧硬生生劈出来一般,在崖坪之上建着风格各异的无数间道家殿宇,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座辉煌庄严的殿宇群,正是西陵神殿。
神殿依桃山而建,分为三层,在最接近天穹的上层崖坪之上有四座最壮观的道家大观,其中靠近崖畔的那座道观以巨大的黑石砌成,形状方正不似普通道家建筑,永世冷漠注视着山道上那些伏地叩首的信徒。
黑色道观大殿极为空旷宏大,数百米深处有一道珠玉织成的帘,帘后有一方由整方南海墨玉雕镂而成的神座,昊天神教三大神官之一的裁决大神官,平日便里会坐在这方神座之下听取下属神官的汇报,处理道门事务。
裁决大神官穿着一身红色的神袍,今天他没有命令下属掀起珠帘,而是面无表情看着这方帘子,似乎想要把上面的珍珠与翠玉全部看着粉末。
做为西陵神殿三大神官之一的裁决大神官主司裁决,执掌着昊天道门最可怕的暴力机构,麾下拥有道门最多的修行强者,明面上的实力最为强悍,在人世间的名声也最为恐怖。
在世间亿万人眼中,西陵神殿之主昊天掌教,可能都没有这个穿着红色神袍的裁决大神官可怕,甚至一直有种传言,裁决大神官的神袍之所以没有采用裁决司的主色纯黑,而是鲜红,是因为上面染着所有敌人的鲜血。
这样一位处于人世间巅峰,拥有无上恐怖权威的大神官,当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眸一片冷漠时。
裁决大神官眼帘微垂,说道:
“荒原最近局势好像有些不稳,荒人连续南迁,不知道他们最终的脚步会踩到何处,掌教大人担心魔宗余孽会趁势再起,应了天书上的征兆,即将发出神教诏令,我裁决司理所当然要先行一步,你马上启程赴北。”
珠帘遮住帘外那人的身体与面容,只能看到最下方那双鞋,那双殷红似血、绣着几尾小鱼的鞋,还有垂至膝下极为蓬松的红色裙摆,很明显是个女子。
她平静的站着,面无表情回道:
“师叔,您应该很清楚,我的目标一直都是君陌,别的事没有资格令我分心。”
清脆的声音穿过珠帘显得更为清湛,她年龄应该不大,还是位少女。从她的话中不难听出,她也是非常骄傲的人,眼中只有强者。
“君陌,书院的二弟子啊!”
裁决大神官轻声感慨了一句,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帘外的女子还是别的无知世人。
“你说别的事没有资格令你分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连本座与你兄长都不敢妄言必胜的君陌,你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对手?无比骄傲的书院二师兄眼中又怎么可能有你的存在?”
帘外红衣少女,沉默片刻后说道:
“终究只是一些小事情,我急于在山中清修破境,请师叔另择人选。”
裁决大神殿平静看着帘外少女的身影,说道:
“神殿承认你在修行方面的天赋与毅力,所以当年你把陈皮皮故意气离西陵,你兄长要挥剑斩你时,掌教大人与我不惜一切代价也把你救了下来。但你需要清楚天赋毅力并不是骄傲的绝对保证。”
“无论是你兄长还是君陌,他们早已站在世间青年一代的巅峰上,他们有实力骄傲。你和隆庆虽然优秀,但还不具备骄傲的资格。”
“只要有人能击败你们,你们就没有可以骄傲的资本,因为这种没有绝对实力保证的骄傲,对你们的道心修行会有极大障碍。”
“掌教大人和我决定让你去荒原,是给你一个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广,这会对你的修行有好处。”
“你的任务不是那些南迁的荒人,消失了五百多年的明字卷天书可能隐藏在魔宗的山门内,你真正要做的是找到它,带回来。”
天书七卷,唯有明字卷天书多年以来流落在外,西陵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失落的明字卷天书,但寻找了多年杳无音讯。
既然明字卷天书有可能出现在荒原的魔宗山门,她就有了一个必须去的理由。
裁决神殿中,不知道何处吹来了一阵风,穿行于空旷宏伟的殿宇之内,吹得殿宇深处这道珠帘轻轻摇晃,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响,摇晃不安的珠帘外,隐约可以看那少女身上红裙上的系带迎风而起。
红裙微摆,帘外少女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一名裁决司神官从大殿侧门走了进来,他看着正踩着明亮金珠向殿外走去的少女,看着那道在风中招摇的红裙,忍不住摇了摇头,走到珠帘后,对着神座上的裁决大神官恭谨行礼,欲言又止。
西陵神殿里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红衣少女的兄长必然是下一任昊天道掌教,而她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裁决大神官,所以这位忠心于裁决大神官的下属,总觉得大神官先前的训斥实在是太过严厉了些。
裁决大神官知道这名下属在想些什么,面无表情说道:
“道痴叶红鱼,在她的身上我确实看到了痴,可看不到她的道,也许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
“不出去看看广阔的天,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道?”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夫子说我看行
夏末时,外出一年的夫子带着李慢慢回到了书院,后山热闹了起来,貌似从宁缺入了后山,这里就没有平静过。
先是一柄木剑搅得后山鸡飞狗跳,后来变成了飞刀,再然后是飞针,长空无忌干脆把自己住的小院设置了禁制。
如今变本加厉了,宁缺最近在倒腾飞箭。武侠片看到了,自然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不惑境界,宁缺能掌控的天气元气少的可怜,他虽然向往御剑之术,但这个境界对他来说似乎还言之过早。
走练气的路,哪怕是他入了知命境界,也是这个世间最弱的知命境界的大修士,夫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反对宁缺学符道。
书院的一处小院中,后山住的人基本都在这里,除了还没有到的长空无忌,弟子们乖巧的立在夫子身边。
吃饱喝足的夫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露出了意犹未尽的神情,那模样看似十分的享受,长空无忌到了。
“老头子,你可算回来了。”
夫子看着长空无忌气不打一处来,恼火的冷冷道:
“我再不回来,还不知道你会在书院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好在荒人南迁,转移了西陵的注意力,不然,以那群人的德行,早就按捺不住来书院一探究竟了。”
长空无忌厚着脸皮,笑着道:
“回来也好,既然找不到就不要找了,那两个人的修为要是想藏起来,即使是你出马,想要找到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夫子叹了一口气道:
“找了一年多,鞋子都跑烂几十双,到头来一无所获,那两个老东西是被吓破了胆,也不知猫在哪个老鼠洞中。”
十几个弟子听的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以他们的境界,有些秘密还接触不到。
长空无忌和夫子口中的那两个人,一个是酒徒,一个屠夫,他们修为在五境之上,也许比李慢慢还要强上一分。
“千年前的劫难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长空无忌倒是十分的好奇,忍不住问道,传闻是冥王和天女共同执掌着这个世界,天女是出现了,可冥王依然是传闻。
夫子感慨道:
“远不止可怕,千年前酒徒和屠夫二人就在五境之上了,他们都被下破了胆,一躲就是千年。”
“如果他们不是畏惧,那么此时他们修为哪怕是昊天也拿他们毫无办法,又何必东躲西藏的苟活于世。”
长空无忌笑了笑,酒徒和屠夫他不放在心上,失去了强者之心,那么就不值得他惦记,当然也不会让他畏惧。
“那真的没必要再找了,早找了你想知道的答案,他们也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估计也没有胆量说出来。”
夫子清楚长空无忌说的事实,突然道:
“还没说你呢,贸然在这长安城里整出这么大动静,你当全天下都是死人啊,让西陵注意到你,不止是你,连书院也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长安城,大唐的国度,这里除了繁华,更有各个势力数不清的暗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西陵不会允许书院出现第二个柯浩然。
长空无忌淡然道:
“不是还有小陌的吗?”
既然不少人因为是君陌引发了异象,只要书院不发声,其他人的怀疑也自然是落在君陌身上。
君陌不出书院,那么他真正的修为不会被探知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能继续瞒上一段时间。
夫子瞪着长空无忌,冷声道:
“小陌要是有那手段,我自然会笑的合不拢嘴,可他还走不到那一步,我虽然看不起西陵那群道貌岸然的小人,但他们不全是白痴。”
“颜瑟也出自西陵,但他确实是世间最强的神符师,乃至数百年来超一流的神符师,小十三跟着他学习符道,我也放心。”
君陌惭愧道:
“让老师失望了。”
夫子看着君陌摇摇头接着道:
“小陌啊,你没有让为师失望,为师相信你有一天能达到五境之上的境界,你缺的只是一个机缘。”
“这个机缘为师帮不了你,只有靠你自己去找。”
一个机缘啊!
然后就是一个机缘困住了不知道多少人,处在知命巅峰的柳白同样是差一个机缘,就是这么一个机缘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老头子,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试试,说不定可以让小陌走出那一步。”
夫子笑着道:
“哦,说来听听。”
二十多只眼睛都瞄在了长空无忌身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能让君陌破五境,众人没有人不好奇。
长空无忌缓声道:
“让小陌和小七成亲。”
众人愣住了,这是什么鬼主意?成亲就能破五境吗?听上去一点都不靠谱,夫子沉思了一会,长空无忌的意思他听出来了。
君陌还没有表态,木柚羞涩的低着头一言不发,脸色微红,虽然是尽力在掩饰,内心却是一片欢喜。
“你是说让小陌体验人世间的情爱?”
长空无忌点点头,沉声道:
“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情爱这东西啊,也有着不同寻常的伟力,纵使最终失败了,也能成就一段姻缘不是吗?”
君陌有些问难的道:
“老师,此事怕是不妥。。。”
夫子一挥手,做出了决定。
“有什么不妥的?莫非小七配不上你?”
君陌恭敬的回道:
“老师,弟子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这么定了,我看行。为师是你们的长辈,自然可以在婚姻大事上为你们做主,明年春暖花开时,为师给你们选个好日子。”
李慢慢笑着道:
“恭喜师弟。”
其余弟子也纷纷符声道:
“恭喜二师兄。”
。。。。。。
君陌一脸的无奈,但也不再拒绝,木柚脸红的透彻,对书院来说,他们二人成亲也是难得的喜事。
为什么不选这个年关?自然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夫子和长空无忌都清楚,荒人在草原上打的水生火热,各方势力不可能无动于衷。
书院可以不参与,但唐国不能不参与。
宁缺的拜师礼还没有举行,因为荒人南迁,怕是还得往后延,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荒人的南迁,也成为了天下大乱的开端。
第四百九十九章 给你一个机会,去祸祸外面的世界
“老师,荒人南迁影响到底有多大?”
李慢慢突然问道,这个问题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就想问。只要涉及到荒人,那么就一定会涉及到魔宗。
魔宗再次现世,天下必起波澜,魔宗前身出自西陵,却和西陵水火不容,西陵神殿可容不下魔宗,哪怕是一个已经破败的魔宗。
夫子笑了笑,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道:
“影响有多大?很快就知道了。”
长空无忌看着宁缺,淡然道:
“听小环说你最近再倒腾符箭?”
宁缺尴尬的笑了笑。
“旁门左道,让师叔见笑了。”
长空无忌摇摇头,认真的回道:
“你的想法不拘一格,说不定真的会让人刮目相看,旁门左道用的好,也是能力的一种,师叔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长空无忌把目光投向君陌等人,接着道:
“你们先把手里的活停停,把你们小师弟要的东西给他做出来,他修为尚浅,需要这些东西保命。”
众人一脸疑惑,夫子出声道:
“小十三入门的时间最短,修为最低,你们作为师兄师姐,是要多照顾他一些,就照你们师叔的意思做吧。”
“是,老师。”
宁缺感动的望着他面前的这些人,差点流泪,十几年来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书院里的一切都值得他去守护。
“谢老师,谢师叔。”
长空无忌点点头,拍着宁缺的肩膀道:
“给你一个机会,东西做出来后,你去祸祸外面的世界吧,别没事总祸祸书院,如果不是书院人人都自保之力,不知道被误杀了几个了。”
哈哈哈。。。
众人开怀的笑了起来,飞剑,飞刀,飞针,那还真是防不胜防,除了长空无忌,其他人谁都被宁缺骚扰的不胜其烦。
夫子笑了一会,突然道: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和你们师叔有话要说。”
众人躬身行礼,一个个的退出了房间,夫子沉默了好一会,长空无忌端起饭桌上夫子剩下的九江双蒸喝了起来。
“也不知道让小十三去北境是对是错?”
长空无忌淡然的回道:
“堵不如疏,不管是十几年前的旧案,还是眼下的荒人南迁,都需要一个结果,余帘那孩子很听话。”
“可她和西陵毕竟有着灭宗之仇,小宁子家破人亡,也是因为一句永夜将至的传言,既然他们都放不下心中的仇恨。”
“我们就没必要拦着,我要灭了西陵你又不让。”
夫子冷着脸道:
“你还嫌自己身上的杀孽不够多啊,我拦着你是为你好,西陵也不全是小人之辈,他们大多是被信仰蒙蔽了双眼。”
长空无忌随口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做人向来恩怨分明,他们不惹我,我也懒得动他们,以后找他们麻烦的人大有人在。”
夫子无奈的叹息道:
“如果浩然小师弟还活着,你们应该是知己,可惜,师兄没有能力护住他,他才会英年早逝。”
柯浩然的死是一个谜,他绝对不是死在西陵的手中,但也和西陵脱不了干系,不然夫子不会把怒火撒到西陵上。
传闻柯浩然死于天诛,在长空无忌看来,他很有可能是渡天劫,他惊才绝艳,按说没有会失败这么一说。
可结果是他死了,没有人愿意去提,他在世间留下了自己的不朽传奇,永远活在了人们的口中。
“逝者已逝,老头子看开点。等小陌成亲后,说不准很快你能抱上徒孙,小十三以后的麻烦事还指望着你呢。”
“你可不能想不开。”
夫子瞪着双眼,骂道:
“混账东西,我几时有想不开了?”
长空无忌嬉皮笑脸道:
“那就好,难得我也抱一回大腿,可不希望你有什么事?”
夫子气笑了。
“你把婉儿送到简大家哪里了?”
长空无忌点点头道:
“是啊,没办法,我那个弟子啊,对人情世故基本上一窍不通,她虽然天赋较好,可缺乏历练,不知道人心险恶。”
“若是有朝一日我护不了她,她特殊的出身恐怕很难好好的在世道上生存,现在对她严苛一点,也是为了她好。”
夫子颔首道:
“能让你上心的只怕就你的这两个徒弟了,荒人南迁,想必你也不会继续待在书院当中了,你打算怎么做?”
长空无忌想了片刻,道:
“极北寒域已经不适合他们生活了,南迁也是迫不得已,说白了只不过为了一口饭吃,即使是这样,荒人也是人,那不如给他们一口饭吃。”
长空无忌想拉荒人一把,不为别的,图一些功德,他要做的也不多,给他们一片栖息地,让荒人赖以生存。
危害苍生的大有人在,荒人其实掀不起风浪,西陵不作祟,那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说到底,还是西陵惹人生厌。
荒人的问题,在夫子眼中不过是小问题,真正让夫子上心的还是关于永夜的传言,极北寒域的变化,恰恰是永夜降临的先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有人事的地方就有麻烦。
人类解决这种麻烦的手段其实很贫乏,除了战争和暴力,便只有开会这一条路可以走。当荒人在草场开大会商议接下来的方略时,遥远南方的大唐帝国君臣也在开会。
长安城外的大明宫,每到夏日便成为皇帝陛下的常居之所,因为大臣出城不便的缘故,大大小小的朝会议政会被减少了很多,每隔三天才会有一次正式朝会。
“虽说大明宫外比城内凉快很多,但终究还是有些热。这些银耳汤用冰镇过,你们赶紧喝了再回城,免得从马上摔下来又要让朕烦心。”
大唐皇帝李仲易向众大臣说道,从林公公手里接过自己的碗送至唇边,咕噜咕噜几大口便喝进腹中。
就在大臣们准备离开之前,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招手把他们又喊了回来,说道:
“还有件小事情。三日前军部报称左帐王庭的骑兵深入燕境,劫掠商队村庄,朕本想着终究是燕国之事,没想理会,但转念一想全然不当回事似乎也有些不妥,而且事涉荒人南迁,朝廷总还是要拿出个方略,也好和西陵及诸国说话,你们赶紧商议商议。”
第五百章 要了一块地
军部大臣听着是这件事情,赶紧回禀道:
“右帐及金帐两大王庭的部队没有异动,情报司回报左帐王庭骑兵入燕也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燕国的商队子民,与朕何干?这也不是损失不损失的事情。”
皇帝微微挑眉,温和的脸颊上闪过一丝强硬,沉声说道:
“当年我大唐主持分界画线,三大王庭单于亲自签字,现如今左帐王庭的骑兵居然敢越过这条线,朕在意的是他凭什么敢越线。”
在大唐君臣看来,草原上的蛮人可恶而掀不起任何风浪,确实没有把这当成一件大事。礼部尚书轻捋胡须,甚至还有闲情逸志站在蛮人王庭角度考虑,笑着说道:
“荒人南迁,这些蛮子打不过对方,最肥沃的草场被人占了,只好落原为草,靠盗抢度日,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苦衷。”
皇帝摇头说道:
“就算有苦衷,他们既然受帝国赐封,便要提前和朝廷说,朝廷自然有安排。现在竟是不说便偷偷开始动手,那自然不行。必须先把他们打回去,打回去了朕再来听他们的苦衷。”
军部大臣转向龙椅方向郑重请示道:
“陛下,臣以为帝国现在需要认真考虑的是南迁的荒人,这些荒人违反千年协议悍然南迁,帝国该如何反应?”
“不要以为朕听不出来你这话的意思,又是哪位老将军在府里呆的无聊想领兵出去打仗?打仗难道不用花钱的吗?”
皇帝李仲易确实不想因为荒人的残部大动干戈,打仗拼的是人,耗费的却是银子和国力,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不认为荒人还能掀起风浪。
金帐被打败,是他们无能,关大唐什么事?
他们敢把手伸进大唐境内,皇帝自然要拿出相应的态度,一个皇帝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领土,在长空无忌所知的历代帝王中。
关于对领地的设立祖训的都有,大清的朝代就有那么一句话,凡失寸土者,不入皇陵,可见帝王对江山的重视程度。
丢一寸之地,那都是无能的表现。
朝会散后的清幽殿内。大唐国师李青山表情略显忧虑,对皇帝轻声说道:
“神殿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有些蹊跷,居然为这件小事发出了诏令,现如今南晋月轮诸国应该在准备援北。应该和左帐王庭扰境无关,既然荒人回来了,想必是老人们又嗅到了魔宗的味道。。。”
听到神殿二字,在朝会上淡然却流露出无穷自信强悍的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
”当年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与西陵联手,把荒人赶出荒原,数十年前小师叔又单剑闯魔宗,把荒人留在世间的魔宗强者尽数斩杀,现如今魔宗早已衰微不堪,西陵神殿究竟在担心什么?”
李青山说道:
“毕竟魔宗与荒人之间始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神殿当然会警惕一些。此番诏令动诸国援北,西陵甚至派出了护教骑士团。依我看来,除了警惕魔宗、帮助燕皇稳定边疆,也要向天下展示实力的用意。”
皇帝望向自己抬起的右臂,说道:
“想要展示肌肉?月轮南晋又去了些什么人?”
“天枢处回报,月轮国佛宗派出了些年轻强者,南晋剑阁也出了人,但真正需要值得的注意的,除了护教骑士团,便是神殿裁决司。”
皇帝眉梢微挑,笑着说道:
“原来除了扩大影响,还要锻炼队伍、这种事情我大唐不去人就更不合适了。。。只是我大唐不插手便罢,插手便要把事情全部握在手里,那就让夏侯亲自过去看看吧。”
李青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摇头叹息说道:
“夏侯将军威名盛于天下,他若亲赴燕北,这联军主帅的位置必然是他的,陛下英明。”
皇帝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抬头望向李青山问道:
“书院去年那届学生,是不是到了去边塞实修的时间?”
李青山应道:
“往年实修都是秋日。”
皇帝说道:
“无妨,提前些许时日也不是不可以。既然西陵神殿下了诏令,天下诸国的年轻人都要去展示一番,帝国的年轻人为什么不去?这些年一直有种说法,说我大唐年轻一代人才匮乏,帝国已显势衰,朕便要让天下看看,大唐究竟有没有年轻的人才。”
李青山迟疑片刻后认真说道:
“陛下,这一届的书院学生,尤其是唐籍学生,确实没有太出众的人才,临川王颖不错,但年纪却还是太小。”
“不是还有宁缺吗?”
皇帝说出了宁缺的名字,这是要刻意的去栽培他,也是出于对他的看重,宁缺在渭城表现出众,又进了二层楼,值得皇帝栽培。
李青山虽然知道皇帝的心思,但还是劝道:
“宁缺他符通初通,而且修行资质普通,可以说是二层楼有史以来最弱的一个学生,区区不惑境界又怎能压制诸国青年才俊?而且万一他在荒原上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向夫子交代?”
皇帝大笑说道:
“玉不琢不能成器,人不磨无以成才。你看过宁缺在军部的档案,知道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他都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谁能?”
“让宁缺去历练一番,朕心意已决,国师不必多说。夫子的脾气朕知道,他不对反对朕下的这个决定。”
李青山走后,长空无忌从暗处走了出来,皇帝笑着道:
“师叔,朕可不敢保证宁缺能活着回来,出了问题,你和夫子不能把责任推到朕的头上。”
长空无忌淡然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要是死了,书院只会少了一个祸害。”
哈哈哈。。。
“师叔此来不会是只为了宁缺,朕能帮师叔做什么?”
长空无忌平静的道:
“划一块地给荒人生存吧!”
皇帝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长空无忌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更诧异长空无忌为什么会关心荒人?
沉默了一会,皇帝道:
“朕可以给荒人一块地,让他们生存下来,但朕不能明着给,这样只会给西陵落下口实,让大唐与天下为敌。”
长空无忌点点头,道:
“等宁缺回来后,你把地赐给那个小子吧,书院也不方便出面,想来想去只有宁缺最合适,反正他迟早要与西陵为敌。”
第五百零一章 荒原之行
皇帝也有为难的地方,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皇帝本来就有心给荒人一条活路,长空无忌开口了,皇帝当然不会违逆师叔的意愿。
当好一个大家长不容易,他的一个决定会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唐国不怕西陵,也不怕西陵以外的其他国家。
唐国敢战,却不好战。
让西陵知道唐国偏袒西陵,很可能触发战火,到时候苦的不但是唐国的百姓,长空无忌自然也清楚。
距离南晋都城约七十里外,有一座山。
这座山并不像长安南郊书院后那座山般雄伟高崛、终日被云雾遮住大部分身体,而是平静坦露在清湛阳光之下,每一道崖缝每一颗岩石都显得那样清楚。
这座山的整体形状也很清楚,三面山崖相对光滑,反射着苍穹投来的光线,闪闪发亮,然后在峰顶相聚,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剑。
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的宗门便在山脚下,那是一座黑白二色分明的旧式古阁。
数十名青年修行者,双膝跪地,朝着古阁恭谨行礼。
他们身后都有一枝被草绳紧紧捆住的剑,与一般剑师的飞剑不同,这些剑相对较长较大,更像是武者使用的剑,而且各自安静地藏在鞘内。
年轻的剑客们恭敬跪在地上,古阁处一片安静,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道像剑一般平静却又锐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道声音锐利的仿佛能够刺穿剑阁身后那些坚实的崖壁,能够刺穿世间任何有形的事物。
“丢脸的人,就不要回来了。”
听着这道声音,跪在地上的数十名年轻剑客表情身体微僵,显得无比紧张,又似乎极为激动,大声应是后起身向外走去。
数十匹骏马正在微嘶等待。
年轻人骑马牵缰,离开师门,向北方去。
这里是剑阁,强者照拂之地。
海儿畔的白塔下。
一名满脸都是皱纹的妇人,身上穿着一件由无数布片组成的奇怪衣服,漠然注视着身前那些后辈子弟,声音沙哑怪异说道:
“若要去燕北,便需要穿过唐境,朝廷已经发出文书,你们但走无妨,相信唐人不会为难你们。”
一名年轻苦行僧人诧异望着妇人问道:
“曲妮大师,难道您不随我们一道走?”
老妇人眼眸里闪过一丝恶毒痛恨神情,厉声说道:
“像唐国这等礼数败坏,全无信仰的罪恶之地,我的鞋底沾了一粒它的灰尘,都会令我感到恶心。”
这位月轮国主之姐自幼带发修行佛法,修行境界高深,在佛宗内地位极高,眼下这些奉西陵诏令前往燕北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可以说是她的徒子徒孙。
她看着恭谨待命的诸位后辈,冷漠傲然说道:
“我从北方走,直接过岷山,倒要看看唐国有没有谁会拦下我。”
这里是月轮国,佛光普照之地。
西陵,昊天眷顾之地。
数百名骑士在温暖的阳光下肃然前行,身上穿着纯黑色的盔甲,盔甲上绘着繁复难明的金色花纹,黑色盔甲表面与金色花纹在明亮的光线下不停闪烁,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美感与威压感。
昊天教数千名虔诚信徒,正准备跪行拜山,听着如雷般的蹄声,惊的连连避到道畔的树下,待他们看清骑士面容后更是赶紧跪下叩首,充满了惊喜与敬畏神情。
数百名护教神圣骑兵中间,夹杂着数名穿着红色道袍的昊天道门神官,神官们中间那位年轻的护教神圣骑兵将领英俊似非凡人,行走在阳光下,身上的盔甲仿佛镀上了一层昊天神辉,若神子般完美而不容侵犯。
书院后山,晨光熹微,山雾渐分。
宁缺背着行囊,来到了长空无忌的小院中,他也要出发了,皇帝下旨,夫子默许,宁缺的意见似乎没有人在意。
“师叔,弟子前来辞行。”
长空无忌平静的言道:
“嗯,这次帝国方面领军的是夏侯。”
宁缺不加思索的回应道:
“我知道,以他的能力想要杀我就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两样,我不会在此时与他为敌,也不想在此时与他为敌。”
“那没事了,你去吧。”
宁缺走了两步转身突然道:
“师叔,我的小侍女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直到我回来为止。”
长空无忌点点头。
“我会让王景略暗中看护,谁敢伤她,直接打残。”
“那多不好啊,倒不如直接打死,全家都打死。”
长空无忌。。。
这宁缺比他的心要黑啊,不过也正常,除了书院里的这些人,也就一个桑桑是他真正关心的。
“本来师叔是想强化一下你的元十三箭,但你的修为弱爆了,师叔给你强化过后,只怕你连弓都拉不开。”
宁缺笑了笑,修为差,是公认的事实。在长空无忌面前,他们这些弟子也没有人敢说自己修为高。
“多谢师叔挂念,这样挺好了,师叔若是有心,不如给我点银子,我这每射出去一箭,都会撒出去大把的银钱。”
长空无忌指着小院之外,冷声道:
“滚!”
跟着颜瑟学习符道以后,长空无忌感觉宁缺的脸皮似乎变的更厚了,像是在这方面也得到了颜瑟的真传。
在颜瑟面前,长空无忌也不敢说自己的脸皮够厚。
八十多岁的人了流连在青楼中,这个并不稀奇,关键是吃抹干净了,把账挂到别人头上你见过吗?
宁缺走后,长空无忌回屋也背起了虚空剑匣,身影一晃,他撕开了虚空,化为一道流光朝着北域荒原而去。
夏天已经结束,秋天已经到来,冬天自然不远。
荒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一片荒凉,凛烈冬风未至时,大部分地面上都覆盖着如毡般的青草,只是当中原来到夏末的时候,荒原便会提前感觉到微寒的秋意,青草开始染霜变黄变白,显出几分肃杀味道。
长空无忌的荒原之行,是为了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徒弟,顺便看一看应该在什么位置,给荒人们一片栖息之地。
举手之劳换来的功德,有多少长空无忌都不介意。功德啊,那可是好东西,融入到武器中,杀人不沾因果。
甚至功德神器,可以镇压气运。
当然,这些对长空无忌来说有些远。
第五百零二章 魔宗圣女
茫茫北岷山便是天弃山,方圆不知几千里地,浩翰如同夜晚时的星空,那片青翠山谷只是天弃山脉里极不起眼的一处小地方,还有更多奇崛雪峰和乱崖。
两座极乎笔直的险崛崖峰,相对沉默无言已有千万年时间,中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怖峡谷,峡谷寒风凌冽。
天弃山中有一湖泊,湖泊面积不大,方圆不过百丈,湖岸蜿蜒,水波轻澜,也不知道在这道奇异的山谷里存在了多少年月,看不出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青翠山谷相对外面的天弃山雪峰而言温暖,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寒冷,身处其间更像是长安城的冬天,湖岸边的水面上结着极薄的冰块,被水波一荡便自行散开,又在远处稍静些的水面逐渐凝结。
看似没有人工痕迹,是山谷中的天然湖泊,但长空无忌并不这样认为,长空无忌站在湖畔沉默注视湖水很长时间,透过清亮的水看到了水底的白沙与圆石,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魔宗自称为大明宗,所以这个湖也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大明湖。只是,湖畔边看不到那个叫夏雨荷的女子。
这里便是魔宗山门的所在!
那个与何浩然齐名的天之骄子莲生三十二就被困在大明湖下的魔宗山门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长空无忌放弃要进魔宗山门的想法。
莲生三十二是一位人杰,可长空无忌不比柯浩然差,没有必要和莲生三十二比一场,一个残了的莲生三十二打赢了又能证明什么?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长空无忌背后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孩子,一个用烂毛皮紧紧裹住全身的少女,脚上穿着一双黑糊糊的靴子,皮帽下乌黑秀丽的长发被编成了一根大辫子,在身后悬至膝盖处轻轻摆荡,领间那条兽尾没有遮住的眉眼清新可爱,小脸蛋被寒风吹的通红,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亮的眸子里没有畏惧也没有兴奋,只是异常坚定,仿佛任何凶险与困难,哪怕是恐怖的死亡,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长空无忌看着唐小棠笑的很和善:
“年纪轻轻,洞玄上镜,你哥哥把你教的不错,你也不错。”
唐小棠在这个陌生的人的面前感受不到任何的敌意,慢慢的靠了过来,听到长空无忌的夸赞,她笑的很开心。
笑容纯真,这样的笑容也只会在孩子身上才能看的到。
“你知道我哥哥?”
长空无忌点点头,淡然道:
“嗯,你哥哥在修士界很有名,知命境的大修士,魔宗的天下行走,没有听过他名字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唐小棠笑的更灿烂了,虽然长空无忌夸奖的不是她,可在她眼中,夸她的哥哥和夸赞她似乎也没有多少不同。
她走到了一个离长空无忌极近的位置,不带一丝的防备,好奇的打量着长空无忌,这个和荒人装扮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总有一天,我会像哥哥一样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唐小棠。”
带着骄傲的神情,唐小棠很认真。
长空无忌微笑着道:
“会的,说不定以后,你会比你的哥哥要强。”
长空无忌在湖边随便找了一处坐了下来,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唐小棠没有犹豫,靠着长空无忌坐了下来,两人望着大明湖的湖面。
“你哥哥呢?”
唐小棠摇摇头道:
“不知道,荒原来了很多人,这段时间哥哥很忙,他说他要去杀一个叫夏侯的人,他是魔宗的叛徒。”
长空无忌取出了两壶酒,把其中的一壶递给了唐小棠,道:
“大唐长安城里的酒,喝一点吧,会让你暖和不少。”
长安啊,那是唐小棠一直想去的地方,听说那里是人世间最美的地方,有数不清的美食,有数不清的人。
唐小棠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熟练的动作,喝酒驱寒,荒人应该很少有人不会喝酒。
“这酒比荒原的酒好喝。”
长空无忌突然道:
“你想去长安吗?”
唐小棠点头道:
“想,哥哥想让我拜夫子为师,可我和哥哥在荒原见夫子的时候,夫子什么都没说,哥哥说时机还不到。”
“你有唐国的酒,那你一定是唐国人,夫子你熟吗?”
和唐小棠在一起,长空无忌反而觉的很轻松,什么都不用去想。
“你问对人了,夫子我熟。”
唐小棠兴致更高了,兴奋的接着问道:
“哥哥说夫子老人家什么都知道,你说是真的吗?”
长空无忌想了一下缓声道:
“我只能说他不知道的很少,什么都知道有点不尽然。”
唐小棠又问。
“夫子那样的人,他会怕吗?”
长空无忌没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淡淡的道:
“这个嘛,要等你见了夫子自己去问他了,他会不会怕我没问过,也不知道。”
“那我能什么时间见到夫子?”
唐小棠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在长空无忌面前,她似乎是想把隐藏在心里的所有问题一次性的问光。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长安?”
唐小棠沉默了一会,道:
“我哥没说。”
“你能带我去长安吗?”
长空无忌淡然回道:
“也行,不过要等,我来荒原还有事要做,办完事才回去。”
两个人边聊边喝,没过多久,唐小棠已经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了,她喝醉了,长空无忌的酒很烈。
他拿给唐小棠的是夫子酿的九江双蒸,这个酒最大的特点就是烈,一口入喉,如同烈火灼烧。
在两人的远处,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身上随意裹着件皮毛般的衣服,有很多地方都裸露在外,那些如同岩石钢铁般强壮的肌肉,似乎根本不畏惧寒冷。
他看长空无忌的眼神很复杂,充满了忌惮和不安。从唐小棠出现在长空无忌身边不久,他就战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两人所在的方向。
他是魔宗的天下行走唐,唐很清楚,这一份莫大的不安来自长空无忌,这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陌生人能轻易的威胁到他。
除了夫子,还没有能给他带来这种感受。空气里弥漫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让他如坐砧板。
第五百零三章 出幽阁
昊天,是这个世界上至高也是唯一的信仰。
天下无数信徒虔诚地以精神和金钱供奉着昊天道门遍布天下的各座道观,位于西陵桃山间的神殿,便是影响甚至控制这些道观及世俗皇权的至高中枢。
西陵神殿以掌教大人统领道门,道门事务则由三位大神官具体管理,这三位大神官权柄极重,威严极盛,地位极高,故称神座。
三神座分别是天谕大神官、裁决大神官、光明大神官。
其中裁决大神官主司裁决异端、缉捕魔宗余孽,麾下强者无数,武力最盛,拥有明面上最大的权力。天谕大神官主司领悟昊天意旨,修编典籍,以七分书法遥控世间各座道观,在世俗间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光明大神官是三神座里最特殊的存在,他没有具体的道门事务分配,却有权力触控所有的道门事务,因为但凡能成为光明大神官的人,必然是神殿内部最精通教义妙旨,信仰最坚定,对世间黑暗阴影最为繁感的大成者。
回想千年之前,那位光明大神官携某卷天书入荒原传道,可谓是承载着昊天道门最艰巨也是最重要的历史使命,便可以想见其地位。
而那位光明大神官不知为何放弃昊天神眷自创宗门,便在世间造就了一个魔宗,便与昊天道门对抗至今日,纵使被西陵神殿严酷打压扑杀,依然死而不僵,由此可以想见其大能。
西陵神殿历任光明大神官,都是这样了不起的绝顶人物,所以事实上在神殿内部虽无排名,但光明大神官隐然为三神座之首,仅在掌教之下。
这些年来,世间偶尔还会出现以西陵三神座之名发出的诰书,然而在桃山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位地位尊崇的光明大神官竟是被神殿囚禁在桃山后麓阴森终年不见阳关的幽阁之中,而且一囚便是十四年。
跪在木栅栏前的中年神官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这些年来,世间只有他能经常见到木栅栏后的老人,但每一次他都像第一次见到老人时那般激动。
中年神官信奉昊天,向往光明,他愿意、也只愿意为指引自己走上光明大道的老人投予全部的热爱与崇敬,甚至不惜为之燃烧生命和灵魂。
老人平静看着中年神官,脸上的皱纹像栅栏上的木料纹路一般繁密,脸上的神情极为温和,根本看不到一丝当年光明大神官智慧威严如海的气息。
中年神官以额触地,轻声说道:
“裁决大神官询问,所以我来看看您。”
老人说道:
“你不来看我,我也想看你。”
中年神官一惊,声音微颤道:
“神座,您看到了什么?”
老人缓缓转身,从房间镶着玻璃的极小洞口向外望去,洞外是深雾幽暗,看不到阳光,但他知道那里是北方。
老人深陷眼窝里氤氲的圣洁光浑渐渐散去,黑色眼瞳奇异地放大,占据整个眼球,看上去就像颗不沾一丝尘埃的透明黑玉。
“我看到黑夜的影子出现在长安城中。”
听到这句话,跪在木栅栏外的中年神官身体颤抖起来。
被囚禁了很多年的光明大神官,依然是光明大神官,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自然有其道理,对于中年神官来说,和昊天的意旨几乎都没有任何差别。
光明大神官没有预言世间万物运行的能力,那是天谕神座的天赐能力,但做为道心最纯净坚定,每一根毛发血滴里都盈荡着光明的神官,他有一种很特殊的能力,可以看到人世间真正的黑暗。
中年神官颤声请示道:
“这件事情应该禀报裁决神座,不,掌教大人。”
老人微笑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
“这座殿啊。。。”
伴着幽幽叹息,栅栏上的灰尘飞舞起来。
“还有殿后的那座观。。。都已经堕落腐朽了。”
被无缘无故囚禁多年的光明大神官,有资格对神殿甚至是那座道观发出冷漠的指责,然而中年神官虽然崇敬他,却不敢回话相和。他抬起头来,疑惑片刻后难掩兴奋,颤声说道:
“您。。。要离开了吗?”
老人静静看着他,深陷的眼窝早已回复如初,圣洁的光辉让眼神多出一股漠然空洞的气息,枯干的双唇微微颤动,毫无情绪说道:
“你会死,很多人都会死。”
“神殿里有很多人像我一样,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中年神官毫不犹豫,坚毅说道:
“为了光明降临人间。”
沉默被囚十四年,因为眼中看到的那抹夜色,终于决定要逃离神殿幽阁。老人静静看着跪在栅栏外的中年神官,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眼神里满是敬畏崇拜神情的少年道士,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皱纹里充满了慈悲与怜悯的气息。
老人起身走到那排看似疏松并且低矮的木栅栏前,他静静看着栅栏,看着自己相伴了五千个日夜的它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本心无樊笼,樊笼如何拦我?我道心光明,光明如何拦我?”
苍老的手指触到木栅栏上,木栅栏无声碎为齑粉,化作无数粒耀着光浑的尘埃到处飘散,然后像萤火虫群一般钻出那方细小的石洞。
萤火虫钻出细小的石洞,进入夜雾之中,仿佛像油泼入火堆一般,点燃了身周所有的一切,尤其是那些雾霾里微小的粒子。
永世不见光明的幽暗山谷骤然间燃烧起来。
这种燃烧没有温度没有毁灭的力量,只有亮度。
燃烧的山雾瞬间向上蔓延,一直蔓延到桃山南麓,蔓延到重重道殿之间。
深沉黑夜里,整座桃山都燃烧起来。
尤其是那座光明神殿,里面道唱回荡,悲悯庄严,大放光明。
那一天,桃山有十四名神官在光明中化为灰烬。
那一天,光明神殿共计三百人被处死。
那一天,被囚禁十四年的光明大神官,成功逃离西陵神殿。
他是历史上第一个能活着离开桃山后麓幽阁的囚犯。
没过多久,大唐帝国最南方的阳关,嘈杂一片,无数商队等着入境,有一辆普通的马车规矩地排着队。
车厢里有位枯发深眸的老人正在闭目养神。他睁开眼睛向北方遥远的长安城望去,眼中充满了温柔而威严的光明。
第五百零四章 大河国墨池苑
天启十四年,宁缺带领的书院学子来到了荒原,这里才是他的家,夏侯没来,也许他清楚,皇帝并没有开战的意思。
他凶名赫赫,不需要亲自驾到,也能震慑一方宵小,不是他自大,是他确实有着这个能力,既然不用打,他又何必来这荒原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
在东胜寨实修的书院学生们各有各的战斗任务,不可能天天陪着宁缺逛寨子吃饭喝酒聊天,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去逛寨子吃饭喝酒和自己聊天,单调枯燥到了极点。
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件很没有新意的事情,无论在长安城还是在燕北荒原。
过了数日他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般无聊的生活,偷偷摸摸牵出大黑马,避开那数十名形影不离的骑兵视线,出了城寨来到碧蓝一片的湖畔散心。
再没有数十名骑兵不远不近缀在身后当第二个太阳,宁缺今天走的更远了一些,顺着碧湖向东跑了两三里地,觅着处幽静的湖畔停下。
他卸下大黑马背上沉重的行囊,在它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
大黑马难得拥有如此美好的轻松放松时光,欢鸣嘶叫一声,撒着欢蹄溅着黑泥便向湖里冲了过去,然后以更快的速度低沉恼怒嘶吼着狼狈退回到湖岸上。
它浑身微微颤抖,不停呼噜噜噜卷着粗厚的舌头,翻弄着唇皮儿,很明显被冰冷的湖水冻的厉害,而且咸水的味道实在是不咋嘀。
“就没见过你这么顾头不顾腚的战马。”
荒原地北,尤其是在中原与大草原中间的这片地域,常年刮着西北风,非常寒冷。宁缺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外面还有件黑色的挡风罩衫,在安静无人的湖畔坐了下来。
湖水近岸浅处十分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底处的白石和那些倒伏亿万年的树木,往远处望去湖水则变得越来越蓝,被两岸的山林和矮崖一束,细细长长看不到尽头,一直延伸向极北的荒原深处。
微微摇晃的湖水像渐要融化的蓝色宝石,将那些被寒冷空气凝结成的薄冰,一片一片推到湖畔,有的渐渐化去,有的则是重叠在一起,相信随着冬意越来越浓,这些薄冰最终会变成厚实坚硬的冰块。
微寒的风从湖面上吹了过来,吹颤岸旁堆着的薄冰,吹颤他紧闭双眼上的睫毛,他的膝上搁着一把细长的朴刀,随着冥想的深入,无形的天地元气渐渐汇聚到他身旁,再轻轻柔柔覆盖到刀锋之上。
刀上刻着的那些简洁符文线条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天然光线造成的阴影突然变得比前一刻更深了些,然后开始嗡嗡鸣叫,奇异地振动起来。
一片不知被湖风从何处卷来的枯草叶,刚刚落到刀面上便被弹振到空中,被那股无形力量瞬间撕扯成数百丝极细的草丝,然后飘飘洒洒落入湖中消失不见。
他膝上横着的朴刀在微微震动,身前湖畔白色圆石间的清水也在微微震动,那些看似脆弱实则绵软有黏力的薄冰渐渐震碎,顺着湖浪漫无目的地散开,映射着天空,仿佛出现数十个一模一样的苍穹。
被粗布裹的紧紧的大黑伞,沉默地躺在他的身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宁缺结束了冥想,看着身前白色圆石间的碎冰块,知道自己不会再在不惑境界停留太长时间,已经开始接近洞玄境界。
宁缺有些茫然,已经处在了破镜的边缘,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捅破那一张薄薄的窗户纸,正这般想着,他忽然注意到身前的薄冰堆的越来越多,往右手前方远处望去,只见有很多片像镜子一样闪光的薄冰正缓缓流了过来。
在岷山荒原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对野地湖泊非常熟悉,只是看了几眼,便知道湖中肯定有一道隐流,才会把这些薄冰推过来,只是这片如美人腰的碧海子,看着风平浪静,是哪里来的隐流呢?
顺着湖畔走了约几里地,隐隐可以看到前方有道水流正在冲击着如宝石般安宁的湖面,撞出无数美丽的小漩涡,只是那处垭口旁密林丛生,虽然枝叶早已落光,却依然遮住了林后的动静,看不到溪水。
宁缺知道那里就是就是自己寻找的桃源,闻着鼻中传来的淡淡硫磺味道,更猜到那里可能有一眼温泉,不由面露喜色。
忽然间,一抹玉白色映入他的眼帘,然后是一抹碧蓝闪过,就像是这片湖。
宁缺眼中忽然生出警惕之色,不是因为那抹深深映入他眼中的碧蓝色,而是别的原因,他闪电般拉弓搭箭,瞄准密林中某处,沉声说道:
“出来。”
林中一阵簌簌声响,十几个年轻人缓缓走了出来,有人同样用弓箭瞄准宁缺,更多的人警惕看着他,左手握鞘,右手紧握着鞘外的长剑柄。
宁缺根本不理会瞄准自己的锋利羽箭,只是平静瞄准这些年轻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名少女,手中黄杨硬木弓稳定如山,弦绷若月,羽箭静若湖石,然而却给人一种感觉,只要他愿意,弦上那枝安静的羽箭下一刻绝对会射穿那名少女的胸膛。
一名少年勇敢地跳到那名稚龄少女身前,左膝向前微屈,搭了一个前箭马步,左手紧握剑鞘,大拇指隐隐用力顶住乌木剑锷,右手肘部回屈倒提手腕。
宁缺看着少年握剑的姿式,又看了一眼这些少男少女们身上的衣饰气质,猜到他们来自何处,心情稍放松了些。
他看着那位执剑做英勇状的少年笑着说道:
“斩箭式?对我的箭没用。”
那名少年被敌人轻视,脸上骤露怒容。
“我是唐人。”
宁缺说出自己的来历,然后放下手中的黄杨硬木弓,看也不看这些紧张望着自己的年轻人一眼,自行把羽箭收回箭筒之中。
听到他是唐人,前一刻还表情警惕的少男少女们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放松起来,放下弓箭松开剑柄。
“我们是大河国墨池苑弟子。”
大河国墨池苑是书圣王大人修行居所,这些出现在燕北荒原上的少男少女自然便是书圣门下子弟,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弟子,只有三四名男弟子。
第五百零五章 我有一万个杀他的理由
“站了那么久,你不累吗?”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到了唐的耳中,这个声音来的如此的突兀,却好似一把尖刀一般,刹那间触动了唐的灵魂。
“她没事,只是喝醉了,书院的陈皮皮说,你是半个哑巴,今天一见,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一个不是哑巴的哑巴和尚,一个会说话却不怎么说话的荒人,还有一个常年背着木剑的道士,这三个被世人熟知的天下行走,各具特色。
唐的沉默寡言,让他看上去给人一种冷血的感觉。荒人的出身,恶劣的生存环境,他长的比草原上的汉子还要高大。
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始终没有忘记注视长空无忌的一举一动,但长空无忌在他的面前,太从容了。
从容到,眼中似乎没有他这个人。
唐走到了唐小棠的面前,认真的检查了一遍,长空无忌说的没错,她没事,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睡的很安详。
均匀的呼吸中还带着浓浓的酒香,唐的神情很复杂。
“你也是为了魔宗山门里的天书而来的荒原?”
长空无忌摇摇头,沉声道:
“如果是落字卷的天书,我可能会感兴趣。”
七卷天书是世间最神秘的书,其顺序分别是天书日字卷、天书落字卷、天书沙字卷、天书明字卷、天书天字卷、天书道字卷、天书开字卷。
天书七卷在世间拥有着无比尊贵的地位,因为这七卷天书是道门和昊天达成的协议,道门曾经和昊天打赌,赌注就是整个人间,最后道门输了,昊天变成了普天之下唯一的神。
这七卷天书给道门和西陵在人间至高无上的地位,昊天在天穹享受供奉,道门则在世间以昊天守护者自居。
这七卷天书凑在一起就会有巨大的威力,这种威力会直接让昊天重归混沌,世间唯一的神没落,就会有更多的人觊觎昊天这个位置,这个秘密之前只有知守观观主知晓。
长空无忌对落字卷的天书更感兴趣,天书落字卷,一落天下惊!
“你知道这里是魔宗的山门所在?”
唐的话不多,若不是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他不会再长空无忌的面前连续的发问,毕竟五层熟的牛肉和八层熟的牛肉没有多大的不同。
不熟啊!
“这个地方人迹罕至,魔宗能在这里建立山门,确实说的上是隐秘至极,可它不会跑,总能被找的到。”
“找的这里的人不多。”
长空无忌扫了一眼唐,又把目光望向了大明湖的湖面,寒风不止,水面的涟漪一层接着一层。
“我见过你师傅。”
唐愣住了,他的师傅是余帘,魔宗最后一代的宗主,西陵攻破了魔宗之后,余帘负伤出逃,被夫子所救,从此就待在了书院当中。
“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长空无忌没有再说话,今时不同往日,余帘已经是书院的弟子,夫子的徒弟,她若是身份被揭穿举世哗然。
她可能会回来看一看,但不会留在魔宗了。
“听我一句话劝,夏侯很强,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去杀他,和找死没分别,想要他死的人很多,貌似用不到你出手。”
唐沉默了片刻道:
“夏侯必须死在魔宗的手上,我有一万个杀他的理由。”
长空无忌笑了,淡然道:
“你这么废柴,余帘是怎么收你为徒的?即使你有十万个杀他的理由,打不赢有个屁用,武道巅峰的夏侯,西陵的客卿,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想赢不难,但你得活着才有机会打赢他。”
“也许看在同为魔宗的份上,夏侯不会杀了你,毕竟他已经杀了你师傅最疼爱的弟子,这些年不曾忘怀,可你去也是自取其辱。”
能不能打赢夏侯,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武道巅峰要比知命境界还要强上一些,不然,唐不会等到现在还没能取走夏侯的命。
唐紧握着双拳,青色的筋脉裸露,他有自己的骄傲,更无法相信打不赢夏侯的事实。
摇了摇头,长空无忌朝着茫茫的天弃山深处走去,边走边道:
“如果你遇到书院的十三先生,跟他讲带唐小棠回书院,这个孩子很好,让她入书院,想必你不会反对。”
和唐他没有什么可聊的,一根筋的货,说那么多也不过是看在余帘的份上,长的壮的像头牛,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
既然放弃了见一见莲生三十二的想法,这里也没有值得可以留恋的地方,难得出来走一趟,又何必为那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所扰。
唐是钢铁般的直男,长空无忌爱的却是妙龄的少女,大河国墨池苑来了不少的弟子,传闻大河国美女如云。
是不是真如传闻中所说,长空无忌还不知晓,在为荒人选一块土地生存之前,他有空去看一看。
因为长安李氏皇族雄瞰天下的缘故,因为西陵神殿的缘故,中原诸国与大唐帝国之间的关系向来谈不上融洽,虽然慑于唐国兵甲之盛不敢稍有轻慢,但在内心深处绝对没有什么好感,只有大河国是一个特例。
地处大陆南方的大河国与大唐帝国之间隔着大泽森林还有南晋广袤的国土,交往极为困难,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容易产生美的原因。
从很多年前开始,大河国君民便一直仰慕唐国文化,无视以艰难漫长的交通路途,隔一段时间便会遣出使节学生,长安城的风物文化在大河国内极为流行,大河国从朝廷官制到民间日常生活的很多细节上,都能看到唐风的影响。
花痴陆晨迦,道痴叶红鱼,书痴莫山山,这些人都已然到了荒原,她们可比一个直男唐强多了。
也许,为荒人选一块土地,这种小事也不用他来做,交给宁缺就好。
长空无忌走后,唐在大明湖畔站了许久,洁白的雪花再次从天际厚厚的云层里降落,越下越大。
不多时,天地之间一片雪白,干净明亮地令人有些心悸。北风呼啸,大明湖的边缘开始结冰了,北地在寒冬之季永远只有一个样子,冰天雪地。
风雪中长空无忌背着虚空剑匣,一步步朝着荒原的方向走去。
第五百零六章 战场上只有活人和死人
碧蓝湖畔密林边围着宁缺的这群少男少女,身着浅色开裙,腰带宽长华丽,大唐开化年间最流行的服饰风格,这些少男少女眉眼平静柔顺,目光却专注坚毅,腰间佩着的乌鞘木剑长而微弯,正是大河国特有的秀剑。
从这些细节中,宁缺很快便断定对方是大河国人,世代交好的两国子民彼此间都有天然的亲近感和信赖感,根本不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存有恶意。
先前那名被宁缺用黄杨硬木弓瞄准的少女走上前来,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像看见某个好玩事物一般看着宁缺,问道:
“你真是唐人?”
这名穿着藕色长裙的少女,大约是惧寒的缘故,脸畔颈上围着一圈毛茸茸的围巾,配着清稚的面容,乌溜溜灵动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可爱。
宁缺笑着回答道:
“冒充唐人有什么好处?”
少女掩嘴一笑,说道:
“除了城里的唐人行商,我还没见过长安城来的唐人,所以有些好奇。”
一位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走上前来,带着歉意向宁缺行了一礼。
“在下墨池苑三弟子酌之华,”
宁缺笑着道:
“在下在家中排行十三。”
宁缺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罩衣,乃是红袖招简大家的送行礼物,无论材质还是绣工都是世间第一流本事,大河国的女子哪有不了解大唐衣饰的道理,只看了一眼便猜到宁缺定然来历不凡。
所以对待宁缺,墨池苑的这些弟子通情达理温柔,让宁缺不由得心生好感,美丽的人和事物总能在不经意间吸引眼球。
“如果公子喜欢这个温泉,我们可以让出来?不过,公子要稍微等上一会,因为目前不太方便。”
“哪有这等道理。”
宁缺笑着说道:
“我只不过沿湖随意行走,偶尔发现湖流有异,猜到这里可能有山溪,事先也没想到会是一眼温泉,你们不用理我。”
酌之华微微一笑。
“那就多谢公子了。”
她蹲身恭谨行了一礼,便带着那群少男少女向密林中走去。宁缺看着密林深处,隐隐约约看见热泉蒸腾而出的水雾,还有一抹约一人半高的黄色布围,心想大河国少女们大概便是在那群布围之后泡温泉,也难怪先前她们如此紧张。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碎碎的脚步声。他好奇转身,先前那名被自己用弓箭瞄准的大河国少女跑了过来,因为跑的太急,嫩嫩的小脸蛋儿上满是红晕,颈间毛茸茸的兽尾早已散开,愈发可爱。
宁缺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
少女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宁缺满是温和神情的脸颊,想着先前那个平静而冷漠恐怖的箭手,下意识里挠了挠头,问道:
“您能不能告诉我,先前我们一起从林子里钻出来,那么多师兄师姐,为什么您要用弓箭瞄准我?”
“如果我说擒贼先擒王,你信不信?”
宁缺笑着回答道。
少女格格一笑,摇头说道:
“当然不信,墨池苑这么多弟子,我一直是最差劲的那一个,而且那时候我手里什么兵器都没有,师兄们手里有弓箭,师姐们腰畔都佩着秀剑,你这么强,当然不会把我看成最有威胁的那个人。”
宁缺没有想到她从那次瞄准中能想到这么多东西,微微一怔后诚实回答道:
“之所以瞄准你,确实是因为你是人群中最弱的那个人。”
接着他补充解释道:
“以寡敌众,若不能锁死敌人当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就锁死敌人中最容易被攻击致死的那个人,这样接下来才比较好谈条件。”
少女好奇看着他问道:
“如果。。。当时真有什么误会,你真的会射我吗?”
没有什么怨恨的意思,没有什么恼怒,只是纯粹的好奇。
宁缺点了点头。
少女漆般的眸子里流露出吃惊的情绪,说道:
“可是唐人难道也会欺负弱小吗?”
“我们唐人也是普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
少女不解问道:
“可你不是坏人啊。”
宁缺看着像幼兽般可爱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着说道:
“战场上没有好人和坏人的说法,只有死人和活人。”
不管别人怎么样认为,在宁缺的眼中,战场上只有活人和死人。这是他信奉的一句话,因为这句话能让他好好活着。
停顿片刻后,他看着她微红的白嫩脸蛋儿,不知道是被牵动了那些回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认真说道:
“在战场上,不是你杀死敌人就是敌人杀死你,小姑娘,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少女用力点了点头。
“你追过来就是想问这些事情?”
宁缺问道。
“嗯。”
少女笑若初荷,微羞面红,
“我还想告诉你,我叫天猫女。”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向温泉山溪方向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顺着湖畔向回没有走多远,便看岸边低处那片从白石里渗出的水池,清澈池水底部层岩像书页一般清晰。
这处湖岩石池四周风景颇美,清静怡人,更关键是天地元气充沛,既然没有办法跳进山溪与大河国少女们共浴快活,宁缺自然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修行地。
就这样宁缺在墨池苑弟子营地的不远处住了下来,面对一群少女赏心悦目,她们善良,温柔,活泼,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无尽的天真烂漫。
有一日,宁缺来湖畔比平日早了些,他在石池旁放下行囊,心想墨池苑的少女们应该还在休息,随意向那处望了一眼。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美丽如画的风景。
他看见一道美丽如风景般的画。
熹微晨光之中,在伸向冬湖间的斜斜树枝尽头,站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身着轻薄的白衣,黑发如瀑随意束在身后,**双足踩着细弱的枝头,随着湖面上拂来的寒风,树枝轻轻上下摇摆,她的身体也随之微微摇摆,显得极为惬意,仿佛迎面来的不是冬日荒原的风,而是温暖的春风。
宁缺静静看着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下意识里不想破坏这幅画面。
站在斜斜树枝尽头的白衣少女却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轻拂白袖,身影瞬间消失在黄色的布围后方。
只有那根细弱的树枝,还在湖风中轻轻摇摆。
宁缺看着在微颤的树枝,眉梢缓缓挑起。
他没有看清楚她的容颜,只记住她如魅离开时白衣腰间系着的那根蓝色缎带。
第五百零七章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美吗?”
“美!”
“那刚才就应该再靠近一点,这样才看的清楚。”
“不行,会被发现的。”
长空无忌摇摇头,不还是被发现了吗?这么近的距离,宁缺可不具备瞒过莫山山感知的能力。
宁缺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出现了一个同道中人,或许是他真的看痴了,那朦胧的一道身影真的很美,转头,宁缺的脸上挂满了难言的惊愕神情。
“师叔,你怎么会来荒原?”
“有什么可奇怪的,荒原又不是刀山火海。”
宁缺谄媚的叫道:
“那师叔,你能告诉我你来荒原的目的吗?”
长空无忌点头,淡然道:
“收一个徒弟。”
“师叔心里可有人选?”
长空无忌指着前方,那一道靓丽的身影消失的方向。既定的徒弟是莫山山,书痴莫山山,天下三痴中资质最好是叶红鱼。
但长空无忌最满意的是莫山山,这些天他去看过花痴陆晨迦,也去看过道痴叶红鱼,最终决定收莫山山为徒。
“那里都是墨池苑的弟子。”
长空无忌平静的回道:
“我已经知道的事,不需要你跟我再讲一遍。”
宁缺转头,望着墨池苑所在的营地,他好奇是谁能得长空无忌的青睐,不过,长空无忌再收一个漂亮的小师妹,那可是好事。
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长空无忌突然道:
“你的那个又黑又瘦的小侍女桑桑再过两年可以嫁人了吧?你舍得让她嫁给别人吗?”
长空无忌不打算干涉宁缺和莫山山的事,但还是要提醒他一句,弱水三千,那一瓢他最不舍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宁缺沉默了片刻道:
“在别人眼中,桑桑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但她是我的命,我当然不舍得让她嫁给别人。”
长空无忌点点头,他知道在宁缺的心里,桑桑真的就如他说的那样,是他的命。
“那桑桑会接受你娶其他的女子为妻吗?”
这个问题宁缺从来没有想过,他今年十八了,桑桑也有十四了,终身大事之前可以不考虑,但是到了该考虑的时间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都是正常不过的事。在红袖招若不是有简大家拦着,你早就按耐不住了,男人嘛无可厚非。”
“你自小和桑桑相依为命,她若是无法接受你该如何处理?”
宁缺沉默了,这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看着为难的不知如何自处的宁缺,长空无忌叹息道:
“好了,这事先放放,等你回长安再说,我来找你是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做。”
宁缺苦笑着回道:
“师叔,我能不做吗?”
长空无忌淡然道: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宁缺嘴角开始抽搐了,长空无忌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力,不管他想不想,都得去做,得罪师叔后果很严重。
见过了长空无忌的气势,宁缺很难把长空无忌和一个善良的人联想到一起,善良的人不可能有那么恐怖的杀气。
那股气势里有宁缺磨灭不了的画片,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如同置身在地狱的深处,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总得告诉我要做什么吧?”
长空无忌点头。
“第一,给荒人找一块地,让他们赖以生存,别问为什么,因果之说你总该知道,今天你拉他们一把,日后说不定他们也会拉你一把。”
“第二,墨池苑那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你在关键的时候帮一把,她们都是你小师妹的同门,于情于理你都该尽心尽力。”
宁缺楞了一会道:
“墨池苑理所应当,可荒人举世不容,师叔我们这么做书院会有麻烦的,而且给一块地这么大的事我也没有那能力啊!”
长空无忌淡淡的道:
“你只需要照做就行了,其他事轮不到你操心。荒人也不过是一群可怜人,他们和你一样有血有肉,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不管是书院还是唐国,都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行事,各国之间的争斗不是屠掉一个荒人部落能解决的问题。”
宁缺无奈的道:
“那好吧,我照做。”
有书院,有唐国在,很多事情确实不是宁缺该考虑的问题,书院的十三先生,地位尊贵,辈分极高,可也没有到能左右天下大势的程度。
“我在荒原看到了隆庆。”
宁缺微微色变,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虽然他早就想到了隆庆会来荒原,遇到隆庆宁缺九死一生。
“你害怕了?”
宁缺诚实的点点头,长空无忌接着道:
“人不能因为畏惧而不敢向前,你是一个战士,战士不该畏惧死亡,一旦你对死亡产生了畏惧,会衍生心魔,对修道不利。”
“隆庆是挡在你成为强者之路上的一座山,当这座山阻碍到了你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宁缺想了一会,坚定的回道:
“用手里的刀劈开他。”
长空无忌颔首,满意的点点头。
“有你这句话,对上隆庆你就不会败。”
长安雄城外,一位老人走下了马车,顺着幽深厚实的南门洞走了进去,老人耷拉着眼帘,佝偻着身子,缓步踏着石板路向前行走。忽然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右脚在踏上朱雀大街前的那一瞬间,微微僵硬,然后收了回来,转身向东方走去。
在周遭行人眼中,老人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怪异之处,更不知道,就在老人右脚脚掌即将踏上街面的那一刻,朱雀大街远处那幅深刻在石质地面上的朱雀绘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朱雀绘像的眼帘又缓缓阖上。
“好大一座阵。”
老人背着双手,佝偻着身子在东城的街巷里缓慢行走,微笑暗自想道。
片刻后,老人缓慢的脚步,在某道巷口的某处井边停下,漠然浑浊的目光落在井边一片枯黄的树叶上,眉头渐渐蹙起。
树叶枯黄,脉络犹存,看似寻常,但在老人眼中,却极不寻常。他那双能够看到世间一切黑暗的眼眸里,所有的风景街景市井生活,都仿佛披了一层极淡的纱,未曾遮蔽真相,却掩住了天地间流传的命机。
老人的名字叫卫光明!
第五百零八章 未来的光明大神官
皇城脚下的南门观一片安静,甚至感觉有些寂清,道人道姑们敛声静气行走,偶尔抬头看一眼站在殿外那名年轻道人,又迅速低下头去。
年轻道人腋下夹着一把黄油低伞,脸上神情平静温和,正是大唐国师首徒何明池。南门观里所有人都知道何明池是一个温厚纯良的人,然而能让他这等身份的人亲自看门,可以想见殿内的那场谈话何其重要,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道殿深处,乌黑色的木板上有两个锦绣棉垫。国师李青山看着对面的颜瑟大师缓声说道:
“师兄,那人应该是往长安城来了。”
在皇帝陛下和尊敬的师兄面前,李青山经常会习惯性地回到当年惫赖调笑的模样,然而今天他的神情异常严肃,脸上还挂着几分认真的探询意味。
颜瑟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深陷的眼窝里也没有惯常的猥琐意味,只是淡然加上几抹隐藏极深的伤感:
“神座好不容易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逃出来,来长安城做什么?他想找谁还是想找死?”
李青山微涩一笑说道:
“神殿光明大神官,桃山第二人,这样的人物。。。就算是来长安城找死,想必死之前也会让整个天下震动不安一场。”
颜瑟大师沉默片刻后说道:
“原因,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李青山从怀中取出一封极薄的书信,放在乌黑色的地板上,说道:
“按照掌教大人的推测,应该还是与十四年前那件事情有关。”
颜瑟大师花眉微蹙,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来十四年前那件事情,即便是他们这对师兄弟,也不想多加谈论。
“这封信是怎么说的?”
“他逃出神殿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轻松推倒了樊笼。裁决大神官道心牵丝在樊笼之上,受到反噬受了不轻的伤,别的神官道人更是死伤无数。神殿方面推断他会来帝国,所以希望我们能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或者是杀死他。”
李青山注意到师兄听到这句话后,眼窝似乎比先前陷的更深了一些,稍一停顿后继续沉声说道:
“信中还说,天谕大神官带着天谕院书阁高手,已经提前赶赴边境,只要朝廷同意,他们愿意前来长安城协助我们的行动。”
“如果不是裁决伤了,裁决司绝大部分力量都投入在荒原上,这件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天谕院出面,不过我真没有想到,那位老友被禁多年,居然没有油尽灯枯,反而似乎愈发有光明大盛之迹,若不是现在这等局面,以他之能若亲赴荒原,说不定还真有希望替神殿把天书明字卷找出来。”
颜瑟大师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赞叹还是喟叹。
李青山听着天书二字,眉梢微挑说道:
“荒原之上已然风起云动,然则明字卷失落已久,或许根本不在荒人部落中,所以各方都只派出年轻一代去尝试找找,而师兄你那位老友若重现人世,份量比那边可是要重多了。”
颜瑟大师摇摇头,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问道:
“陛下又怎么说?”
“当年那人趁着陛下登基之初,朝廷旧新交接之时政令不畅,硬是在长安城里做出那等事来,陛下早就想让他死了。但陛下的态度很明确,就算是要杀,也只能由帝国方面自己杀,绝对不允许神殿的人入境插手。”
李青山看着颜瑟大师沉默片刻后说道:
“师兄,当年你与他相交莫逆情谊极深,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颜瑟大师摇了摇头,面无表情说道:
“既然是道门之事,自然也没有请书院帮助的道理,但单凭南门和天枢处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杀死他。”
李青山说道:
“世间的事情总不能单以印象去判断,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颜瑟大师看着他直接说道:
“他以前就比你强,我相信现在的他比以前的他更强。”
李青山微笑说道:
“南门华阳集里曾经记录过几个很有趣的故事,曾经有一名南晋的知命大修行者,游历大河国,结果被一名小流氓见财起意,一闷棍打死。”
颜瑟大师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青山替师兄把面前的茶杯斟满,笑着说道:
“师兄我虽然不才,但多年前也入了知命,身为大唐国师,总要比那个小流氓强上不少。”
“神座之上,天穹之下。”
颜瑟大师看着李青山,缓声说道:
“师弟,你要记住这句话。”
“但凡能坐上桃山那三方神座的人,都是有资格屹立天穹之下俯瞰俗世的人物。道门之中掌教位阶最尊最贵,但单以道心修行论,掌教并不见得会比那三位神座强大多少,但何况你绝意扑杀的那人是以智慧明道心著称的光明大神官。”
李青山带着强烈的不安,坚定的道:
“既然卫光明这么厉害,那就更不能放任他不管,哪怕是出动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他。”
颜瑟摇摇头,叹息道:
“哪怕是长安城五十万的护**全部出动,把长安城翻过来,也难看到他的影子,他毕竟是卫光明啊,被誉为最伟大的光明大神官。”
李青山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在整个长安城因为一个老人忙的不可开胶的时候,这个老人跟着小姑娘到了一条叫临四十七巷的巷子,看见了一家叫老笔斋的小铺子,看着那个小姑娘在铺子里勤劳忙碌了整整一天。
老人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姑娘清新可喜,说不出的可人,从外貌到气质干净到了极点,仿佛是一颗绝对透明的琉璃珠,只要有一点阳光,便定然会大放光明。
小姑娘的肤色有些黑。
但黑也黑的如此干净,如此光明。
所以这位来自西陵的光明大神官,痴痴站在临四十七巷里,不尽欢喜赞叹。
光明不灭,昊天永存。
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他看到了光明延续希望,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长安城有冥王之子,谁能想到光明之女也在长安。
这个女孩一定要传承他的衣钵,成为下一任的光明大神官,让昊天的光辉继续普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