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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94.迟

    至于“除旧纳新”四个字,说起来倒是容易的很,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朝廷想要吐故纳新,就必须先扳倒树大根深、门徒遍布华禹的上古学阀——儒府学派;而想要扳倒儒府学派,则必然先面临着百官上 书请辞、朝廷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

    无论什么理由,擅杀聚众罢朝的儒派文官,就必然会青史留名,尽失天下仕子之心。自古以来,读书人牢牢握在手中的话语权,就是用来与暴力、皇权相抗衡的绝佳武器。

    想到这个难解的死局之后,王征灵的脑海之中,也同时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也激起了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

    莫非天佑帝周元庆,放任蔡王两党相争多年、竟并非是出于贪图享乐、也并非是昏庸无道所致?

    而且换一个角度来看,真正在战火中饱受折磨之人,永远都是品性高洁的勇士、为了生存而战的壮丁;以及在溃军乱兵、瘟疫饥荒的折磨之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

    可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是乱世纷争的起因,更不会成为熄灭战火的理由!

    至于那些皇亲国戚、乡绅门阀、士族富贾之流,由于常年把持着巨额资源、可谓人脉广阔,树大根深;投亲靠友也好、待价而沽也罢,都不会遭受到太大的波及。

    所以即便秦军尽起三秦之兵、夺走周元庆的天下;可对于这些“毒瘤”来说,也不过就是换一个宿主继续吸血而已;百姓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混乱的世道也不会就此终结……

    皆时周长风登基坐殿,必然也会走到周元庆的老路之上;所以这一场改天换日的正义之战,也只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肆意杀戮罢了。

    其实王征灵的这种猜测,多少也有失偏颇。因为是北秦鼎故革新也好、北燕收复失地也罢;无论此战最终胜负几何,战火掠过之处,则必然会留下一团“焦黑的痕迹”,哪可能会是“徒劳无功”呢?……

    高尚的英雄,在战场上光荣战死;卑鄙的小人,则躲在阴影处攥取暴利;待战火熄灭、天下归于一统之后;那些从阴影中钻出来的鼠辈、便会换上一身崭新的皮毛、光天化日的游走于长街之上;而那些愿意为了理想与抱负舍弃性命、最终为了别人而战死沙场的英雄,骨骼与血肉也早就肥沃了大地、滋养一方百姓……

    荡气回肠属于死去的英雄、华禹大陆属于活着的小人。

    想到这里,王征灵的眼泪滚滚而下;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哭、也不明白自己随周长风举兵起事,究竟是对是错。土沟村的黑夜,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脚边那缓缓流动的溪水,就仿佛娘亲温柔的手掌,安然地抚慰着王征灵的迷惘……

    不知过了多久,王征灵已经默默的哭了一个满面泪光,身子也变得越来越轻;紧接着,他手中捧着的那只大海碗、也从手中滚落在溪边的碎石滩上,撞碎了一地的月光……

    随着瓷碗碎裂的声音响起,王征灵头颅一歪,身子也往下滑去,整个人就靠着那块大石头睡死了过去;而远处的草丛之中,一个赤膊上身的年轻汉子,

    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老弟兄说道:

    “相家的,这海冷撇苏了嘿!怎么样?招呼着?(兄弟,这当兵的哭了嘿!怎么样,咱现在动手?)”

    “马后,念短,招子放亮着点,留神是海冷子早醒了攒,在那腥闷钓羊牯,反叫咱弟兄受了腥!(再等一会,也别说话了,仔细观察观察。小心这当兵的早就识破了咱们的骗局,只是在那装睡,反而把咱们给耍了!)”

    “嚯!相家子全海啊!(兄弟,你心眼够多的啊!)”

    二人又等了半晌,只见王征灵身上的余劲也散了去,整个身体都从石头上滑了下来、胸口一起一伏非常均匀、口鼻齐齐张开,已经打起了震天响的鼾声!躲在林子里的两位江湖人一对眼神、其中那个年长一些的老江湖伸出手来、指了指鼾声如雷的王征灵说道:

    “把合住了!(看紧了人)”

    交代一声过后,此人转头便走;不一会的功夫,贾老六便披着那件脏兮兮的单衣,一边打着哈欠甩着鼻涕、一边走到了小溪边上:

    “阿嚏!这山里的鬼天气,还真娘的有点凉啊!猴崽子出来吧,里腥念把子落的汗(这是假尼姑下的迷药),翅子肯定倒迷了(这当官的肯定已经被麻翻了)!”

    一句话说完,树林里那个小伙子便蹿了出来。这孩子的江湖经验尚浅,但身手却着实不错;轻飘飘的借力之后、在林子边上起落翻飞、仿佛一只灵巧的猴子、荡在了贾老六的面前。

    而贾老六则眉头一皱,伸手拍了这孩子的脑瓜顶一下:

    “你们这些“干老杂的(练杂技的)”,是不是腿都有毛病啊?好好的路不会好好走,家里跟猩猩沾亲啊?”

    “贾老祖,你们小绺的金杠子(腿),好像也没啥用吧……”

    “早晚把你小子的嘴撕烂,赶紧干活!土沟村少说也有一千多口子人呢,抓紧时间!这路活可没有光天化日下手的,一旦见了三光,小心这群冤死鬼起尸!”

    贾老六说完之后,这后生面露难色,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打呼噜的王征灵,吞吞吐吐的说道:

    “老祖,按说这楚墨令是沈小爷下的,“凶穴”是您掌的(杀局是你组的),我一个小字辈的后生,就该听您的吆喝。可是我从小就入了“离相行”,师父教过我弯腰耗腿、可从来都没教过怎么“窥瓢”(杀人)啊!”

    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再下贱的行当,也如是一样;外人可以看不起自己,可自己却必须上戒;否则的话,那就连江湖同道都看不起你!

    这孩子从小都是指着折磨自己、给百姓们看稀罕来挣吃食;离相行的桌子上,也摆不了一碗刀头饭!

    往粗里说,江湖道可分五术、八门、十二相、三十六艺、一百单八飘,三百六十行;只不过在百花齐放的江湖行业之中,却唯独没有杀人专业户——刽子手一门。因为这种职业,吃的都是朝廷官饷;虽然他们也在下九流之中,却不在江湖道之内。

    包括贾老六和张殿臣在内,这些江湖人都是因为沈归的一道楚墨令,才赶来河东城,帮助北燕人抵御秦军的攻伐。可他们一不懂如何上阵厮杀、二也没有高强的武艺护身;虽然这些人也没几个是善男信女,但真让他们亲手剁活人的脑袋,也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把人骗到全家投井,与真的灭人满门,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贾老六本想开口呵斥这个胆小的后生,可转念一想,人家孩子说的也确实没错,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开口……

    于是,他转头对那位老成持重的屠户说道:

    “老乔,那些“倒迷(被药麻翻的人)”就交给你了。凡是不愿意沾血的老合,就让他们打打下手吧。哦对了,这位国舅爷我就先带走了,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说完之后,贼祖宗贾老六弯腰抄手,扛起打着呼噜的王征灵,直奔“六婶”那间屋子走去。

    这间不算太大的草房之中,已经挤满了五花八门的江湖人;而绿林劫匪出身的鲁东响马张殿臣,此时也正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认认真真的磨着他那柄质地普通的鬼头大刀。

    贾老六进屋之后、便将王征灵随意扔在地上,抄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抽干,这才开口对自己的干孙子“侏儒吕”问道:

    “另外三个村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您就放心吧,一个都跑不了!要说还是您老人家高明呢,在腌菜坛子里下药,那味再大也能盖严实了……”

    听侏儒吕的言下之意、是在批评麻药的异味过重;一名道姑模样的中年女子一甩手中拂尘、气急败坏的呵斥道:

    “地里蹦!老娘非把你那张“樱桃小口”给活活撕烂不行!是老娘的“迷子(迷药)”不行吗?那是贾老祖点名要了性子最烈的方,劲道那么大、味能小的了吗?行,你不是喜欢说便宜话吗?我劝你这小东西啊,日后吃饭喝水最好多留神,小心一觉醒来、阎王爷就在你身边躺着呢!”

    “你放一万个心,我和阎王爷平时不总来往,睡醒了也肯定见不着他老人家!不过咱俩可是十几年的交情了,我这睡醒之后……”

    贾老六听着俩人荤素不忌的斗口,眉毛一皱,泄愤似的踹了地上的王征灵一脚:

    “行了行了,天天叽叽喳喳的,说正经事呢!”

    贾老六一发火,所有人都变得严肃起来;屋中唯有张殿臣那柄鬼头大刀,还在“唰啦唰啦”的跟那块磨刀石较劲……

    “大家伙都是从河东城跟我跑出来的,现在是个什么局势,恐怕每个人心里也都清楚。人家两边的官军打仗,咱们这些江湖人,也真起不到什么作用。仗着我徒侄齐雁和沈归的关系不错,今天我就做这一回主、把大家都散了去……”

    “别啊贾老祖,我正玩到兴头上呢!坑死这八千黑骑,才哪到哪啊?要我说的话,咱们这些人就此转道直奔三秦,诈开他一座长安城,也叫那老儿周长风,见识见识咱江湖道的风采!”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95.正邪两立

    其实从本意来说,贾老六也不想就此散伙;毕竟楚墨令自己也接了,齐雁和秦秋的人情、也卖到自己这了;无论从道理、人情、还是江湖规矩来说,沈归托付的这档子事,自己都必须办得有头有尾、漂漂亮亮!

    可问题是这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也实在是不堪大用;把他们放在正面战场之上,那真是见人就躲、遇刀就逃,不但连一次冲锋都抵挡不住,还会点燃己方将士溃败的势头。

    而把他们放在城墙之上呢,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要么就立刻变成滚地葫芦,把身边的弓弩手撞倒在地;要么就直接撒丫子跑了,放出三条狗去,都追不上他们的速度!

    就这样一群战场废物,还不够给北燕守军添乱的呢!

    所以贾老六并不是怯战而逃、弃河东城于不顾;而是他实在不好意思继续给周长安添乱了!

    而方才“侏儒吕”提出的潜入计划,听起来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这些江湖上的老合,放在战场上的确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们若是化整为零、隐入市井民间、偷偷搞起串联破坏的把戏,那真是一个顶十个!

    世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废物,关键要看用在何处!

    然而,还未等贾老六琢磨出一个具体实施办法;那名擅配迷药的假尼姑,听到侏儒吕的“壮志雄心”、也一甩浮尘、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这话说的带劲儿!是得周长风那老不死的东西,见识见识这位“四尺吕爷”的厉害!毕竟人家三秦男儿的身板,个顶个都是那么彪悍魁梧!像吕爷这种比耗子长点有限的体型,他们就算趴在地上打着灯笼、也瞧不见一个活的呀……”

    “我呸!你这臭娘们……”

    “我说你们俩还有完没完了?”

    贾老六一拍桌子,又踢了王征灵一脚泄愤,成功震住了这一对冤家。

    经刚才这假尼姑“六婶”的一番戏言,贾老六突然想到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就开口彻底否决了侏儒吕提出的计划:

    “我说老吕啊,下次你想清楚了再说话!关北斗和黑狗已经投了秦军,长安城现在准有谛听的马 眼子(探子)坐镇;咱爷们进去倒是容易,可谁有把握还能活着出来呢?为了帮北燕人抗敌、把自己这条小命搭在里面,那可就不值了!得了得了,收拾掉这八千颗脑袋,也算是对得起祖师爷了。诸位就此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您老人家呢?也要回南康了吗?”

    “我?我和王征灵这个“小舅子”,还有件私事没了呢!”

    贾老六留着王征灵,的确是有事要问。只不过这档子事干系甚重,实在不便当着大家伙的面提起。

    次日正午,炙热的阳光投射在王征灵的眼皮之上,也将他的意识从混沌之中抽离出来。他只觉得喉咙干涩、头痛欲裂;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来,喝口水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王征灵立刻就分辨出了贾老爷子的声线。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

    嘴唇,轻咳了一声开口答道:

    “咳咳……看来我近日是劳累过甚、昨晚上也不知怎么、竟然糊里糊涂地睡死过去了!呵呵,看来是麻烦贾老爷子和诸位乡亲们、把我抬了回来了……”

    “不麻烦,我这有个事想问问你……”

    “嗯,您说。”

    “伍乘风在哪?”

    “谁?”

    “墨门神丐,伍乘风!”

    这三个字对于王征灵来说,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详情。他本想坐起身来先喝口水,再好好琢磨琢磨;可没想到身子才刚刚一动,便只觉得手脚皆被什么物件给束缚住那般,完全用不上力气…

    由于王征灵“服药”过多,这一觉睡醒之后自然是极其难受;所以这手脚“麻痹”、吃不住劲道的问题,自然也没被他当成是一回事:

    “老爷子,手脚被压麻了,劳您扶我起来……”

    贾老六闻言掀开薄被,将王征灵摆成了坐姿,背靠墙壁之上。

    坐正之后、血液正常流通起来,王征灵也觉得舒服多了;原本因为眼皮肿胀、而变得狭窄的视线,如今也更加清晰了一些。他只见贾老六披着一件单衣,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自己视线相对;而低头再看、只见自己的双手双脚,正被两道黑黄色的“绳套”,以交叉的方式牢牢捆在一起……

    “贾老爷子,这是……”

    “这是二十五年的老牛脊筋,以菜油反复浸润之后、在烈日下暴晒三年而成,坚韧无比……”

    “……我是问您为什么要捆住我的手脚!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不会追究劫粮之事,还会再给乡亲们谋一条生路……”

    就在王征灵絮絮叨叨开口质问的时候,不耐烦的贾老六站起了身子、扬手抽了他一巴掌,随即旋身推开房门……

    一股腥臭甜腻的气味夺门而入,只见不大的院落之中,已是满地污血横流;门边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中年汉子,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一柄鬼头大刀。此人本是背朝房门而坐,一听身后传来门响,便下意识地回头观瞧……

    “歇够了吗?歇够了继续干活……”

    贾老六朝他摆了摆手,对方也咽下了一口唾沫,又朝着王征灵看不见的方向招了招手……

    随即,一个被绳子五花大绑的白衣男子,被人推倒在地;而张殿臣则长出了一口气,扶着膝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一手揪着对方被打散的发髻、一手拖着鬼头大刀、将那个白衣男子拖向狗窝边上的木桩子附近……

    这截木桩子,原本是劈柴的垫底,如今已经早已饱饮鲜血、表面也变得湿滑而粘腻。张殿臣将那个动弹不得的男子拽离地面、又将他上半身担在木桩子之上。随后,他抬起左脚、死死踩住对方的后背、腰杆一挑、鬼头大刀高高“悠”起、直奔男子脖颈落下……

    然而时至此时,老响马张殿臣,已经生生砍了一整夜的人脑袋,早已经是腿脚发软、眼前发花,没有了半分劲道;所以这一

    刀虽然扬起很高,却并没有任何附加的力道。

    王征灵眼见那柄卷刃的大刀呼啸而下,落在了那名男子的脖颈之上、却仅仅带出了一篷鲜血、以及一阵歇斯底里的怪叫之声…

    早已脱力的张殿臣,见状叹了口气;他抬腿跨步、将屁股坐在了对方的后背之上,肩背肌肉高高隆起、两臂也缓慢地左右横移开来;那肩背上附着的一层血痂、早已被夏日朝阳烤干,正随着张殿臣的动作,扑簌簌地掉落着红色粉末……

    吱嘎、吱嘎、吱嘎……

    王征灵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连扭头都来不及、开口便喷出了尚未完全消化的大半碗拨鱼……

    呕!!!

    说起来,两军疆场之上的血腥与惨烈、与眼前这副残酷的画卷相比,当然是更胜一筹;但二者给人带来的观感刺激、却并不是同一类型。

    生灵涂炭,可以激发悲天悯人的廉价道德;冷血残忍,却可以直接勾出灵魂深处的恐惧!

    王征灵虽是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但终究也只是上过战场、却并未亲身体验过厮杀的新手;似眼前这种直入人心的凌虐斩首,瞬间便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贾老六慢悠悠的取来了炉灰渣子,清理了那恶心的呕吐物;随后更引燃了一把艾草,熏出了满屋的药香味……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我王征灵一片真心待你,你却恩将仇报、大肆屠戮无辜之人!贾老狗,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回过神来的王征灵,仅仅吼出了一句话,嗓子便已经便的沙哑起来!他不敢再看向虚掩着的门板一眼;只能将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贾老六;那一双被熟牛筋捆缚的手脚,也在他奋力挣扎之下、勒出一片骇人的铁青……

    如果他现在失去钳制的话,立刻就会扑上前去、活活咬死这个恩将仇报的贾老六!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毕竟这场战争,本就是你们秦军挑起来的。王征灵,看你还算是个人,我今天也多跟你说几句废话。低头瞧瞧吧,你们这些无辜之人的双脚,正踩在别人家的土地上;你们这些正义之军的战刀,也砍在了北燕军民百姓的脖颈之上!百姓们的房屋与田亩,被你们秦军的铁蹄践踏成泥;而他们的亲朋挚友,也纷纷死在了乱刀之下。其实两军相争,无关恩义、本就是成王败寇的一场赌局而已;可如今你这位国舅爷,竟然指着一些尚未遇难的人,大谈仁义道德!如此行事,莫非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坦白说,贾老六这一番话并不算动人,如果是昨日之前的王征灵,也一定会与他争论起“大义小节孰重孰轻、追寻正义与光明的道路上、必然有人牺牲”之类的陈词滥调。

    可今时今日的王征灵,本身已经对这场战争产生了疑惑;而那些原本可以理直气壮说出口来的驳斥之言,如今在他看来、也都变成为了连篇的谎言……

    因为,这的确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也没有任何人的牺牲,是具有实际价值的……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96.生死缘

    296:相随

    贾老六看着王征灵那呆滞木然的面孔,走到床边、拍了拍他那铁青的脸庞说道:

    “国舅爷,看来你应该已经想明白了。那么现在我重新问你一次,墨门神丐伍乘风,到底身在何方?”

    “天地良心……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伍乘风啊……贾老爷子,您……您能不能行行好,放了我的弟兄们啊我求你了!!!他们……他们还从未上过战场呢,也没杀过一个北燕百姓,都是无辜的呀……您……您就放他们回家务农,行吗?您看……您看看我,我是三秦的国舅,我这颗脑袋的份量很重对吧!你们就拿我的脑袋,去顶他们那些“贱命”行吗……算我求你了贾老爷子……”

    回过神来的王征灵,明显已经彻底屈从了。他一边拼命用额头碰撞着坚硬的床沿、一边不停的向贾老六哭喊哀求;那声音嘶哑而悲凉、泪水与额头的鲜血融为一体、顺着脸庞的弧度滚滚而下……

    王征灵并非是个软骨头、只不过初次统军的他,心肠还没能硬的起来罢了。慈不掌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贾老六伸出手来、以虎口捏住他的下巴仔细观瞧,只见那迷惘哀怜的目光不似作伪,便只能叹了口气,开口向外面喊道:

    “还剩几个活的!”

    “二百多!”

    “先歇会!”

    “好嘞!”

    贾老六吩咐了外面的人暂时封刀,随后又沉吟了半晌,望着王征灵那涕泪横路的狼狈莫言,缓缓开口说道:

    “哎……我说国舅爷啊,你本是个顶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呢?要是我手里没有真凭实据的话,哪会贸然对你们黑骑军施以如此重手呢?这样吧,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立刻告诉我伍乘风的下落,外面那二百多活口,还有国舅爷您本人,就都能安然无恙的离开土沟村!”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贾老爷子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但凡要是知道半点消息的话,也没必要如此哀求于你!”

    贾老六的确有伍乘风的消息,可以确定他消失之前的最后行踪、是落在了三秦长安城。那么王征灵作为长安城的国舅、统军出征之前又跟随在汪宜身边学政,长安城的大事小情,他没有理由会充耳不闻!

    可如今自己这一句诈语未有所得,再加上王征灵的反应与表情也非常真实,他也真的愿意相信王征灵的确对于此事一无所知……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贾老六再次开口,换成了另外一个问法:

    “这样说吧,长安城有一间黄家醪酒铺,你知道吗?”

    “黄家醪……长乐坊的那间酒铺吗?知道知道,我也喝过他们家的九里玉浮梁!”

    “黄家醪之前犯了官司,被官府查封了对吧?后来有一个外阜来的老员外,出面盘下了这间店铺,

    这事你也知道吧?”

    “知道!后来他也在长安城里犯了官司,我统军出征之前,又被官府查抄了一次!”

    “对,那个老头就是我要问的伍乘风!那么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伍乘风,身在何处?”

    “嘶……这事说来也怪。案子犯了之后,只见有人过去抄店封铺,却不见有人盘问黄家醪附近的邻居与店家。后来听说证据确凿、人赃俱获,这老头是个敌国谍探!可此案并没有开堂审理、我和汪知府也都没见过案犯的模样长相。后来托人打听了一下,好像是秦王府的人经手处理的;就连长安城衙门口的差役,也是一道王府令直接调走的,从头到尾都没经过我和汪知府的手。至少在我统军出征之前,这案子的卷宗也还没打回长安府完案。从道理上来讲,这桩谍案仍然还在审理之中……至于那名案犯嘛,如果按照北燕律的规矩,应该还押在大狱里待审呢……”

    狱卒这个行当虽然不在江湖道、却也属于三教九流之中。以贾老六和沈归的人脉之宽广,早就借着熟人的关系、几桌下等酒菜,套出了长安城大牢之中的详细情况。可惜的是,问遍了长安城的三座监牢、却都没有伍乘风这么一号人!

    话分两头说,自从黄家醪的内掌柜乌尔热,在巴蜀道惨死于沈游剑下之后;已经进入养老状态的伍乘风,一得到这个噩耗、便立刻从南康动身,直奔巴蜀道而去。

    可惜的是,当他穿越千山万水、赶赴巴蜀道之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斯人已逝空余恨。

    伍乘风与乌尔热二人、今生今世可称得上是“有缘无分”的典型。但这一段爱恋本身、却极其浓烈炙热。

    数十载的这场久别重逢、只得到了阴阳两隔的结果。除乌尔热之外、伍乘风这一生可谓是无牵无挂;现在他心中唯一的挂念没了、比起混沌度日、坐吃等死之外,报仇雪恨自然就成了他余下残生的主旋律。

    如果只是想要干脆利落的了结此事,伍乘风连南康的大门都不用出,直奔姑苏沈家大宅、取了仇家的首级也就是了。尽管他如今年事已高、气血两衰、而沈游也是一位地灵脉的顶尖高手;但这二人交手论生死的话,伍乘风扪心自问,至少也有八成以上的胜算!

    毕竟比武论生死,不是那种“一翻两瞪眼”的博戏,谁点大谁就赢。

    所以杀了沈游为乌尔热报仇,这件事并不算困难;可伍乘风来说,沈游这个杀人凶手、实在是过于明显了;明显到令人根本无法相信。一旦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放走了幕后真凶,那么乌尔热仍然死不瞑目!

    查!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是天王老子与乌尔热的死有关,他伍乘风也要把他捅出一个窟窿来!

    不查,此事倒是清清楚楚;可深入一查,反而查出了许多问题。原本乌尔热之死,就是沈游亲手所害,此事在江湖上几乎闹的人尽皆知,没有任何疑问。可随着伍乘风访查的信息越来越多,整件事情也从简简单单的仇杀、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

    多年暗中观察,乌尔热是谛听的“外聘人员”的这件事,当然瞒不住伍乘风的眼睛。所以如今她死在沈游剑下,可以看成是谛听自家生出的内乱;而自己的传人沈归,也被裹挟其中,那么这二人到底是谁受了谁的牵连?苗巫寨、竹海剑池、祝云涛、周长风等等等等,这些人或明或暗、或阴或阳,都与乌尔热的死脱不开干系……

    所以如此看来,摆在明面上的这个答案——沈游,就只是一把“杀人剑”而已;乌尔热的血仇,绝对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盖棺定论。

    事情再麻烦、也总能找出一个头绪来。很快,伍乘风便通过谛听那无所不在的身影,串联起了所有的“孤立事件”。

    时逢草原生起一场大乱、而关北斗与黑狗二人,也进入长安城,为即将起事的秦军摇旗鼓噪。伍乘风便很快打定了主意,直奔黄家醪而来。

    其实当时的伍乘风,共有两个调查方向。一者,是打道回转南康姑苏城,去砸沈家大宅的门、逼沈游给出一个说法来。只不过这条路线,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个大麻烦——天灵脉者宋行舟。如果他出手干预的话,自己也毫无侥幸可言,就算项生三头、肋长六臂,也一样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伍乘风游戏人间大半辈子,又活到了这把年纪,还得了一个出色的传人,早已能够坦然的面对死亡;但如今多了乌尔热的血仇未报,他却突然生出了“苟且偷生”的念头……至少,也得比元凶正犯活的久一些!

    话又说话来了,在这个谜题之中,沈游这把杀人剑,既然是最简单直白的答案,那么就肯定不会是最正确的答案。

    综合考量一番,他便离开南康、打破了自己今生不再踏足长安城半步的诺言、直奔关北斗与黑狗二人而来。

    由于受到沈归的牵连,长安城的黄家醪,已经被官府查抄,并在大门上贴上了封条。而关北斗故地重游、一改往日里托钵行乞的肮脏模样;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修过了头面、并换上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

    在他进入长安城之后的第三天,便去官府盘下了已经充公的黄家醪。他先是翻找了所有可能会留下密信暗语的角落,待一无所获之后、他又正经八百的做起了酒馆生意,却始终没人前来此处寻他。

    看来,乌尔热的死,只是一个偶发事件,并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提前布置。

    大概沉了半个月左右,秦军已经做好了起事的准备;次日清晨,全军即将于长安城的东门以外誓师,大举攻伐北燕。

    明察暗访了大半个月,却还是一无所获的伍乘风,也同样做好了准备。他要趁着出征前夜的大好时机,仗着高强的武艺、潜入宫中袭杀黑狗、擒下关北斗与周长风二人;如此一来,既能斩下周长风的头颅、消弭北燕一场大战;也能把乌尔热的真正死因,从关北斗的口中逼问出来……

    于是那一日的黄家醪,提早半天关门;不过由于生意本就冷清,也并没有在长安城中嫌弃任何波澜……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97.斩龙

    由于秦军明日清晨,便要于东门外誓师出征,那么举行一场誓师大会,祭天明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当时已然叛出北燕的关北斗,身为北秦初代国师、自然也得准备好丹砂符篆、木剑铜铃等一应法器,或者说是障眼法的常见道具。

    于是,破罐破摔的外行“生意人”伍乘风,便悄悄跟上了外出采买的关北斗与黑狗,陪他们在长安东市集附近,生生逛了一整个下午。

    黑狗的身手不错,为人也足够机敏警惕;但凭他的修为水准,顶多也只能位居二流顶峰行列。毕竟,当时姜小楼还没有仗剑灭武;黑狗也没有鹤立鸡群的机会;放在江湖上横向比较一番,至少也得排在五十名开外了!

    与伍乘风这样的老牌顶尖高手相比,黑狗的那点花拳绣腿、可谓是全方位居于劣势。所以这大半天跟踪下来,二人愣是一无所知。

    不过很可惜的是,虽然伍乘风没有暴露行踪、但也同样没能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直到关北斗买完了一口袋干花瓣、离开了摊位之后,才语气凝重对黑狗小声嘱咐了这么一句话:

    “回去的路上千万要留神,不要被任何人“黏上”。今次我要开坛斩龙、事关华禹未来百年气运、唯你我二人能够知晓,万万不容有失……”

    伍乘风的武道天赋亘古罕见、可对于这些旁门左道、巫术妖法,却根本就是七窍通了六个——一窍不通。只不过听关北斗的言语如此谨慎小心,伍乘风自然也收齐了不屑一顾的念头……

    其实,不信鬼神之说,也是顶尖实战高手的“通病”。这些人常年脚踏实地的刻苦修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搏杀、才使得自身的武学修为,翻越了一个又一个人体的极限。他们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因勤奋刻苦而来;也知道自己的身手,会因为懒惰麻痹而走向衰败;在血水里反复摔跤、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的过往经历,当然使得他们这些人,很难去相信所谓的“神秘力量”。

    所以实战派的高手,绝大部分都是些无神论者。即便犹如白衡这位天灵脉者,也试图通过习学“易经卜卦”的方式,去寻找探究这种神秘力量的根源。

    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为数不多的未解之谜了。

    所以按理来说,关北斗开的是什么坛、斩的又是哪条长虫、伍乘风都既不相信、也不关心。可如今他们之间多出了乌尔热的一条人命债,那么就算关北斗今天要买只烧鸡请客吃饭,他也必须要凑个热闹、给他多添上几味佐料!

    太阳逐渐西沉,伍乘风远远跟着关北斗与黑狗、前后脚地翻入了长安城东的长乐宫中。

    古都长安城,共有三座宫殿,分别是长乐宫、建章宫、与未央宫。自小秦王周长风起事以来,便离开了北燕朝廷赐予他们父子的秦王府,正式入主未央宫中、以此为自己的办公居住地点,并以一朝之君而自居!但另外两座上古宫殿,却仍然保持空置,

    无人居住。

    而今日关北斗与黑狗二人,买齐了法器之后、竟直奔闲置的长乐宫而去,这个选择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偌大的长乐宫中,几乎是空无一人的状态;而他刚才所谓的“斩龙”,莫非不是用来骗人的猴戏、而是用来骗鬼的妖法不成?

    那一日的关北斗,也的确有一桩法事要做;只不过斩龙事小、断脉事大!

    在堪舆风水之说当中,山是龙脉、水是精血;所以往玄了说,劈山便是斩龙、截水便是断脉。当然了,关北斗只是个身体素质普普通通的老道,并不是上古战神、也不是天灵脉者,自然没有劈山截海的神奇本领了。

    所以他今日要斩的龙,便是位于三秦大地的“中龙”;而他要断的脉,便是九曲十八弯的禹河。

    自从玄岳道宫的前辈入世临朝开始,便一直对外宣称,位于长安的中龙脉已经濒临枯竭。而如今关北斗这一代玄门子弟,自然也是秉持着同样的说法。也正是有了这种玄妙的说法在先,再加上幽北三路日益壮大,所以周家天子才会就坡下驴、迁都于蓟州、亲自守护华禹腹地。

    可长安城的风水格局、乃是九龙拱长安、八水入三秦,可谓藏风聚气、蓄势养灵的顶级福地;但蓟州的燕京城却有山无水,任玄门子弟的能耐再大、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就只能构建出一座“枯龙脉”。

    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山是靠、水是财;水井是聚财之吉,枯井则是破家之凶。同样的道理,放在掌管一国气运的龙脉之中,也同样适用。玄岳道宫身为北燕国教,又怎敢丢给陛下一座枯龙脉呢?

    于是,一座八臂哪吒城拔地而起,为周家天子君王入海擒蛟、以东海之水填补干枯的龙脉!

    那么按照这个说法来看,周家人治下的北燕王朝,理应是欣欣向荣、一片太平景象;可为何迁都之后,反倒一天不如一天、一时不如一时了呢?

    其实,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没有孤立存在一说。譬如生与死、善与恶,彼此都是相生相存的关系。世间万事万物,有枯荣颓败之日、便有生机勃发之时,反之亦然。而关北斗这位地灵脉者,无论是堪舆数术、还是观星推天衍,造诣都已臻化境,又岂能不懂如此浅显的道理呢?

    既然这位玄门三代首徒,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就必然另有所图。

    站在堪舆数术的角度来看,龙脉风水局的构成,是山水环抱不假;但画龙点睛之笔,便是一朝君王,真龙之子!山是脉、水是血,真龙之子则是魂,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真龙天子迁出长安城,这龙脉又岂有不枯之理呢?

    所以整件事情的真正顺序,已经发生了颠倒。并不是秦地龙脉枯竭、陛下被迫迁都燕京;而是陛下受骗迁都于燕京,秦地龙脉才开始枯竭……

    可想而知,真龙游入枯穴,就必然要被活活渴死;而建起那一座八臂哪吒城,也并非是什么“入海擒蛟、乘风化龙”;而是“斩龙灭蛟”的凶暴杀局!

    龙,是周家天子;蛟,便是幽北颜家。

    至于断脉一说,倒是更加实际一些。他要借自己斩断的一龙一蛟为“祭”、令禹河兴起一场巨大的水灾!因为秦地的龙脉,是一条正龙脉,山水环抱、中正平和,气运最盛;而燕地的龙脉,是一条北龙脉,有山无水,伤冲福禄,气运次之;而途径建康城的南龙脉,虽水源丰沛,但山川走势不甚贯通,所以气运也是最弱的……

    也就是说,只有那两条龙脉全都被断,天意才会降临在南龙脉的身上!

    原本按照关北斗的最初构想,便是出手斩断长安城的中龙脉、燕京城的北龙脉;令天下气运被迫汇聚于南龙脉、也就是南康的国都建康城。可怎奈李玄鱼盗出九枚镇龙钉,阻碍了破坏秦地龙脉的杀局,也令关北斗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道理也很简单。长安城龙脉已经枯竭不假,但阵物却被李玄鱼盗走;那么也就是说,龙脉枯上一段日子,经过一场战争的洗礼、这道龙穴便又会孕育出一条“新龙”、使其重新焕发生机!皆时,天意仍归于秦地、而不归于江南。

    天道往复、冬去春来,没有新生、又哪来的死亡呢?

    所以,今日关北斗便赶在秦军起兵之前,彻底斩龙断脉,阻止真龙之气回流三秦,重新入主长安城。毕竟他一手创立了“南康新世界”,天命必须是归于建康城的那条南龙脉!

    断脉之后,禹河必将水势滔天,将中、北两条龙脉暂时阻绝;那么本是一条水龙的南龙脉,便可乘势而起,在兵戈休止、真龙还穴之时引气截运,被迫入主建康城!

    长安城中的三座宫殿,都可以通往秦地龙脉地宫。但甭管这档子事又用没用,都是典型的吃里扒外,不好惊动还做着皇帝美梦的周长风。所以他们二人,便选择从人烟稀少的长乐宫潜入地宫,兴风作浪。

    遵循上古礼制,长乐宫,只属于历朝历代的祖皇帝一人;而那些后继之君,都只能住在未央宫中,以示后人对开国先祖的崇敬之意。

    伍乘风悄悄跟着二人,一路来到了长乐宫的鸿台以下。四十丈鸿台高耸入云,直冲霄汉;而台前的关北斗与黑狗二人,就仿佛两只蚂蚁一般渺小。伍乘风亲眼看着二人左顾右盼了一阵,随后便撬下了鸿台正面的八块空心石砖,用力旋转了一个什么物件……

    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动、鸿台正面的青石步道板缓缓移开、二人也拾级而下、隐入了黑暗之中……

    留在鸿台以外的伍乘风,等了一会,见没有当值的宫女与侍卫前来巡查,便将身上的宽袍大袖脱下系在腰上;随即缠头蒙面、擎剑包鞋、整个人迅速化为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蹿到了鸿台近前……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98.梦

    由于需要隐藏行踪,伍乘风只能将双方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远、所以无法看清二人转动暗门的具体步骤。可机关术本身,就是出自于墨门一脉;伍乘风虽是楚墨传人,不得秦墨法门之精髓;但那些通过熏陶得来的“皮毛”、外人也难以望其项背。

    他伸出手指、轻轻叩打了一番,便立刻取下了贴附在台基之上的八枚空心石砖,并露出了一枚足有铜盆大小的十二连弧龙纹镜!

    伍乘风伸出双手、反复摩挲着那涩手的锈蚀,随即深吸一口气、双脚叉开与肩同宽、两膀同时较劲……

    只听“咔拉拉”的一阵机括声响、鸿台前的地面缓缓分开,露出了一条幽长而深邃的暗道!

    伍乘风借着月光的映照、向暗道之中望去,除了石壁上一枚篆刻着四叶纹样的铜旋之外、并没有任何显眼之处。他略微思忖了一会,便径直走入了暗道当中、伸手反扭铜旋,头上的青石板也应力而合、遮住了最后的一丝月光……

    随着一声闷响、石板重新闭合,伍乘风的眼前、也顿时笼罩了一片凝重的黑暗,唯有镶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幽幽的散发着惨然的绿光。江湖阅历丰富的伍乘风,站在暗道口没有轻举妄动;只待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环境之后,他这才以左手执剑柄、右手反把紧握在剑柄之上,右肩前送、后背紧紧贴靠在石壁之上;就这样侧着身子,全身戒备地拾级而下……

    人类躲避危险的能力,都是自于感官知觉。伍乘风身处于黑暗的环境之中、感官的灵敏度被大幅削弱、自然也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心里;由于精神高度紧张、所以时间也开始飞速流逝……

    世人都说“快乐不知时日过”、其实高度紧张、也一样如此。

    在这一段摸黑探索的过程之中,伍乘风只觉得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阵淡淡的花香;联系到下午关北斗与黑狗二人所采买的物资,他也心知前路已然不会太远。又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大汗的伍乘风,忽然脚下一步踏空,心知前路再没了台阶……

    地宫的环境,自然是阴暗潮湿,令人感觉十分难受。虽然伍乘风的双目不能明视,但耳边不断传来的水滴声音、鼻子中始终萦绕的淡淡花香,都成为了关北斗不算太理想的参照物。他全神贯注地循着花香、倾听着水滴、万分缓慢地向前摩挲……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只觉得身子变得轻快起来,黑暗中的路径也变得简单明了、步幅也就越迈越大……

    其实,如果地宫中有灯火存在的话,伍乘风不难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尽管自己步履不停、可实际上却一直都在反复兜着圈子……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只觉自己一脚蹬空、整个人“忽”一下随之坠落,猝不及防的摔进了一片柔软芬芳之中……

    伍乘风并没有受伤,但也同样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摔倒了哪里、更不知道垫在身下这些柔软干松的“物件”,都是些什么东西,有毒还是无毒;但他通过那不断传来的滴水之声,愈发浓烈的花香、却仍然保持了非常清醒的意识。

    伍乘风心知眼下情况紧急、便立刻奋力挣扎;一手紧握宝剑、一手拨开了覆盖在身上的柔软……

    很快,伍乘风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脸上也再没了任何物体的触感。双腿一较劲、便成功站起了身子。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之见自己的头顶上方、竟隐隐传来一片耀眼的光亮……

    人类,生来便向往光明;关北斗自恃武艺非凡、只要有了光亮,就不怕任何人的暗算。他腰杆一较劲、整个人凌空跃起足有三丈,眼看着洞口越来越近、他伸出右手攀住边缘、腰腹一挑、便脱离了那一片黑暗……

    奇怪的是,洞口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龙脉阵基、更见不到关北斗与黑狗这两个幕后黑手……原来,自己挣脱了那幽长黑暗的地宫步道之后、竟来到了长安城的钟楼以下!

    可能是由于久处黑暗的环境之中、不知世间时光飞逝几何;伍乘风并没有觉得自己走了很长时间,但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天光大亮!

    伍乘风保持着高度的谨慎,左右打量着熙来攘往的钟楼前街,仍然没有捕捉到黑狗与关北斗二人的身影;忽然之间,围在钟楼以下的人群发出一片骚动,而伍乘风略一迟疑、便全神戒备的跃上了牌坊的石台、向人群之中望去……

    只见钟鼓楼下、人群正中,有一名面善的年轻后生仗剑而立。此人皮肤白皙、五官俊朗,脸庞更是棱角分明;那略带稚嫩的神色之中,还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傲气,果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尽管这少年衣着的有些破烂、但身手理应不错;毕竟他身陷重重包围之中、神色傲然;而脚边却已经躺着四、五个中年男子,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从这些人呼吸的频率判断、每个人都最少都有着二、三十年的功底!

    就在伍乘风暗中思索、这位面善的俊后生、到底会是哪位故人弟子之时;突然从人群之中、蹿出了一名苗巫打扮的少女!

    “哼,咱俩的帐还没算清呢!尝尝我家“独轮车”的厉害!”

    只听一句娇嗔过后、这苗巫少女右手一抖、竟朝着地上一位三旬开外的伤者,甩出了一只黑漆漆的巨型蝎子!

    伍乘风虽不识毒,但毕竟也曾娶过一位苗巫媳妇,多少都懂得一些分辨毒虫性征的小窍门。她这只蝎子通体乌黑、身上连一丝反光都没有;可唯独那一只高高向前翘起的尾钩,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竟隐隐吞吐着七彩光芒!

    对于伍乘风这样的外行人来说,辨别毒性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观察颜色!颜色越漂亮、毒性也就越猛烈!那么从这个小窍门来看的话,这只蝎子不但有毒,恐怕还是那种“见血封喉”的烈性毒物!

    眼看这只毒蝎,即将落在那名男子身上之时;那位面善的后生忽然眉头一皱、大拇指一挑、那柄已然收入剑匣之中的破剑重新出鞘、带出一道耀眼夺目的光华来!

    只听“嗡”的一声剑鸣,那只体内蕴含剧毒的蝎子、被凌空一剑斩为两截、尸首无力的垂落于地面之上……

    由于此剑实在太快、那苗

    巫少女呆滞的看着已然断为两截的毒蝎子,半天才回过神来。她颤抖着手臂、指着那名少年剑客,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杀了我的“独轮车”?”

    “此人的武艺,的确是差了一些;可姑娘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的性命呢?”

    “啊?什么意思?莫非你不是因为看见他欺负我、才出来行侠仗义的吗?”

    “啊?你哪位啊你……”

    这二人又说了些什么、伍乘风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因为这之后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倒背如流!几十年以来,这一幕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反复上演、既困如梦魇、又甜如霜糖;既招之不来,也挥之不去……

    “都说了,我是个叫花子!娶不起媳妇!”

    “我有银子啊!我还会配药、还会下毒!到哪还挣不出两碗饭呢!没关系没关系,我娶你嘛……”

    “请自重!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怎就不知羞耻二字呢!”

    “我是个女孩子,喜欢一个男人,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再说了,我是苗巫寨的姑娘,又不是你们中原女子,没那么多讲究!走吧走吧,我带你去吃葫芦鸡……”

    恍惚之间、伍乘风听着那一句句再熟悉不过的对话、不觉剑已是泪雨倾盆。如果这只是一场美梦的话,能不能让它再长久一些……

    越久越好……

    当然,梦境始终都是梦境,伍乘风的“肉身”,并没有回到多年以前的长安钟鼓楼下,仍然还滞留在那一片铺满了干花瓣的坑道之中;而黑狗则以湿面巾覆盖着口鼻、举着一枚火把、以索套将伍乘风“捞”了上来……

    “嚯,睡的还真香啊,笑的美滋滋的!三哥,你过来瞧瞧,这糟老头子是不是沈归“变”的?”

    关北斗接过火把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一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吩咐黑狗,将所有地宫壁灯点亮,又伸手扯了扯那一张周围堆垒的面皮,依旧一无所获;直到他无意识间、打散了伍乘风的发髻之后,才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快!脱了他的鞋子,看看有几个脚趾头!”

    黑狗立即检查了一番,抬头回到:

    “三哥,您真神了啊!还真就只有七个脚趾头,左脚少了仨!”

    “嘶…这与天衍术无关,是你手下弟兄打听出来的消息。此人虽然不是沈归,而是墨门神丐伍乘风,更是沈归的授业恩师。至于那三根脚指头,则是他离开伍家之前、为天地、父母、恩师留下的“三株香火”……”

    “伍乘风……伍乘风不是去南康养老了吗?为什么又来盯着咱们呀?难道这是沈归的意思?”

    关北斗眉梢一挑,看着恬静的伍乘风说道:

    “乌尔热是他的前任夫人,这是来找咱们报仇的!”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99.祭山水

    在谛听彻底浮出水面之前,用来聚敛财富的手段,可谓是多种多样;除了臭名昭著的谍报系统、与吃人不吐骨头阿芙蓉膏之外;包括暗杀投毒、绑票劫掠等摆不上台面的脏活,他们也是大小通吃,来者不拒。

    不过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并不是关北斗与宋行舟的意思;而是财务总管麒麟君,为了增加谛听的总收入、才扩宽了主营的业务范围。对于谛听来说,聚联财富,只是加速计划推进的手段之一、并不是他们组建谛听的最终目标。

    所以自打麒麟君为谛听笼络到一批“外包”杀手死士之后;一份“过河拆桥”的计划,也同样被提上了日程。

    尽管这个行为听起来有些残酷,可世人挂在嘴边上的“天家无情、君王无义”、也绝不只是无端污蔑之言。不光是那些“外包”的杀手死士,要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只待“南康新世界”的光芒、普照华禹大陆之时、就连谛听这个立下汗马功劳的组织,也一样会冰雪消融。

    王者君临天下、曾经那一柄柄沾满血污的杀人剑、便只能被投入熔炉之中,化作一汪铁汁,铸成犁杖与锄头,开垦出万亩荒田……

    由于漠北大汗猝然离世、谛听的“新世界”计划,也要被迫提前启动;所以这份“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计划,也就被提前摆上了日程。

    而伍乘风的“前妻”乌尔热,便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在关北斗的提醒之下,黑狗略微回忆了一番、便想明白了其中的恩怨情仇:

    “原来是找咱们报仇的……直接宰了?”

    “唔……斩龙断脉事关重大,分毫都不能出错。即便今日没有等来沈归,也还是要按原计划行事。”

    没错,关北斗与黑狗精心设下此局,就是为了钓沈归这条大鱼上钩的;按照他们之前的猜测、以沈归睚眦必报的性格、奸狡如狐的头脑,必然会前来为师母报仇雪恨。

    而关北斗之所以会在地宫之中、设下一道**阵;也正是因为沈归的身手实在不弱,一旦被他盯上了梢,就凭黑狗身上那点能耐,也未必能够及时察觉。可谁知“小的”脑袋进了水、被表象所迷惑、竟直奔自己的亲叔叔沈游而去;反倒是是这个“老的”伍乘风、拨开层层迷雾直奔长安,妄图来上一手“釜底抽薪”……

    不过,此计能诱到沈归,当然最好;关北斗便可以借着龙脉之威,强压荧惑妖星的气运、将他这个难缠的天外异数、就此安全了结。

    而如今他们诱来了伍乘风,虽然失去了除掉沈归的大好机会,但也只是有些可惜罢了。毕竟对于关北斗来说,斩断位于长安城下的中龙脉,才是他的首要目标。

    即便错捕伍乘风,龙还是一样要斩、脉还是一样要断!

    毁掉长安龙脉,对于关北斗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撇开繁复的方术道法不谈,单说程序的话,只需要将一个没有天家血脉的普通人,葬入龙穴之中,即可大功告成。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果真以沈归为祭的话,妖星入龙穴,恐怕这人世间还要再乱上个几十载、才能重归太平。可没想到沈归没来,反倒错捕了一个伍乘风;就算墨门神丐的名头再大、终究也只是一个年迈苍苍的武夫罢了。一条普通人的性命,除了能够阻挡“真龙返穴”之外,也兴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至于沈归这个妖星嘛,待天下重归平定,气运落于华禹南脉之后,再出手铲除,也为时未晚。

    黑狗得到了关北斗的指示之后,便抬手拍了三下巴掌,从地宫墓穴的耳室,便应声走出了几十号以黑巾蒙面的谛听探子。这些人抬着一具槐木棺材、一具水牛蒙皮的方椁,外表俱是新漆的一片血红。

    待众人将两件冥具卸下了肩头,关北斗也已经披发赤脚、站立于法台之上。黑狗摆了摆手,那些黑衣人会意地来到法台对面、三下五除二、便打去了老秦王的头椁……

    “三哥,老秦王的尸首怎么处理?”

    “留下外层两道、将内层的一棺一椁启出、悄悄运送至长安西郊。那里有三颗桃树、成品字形排列,我已提前刻下暗号。待明日大军出征、号炮震天、烈日当头之时,你等便将老秦王的棺椁、按照头东脚西的方位,葬入三棵桃树正中;盖土之前、以黑狗血、童子尿、柳巷天葵殉之。”

    “三哥!这……是不是有些……”

    “北燕秦王一脉、父子二人皆是利欲熏心之徒!今其子为一己私欲而犯上谋逆、挑起华禹滚滚刀兵、致使江河日下、山崩地陷、百姓民不聊生,白骨露于荒野!他枉造杀孽、有伤天和,命中理应有此一劫!”

    “是……”

    眼见着老秦王的棺椁被启出之后,黑狗看了看仍沉浸于美梦之中的伍乘风,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三哥,这糟老头子的武功可是不弱啊!就凭鬼手门的九幽转魂香、再加上您那三十六枚天罡钉,真能镇得住他吗?”

    “我已经改了九幽转魂香的配方,让他睡上三天三夜还不成问题;至于天罡钉也是封魂镇穴用的,对活人起不到什么作用……这样吧,上板之前,把他手脚大筋全部挑断就行了。”

    “三哥……要不然……还是直接做了吧?”

    “不行,必须活葬!”

    关北斗如此强势的要求生祭,并不是因为一己私欲、更不是出于变态心理。因为他启出身负天家血脉的老秦王,借他这一座“君王”棺椁,来“安葬”普通人伍乘风,就是为了确保秦地龙脉被彻底玷污。所以,他只能葬入一枚生魂,而并非是一个死人;即便今日逮住的祭物是沈归本人,他也只能废去对方的手脚四肢,将其活埋在龙脉之中;借天地之威铲除乱世妖星。

    至于说“祭物”本身的感受,关北斗倒是一点都不关心;他只要确保对方无力顶开棺椁逃出生天,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黑狗几次想要开口说话,最终却只能

    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他转过身来、抽出别在后腰的铁钎,手腕飞速翻转几下、便将伍乘风的手脚大筋彻底挑断。看着仍然沉浸在睡梦中、面带笑意的墨门神丐,黑狗心中一阵茫然,只是对那些黑衣人摆了摆手、说了句“出去透口气……”便逃命似的离开了这座压抑的龙脉地宫……

    黑狗背靠鸿台的台基、神情木然的仰望漆黑的夜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忽然飘来几团厚厚的黑云、将皎洁的弯月挡了一个结结实实;很快,乌云中隐隐有电光涌动、在一阵“咕噜噜”的翻滚之后、沉闷的春雷骤然乍响……

    常年气候干旱的三秦大地,迎来了一场难得的春雨;只可惜三秦的百姓们,却等不来一个丰收年了……

    待手段毒辣的关北斗,被谛听探子背出地宫之时、也同样是面如金纸、不省人事。看来这一场斩龙断脉的法事,对于他本人来说,也同样是极大的消耗。

    从此以后,伍乘风便沉浸在绮丽的美梦之中,长眠于长安城下。也正是因为游长安城下的中龙脉,也被并无气运加身的伍乘风占据,从此失去了“金龙还穴”的可能性。

    早前,身为北燕国师的关北斗,已经破除了燕京城的北龙脉;如今他借伍乘风这一条性命、又污了长安城的中龙脉;至此,华禹大陆三条龙脉已破去其二;去而终将复返的天命气运、就只能委身于建康城的南龙脉之上。

    次日清晨,关北斗身披道袍、披发赤足、手执北斗天罡法剑,在秦军将士的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一些彩门戏法,博取了秦军将士们的信任。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占卜,他诈称自己已得上苍旨意、允许他们挥军北上、讨伐不义暴君周元庆、替天行道、解救黎民。而与此同时,黑狗也正带着四十多名黑衣人,将老秦王的棺椁、葬入了那片“风水宝地”之中……

    其实,有关于小秦王周长风的下场,在谛听高层之中、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因为无论战争胜负几何、获利者永远都只有一家,但绝对不会是他周长风!

    在不久的将来、在新南康所奉行的制度体系之下、所谓的九五之尊、与庙中的泥胎塑像并无任何区别,就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罢了。所以这个一统天下的君王、由谁来做都行!哪怕就是一条狗、一头牛,也一样能做的很出色。

    从本质上来说,谛听并不是一个典型的暗门组织,更像是一群理想主义者的联合会!尽管他们的行事手段,有些肮脏下作;但纵观历代先皇的发家史,恐怕他们这些人的下流程度,连中等水平都算不上。而且无论是关北斗也好、宋行舟也罢,包括其余谛听高层之人,对于新南康的“皇帝”大位、都没有任何兴趣可言。

    所以这新南康的吉祥物,到底是从南康田家、北燕周家、还是幽北颜家来挑选,对于谛听来说,也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

    可唯独周长风这个改天换日的“首功之臣”,却连半分上位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今日秦军的号炮一响、除了迈开秦军北伐的步子以外,周长风自己的性命,也同样进入了倒计时!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0.下三滥

    放眼天下、除了秦地军民百般推崇小秦王,赞其“颇有上古贤君仁义之风”以外;其余各地的北燕百姓,根本就将他这个高举义旗的英雄、与周元庆这个“暴虐昏君”,视为一丘之貉!

    因为眼下的华禹大陆,还是以“家天下”的结构为主。所以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周元庆的确昏庸无道,但周长风这个血浓于水的老皇侄,也根本脱不开干系。他们叔侄之间的龌龊,不过就是分赃不均的“狗咬狗”罢了;谁当皇帝都是周家人,干平头百姓什么事呢?

    而且,秦人拥护周长风,那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事:屁股坐歪了,脑袋就没了。而且左右逢源、随波逐流即是一种夹缝求生的态度、更是生逢乱世的必要手段。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无论秦王是谁,只要此人一开口、大部分“聪明人”都会表示“拥护爱戴”;当然,如果北燕王师反攻长安城的话,这些人也一样会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生活艰难、生存也同样很不容易

    从这个角度来看,此一役、天时掌握在发动战争的谛听手里;而地利,则掌握在防守方北燕王朝的手中;而最为重要的人心,虽然不向北燕、却更不会倒向他周长风。

    所以,北燕民心的最终归属问题、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场“比烂大赛”:哪方先挑起战争,哪方便会丧尽人心……

    不巧的是,周元庆早就清楚周长风的那点小心思;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耐心,以不动刀兵的和平方式,耗到对方自然死亡。所以这一场叔侄之争,无论有没有谛听的参与,周长风都不可能获胜。

    由于秦军与谛听,在收取胜利果实、彻底撕破脸皮之前,还是无比紧密合作关系;再加上汪宜为官精细、即便随陈子陵出城在外、仍然还靠着秦军的飞骑驿卒、遥领长安战备民生。而且,已然被关北斗活埋于龙脉之中的伍乘风,毕竟曾经在长安府衙,出资盘过一间店铺,有着光明正大的“合法身份”。所以关北斗未免此事闹大、便给这位“失踪人口”、扣上了一个“敌国谍探”的帽子,通报给了长安府衙。

    彼时,汪宜与王征灵二人,已然随大军出征;再加上此案也并没有审结完毕、只是由秦王府的人出手接管、犯人也押在经办人的手中;所以坐镇长安府衙的师爷,发去前线的公函之中、也仅提起了寥寥数言、便再没了后续消息;而追随汪宜学政的王征灵,也仅仅看过这三言两语、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仅凭王征灵的三言两语,贾老六当然猜不出伍乘风的确切下落;只不过江湖人走南闯北、消息一向非常灵通;而自己也打探了许多时日、却始终没有伍乘风的新消息;所以如果他猜测没错的话,那么无论伍乘风是死是活,都一定还在长安城中!

    从江湖道义来说,既然王征灵已经一怂到底、也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实;那么贾老六就该履行他此前的诺言、放所有还活着的黑骑军,安然走出黎山。可是,只放走王征灵一人倒没关系,毕竟他的情况,与那卷土重来的郭兴截然不同。

    尽管王征灵已经足够刻苦用功、但他

    的天赋与资质、却差了郭兴不只一星半点;今遭初次沙场统兵、一阵未见、便已落得个全军覆没的收场。对于王征灵来说,这个心魔若是没有奇遇的话,至少也要几年之后、才有可能逐渐释怀。

    但是对于那八千名黑骑军来说,自打贾老六将他们诱入黎山之后、就压根就没想过要放他们出去!

    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一群败了心气的败军,的确不足为虑;但这些黑骑军、毕竟都是秦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绝对精锐!他们常年与西疆僧兵鏖战、早就把自己那颗良心杀的麻木不仁!再加上这些武夫又大多目不识丁、心思粗犷,更不受道德礼教的约束;一旦今朝放虎归山,秦王周长风只需要换一名统兵大将、溃败的黑骑军,很可能会重新焕发生机、再次踏上战场!

    今日放走一个黑骑军,明朝北燕至少要阵亡数十名歩卒;如果用手无寸铁的百姓来换算的话,损失则更是无以估量!贾老六是个老江湖了,绝不会因为本性之中的小仁与伪善、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两军对垒、生死本就各安天命!

    于是乎,失魂落魄的王征灵,最终被蒙着眼睛、扛出了土沟村。贾老六倒是也没令自己出尔反尔的行为、落下食言而肥的话柄。他只是对王征灵说,自己要知道伍乘风的具体下落之后,才会放他们安然离开;如今凭王征灵说出线索,并不足以得出正确答案;所以两者取其一,放了王征灵、留下黑骑军的八千颗脑袋,也算公道。

    品性高洁的王征灵,当然试图与他讨价还价;只不过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筹码,选择权利,也一直都不曾握在他的手中……

    最终,王征灵被遗弃在黎山脚下的官道旁边。待他扯下了眼前的黑布、望着地上那一堆堆臭气熏天的马粪,竟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半刻钟之后,性子刚烈的王征灵,将自己吊死在了一颗老歪脖子树上;他的遗体面朝东北、背向西南,以示自己无颜面对三秦父老……

    鲁东响马张殿臣,为了给自己四十一名阵亡的老弟兄泄愤、做了一天一夜刽子手。按理来说,他是个响马出身、在老家鲁东路啸聚山林、带着手下的弟兄们打家劫舍,三天不杀人,浑身上下的关节都是酸的;再加上他还亲自踏上过血肉横飞的两军疆场,所以血腥与杀戮之类的事,理应是司空见惯了。

    然而,也不知是用力过猛、消耗甚重的缘故;还是一次性杀人太多,心神受创;这位早已血债累累的老响马,封刀之后,竟然足足缓了三日,才勉强回过了神来!

    那如同山一般积累的尸首,早已在封刀之日尽数火化;可黎山山脉原本清新自然的空气,却仍然附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三日挥之不去。而且,焚尸的山谷附近,就连树叶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满地的血污与焦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沉淀消化……

    看来,黎山南脉的这四个村子,短时间内,是肯定没法住人了。

    第四日清早,贾老六起床之后、出门洗脸漱口;刚推开房门,便

    意外的看到了闭门整整三日的张殿臣,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行装、正坐在土沟村的村口发呆……

    “哟?缓过来了?怎么着?这是要走啊?”

    “嗯……要回老家了……”

    “嗯……那就回吧,这档子事也不用放在心里。毕竟这场仗又不是咱们挑起来的、杀人也是为了救人;既然问心无愧,那就没什么看不开的。”

    “嗯……我明白。对了,大家伙也都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啊?”

    贾老六咕噜咕噜的漱了半天的口、随后张嘴啐了出去,略带犹豫的说道:

    “我嘛……暂时还没想好,不过长安城肯定是要走一趟的。别的都不提,我四哥还欠着他们楚墨一份人情呢!我琢磨着,要是能让伍乘风落叶归根的话,也算是把这笔债还清了……!”

    张殿臣知道,贾老六口中的“四哥”贾老四,是南康的一名乞丐头;早年之时,伍乘风曾偶然出手、救过他的一条性命。按说大家都是花子行里的人,而伍乘风既然是花子头,就理当出手相救;可他们贾家爷们,却把那一次的救命之恩、放在了心里几十年……

    于是乎,二人就此分别;贾老六收拾好了行囊,直奔西南长安城;而张殿臣则收好了四十一枚发髻,回转鲁东老家。

    而贾老六来到长安城之后,也没有轻举妄动。尽管那时关北斗与黑狗二人,已经离开了长安城;但谛听探子那无孔不入的本事,早已深入人心,江湖经验丰富的贾老六,也自然不敢小觑。

    小心为上的行事准则,速度上自然就会有所拖延;直到祝云涛应邀离开巴蜀、携大军抵达长安城之时,万分谨慎的贾老六,也刚刚联络好了一批三秦本地的江湖人。

    今日晚间,他们便要夜探未央宫,救出被“幽禁”的伍乘风。深夜亥时,贾老六缠头裹脑、着一身夜行衣、悄悄来到了城西的一间冰窖之中。

    此时此刻,这间并不算大的冰窖当中,已然挤满了几十号黑衣人。在这些人中,男女老少可谓一应俱全、每个人都在抱着肩膀缩着脖子,一边哆嗦、一边跺着脚的骂大街。

    “阿嚏!老子可是万没想到啊!这三伏天也能被冻出鼻涕泡来!我说“水窑神”啊,到底是谁出的这操蛋主意?怎么把“点”落在你这了?”

    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边用袖子蹭着鼻涕泡,一边朝一名红脸汉子嚷道。所谓的“水窑神”,在江湖人口中,并不是风化场所的职业、也不是开水铺的,而是做“民用冰窖”生意的小铺面。

    那名以卖冰为生的红脸汉子闻言,拎起了地上的铁纤、膀子一晃,便澡下来了一小块冰坨子:

    “来,吃下去就好了?”

    “嚯?还有这说法?”

    “从里到外冻透了,也就感觉不到冷了,这就叫以毒攻毒!”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1.贾老六报恩

    其实贾老六与众人约定会面的时间,本是亥时初刻;而自己迟到了大约两刻钟,也是受了意外的牵连,并非有意迟到。如今听着冰窖中的诸位朋友牢骚满腹,便反手关上窖门,略带抱歉地轻咳了一声:

    “抱歉啊诸位,遇上点意外,耽搁了一会。”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纷纷指责他来的过于迟慢;而贾老六也没有过多反驳,而是直接说起了正事:

    “祝云涛已经回到秦王府睡下了,咱们现在可以动手了。记住了,一旦有人失手被擒,都给我说北燕官话,一点巴蜀口音都不能带!还有啊,如果有人落到了官家手里,既别慌、也别忙;无论是谁负责主审,就一直绕弯兜圈;可一旦对方把话题往祝云涛身上带,必须要立刻激烈反驳,咬住了死口!”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没想明白其中的因由。因为这与众人事先商定好的应变策略,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自从祝大公子死在沈归剑下、而周元庆选择包庇凶徒之后;彻底寒心的祝云涛,便成为了拥兵自重、不遵宣调的一方诸侯。当然,他为了抬高价码,对于朝廷派来催促他出兵平乱的圣旨与使臣,仍然保持着为人臣子的恭敬与礼节;只不过旨意他接了,使臣也款待过了,就是没有后续动作而已。

    诚然,这只是提高身价的一种态度罢了。

    周长风看出他们君臣之间的龌龊之后、便开始暗中招揽祝云涛;而三秦与巴蜀道的联系,也从此变的更加密切起来。所以,当四皇子周长安不顾一切、挥军西征之后,周长风也被迫接受了祝云涛开出的天价。至祝云涛率军离开芙蓉城之后,就连市井百姓都能猜的出来,巴蜀军定然是直奔长安城而来。

    而一直隐藏在长安市井街头的贾老六、又岂会对此一无所知呢?

    于是,他便与那些江湖朋友,制定了一套应变计划。

    江湖人虽然都各有一手看家本领,但他们毕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对于“潜入未央宫、搜救伍乘风”的整个行动来说,比起入北燕紫金宫刺王杀驾来说,也简单不到哪去。

    有个一差二错、总是在所难免的事。

    好在贾老六与楚植份属同门,都是江湖上老一辈的顶尖飞贼。这些江湖人闯入皇宫、失手被擒,虽然是百死莫赎的重罪,但肯定也不会被守军当场斩杀。

    这道理也很简单,因为皇宫大内之中,不但有价值连城的国之重器,更有那如花似玉的皇家女眷。闯入皇宫之人,到底是为了偷盗财物,还是采花偷情,谁又说得准呢?

    所以在没审清问明之前,他们肯定不会自行“杀人灭口”。

    既然没有当场斩杀的先例,那么以贾老六过往的光辉战绩来看,想要在长安城的监牢之中偷出几个人来,总还是不成问题的。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连这个能耐都没有的话,这些比猴都精的老江湖们,也不会跟着他来冒死营救伍乘风了!

    虽然不会当场死亡,但落网之后的第一堂审理,却还是要挨过去的。如果不吐点“好货色”出来,难免要皮肉受苦。所以众人商定的一套说词,便是将这盆脏水、一股脑扣在祝云涛的头上。

    当然,这也是他们选择今日入宫劫人的主要原因。

    然而,今日贾老六一来,便修改了紧急预案;而且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还都是要弟兄们给祝云涛开脱罪责……

    “我说贾老耗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早就说好的事、可不兴临时变卦的!”

    一个年级也在六旬开外的老剃头匠,职业病似的玩弄着一柄雪亮的剃刀,开口对贾老六提出了反对意见;而那个最先开口骂街的小伙子,则一改方才的气愤,反而打着哆嗦地斥责起剃头匠来:

    “你懂个屁……阿嚏!贾老祖这才是高招,没听过“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吗?人家祝云涛是个什么身份,即便派出死士入宫行刺周长风,那必然也都是硬骨头!按照你想的那样,一下没挨、就全都撂出来了?那像话吗?记住了,越是不承认,这盆脏水扣的也就越彻底,这些人呐,心眼都脏……阿嚏,脏极了!贾老祖,咱赶紧出去暖和暖和吧?您看我脚底下这双草鞋,连个面都没有,就他妈系了一条带儿!这么会的功夫,都把我冻尿了三回了!”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随即便低声讨论起来;但所有人的眉目间、都暗含着一抹笑意、显然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耍弄这个浑身发抖的少年……

    坦白的说,这孩子虽然穿的少了点,但脑子还没被冻糊涂。他想的一点都没错,至少在一个时辰之前、贾老六确实是这么想的……

    二十四名江湖人,分成前后八批、三人为一组,先后从冰窖之中走了出来,又迅速四散而去。大家一边化着冻,一边侧耳倾听贾老六的行动暗号;大约半刻钟之后,只听一声清脆的蛐蛐叫响起,所有人便选择了不同的路径、同时向未央宫奔去!

    虽然周长风扯旗造反之后、处处以“北秦大帝”而自居;但负责拱卫未央宫的“御林军”,与北燕紫金宫外的那一批“同行”相比,简直就是一群草台班子,连土匪恶霸都远远不如!

    “嘿,谢歪脖子!你明天找个人替我一岗呗?我小舅子要成亲了、明天我得回去替他们张罗张罗……”

    “这事你就别琢磨了,老老实实的在这戳着吧!自从第三路军派出去之后,咱长安城里哪还有闲人可用啊?啧啧,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在西市场卖苦力气、扛的是两根木杠子!你现在又是干什么的?站未央宫的大门,扛的也是爷家的快刀!你也不好好琢磨琢磨,就你那一眼大一眼小的倒霉模样,老子但凡要还能找到一个全乎人,这“大内带刀侍卫”的俏活,还能轮到你小子身上?”

    “大小眼怎么了?你那脖子都快歪到胳肢窝里去了,不也当侍卫长了吗?谢歪脖子,咱俩可是从小玩到大的街坊,你在我面前狂的出去吗?我呀,也就是没你那么一个好姐姐!要不然就我这人才品貌,现在都够殿前武士的资

    格了!”

    “呸,瞧瞧你那张驴脸、还想当他娘的殿前武士!你咋不琢磨着当驸马爷呢!”

    “咋没想呢,我跟你说,也就是咱秦王殿下没闺女……”

    当贾老六带着一名皮匠、一名扎纸人的裱糊匠、来到未央宫西门以外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两位“大内带刀侍卫”、一边靠着城门洞闭眼休息、一边磨牙斗嘴皮子。见宫中守备如此稀松、贾老六不禁翻了个白眼;随后轻轻一抬下颌,便带着两位“手艺人”、直奔西宫墙中段而去……

    未央宫的城墙,大概有三、四个人成年男子那么高;贾老六咬了咬牙、取出两团麻绳套在肩膀上,又揽过了两名手艺人的肩膀:

    “我先上,一会给你们俩放绳子下来。来来来,俩人靠在一起,先给我来个举火烧天式、也好有个蹬头!”

    “贾爷,我可听说你们小绺门,都有一手绝活,叫“蝎子倒爬城”!怎么着,给我们哥俩也开开眼界呗?”

    “什么狗屁“蝎子倒爬城”?失手摔下来的话,那不就破相了吗?以后没事少听评书!只要下下苦功夫、练好了轻身法门,还用费那个劲?瞧好了,贾爷今天就给你们俩表演一手“三步登云”!”

    说完之后,贾老六将二人的胳膊架起,双手呈托举状;而他自己则向后撤去,又助跑几步、右脚高高跃起在先、精准无比的踏在了二人共同举起的“台阶”之上!

    深吸一口气,贾老六猫腰屈膝、借着两位手艺人的托举之力,整个人贴着宫墙、凌空再次拔起一人来高!紧接着他左脚正蹬宫墙、二次借力之后,脚跟便已经越过了宫墙之上的箭垛;待身形下落之际,右脚反蹬墙头、身形也就飘入了未央宫中!

    好一个老而弥坚的贾老六,好一招身轻如燕的“三步登云”!若不是那两位年轻的手艺人,还记得己方此行、是为了入宫劫囚的话,真有心给贾老六喝出一个满堂彩来!

    然而,说好的两团绳索没有如约垂下;而宫墙内侧、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就在二位手艺人纳闷的时候,由未央宫西门的方向,传来了两声异响……

    贾老六摇摇晃晃的丢下了两名昏迷的“街坊侍卫”,朝着二人耸了耸肩:

    “啧啧啧,早知里面一个人没有的话,我还费这劲干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怪不得周长风答应了与祝云涛共分天下的要求!原来长安城中守备力量,竟然已经空虚至此!那些还有几分人模样的护卫,已经全都被放了长安城的四道外城门!而这一座未央宫,竟几乎是摆了一出空城计!

    正常编制的皇家内卫御林军,应该以三千为封顶,五百为底线;可如今秦皇的未央宫、不仅都是这些大小眼、歪脖子的市井闲汉,充当大内侍卫;就连兵力也根本不到百人,几乎是毫无防备可言!

    作为皇宫大内来说,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儿戏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2.张网已待

    如此看来,由二十四名“坏”到了骨头里的江湖人,对上百余名由市井泼皮、无赖二流子,所组成的大内侍卫;双方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也不怪贾老六大摇大摆的现出了身形。

    “贾老祖啊,皇宫防御要真像您说的那样空虚,咱把老叫花子救出来之后、就直接去把周长风那小子给宰了算了!”

    “咱们既然是来救人的,那就不要节外生枝!况且你们真当人家周长风傻呀?人家已经称孤道寡、坐殿称王了;敢摆空城计,也肯定另有依仗!就凭咱们这二十几头蒜、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呢!皇上要是都这么好杀,还叫什么皇上啊!”

    一刻钟之后,二十四名江湖人在宫中聚首;贾老六点齐了人数之后,便直奔外宫西南角的天牢方向而去…

    设立在外宫的天牢,乃是关押触犯国法的皇亲国戚、以及大案钦犯之重要所在,所以门前也不可能没有守备。待众人悄悄来至近前,只见两名须发皆白、身着侍卫服的糟老头子,分别抱着一杆长枪、背靠墙根、打着节奏互补的“双重鼾声”……

    “贾老祖啊,咱可是提着脑袋来截朝廷钦犯的!要是就这么个劫法的话,那可没啥意思啊!一点都不刺激!”

    一名屠户出身的汉子,一甩杀猪刀上沾染的喉头血,踹开了两名老者的尸体,嘟嘟囔囔的唠叨着废话;而贾老六并没搭理他,只是四下看了一眼,见毫无异常,便伸手推开了天牢的大门……

    滴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纷乱的铃铛声音、从天牢后身的角楼响起,随后迅速传遍大半个皇宫、刺破了静谧安详的子夜星空!

    说来也不凑巧,如果这是以前的未央宫,并没有这种先进的“警报系统”;只不过在谛听入秦营之后,便将这套由天机工坊的匠师们、从秦墨机关术残本上剽窃而来的“改进版盗铃”,装在了未央宫中。

    这本是黑狗用来防备齐雁、秦秋、以及沈归之类江湖顶尖高手的;可没想到它第一次派上用场,竟落在了贾老六的头上!

    “坏了!快……”

    贾老六刚刚说了三个字,扭回头来,便发现所有江湖人、早已经条件反射似的拔腿就跑;而那位刚刚刀杀两名老侍卫的“辣手屠夫”,正扭着自己肥大的屁股、没命似的向西城门方向跑去……

    “都跑什么呀,回来!这宫里总共就几十个土流氓,至于把你们吓成这副德行吗?”

    随着贾老六一声怒喝,那二十三名做贼心虚的江湖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略带羞怯的互相对了个眼神,又纷纷挺直了腰杆、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什……什……什……”

    “哎呀,什么人!!!”

    “对!什么人!”

    铃声大作、再加上众人这一阵喧哗,成功引来了两名负责巡夜的大内侍卫;然而那名手执一把杀猪刀的“辣手屠夫”二话不说,直接掉转头去,抡起手中杀猪刀、冲向了这二名侍卫!而这二人也算光棍,一见有个蒙面的胖子、高举着菜刀向他们杀来,直接扭

    头就跑……

    敢情这俩名侍卫一个是结巴,另外一名则是跛子……

    与此同时,身在御书房的秦王周长风,也刚刚睡下不久,便被这一阵扰人清梦的铃声吵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反手抽出了悬在龙榻边上的天子剑,同时开口唤人。

    秦王话音一落,一名“正经八百”的老内监便已然跑到门前,低声跪着回话:

    “老奴梁宝,跪侯圣旨!”

    “王北光呢?叫他赶紧带人去查查,宫中铜铃何故深夜作响?朕就在御书房等着他的回报!”

    “奴才遵旨。”

    内庭总管梁宝遵命而去,不到一刻钟之后,便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

    “回陛下的话,如今有大批刺客夜袭皇宫,王将军正领着大内侍卫与贼人浴血厮杀;怎奈敌人手段狠辣,我军将士力有不敌、正处于节节败退之中;时至老奴回转御书房之前、敌军已然突破第一道防线,正向内宫杀来!老奴还望陛下能以大秦江山、皇室基业为重,尽早移驾!老奴愿率内宫近卫、与贼子决一死战!”

    周长风一听梁宝的回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未央宫防御空虚,他当然是心中有数了。可大内侍卫总管王北光,手中也有百余名“顶尖武林高手”组成的“精英侍卫队”;这点人马放在战场之上,那当然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可若是依托皇宫防御敌袭,凭着他们的身手、理应不成问题呀……

    “移驾?说得好听,不就是抱头鼠窜吗?这是朕的宫殿,朕哪也不会去!梁宝,你这就去告诉王北光,若是他放任贼寇杀入内宫的话,也不用想着再托皇后的人情了;就算天王老子下凡、朕必会将他满门抄斩!去传旨吧!”

    “这……陛下龙体……”

    “滚!!!”

    “老奴遵旨……”

    其实,也不怪周长风火气上涌。毕竟今夜这档子事,实在蹊跷透了!

    首先来说,未央宫虽然守备空虚,但本着驴粪蛋表面光的原则,长安外城却依旧戒备森严!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寇,想要在长安城中隐下大批杀手死士,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尽管周长风没有亲眼所见,料想敌军的规模也绝对大不到哪去!

    再者说来,即便那百余名所谓的“三秦民间高手”,都是皇后娘家人王北光,吃空饷发横财的充数名额;但至少百余个大活人,却总还是要应点应卯的!敌军能撼动一百人左右的乡勇队,可又没有足够的能力、直接杀进自己的御书房;想必来者就必然不是什么顶尖的武林高手!

    两相综合考量之下,周长风认为自己没什么生命危险,所以也拒绝了梁宝移驾的请求……

    又过了一会,门外的厮杀声也变得越来越嘈杂;周长风披上了一件蜀绣金丝披风,赤脚执剑,走到窗边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只见皇后娘娘的表叔、号称“神拳震汉中”的王北光,被砍得是皮肉翻卷、刚刚连滚带爬地翻进了御书房的跨院,正躺在地上痛苦哀嚎;反倒是北秦的内监总管、

    前任紫金宫浣衣局的“退休”大太监梁宝,正带着一群手执钢刀的小内监、拼命地堵着御书房的两扇院门……

    亲眼见到了这一幕之后,周长风反倒消去了大半火气。他回去穿好了靴子,一脚踹开了御书房的大门,将哭爹喊娘的王北光,吓的是浑身一哆嗦:

    “王北光,我的汉中拳神、我的大内侍卫总管,你那百余名武林高手呢?当初你不是对朕言讲,他们虽然仅有百余人、却足矣硬悍北燕贼寇的千军万马吗?莫非朕的未央宫中,今夜竟有北燕大军神兵天降不成?”

    “这这这……表侄女婿你听……”

    “住口!你要称呼朕为陛下!”

    “是是是,陛下啊……外面那些贼子,可都是世所罕见的绝顶高手啊!我那百余名老弟兄、已经、已经为国捐躯了……您看看我这一身伤,那也是死战不退、……”

    “够了!今日朕就先会会你这手“汉中王家拳”,再去与斩杀那些所谓的绝顶高手!”

    噗!

    周长风一剑刺出、既不快也不险、甚至也没附带多少力气、却无比精准的刺入了王北光的心口窝!自封“神拳震汉中”的王北光,既没闪也没避、甚至看他那茫然失措的眼神、就连自己心口中剑,都未曾感觉得到……

    就他这反应速度,比说什么神拳了,比起中风后遗症患者,也好不到哪去!

    周长风一剑刺死皇后的表叔,咬了咬牙,将这笔烂账暂且记在心里;随即他抬脚踹开了王北光尚未断气的尸体,平举手中天子剑,对那十几名忠心耿耿的内监喊道:

    “开门,朕要亲自会一会这些贼人!”

    “陛下,不能啊陛下!您贵为万金之躯……”

    “开门!朕授命于天、乃是真龙之子,何惧这些鼠辈!”

    眼看着周长风手执天子剑、脚踏鲜血拾级而下、大太监梁宝不顾自己年过七旬的高龄、死死抱住了周长风的大腿,将尖细的嗓子喊得充血沙哑,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话:

    陛下快走……陛下快走啊……

    周长风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被这体态略显痴肥的老奴,死死绊住腿脚;既舍不得脚踢义仆、一时之间又挣脱不开;反复折腾了几次之后、身上也没了力气、胸中那一股豪情也散了个七七八八、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莫非,朕果真要死在这些鼠辈手中不成……

    忽然之间、一直被砸的砰砰作响的院门,竟陷入了一片沉默、再没有一丝声音传入院中;随即,一阵刀剑互斥与厮杀之声传来;很快,御书房院外,又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之际;几十柄带血的战刀,由墙外抛入花园;与此同时,门外也响起了一道沉闷而粗犷的声音:

    “末将祝云涛,深夜无旨入宫,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能够宽恕二斩之罪。现如今,末将已将二十三名胆大的贼寇尽数斩杀,生擒首犯、并遣散末将四名护卫,跪候陛下圣旨!”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3.自投罗网

    祝云涛携巴蜀精兵远道而来,就驻扎在位于西城门外十里的秦军大营当中。毕竟长安城内防卫空虚,而巴蜀大军又兵精将勇;就算周长风再想笼络人心,也不敢用自己的脑袋、去试验巴蜀军的诚意。

    当然,祝云涛为人虽然有些愚忠,但头脑却并不愚蠢;他为周元庆效力多年、深知为人君主者的心中的忌讳。当二人初次见面之时、凭着祝云涛知情识趣,也没在这方面做过多的纠结。祝云涛进入长安城、只带了四名护卫随行;就连他下榻的旧秦王府,一应的下人奴婢,都是皇后从未央宫中派去的班底。

    这种天地无私的行为,也令周长风打消了“强宾压主”的顾虑。

    自从项青带着第三路援军开拔之后;长安城便陷入了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周长风为了维持大本营的体面,只能将所有的精兵强将、都安插在四面城墙之上,以免被人看破自家防卫空虚的老底子。

    至于他本身的防卫依仗,也正是由一百名三秦民间高手,所组成的“大内侍卫团”!

    然而,今夜未央宫果真遇袭,而自家那个倒霉亲戚王北光,也彻底露出了不堪入目的“底 裤”;原本是“无伤大雅”的中饱私囊,竟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令周长风遭遇了生死一线的逼宫之危。

    要不是眼下皇后老蚌怀珠,经不起波折的话;不把王家人满门抄斩,也难出他胸中一口恶气!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命悬一线之际,竟是刚刚狠咬了自己一口的丧子疯狗祝云涛,亲自带着那四名护卫杀入宫中,出手解决了这次逼供之危!

    不仅如此,听他方才这番言语,这档子事,他还办的非常漂亮!

    首先,今夜共有二十四名杀手入宫刺驾,而他则手刃二十三人,却留下了一个首犯活口、作为此案的突破点。单从这个行为来说,他就不可能是这件事情的元凶主谋!其次,他解决了杀手之后,立刻将所有武器抛入院中,更遣散了自己的四名护卫,也展示为人臣子的一片忠诚之心;最后,他绞杀了所有贼寇之后、也并没有要求自己打开院门,而是独自跪在外面候旨;这种种迹象表明,祝云涛不但办事得力、对自己这个“新主子”,也非常尊重恭敬……

    似此等难得的忠臣良将,真不知道天佑帝当初如何忍的下心来!

    不过,感动归感动、唏嘘归唏嘘;但毕竟今夜未央宫危机四伏、忠奸善恶难以分辨;所以无论如何、周长风也不会轻易打开这道院门!

    “咳!巴蜀王深夜入宫,是为了锄奸剿贼,又何罪之有呢?只不过朕今夜有些乏了,就不当面谢你了!待明日清晨,朕自会遣人过府相邀,与巴蜀王商议始末情由。”

    “末将遵旨……请问陛下,贼首又当如何处置呢?”

    “……这个嘛……”

    周长风假意沉吟了,又给大太监梁宝打了一个颜色;对方会意悄悄攀上墙头看了一眼,随后又对周长风点了点头。

    “……既然贼子是被巴蜀王所擒,那么你就先带他回去、审过一堂好了。记得,千

    万要留下活口。”

    “末将遵旨。”

    说完之后,祝云涛站起身来,弯腰抄手,将那五花大绑的贾老六扛在右肩头;随他迈开大步、淌着满地的血污与尸首,向宫外走去……

    过了半晌之后,周长风叫梁宝打开院门;只见御书房院外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四五十具尸首;一半身穿侍卫服、一半则黑衣蒙面……

    “梁宝,扯下刺客的面巾,朕要亲眼看看这些犯上作乱的奸贼,都长着怎样一副面孔!”

    梁宝遵旨而去,看过了几人之后,便开口回道:

    “回陛下的话,据老奴看来,这些人应该都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他们个个面目可憎、五官丑陋、就没一个长着人模样的……”

    周长风低头辨别了几个黑衣人的面目之后,见俱是歪瓜裂枣之人,便毫无兴致地摆了摆手,返身向御书房中走去:

    “叫人收了吧,再给朕弄些水来净手敷面……”

    周长风重新洗漱过后、回身躺在了龙榻之上,一夜无眠。

    而沾染了一身血腥的祝云涛,则扛着五花大绑的贾老六,缓缓走出了冷清空荡的未央宫,回到了旧秦王府中。然而,这二人从后门进入跨院,并没有直奔厢房,反而是走向了厨棚旁边的菜窖。

    实际上来说,这个菜窖,乃是周长风私设的监牢所在。祝云涛打开了菜窖的盖板,轻咳了几声之后,下面也传出了三下巴掌声,一快两慢。

    “这……”

    “闭嘴!”

    贾老六刚想开口、便被祝云涛低声呵斥,随即带着他一同走下了菜窖……

    次日清晨,未央宫总管大太监梁宝,带着一匹金鞍御马来到旧秦府,接已然披挂齐整、正欲出城典军的祝云涛,入宫面圣。而随梁宝一同前来的几名小太监,也将那浑身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的钦犯贾老六用破草席一卷,抬入了外宫天牢,准备进行二审。

    由于昨夜内监们英勇奋战、护驾有功,所以今日乃是梁宝的干儿子,小内监梁玉工,负责主审贾老六。

    “老英雄,虽然您入宫刺驾,是件大逆不道的事;但咱家却佩服您老而弥坚的豪迈胆气!只不过事已至此、您老功败垂成的结果,已无可更改。江湖人都讲究一个愿赌服输、像您这样的大丈夫,敢做也得敢当对吧!您老人家就行行好,让咱家也省省力气,直接“吐口”吧?”

    贾老六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白面无须的年轻内监、轻蔑的一笑,只回了一个字:

    “呸!”

    “哎呀,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吐口水呀,脏死了!您好好瞧瞧自己这副臭德行,都被巴蜀王折腾成什么模样了,想必就算有底、也早就撂干净了吧?也罢,既然你给脸不要的话,那咱家也就不问了;反正今日过二审,也就是走个形式的事;几下把你给折腾死、咱家也一样能交差!”

    说完之后,梁宝的

    “干儿子”梁玉工,便朝身后的几名小内监一招手:

    “来来来,让老英雄品评品评咱们的手段。哦对了,跟御膳房的人说一声,中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怕花银子,可得把老英雄的命给咱家吊结实了!咱们这一八零八手绝活啊,可正缺一个见过世面的老行家,指教指教呢!”

    几名小太监应声,便在贾老六面前打开了四个大木箱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刑讯工具,看起来活像是木匠铺搬家……

    “嗯……既然咱们是初次见面,可先客气客气。这样吧,先给您先上四道“娘们菜”,尝一尝滋味。来啊,把老英雄的嘴堵上,咱家心软,可听不得人家喊疼……算了算了,我还是出去吧……”

    所谓那四道“娘们菜”,其实就是四种常见的刑罚:贴加官、插竹签、夹棍、以及“步步高升”、也就是俗称的老虎凳。

    梁玉工之所以将这四种刑讯方式,称为“娘们菜”,并不是因为造成的痛苦较小;而是因为这种手段留下的创伤面更小、不影响继续审理;而且在民间衙门审案之时,这四种“场面”较小的刑罚,也常常用于女性犯人的身上罢了。

    贾老六是江湖匪盗出身,更是个铁打的硬汉子!他将这四道“开胃菜”硬生生吃下来之后,尽管疼的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浑身上下也出透了冷汗,却连半分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重新走回监牢当中的梁玉工,看着他眼神之中的冷漠与不屑,颇有些惊奇的出言赞道:

    “还真是个老江湖啊,长着一身硬骨头,叫咱家好生敬佩呀!小的们,既然四道开胃菜已经吃下去了,是不是该带老英雄下来“溜溜食”啊?”

    此举看似好心,但并非是梁玉工善心大发,而是那老虎凳的余威尚在!由于双腿被石砖高高垫起,所以贾老六的膝盖,早已疼得入骨钻心;此时此刻将他从老虎凳上解下,并强迫他迈步行走,绝对会给他的双腿造成永久性的创伤……

    当然,为了避免这个老江湖破罐破摔,在看到他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后,梁玉工又抬手喊停:

    “慢着!贾老义士,你这事何苦来哉呢?也别以为你要死了不开口,咱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的身份,对于咱家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本名叫贾康连,祖籍徽州,这一辈弟兄六个,您是最小的。十二岁那一年,你这老小子不学好,偷了本地大户女眷的玉镯子。后来你犯了案下了大狱,又被一个老贼看中、劫了出来,并收为了入室弟子,从此便投身于绿林之中,咱家说的对是不对啊?”

    正在拼命抵抗痛苦的贾老六,闻言心中一动,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梁玉工那张白皙而阴柔的脸庞。

    “呦呦呦……您老可别这么盯着我,叫人怪害怕的……刺王杀驾,乃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实话跟您说吧,您就算是交代的再多,也肯定是走不出去了。可您活了这么大岁数不怕死,就不想为你远在徽州老家的两个亲侄子,结下点“善缘”吗?再者说来,您要是现在不说的话,咱家接下来可要动大刑了;到那时候您再想说,骨断筋折的罪,你可也就白挨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4.钓龙王

    不得不说,“重新就业”的大太监梁宝,虽是个六根不全之人;但他毕竟也在紫金宫中混大半辈子,察情识人的眼光早已锤炼的异常毒辣。所以他选择的退身步、也就是“干儿子”梁玉工,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中却带着太监难得的忠厚仁义,做起事来也足够老成持重。凭他对贾老六的这一番软硬兼施,也展现出了极强的“节奏感”、与顶尖的“刑讯天赋”。

    梁玉工软硬兼施、一边说着动听的话语,一边对其余的小内监摆了摆手。当堵在口中的那团破布、被取出来之后;贾老六张口便吐出了两颗黄牙、那怨毒的目光、也始终没从梁玉工身上移开过:

    “狗阉贼!!!你是如何能知道老夫底细的?”

    “哎呦,您老人家已经死到临头、怎么还想反客为主呢?放聪明点吧,现在可是咱家在审你呢!……算了算了,看你年迈苍苍、如今也死到临头,咱家就发一回善心,让您老能安心上路……”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一响,牢房外的两名小内监,便推搡来了一位身穿粗布褂子的年轻后生……

    “贾老祖,您……您可别怪我啊!……我……我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

    “好了,带下去吧!老义士,您都看明白了吧?怪就怪您自己心思不细,识人不明!他虽然是江湖人不假,但在长安城总还有个扎彩铺的营生拴着;如今受了您老人家的牵连、您这远道来的和尚能跑,他这座“土地庙”能跑吗?”

    贾老六一见此人露面、本就惨白的脸色,骤然又泛起一层青灰、整个人颓然向后退去、又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在地,神情却始终呆滞木然,也不知心中都在想些什么;而那些负责掌刑的小内监,则用眼神询问梁玉工、是否还要继续加码;只见对方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唯独留下了一个执笔小太监,负责案头的记录工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老六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仰天长啸道:

    “哈哈哈哈……可笑我贾老六空活七旬有余、竟忘了恩师的教诲……江湖无义……这江湖无义啊!!!”

    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一口心头血直接喷了出来,贾老六颓唐地喘着粗气、懊恼与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心理防线,破了!

    梁玉工非常清楚,像贾老六这样的老派江湖人,大多都能熬得住皮肉之苦;如果自己一味的大刑伺候、只会得到玉石俱焚的结果。如今他见火候到了,便轻咳一声,转用温柔的口吻劝慰起来:

    “哎,老义士不要怪他,正所谓“光棍不斗势力”、他是长安本地人氏,不把您卖出来的话,肯定也得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至于徽州的事嘛,只有我的几个心腹知晓;可我等都是奉命行事、私下里与老义士您无冤无仇,何必妄害无辜之人呢?只不过……您总得让咱家能过去这一关才是……”

    “哈哈哈哈哈哈……也罢、也罢啊!狗阉贼,老夫在临死之前,想喝上一顿断头酒,吃上一桌好席面!”

    “老义士,哪家衙门的断头饭,也没有差的吃食!放心,

    想吃什么您随便点,银子不够的话咱家添上!保准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哈哈哈……既然你如此懂事,那就近前来些;老夫这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说予你听!”

    半刻钟之后,梁玉工满面红光地一溜小跑,来到了御书房外。他躲在廊柱的后面,远远朝着垂手侍立的干爹梁宝,拼命招手……

    “猴崽子你要疯啊?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干爹哎!咱爷俩这次可要发达了!!!”

    “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有屁你就赶紧放,咱家还得回去伺候圣上呢!”

    “干爹哎,昨夜巴蜀王一审,只问出了一堆的屁话!方才儿子软硬兼施、好生费了一番功夫,终于钓上来了一条足有龙王爷那么大的鱼!”

    “哦?这怎么回事啊?快说说看……”

    二人经过一番耳语之后,梁宝瞬间面色涨红,呼吸极速加剧;随即他重重拍了拍梁玉工的肩头,眉梢眼角布满了欣喜之色:

    “难得啊孩子!你才多大的年纪,就知道轻重缓急,事办的也足够得力!好、好、好!干爹这么大的岁数,伺候不了圣上几年了!孩子你好好干,干爹这位置啊,很快就是你的了!啧啧啧,快不起了不起,还不到三十岁啊孩子,干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浣衣局给那些腌臜货搓衣服呢!”

    “儿能有今日、全仰仗干爹的调教栽培……”

    “父子二人”一番客气之后、梁宝重新回到御书房前、控制了一下自己欣喜的表情、轻咳了一声开口回道:

    “启禀陛下,现已将贼首入宫行刺圣驾的始末因由,问清审明……”

    “外面……是梁宝吧?进来回话!”

    梁宝推门进屋、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之后,做出一种献宝之前的鬼魅神情,不言不语地看着周长风……

    “你这老杀才,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陛下圣明!昨日那天杀的老贼夜入皇宫,竟然不是为了行刺圣上、而是为了救人!”

    “救人?胡说八道!朕这未央宫里,能有什么人可救啊…”

    接下来,梁宝便一五一十五,将伍乘风被关北斗私擒截押,楚墨令再现江湖,华禹江湖波涛翻涌、江湖草莽笔走龙蛇之事,说了一个绘声绘色。敢情那贾老六冒险入宫,不是为了刺王杀驾;而是因为得了贼子沈归的楚墨令,来营救他师父伍乘风的!

    对于周长风来说,什么“墨门神丐”伍乘风,肯定是没什么印象的;但他分明记得,在关北斗与黑狗身在长安城的时候,的确曾经召集谛听的探子,大肆搜捕过北燕谍探。所以从这个角度来想,那个什么伍乘风,被谛听密捕暗杀、也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可怕的是,贾老六这二十几个人,只不过是第一批江湖义士而已;后续还会有大批接到楚墨令的江湖人,前来长安城劫人。

    其实这件事与周长风根本就没什么关系,如果

    伍乘风在自己手里的话,那么他倾向于直接把人交出去,暂且弭平此事、待秋后一总算账;毕竟自己是想要平定华禹天下、又不是要当武林盟主,犯不上为了一个老叫花子,与那些江湖人结仇。

    而且,如今谛听已经全部撤回南康,物资与援军也被全部切断,等于是把秦军搁在了干岸上。双方虽然没有正式撕破脸皮,但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周长风的心眼一直都不大、也把关北斗暗自恨在了心里。所以,他也没必去给“背叛”了自己的关北斗擦屁股。

    可如今天牢之中、分明就没有伍乘风这么一号人,那么八成此人早已死在了关北斗的手中。那么也就是说,自己算是黄泥粘在了裤裆上,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了……

    关北斗与黑狗那一对南康奸贼,还真是好毒的算计啊!

    不过,既然已经套出了贾老六的底细,那么周长风也就可以去见祝云涛了。因为在两份供词的对照之下、不但有可能得到一个新思路、更可以再顺便试试祝云涛的立场。

    后花园的望月阁中,奉旨前来见驾的祝云涛,已经喝光了第二壶茶水,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一肚子火气烧的正旺;只不过碍于周围的宫女太监众多,他也不好当场发作,便只能沉闷地看着园景、试图化解胸中一口闷气……

    “哈哈哈……巴蜀王怕是等急了吧!朕昨夜休息的不好、来迟了些,还望贤弟你不要心生怨恨啊……”

    “末将参见陛下、陛下如此自谦,令末将心中惶恐不安……”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都下去吧,吩咐御膳房传膳备酒,朕得给巴蜀王好好赔个不是!”

    待周围的宫女与太监散去之后,祝云涛脸上的神色,可就没有刚才那么谦卑了。如今祝云涛虽然向周长风俯首称臣,但实际上二人之间乃是合作的关系。只不过周长风要的是君临天下的威风与名义;而祝云涛要的则是更加实际的地盘,还有为儿子报仇雪恨的畅快。

    而且,昨日祝云涛“冒死”入宫救驾、也给周长风留足了脸面,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可今日他却无缘无故的迟到、晾了自己足有半个时辰,确实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而且,非要论出一个高低的话;至少现在的祝云涛,根本用不着周长风,反而是周长风必须求他帮忙!

    “哎,巴蜀王莫怪,朕年纪大了……这身子骨和精神头都……”

    “陛下,有话就直说吧。”

    “好,巴蜀王快人快语,那朕也有话直言。不知昨夜那一批杀手死士,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周长风本就是明知故问,而祝云涛也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当然,这是贾老六昨夜熬刑不过,被迫吐露出来那套假说辞。

    “哈哈哈哈……贤弟啊,你是被那个老贼给骗惨了啊!来,看看吧,这是朕的人审出来的……”

    周长风这一句话出口、关于他迟到的真正原因、祝云涛也立刻了然于胸。只不过祝云涛并没有任何表示、唯有眼角微微一抽、便将情绪消弭于无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5.东西齐飞

    周长风看着被贾老六耍弄的祝云涛,一种优越感也油然而生;他挥手拍出了贾老六的供状记录,等待着对方查阅之后、露出大惊失色、或是羞愧难当的神情,令自己达到精神上的彻底满足。

    然而,祝云涛不是大太监梁宝;他不靠周长风的恩典吃饭,也就用不着通过“表演”的形式、取悦对方那无法言说的小情绪。他拿起这张供状记录,神色淡然的通读了一遍,叠好之后又推了回去、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想不到其中竟有着如此曲折的因由……那么陛下,有关于昨夜皇宫遇袭之事,已然全部交代完毕,首犯也已经收押在监。那么,末将也就出西城门外典军,北上擒杀贼子周长安……”

    “慢着!贤弟啊,从首犯招呈来看,昨夜未央宫遇袭之事,恐怕还只是个开始。依朕看来,贤弟也就不要急着上阵……”

    “陛下!恕末将无礼直言。昨夜未央宫遇袭之事,乃是陛下与谛听之间的一笔旧帐,与我巴蜀军毫无关系;而末将也是与北燕的周家父子,有着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所以今朝才会与陛下合力抗敌。至于长安城的防务与守备,末将料想陛下定然自有主张;而祝某乃是外人,本就不便介入三秦与谛听之间的旧账、更不方便插手长安军务。末将谢过陛下摆宴赐酒,但此时天色已迟,大军出征迫在眉睫、不容分毫贻误;恐怕,在下是无福消受陛下的一番美意了……陛下慢用,末将先行告退。”

    说完之后,祝云涛起身便走,根本没拿周长风的首肯当成是一回事;而周长风也急忙站起身来,连声开口唤道:

    “贤弟慢行……朕……朕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闻言,已然背过身去的祝云涛,嘴角勾出一抹诡异微笑,眼中更隐约有泪光闪烁……

    正午时分,啸聚绿林草莽、意欲夜刺圣驾的钦犯贾老六、在长安城的钟鼓楼下开刀问斩;刽子手的人选,则由亲手擒下此贼的巴蜀王祝云涛担任。

    斩罢钦犯之后,长安外城的三千护城军奉皇命卸任,并全线回缩,充作未央宫的大内禁军,谨防还有江湖余孽前来长安城、为伍乘风与贾老六报仇。

    而那五万名身负“强宾压主”嫌疑的巴蜀军,最终还是在祝云涛的不情不愿之下、全盘接手了长安外城一切防务。只不过他仅留下了两万人马负责守城,亲自提领余下的三万精兵挥军北上,直奔黄龙古渡附近的周长安大军而去。他的这个举动,也令周长风始终悬着的那一颗心,终于落在了地上。

    不得不说,留在长安的两万巴蜀军,虽然都是军汉莽夫出身;但那些将校官长,都是经祝云涛苦心调教多年的老手,办起事来干脆利落。三天,仅仅三天时间,长安府衙,便收到了三十多具北燕谍探、以及江湖人士的尸首。

    就在长安城的整肃活动,如火如荼进行之时;祝云涛所率领的三万巴蜀精锐,也终于赶到了黄龙古渡西岸。

    如今的四皇子周长安,经过了连番血战的打熬与折磨、已经再不见当初那副风雅俊朗的儒生模样;他那茂密的胡须、已经遮住了整个下巴;右侧眼角到鬓边的位置,也被战场上的一枝

    流矢、蹭出了一道伤疤;尽管此时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由于头皮受创,所以那一道伤痕、在茂密胡须与发丝的映衬之下,愈发刺眼……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四皇子已经“长成”了一副沙场老将的模样。

    直到眼前出现异常之时,四皇子才刚刚率军离开渡口,行进了不过十里而已。

    盛夏时节的三秦大地,依旧是风走龙蛇、烟土漫天。那一粒粒坚硬的砂砾,乘着黄土高原的风扑面而来,直砸的将士们抬不起头、睁不开眼;直吹得秦、燕两杆军旗,在风尘之中猎猎作响……

    “停!”

    骑在马上当先而行的周长风,见远处似有旗帜翻卷飞扬,立刻用马鞭轻轻拂过身前的旗手,示意对方舞动旗帜,停止行军;紧接着,他右手向前一挥,两名哨骑系紧了遮口巾、策马向前奔去……

    “呸……满口的沙子……王督你看,我军前方有旗帜翻卷飞扬、莫非是周长风一直按兵未动的“隐军”不成?”

    三晋总督王克农眯着眼、手搭凉棚看了半天,也只能分辨出一面黑色的旗帜;但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分辨出旗帜的颜色,就已经足够了。

    “黑旗……他娘的,还真是那群狗日的东西啊!传令官,传我将令、准备迎敌!”

    很快,两名哨骑在前方兜了一个大圈,又奔了回了本阵;其中一名哨骑长连滚带爬的摔下了战马,朝着周长安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周帅,不好了!前面真的是秦军,而且后队看起来无边无际、人数至少过万啊!”

    周长安眼珠一转,心下计较一番、立刻开口驳斥道:

    “三秦大地的人口是有数的,还哪有那么多壮丁可征!绝对不可能!你小子准是被敌军吓破了胆子,没敢深入就回来了!去,再探再报!”

    然而,王克农闻言却一反常态、策马上前,朝那名被冤枉的哨骑摆了摆手、将二人摒退下去,自己则低声对周长安说道:

    “四皇子,莫非您忘了吗?此是祝云涛已经离开巴蜀道了。如果这些人都是打着秦军的旗号的巴蜀军呢?您再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听到这里,周长安浑身一松,长出一大口气……

    “四皇子,你,还记得祝某人吗?”

    这一声幽幽的问候、透过漫天席卷而来的黄沙、猛然钻入了每一名北燕军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南康申城码头的最后一艘民船,也已经驶离了岸边;它满载着粮食与军械,追随着前方浩浩荡荡的舰队,一同驶向东幽湾方向。按照水军大统领黄天豪的计划来说,这一支由近两千艘大小船只所组成的“北征舰队”,将会按照“二、二、四”的比例,分别在三座码头靠岸登陆。

    按照航程计算的话,如果一路顺风顺水,那么最先抵达目的地的两百艘战船、将会对鲁东路的登州城发起猛攻;打下登州之后,大军立刻向内陆杀去,尽快与率领着六万步军的庞青

    山兵合一处;先打下济水城、再反手灭掉秦军陈子陵所部,随后直捣北燕城下。

    而第二批抵达目标地点的四百艘主力战舰,则会直插位于燕京城东南方向的卫津城,在北燕国都外围张网已待;至于最后的两百艘战舰,则视战场局势的变化,分别选择在燕京以东的碣石城、或是幽北三路的宁海县登陆。前者,是为了围堵可能会弃城向幽北逃窜的天佑帝周元庆;后者,则是一旦战情走势顺利、他们便搂草打兔子,将幽北三路一并剿灭。

    黑狗与关北斗弟兄二人,站在申城码头的岸上,望着逐渐远去的航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忽然之间,西南方向传来一声炸雷,天色也迅速变得阴沉起来;乌黑厚重的雨云顺风而来、将盛夏烈日掩在背后;令本已接近晌午时分的天色、也变得晦暗混沌起来……

    关北斗见状紧皱眉头、伸手入怀,取出了六枚铜钱;随即他盘膝而坐、双手上下合掌、置于胸前。在一阵“哗啦哗啦”的铜钱声响过后,关北斗双手一松,六枚铜钱依次落地……

    关北斗迅速排演了一遍卦象、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紧接着他抄钱入手、双手上下合掌、又起一卦……

    “这位道兄啊,你问天,得卦泽水困;问地,得卦水山蹇;依小老儿看呐,这第三道人卦,你还是不占为妙呀!”

    忽然之间,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二人背后响起,将黑狗与关北斗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二人回头一看,只见开口说话之人、乃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身穿一袭劣质的八卦衣、肩膀还扛着一个卦幡,竟是个民间相士!

    不过,他说的倒是也没错。关北斗刚才两次起占、求得的卦象,的确是泽水困与水山蹇,俱是大凶之卦!可眼下双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不说,隔着关北斗与黑狗的后背、这老头就算眼神再好,也看不到关北斗所排演出的卦象啊!

    这,就有意思了!

    “嗯……既阁下也是同道中人,理当知晓“卦无吉凶”的道理……”

    “卦无吉凶、但人有生死。水山蹇,前路坎坷难行、利西南而损东北;泽水困,万物不生,宜守德持正、若强行施为、必遭破家灭门之凶。道兄既通晓阴阳,又何故一行而犯两忌也?莫非,尊驾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完之后,这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向西南方向走去……

    坦白的说,他这种解卦的方式,并不见高深之处;就算是那些混迹于街头市井的“金门腥点子(以占卜方式骗人钱财的江湖人)”,也有好多玄之又玄的“阴阳索、字母话、套子口”;可是,这老头说的虽然简单浅显,但他透过关北斗的后背,看到了他前两次的排出的卦象,这已经足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道友!既知在下命犯两道凶劫、那么又该如何化解才是?”

    关北斗站起身来、对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高声求教;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回头,仍然保持着缓缓前行的体态;但二人的耳边,却传来了一道清晰可辨的声音:

    “无鹤,时至今日、你还不幡然醒悟吗!”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6.所托非人

    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算卦老头的这一声诘问,既像来自于九霄云外、又仿佛在耳边呢喃;虽音相犹在、可人却已经没了踪迹……

    凡眼盲之人,双耳必聪;口不能言者、心思必重。每个人的注意力,是有其上限的。如果同时接受的外界信息过多,就必然会有些细枝末节被无意识的自行遮蔽掉。而方外修道之人,此生唯有二者所求:一为长生、二为得道。可这两个玄之又玄的目标,却根本无法通过外在感知来获得反馈……

    所以通常来说,凡人所倚重的感官知觉,并不会给一心问道之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天道三百五十九、留一线予凡人相争,是谓“一线生机”。所以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身体感官不但好无裨益、反而还会形成问道求长生的阻碍;唯有个人的本心,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关北斗的地灵脉、也就是玄门中人所谓的“本我道心”,乃是由先师所赠,名唤“无为”。只不过从关北斗日后的所作所为来看,这颗“无为道心”,只怕是“所托非人”了……

    当关北斗听到耳边传来这句话之后,只愣了半晌、双眼便骤然乍出一片血红;他僵硬的转过头来,对着恍然不知的黑狗、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

    “追上去!杀了他!我要他死!!!”

    通常来说,俯察阴阳、洞明世事的关北斗,一直都是仙风道骨、自有成竹在胸的谪仙形象;可如今在这一声诘问之下、他竟变成了一个输红眼的老赌棍那般!这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直叫寸步不离、追随他半生有余的黑狗,感到非常陌生。

    然而,凭着弟兄二人多年来的默契,待黑狗缓过神来、便立刻抽出背后那杆铁钎、直奔算卦老头离去的方向跑去,就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开口。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自姜小楼剑斩群侠之后、以现如今的华禹大陆而言,黑狗的身法,也称得上是顶尖行列;眨眼之间,他便已经消失在空荡荡的申城港口……

    黑狗离开之后、关北斗抬起头来,看向头顶那越积越厚的乌云层;只见有一道雷光翻滚涌动、很快便乍出一道的惊天动地的声响……

    庄户人家有一句老话,“不怕炸雷破天响,就怕闷雷扯不断”。那种咕噜噜翻滚的闷雷、一般就预示着阴雨绵绵、纠缠不断的恼人天气;而眼下这种声音清脆的炸雷、通常都会伴随着呼啸而来、又转瞬既去的雷阵雨……

    一袭青布道袍、须发皆白的关北斗,很快便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泼了一个“里外三新”……

    那开口质问关北斗的算卦老头,离去步伐并不匆忙;但黑狗拎着铁钎一路追下去之后,只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加快速度、却始终无法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随着一声炸雷响起、一场倾盆大雨也转瞬即至;黑狗自知大雨即将倾盆、视线必定受阻,很容易就会跟丢目标;于是他只能咬紧了牙官、将沉重的铁钎随手丢在道旁、全力迈动双腿、步伐交替如飞……

    大颗大颗的雨点接踵而至、砸的他视线中只剩下了一个黑影。雨水拍打在申城以外的旷野荒郊、如同油锅爆豆一般,吵得人什么都听不见。黑狗的双眼一直死死盯着那

    道人影,即便雨水滚入双眼、浸的眼球又酸又涩、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追着追着,也不知是黑狗提高了速度的原因、还是那老头被湿滑泥泞的野地、拖慢了前进的速度;黑狗可以确定,双方之间的距离,正在缓缓拉近!虽然速度很慢,但这毕竟也是个好兆头!

    雷阵雨就如同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更快;一门心思追杀算卦老头的黑狗,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但只觉得这场雨才刚刚开了个头,盛夏时节的毒日头,便再次露出了暖洋洋的笑脸……

    被阳光这么一晒,在雨中沾染湿寒的黑狗,竟骤然打出了一个冷颤;再看前方那名老者,也已经转过身子停了下来;此时此刻,他正好端端地站在前方一道小山坡上,倒背着双手,笑呵呵的等着自己上前……

    由于黑狗的步伐、一直都维持着极高的频率;而如今这老头又停的猝不及防,收力不及的惯性,将黑狗生生带过了老头的身边,又直奔山坡下去跑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狗为了防止自己滚落山坡,只能强行收回灌注在小腿之上的力道……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极速奔袭、此时又强行骤停,黑狗只觉胸中漏吸了一口气息,脚下又恰好踩到了一块湿滑的泥土之上;紧跟着身体迅速失去重心、整个人向小山坡下栽倒而去……

    黑狗虽然只是个二流武者,但毕竟经验丰富;他迅速调整好重心,右手在山坡边缘一撑,整个人借力向后翻出了一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

    随后他双膝一软、脑中天旋地转、胸中如炸开一枚炮仗、不自觉地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那算卦老头放下了卦幡、笑呵呵的走上前去,解下腰间浸饱了雨水的白布手巾,轻轻拧干之后,在他的脸庞上轻柔的擦拭了起来……

    黑狗强撑着眩晕与乏力、强行探手向前、想要出手扭断对方的喉咙;怎知他的右手才刚刚探出、便被这算卦的老者按住了腕子……

    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黑狗这记灌注了所有余劲、势如奔雷走电一般的锁喉手,被对方轻易化解开来;顺便,也折断了他的腕骨……

    “哎,你可真拧啊!以后右手怕是不行了,但左手还……”

    这老头才刚唠叨了半句、黑狗的左手,便再次向他喉间探出!当然,如今这卷土重来的一击,无论是速度还是突然性,都自然大打折扣……

    咔嚓!

    毫无意外,又是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黑狗只觉双手的手腕,仿佛持续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再也无力施为……

    “天意难违啊……黑狗,方才我给了无鹤一个回头的机会,但他却一意孤行、选择继续贯彻自我的大道;如今,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你来看!”

    说到这里,这名算卦老头拽起他的身子、伸手指向山坡以下。只见不远处的一片野滩涂上,正停着一艘小型海渔船;甲板上躺着有一名光头的中年汉子、赤膊着精壮结实的上身,脸上虚扣着一顶破草帽,看样子是正在打盹……

    “黑狗,你也是

    个练武的行家,应该知道利害。此时你双手的经脉与骨骼、已经被我彻底废了。接好骨头之后,气力还在,却不能再与人交手了。不过,你这双废手,还可以种地做工、打渔捕猎。而这艘船,也可以带你去海外的瀛洲岛;在那里,不但有人会教你如何耕种,还可以再娶上一房媳妇,生一窝娃娃……”

    “老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用不着你这神棍费心!只有办完了三哥要做的事,我才会功成身退,娶妻生子……”

    “……你现在成了废人,无鹤再也用不着你了!”

    黑狗低头看了看青淤红肿的手腕伤处,竟然无所谓的笑了:

    “那就让他亲手杀了我,也算有个结果。”

    算卦老头盯着他看了半天,也觉得他这副坦然赴死的模样,不似作伪。

    天家无情、江湖无义;世上庸人多如禹河砂砾、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大多都为了一个“利”字使然。可纵然黑狗这一片忠诚所托非人、但在他胸膛中这一颗耿耿丹心,却令人观之目眩神迷、不禁心生敬佩之意。

    真情一道,往往最叫人**神伤。

    “哎……难逃一个痴字!黑狗啊,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时至今日,关北斗已经彻底败了,莫非你还要给他殉葬不成吗?”

    “我三哥事成,我便能与他一起成就;但他若是败了,我却未必会败。三哥不忍尘世间纷争不休、纷争不断,所以想要把这天地间换成另外一番模样;而我没他这份悲天悯人的情操,只想帮他完成心愿罢了。所以,无论我会死在何时何地,无论三哥是成是败,只要我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此生便已经圆满。”

    这算卦老头听完了这一袭自白,眼神中突然闪过一片光彩。他从未想过,这条如同“应声虫”一般的老黑狗,内里本心,竟会比他的主子还要通透!

    关北斗站的高,也就把自己抬的很高。那双能够窥得天机的慧眼,令他把自己架在了一个神祇的位置上!所以他的执念,是创造一个所谓的“南康新世界”;而黑狗的执念,则十分单纯、甚至略显“卑微”。他心中有恩要报,就想助关北斗成就他的所念。

    至于最后关北斗能不能得偿所望,对于自以为尽了全力的黑狗来说,根本就不重要。这头老黑狗所追求的人生圆满,只是四个字罢了:问心无愧。

    “这么说……你不准备去瀛洲了?”

    “老头!你活了这么大岁数,可曾见过自行离开家乡的狗?”

    “也罢,也罢啊!既然如此的话,贫道就成全你这副忠肝义胆……”

    “慢着!你自称贫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算卦老头缓步走到自己的卦幡前方,从竹竿中取出一柄一尺来长的“玩具木剑”,虚空轻轻一抖……

    嗡……

    天地间骤然一片晴明,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气浪、由木剑两侧翻滚开来……

    “贫道俗名张青牛,出自玄岳道宫门下,道号,无量……”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7.偶然

    晌午时分,申城东门外十五里的码头附近,下起了一场雷阵雨。幸好由于今日南康王朝的征北舰队,扬帆起锚;所以附近的大小码头一律戒严一天。所以当浑身湿透的关北斗、失魂落魄地走回申城东门的时候,四周的人群纷纷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

    仅仅隔着十五里远的申城,并没有一滴雨点。

    “哎呦?这……这不是关会长吗?道爷您这是……掉海里了?”

    当值的城门守备官,见到清晨出城之时、还光彩照人的会长关北斗,如今竟变成了落汤鸡一般、立刻热情地走上前来、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搀住了他的胳膊。

    虽然上到长老会的成员、下到民间贩夫走卒,所有南康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关北斗这个代理会长,肯定无法长期掌权。因为当华禹大陆归于一统之后,谛听手中的资本,也就彻底失去了作用;没有了本钱的谛听、又如何与人博弈呢?

    不过,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眼下这个时节,关北斗口中的话,仍然不亚于小号的“圣旨”。无论他想捧谁,也都是几句话的事罢了。毕竟那位水军大统领黄天豪,原来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摇身一变、身份何等尊贵!一个连城门都不敢进的水贼,顷刻间便扶摇直上九层天、还不都是因为入了他关北斗的法眼吗?

    水贼可以的事,守备官又有何不可啊?

    关北斗也明白对方的心思,无比坦然的抖了抖沾染雨水的白发银髯,自嘲似的笑道:

    “不碍事不碍事,遭了一场雷阵雨罢了……”

    “关会长啊,我知您老人家是半仙之体、有先天罡气护身,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但今时不同于往日、毕竟您还挂着一个长老会会长的头衔,干系甚大;恕小人不修口德、就您这副模样上街啊……嘿嘿,只怕不大体面啊!来来来,我带您换身干松衣服去……”

    这守备说着说着,便去拉扯关北斗湿透的袍袖、随即还朝着门口四位兵丁交代了一句:

    “哥几个都给我精神着点啊,一会下了值以后,老子请你们喝酒吃肉去!”

    关北斗本有意挣脱,可自己此来申城、的确没带什么换洗的衣裳;如今见对方盛情难却,就索性随他去了。

    这守备官钻营之心甚重,眼力架也高,嘴皮子也足够利落,显然是个久在街面上混事的“通透人”。这一路之上,无论遇见各色的行人,总会有人跟他熟稔地打着招呼,显然他平日里在申城的一亩三分地、非常吃得开。

    二人穿街过市,来到了申城主街之上。关北斗抬头一瞧匾额、不禁皱起了眉头。

    沈氏绸缎庄。

    其实在南康地面上,想要添置衣物,到沈家绸缎庄这事,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沈家世代经营绸缎生意、店铺更是遍布大江南北,据说就连北燕皇帝的九爪金龙袍,都是沈家借出的顶级刺绣匠师、秘密前往燕京城代工的。所以无论是官员商贾、还是平头百姓,想要置办行头,就必须给沈家人先赚上一笔厚的!

    正所谓做贼心虚

    、对于现如今的关北斗来说,别说姑苏沈家的产业了,就连“沈”这个字眼,他都根本不想见到!

    “这位守备弟兄,贫道乃是方外修行之人,穿的也是云履玄袍;这家店实在是太阔……”

    “有!不就是玄袍云履嘛!只要给够了银子,人家连天竺国的“七宝袈裟”都能给您弄来!我的会长爷哎,您小瞧人家沈氏绸缎庄了!他们上到千两银子一身的好行头,下到贩夫走卒的青衣小帽千层底,一应俱全!人沈爷们的生意经,那是祖上几辈传下来的!像这种街边的铺面,主要就是卖普通货色的成衣!真正上档次的好货,那都得是去大宅子里量身裁剪的!”

    “哦……这事贫道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是,您这样的半仙之体、双手哪能沾染俗物啊!走走走,小人带您进去,这里我特别熟!”

    这守备官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将关北斗推入了沈氏绸缎庄的大门。打二人停住脚步开始,门后便早有一位小学徒弯腰恭候;只不过沈氏绸缎庄早有规矩:在客人自己迈步进店之前,本家绝不能多说一句,免得招惹客人厌烦!

    如今见二人迈步进门,小伙计立马抄起了肩头的白布巾,前后左右地替守备官掸土,口中还朝着后堂吆喝了一句:

    “后边的,请一套干松的玄袍来!二位爷里面请,喝龙井还是云雾啊?对了,昨天小店刚进的中州毛尖,当年的新茶叶,二位试试口味?怎么样啊守备爷,上次买回去的军靴,您穿着可还舒服?舒服?舒服就对了!我早就说了,你天天站门口当值,脚容易水肿,必须买大一号的……”

    这小伙计嘴皮子还真利落,无比殷勤的与守备官搭着话,那一句话都没让对方落在了地上;然而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搭理浑身湿透的关北斗,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仿佛根本就没他这么个人!

    俩人又说了三、五句话,从后院跑来了一个更小的伙计,双手还捧着一套干净的道袍、隐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松木香……

    “这位仙长,柜台背面有五个小隔间,求您给小店指点指点风水?”

    关北斗一听此言,心中对沈居其人的商业才能,又有了重新的认识。这小伙计之所以不搭理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如今的穿着有失体面。如果在这个时候,一直拉着客人聊天的话、恐怕会伤了对方的脸面。

    如今干净的玄袍来了,这小伙计立刻见人下菜碟、给自己递了一个台阶、去隔间里换衣服;而且他那一双眼睛、始终都挂在守备官的身上,根本就没往自己这边看一眼!

    沈家能调教出如此精明能干的伙计,绸缎生意当然会兴旺发达了!

    关北斗点了点头,接过了这身新道袍,去隔间里替换了下来。坦白的说,这一身道袍与云履,料子只是寻常的粗布罢了;但手工却非常精细,剪裁也足够合体、深得关北斗的喜爱;再加上这身道袍当中、还额外藏着三块干巾,透漏出沈氏绸缎庄伺候主雇的时候、格外的贴心细致……

    尽管还没付账,但这次愉快的购物经历,也令关北斗感到身心愉悦。

    很快,关北斗从隔间走了出来,除了白发还有些湿润之外,已然看不出半点狼狈相了。

    “伙计,会帐。”

    关北斗踩着干松合脚的云履,只觉得浑身上下轻飘舒坦,心情也一片大好;可那名小伙计一听他这话,咧开嘴“憨厚”的笑了:

    “道爷,您还什么都没添置呢,会什么帐啊?小的叫人送来这套玄袍,只是怕您坐着难受而已,不要银子。”

    “哦?不要银子?那我要是直接就走呢?”

    “走您的呀,小人倒是要瞧瞧、谁敢拦你一下!道爷您有所不知了,似乎这种质地的衣服,只能白送;要是真拿他卖了银子,那就是砸了我们沈氏绸缎庄的招牌!”

    那守备闻言、抬手牛饮了一盏中州毛尖,随即站起身来,笑呵呵的拍着小伙计的肩膀说道:

    “小铃铛啊,爷还得回去当值,这就要走了!你伺候好了道爷,带他去看看那些“要银子”的好玄袍;不管多贵,都记在我的账上!不过你可给我听仔细了,要是敢收道爷一个铜板,老子下了值,就来拆你店面的招牌!”

    “放心吧您!小人知道分寸!”

    说完之后,这守备也不跟关北斗打招呼,转身便离开了绸缎庄的大门;而那小伙计则引着关北斗,一同向后堂走去。

    穿过前院,二人便来到中庭的一处雅间。而这小伙计微微欠身、上前敲了两下门环、向关北斗弓腰虚让:

    “道爷,里面有旁人伺候,小人这就回去照顾铺面了,您慢慢挑……”

    说完之后,这小伙计也不慌不忙的离开了后院;而屋中同时传来一道轻咳,两扇古色古香的大门左右分开……

    “关道爷,您里边请……”

    关北斗正随着小伙计远去的背影、在中庭里四下张望;此时闻声回头,只见前来应门之人,竟是一名身材高大、体态精瘦的青年男子。此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出头、身穿一身随处可见的侠士服,双目隐隐有神光内敛、呼吸频率绵密悠长……显然,这是个顶尖的内家高手,而并非什么巧手裁缝……

    此人,正是姑苏沈氏的那一根独苗,幽北中山王,沈归沈太初!

    一直以来,绝大部分不明内情之人,都认为沈归已经死在了李子麟的手中;而且在东幽路的大荒城外、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被拴在城头上暴尸了一日。尽管谛听本身也是情报机构,富有极强的怀疑与探索精神;但毕竟沈归的死亡,后来又经过关北斗天衍术的确认……

    考虑到关北斗的预言、此生还从未出差错;所以在谛听内部,也早已经把有关沈归的相关卷宗、彻底封存起来了……

    可谁知道关北斗今日被一场暴雨洗过之后,竟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奇迹!

    这究竟是光天化日的诈尸?还是被一场大雨淋出了阴阳眼?

    关北斗陷入了长久的呆滞之中……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308.沈李话别

    沈归此时已经卸去了易容伪装,以本来面目示人。而此时的他,也是刚刚才回到沈氏绸缎庄,屁股还没坐热呢,关北斗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所以这场久别重逢、对于沈归来说,也同样是个意外!至少,它发生在了不应该发生的时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不认识了?咱们见过面的,我是沈归。”

    “你……是人是鬼?”

    “你这老狗修出阴阳眼了?还是吃错药了?进来吧,我有话问你……”

    沈归轻蔑的一笑,随后一把揪住关北斗那长长的胡须,将他拖入了身后那间别苑。关北斗的身体素质,本就是个健康的普通老头而已,根本抵挡不住沈归的手段;别说此时黑狗不在他身边、就算是再来一百个黑狗;对于现如今的沈归来说,也根本就不值一提……

    毕竟在宋行舟意外身亡、姜小楼武功尽废之后,沈归就是当之无愧的华禹大陆第一高手!

    “你……你早就算准了贫道会来?哦……我明白了!是你和那个守备串通一气对……”

    “关北斗啊,我不是你,更不会掐算推衍的把戏;至于那个守备官嘛,我也不认识他。只不过你今日有此一劫,也印证了明白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白欠的债……尤其,你欠下的还是一笔笔血债!不过什么时候杀人当然是随你高兴;而我什么时候来讨债,也就由不得你来挑三拣四了。”

    “就算你是诈死……可为什么又会在南康现身?”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郭兴彻底完了,余下的事,就只是慢慢消化那些残兵败将而已。刚好你不是也把家底都掏出来、准备放手一搏了吗?而北燕与幽北的水军,战力实在不值一提;所以,我就只能前来南康、帮他们收拾掉那个黄天豪了……”

    关北斗听到沈归的这一番话,原本惶恐不安的心,竟瞬间平复了许多。因为沈归这一番话,很明显是在说谎!既然他想要用谎话来蒙骗自己,就必然对自己另有所求!

    这条老命,应该还能保得住!

    “荒谬!贫道刚刚从码头回到申城,亲眼看着最后一艘运粮船安然离开,而一千八百搜征北舰队,也安然无恙的向北而去;你如今又与我对面而坐,如何能收拾的了黄天豪呢?”

    沈归冷笑了一声,从桌上的果盘中抓起了一把瓜子,一边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关北斗解释道:

    “说到这事嘛,也都是拜你所赐啊!三晋河东城战场,爆发了一场瘟疫,这事你知道吧?我呢,托人在附近捉到了几千只吃饱喝足的大耗子;又请之前帮你们装船的漕帮弟兄,悄悄把这些老鼠散在了你的征北舰队上……至于说最后能剩下几个人几艘船嘛……我不知道,不如你自己来掐算一番好了。”

    关北斗听完这招阴损毒辣的计策之后,望着沈归的眼神之中,有震惊、愤怒、恐惧等多种情绪,反复变幻

    纠缠;忽然之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眉飞色舞的指着沈归说道:

    “一派胡言!就算漕帮的力工,看在林思忧与伍乘风的份上,愿意供你驱使;但莫非他们就不要命了吗?瘟疫一旦爆发开来、可不管南人还是北人、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沈归慢条斯理的继续嗑着瓜子,根本连眼皮都没抬,语气已然非常平淡:

    “难道你忘了吗?死在你们谛听手上的回春圣手林思忧、曾经教出过一个徒弟,名叫李乐安。是她亲手杀死了天灵脉者宋行舟,更是他根据林思忧传授的岐黄之术、与萨满教现存的巫药典藏,调配出了可以防治疫病的良药。关北斗啊,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说一千道一万,你们谛听也在我的眼前,害了林思忧的一条性命,我沈某人焉能与你善罢甘休!不仅仅是宋行舟这样一个天灵脉者,也不仅仅是这十二万南康水军、一千八百艘大小战船;包括你的“新南康”,都要为林婆婆殉葬!”

    随着话题的逐渐深入,沈归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动。他说到林思忧血债之时、一扬手中的半把瓜子皮,甩了关北斗一头一脸:

    “还有,方才你在码头,已经见过张青牛了吧?老狗,你不是能掐会算、通晓阴阳吗!为何如今却亲手把自己逼上绝路了呢?自从你挑起华禹大战之后,张青牛踏关入世,屡次救我等于危难之中;你以为他是一心与你作对吗?不,他是还念着同门之谊,手足之情,想用这一笔笔积攒下来的人情债,为你这条老狗留下一条后路!若是今日你能幡然醒悟,随他回山隐世的话;恐怕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好在满天神佛保佑!这最后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还有你那条忠心耿耿的黑狗、终于被你的愚蠢葬送掉了!关北斗啊关北斗,如果你还念着玄岳道宫的好处,不想给师门招灾的话;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师父伍乘风,到底身在何方!”

    沈归这一番话,算是彻底把关北斗给说傻了!这一番话中的信息实在太多,一时之间,他竟也不知该从何驳斥、才能纾解自己心中的慌乱与茫然……

    “不可能……南康军绝不会败的!沈归,你信口雌黄!就算没有征北舰队的话……”

    “可惜,你现在已经没用了;恰逢今日你自投罗网,那就必须要死在我手上!原本我想留你这条狗命到最后,就是想要让你亲眼瞧瞧,你那所谓的几路大军、几条走狗,是如何被我一个一个收拾掉的!哦对了,你这老神棍、不是一直在找什么镇龙钉吗?”

    说完之后,沈归从怀中取出了一具皮卷、轻轻舒展开来、推到了关北斗的眼前;随即,他又从自己的发髻之中,取出了一根女式的檀木簪子,轻轻放在第三根“天机”的空白处……

    “看见了吧?你苦心搜罗半生的镇穴之物,最后一根,其实是藏在了一个姑娘的发髻之中!可惜你料到的是,这些东西被我找齐之后,却再也没有一名天灵脉者、能帮你出手抢夺了!罢了罢了,你我之间、有着数不尽的血海深仇,我也没有那么好心、非让你死个明白。至于我师父的下落,我也自己会找!你就准备仔细品尝、我为你准备多时的一顿大餐吧!”

    说完之后,沈归一把掀开了身后的一枚樟木箱子,里面装满了丸散膏丹与各式铁器:

    “这是与你有着杀师之仇的李乐安,赠予你的临别“谢仪”。有这些东西在,准能保你在心脏破裂之前、至少十五日的中气十足、精神足满!关北斗,咱们不着急、有的是时间!看老子如何跟你……慢!慢!玩!”

    说完之后,沈归伸手按住关北斗的肩头、向上一托、向下一抖……只听一连串炮仗般密集的声音响起,关北斗浑身上下的关节全部被他抖散,整个人也如同烂泥一般,无力的滑在了地上:

    “慢……慢着……”

    “怕死啊你!他妈的已经晚了!十五天之后,你绝对是一具最完美的白骨,一根多余的肉丝我都不会给你留!九千八百刀的凌迟,一刀一刀,你给我数仔细了,一刀不会多、一刀也不会少!!”

    沈归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声,随即从箱子中取出一枚磨刀石,坐在关北斗的身边,一下一下推磨着那柄惊雷短剑……

    其实,惊雷剑历久弥新、根本就不需要凡石的磨砺;所以沈归此举,看似是在磨刀、实际却是在反复磨砺自己的心志……

    而关北斗躺在地上,神色倒是并不惊慌、反而有些坦然……

    “沈归啊,战事一旦休止的话、你也很快就会死的!”

    “你本是妖星转世、命犯杀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旦你停止制造杀戮的话、便是你阳寿大限之日,你明白吗?其实,华禹大陆的苍天厚土,已经无法供养这么多的子民了……所以贫道在无可奈克之下、只能发动一场惊天动地大战……沈归啊,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本身就是杀孽,为何还要与我作对呢?你我之间有着共同的目标,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才对……”

    “沈归啊,杀劫降世,将死之人总有定数、不多一人、也不少一人,你不能把这些必死之人,算在贫道的头上,这不公道。我也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终结乱世纷争,推倒昏庸无道的天佑帝而已。如果能将华禹大陆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富庶安宁的江南道,这有什么不好吗?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以为你也理当有此悲天悯人之心、济世度人之善,能够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从失去了行动能力之后,关北斗就一直絮絮叨叨的为自己辩解着什么;而沈归却充耳未闻、更不发一言,只是认真地磨砺着那柄吹毛断发的惊雷剑而已;可直到他方才这一番言语出口,沈归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扭过头来,用一种可悲的目光注视着他:

    “如此看来,你的天衍之术,也没有世人所说的那般玄妙!若是在十年以前,你能对我开诚布公的谈及谛听的全盘计划,以那个时期的沈归来说,或许还真的会如同黑狗一般、追随你一起去创造所谓的“新世界”。可惜的是,十年的江湖生涯,除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小手段之外、更让我品尝到了人世间的真正滋味。关北斗啊,实话跟你说罢!无论有没有我沈归的存在,你理想当中的那个“新世界”,也永远都不会到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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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