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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64.黄玉梅

    已然吐出胸中淤血的胡勒根、神智也逐渐恢复如初。他耳听得城外的纷乱吵杂之声、心知城门已经被自己成功撞开、编奋力从碎木瓦砾之中爬起身来……

    透过圆拱形的城门洞口、他终于能将自己的视线、投入求而不得的青山城:一条宽敞笔直的石板路迎面而来,道路两侧的店铺与民宅、已然残破不堪。在道路的尽头、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一名穿着烂皮甲、左手裹缠白纱的中年妇人,挺胸抬头地站在道路的正中央。

    她的右手倒握着一柄厚背大刀、刀头垂在右脚边上、两只漆黑的瞳仁、在墨色中绽放出清冷的光芒……

    此时此刻、蓄势待发的泰宁大将军丁朔、正与二十几名长枪兵弟兄、藏在距离胡勒根不远的一间货栈之中。他耳听得城门轰然倒塌、悄然凑到了窗边抬起头来、透过那残破不堪的窗纸,也正巧看见了黄玉梅那身不伦不类的打扮……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没人去通知嫂夫人一声?”

    其实这句话说一出口、丁朔就有些后悔了。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有人去通知顾氏夫妇、青山城已破的消息、她又能如何呢?敌将郭兴麾下,不只有漫山遍野的华神教徒助战;更有八千名游骑兵、终日都在战场的外围游曳。

    如今青山城一破、无论是丁朔本人也好、顾家夫妇也好、大萨满何文道也罢、甚至也包括了本地的民首尚老头、都一样难逃敌军战马的铁蹄、手中锋利的钢刀……

    用力过猛的胡勒根,如今胸闷气短、气血翻涌,眼前也是一片飞花;但眼见血战数十日未克的青山城、如今终于脱下了那一层神秘的面纱;那种流淌在血脉之中的豪迈之气、瞬间涌上头顶!他反手一抹唇边的血迹、肩膀一晃、“唰”的一声马刀出鞘;略微活动了一下周身关节、刚打算踏入青山城中厮杀之际、脑中却突然想起了郭兴对自己的嘱托:

    “胡勒根,我们没必要与那些狗急跳墙的幽北人、争较一时之短长。莫不如就给他们一夜的时间来恢复理智;等那些底层士卒与平民百姓不再冲动、回忆起了生命的宝贵,青山城岂不就唾手可得了吗?”

    胡勒根心里也很清楚:此时与敌军摸黑打巷战、的确是得不偿失的蠢事。且不说己方士卒、还搞不清楚青山城内的道路环境;单说城中还有多少残存守军、百姓们是否愿意归降神石军、也同样是未知之数。

    正如郭兴所言、待明日天光大亮、大军全部开进城中之后、再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与屠杀、岂不事倍功半吗?

    就在胡勒根脑中陷入天人交战之时,三名已然做完了祷告的华神教徒,挥舞着手中战刀,嘶吼着涌入了青山城中……

    胡勒根本该开口呵阻、却也有心让这三个倒霉蛋去前方“淌雷”;就是这断断一个瞬间的失神、三人已然临近了黄玉梅身前……

    “杀啊……”

    华神教徒,本就是由一

    群山野农夫所组成的草台班子;他们既没有战士的荣誉感、也无所谓什么老弱病残、妇孺幼子之类的人伦禁忌;在他们的眼中,体态微胖的黄玉梅、只是一个灵魂被邪魔污染的傀儡;如果能亲手斩下对方的头颅、或是些许肢体皮肉、便能给自己以及家人增添功德;也能换取到今生的大屋良田、娇妻美妾……

    然而别看他们三人如今神色癫狂、一往无前;但身体机能却早已来到了强弩之末;因为郭兴麾下的最后两万名华神教徒、也同样过的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他们的主食构成,基本就是草根树皮、少量的野物、与香炉灰而已。

    隐藏在货栈之中的一名幽北长枪手、望着那三名神色癫狂的华神教徒、挥舞着战刀向黄玉梅冲去;立刻攥紧了手中枪杆、弓起了身子、并压低声音询问丁朔:

    “丁将军、咱们冲吧?”

    丁朔紧咬牙关、几乎将刀柄的缠手攥出了血来、却仍然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回道:

    “不行,再等等。”

    其实站在一军主帅的角度来将、丁朔的这个做法,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却十分正确。别瞧这三名华神教徒的嗓门不小、势头也犹如疯狗一般癫狂;但西城门明明已然洞开了好一会、却只有这三个蠢货杀入城中、显然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

    扪心自问、丁朔心中认为,如果自己是神石军中一员的话,眼看围攻了数十日的敌军城门终于洞开、是绝对做不到如此冷静的地步。虽然他还揣摩不出敌军主将的真正意图,但至少他心里却清楚的知道一点:

    只为了这三个蠢货、就把将士们胸中积蓄杀气泄的一干二净,根本就不值得。

    而这三名“不值钱”的蠢货、嘶吼着冲到了黄玉梅的身前;为首一人高高扬起战刀、用一种近似于“砸夯”的外行姿势,向黄玉梅头顶劈下一刀……

    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黄玉梅再泼辣、也是个女流之辈,只跟锦城的妇道人家、撕扯过几十场,并根本没有上阵杀敌的战斗经验;但近些日子以来,她看着自家夫君、跟随军中教头学习杀敌之法、也算是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她望着敌军高高扬起的那柄寒光、将舌尖垫在门牙之下狠狠咬破、以直冲头顶的疼痛、调集了全部的注意力。眼看眼大刀掠过了最高点之后、黄玉梅右脚迅速向斜前方迈出半步、同时挽起大刀、调动腰身、将战刀自左腿向右前方抡开、使出了一招生疏至极的斜挑……

    黄玉梅的身手,本就是个二把刀了;可这名一马当先的华神教徒、就更是连屁都不懂的废物点心。他这一刀看似势大力沉、但动作缓慢不说、起手架势也非常缓慢明显、并且发力时破绽极大,除了面对肢体带残、行动不便之人、根本就谈不到任何威胁可言。

    虽然黄玉梅这一招斜挑、手法也十分生疏僵硬;但毕竟是军中的刀法教头、特意为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大人、精心修改而成的“偷手”;虽

    然与高手对垒不堪一击、但对上这个懒汉农夫出身的华神教徒、却完全可以起到以巧破拙的效果……

    二人身形交错的同时、黄玉梅的耳边,也传来了“嗤啦”一声……这种声音听起来非常爽快、就像是布店的小伙计、在撕扯一块碎布;至于那名胸前被刀锋破开的华神教徒、也浑身一僵、双膝一软、向前扑倒在地;胸腔涌出的鲜血,也顺着青石板的纹路、迅速蔓延开来……

    黄玉梅一招得手、心中已然有了分寸。她望着另外一名同样抡刀过顶的华神教徒、顺着刀头自然的垂落轨迹、并以右掌扶压刀背、额外增加了落刀的速度以及力量……

    噗!

    随着一声闷响、这柄厚背大刀斜斜切砍在了此人的右脖颈处,可惜女子的力道不强、身体状况也不大好,并未能一刀将其斩为两截;不过,一蓬温热的血液、却犹如多 汁的果实爆裂一般、瞬间喷溅在黄玉梅的脸庞之上、也将她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红纱、彻底失去了目视能力……

    与此同时,她耳边再次响起了一声暴喝、但身体却被那名脖颈中刀的华神教徒死死攀附、根本无法及时抽出身来……

    来者三去其二、但刀却已经卡在了对方的颈骨之中、肩膀与腰身也被对方死死拽住、敌军的暴喝、也在自己面前三五步远的位置乍响……一切,仿佛都已经结束了。因为黄玉梅曾眼睁睁的见证过、有无数久经沙场幽北劲卒,就是被华神教众这样不要命的打法,生生“兑子而亡”!

    此时的黄玉梅,既有面对死亡临近的手足无措、也有一些拥抱死亡的坦然与安宁……

    就在第三名华神教徒、高高扬起的钢刀、即将落在黄玉梅额头正中的一瞬间;只听一道“嗖”的破空之声响起、一支洁白羽箭划破夜色、精准无比的命中了这名男子的后心死穴!

    这支羽箭的质地优良、尾羽洁白硬挺、再加上射手力道强横、瞬间将这华神教徒的动作带偏、令他此生挥出的最后一刀、重重斩在了石板路上、激起了一道微弱的火花……

    城墙之上、一名长弓手摸了摸了自己箭壶里的两根“存货”,深深叹了口气……

    死里逃生的黄玉梅、用力掀翻了攀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而那道紧紧缠在左臂之上的素色幔帐、也被对方打落在地……

    “啊!!!!!!”

    一阵尖锐而悲怆的妇人嘶吼声、刺破盛夏的夜空之中;正站在城门洞中观望战情的胡勒根,眼见这名身手普通的妇人瘫坐在地上、伸出一双布满血腥的的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面庞、不停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之声、时而短促尖锐、时而粗犷古朴、似人似兽、似妖似魔……

    不过,胡勒根也被她直刺耳膜的嘶吼声、震的彻底恢复了理智;他回头望着那些被他阻拦下来的华神教徒、沙哑干涩的说了一声:

    “撤!”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65.时势造英雄

    由于早有大师兄的法旨在先、所以这些“心无旁骛”的华神教徒们、面对唾手可得的青山城、听到胡勒根下令撤退之后、也没有感到丝毫的耻辱。自己提着脑袋杀出来的功绩,华禹天神都看在眼里,没人能够抹消、也没人能够冒领。

    待胡勒根转身退出城门之际、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在他们身后响起;只不过包括胡勒根在内、也没有任何人回头再看她一眼。

    当然,胡勒根之所以率军退去、并不是忌惮黄玉梅的惨叫,只是被城墙上那无比精准的一枝冷箭、惊出了浑身冷汗而已;当然,黄玉梅也不惧怕胡勒根那柄雪亮的马刀,只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自己也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再加上自开战以来、不断积攒的委屈与恐惧、饥饿与无力、齐齐涌上心头,精神状态也陷入了短暂的崩溃而已……

    就在她拼命宣泄情感的时候、躺在总督府寝房之中、与死神抵死抗争的顾晦顾子瑜、也终于败下阵来、吞下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口阳气……

    眼中弥漫一片血色的黄玉梅,在放肆大吼了一阵之后,终于恢复了清醒与理智。她用手揉了揉眼睛,捡起了地上的白色幔帐,小心拭去了脸上残余的鲜血与碎肉,随后又将其重新系在自己的左臂之上,那一抹桃红色非常娇艳……

    “夫人!!夫人!!”

    一道清脆声音从黄玉梅身后响起、她扭回头去一看、发现是自己从锦城带来的贴身丫鬟黄鹂。如今的小黄鹂满面泪水,高高抬起的左臂举着一柄扇子、正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夫人……老爷他……老爷他……”

    黄玉梅一把夺过了那柄沾染了顾晦鲜血的文扇、冷冷的瞥了黄鹂一眼:

    “闭嘴!有什么事等我杀完了漠北狗、回来之后再说!”

    “嫂夫人!”

    眼见敌军已经退出城外的丁朔,也从货栈之中跑了出来;他扬手去拽黄玉梅的臂膀、却被对方瞬间甩开:

    “丁大将军,何事呼唤民妇?”

    “嫂夫人还请节哀,如今西城门一破、我等还是尽早商议接下来的……”

    “商议?我黄玉梅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之辈、既不通礼教、又手无缚鸡之力;似这种家国大事,丁大将军恐怕不该与民妇商议吧!让开,我要去为自家男人报仇!”

    说完之后,黄玉梅弯腰捡起地上的厚背大刀、拖拽着已然滑不留手的刀柄、迈步向城门走去……

    丁朔面色一滞,急忙抢步上前阻拦:

    “嫂夫人,您一人出城、又如何能破尽数万敌军呢?我等还是暂且……”

    “丁将军啊丁将军,你在怕什么、你在等什么?你在盼什么?你又要与民妇商议什么?我们七日前断了粮食,四日前射光了所有箭枝,今日西侧城门被破、敌军明早就会开进城中!丁朔啊丁朔,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我、还有青山城的所有百姓、

    全都无路可退了!这,就是你商议与思量的结果!”

    说完之后,黄玉梅一把推开呆若木鸡的丁朔、继续拖着那柄厚背大刀,固执地向城外走去;而面黄肌瘦的小黄鹂,也冷笑着撇了丁朔一眼、用力踩断了一名华神教徒尸体的手背,夺来了一柄雁翎刀;随着“嗤”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小黄鹂挥刀割破了碍事的裙角、又反手扎紧了两道袖口、跟在自家主母的身后、向城外走去……

    望着两位女子远去的背影,丁朔的心脏竟然漏跳了几拍!他尝出了一口气、拎起落在墙边的铜锣与长槌、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气,连响三道惊雷!

    待“雷声”散去、丁朔扔下手中的响器;同时气运丹田、闭目仰天长啸:

    “青山城的老少爷们!与漠北人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

    丁朔的嘶吼之声直入云霄、激起城中八方来和!已然走到城门洞口附近的黄玉梅浑身一颤、回过头来,望着同样双眼血红、持刀迈步而来的丁朔;望着那些从货栈之中鱼贯而出的督府军兵勇;望着从无数民居商铺、阴影角落里走出来的青山城百姓;她望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耸动、望着那一双双闪烁着决然神色的眼睛……

    原本不愿落下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

    老爷,您都看见了吗?

    没有队形、没有口号;没有怒吼、没有旗帜;没有士兵、没有将领;没有援军、没有退路……青山城的军民百姓、已经输光了最后一枚筹码;待明日天亮之时、便会连自己的性命、也一并被“赢家”取走。此时此刻,他们只剩下了两个时辰的阳寿、与这片迷人的夏夜星光!

    泰宁大将军丁朔没有回头、更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响应他的帅令!他只是昂首挺胸、肩负大刀、迈步跨过了城门洞口堆积的瓦砾与木屑、无比坚定的朝着远处的华神教徒走去。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他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快,但口鼻却已经同时停止了呼吸、胸膛也仿佛被塞入了一枚正在燃烧引线的爆竹、为血腥气浓郁的夏日凉风、添上了一些刺鼻的硝烟味道……

    丁朔肩头扛着的这柄雁翎大刀、本是属于顾大人的战利品。从品相来论、这柄刀的状况显然不太理想,刀刃已然崩开了几道米粒般的豁口不说、刀身也不再璀璨耀眼、没有半分视觉威慑力可言;想必真正派上用场之时、也不会十分趁手。不过,丁朔的右手握着那略带弧度的刀柄之时、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就如同自己与那个酸腐文人顾晦、并肩作战一般!

    站在后方黄玉梅的角度看来、蓄势待发的丁朔、犹如一只正欲捕食的猎豹那般;他用肩膀反夹刀背、同时弓背低头、屏息静神、脚步迅速而低沉地欺近了敌军撤退的队尾……

    “喝!”

    压抑在胸膛中几十日的愤懑与仇怨、随着丁朔竭尽全力发出的一声断喝、直冲九霄云外!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夺人眼目的光华、就仿佛海面上推来一道波浪相仿、自一名

    华神教老妪的右腰斩入、左腰脱出,带出了一片腥臭的体液、与盘旋飞至半空的上半截身子!

    此时此刻的丁朔,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放弃了计谋与兵法,彻底成为了只知埋头厮杀的莽夫。他一人一刀冲入敌军队尾、竟犹如热刀切油、蛟龙入水那般轻松、脚步竟没有半分停滞!

    丁朔凭着胸中一口怨气、将手中大刀抡动的上下翻飞;仅仅几个照面过去、便已经砍倒了七八名神色错愕、回头观看的华神教徒!

    正在前方引路的胡勒根、耳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痛苦哀嚎、立刻止步回头望去。只见队尾处偶有几道寒芒闪过、应该是夜空中的星月之光、映照在刀身之上、带出来的反射光泽!

    由于华神教徒的战斗素养极差、所以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谈不到任何阵型可言;再加上胡勒根也根本没拿这些“下等人”,当成是自己的友军,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把脑子交给别人的废物。所以自打他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对于这些废物、就一直采取放任自流的方式,只是怂恿他们去挡箭顶雷罢了。

    可如今丁朔势如饿虎下山一般、疯狂咬住了己方队伍的尾巴;而这凌乱队形的劣势、也瞬间暴露无遗!

    首先来说,双方行军的态势,乃是一进一退、在军心方面有着天壤之别!刚刚被胡勒根下令撤退回营的华神教徒们,正琢磨着回去给天神大人顶香祈福、禀告自己今日惩戒了多少邪魔外道、心态还是非常轻松愉悦的。

    可是在黄玉梅的讥讽、丁朔的身先士卒之下、依然彻底展开全线反扑的幽北军民,则是抱着放手一搏、死战不退的心态、来跟他们兑命的!

    心态上相去甚远、再加上周遭环境又是漆黑一片,所以这本该是一场防守反击的遭遇战、如今也就变成了糊里糊涂的大混战……

    自从郭兴率军抵达青山城下、并迅速铺开了天罗地网之后,原本心中各有计较的几十万军民百姓、也被动的拧成了同一股绳。百姓们原本以为、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的黑!可无论是顾晦还是黄玉梅、何文道还是丁朔,都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了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一面!

    如今在丁朔开口“解套”之后,幽北军民的积攒多日的委屈与怒火、也被彻底释放开来。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能否再多活几日、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了。尽管他们生而平凡、生活窘迫;但人这一辈子活下来、也总得弄明白快意恩仇的畅快,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对于幽北人来说,此战的打法既简单、又直接:凡是见到**上身的男子、或是脸上涂抹了花里胡哨的泥水、那么无论男女老幼、抡刀便剁、准出不了岔子!哪怕自己一刀砍不到实处、或是因为力气不足、无法将漠北狗斩为两截;但只要对方倒在地上、就一定会被身后的弟兄们迅速补刀、或是生生踩成肉泥,同样是难逃一死!

    而且这场追击战,对于幽北军民来说,也并不存在“杀将斩旗”之类的首要战术目标。自丁朔以下、脑中就只有两个想法:

    复仇、或战死沙场。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66.王见王

    如果今日胡勒根带来的队伍、是自己麾下的八千游骑兵的话;就算全都是下马步战、那他也只需要一个悠扬的口哨声、就能勒令全军迅速以自己为中心、背靠背结成圆阵、以便抵御敌军犹如暴风暴雨般的冲击。

    可这群华神教的信徒、原本都是山野乡村之中的善良百姓;如今却被章源那个狗贼、生生变成了一群嗜血的疯子!他们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明白了,还怎能指望着他们能够理解并遵从自己的哨令、又能克服心中的恐惧与混乱呢?

    所以对于正在撤军途中的华神教徒来说、迅速结阵御敌并非不能,而是根本不会!战斗素养这回事,都是在平日那些看似枯燥而无用的反复整训之中、慢慢的融化在每一名士卒的潜意识里……

    而他们的潜意思里,就只有愚昧和贪婪而已。

    对于胡勒根来说,他也已经错失了反制幽北军鲁莽行为的绝佳时机。如果华神教徒堪当大任的话、完全可以在丁朔杀入阵中以后、全军迅速调转头来、将后队变为前队;再避其锋芒、由敌军两翼向后延伸开来、进行一个反向包抄、断其退路、并与后续援军切割开来,慢慢消磨敌军的有生力量,最终将追出城外的幽北军民、全部就地歼灭!

    今日的丁朔,也在黄玉梅的质问之下彻底爆发。他一改往日里谨慎老成的用兵风格;不但在敌情不明的深夜之中、率军追出城外;更采取了“漫山遍野放鸭子”的“自由阵型”,一头撞入了敌军怀中!除了满腔热血与死战不退的勇气之外、也并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

    可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面对犹如疯狗一般扑上前来的幽北军、胡勒根也只能放弃刚刚“学有所成”的战法战术、反臂抽出自己背后的马刀、遵循着灵魂深处的古老记忆、与这些以己之短、功敌之长的幽北蠢货们、回到自己最为擅长的乱战领域之中。

    没有计谋、没有智慧、没有花哨、也没有退路;双方就这样以最原始的方式、最苍白而纯粹的力量、死死纠缠在了一起!每时每刻、都有人命在迅速消亡;四面八方、都有可能会突然浮现一片致命的寒光。在大荒城西城门外的这片黑暗战场之中、没有人能横扫千军、也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

    如同当今华禹大陆的情况那般,每个人都是猎人、每个人也都是猎物。

    一名平日最怕见血的大姑娘家、被一个身体刺绣着的凶煞图样的华神教信徒、一棍打落了手中的菜刀;然而她并没有哭泣、也没有后退、反而歇斯底里的发出一声尖啸、整个人闭上眼睛死死撞入对方怀中、瞬间将心中还生出了一些“旖旎念头”的壮汉扑倒在地;然而,还未等对方出言调戏一二、姑娘的一张檀口、已然死死咬住这名男子的脖颈、咕咚咕咚的鲜血瞬间迸入口中、就仿佛是变了味道的胭脂一般……

    即便在下一个瞬间,一杆长枪也同时刺入了姑娘的后心之中、但她的眼中却依旧闪烁着快意的光芒!能够亲手为爹爹与小弟复仇的滋味、简直比蜂蜜还要甘甜百倍!

    还有一名平日连走路都需要子孙搀扶的糟老头子、虽然因为腿

    脚不便而落在了对尾,但他却始终没有放弃向前冲锋的脚步。他的左手拄着一根包浆圆润的木杖、右手拎着一柄黑漆漆的炉钩子,弯头已然被他提前砸直、并磨出了铁器本来的金属光泽。

    这位老头子的气血依然颓败、更提不起多大的力道;那柄自制的“短矛”、拎在他的手中,也算的上是极大的身体负担。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放弃补刀的动作,就凭着这种简陋至极的“武器”、固执地反复刺杀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漠北伤兵。

    直到一块不知从而何来的碎石、直挺挺拍在他的头颅正中,这名在战场上失去了三个儿子的老头子,已然刺死了不下三十名漠北伤兵……

    尽管如此,面对如此复杂混乱的战场情况、青山城的百姓、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并不算大。

    自丁朔挥出第一刀开始算起、时间才仅仅过去了不到三百息而已;然而他的一身皮甲、却已然被敌军手中那质地优良的雁翎刀、刮砍的支离破碎;而那些浅显的皮肉伤、被汗水一洇、非但没有疼痛感、反而还有些发痒!似这种微妙的不适感、令丁朔完全不想停下脚步、也感觉不到脱力的酸楚……

    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只有对鲜血与屠戮的无尽渴望!

    也好在丁朔牟足了全身的劲、一刻不停地向前方冲杀;不但为后方的弟兄们生生豁开了一条通路,并指明了全军进攻的主要方向;同时也令自己避免了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最终落得个力竭身亡、或是乱刃分尸的惨淡收场。

    也不知杀了多久,丁朔的视野余光之中、忽然闪过了一抹雪亮之色;他眼角一抽、凭借着肌肉形成的记忆、下意识地朝侧方架起了掌中战刀!

    铛!

    一道清脆的兵器交刃之声传出、如同牛铃的声音那般清脆悠远,伴随着腥甜的夜风飘荡开来、余音沁人心脾、涤神荡魂。

    由于丁朔的速度飞快、刀法迅猛;再加上他已萌生了死战报国之心、所以方才这一路杀来、鲜有人能成为他的一合之敌;要么就是一刀下去便被斩为两截;要么就是你砍你的、我砍我的、以一道浅浅的皮外伤、强换对方的项上人头。

    可如今袭来的这柄马刀、不但刁钻诡异、势沉力猛,就连出手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一记挥斩、一看就是出自于行家里手的杰作!

    丁朔被兵器发出的鸣音一震、神智也从嗜血的杀戮之中抽离开来!他一边盯着这名身体壮硕、方面大脸的漠北汉子、一边暗自心惊后怕。此人方才递过来的那一刀、就如同毒蛇的牙齿一般致命而阴险;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即便自己全神贯注提前防备、也未必准能抵挡的住!

    看来此人不但是一位沙场老兵,更是实战经验丰富的顶尖高手!

    “兄弟,你就到这里了。”

    多日来始终龟缩不出的丁朔,今朝率军出城“追击”的行为,令胡勒根那属于漠北勇士的尊严,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蔑视与挑衅

    。他望着周身浴血的丁朔、眼神极其阴郁、犹如一只正在低空盘旋的鹰隼、死死盯着自己爪下的猎物那般……

    而丁朔则咧开了嘴角、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两颗虎牙犹如箭簇一般锋利、双唇轻轻一错,吐出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来试试看!”

    嗡!

    二人同时动手、双刀在半空中相互交刃而过、刮出了几枚零星的火光!紧接着又是“咔”的一声脆响、丁朔手中的雁翎刀、被对手的刀锋正巧卡在了一道豁口之上!丁朔刀势被阻而面色不改、抬起右脚、便向胡勒根的胸前蹬去。他是想要仗着身高腿长的天然优势,将对方架开到安全距离之外。

    而胡勒根见对方抬脚踹来、也十分硬气的没有闪避!他迅速松开用力压刀的双手、猛然向前一扑、抱住丁朔发力未及的右腿;随即自己右腿高高抬起、迈过丁朔的右腿、以后朝向对方、臀部则直接下沉、以自身重量、直奔丁朔的膝盖坐了下去!

    毫无疑问、若是被胡勒根坐到了实处、他这一条腿就算是彻底废了!

    胡勒根这个变招、不但表现出了他灵活应变的聪慧机敏,更展现出了一手娴熟精湛的漠北跤法!

    的确,丁朔他手长脚长、天生占据着距离优势;而力道与速度方面、更丝毫不逊色于胡勒根半分;如果一旦被丁朔架开了充足的安全距离,恐怕胡勒根就只能被对方玩弄的团团转、或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能重新拉扯出足够的攻击距离!

    可两军对垒、生死相搏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只凭纸面上的实力、双方来比比大小那么简单!腿长的确是个巨大的优势,但如果对手精通关节技、或是摔跤术的话,那么腿长也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劣势!

    重心太高、下盘不稳!

    其实稳固自己的下盘重心,也并不困难。骑马长途奔袭,就是最好的一种训练方式。因为骑马奔跑之际、不能在马鞍上坐实了屁股;否则根本跑不了多久,两条大腿的内侧皮肉、便会被裤子与马鞍磨的血肉模糊;但丁朔乘风而起之前、只不过是一名区区的监粮官而已;驴子和骡子倒是经常见,却根本没有接触战马的机会!

    如今他的右脚踝被胡勒根死死攥住、眼看右腿即将被人生生坐断;为今之计、便只有“就坡下驴”这一条路可走了!

    丁朔也顾不上寒碜,左腿向前一扔、整个后背直挺挺地拍在了泥土之上;几乎与此同时、胡勒根也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他的膝盖之上!

    好在地上的泥土没有足够的坡度、也没有碎砖乱石之类的障碍物。所以尽管丁朔的膝盖、已经被胡勒根坐在实处、却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然而当丁朔平躺在地上之后、迅速以腰身反震地面之力、强行扭转身子;同时以左脚蹬向对方的后腰;借着胡勒根身体前倾之力骤然抽回右腿、随后片刻也不敢停歇、爬起身子扑上前去、在地上与对方扭打在一起……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67.月满则亏

    由于周围都是一片黑灯瞎火的状态、所以胡勒根没有认出此人是敌军主将丁朔;只当他是一名身手不错的幽北先锋将军而已。因为通常来说,凡是在战场之上带头冲锋之人,都是那种练过几年拳脚枪棒、身体素质也十分出众的愣头青。也只有这种人才不明白该如何合理分配体力、也不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的确,从观赏角度出发,这类勇将型打法,十分吸引眼球;但对于阵中的神射手来说,他们也同样是最闪亮的目标。

    在两军疆场、尤其是混战之中,任你武艺超群勇冠三军、胸怀万夫不当之勇,也不过就是几支冷箭、几根长枪、便可以轻易解决。

    短短一瞬间、丁朔便放弃了抵抗、直接平躺在地面之上;而胡勒根也如愿以偿的坐在了对方的膝盖之上、只是并没有听到骨骼断裂的清脆之声而已。与此同时,他只觉后腰被对方狠狠踹了一脚、身体重心也向前栽去;只听而后传来一阵风声,便被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以上臂死死压住自己的后脖颈、将自己瞬间按倒在地。

    双方仅仅交手一合、胡勒根便立刻打消了轻敌的念头。看来此人并非不懂在战场上长久生存的诀窍,也不是那种为了出风头、立战功,而不知进退的愣头青!

    说来也有些可惜、如果丁朔懂得紧身缠斗的技巧、以肘尖挤压胡勒根颈骨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敌人便已经魂归天外了!如今他那相对宽阔的小臂、分散了力道、也仅仅拿住了胡勒根的背部、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趴在地上的胡勒根双臂一较劲、十指死死扣在泥土之中、整个人贴着地面向前一蹿、瞬间挣脱了不擅捕俘之法的丁朔;而下一个瞬间、他也并没有着急站起身来;而是原地打了一个滚、仰面朝天、同时用余光去寻找马刀的踪迹……

    漠北人的刀路、都是出自于马战的经验总结而来;以持刀方式和切割角度而见长;至于力量、速度与进攻路线、基本都是随着胯下战马的频率而来。所以胡勒根清楚的知道,自己与这样的一位幽北将官拼刀、恐怕是难以讨得好处。

    而他方才主动放弃战刀,就是为了将丁朔拖入自己擅长的战斗风格;而如今自己落于下风、面对同样手无寸铁的敌将,便又打起了马刀的主意。

    可惜的是,杀意满满的丁朔并没有就此罢手,甚至连半分的喘息时间、都不愿意留给胡勒根。就在对方凭借着老辣的经验与蛮横的劲道,强行抽出身来之时,他便立刻毫不迟疑地冲上前去、并在对方的四肢尚未架稳之前、跨步骑在了胡勒根的腰身之上!

    尽管丁朔拿住了绝佳的身位、但由于他不懂紧身肉搏之法、所以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而胡勒根虽然精通紧身肉搏之道,却由于被丁朔制住了发力点、想要反击、也同样运不上劲道来。

    二人彼此都停顿了一个瞬间、同时深深吸了几口大气;随后丁朔暴喝一声、两枚拳头也如同雨点一般、直奔对方的面门咂下。面对如此凶暴猛烈的攻势,胡勒根也只能迅速架起两只手臂、死死护住自己的面门、打算与对方斗一斗耐力。

    挨打的疼、打人的累。以二人如今的战斗方式而言,只要胡勒根不被击中要害、先累趴下的人,就一定是主动进攻的丁朔。

    仅仅三拳砸下去、牟足了全身之力的丁朔,两道拳锋已然同时红肿起来;而胡勒根的两条臂骨、也被砸的酸痛难耐、甚至隐隐有了吃不住力的感觉;但双方心中也都十分清楚,凡是这种刺刀见红的生死关头、谁若是率先露出破绽、哪怕只是表现出一丁点的疲态,都会被对方抓住这个机会猛攻,导致最终败下阵来。

    不过,两道拳锋传来那种灼热的痛感,也刺激了丁朔嗜血的念头;他的拳头非但没有丝毫的停歇、反而还再次提高了速度与力道!一阵犹如狂风暴雨般的胡打乱砸、也将正在默默积蓄力量、时刻准备反击的胡勒根、彻底打乱了节奏。

    忽然之间,丁朔的脖子不知被谁的臂膀搂住、并用力向侧方带去,也顺势从胡勒根的身上滚了下来。猝不及防的丁朔,心中大吃一惊、立即向侧方滚去;直到背后撞到了一颗大树之时、他才勉强站起身来、四下张望。

    原来拢住自己脖子、将自己拽倒在地之人,竟然是友非敌,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幽北大萨满——何文道!

    原来就在丁朔与胡勒根二人、互相搂抱着打起了烂仗之时;战场情势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神石军主帅郭兴,带着朝鲁夫妇的最后遗产——五万名神石部盟的奴隶兵、已然赶到了战场外围。

    周遭环境是一片漆黑、四周喊杀声也是震天动地,匆忙赶来驰援战场的郭兴,压根也不可能去仔细辨认每个人的面目与五官。所以当他看见两个人躺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看准了鼠尾辫的胡勒根之后、便擎起枪杆、直奔敌军胸膛刺去!

    而何文道与他麾下的十八名精锐亲兵、一直都紧紧跟在丁朔的周围,默默为其护住两翼、以防有敌军将其团团围杀。由于他们的位置、乃是毫无疑问的交战前沿;所以自打何文道见到敌军援兵出现以后、便立刻飞身上前、将杀心大盛、视野狭窄的丁朔扑倒在地,刚好躲过了这快如闪电的一枪!

    何文道与丁朔二人、看不清郭兴的面孔;但郭兴却认得何文道那一顶造型显眼的萨满头冠。

    “何文道?你头顶的鹿角呢?”

    尽管看不清面目、但是郭兴的口音、却带着十分浓重的燕京腔;语言天赋极强的何文道,只听了这一句话,便瞬间判断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呵呵,盛夏之日,本就是鹿角脱落、消长更迭之时。郭兴啊郭兴,你虽已经认贼作父、叛国投敌;但好歹也是一名世家子弟出身,为何无法参透天下大势呢?正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战至此时此刻,漠北草原的势、已经被你彻底杀尽了!”

    其实在萨满教的教义之中,鹿,代表着天地间的无上智慧;而在华禹大陆的文化之中、鹿也一直都是吉祥与智慧的象征,并且常常出现在与天下大势相关的典故之中:比如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比如说“鹿角不解、兵革不息”;比如说“麋鹿游苏台”等等等等……

    尽管他本人也是一名无神论的教宗领袖,但可以用鬼神之说打击敌人信心的话,他也绝对不会手软。

    郭兴眯着眼睛,看着正在装神弄鬼的何文道、右手轻轻一挥,对身后的奴隶兵说出了一个字:

    “杀。”

    一群挥舞着刀枪棍棒的奴隶兵、呼啦一声涌上前来;何文道立刻拽着双手不住颤抖的丁朔、向深林深处退走;而郭兴则弯下腰去、将那名眼角开裂、口鼻窜血的漠北汉子、拉回了阵线后方……

    “胡勒根?”

    借着天边泛起微微的青光、郭兴终于看清了此人的面目,立即失声大吼:

    “胡勒根,方才与你厮杀之人、究竟是谁?”

    凭心而论,尽管胡勒根被人骑在身下猛砸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凭着他严密的防护、与颇有章法的防守反击、丁朔双手的伤势,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可自己才刚刚看穿了对方的路数、正准备反败为胜的时候,便被郭兴这个意外情况所打破、就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

    挨了一顿窝心揍,实在是太难受了!

    “皮外伤能有什么事!沁巴日你赶紧去追啊!那是丁朔,是丁朔啊!!”

    “丁朔?……哪个丁朔?”

    “还有哪个丁朔?泰宁大将军、敌军的主将!他的官靴是金丝龙绣的顶好面料,我刚才摸的清清楚楚!”

    其实这仅仅这一个细节,就足够胡勒根判断出丁朔的身份了。因为郭兴曾经给他讲解过战场品秩的区分方式;凡是这种能够摸出“鳞片”的顶级纹饰,除了皇帝赏赐之外、任何臣子都没有资格享用!

    “丁朔?等等!城门被你撞开之后,丁朔竟然率军杀出城来了?也就是说,青山城已经空了?”

    “是啊!”

    “干得太漂亮了!胡勒根,你还能继续厮杀吗?”

    “您就在这等着,我马上就去把丁朔的脑袋给您摘回来……”

    “不,这里就交给我吧,你立刻点齐自己的八千轻骑,多装麻袋,入城劫粮!”

    胡勒根眼珠一转、嘴角差点笑到了耳朵边上。他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再说、也没再梗着脖子继续请战;而是立刻转过了身子,朝着游骑兵们组成的包围圈方向狂奔而去……

    待胡勒根一走,郭兴也架起了寒芒枪,直奔何文道与丁朔逃跑的方向杀去。

    士气这种事,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那些不堪大用的华神教徒,前一秒还被幽北军杀的是呼爹喊娘;如今见援军一到,立刻鼓起了复仇的勇气、转过身来,歇息底里的哇哇大叫、誓要与幽北军民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自从华神教的大师兄田大力、赚了个盆满钵满、又偷偷逃走之后;华神教众的整体作战水平,便大不如前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68.气数尽了

    由于郭兴带来了五万名漠北奴隶兵,所以战场空间也突然变的拥挤起来,大大增加了追击丁硕的难度。。

    郭兴清楚的知道,想要全部歼灭青山城守军百姓,绝对是个天方夜谭;所以迅速搜刮军粮补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再加上周围处处都在发生混战、丁硕虽是一军主将、但他的生死存亡、对于战局能够造成的影响,也同样是微乎其微的。

    主将的作用,就像是一个指挥塔;如今所有人都在捉对厮杀、顾不上什么兵法阵型、指挥塔也就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一方是抱着死战念头的幽北军民,一方是刚刚被派上战场、身体与精神状态极佳的奴隶军、再加上刚刚回魂的华神教徒,战情也迅速发展到了白热化阶段。随着生命的流逝、鲜血的喷溅、东边的天空上、也逐渐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嗬哧……嗬哧……嗬哧

    所有人都在急促的喘息着,胸膛也仿佛被疯狂催动的鼓风箱一般、越喘越快,越快越喘。战至此时,已经没有人还愿意呐喊出什么激励人心、鼓舞士气的空泛口号;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挥舞手中的兵刃;能够杀敌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在原始而野蛮的厮杀环境之中,停止进攻的那一刻、便等同于向所有虎视眈眈的敌人、暴露出自己精疲力尽的弱点。

    眼看天光即将大亮、郭兴与他的二十名亲卫兵,迅速攻下了一个坡地。他想要借着即将升起的暖阳、凭着居高临下的绝佳视角、俯瞰两军战场情况,并作出符合事宜的兵力部署、将主动权牢牢抓回己方手中;然而就在他站上矮坡之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抖。郭兴抬眼望去,只见奉命入城劫粮的胡勒根,正带着自己的八千名轻骑弟兄、绕着混战中心的外缘迂回而来;而他的马尾之上、赫然拴着一条白色的粗布,非常耀眼

    按照二人事先的约定,马尾悬白的意思,便是劫粮行动彻底失败!

    正所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就在郭兴思考胡勒根失败的原因之时,聚集在丁硕与何文道二人身边的散兵游勇、也恰好看上了这座视野极佳的矮坡……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正在思考青山城存粮问题的郭兴、恰好与正从远处赶来的丁朔四目相对!二人的目光、穿越了半个混乱的战场、激出了一片仇恨的火花。随后,丁朔是扭头便跑、郭兴则拍马便追……

    只可惜战场极其拥挤,郭兴才策马跑下矮坡、眼中便再也看不见丁硕的身影了;他只得无奈耸了耸肩,带着二十名亲卫兵,又退回了战场边缘。

    与此同时,经过一夜的缓速行军、方钧平与麾下的两千名重甲骑兵,已然来到了距离河东城战场的三十里外。

    “报……!!!回禀方将军,前方道路虽然狭窄幽深、两侧密林层层叠叠;但属下方才探路而去、却发现盛夏的鸟虫鸣音不绝于耳!据属下的经验来看,夹道中应该并没有敌军于密林设伏。待我等通过这条窄路之后,前方又是一片平原开阔地带。根据之前诸位乡亲们提供的情况来看,我等距离青山城下、已然不足五十里了!”

    听完了探马详尽的回报之后、方钧平略作斟酌,随后便勒马回身、对着两千名弟兄一挥手:

    “全军迅速通过密林夹道,随后悬枪佩刀、拴置驮马、人马披挂战甲,直扑青山城下!”

    这一支还没有命名的重甲骑兵,展现出了极其良好的战斗素养;不但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便有序通过了这条险峻的密林夹道;更通过之后的一刻钟之内、便做好了战斗准备。

    “弟兄们,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便是我等日思夜想的大好机会。这一仗、我们必须打出摧古拉朽、横扫千军的气势来;既要对得起胯下的战马、也对得起身上的铁甲长刀、更要对得起家中的妻儿老小、与那些惨死在敌军屠刀之下的乡亲父老!弟兄们,提枪上马、随我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方钧平简简单单的一席话、没有得到任何人开口回应、却带出了一片齐刷刷的甲页声响!此时此刻,这两千名重甲骑兵、就如同一座沉睡中的火山一般宁静,随着方钧平刻意压制过后的的进军速度、缓缓朝着战场进发。

    待战马与骑兵已经习惯了铁甲的负重之后,三十里的路程,也恰好走完。一直行在队首引路的方钧平、策马踏上一道矮坡、目光迎着东方升起的朝阳,俯瞰着青山城下的混乱战场。

    此时此刻,郭兴正在八千名游骑兵的队列之中,与胡勒根商议筹措粮草事宜。如今天光依然大亮,两军真实的实力对比、也就暴露在了每一个旁观者的眼中。尽管幽北军民倾巢而出,看上去也不过是区区的两三万人而已,其中大多数又是身体羸弱不堪的老幼病残、根本不堪一击。

    看来幽北军的主力精锐、在日前的连番消耗之中、也同样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对付这样一批杀红了眼的困兽,那五万名奴隶兵、以及数千名华神教幸运儿、已然完全足够。于是郭兴迅速收拢了自己的心肝宝贝——游骑兵、令那些不值钱的炮灰们,围杀敌军的有生力量。

    青山城一破、就代表着幽北三去其二;这些个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已经不再重要了。

    “胡勒根,看见那个带着奇怪头冠的男子了吗?他就是幽北大萨满何文道。一会就由你这个首功之臣、前去割下何文道与丁朔二人的首级;再装入两支木匣当中,遣人送往大荒城,亲手交给大汗与主母。据我猜测,大荒城始终没有粮草的消息传来、想必是李子麟那个活畜生,跟大汗与主母玩起了一些小花招。咱们此时送上这两枚首级,也算是给那无君无父的李子麟,明白的提一个醒了。”

    “沁巴日,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想明白。既然大汗与主母已经入主大荒城,我们为什么还要留着李子麟呢?只要把他做了,东幽路的粮食,还不是咱们自家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啊……”

    郭兴不错眼珠的盯着被围在人潮当中的何文道,并开口反问胡勒根:

    “创业容易守业难啊……大荒城的粮食都在谁的手里握着?东幽

    路有多少人口、其中有多少青壮劳力,他们都听谁的摆布?那里有多少耕地?每年秋收能打下来多少新粮,又需要填补多少的内部消耗,这些不起眼的小问题,咱们有一个能摸清楚的吗?而且行军打仗是靠脑子的事,种地也同样是门技术活!咱们漠北人里,有一个会种粮食的吗?胡勒根呐,主母留着李子麟一命,就是为了能够顺利接受东幽路的!幽北三路,绝不是神石部族的终点,一个极其稳定的粮仓与后方,更是逐鹿中原必备的主要条件……”

    就在郭兴对萨尔迪的计策侃侃而谈之时,突然感觉脚下的大地颤抖起来、不由得有些奇怪的念叨了一句:

    “莫非是地震……”

    “援军来了,是咱们铁骑弟兄啊!”

    轻骑兵的队尾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天喜地的欢呼声!更有不少人哈哈大笑着翻身下马、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满面欣喜的向远处那道滚滚尘烟走去……

    胡勒根与郭兴也回身望去,只见队首一员骑将、身披来自于谛听赠予的黑色重甲;而他胯下战马虽然也披挂齐整、但只看战马的高度、也知道是典型的漠北马种。盔甲制式与战马品种都没有任何问题、这显然是“人间蒸发”的那两千名重甲骑兵!

    “妈的,那日苏这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胡勒根见状心中大喜,刚笑骂了一句、打算翻身下马、上前迎接;却忽然郭兴凝重的神情所惊。

    “……不……这不是那日苏……坏了!所有人迅速散开,敌袭!是他妈敌袭啊!”

    郭兴忽然疯狂的大声嘶吼起来、却淹没在了如同山崩地裂、五雷轰顶一般沉闷的马蹄声中……

    由于重骑兵的自身负重十分夸张,所以行军的速度十分普通,通常都是犹如热身般的缓速慢跑、就像是“公子骑乘逍遥马”的那种悠然节奏;只有达到距离冲锋目标大约两里左右之时,他们才会开始催动胯下战马发力、通过平缓的加速、缓缓拉高战马奔跑的速度;直到距离目标一百五十步左右,重甲骑兵冲锋的速度、便会攀升到一个顶点、随后便会一头冲入敌军阵中、将面前的一切阻碍、瞬间碾为齑粉!

    如今双方恰好相隔两里左右,而马蹄叩击地面的节奏不降反升,显然已经提高了马速,对着己方游骑兵阵展开了正面冲锋!

    是敌是友,已然非常明显。

    其实,站在兵种特性角度来看,轻骑兵与重骑兵拉开架势死斗,重骑兵绝对没有任何胜算。因为重骑兵的骑士,虽然是都是实打实的金属铠甲;但为了减轻负重、提高奔袭速度与冲撞的力量、战马护甲则都是皮质。

    所以对于以机动性见长的游骑兵来说,根本不会傻到与重骑兵队正面冲锋;而是会采取放风筝的打法,以弓箭专门射杀马匹、将敌军生生拖耗致死!

    可惜的是,方钧平这一伙重骑兵的装备,都是那日苏在临终之前、“托付”给齐返的遗物!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69.大势已去

    漠北骑兵天下无敌,乃是华禹大陆人所共知的事;这并不是吹嘘出来的虚名、而是漠北男儿通过无数次的战争,用自身的血肉,铸成的一块金字招牌。可他们明明拥有着无可匹敌的强力兵种、却为何始终无法离开贫瘠的漠北、染指中原腹地呢?

    工匠、技术、粮草、医疗等等等等、都是制约他们飞速发展的主要内在因素。

    漠北草原的冶炼技术极度贫瘠、就连最普通的菜刀、铁铲、都没有大批量制造的能力;很何况是这种从头盔武装到马蹄铁的重骑兵了!

    郭兴麾下的游骑兵们、虽然也知道有一支重装骑兵队的存在、却谁都没有见过他们上阵杀敌的英姿!对于重骑兵的兵种特性、以及作战方式,自然也是毫无概念可言的。

    马蹄叩击地面的声音震耳欲聋、掩盖了郭兴及时的警世之言、也为那几千名“没见过世面”的游骑兵们、敲响了此生最后的丧种。

    那位率先翻身下马、想要拥抱“自家弟兄”的漠北游骑兵、如今双臂平举、张开怀抱、豪迈地向着多日未见的“那日苏”走去。然而,随着他眼中那匹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往无前的势头也愈加恐怖;作为极其熟悉漠北马特性的他,也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披挂着如此沉重的金属铠甲,经常与自己开玩笑的好兄弟“那日苏”,真的能够及时勒停马势吗?

    很快,一马当先冲击敌阵的“箭头”方钧平,便给了对方一个标准答案:勒不住,也没想过要停。

    这匹身材矮小的漠北战马、带着呼啸的破风之声奔驰而来、与那名思路略慢的游骑兵正面相撞!只听犹如“雨前闷雷”一般的闷响、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将这位神色愕然的男子高高撞飞!那狂喷不止地鲜血,也勾勒出一道拱形霓虹、夺目而摧残!

    用于胸骨被马匹携带的巨大惯性瞬间撞塌、此人连痛苦的嚎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高高向后倒飞出去;而骑在马上的方钧平手无寸铁、只是死死抱住战马的脖颈、上身略微前倾、双脚死扣马镫、人借马势、马随力走、一头撞入了游骑兵阵之中!

    不得不说,在战马冲锋带来的惯性、尚未完全消散的情况之下;无论是长枪还是重剑、能够附加的杀伤力、全都不值一提!面对这群措手不及的神石军游骑兵,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是控制好自己的重心与平衡罢了。

    余下的是,都交给战马与铠甲来解决。

    方钧平直挺挺的碾入敌阵、而那条跟在他身后的“钢铁长龙”、也马踏奔雷一般、一举冲破了尘烟的笼罩、正式踏上了这片由双方将士的血肉、铸就而成的青山城战场。

    尽管这八千名游骑兵,乃是神石部族最精锐的王牌部队。但如今在毫无防备之下、与一支重甲骑兵“正面相抗”、自然是被撞了一个人仰马翻、哀鸿遍野!一时之间、无数人影飞跃在半空之中、又重重拍在地上;无数滚落马下的倒霉蛋,也在万马奔腾的洪流之中、化为一滩滩血泥、浸透着这片痛苦的大地。

    提前发觉危险的郭兴、如今望着视如破竹的重骑兵队、一时之间也僵在了那里。从用兵之道的角度来讲,他也并非不懂得该如何抵挡重骑兵的冲锋,也并非不清楚重骑兵的劣势所在;只不过越是了解,他也就越感觉到体内传来一片彻骨森寒。

    因为这八千名游骑兵队、已然被彻底冲散,再无一战之力了。

    在此之前、作为敌军重点打击对象的丁朔、已然落在敌军重重包围当中。经过之前那一番浴血奋战、他虽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重伤、但那数十道密密麻麻的皮肉伤、却也足够将他体内的鲜血、几乎彻底耗干。

    眩晕与脱力的痛苦感觉,将他出城迎敌的豪情与热血、已然逐渐消耗殆尽;此时此刻的丁朔,望着外围那些**上身、眼神嗜血而狂热的漠北军,心中只有一片坦然。

    他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

    眼见阵线被敌军冲开了一道豁口、又被一个弟兄凭着自己的胸膛、生生堵了回去;丁朔不由得拍了拍身边同样紧咬牙关、正在疯狂喘息的黄玉梅说道:

    “嫂子,看来是你说的对啊。无论我们如何挣扎、结果都是一个死字,莫不如放手一搏!……咳咳…咳咳……憋了这么多日子、如今能痛痛快快地杀上一场,还真他娘痛快啊!过瘾!”

    此时黄玉梅的脸色,在蜡黄中透着病态的灰白;她使劲儿咽下了一口带着腥味的口水、刚想开口回话、恰好被一阵微风吹来,凌乱的发丝荡入了口中。她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右手、拨开那一片恼人乱发、却只看见了一截顶端包裹着白布的残臂……

    就在此时,身披黑甲的方钧平、正好拍马杀入两军疆场。那一场声势浩大、璀璨夺目的重骑兵冲阵,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令敌军原本密集而疯狂的攻势,因此变化而逐渐停滞了下来……

    眼看着方钧平将敌阵撞穿之后、竟直挺挺地朝着自己狂奔而来;那些原本作战彪悍英勇的神石奴隶兵,竟“呼啦啦”地闪开了一条人胡同!

    面对如此巨大的冲击力,怕,也是人之常情。

    撞穿八千名游骑兵阵之后,战马高速冲锋的惯性已然消耗殆尽。所以马术出众的郭兴一抖缰绳、便在地方包围圈的边缘、停住了胯下坐骑。

    “中山路总督顾晦、泰宁大将军丁朔,是否身在此处?”

    方钧平看都没看那些**着上身、神色慌张的废物一眼;只是开口呼唤起了青山城将帅二人的名姓。

    丁朔闻言神色一怔、想了半天、也猜不出这支重甲骑兵的来路;但凭着战死沙场的觉悟,他仍然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了起来、挺胸抬头的回望马上的郭兴:

    “我便是泰宁大将军丁朔!至于中山总督顾大人,已然杀身殉国了!”

    方钧平沉默了片刻,看着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青山城军民人等,喉咙有些发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而

    接替丁朔指挥抗敌的大萨满何文道、此时却面带欣喜之色,急忙开口询问:

    “不知道将军所率之兵、是哪一路的人马?”

    这个问题,方钧平也同样没法回答。因为这两千骑兵,乃是颜重武让出来的精锐甲士;而那一身产自于谛听天机工坊的精铁铠甲,则是中山王的异姓兄弟齐返、托人转赠而来;至于平日所需的粮草与补给之物,都是陛下与万丞相、暗中调动了生活在太白山附近的百姓与乡勇、每人背着一个大口袋、翻山越岭送过来的。

    至于其他的事,久居奉京围场的方钧平,也是一改不知,自然更说不清楚他麾下这一支重甲骑兵,应该算是那位大人名下的“产业”了……

    就在方钧平面露尴尬之色的时候,那两千名重甲骑兵、已然成功将敌阵杀了一个对穿、并全体调转马头、准备再次展开攻势;而方钧平见状也迅速翻身上马,只留下了一句话来:

    “我等奉陛下之命、前来诛杀漠北马贼”。

    重甲骑兵的第一次冲锋,乃是为了一举冲垮对方阵型、顺便摧毁敌军将士的勇气与信心。如今调回头来、双方的相距已然不远,并没有充足的提速空间;再加上游骑兵阵的残阵之中、已然尸横遍野、不利马匹高速奔驰;所以他们这调回头来、也没打算再次冲阵而过。

    最重要的是,经过方才那一次交锋、神石军的游骑兵队、阵型已经彻底崩溃了。

    在重量、速度、惯性的三重加持之下,双方仅仅交手一个回合,整个游骑兵队便被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尽管当场死亡的人数不算太多,但身负重伤之人,却多到无计其数。

    有人被栽倒的战马、生生压断了腿骨;还有人则被四散纷飞的尸体砸中、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更多人还是死在了盲目的互相践踏之中;那些安然无恙的幸运儿,也正在远离主战场的路上……

    所以此次郭兴还未到阵前、便已然翻身下马。他伸手摘下两杆七尺花枪、犹如猛虎入羊群一般、飞速收割着那些身负重伤、或是目瞪口呆的游骑兵们。

    亲眼鉴证了神石军的王牌游骑兵、被一伙突然出现的幽北重骑击溃冲散;这种变化,也对那些神石军的奴隶兵、失去了主心骨的华神教徒们,造成了极大的心灵冲击……

    此消彼涨之下、身陷重重包围之中的幽北军民、则士气大振!他们纷纷鼓起了不知道从而来的力气、再次对敌军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反冲锋!

    好在郭兴提前发现了情况有异、也争取到了充足的反映时间;在方钧平一头撞入己方阵营之时,他便迅速拉开了胡勒根、以及他身边的十几名游骑兵弟兄。趁着方钧平等人杀穿阵型、调转马头的时候;凭借着胡勒根悠扬的哨令、他们也迅速聚拢了约有两千多名左右的游骑兵。当郭兴见方钧平已然收拢队伍、调转马头之后、也毫不犹豫地便下令撤退、向北方仓皇逃窜。

    曾经在幽北三路折戟沉沙的少侯爷郭兴,再次败在了同一片土地上。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0.搬起石头砸脚面

    游骑兵想来以机动性取胜,来去如风、速度极快;所以只要他们想跑、整个华禹大陆根本就没人可以追得上。可郭兴自知兵疲马乏、又无援军补给、可以当机立断带着胡勒根极其残部、远远遁走;但那数万名**上身的奴隶兵、与失去了主心骨的华神教徒,却被他们甩在了青山城下……

    壁虎可以断尾求生,但本身就是尾巴的他们、又能如何呢?

    所以郭兴逃走之后,主战场上的包围圈便立刻“放了鸭子”;别看这五万余杂牌军声势浩大、但终究也只是由东盟草场的奴隶、与被人蒙蔽了心智的山野村夫组成。

    无论身体有多么强壮、胆气又如何雄壮、想要从平民变成合格的战士,非得花上几年光景、好好锤炼一番不成。

    所以这五万余杂牌歩卒、在生死危机关头,根本展现不出任何的战斗力与凝聚力。群胆一破、皆望风而逃。

    方钧平将两杆花枪抡动开来、大开大合的屠杀了一会、期间竟然没遇到任何阻拦、颇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于是他冷笑了一番、返身退出了这片屠杀场、并慢悠悠的牵着那匹气喘吁吁的战马,走回了青山城西门以下。

    他弯腰架起了丁朔的半边身子、二人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同时向斜上方望去……

    天边残阳西落、晚霞娇艳如血。为国捐躯的幽北勇士们,以自己的血肉为肥、英魂为源,浸润滋养他们世代繁衍生息的故乡热土;看来明年的中山路,一定会迎来丰收之年!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漠北草原的主帅郭兴、带着麾下那两千余名残兵,仓惶向北而逃。然而郭兴至今还没有意识到,这场“意料之外”的惨败,根本不是结束、而是一段荆棘之路的开始。

    在他心中想来,己方虽仅逃出了两千余人马、但完全可以迅速退守扶余城,在附近进行“就地补给”、随后直奔东幽路而去,与朝鲁、萨尔迪二人汇合。至于青山城下的五万余弃军,幽北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将其全部围歼、无非就是匆匆打散、再追杀一段距离了事。

    由于战乱的原因,此时的中山路,自青山城以北的所有土地、已然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几乎已经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而东幽路却因为李子麟的望风归降、并没有遭受战火的摧残。那他们完全可以在大荒城补充物资、征召青壮、收拢旧部!只要有足够粮食在手、不出几日的光景,他便又可以拉出一只数万人马的队伍!

    至于那区区两千名重甲骑兵、还真没被郭兴放在心上。只要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摆阵厮杀,他至少有十几种不同办法,可以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待自己卷土重来之日、胜负还犹未可知!

    一路之上,郭兴都在绞尽脑汁地的罗织言语,试图用他构思出的精妙计划,来激励起依然跌落至谷底的士气。可惜的是,尽管郭兴的词句十分耸动、尽管他的计划听起来也颇有道理,但除了“已经开

    窍”的胡勒根之外,那些漠北汉子并没有产生任何改变、还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归根结底,导致士气低落的根本原因、也不仅仅是吞下了一场惨败、而是饥饿!

    幽北三路本就地广人稀、再加上物质匮乏、家底薄弱,所以村与村、县与县、城与城之间的距离非常稀疏、又毫无脉络可寻。所以郭兴面临的问题、虽然与李子麟一样;但暂时解决的方法,却无法通用。

    依照郭兴“稳扎稳打”的整体进军方略、早在他们率军踏入在中山路之后,每下一城、便着手对周边村县进行一场扫荡清洗。一来,是为了搜罗粮食与金银细软;二来,也可以避免敌军暗中埋伏、袭扰两道、在自家后院放火。

    郭兴已经吃过了一次这样的亏、这次的应对手段、真可谓是宁枉勿纵、过犹不及!

    不得不说,这伙游骑兵,“攻城”虽然派不上用场、但在“掠地”方面,却是个顶个的内行!也不仅仅是青山城附近的二十八座村县、被这些畜生付之一炬;凡是神石大军所过之处、就犹如蝗虫过境一般、连条癞皮的狗、瘸腿的驴,都没能逃过他们的魔爪!

    诚然,这种“焦土政策”,对于负隅顽抗的幽北百姓来说,可以起到起到极大的威慑力;君不见李子麟那位手握重兵的土皇帝,都被神石大军的兵锋吓破了胆子,不惜以弑父叛国为代价、也要向北而拜、伏首称臣……

    只不过郭兴利用杀戮劫掠带来的威慑力、顺利“收拢”了东幽路的李子麟、为大军扫清了进军的道路;如今却也被杀戮而伤,失去了就地补给的机会!

    从青山城到扶余城,足有三百里之遥,这两千余残兵败将、却愣是没有找到一粒粮食、一名百姓!

    在逃亡的三百里路途当中,光是身负轻伤的漠北战马,便被他们宰杀了三百多匹;由于身边既没有盐巴、也顾不上寻觅清水,所以那些还带着体温与血液的新鲜马肉、就只能简简单单的过火一炙、便匆匆放入口中咀嚼。

    马肉自带的腥燥之气,在如此简陋的烹饪条件之下、体现的淋漓尽致。许多人都是一边作呕、一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吞下“战友”的血肉……

    兜兜转转、大约跑了五个时辰左右,夜色已深;而郭兴与胡勒根二人所率残兵、终于抵达了扶余城的外围。

    扶余城目前的守将,名叫扎力合,原本是一名漠北马帮商人,也是神石部族之中、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由于扶余城的地理位置极佳、所以尽管当初那一战的损失极其惨重,但战后郭兴却并没有下令焚城;甚至还在此留下了二百名漠北力士,帮助扎力合这位漠北知府、弹压地面、维护治安民生。

    郭兴不是个嗜杀之人,只不过为了震慑幽北军民、所以泰宁县那一战必须不留余地、将其彻底摧毁!而扶余城的位置极其重要、更与东幽路仅有一河之隔,又是青山城以北的唯一大城、顶级的军事重镇;再加上己方大军长驱敌后作战、也需要一个物资与粮草的中转地,自

    己又怎能因私而废公呢?

    所以除了那座焚毁了无数攻城器械、融化了无数华神教信徒的瓮城之外,扶余城也并没有伤筋动骨。

    走在前面引路的郭兴、抬手止住了进军的脚步;又翻身与胡勒根一同跳下马来,隐在一片阴影处、远眺扶余城南门。这个方位,原本是华神教的田大力,全权负责的佯攻战场;短短几十日过去、那腥甜的血液,已经全部渗入了泥土之中;如同山岳一般堆积的两军尸首、也早就被札木合带人烧成了灰烬;除去城墙上的些许豁口还未来得及修补;除了城门之上的凹陷、还没有抚平之外;这座沉睡在夜幕之中的扶余城,看起来既宁静、又安详……

    “沁巴日,你在这等着,我去叫门。”

    “恩,让他们准备些吃的、还有草料……等等!……换别人去。”

    胡勒根眼角一挑,看着眉头紧锁的郭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向后一招,低声吩咐道:

    “赫木通、台吉力,你们二人上前叫门。”

    两名游骑兵低声领命、策马向扶余城下奔去。

    “开门、开门!我们是胡勒根帐下的勇士,有紧急军情通传。”

    这二人不愧是胡勒根的心腹之人,办起事来、也别有一番粗人的谨慎。方才胡勒根用漠北语向他们交代了命令;所以他们如今叫起门来,用的也同样是漠北语。

    果不其然,城墙之上传来一阵慌乱之后、用于照明的火盆,也逐渐从两个变成了八个。又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一个身披漠北短褂的络腮胡子、出现在城楼正中、朝着城下也用漠北语回喊道:

    “城下叩关之人,报上你们的姓名!”

    “我是赫木通、他叫台吉力,我们的队长是胡勒根、将军是沁巴日。”

    “胡勒根回来啦?等着,我这就下去给你们开门!”

    城上的男子惊喜的喊了一声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城楼;而隐藏在阴影之中的郭兴、也转头对胡勒根说道:

    “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扎力合、是个难得的精细人。”

    “嘿,只有这小子的货,每次都比别人卖的贵一成、却总是能第一个脱手……”

    没过多久,那两扇尚未完全修复的城门、缓缓发出了一声呻吟。满面络腮胡子的扎力合扎知府、迈大步走出城中、一把便将城下二人抱在怀中、双手使劲的拍打了一番、口中也低声交谈着什么。没过多久,只见那扎力合热情的揽着胡勒根的两名手下的肩膀、并朝着郭兴这边也兴奋的不停招手、三人偶尔还放声大笑、三人轻松的情绪、也令众人紧绷的心情、得到了暂时缓解……

    郭兴的心情也松弛下来、给了胡勒根一个眼神、对方会议打出一个唿哨、那两千余残兵败将、便牵着千余匹疲惫不堪的战马、走出了阴影之中……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1.仓惶

    人与动物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懂得克制本身的**、遵从群体共同制定的规则行事。只不过心理**可以压制、或是通过其他途径进行转移排解;但身体所产生的需求、却无法长久压抑,也无从转移。

    比如说喝水、用餐、睡眠等等……

    对于这两千余名神石军残部来说,这些身体的必要需求,早已经来到了个人所承受的极限;而身体的感官,也被这些没有得到满足的需求无限放大、并大大影响了感知与思考能力。普通军卒是这样、郭兴与胡勒根二人,也同样如此。

    人或许可以欺骗自己的心灵、却无法欺骗自身器官。

    然而随着眼前的扶余城越来越近、郭兴的心中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头。直到他隐约能够看清楚了扎力合的五官之时、才明白这奇怪的预感,究竟是来自何方。

    他正揽着那二人的肩膀、一边彼此低声说笑、一边向城门之中走去……

    如今的扎力合,虽然已经不再是哪个“猪狗不如”的卑贱商人;但区区一个四品文官、又怎敢对郭兴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视而不见呢?更何况他的这个官身,还是自己亲笔签下的委任,也就能算做是他的座师恩主,他怎敢如此无礼相待呢?

    如果这种不通礼数的事,落在一名漠北糙汉的身上,郭兴也并不会觉得受到了冒犯;但扎力合可是个商人出身、前半辈子都是靠机灵劲、眼力架来养家糊口的,又怎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慢着!”

    郭兴眉头一皱,扬手喝止了前进的势头。有了方钧平那一次前车之鉴、胡勒根也长了记性、二指搭扣抵住舌头、吹出了一个悠扬的唿哨声;所有人也都下意识地止住了马势、原地待命……

    “哈哈哈哈哈!郭小侯爷,看来您那“智虎”的称号,也只是旁人吹嘘出的名头罢了,不过如此嘛!”

    胡勒根的唿哨一响、由打城门洞中、也传来了“扎力合”讥讽的回话;与此同时,这络腮胡子分别向左右撞去、将两位正在期待“美食与花酒”的漠北汉子、撞了一个踉跄;从城门背后、也瞬间蹿出了十名铁塔一般健壮的中年汉子,每个人都穿着一身跤衣、腰巾子上还虚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攮子”,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

    就在赫木通与台吉力二人、被撞得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两名身形最快的壮汉、闪电般向前跨出一大步、精准地扼住二人的右臂。眨眼之间,仅凭着一捋一掰、一架一扣、便将这两条粗壮的臂膀、反担在了自己肩头;接下来二人同时背过身去、又抬起后脚向后一扫,弓腰顶背、空中大喊了一声“着家伙吧你!”

    非常明显,这双胞胎一般的两名汉子,肯定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眨眼之间,砰、砰两声闷响、在城门洞中回荡开来;虽说这二名漠北汉子,多少也练过几手漠北跤绊;但在这些专门以“相扑角抵”为生的江湖人手中、却连一个回合都走不出去……

    二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怎么回事,便被人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之上;而下一瞬间、两柄脏兮兮的小攮子,也带出了“噗噗”两声、同时插入二人的心脏位置……

    其中一名面如重枣的中年男子、捅完了刀子之后、还交代了这么一句:

    “对不住了,祖师爷传我们的这手玩意儿,本不该是这么个用法;但毕竟是你们不讲规矩在先、我们也得从善如流不是?没有车轮高的孩子你们也杀、须发斑白的老人你们也宰、还他妈算是什么漠北爷们?我都替你们的老祖宗觉得害臊!呸!”

    正如这男子所说、古往今来,漠北人便经常劫掠过往商队、搅闹幽北地方百姓;但他们“打秋风”的时候,也有着一套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是为“盗亦有道”。

    首先来说,漠北马贼进村劫掠之前、在距离目标还有五里远的位置,便会开始发出一阵奇怪的“欢呼声”,听起来很像是牧民驱赶羊群的调子。

    而这个独特的声音,便是在提醒村中百姓,他们前来劫掠地面,问你“舍命还是舍财”。舍命之人不必多说、一刀剁了便是;舍财之人,就算只跑出了村口,也不会有人朝他们挥刀子。因为这个示警距离,勉强足够村民立刻逃走、却没有留下搜罗浮财的时间。

    当漠北马贼杀入村子之后,便会将所有滞留的百姓赶到村口;腿脚利落、四肢健全的成年男子,全部一刀宰了;而模样俊俏的女人,则通通抓回漠北贩卖;而那些须发见白的老人、头顶还没过车轮的孩子,非但没有性命之忧、还会给他们留下一些口粮、以免被饿杀致死。

    不去谈论人性与道德那些“高尚问题”,单说漠北祖先留下的这个规矩,就是为了维持两北边境的“生态平衡”;这道理就如同渔民的“春捞秋捕、夏养冬斗”一样。

    说起来,其实在各行各业当中,那些看似腐朽古板的规矩、最本质的原因,都指向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给后代儿孙留一碗饭吃。

    而神石部族的人,虽然也都是正宗的“老漠北”;但在朝鲁成事之前,这些人也大部分都是奴隶身份。也许他们的祖上是一方诸侯、或是阔气的牧主,但如今身为奴隶,此生唯一的任务,便是听从奴隶主的命令。他们既没有接受教育的可能、也没有师长前辈传授经验技能,自然也就不需要遵循什么“祖宗规矩”了。

    谁都知道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方式,可以迅速收割很大一笔眼前利益,这也并不是智慧,而是愚蠢。

    当赫木通与台吉力两位倒霉蛋、心脏被利刃刺破之时;余下那八名跤师、也立刻将城门重新推合、并落下了那枚足有成年男子身板宽厚的顶门闩。

    随着“嘭”的一声关门巨响,城墙之上也探出了密密麻麻的头颅;无数令人牙酸的控弦之声、犹如一道道惊雷那般、迅速在胡勒根与郭兴耳畔炸响开来……

    嗡嗡嗡嗡……

    没有人发出

    歇斯底里的呼喊、也没有人传出绝望之前的高声喝骂;那一支支离弦的箭枝、飞速刺入聚集在扶余城下的漠北骑手身上。那一枚枚带有倒钩的箭簇、轻易穿透皮甲、刺入皮肉与骨骼的缝隙之中、并接连带出“噗噗噗”的闷响……

    这声音对于神石军来说,这就是追魂的响炮、索命的丧钟!

    “中伏了,撤!快撤!”

    眨眼之间,胡勒根右臂已经被射中两箭;而他听到郭兴的大喝之后、却仍然以左臂死死护住郭兴的后心,死命将其扶上了马背,并照着战马的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战马吃痛、带着郭兴飞奔而逃。

    其余的人见状,也顾不上言语,纷纷跨上马背、追寻着郭兴的背影、向东方逃窜而去。偶尔也有几个倒霉蛋、被城上的流矢射翻在地、但凭着夜幕的掩盖、也有不少人成功逃出生天!

    直到最后一名或者的神石游骑兵、脱离射界之后;在扶余城的南门以外、还留下了一百多名士卒、以及四十多匹伤马。

    由于弓箭的射程不足百步、再加上漠北游骑兵的机动性极强,所以这些长弓手只来得及放出三轮羽箭,郭兴等人便已经逃之夭夭。一名嘴角刚刚长出胡须的娃娃兵、一边甩着被弓弦震痛的右手、一边对身边的官长问道:

    “这帮畜生跑了,咱不追啊?”

    “人家是四条腿跑,咱用两条腿去追啊?”

    说完之后,这官长打着哈欠抻了个懒腰,随即对城上其余弓手喊道:

    “弟兄们,回营睡觉了。”

    刚刚遭遇了箭雨洗礼的郭兴与胡勒根、此时心中又怒又惊、只能疯狂轮着鞭子、马不停蹄地向东跑出了几十里远。直到众人眼前出现一条大江、对岸还矗立着一个显眼的营寨之时,他们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已然处于虚脱边缘的郭兴、踉踉跄跄地从马上摔了下来、随后便连滚带爬的奔到混同江畔、直接跳进江滩之中,大口大口的喝着略有些浑浊的江水;那些劫后余生的将士们、也纷纷有样学样、跳下战马冲入江中、一边清洗着身上的血液泥污、一边不知节制的灌了个水饱……

    大约一刻钟之后、所有人都挺着滚圆的肚子、光着屁股爬上了江岸。如今体内有了充足的水分、虚弱与饥饿这两尊“怪兽”,自然也就找上了门来。包括郭兴与身负箭伤的胡勒根在内、所有人疯狂地冒着虚汗、周身上下没有半点劲道可以驱使;只能无力地平躺在滩涂的砂砾之上、饱受眩晕乏力之苦;更有许多身体虚弱的将士们、已经开始出现了呕吐与半昏迷的状态……

    就在众人已经山穷水尽之时、对岸江畔的望楼之上忽然锣声大作、一道响箭也冲天而起;片刻之后,三艘小船跨江而来……

    郭兴紧咬嘴唇爬起身子、强行抑制住呕吐的**、望着船头微弱的火光,色厉内荏的厉声大喝:

    “来者可是东幽王李子麟的部下?”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2.渡

    其实,有了扶余城的“珠玉在先”,郭兴本不敢贸然表露身份;但当他看到了嘴唇苍白、肩头皮肉翻卷的胡勒根,却只能狠下心来、咬牙去赌上那么一次。通过一句语焉不详的问话,先把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这已经是如今的郭兴,唯一能做的准备了。

    “正是!你们是哪头的?”

    “我等俱是朝鲁汗王的部下、奉调令过江述职。”

    渔船上沉默了片刻、便迅速将船打横、稳稳当当的靠在了岸边。一名船工模样的年轻翻身下船,不慌不忙的钉好了船纤;两名身穿幽北军服的甲士也跳下船来、径直走到唯一保持战立姿势的郭兴面前:

    “你说你们是大汗的部下、不知可有何凭证?”

    郭兴闻言撇了撇嘴、弯腰找到了落在脚边的腰带,并露出了正中那枚钻刻着虎头纹饰的银腰托。

    “此物你可认得?”

    这甲士仔细辨认了一番、又拎着手中的火把、分别照了照躺在地上的几名骑兵;只见所有人都是漠北男子的鼠尾辫发式、也没有新剃的痕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来:

    “呼,倒是属下多心了……我立刻吩咐对岸多派船只,渡诸位上官过江!”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又有四十艘小船跨江而来;一直远眺江面的两名甲士对了个眼神,同时转过身来、直奔郭兴走去。

    “将军,船只已然齐备,咱们可以渡江了。”

    “不急,叫所有船夫打开舱门,手执火把走下船来。”

    “这……”

    “怎么?登船之前、本将军理当先验过船舱,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郭兴横了这二人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到了一丝愠怒、也平添几分安心。因为如果是平白无故遭友军猜忌,正常人也理当是这样的反应。

    检验完毕之后、郭兴将所有船上的小工都赶下船来;岸边的每艘船头,就只站着手执火把的船夫一人而已。检验完毕之后、郭兴又令二十只小船渡马、二十只小船渡人,可谓谨慎到了极点。

    由身负箭创、急需处置的胡勒根先行,郭兴带领着伤病员负责殿后;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迎来送往、终于只剩下一趟渡程。幸得长生天庇佑、渡江期间并未出现任何差错。

    郭兴与十几名伤兵、再加上那两位幽北甲士,共同挤上了中间的一艘小船。只要他们这批人也能安然渡过江面,便可以进入李子麟的沿江营寨之中,饱餐战饭、再舒舒服服的睡他个昏天黑地了!

    得了郭兴的令之后、船老大奋力一撑长杆、小舟顺着水势悠然离开岸边。这条小舟负重不轻,所以吃水很 深;再加上今夜的混同江水势平缓、所以并无任何波澜;船体随着水流的律动轻微摇摆、非常利于睡眠。还没驶出多远,船上便已然鼾声大作;唯有郭兴强忍着疲惫与睡意、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两位幽北甲士……

    “将军一直盯着我们,可是我等有何办事不周之处?”

    被他这么一问,已然有些麻木的郭兴也回过神来、使劲揉了揉僵硬的眼睛、又抬手抓了抓着麻木紧绷的头皮,略带轻松的开口说道:

    “我只是想事想出了神而已,二位办事妥当周全,我定会向子麟兄美言一番的。哎?听二位的口音,应该都是东幽路本地人吧?”

    “是,我们两家的祖上,都是鲁东人。是从太爷爷那辈开始,搬来幽北定居的。”

    “既然贵祖上都是鲁东人,那应该也极重礼数才是;那么二位为何会追随一位弑父叛国、卖主求荣的无耻之徒呢?”

    闻听郭兴此言、二位甲士俱是一愣;郭兴见他们二人神色有异、心中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但面上却仍然保持这微笑,还颇为热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别紧张,就是随意聊几句闲天。我也是北燕人啊,还不是追随朝鲁大汗征伐天下去了?”

    听了郭兴的开解之后、二人的神色也稍微有些缓和,并露出了一些尴尬的神色:

    “我们哥俩当兵打仗、就是为了吃粮拿饷;谁给我们粮饷,我们就给谁卖命呗。至于别的事,我们不懂,也不乱打听。”

    “恩……没有好奇心,的确是长寿的秘诀……既然你们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何还要谋害于我?”

    前面那半句话,郭兴的语气非常平和;而后面的半句出口,他却突然提高了嗓门、就如同初春时节的惊雷一般、顺着江面上的水纹飘荡开来、也惊醒许多沉睡中的漠北将士!

    天地良心,郭兴这一句抽冷子的质问,纯粹是下意识的诈语!因为眼下大部队已然安全度过江面,所以即便对方有诈,也不太可能把注意打在最后一批伤病员的身上,。

    而郭兴自己的水性不错,虽然眼下腹中无食、身体虚弱;但最起码“顺水漂”的姿势,还是能够做到的。

    可是就连郭兴自己都没想到,就是这“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诈语,还真就诈出了一颗闷雷!经他这一声猝不及防的斥责、那两面甲士的神色,也骤然起了变化!还未等郭兴开口质问、他们二人便同时心中顿时一沉:自己神色变化过于明显,就等同于已经漏了底细,再想往回硬掰,也于事无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演戏的天赋、与临危不乱的胆气。

    二人互相一对眼色,口中支吾着应付起郭兴、一边趁着夜色的掩盖、着手解开皮甲的各处系带;待郭兴感觉到船体晃动频率有异、伸手去抄自己的寒芒枪之时、二人已然坐上了船梆、同时向后一仰、大头朝下地栽入了一片墨色的江心之中!

    耳听得前方传来落水之声、正在船尾摇橹的船夫,连头都没回、也纵身跃入了江中;与此同时,江面上的其余船只,也隐隐有入水之声传来……

    扑噜扑噜的落水声此起彼伏、混同江的江面上、竟同时下起了“饺子”……

    饶是郭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眼见对方如此果决的弃船入水,也大大出乎与他的意料之外。仅仅愣了片刻,他迅速抄起了寒芒枪站上船尾,不

    停地朝着水中猛刺,口中还招呼那些摸不着头脑的神石军将士:

    “中计了,手里有家伙的弟兄,快些往水下刺啊!”

    可怜这群有伤在身的漠北汉子、本来就已经被饥饿、疲惫、伤病,折磨的是手脚发软、头晕目眩;再加上大部分人还是平生第一次坐船、晕船晕水的毛病也屡见不鲜。可如今郭兴发出了军令,他们也只能长叹一口气、无力地靠在船帮之上、抽出腰间马刀或是长枪、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江水刺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敲门一般的声音,很快便从小船的底部传来;而郭兴情急之下想出的“水战之法”,除了犯傻之外、也完全起不到什么用处;当然,有几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叉上了几尾膘肥体壮的江鱼,还满心欢喜地对跟身边的同僚弟兄,介绍起了自己的先进经验……

    可惜的是,渔猎大会并没有如期举办,那名正举着一尾大鲤鱼显摆的伤兵、忽然感觉脚下变得湿润起来,便下意识的低头看去……

    “妈呀,船漏水了!”

    漠北人大多天生怕水,纯粹是来源于陌生环境的恐惧,与身份地位的高低尊卑没什么关系。而自打那些“幽北兵”跳入混同江之后,郭兴也预料到了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他们凿沉船只的速度、会如此惊人!

    既然是一条成熟的航道,所以此处的混同江水位并不算太深、水势也相对平缓;那些居住江畔附近的村民们,也经常会以游泳的方式横渡江面,就连五六岁的娃娃,只要熟悉了水性、也毫无危险可言。

    然而郭兴手下这群漠北汉子,本身都是旱鸭子不说,此时又人人带伤、腹中无食,连“扑腾”几下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能自行参悟“游水”这项技能呢?

    由此可见,淹死的人当中,还是以不会水的旱鸭子居多。

    其实郭兴等人有此一劫,也不算冤枉。因为李子麟算不准郭兴会往何处逃窜、也根本猜不到他会在何时何地渡过混同江;所以他提前在每一座沿江水寨、都安插了伪装成幽北降兵的江湖人。

    说起造船来,这些人或许都无能为力;但说到凿船,他们却都是行家里手!

    他们当中有的人是渔民出身、有的干脆就是绿林水鬼;更有一些会水的木匠、漕帮的苦力;他们大多常年以水为生,哪怕机会不多,也准能将一艘中型货船、当场凿沉!

    而且以混同江这样平缓的水势来说,对于这些水中蛟龙,连半点挑战性都没有!

    望着已然倒灌入船的涛涛江水、郭兴再顾不上别人,当即翻身跃入了江水之中,并顺着水流的方向、迅速浮走。并不是郭兴冷血无情,而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只能自保、无暇他顾。

    因为对于那些不会水的人来说,骤然落入水中、身边有什么就会疯狂抓住什么、没有三五个人的力气、也别想将他们的双手掰开!每年都有无数入水救人的好手,就是这样被落水之人死死缠住四肢身体、最终一同葬身鱼腹当中的。

    渡人,总要先渡己。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3.生擒郭兴

    平躺在水面之上的郭兴,感受着江水浸入双眼所带来的酸胀,一时之间,竟有些想哭的冲动。遥想自己两次攻打幽北,出征之际,都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可无论自己打出了怎样傲人的战绩、奠定了何等的必胜之局,却都会在距离大获全胜、仅有一步之遥的关头,被莫名其妙的一举击溃。

    而且两次率军出击,他已然选择了完全相反的进军方略,最后竟然得到了同样的一种结果:之前的东海关是这样、如今青山城也是这样。

    正所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如今的郭兴,已经能够坦然接受失败;但他却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失误究竟出在了哪里……

    郭兴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边随着水流越飘越远;耳边的呼救与喧哗之声、也逐渐熄灭,随着水势的飘摇,他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也不知漂了多远,恍惚之间,郭兴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轻轻撞上了一块木板,发出了“咚”的一声脆响。意识混沌的他受此一击、猛然清醒过来;双手下意识地胡乱一扬,竟叩住了一侧船梆……

    “真他娘晦气!鱼没上钩,倒撞来了一个“顺江倒”。罢了罢了,我来看看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一名身披小褂、头戴斗笠的精瘦男子,在船头架稳鱼竿之后;端着一杆旱烟袋、慢悠悠地走到了小船的侧面。他低下头来向船侧望去,正好与面色惨白、皮肤浮肿的郭兴对上了眼神……

    “呼,终于得救了!我还活着,麻烦兄台先把我拽上船去可好?”

    看着郭兴谄媚的笑容,这渔夫歪了一下脑袋、叨咕了一句“算你命好”,便伸手将郭兴从水里捞上了传来。两世为人的郭兴、四仰八叉地平躺在船舱之中,勉强喘匀了几口气、随后才清了清嗓子,开口便是瞎话:

    “谢兄台搭救,小可名唤郭中平,乃是燕京城中的一名儒生;近日游学至此偶遇乱兵行抢,只能跃入江中、以求生路。今幸得兄台出手搭救、活命之恩如同再造;可惜在下被乱兵所劫、囊中羞涩一贫如洗、大恩大德也无以为报。不知恩公可否赐下姓名、以便小可日后相认?”

    “嗨,举手之劳,有没啥可谢的呢?我就是个打渔的,叫萧富。”

    郭兴点了点头,随即强撑着坐起了身来:

    “萧恩公在上,小可日后必定为您立起一座长生牌位、早起三炷香、夜晚九叩首,向上苍祈求您寿延百年、福泽无边。不知……尊驾舱中可否留有食物,在下腹内饥饿难耐……倒叫恩公见笑了……”

    严格来说,郭兴自称郭中平,倒是也不算瞎话,毕竟这是他求学之时的表字。而且郭家大少爷乃是名门之后,幼年时起,便开始习文学武,本就是个文武双全的青年俊才;如今他扮起落难的北燕书生,也毫无破绽可言。

    渔夫萧富听完他这一番言语之后,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指着船尾炭炉上的一口小锅说道:

    “大鱼不能给你吃,这都是人家酒楼定下的鲜货;那锅里炖的是卖不

    上价的小杂鱼,旁边还有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是干饼子,饿了的话你就吃那个吧。”

    说完之后,萧富也不再搭理他,一挑手中鱼竿、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骤然跃出水面!

    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的郭兴,勉强挪到了炭炉旁边,手忙脚乱的打开那枚粗布包袱,露出了里面的一叠干饼子。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文人的修养、将军的体面,只知疯狂的往嘴里塞着食物。那些干硬至极的饼碴、将他的口腔与牙龈、割开了无数道口子,血液的腥咸与麦粉的香甜,在他口中融为一体,更激发了他压抑许久的旺盛食欲……

    而萧富耳听得身后的咳嗽与咀嚼之声、回头见到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也紧皱眉头叹了口气。随即他端着旱烟袋、起身走到船尾,将还没被他塞进口中的半块干饼抢了下来,又伸手将锅盖掀开……

    嚯!

    随着香气扑鼻的水蒸汽升腾而起、一锅汤色红亮的江水焖杂鱼、就这样呈现在郭兴的面前。

    无数条新鲜的各色小鱼,在这架小铁锅中码放的整整齐齐;在两圈杂鱼的中间、还炖着各式各样的野蘑菇、上面盖着一把清澈透亮的粉丝;锅底是油亮浓稠的暗红色汤汁、在炭火的温柔烘焙下、不断翻滚出调皮的气泡,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如此实惠的美味,瞬间击溃了多日未曾吃到热食的郭兴,令他感动的几乎再次落泪。

    “没人跟你抢,我这饼子干,用汤汁泡软了再吃,就不会扎嘴了。另外这些鱼已经焖酥了,不用防着鱼刺扎嘴……”

    还未等萧富说完,郭兴立刻将干饼丢入了锅中,并直接下手拽出一条小鲫鱼,整条塞入嘴中大肆咀嚼起来。

    正如萧富所介绍的一般,这鱼已然焖至皮焦骨酥,肉也犹如棉絮一般软烂、极好入口;而吸饱了鱼汤的各色野杂菌,软嫩多 汁,更附带着软韧滑弹的嚼头;而那原本坚硬刺嘴的干面饼,如今也浸足了咸鲜浓郁的浓汁;彼此搭配起来,竟显得格外的相得益彰。面对这样的美味,莫说他郭兴早已经饿丢了魂魄;就算就是在平日里,他也无法抵挡此等诱惑。

    犹如风卷残云一般、整整六张脸盘大小的干饼全部下肚;而那个焖鱼的小铁锅子、也被他用饼擦的是干干净净,连一滴油汤都没有留下。终于吃饱喝足的沁巴日郭兴,只觉得脑中不断传来幸福的眩晕感、他凭着最后的意识,勉强自己道了一声谢,便脑袋一歪、装在船板上鼾声大作,睡死了过去。

    萧富重新架上鱼竿、端着烟袋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脸蛋;见郭兴毫无反应,便反身走到船尾,点燃了一盏昏黄的灯笼。

    过了约有一刻钟之后,三条快船跨江而来,一名身披校尉皮甲的齐元军校官,跨步跃上萧富的船尾,弯腰仔细辨认了一番,差点没把嘴角咧到耳朵跟上:

    “虎头腰封……这不是郭少侯爷吗?据说他的武艺着实不错,你是怎么拿住他的?”

    “一锅鱼,六张掺了蒙汗药

    的干饼,市价一两银子不到。”

    “啧啧,你这命是真好啊!咱齐元军的几万弟兄、没黑没白的忙了几十个日夜,可这条最肥的大鱼、却自己蹦到你的船上了!请客啊,必须得请客!”

    萧富笑着点了点头,又弯腰拎起了一柄剖鱼刮鳞的小刀子,缓缓走到郭兴身边,手脚麻利的连下四刀,将对方的手脚大筋全部割断。随后,他用江水洗净了刀身和手臂,指着正在流血的郭兴说到:

    “已经收拾利落了,你们把他抬走吧。我今天的鱼还不够数、还得再钓一会呢……”

    幽北三路的渔行把头萧富,在眨眼之间、便将文武双全、将帅之才的郭少侯爷,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其手法之老辣、认位之精准,都令这位齐元军的老行伍自愧不如。

    对方重新收敛了神色、弯腰伸手、刚想要架起郭兴向对船扔去、却突然又被萧富出言打断:

    “慢着,还忘了件事……”

    说完之后,萧富伸手敞开了郭兴半干的前衣襟,又捡起那柄小刀、刺上了一个浅浅的“墨”字……

    天光大亮,东幽路总督李子麟,正在校军场点兵,忽然有手下传令兵来报:

    “报!禀李督,昨夜丑时前后、敌酋郭兴束手就擒;如今已由六营校尉押至大荒城外、是否要将此人下狱看押,待他清醒之后好生拷问一番?”

    李子麟本想点头应承、可眉头忽然一皱,又摇了摇头说道:

    “郭兴此子牵连慎重,我等皆无权审问。你现在去一趟城北三山镖局、挂上一支“活镖”,把郭兴交给他们押往奉京城、送予陛下驾前御审。”

    此人得令而归,李子麟则扶拢盔头甲胄、又重新系紧腰间宝剑,迈步站上了校军场的拜将台。

    除李子麟之外、拜将台上还站着一名漠北壮汉。此人被数道绳索捆的活像是个粽子,双眼与嘴巴也被布条死死封住,然而他却始终面无惧色,仍昂首挺胸的迎接暖阳的抚慰。

    李子麟走上拜将台之后、照准对方的膝弯连踢三脚、却仍然未能将他击倒。

    李子麟冷笑了一声、回身从兵器架子上取来一柄金锤,抡圆了胳膊,将对方的膝盖砸碎;随后,他又换上一柄短斧、伸手拽着漠北汉子的鼠尾辫、对着脖颈劈砍而去……

    从头到尾、李子麟连一个字,都没有对他说过。

    由于二人的姿势不便发力、所以李子麟剁了三下,才终于胡勒根的首级斩下;随后,他扬手将头颅扔下拜将台、擎起那杆沾染了胡勒根鲜血的幽北王旗,高声喝道:

    “将士们,随某出征!”

    李登留下的家底、再加上李子麟暗中重新混编整训,如今的齐元军,已经渡过去芜存菁的阶段、变成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而他们的第一场实战,便是奉皇命跨江而过、全面清缴中山路北境、收复幽北失地。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4.官与民

    三日、仅仅三日光景,李子麟便率领着三万齐元军,全部渡过混同江,进驻中山路的扶余城。有了这一支生力军,再加上终于得到补给、急于报仇雪恨的数千名中山督府军;以及那两千名已然脱去了重甲的幽北骑兵,三方互相依托、共同编织出了一道三角形的巨网,并以缓缓收紧口袋的方式,按部就班的绞杀着神石部族的所有溃逃之兵。

    与此同时,正在云中城御敌的穆格尔,也接到了自家外甥颜青鸿,遣使送来的两宗礼物。当他打开那两枚做工精美的金丝楠木匣子,竟发现里面装着两颗以白灰“腌制”的人头!拎出来仔细辨认了一番之后,穆戈尔兴奋的差点当场猝死!

    这两颗人头的主人,正是自己的心头巨患——神石部族的大汉朝鲁、以及主母萨尔迪!

    大喜过望之下,穆格尔立刻命麾下八千游骑倾巢而出,全力挥军东进,彻底席卷东盟草场!至此,漠北草原的汗王金帐之争,已经彻底落下了帷幕;至于余下的那些细节,只不过是收尾善后工作罢了。

    草原即将迎来一位天命雄主,穆格尔大汗。而漠北人为之付出的代价,则是超过六成以上的青壮男子、以及超过八成的马匹牛羊。无论是中原还是漠北,改朝换代都等于是易经伐髓、脱胎换骨,必然要走上一程痛断肝肠的苦难之路。

    与此同时,奉京城北的一间上等酒楼——酒仙居,迎来了一伙保镖为生的达官爷。站在店门口支应的小二,看了一眼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神色便露出了些许轻佻。

    毕竟这些江湖人吃的都是刀头饭,一年到头豁出命去走镖,也挣不来几两银子,根本就达不到他们这里的“消费标准”。

    人往往就是这么奇怪。虽然这小二哥自己,每个月也挣不到二两银子的工钱;但由于他每日迎来送往的客官,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把自己当成是半位“老爷”看待了。

    “几位几位,先别急着往里闯啊!啧啧啧……我看诸位达官爷面生,应该不是本地的师傅吧?”

    为首的一名老镖头皱了皱眉、神色颇有些不悦地开口说道:

    “怎么?莫非这奉京城里的饭庄子规矩大,进店吃饭,还得先“盘道”?”

    “那倒不是。只不过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本店的酒菜价格也涨了不少;小人是怕一会几位爷会帐的时候,闹出什么误会来,岂不是伤了和气吗?”

    其实这位小二哥“狗眼看人低”的表达方式,已经相当含蓄了;但这位老镖头也是久走江湖之人,焉能听不出他话里话外藏着的软钉子?不过这事倒是也不能全怪人家,毕竟镖师平日经常光顾的饭铺、大半都是非常便宜的二荤铺。所以在没有东家跟着的时候,镖师也一般不会这种档次的酒楼。

    老镖头毕竟年纪大了,自身的涵养与气度,都被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本领托起来了,自然犯不上与一个小伙计置气。于是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锭十两的金锭子,放在他的手中:

    “压柜。给我们找个清净的二楼雅间;坐在楼下的弟兄们也都给我伺候好了,好菜不怕贵,你让后厨尽管上;但每个镖师只能分二两

    酒!否则的话,别怪老爷不认账!”

    “好嘞几位爷,里边请!楼上雅间三位,当年的新茶叶伺候着嘞!”

    打开门做生意,见钱眼开本是份内之事。三山镖局的杨老镖头,也没拿这小二哥当回事,自顾自地带着自己的儿子与大徒弟,迈步上了二楼雅间。

    待摒退了奉茶的二楼伙计之后,杨老镖头低声对身边二子说道:

    “托祖师爷的洪福、托陛下的恩典,咱们这一趟镖走下来,还真没遇到什么“碴口”。至于陛下赏下来的银子,也足够咱们再开上一间分号了。爹琢磨着,是不是让你跟着大师兄,去徽州大码头闯一闯字号……”

    二位锐意进取的年轻人,一听师父开了口子,脸上立刻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然而就在他们二人兴奋的拍着胸脯、准备向师父抒发情感之时,楼下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隐隐还有自家镖师的喝骂声传来。

    杨少镖头年轻气盛、还是压不住能耐的年纪。他眉毛一横、“嗤啦”一声把刀抽了出来,作势便要推门而出;却反被自己的大师兄扬手扣住了肩膀、死死按在了原地:

    “京城地面,你也敢随意的亮家伙?别给师父招事,坐下。”

    说完之后,大师兄将自己的长条包袱放在了桌上,又重新整了整衣襟,对杨老镖头拱手说了一句:

    “师父您先喝茶,我下去瞧瞧……”

    话还没说完、包厢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门里门外两拨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唯有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伙计,躲在一个捕快的背后、指着杨老镖头叽叽喳喳的叫嚷着:

    “卫大人你看,就是这个老棺材瓤子!您说他一个穷走镖的,出手就是十两金子的官锭,那肯定不是好道来的呀!”

    其实也怪不得这个小伙计横生事端、实在是那锭金字有点扎眼。

    三日之前,三山镖局的杨老镖头,接下了大荒城总督府的一单“生意”。他们师徒一行十三人,跋山涉水穿过了赤地千里、烽火狼烟的中山路,成功将朝廷钦犯郭兴、秘密押解到了御林军统领宋寒青手中。而兴平皇帝颜青鸿,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场便批下了一百两金子的赏钱,足够整个三山镖局十年左右的花销!

    而方才杨老镖头被这小伙计暗地里挤兑了几句,便拿出了一锭金子压柜,省的他多费口舌;殊不知金子与银子虽然都是硬通货,但稀缺性却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再加上最近华禹大陆战火四起、在黑市上的金银兑价,几乎已经涨到了一比十五的恐怖程度!

    所以在幽北三路这个化外蛮荒之地,金子就等同于御用之物;他一个穷走镖的江湖人,根本没有接触金子的可能性!所以这小伙计判断、这锭金子不干净,非奸即盗!

    就在这小伙计得意洋洋的时候、从四名手执钢刀的捕快背后,闪出了一位须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他站在门外、眼中略带歉意,高拱手对杨老镖头说道:

    “杨兄,你我又见面了!”

    小伙计一听这开场白,心立

    刻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卫大人……敢情你们认识啊…倒是小的多事了……”

    “无妨无妨,他的金子,是陛下的赏赐之物,本官可以为他作证。”

    小二哥面色极其尴尬、又凭着过人的职业素养,瞬间扯出了一张憨笑的面孔:

    “哎呀哎呀,小人真是白长了一双狗眼…竟没看出老镖头是陛下的“密使”……”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世道不太平、奉京城中也是鱼龙混杂;你们店家能有这样的警惕心,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想必杨兄……也应该不会怪罪于他吧?”

    杨老镖头望着奉京城知府卫安恒,那张和善的面孔,也立刻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眼下时局艰难,我幽北都城之中,也难免有敌国谍探浑水摸鱼。卫大人御民有方,老朽自是万分敬佩,又岂会怪罪一个孩子呢?”

    三言两语,双方将误会解开;酒仙居的胆小掌柜也前来赔礼,还亲自送上了一坛看家的好酒——桂花酿。

    卫安恒遣走了所有捕快,并亲自为杨老镖头斟满一杯美酒:

    “卫某人今日就借花献佛,以这杯美酒为凭、向兄台赔罪了。”

    杨老镖头急忙起身让开:

    “岂敢岂敢、我等俱是一介草民、怎受的起卫大人如此折节下拜!若生受此礼,岂不折了老朽的阳寿吗?来来来,老朽当回敬卫公……”

    一番客套过后,卫大人用余光瞥了瞥二位少侠客;杨老镖头会意地摆了摆手,将二子摒退,等待着卫安恒的下话。

    “杨兄是江湖人,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卫某人今日虽是恰逢其会、但也确有一事,想问问杨兄的意见。”

    卫安恒卫大人是何许人也?幽北三路的四朝元老,是经受过无数生死考验的铁杆直臣。可以说在整个幽北三路之中,除了瘸相万长宁、与中山王沈归之外;最能令兴平天子安心的臣子,便是这位卫大人了!

    一个幽北三路的股肱老臣、与杨老镖头这样的江湖草莽,又能有什么事可以商议呢?

    “岂敢岂敢,卫公有何处用得着老朽,尽管吩咐便是。”

    “其实,这也不是卫某人的私事,而是陛下的意思。”

    此言一出口,杨老镖头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从始至终、兴平皇帝都没有召见过自己;就连那百两金子的赏赐,也御林军大统领宋寒青送出宫门的。而如今卫安恒开口询问、却并未以传旨的态度相商,想来定是一桩宫闱私事。

    坦白的说,对于这样的“进身之阶”,杨老镖头并不想参与其中。

    “既然是陛下旨意,那卫公请讲无妨,老朽当向南而叩、聆听圣训。”

    话说的虽然十分恭敬、但并未作出任何保障;如果颜青鸿强人所难的话,他大可以推脱自己年纪高迈、贱体有恙,谅颜青鸿也不能拿他一个老朽如何!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5.江湖阅历

    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挂子行”尤为如此。如果护镖之人,想要仗着自己武艺高强、逢山灭山、遇寨挑寨的话;那光是普通镖师的安家费,便足够他赔一个倾家荡产了!

    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从来都是靠舌头吃饭、靠能耐撑腰。自老江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四面八方也都会留着活扣,绝不会给旁人留下任何话柄。

    恰好,卫安恒也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打滚多年;虽然双方走的不是一路,但人情世故却是彼此相通的。

    耳听得杨老镖头卖起了“江湖口”,卫大人心知对方会错了意,立刻笑呵呵的解释道:

    “哈,杨兄也不必如此拘谨。陛下既然没有吩咐宋统领传旨、而是派卫某人私下前来询问,便已经给了杨兄拒绝的机会。至于这档子事嘛,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陛下只是问问老镖头,还愿不愿意继续带着那一宗“镖物”、向西再走一程罢了。”

    杨老镖头神色一怔,想到了那个正处于昏迷之中、手脚皆被废掉的青年人,心中顿时乱做一团。

    卫安恒见他面露难色,继续出言劝慰道:

    “杨兄也无需过于紧张,此行并不凶险,也没有任何犯忌之处。只是此人身上干系重大,陛下认为不便声张、所以礼部的大人们,也不好出面接手罢了。虽然由兄台的镖队负责押运、穿州过府也难免招摇;可比起礼部的道队而言,目标就小得多了。想必当日李督也是顾忌树大招风这一节、才会将此“镖”托付杨兄送入奉京城的。”

    杨老镖头走了大半辈子的镖,焉能不知前路深浅?这一趟“二路镖”,绝对不会像卫安恒说的那般轻松安全。所以当他面对这个“简在帝心”的大好机会,也并未当即应承下来,而是继续追问道:

    “且不知陛下要老朽将此一支“镖”、运往西边何处呢?”

    “前路不远。西出东海关,送入燕京城附近,便会有人出面接手。”

    卫大人说完之后,引进了杯中酒,便离开了酒仙居;而独坐雅间之中的杨老镖头,则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三个时辰之后,杨老镖头带着十二名镖师,站在了奉京城西门以外。他望着正在检查马车兵刃的大徒弟彭俭,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呼唤道:

    “俭儿,你过来。”

    “什么事啊师傅?”

    “你师弟呢?”

    “去跟城防司的官爷,更换文牒与镖牌了,怎么了师父,要徒儿去把师弟换回来吗?”

    杨老镖头摇了摇头、不错眼珠的盯着那架锁死了车门的马车,忧虑地低声开口说到:

    “俭儿啊,你师弟他年轻气盛、心性不稳。为师虽是总镖头的身份,可毕竟父子情近,他也未必能把亲爹的话听进心里去。所以有些事呢,为师也只能交代给你。早在临行之前,卫大人曾私下对为师有过交代。车厢当中,已然备下了充足的干粮与清水,连恭桶都已经备齐了。所以无论里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我等都必须当做没

    听到一样。这架马车,就是一支“死镖”,你明白吗?”

    三少镖局的大师兄彭俭,听到这一番话,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浮灰,不以为意的应了下来:

    “放心吧师父,我们俩也不是第一次走镖了,行里的规矩也都清楚……”

    “混账话!这次不一样!罢了罢了,为师就跟你交个实底!这次咱的镖底单子,虽然画押之人是宋寒青,但其实这是一趟皇差,弄不好是要满门抄斩的!总而言之,没有我的允许、就算是天塌地陷、江河倒流,也不许任何人打开车厢!你听清楚了吗?”

    按照江湖人的老规矩,无论三百六十行,踩的是哪一道;父亲都不成为亲生儿子的师父。而杨老镖头的大师兄,名唤彭万里,乃是彭俭的父亲,也是杨少镖头的授业恩师。只不过在南康开镖局的彭万里,于三年前年病逝而亡;所以杨老镖头借着为师兄奔丧的机会,便将自己的儿子从南康的两江道,带回了幽北三路。

    彭俭的性格,随了师父杨千山,可谓谦虚谨慎、厚道老成;而杨瑾的性子,则随了彭万里,飞扬洒脱、不拘小节。从道德品行上来说,彭俭与杨瑾这一对亲师兄弟,都是最典型的侠客门徒;但少镖头杨瑾,自幼随恩师学艺,久居南粤,脾气相对火爆一些;再加上年轻气盛、好奇心重,很容易会招惹无端是非。

    经老镖头杨千山这么一喝,老成持重的彭俭,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恭敬的应允下来;而少镖头杨瑾,此时也举着手中的黄皮通关文牒,高高兴兴的显摆起来:

    “师哥你看,卫大人给的皇封文牒!有了这宗宝贝,咱这一路上可能省下不少的花销,又能大赚一笔!”

    杨万里还未来得及呵斥儿子、彭俭便劈手将文牒夺了过来,低声呵斥道:

    “别闹了师弟,这趟镖多有凶险,途中不宜张扬。记住了,咱们以前是怎么走镖的,这趟还是怎么个走法!该花的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能省!”

    杨瑾神色一怔,见一向溺爱自己的大师兄,神色也如此认真,便暂时收起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

    待老镖头检查好了镖队,便吩咐趟子手鸣锣起镖。

    咚!咚!咚!哈吾……

    悠扬的镖号声,打着旋的飞上了天际,而老镖头杨万里则亲自居中驾车,前方是一名老趟子手、与少镖头杨瑾负责开路;队尾则是武艺出众的大师兄彭俭,负责垫后;这一行十三人的镖队,至此踏上了前往燕京城的路途。

    由于心中有事积压,所以这一趟镖走的极快;仅仅两日光景,镖队便安然无恙的穿过了东海关,踏上了北燕地面。

    果不其然,化装成老头的沈归,在祁州城与天佑帝会面之际,讹诈永平府的举动,就只是一出恶作剧罢了。尽管天佑帝当时应承了下来、但如今东海关以西的地面、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待镖队行至永平府地面,天色已沉,众人也恰好开进永平府打尖过夜。

    “诸位达官爷辛苦了,别再往前走了,前面都住满了!小

    店有现成的热水,掌灶的大师傅,原来也是站过酒楼的顶尖好手;还有咱家的铺盖,那也都是新蓄的棉花,既干净又舒服……”

    永平府的东城门边上,就坐落着一间脚店;门口迎客的小伙计,嘴皮子与眼力价都是一等一的上路。自打气宇轩航的杨少镖头一进城门,他便眼前一亮、取下了肩上的手巾板,殷勤的为少侠掸起了身上的浮土。

    杨瑾身手不错,但江湖阅历尚浅,脸皮也薄。如今被这小伙计连拉带拽之下、便稀里糊涂地要跟着对方进入店房;可没想到他才刚一迈步,身后便传来了杨千山的喊喝声:

    “芽儿全海,点细着,切踩。(这小子心眼多,你提防着点,咱再往西走走)。”

    杨少镖头闻言,一张白净的俏脸迅速变得通红,立刻从对方怀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不再搭理那个精明的小伙计了。

    镖队一路奔西而行,路过了一家客栈门外。坐在车辕上的老镖头,搭了一眼正在打盹的小伙计,便立刻喝勒了马车,朝着趟子手点了点下颌。这老趟子手朝臊眉耷眼的杨瑾挤了挤眼,开口大声喊道:

    “伙计,住店。”

    那正靠在柱子上假寐的小伙计,连眼皮都没抬,开口就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没房。”

    老趟子手轻咳一声、解下了背后的长条包袱握在手中,并以刀柄一端指向店门口:

    “合字的,瓦窑有伞吗?(兄弟,你们这店里能吃饭吗?)”

    那小伙计仍然没睁眼,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流丁?(一个人?)”

    “亮亮招子,挑着眼呢!(你睁眼看看,我们这带着镖旗呢!)”

    小伙计闻言抬了抬眼皮,又看了一眼他手中合上的镖旗,直起了身子开口问道:

    “报个蔓吧?”

    “犀角灵。”

    听完之后,这小伙计顿时换上了一副生意人的面孔,跑下台阶开始招呼起了人来,口中还大声嚷着:

    “我的杨老镖头啊,您可算是来了!自打中午的开始,掌柜的就让我在这等你们,这日头多毒啊,晒得小人是头晕眼花、差点没死在门口!方才还有好几拨客商来我们这寻房,可谁让我们掌柜答应好您了,都没把人往屋里让,生生找上门的银子,愣推出去了……”

    这小伙计嘴皮子上的功夫也不浅,对着年纪最大的老镖头牟足了劲的客气;经他这么一嚷,店房之中又走出了一个破衣烂衫的老把式,默默将马车牵到了后院、卸车喂马。而余下的十一名镖师,也被他们让进了店房之中;那小伙计从柜台抄起了茶叶罐、又翻身出来,挂上了“客满”的木牌子……

    与此同时,东城门的那一间脚店之中,那位被杨老镖头拦了买卖的小伙计,也挂上了客满的牌子;而故意落队的三山镖局大师兄——彭俭,也趁着关门的噪音、一个箭步蹿上了房顶,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瓦片之上……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6.理所当然的危机

    彭俭凌腰上房,才刚刚摆好了窃 听的姿势,屋中便传来了一声刺耳的脆响: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大耳光,呼啸着扇在了刚刚走进掌柜房中的小伙计脸上;对方受力不及摔倒在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先吐出了两颗后槽牙来:

    “呸……呸……老掌柜的,这事可真不能怪我啊!方才你也看见了,我就快把人拉进咱们店里来了,可谁知道那老镖头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结果那年轻的镖师听完之后,转身就走。掌柜的,您说是不是他已经发现什么了?”

    “哦?你还记得他都说什么了吗?”

    “记得。那老头说的是“芽儿全海,点细着,切踩”。可这几个字谁也不挨着谁,我也不知道记没记错……”

    这出手打人的老掌柜听完之后,也仿佛牙疼般地抽了一口凉气,搓着自己的两只胖手说道:

    “这下可麻烦了……咱们“家里”除了狗爷之外,谁也不通春典啊……没法子,今天晚上就动手,直接来硬的吧!”

    “掌柜的,整个长江以北的弟兄可全都到齐了;咱一旦硬来的话,无论此事成败,家底子可就都露出来了!”

    “你以为我想啊?可狗爷已经下了死命令,要咱们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小子活着靠近燕京城!记住了,能绑就绑,绑不了就杀,死的活的都行,但一定要留下尸首!”

    正如这胖掌柜所虑一般,虽然永平府距离燕京城下,尚有三百里路程之远。但自永平府向西而去,便到了卫津地面;而过了卫津之后,便来到了天子脚下。这两个地方都是赤乌盘查的重中之重,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如果他们此时还不动手的话;那么北燕的头号叛臣郭兴,就必然会被这一队镖师,安全送入燕京城!

    说到这里,二人谁也不再开口,屋中便传来一阵杂物响动,听起来应该是在收拾东西。而正趴在房上窃 听的少镖头彭俭,也灵巧的一个翻身落入了后巷,准备迅速返回长春客栈、向师傅禀报详情。

    就在他刚刚站位双脚的时候,只听脑后忽然传来一道细微的破空之声!杨俭的临敌经验非常丰富,并没有迅速回头,而是向前奋力一跃,以双手撑地、趁势翻出了一个跟头,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待他站位身形、右手也解下了绑在背后的长条包袱,这才扭回头去、向偷袭自己之人看去。只见一名身形胖大的黑衣蒙面人,正用两只眯缝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与此同时,脚店之中也传来了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那黑衣人眼角一抽、便迅速朝着巷子的另外一端跑去;而彭俭也唯恐被店中歹人发现行迹,再加上自己也没把握拿下此人,便立刻也走出了这条后巷。

    待他回到长春客栈之中,一楼前厅正在大摆筵席。好酒好菜铺满了四张桌子,每个人都喝的面红耳赤;而那名小伙计,也正满面促狭的望着自己:

    “哟?少侠客爷这是让谁家的疯狗给撵了?哪沾回来这么多草梗呢?”

    彭俭面色一红,道了

    声“惭愧”之后,便径直走到了满面醺红的少镖头身边:

    “师弟,师傅他老人家睡下了吗?”

    “……大师兄!你…嗝…你回来的正好!来来来,今天爹给咱们开了酒戒,好好跟弟兄们喝会子……”

    “不忙,我办完正事再回来喝。师傅睡了吗?”

    “谁?我爹?嗝……我也不知道啊……”

    彭俭看着他迷离的眼神、叹了口气,又伸手点了那个老趟子手几下,便扭头走入了二楼厢房。

    老镖头杨千山,此时正借着一盏油灯、翻来覆去的看着那本皇封通关文牒;耳边听得楼梯有脚步声音传来,便上前打开了门闩、将杨俭引入了自己房中。

    听过了大徒弟的回报之后,老镖头沉思了一会,便开口问道:

    “这么说,你并没看清那人的面目?”

    “没有。不过据徒儿猜想,尽管对方藏头蒙面、却也没什么恶意。毕竟我当时心烦意乱、已然失了半招先机;如果他继续上前抢攻的话,我也未必能够安然脱身。”

    “那么也就是说,那名偷袭你的黑衣人、与脚店之中的鼠辈,并不是同路之人了……方才为师探过长春店掌柜的口风,他说东门脸大街上的那间脚店,已经开了好些年头;无论是伙计还是掌柜,都从没换过人……如果他说的没错,这些人就并不是冲着咱们镖局子来的……哎,我就知道,这趟镖没那么容易走啊……”

    说完之后,师徒二人皆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耳听得楼下传来一阵醉嚷之声,杨千山也从沉思之中抽离开来。他拍着徒弟杨俭的肩膀,语气沉重的说道:

    “别琢磨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批歹人来者不善,楼下的弟兄们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为师就酒将他们灌醉,也是想让他们躲过今夜一劫……俭儿啊,你也赶紧离开此地吧,走的越远越好。”

    “师父,虽然对方来者不善;但咱们师徒合力抵挡、也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吧?”

    “傻孩子,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人家既然敢打这一支镖的主意,就没拿咱们这十几口子的能耐,当成是一回事!你要是能安然走脱,既能给咱们三山镖局留下条根,也算我对得起师哥的在天之灵了……哎,老夫走了大半辈子的镖,命中该有此劫!但你和瑾儿都还年轻,不该跟着为师一起送命啊!你们兄弟俩分头逃走;谁能活着,就看谁的命更硬了……”

    杨俭虽然性格忠厚、为人却并不木讷。他突然攥紧了师父那双粗糙的大手,微笑着摇了摇头:

    “师父,徒弟方才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吗?我在脚店的后巷,已经被人盯死了,还能走到哪去呢?小师弟既是我爹的徒弟,也是您的儿子;只要有他在,咱三山镖局就断不了根!今夜咱们师徒二人,就在这等着脚店的那一伙贼子;徒儿手中的这口单刀,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血了!”

    经徒弟这一番劝慰,杨千山胸中也激起了江湖人的豪迈之情。回想自己年轻之时,混迹江湖闯荡名号的时候,

    有哪一次搏杀,不是提着脑袋赌命呢?可随着自己扬名立万、添家置产以后,杨千山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商人、也泯灭了江湖人的脾气秉性……

    今日在情势所逼之下,与其束手就擒、倒不如按照徒弟所言、与贼子放手一搏!

    随着楼下的酒宴进入了尾声,师徒二人也穿着紧趁利落的劲装、各自背缚一口单刀,一前一后、走出了二楼厢房。只见一楼那个小伙计,正扛着最后一个醉倒的镖师,朝着楼梯口走来;双方面对面互相看了几眼、那小伙计便没好气的对彭俭说道:

    “你着急吗?不着急的话,就把你的人弄房里去吧,我还得在这收拾碗筷呢。”

    彭俭眉毛一皱,刚想开口斥责、便被自己的师傅拍了拍后背,只能接过那名满嘴酒气、胡言乱语的镖师,将他扛入一间厢房之中。

    “老达官爷,您可是正经八百的江湖人,应该懂规矩吧!有些难听的话,小人可得说在头里。咱这是老合的窑口、可不兴动条 子啊!(江湖人开的店铺,不能动刀子打架。)”

    杨老镖头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有生码子剪镖,老夫也是迫不得已啊。(有不懂规矩的劫匪要劫镖)”

    “唔…反正打坏了东西得赔银子…您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这小伙计便唉声叹气地转回身去、收拾起了杯盘狼藉的前厅。而杨老镖头也撩开后院的布帘,走向后院马棚。

    师徒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呈“天眼地鬼”的防御姿势;彭俭趴在二楼房顶、右手擎着那一口单刀,警惕地审视着长春店的四面八方;而功力更加深厚的杨千山、则坐在厨棚外的柴火堆上闭目打坐,面孔直对马棚中的那一乘马车。

    师徒二人从亥时初刻、一直等到了寅时初刻。足足三个时辰过去,愣是没有半点风吹草动。然而,就在敲过梆子的更夫、越走越远之时;居高临下的彭俭突然神色一怔、发现有大批的黑衣蒙面人,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出现、径直杀向长春店后院。

    由于敌方人数众多、速度又十分迅猛;趴在房上观察敌情的彭俭,已经起不到任何的示警作用了。他当机立断、一个翻身便跃下了房顶,也成功惊醒了正在闭目打坐的杨老镖头。

    师徒二人刚刚抽出刀来,长春店的后院,便已经翻入十几号黑衣人……

    “护镖!”

    杨老镖头抽刀在手、发出一声低喝;随即便站在了马车边上、与三名黑衣人厮杀起来;而彭俭也向前跨出一大步、将手中单刀抡出一道满月,直奔一名黑衣人脖颈斩去……

    不得不说,彭俭的刀法,确实得到了杨老镖头的真传。虽然如今还差了一些火候与经验,但凭着年轻力壮的优势,至少在力道与速度方面,已经超过了授业恩师。

    虽然这些黑衣人的身手平平无奇,却胜在人数众多!眨眼之间,区区一个中等客栈的后院,竟涌入了不下五十几条黑衣壮汉。这些庸手一拥而上,将师徒二人团团围在当中!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7.一网打尽

    江湖上有句老话,叫“打的一拳开、免得万拳来”。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并不晦涩,无非是尽全力一战打出威风、震慑那些觊觎自己的肖小之辈。然而,这一番话字面上的意思,却很容易被世人所忽略掉。

    两国交兵也好,民间私斗也罢,从战局整体来审视的话,都是双方在进行空间与时间上的拉扯。

    比如说当局者的惯用战法,就是典型的“以空间换取时间”。由于华禹大陆幅员辽阔,所以无论是北燕还是前朝大燕、都是仗着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国力优势,先让出一定的战略空间,躲过敌军的兵锋与锐气;随后再用消耗战、拉锯战的方式,将对方一步步引入“泥潭沼泽”、最终将其慢慢拖垮。

    而漠北草原的战法,便是典型的以“时间换取空间”。他们历来都是仗着游骑兵补给灵活、来去如风的速度优势作战;无论是哪一家的军队,也别想追上马术精湛的漠北骑兵。他们就像是拥有足够耐性的狼群,始终在大型猎物身边围绕、并伺机下手。通过永无休止的滋扰与掠夺;从而达到“积累微小优势、换取一场大胜”的战略意图。

    而从武学观点来审视的话,道理也彼此相同。从速度的角度阐述、便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从空间的角度来看呢,也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

    所以越是高明的武功技巧、动作幅度也就越小,视觉效果也就越平凡无奇。正所谓“拳打卧牛之地、脚踢方寸之间”;那种只有大开大阖的招式、固然观赏性极强,用起来也虎虎生风、煞是好看。可用在实战的场合当中、一旦被对方迅速贴近距离、根本连力道都发不出来!

    如今三山镖局的师徒二人、身陷重重包围之中;可供自己闪转腾挪的空间与距离,也在黑衣人“悍不畏死”的冲击之下、被迅速压缩消耗。

    其实,面对着师徒二人手中的快刀,他们也并非不怕!性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只有一条而已。只不过战圈外围还有一群要命的阎罗;只要看到谁生出了退却之意,这群“督战队”便会立刻出手。

    拳打不开、脚踢不起来、单刀连起势的空间都没有。在如此狭窄闭塞的环境之下,纵然他们师徒二人的武艺再高、也难以找到用武之地!

    时间不长,师徒二人的身上都添了些“彩头”;眼看空间被压缩的越来越小、死于乱刃分尸之下的结果,已经对二人张开了怀抱……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由打彭俭方才站立的房顶之上,突然跃下了一个身材胖大的黑衣蒙面人!

    此人犹如一只怪鸟那般从天而降、纵然跃入人群之中!他面对着四面八方劈砍而来的钢刀、竟生生以两条臂膀相迎、抵挡拨架之间、发出一声声的脆响,煞是悦耳!恍惚之间、彭俭也仿佛看见了一艘快船、正以披荆斩棘之势劈开人浪、风驰电掣地向自己驶来!

    此人迅速杀到师徒二人身边、那两条粗壮的胳膊一扣一搭,便将鲜血淋漓的师徒二人笼在了自己怀中;随后又双膝一曲、右脚反蹬墙壁、竟带着两名成年男子、反身纵然跃上了马棚、又一个折身之后、带着两位“将死之人”、跳出了长春客栈的院墙!

    院中的黑衣人们、本想杀出客栈后院、追上那个黑衣人、将此三人乱刃分尸。然而,还未等他们走出后院、便被一个体态肥硕的黑衣人开口阻拦。

    “追什么追?咱们是为“劫镖”而来!眼下马车已然到手、只管让他们跑就是了。”

    而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彭俭、借着月亮的光晕,向救命恩人的脸上望去……

    漆黑的蒙面巾上方、是一双令他倍感熟悉的小眼睛!他的两侧眼角,堆叠着着数道鱼尾纹,看起来应该已经上了年纪;可能是由于身体肥胖的原因、所以他的眼皮还算饱满;两只眼睛仿佛两条细线,闪烁出令人胆寒的精光。

    经过刚才那一阵冲杀、他的两条袖子已经被乱刃砍飞,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金臂环”、看来是个久练“大红拳”的顶尖高手……

    还未等彭俭喊出声来,杨老镖头反而先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的肩膀。而对方被他这么一拍之下,不但脚步未停、反而还拎着这一对浑身浴血的师徒、隐到了一个阴暗角落之中……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但劳烦您还是把我放下来吧……镖师丢了镖,就等于砸了招牌,彻底没脸了!我杨千山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当场战死、以全名节!……至于我这个蠢徒儿,就托付给兄台了……大恩大德,容杨某来世再报!”

    说完之后,杨老镖头抱拳施礼、又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流下来的鲜血、作势便要杀回长春客栈之中;可还未等大徒弟彭俭出手阻拦、这蒙面的胖老头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并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长春客栈的方向:

    “嘘,等着看戏……”

    说完之后,他又伸手入口、吹出了一道悠扬的口哨声……

    话分两头,单说长春客栈之中的诸位黑衣人,如今已经放弃了追击三人,全都围在了那乘马车之前。为首那名身材胖大的黑衣人,挥手将自己的面罩脱去、赫然是东门里脚店的老掌柜!

    “猴子,过来把锁打开。”

    一个身形瘦弱、眼中贼光乱转的蒙面人,伸手分开人群、应声走上前来。他先是点头哈腰的对这老掌柜客气了一番,随后又从腰封中取出了一枚皮卷、轻轻将其展开,从中抽出了一支仿佛牙签般的纤细铁器、并将此物探入锁孔之中……

    随着一阵故弄玄虚的扭动,车厢外的门锁、传出了“咔哒”一声脆响;而这名叫“猴子”的黑衣人,回头对老掌柜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推开了两扇厢门……

    车厢内的景象,与众人想象当中截然不同:锁在车厢当中之物,并非是砸着手铐脚镣的郭兴,而是两枚大号的铁葫芦!

    如今正是夜班时分、老掌柜上了年纪,眼睛也早就花了。他皱着眉头盯着这两个怪物件、看了大半天、也始终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扭回头去、对自己的手下喊道:

    “你们都过来看看,谁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啊?另外,再去点几个火

    把来,天实在太黑了,我看不大清楚……”

    就在此时,客栈外传来了一阵口哨声;而彭俭方才“埋伏”的客栈房顶、也悄悄站起了四名蒙面弓手。为首一人掏出了火褶子,迅速将手边的一个小火盆引燃……

    房上火光一起,院中正在围着马车边上的黑衣人,也纷纷抬起头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让你们去点火把,没让你们烧人家房子啊!拿我这边来,你离那么远,我能看得见吗……”

    由于双方此时都是黑衣蒙面,所以那身材胖大的脚店掌柜、还以为这四名站在房顶“玩火”的长弓手,是自己带来的同党呢!

    可没想到他这还在絮絮叨叨的骂人、那四名弓手竟张弓搭箭、将四枚火箭同时射入车厢,差点没把仅有一步之隔的胖掌柜、给活活吓死!

    “狗日的!你们四个王八蛋是不是瞎了……”

    嘭!!!

    话才刚刚说了一半、这老掌柜只听背后传来一道震天彻地的巨响,双耳瞬间被尖锐的嗡鸣覆盖、随即背后也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便是眼前一黑,身子发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实,车厢中那两枚大号铁皮葫芦里装的玩意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硝石、硫磺、木炭而已。此物原本来自玄岳道宫、有个名堂叫做“火球药”,本是丹士在炼丹配药的过程之中、意外获得的附属产品;更是源自于反复“炸炉”的惨痛回忆之中,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只不过今日这两枚铁皮葫芦当中的“灵药”、却是沈归改进的“独家配方”,是由七成五的焰硝、一成的硫磺、一成三的炭末配比而成;铁葫芦中余下的零散空间、则由沥青、桐油以及松脂充实。

    而沈归则把他这道“秘方”,称为“黑 火药”。

    装满了“黑 火药”的两枚铁葫芦,被四支精准无比的火箭所引爆。也不光是那个倒了大霉的脚店老掌柜,其余的五十几号谛听探子、加上长春客栈的整个后院、全部被此物波及。那刺鼻熏眼的浓烟、随着一声巨响升腾而起、也将永平府的所有百姓、同时从美梦之中唤醒!

    永平府的捕头,本是个浑浑噩噩的懒蛋。只是方才这一声巨响、实在是过于骇人,也将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瞬间便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当家的,外面是打雷了吗?”

    “不像……你先睡吧,我得出去看看情况……”

    这捕头安抚过了自家夫人,便翻身下床;拿着自己的官刀、趿拉着一双布鞋、走出了自家院门。他刚刚转出胡同、便见西城方向有微弱的火光传出,还有一道滚滚的浓烟直冲天际。他本以为准是谁家深夜用火不慎、招致了一场火灾,便打算去现场探查一番……

    只是这位“起懵了”的捕头大人,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果只是火灾的话,是不会“引动天雷”的!而那一声扰人清梦的巨响,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278.伴君如伴虎

    果不其然,这位捕头大人才刚刚走上街头、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伸手拦住了去路:

    “府衙的马捕头是吧,城西的事就不劳您的大驾了,您就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前去安抚城中受惊百姓即可。”

    “哼,马某人虽只是区区九品小吏,但吃的也是朝廷的禄米!本府出事,我又岂能不闻不问!”

    说完之后,马捕头全神戒备、右手也悄悄摸在了刀柄之上,随时准备出手拿下此人。可对方既然能叫出他的姓氏,自然也知道他的底细;如今见他这副一心为公的假模样、便冷笑了一声,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了一道玉牌,放在对方的眼前。

    这道玉牌的用料极其普通、雕工也是匠气十足,值不了几两银子。但令马捕头感到通体生寒的是,这玉牌上竟然雕刻着“赤乌”二字!

    “如果你看明白了,那就去好好安抚受惊百姓吧;城西发生的事,都由我们赤乌接手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让你家知府大人给内阁上书,问王左丞去吧!滚!”

    “没问题没问题,我回家换个衣裳就去安抚百姓,保证不给诸位上差添乱……”

    说完之后,这马捕头扭头便跑,就连脚下趿拉的一双布鞋,都被他甩丢了一只。

    城西方向的一条死胡同里、老镖头杨千山,与他的大徒弟彭俭、望着远处浓烟滚滚的长春客栈、面色俱是一片惨白,也不知是因为伤势加重、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被那一声犹如九天惊雷般的巨响,着实吓破了胆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杨千山,颓然的低下了头颅、没头没脑的嘀咕了一句:

    “哎,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也听在那名出手救下二人的黑衣胖老头耳中;他上前两步,拍了拍老镖头的肩膀,鼓励似的说道:

    “杨兄把事情想复杂了,这档子事,跟你们三山镖局半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托你们护镖之人,也没有害诸位一死的想法。这镖物,是老夫叫人提前换走的;而诸位也无需前往燕京城交割,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安心养伤去了。”

    说完之后,这老头转身欲走,却被杨千山死死拽住了手腕:

    “阁下身法高明、武艺精纯、修为也远在杨某人之上。不过这恩怨不可混淆,虽然阁下救了我师徒两条性命,却也劫了我三山镖局的镖物。是好汉子的话,你就报个名号出来!老夫只要不死,伤愈之后一定登门拜谢、顺带讨教阁下的高招!”

    其实,也不怪杨千山不懂进退。凡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爷们,都得讲究一个恩怨分明;这胖老头的救命之情得还,劫镖之仇也得报。如果这趟镖就这么丢了一个不黑不白、赔钱认栽倒是还好说;但日后他三山镖局的招牌;杨、彭两家镖师的脸面,可就全都提不起来了!

    而这胖老头闻言顿住了脚步

    、反手扯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那张圆乎乎的胖脸来:

    “你这趟镖物的东主,跟你说过接镖之人的姓名吗?”

    “镖行有规矩,法不传六耳,有没有都不能告诉一个外人。”

    “既然如此的话,回去之后,就对你家东主如此言讲。接镖之人姓葛,乃是燕京人士,家住城东国子监以南的第二条胡同,我家主上名唤“百里”,在家排行第四。杨兄啊杨兄,我这红口白牙的说,虽然难以为凭;但这镖到了我的手里,已经落到了正主的手里!”

    说完之后,安平王府的大管家葛三水,吹出了一声悠扬的口哨;霎时间周围人影攒动,片刻之后便又没了声息;而身负多处刀伤的师徒二人,彼此搀扶着走回了长春客栈的正门,只见那个小伙计正光着膀子、拎着一把算盘、站在骨肉四溅的后院当中,念念叨叨的算着什么……

    清晨起来,杨老镖头赔了长春客栈八百两银子,随即便带着宿醉刚醒的十一名徒弟,踏上了返回幽北的路程。

    而赤乌的二当家葛三水,则正坐在一架马车之中,伸手抚摸着郭兴那滚烫的额头……

    实际上来说,神石部族这棵大树,借阴乘凉的小猢狲们,当然也就一朝散尽;至于这北燕叛臣郭兴的死活,对于幽北三路、乃至是北燕王朝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

    只不过他这一条残命,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有着非比寻常的份量;而赤乌也借着他那最后一点残余价值、将滞留在北燕的谛听余孽引诱而出、顺势一扫而空。

    自从朝鲁与萨尔迪自以为胜券在握、亲身涉险进入东幽大荒城调粮开始;幽北三路的战局,就已经步入了收尾阶段;可北燕王朝的战事,却刚刚发展到如火如荼的阶段。

    那些能够改变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往往都由一些“小人物”来完成的。由于宋行舟“意外”的死在了李乐安的三眼神火铳之下,直接导致谛听的大本营南康王朝,出现了割席清算的危机。

    商人,终究是个冰冷而市侩的职业,但这些人追逐的目标,却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当宋行舟这个天灵脉者再世之时,所有南康王朝的门阀与商团,都想要成为谛听的门下走狗;可如今宋行舟死了,所有人都欲除谛听而后快。

    什么悖逆人伦、挑起争端;什么把持朝纲、玩弄律法,统统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借口罢了;他们想要与谛听割席的理由,与当初投靠谛听的初衷,完全一致:天灵脉者。

    财富与武力,永远是齐头并进的合作关系。谛听需要南康的财富资本、南康需要宋行舟的武力保护,关系就是如此简单。

    于是,关北斗与黑狗二人、被迫使出了一招上墙抽梯;在万分火急之下,将被他们精心培养的代理人——秦军与神石部族、一起晾在了如火如荼的战场之上,迅速赶回南康救火。

    自家房子已经着起了火,谁还有心思去挑唆街坊

    闹家务呢?

    没了谛听的援助与支持、家底薄弱的神石军、固然是一败涂地的结果;但苦心经略三秦大地数十载的秦王周长风,却并不会因为谛听的毁约、轰然倒塌!

    秦军的主帅陈子陵、与二路元帅项青,借着陈士杰的倒戈投诚的机会,迅速合兵一处、虎视燕京城。

    项青不但带来了粮草与援军、更贡献了招降中州路的神来一笔;使山穷水的陈子陵所部、及时得到了粮草军械的补给、更拥有了非常广阔的进军选择。按照道理来说,这本该是将帅一心、共谋大业的合作局面;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任何一见事情,都不会照着最好的路线发展……

    好不容易才得到喘息之机的陈子陵,只给项青留下了两万人马,命他围死坐镇怀庆府的蔡宁蔡大将军即可;而他自己则将全军分为三路,同时进发。

    第一路大军猛攻邯郸,随后抵达蓟州路的首府、在石门城下铁桶合围,将其困成一座孤岛;而第二路大军则共同攻伐邯郸、随后便改道而行、直插燕京城西南方向的保州府;而陈子陵自己,则亲率一支精锐将士,大举攻伐澶州、后经鲁东北经,直插蓟州狮子城,以切断卫津府与鲁东济水城之间的联系。

    陈子陵改变进军方式的理由,倒是也十分直白;从实际战术上来看,只是变拳为掌、扩大了攻击范围而已。但实际上来说,这次分兵推进的变招,已经把战略意图从攻城、变为了攻心。

    陈子陵意在切断所有首府大城、与战略要冲之间的情报往来;令所有城州府县的主管官员,被迫只能自我做出抉择:究竟是率领城中军民人等、誓死抵抗秦军的兵锋、还是仿照洛京城的陈士杰一般、开城献降。

    坦白的说,陈子陵在阵前“夺”了项青的兵,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毕竟项青项阴山不是三秦旧臣,而是巴蜀道总督祝云涛的走狗;而且他手中的兵丁与粮草、也是秦王周长风,搜罗出来的最后一点家底。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陈子陵这个做法,虽然有些过河拆桥的嫌疑;但除了义气层面的问题,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毕竟之前最艰难的几场硬仗血战,都是人家陈子陵提着脑袋、一刀一刀拼出来的;而项青虽然也招降了一座洛京城、瞬间改变了战场态势,但他也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立下这等功劳。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项青本人,对于陈子陵过河拆桥的行为,心中也并无半分怨恨;而且他遵从祝云涛的帅令、前来支援秦军,也压根就没抱着抢功夺权的心思。

    只不过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了陈子陵修改过后的进军方略之上。

    按照他的设想来看,头两路大军合兵一处、猛攻邯郸;待城破之日便兵分两路,一路围石门城而不攻、掐死对方回援燕京的道路;而另外一路人马,则直插保州府;直到这里为止,陈子陵的进军方略都无可指摘;所以那第三路精锐主力军的路线,才是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症结所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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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