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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全文阅读

作者:溪柴暖     马过江河txt下载     马过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74.谛听的新世界

    放下终于能睡个好觉的李乐安与颜书卿不谈,单说心急如焚的沈游,忽然收到了来自关北斗的一道指示。

    与外人所想的那般不同,谛听决策层的人,彼此间并没有严格的等级区分,而是采用分工合作的方式,每人各管一摊。关北斗负责全局统筹;黑狗负责信息汇总与二次分析;白玉烟负责放线收风,麒麟君则负责外联与具体实施;至于消耗型岗位兕虎,则负责抛头露面、替其他人吸引外来的注意力。

    由于宋行舟这位天灵脉者,业余爱好是钻研厨艺,而谛听又不需要后勤编制,所以他平日里根本就不管事;至于终日沉湎于美色之中的沈游,作为谛听的金牌打手,除了实在扎手的硬点子之外,也用不着烦请他这尊大佛亲自出手。

    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也是谛听飞速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所以关北斗作为统管全局之人,向排行高自己一头的沈游发号施令,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沈游在上次的行动之中受了伤,眼下正处于恢复期;如果还能抽调出别的人手,关北斗也不会把这桩小麻烦摊派在他的手上。原来,在沈居不惜祭出长老令的极度强势之下,关北斗还是答应了将林思忧押解至姑苏城的请求;不过考虑到沈归这个大麻烦,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几乎可以代表萨满教意志的林思忧,也同样没有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了。

    关北斗对沈游的要求也很简单:在确保林思忧救回赵启宁的性命前提之下,还能被押回建康城受审;只有中途出现意外的情况,才需要沈游出手、将其就地处决,以绝后患。

    所以关北斗意思就是说,林思忧的事,会有专人负责处理;而沈游只需负责兜底就好。

    即便南康的整体框架极其特殊,但凭谛听在南康拥有的实力,想要驳回沈居的长老令,也并不是一件难事。不过关北斗与宋行舟合力缔造的南康朝廷,并不是他们一时兴起的玩物;他们是打算以此为母版,将来套在整合过后的华禹大陆之上。所以即便是有这个能力,他们也总不会因为这桩小事,就选择自毁城墙。

    眼下白衡已经废了,宋行舟就是唯一存活的天灵脉者;他的意志,也就是这人世间最后的真理。有他坐镇人间,这华禹大陆就翻不起半片浪花来;可他与关北斗如果死了呢?华禹大陆的继任者,是否能忍受住无上皇权附带的巨大诱惑,将南康模式坚定而持续的运转下去呢?

    凡是有人参与其中的环节,就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他们二位的理想,就是要打造出一个看似冰冷而刻板的律法框架、并逐渐孕育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规则体系,尽量避免人为干预的可能性。

    单从这个颇为理想化的目标就能看得出来:谛听这一对知己,心中所图甚大,他们要重新制定人间的规则!这一套新规则虽然以律法为基准,却又不同于远古大贤提出的古典法家思想。简单说来,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新南康法则,没有“法自君出”的源头,因为已经消灭了历来

    都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皇权与贵族阶级!

    当然,运行这套体系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其实并不是皇权与贵族阶级;而是历来都不受朝廷律法约束的江湖道;以及宋行舟、关北斗这样的天地灵脉之人!

    从古至今,江湖人也好,普通百姓也罢,缔结契约的方式多都以口盟为主。除了因为这些人识字不多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于那些肆意解释玩弄律法的“赃官污吏”,失去了最后的信任。

    而南康的新法则,一切都以书面文书为基准。

    江湖人讲究信义与脸面,如果一方违背盟约的话,轻者会被江湖同道所不容,重者还要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看似这个方式好像没什么不妥,可每个人心中衡量轻重的标准,却是各不相同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缺点,江湖道上滥用私刑、草菅人命者比比皆是。长此以往,不但会滋生重大恶性案件,搅闹地方治安、败坏社会风气;而且争执的根本原因,也永远都不会得到解决,只会滋生更多的事端。从长远来看,这种方式可谓是两败俱伤、祸延后世子孙。

    而南康的新规则,对于协约双方同时进行约束;而且对于主管官员来说,判决的依据也十分清楚,判罚的方式也更加简明有效:赔银子、坐牢、赔银子外加坐牢。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显然是后一种方法更好。白纸黑字的契约书,能很大程度避免主审官员的主观因素,影响案件的最终结果;而且还可以在经济上得到真金白银的补偿;只要渡过了一段时间的不适期,想必江南这枝美丽的花朵,也可以在江北的土地上存活。

    然而这种制度,对于千百年来都自成一脉的江湖道来说,实在是可笑之极。他们从来就没遵循过什么朝廷律法,也只信奉自己的那一套老规则。

    世上有一老话,叫做“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正所谓铁打的江湖、流水的皇帝;这华禹大陆的朝代不断更迭,但江湖道却一直传承有序。这些人遵循了千百年的江湖道义,岂能因为区区南康新法便从此废除呢?

    所以两种价值观的抵触,才是南康模式最大的障碍。

    假如一个江湖道与普通百姓闹出了争执,最终是江湖人败诉;那么在南康新法的框架之下,根本就拿人家没什么办法。

    罚江湖人银子?人家不偷光了衙门口,就算是祖宗积德了!

    把江湖人收监看押?古往今来,砸牢反狱的案子,可没一件是平头百姓做出来的!

    而且能自己来打官司的江湖人,也肯定是凤毛菱角;他们或仗着一身高明的武艺;或仗着广阔的交际面,一不怕官差、二不怕捕快;只要他们自己不想投案,无论南康新法如何判决,压根也与他们没关系啊!

    所以,站在宋行舟与关北斗的角度来看,想要全面推行南康模式,那么江湖人必除、江湖道必废!至于天

    地灵脉之人,也同样是这个道理。其实无论是宋行舟也好、关北斗也罢,凭他们的能耐,如果只想割据南康这片富庶的土地、自立为王的话,早在几十年前就可以办到了;而他们组建谛听,聚敛财富也只是顺手而为;铲除整个江湖道、包括所有的天地灵脉者,才是谛听存在的根本意义!

    如今在华禹各地爆发的战争,只是谛听彻底击溃旧有秩序的方式而已;而他们操控战争走向的武器,也并不是宋行舟这位纵横天下的天灵脉者,而是闪烁着迷人光泽的银子。

    毕竟在人类蜕变与演化的过程之中,天灵脉者能够起到的作用,其实非常有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于关北斗来说,那些凡夫俗子再精明,也会被巨大的利益所吸引,最终一步步走上自己为其制定好的轨迹之中。毕竟谛听聚敛的巨额财富,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就只是一个工具罢了,唾手可得,也毫无意义。

    林思忧也好、白衡也罢、甚至包括最年轻、也是最短命的天灵脉者李玄鱼、全都是谛听改天换日的巨大阻力;与这些夺天地之造化的异数相比,华禹大陆诸位兵家之争,也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

    李玄鱼虽然也是个天灵脉者,但对于关北斗来说,她的威胁要远远大过于纵横天下数百年的白衡;而死胎沈归的这条性命,与李玄鱼也脱不开干系,自然就被关北斗、或者说是谛听惦记上了。

    关北斗清楚天意不可违的道理,所以他既不敢放松警惕,也不敢斩草除根;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嘱托不问俗务的宋行舟,时刻监督沈归的成长轨迹即可。因为李玄鱼豁出性命保住的孩子,绝不可能会是个普通货色;即便不是天灵脉,至少也是个地灵脉。

    所以他交给宋行舟的任务,就只有一个:只要沈归觉醒灵脉,就立刻动手将其斩杀!因为天地灵脉之人,本就脱离了凡人的范畴,已经不在天道运转的轨迹之中了。

    然而直到沈归念过弱冠,仍然还是一个厉害的普通人而已;单从沈归身上发生的变化就看得出来,这七星灭魔灯,并不是李玄鱼擅长的咒杀术法,而是一种消耗生命力,激发人体潜能的增益手段!因为关北斗即便再着急、也只能用七星灭魔灯加快他的死亡速度,却并不能直接斩断他的头颅。

    不过近日以来,关北斗得到了七星灭魔灯熄灭的消息、再加上他事后反复推衍观测天象,都证实了沈归这个“荧惑妖星”,已然死于大荒城李子麟的手中!

    沈归凭着伍乘风与林思忧为他打下深厚武学修为,曾数次死里逃生;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终于还是死在了李子麟弑父投敌的这场意外之中。既然是凡人之间的厮杀,也就不会影响天道的运转了;对于关北斗来说,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最大的变数消失,关北斗的棋局便进入了稳稳的收官阶段;而林思忧这个制约沈归的人质,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75.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么沈归费尽心思想要营救的林思忧,究竟被谛听的人藏在了哪里呢?答案其实很简单,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建康宫。

    以沈归的才智,当然不会忽略掉这个最简单的答案了。只是他非常不希望林思忧,会被谛听关押在建康宫中的暴室而已。因为以林思忧的身手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个普通的老妇人而已。再考虑到有谛听天机工坊作为后盾,建康宫中的防御守备力量,定然绝非其他宫殿可比。如果只有沈归一人,或许可以在三眼神火铳、与二代天机弩的火力网中逃出生天;但要将林思忧也安全带离建康城,根本就是件痴人说梦的事!

    所以当沈归发现沈宅地牢之中,关的是半死不活的白衡之后,心中就已经猜出了这个答案。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出手救治青梅之前,要求沈游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替他出手救出林思忧。

    考虑到唯一的天灵脉者宋行舟,应该正带着受不得颠簸的白玉烟,缓缓前往建康城;而河东城下灭武的姜小楼,武学修为一朝化去,也被周长安秘密送回蜀南竹海养伤;再加上沈归消耗甚重、还不知要昏迷多久;所以伤势尚未痊愈的沈游,实际上就是华禹大陆眼下的第一高手。

    当然,到底是站在沈归这边、出手劫走林思忧;还是站在谛听的一边,保林思忧回到建康城受审,也都在沈游的一念之间。

    三日之后,身处于药桶之中的青梅悠悠转醒。李乐安反复检查了几次,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让颜书卿去沈宅通报了一声;没过多久,她便带着吴妈赶来妙玄观,将自家的三夫人带回了沈宅。

    当日正午,有谛听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押解林思忧的队伍,已经进入了金匮城,距姑苏仅余百里,在今日天黑之前,定然可以抵达。

    沈游看着重新焕发了生机的青梅,沉默了许久;随即他吩咐几个得力的家丁护卫,送青梅前去临安府小住几日;待他将姑苏城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自会前去与她在临安城汇合。

    南康的富户子弟成亲之后,携妻外出游览的例子也不新鲜;而且从姑苏到临安的路程,也并不算远。从姑苏城南渡口,乘船渡过八百里太湖之后,便来到湖城地面;从湖城再转乘马车,南下二百里官道,便来到了人间仙境一般的临安府。

    而重新焕发生机的青梅,体态暂时仍然极其消瘦,再加上年纪到了,脸上终究烙下了岁月的痕迹。再经过一番改扮之后,看上去比她本来的年岁还要更加苍老。以她现在这副模样,即便孤身上路,也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遣走青梅,也就代表着沈游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刚刚成亲的夫妻二人,在沈宅门前分别之后;一个挎着粗布包袱、向城南的车马行走去;而另一个则身负宝剑,打马出离了姑苏城。

    原本在沈归的设想当中,如今的沈游即便伤势并未痊愈,却仍然没人挡得住他。只要林思忧离开了建康宫的天罗地网,那么沈游绝对有能力将负责押送之人全部剿灭,轻而易举的救出林思忧。

    可是,沈游有这个能力不假;但沈游毕竟不是沈归,也不会按照他的

    想法做事。

    沈归生在幽北、长在幽北,所以他考虑问题的立场,当然不会从南康人的角度出发;可沈游却是生在姑苏、长在姑苏,祖上世世代代也都是南康人,当然不可能弃家乡父老于不顾。

    身在谛听的沈游很清楚,今天的南康王朝,究竟是走出了怎样一段荆棘密布的道路。虽说南康王朝的社会结构,也同样是穷人居多;但至少在近二十年来,南康百姓还从未遭受过战火与饥荒的摧残,生活就算再清苦,也总还有个盼头。

    “宁做南康鬼,不作北燕人”这句民间俗语,也是对南康模式的最大肯定。

    那么所谓的南康模式,到底是谁的杰作呢?毫无疑问,就是被沈归视为死敌的谛听。然而关北斗是三秦延州人,而宋行舟则是鲁东济水人,他们对于南康这片土地,当然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之所以会把“试验地点”设立在南康,也是看重了此地的民生更加富庶、风气也更加开化而已。

    姑且不论谛听与沈归二者孰重孰轻,单以沈游自己的私心来说,也不能让赵启宁落得个伤重不治的下场。

    其实单以赵启宁个人来说,并不值得沈游费尽思量。毕竟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甚至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人。早年间他就因为嗜酒成性的毛病,患上了极其严重的消渴症,两条腿基本算是喝废了;而且他不单嗜酒如命,好赌恋色、做事的手段更是阴险狡诈,为达目的,向来是无所而不用其极。更可笑的是,他都已经这么大的岁数了,家中还常年豢养奶妈;他指望用这种荒谬可笑的方式,来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

    所以赵启宁于私德有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也是盘踞在太湖附近的江湖道们,劫富济贫的首选目标;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无论最终落得个怎样的死法,都不算是枉死了。

    不过这个世界往往就是如此荒谬,赵启宁害的人虽然不少,但因他而获救的人,却也遍布整个华禹大陆。

    以世代经营绸缎布匹生意的姑苏沈家举例,传到沈居这代人的手里之后,已经垄断了七成以上的货源与销售市场;若不是沈居本就没什么生意头脑,继续沿用沈昂之前的一切布置,连那故意抛出去的三成份额,也随时都可以收回沈家的掌控之中。

    沈家之的发展之所以会如此迅速,个人的努力虽然重要、却并不能算作主要因素。因为姑苏沈家所取得的成绩,只是恰好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而已。

    也不单单是沈家,所有在南康混饭吃的巨贾豪商,在近几十年间的发展速度,普遍都远超本家先祖数十倍至。生意持续获利,就免不得要开始扩张;扩张就要招工,找到工作的人一多,这一方一地的百姓,也就算是富裕起来了。

    那么这个拉动了整个南康经济发展的“好时候”,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别人或许还不清楚,但沈家作为得利的一方,心中当然有数:

    赵启宁!

    道德品行、与个人能力并没有任何关系。也正是票号学徒出身的赵启宁,亲手构筑了南康的经

    济框架;也是他为谛听制定了完善而长久的市场运作模式。

    国力的强盛与否,经济就是最主要的决定性因素;也可以说正是赵启宁这个缺阴损德的烂腿胖瘸子,把南康乃至谛听的财富、积累到了今日这般高度。

    银子或许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它却可以问题彻底掩盖下去。

    沈游对于经商没什么兴趣,但他却清楚一个简单的道理:在自家兄长没有完全吃透赵启宁的经济模式之前,赵启宁绝对不能撒手人寰!否则的话,南康虽然不至于会一朝覆灭,却会留给“新华禹大陆“的光辉未来,留下无穷无尽的后患。

    赵启宁或许该死,但华禹百姓何辜

    当然,关北斗和宋行舟也同样明白,与白玉烟的性命相比,还是南康的经济更加重要一些;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同意调来林思忧,为一个退了任的长老会长疗伤。

    所以铁了心要“吃里扒外”的沈游,虽然已经做出决断,但他却并不打算在此时此刻掠走林思忧。他早已选定了出手时机,是在林思忧救回了赵启宁的性命之后、重新押回南康城受审的半路途中,再伺机下手。

    因为从沈游的角度出发,帮助沈游劫走林思忧,是沈家人之间的私情。此举虽然不仁不义,但沈游本身也不是江湖人,自然觉得理直气壮;至于保证林思忧能够救活赵启宁,让建康的乡亲父老继续享受安宁富足的生活,则是他作为南康子弟的仁义,二者之间并不抵触。

    两个时辰之后,一辆华贵无比的四匹马车,在四十名禁卫、四十名弩手,四十名火铳手的严密防护之下、缓缓抵达了姑苏城的东门。

    东门城墙上的当值兵丁,一见城下这个阵仗,刚想敲击铜钟示警,立刻就被身旁的一个络腮胡子,挥手扇了一耳光:

    “你他娘长耳朵了吗?刚才老子跟说什么了?这都是从京里来的上差,慌什么慌?”

    打完了人之后,这位络腮胡子的城防官,正了正自己的顶盔,又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了城门以外:

    “诸位兄弟远道而来,辛苦了。哪位是带队的上差,咱们交接一下进城事宜可好啊?”

    这城防官说完之后,只见从马车边上走出了一位腰挎长刀的中年男子。这人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容貌普通,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气,看来是个手底下有过人命的狠角色。

    “这是我等的关防印信,有劳诸位把城门多开大一些,放我等进去交差。”

    这城防官低头验过了凭证之后,紧皱眉头、抽动嘴角,发出了仿佛牙疼一般的声音:

    “嘶……啧。这事可不太好办啊。想必兄弟心里也有数,凡南康大城的街面上,是不许见重器的。所以您和您那些挎刀的兄弟,是可以进城的;可那些随身携带重器的兄弟们,如果也要进城的话……恐怕还得先把火铳和天机弩交出来,由卑职送入府衙库房代为保管;否则的话,就只能在城外驻扎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76.人生长恨水长东(一)

    队伍之中一位扛着火铳的壮汉,一听这个小小的城防官,竟然要缴他们的械!胸中那带着刺鼻火药味的臭脾气,立刻就压抑不住了。他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右手向背后一拽、三眼神火铳那黑漆漆的铳管,便直接顶上了这位忠于职守的城防官: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一月就挣那仨瓜俩枣的碎银子,还值得你拿命出来跟我们豁?”

    “不值!但关于城中安防,朝廷有明文……”

    “你既然认识什么狗屁规定、就不认识我手里的家伙式吗?这可是我刚从内库里领出来的新伙计,还没见过血呢!嘿,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在刚才来的路上啊,为了避免有贼人出手劫囚,我已经提前填好了一发炮药。咱俩就拿它来赌一盘如何?”

    “怎……怎么个赌法?”

    其实这城防官并没有多大的胆子,也没见过他们这种狠角色。因为南康已经很多年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对外战事了;再加上姑苏城地处江南腹地,他们这一批城防兵,基本都是没滚过战场的新兵,防百姓不防悍匪。眼下自己的半边脑袋脸皮、被这漆黑冰冷的铳管一撞,根本就提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来。

    所以他给出的这个回复,根本不是什么临危不惧,而是人被吓傻了之后的正常反应而已。

    “嗬?没想到你这小小的城门官,还长着一副硬骨头!好!我喜欢你!咱们就拿它我这新伙计赌一场吧!我数三个数之后,立马点火放炮;这炮药要是在来的路上潮了,你小子就算是命不该绝;而我们也愿意把家伙都放在衙门口的库房里存着,我还得额外请诸位喝一顿大酒,给兄弟你压惊赔罪!可如果你要是开口求饶、或是提前跑了,那我们不但要扛着家伙进城,你这一条小命也就算是白死了!怎么样?你敢接这个盘口吗?”

    这城门官虽然没上过战场、也没杀过人;但当了近二十年的城门吏,也算是个老油条了;他眼见对方已经掏出了火折子,正在一口一口的吹燃;他身后的那群骄兵悍将,竟然一个开口相拦都没有!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立刻开口说道:

    “算了,我老娘临死之前有过交代,让我务必戒赌!”

    “嘿?还是个大孝子啊!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也算识抬举了…哎?不是不赌了吗?你怎么还不让路呢?咋?还非得踏着你的尸体进去不成啊?”

    “不不不不是!我大腿抽筋了…”

    这一伙桀骜不驯的兵丁,与一贯以绵软孱弱著称的南康兵不同;他们每个人都是精锐边军出身,也都是从刀枪林立的战场上滚下来的精锐。虽然这火铳队长方才说了假话,铳管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可是吓唬城门吏,也不代表他就没有动手杀人的胆子。

    毕竟这次的差事,乃是长老会直接下达的指令;并且从发出到批准的全套流程,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而他们这一百二十人得到的任务,就是保证押解犯人的马车,安全抵达姑苏城府衙;之后完全归于长老会会长沈居一人调遣,直至返回建康城为止。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城门官这种“玩意儿”,弄死也就弄死了;毕竟手中握着

    长老会签发的密令,只要一个“意图劫囚”的罪名扣下去,根本都不会有人过问。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这一百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精兵强将,押着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耀武扬威的走过了姑苏城的街头。姑苏城的百姓见了这个阵仗,顿时议论纷纷;毕竟谁也没见过全副武装的兵丁,大摇大摆开进内城的先例。

    这一伙耀武扬威的军爷,倒并没出过分的事;他们只在沈府门前转了一圈之后,便直奔府衙而去了。

    有这一道消息传出,姑苏百姓就算是知道了第一手“内幕消息”:原来是保护沈家大爷回京的兵啊,那就算合情合理了!

    在南康王朝这地界,长老会的沈居,就等同于北燕的王放、蔡熹;或者是幽北三路的李登;但从实际掌握的权利来看,沈居几乎等于是被党争分权的天佑帝周元庆了!有一伙护卫来保护他回京,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事!

    当然,这种比较的方式,只是市井百姓的看法;在南康现行体系之下,是不可能出现任何一位翻云覆雨的“大人物”的。因为在这套新规则当中,每个人都要制约别人、每个人也都要受人制约,即便是南康明面上的掌舵人沈居,也同样无法游历在制度之外、更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角色。

    从这个角度来看,南康实际上的皇帝,就是那套冷面无情的新制度。除此以外,所有的人只不过是维持体系运转的一个部件而已,随时随地都可以更换,而且也不会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

    只不过南康才刚刚腾飞不久,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朝廷官员,还正处在摸索与适应的时期;所以对于沈居这位“随时都可以被替换”的长老会会长,自然也是高看一眼。

    姑苏城的府衙,位于城中心的位置;这一伙全副武装的精兵悍将,在百姓的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下,缓缓走到了府衙门前。

    “停!你……你们都是什么人啊?”

    一名正站在府衙门前打盹的鼓吏,望着这一伙杀气外露的虎狼之师,大腿都已经抖出了虚影来;若不是靠着手里那根枣木棍子勉强支撑,恐怕此时他已经趴在地上问话了!

    “咳……末将汪志,乃是解忧军左部副将。今奉长老会军令,押送犯妇送抵姑苏。”

    汪志没心思与这样一个小人物磨牙,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出具了朝廷下发的文书之后,便冷着一张脸,等着姑苏府尹出来给自己完差。

    半柱香过去,姑苏府尹没等到,反而等出了此事的正主——面容憔悴的沈居沈草堂!

    “你就是解忧军的汪志汪副将吗?辛苦了,路上可曾遇见什么麻烦?”

    近几日来,沈居心焦如焚、也同样没心思跟对方多说废话;而汪志也看出了事态严重,急忙据实回禀道:

    “禀大长老,途中情况一切如常,可谓顺风顺水。”

    “啊?……那这就有些麻烦了……汪志,你先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在府衙附近找几间客栈住下;平日里出门记得换上便装,可以佩剑、但重器不许随身携带;你们

    可以在城中随意游览走动,一应花费都也由我沈居来出。”

    “末将遵命,谢大长老恩赏。不过……沈会长,我们的任务又是什么呢?”

    “嗯……附耳上前……”

    二人耳语几句之后,汪志的面容愈发欢喜;只待沈居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他立刻略显兴奋的朝着身后扬了扬手“

    “弩手和火铳手全部上房戒备,佩刀禁卫负责净街轰人。”

    “是!”

    解忧军不愧是南康军中魁首,麾下士卒虽然作风狂傲、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立刻就会变成一支纪律严明、战术素养极高的无挡铁军!

    待手下兵丁分别传来“就位”的回复之后,汪志则亲自抽出腰间钢刀,全身戒备地走到了马车边上:

    “犯妇林氏,下车!”

    一阵微风吹过、马车中传来了一阵铁链响动的声音。紧接着一双略显破旧的布鞋,缓缓从车厢门中探出,最终落在了青石步道板上……

    满头白发的林思忧,离开车厢之后,伸出那双被铁链牢牢捆缚的双手,在汪志的面前一晃;而汪志回头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沈居,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便着手开始解开铁链……

    “你就是沈居,字表草堂?这还是咱们之间的第一次会面吧?嘶……孩子你轻点拽,手腕已经肿了,一会我还要用这双手来救人呢……”

    这的确是双方的第一次会面,在沈居的眼中看来,好像这个林思忧,与市井传言之中相去甚远:这是一个凭借美色绊住天灵脉者的绝顶花魁;这是在建康城中留下了“药菩萨”名号的顶尖女医;他还是大萨满李玄鱼的义妹;还是身怀地灵脉的狠角色。无论是考虑哪层身份,都不该是如今这番模样……

    眼前的林思忧,就像是一个来朋友家做客的普通老太太,苍老消瘦、还略带一些絮叨……

    “林思忧……有一件事,多年前我很想亲自向李玄鱼讨教了;她死了不打紧,今天问你也是一样的!我二弟沈昂,究竟怎么惹到了萨满教?即便求亲不成,也不该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吧?”

    林思忧听完之后思索了半晌,随即甩了甩血肉模糊的手腕,看着横眉立目的沈居说道:

    “关于沈昂的事,我记得姐姐已经对沈家有过交代了吧?”

    “与我无关?就这四个字,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如果这四个字是姐姐说的,那就算是有交代了。事隔二十年之后的今天,你来当面质问我,我也只能告诉你这四个字而已。沈居啊沈居,你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我弄来姑苏城,莫非是翻旧账的不成?”

    平心而论,当年沈昂带着聘礼和诚意,千山万水的前去幽北求亲;百日之后,却是被人抬回姑苏城的;结果本家派人去向萨满教问个说法,李玄鱼只是给了“与我无关”这四个字!

    即便真的与萨满教无关,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77.人生长恨水长东(二)

    沈居是个面如枯树,心有烈火的人。单从他愿意触犯家规、接纳青梅进门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在他的心中,对于家庭成员的重视程度,要远远超出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程度。所以关于沈昂的这件事,沈居已经默默在心里记恨了多年,并将其引为平生第一恨事。而他之所以始终未动声色、全身心扑在振兴南康的事业上,也并不是彻底放弃了报仇的念头……

    只不过他报复的方式,有些特别而已:你伤我二弟一人,我灭你幽北一国。

    不过这报仇毕竟是沈家的私事,何况已经谋划了近二十年,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眼下南康的经济命脉,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沈居听林思忧这么一说,也想起了还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赵启宁,急忙收起了心中的私怨,对着汪志挥了挥手。

    解忧军的副将汪志,不过是个行伍之人,没有他们之间那么复杂的往事纠葛,更没听过什么回春手、也不认识什么林思忧;如今得了沈会长带人进去的手势,便立刻架起脚步迟慢的林思忧,快步走入了府衙后院。

    林思忧被推进了一间屋子,抬眼便见到了床上躺着一具“死尸”:

    “这“扇”人是谁啊?”

    “是谁都与你无关,能救还是不能救?”

    “唔……草堂啊,求人最好有个求人的样子!救倒是还有的救,但我却不高兴救他。除非你愿意先付诊金、让我见沈归一面;如果不行的话,还是另请高明吧。”

    关北斗说服李乐安,前来姑苏城救治赵启宁的方法,就是拿沈归说事。然而沈归的尸首,曾经挂在大荒城的城门楼子上,那可是千人瞧万人看的事实!这一点关北斗也是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提出了这个令林思忧无法拒绝的筹码。

    倒不是关北斗修成了神术,练会了“骨灰捏人”的手艺;而是因为他对林思忧已经起了杀心。只等赵启宁伤愈,再让她替白玉烟解了相思子之毒,那他们祖孙二人,就可以在阴间会面了!

    既然压根就没打算结账,自然就可以漫天开价了呗。

    然而几乎是同样的问题,沈居却很难对林思忧说出口来。

    因为在沈居的心中,出手破除沈家家规,操办了沈游与青梅的婚事,本就是一个试探;接下来的重头戏,就是重新接纳沈归认祖归宗了。早在沈游大婚的第二天,他安顿好了重伤的赵启宁之后,便派人去谛听打听沈归的下落了。

    沈居从谛听得悉沈归遇害的噩耗之后,立刻派人前去幽北亲自核查;然而凭着谛听向来良好的信誉,他心中虽然还抱着一线希望,其实心中已经被迫接受了这个结果……

    林思忧看着面露难色的沈居,心中略一思量,便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其实谛听与她谈好的条件,乃是救活了病患以后,才能见到沈归;而她今日提出先见沈归的要求,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就是为了从沈居的反应之中,推测出外界的消息而已。

    其实沈归行走江湖,也只有三板斧而已:顶尖的武艺,满春满典的切口,还有洞悉人心的能力。最后这种不太起眼的能力,便是来自于林思忧的谆谆教诲。

    如今华禹大陆的整体风气,仍然还处于传统礼教的束缚之中;即便是被中原人士视为化外蛮夷的幽北人,也同样会顾忌“礼义廉耻”;即便是与北燕划江而治的新南康,也还没有从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观念之中,彻底剥离开来。

    且不论老百姓口中的礼义廉耻是否“正宗”、单就这种闭塞守旧的风气,对于行医之人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阻力。

    由于很多病患都会顾忌所谓的“脸面”问题,在面对医者问询之时,都会编造、或省略一些关键问题,来蒙蔽混淆医者的思路,进而影响他对于病情的确切判断。在这些糊涂人中,尤以读书人、女子、为人父母或子女者最甚。其实从本心来说,他们并不是想要撒谎,只是有些“私密羞耻”的问题、实在无法开口而已。

    每个人都有些小秘密,但很多病患的根本问题,也正是出自于这些小秘密之中。林思忧作为当世医道魁首,在望闻问切的诊断过程之中,早已经听过了各种各样的谎话、也见过了好坏优劣的演技,也就培养出了一双洞明世事的眼睛。

    谎言不只可以欺骗他人、有时也会害了自己。

    沈居是个读书明理之人,又身居高位、家财万贯,他已经很久都不需要说谎了。如今被林思忧这么一问之下,一时间也没想出应该如何应答……然而仅仅一个沉吟,对于林思忧来说已经足够了。

    “……罢了,救人要紧。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我押到姑苏城,那么此人的伤势何等严重,想必你们心里也已经有数了。门外留几个机灵的丫鬟日夜守着,我偶会写几张方子,从门缝里递出去,你们务必第一时间前去配药。这次疗伤的时间,我无法确定;至于结果嘛……我同样不敢保证。是生是死,也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好,那就拜托了。”

    林思忧摒退了屋中闲人之后,吩咐丫鬟打水净手,再端来了一些点心香茶、以及些许皮外伤应用的成药。待茶足饭饱、又处理了自己手腕的伤势之后,林思忧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将床上的赵启宁一把拽在地上;自己则一个翻身,躺在高床暖枕上睡了过去……

    有一技之长傍身,到了哪里都不缺一口饭吃;如果这一技之长、又练到了冠绝天下的地步,那么就如同今日的林思忧一样,从她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根本不容任何人的反驳与质疑。

    被赶出府衙后堂的沈居,自己倒是也没闲着。他吩咐姑苏府兵,将整个府衙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林思忧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可她要是想逃出来,就立刻当场斩杀。

    交代完之后,他便回到了沈家大宅;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在夫人吕蕴的伺候下,也睡了一个昏天黑地。

    沈居也是个五旬开外的老汉了,这几天忙下来,他也实在是累到了极限。

    然而沈居虽然睡了,但姑苏城却彻底的热闹了起来。有了沈居撑腰,此次带队押解犯妇的解忧军副将汪志,算是彻底撒开了缰绳。他带着麾下的一百多名同袍兄弟,把府衙附近的三间客栈全部号满;随即又去了沈家绸缎庄,不但一人换上一身中等档次的成衣,还额外搭了一些不算便宜的配饰。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些个厮杀汉们换了行头,一身的杀气也掩盖了七七八八,成群结队、华服古扇的逛起了姑苏城来。

    沈居此举,并不是为了收买人心。他只是想把这些人当成一个个眼线,一把全部撒到姑苏城里,成为他麾下的一道奇兵。至于这些眼线的任务,倒也非常简单:

    凡发现姑苏城中出现了江湖人,立刻将其斩杀。

    沈居之所以会旧事重提,也是因为林思忧这个老太婆、不仅仅是幽北二萨满那么简单而已。

    医者这个行业,也很容易结交善缘。眼下南康的江湖道虽然几乎绝迹,但北燕王朝与幽北三路、甚至包括塞外蛮荒地带,都存在着无数的江湖人物。那些五行八作牛鬼蛇神,大多都受过林思忧与李玄鱼姐妹二人的恩惠。一旦被他们潜入了姑苏城、再混入本地百姓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江湖道从来都没有秘密可言,当这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解忧军,押解着林思忧离开建康宫之后,林思忧的确切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说起南康突然冒出的江湖人,就不得不提一下谛听这个名字了。当年南康朝廷决定铲除江湖道之后,既没有仿照幽北三路,彻底放手不管;也没有仿效北燕王朝,收编培养一批金刀捕快,与江湖人在一定的规则之中,彼此共生共存。南康朝廷则是把这件事务的实施,暗中全权交给了谛听代为处理。

    凭借着谛听的办事能力,的确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血洗了整个南康江湖;然而这就如同一把屠刀划过人群,有人的确是被砍去了头颅不假;但有的人,却只是弯下了身子而已……

    留下漏网之鱼,也并不代表谛听办事无能;而是因为这些吃江湖饭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兴许那些武林门派的少侠掌门,还会在乎什么脸面与尊严;但江湖人却根本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人已经在华禹大陆传承繁衍了千百年,乱世求生,本来就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之一。

    想要一口吃掉整个南康的江湖道,恐怕谛听还缺了一副好牙口。

    谛听当时搜罗了一些不够江湖二字的地痞流氓,凭着他们提供的消息,也的确杀了南康江湖一个措手不及;可当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别误会,这些江湖人并没有与谛听展开殊死搏斗;而是立刻切断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也不再从事原本的营生,将那一套江湖切口彻底抛诸于脑后,安安生生的过起了普通百姓的日子。

    这些人本就生于尘土之中,如今又归为尘土;谛听的手段再厉害,又能耐他们如何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78.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与百姓印象中的豪迈与忠义不同,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就是这样窝囊,甚至还带着些猥琐与不堪。因为除了燕家门的“演员”,与小绺门的“手艺人”之外,他们手里捧的饭碗,带回家中的米粮,大多都是底层百姓的兜里掏出来的银子。

    哪位大财主生病了,会找摇铃铛卖野药的郎中医治?哪位高官走了背字,会去找街边扛幡的相士算卦?哪家的大少爷想练武艺,会找专门跑庙会的师傅,练什么金枪锁喉、钢刀剁腹?那座高宅门里的衙内想考科举,也不会找一个说书先生去读书识字。

    所以走江湖的人,即便偶尔走了步大运,能挣上一大笔钱,也都是从那些比普通百姓强不到哪去的小富户手里骗来的。真正的富贵阶层,与他们生活的世界已经完全脱离开了。

    社会等级的高低,也会带来社交圈子的差异;江湖人平日里的客户群体,大多都是嘴脸丑恶的土豪劣绅、地痞恶霸;或是凡事斤斤计较、爱耍些小聪明、占便宜没够的穷苦大众。

    与这样的受众群打交道,即便江湖道上有几个好人,那也得让他们挤兑的上了吊。同样的道理,能从这种人的手里弄来银子,还能养家糊口安身立命,那一身能耐也绝对差不了!

    林思忧的行踪败露,既不能怪南康朝廷的保密工作出了纰漏,也不能怪解忧军的将士们嘴巴不够严实。既然林思忧坐车马前往姑苏,负责购置马车的人,就得与车马行的人打交道吧?半路上打尖住店,也少不了光顾客栈与饭摊;走在官道上,旁边的茶博士也能瞧上几眼;就算在街边买几个果子解解渴,也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来。

    江湖人个顶个都靠着撒谎混日子,只要自己不露馅,那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再加上此次押解,南康朝廷还出动了一百来号王牌军负责押送,已经算是非常招摇了。

    此时心系林思忧安危的南康江湖人,大部分也都听闻了沈归发出楚墨令的事。然而本地的江湖人,本就自身难保;再加上楚墨令要他们支援北燕与幽北的战事,与他们看似又没什么关系,也就装作充耳不闻了;可如今消失已久的林思忧再次出现,竟然还落在了南康朝廷的手里!两档子事也就变成了一档子事,这些江湖人也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江湖道义这四个字,在南康已经成了一个笑柄;可对于江湖人来说,却仍是他们生存繁衍的基本法则。这些人、或是他们的师门祖上,多多少少都受过李玄鱼和林思忧两位萨满大人的恩惠;再加上沈归祭出的楚墨令,已经没有人能袖手旁观了。无论是为了江湖道的生死存亡、还是为了报答两位大萨满的人情,这些世人口中的“下九流”们,也都责无旁贷。

    姑苏城位于江南道腹地,乃是旧吴国都,历史极其悠久。世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姑苏百姓们,从小就是枕着城中蜿蜒的河水而生,撑着桐油纸伞长大;那一条条的乌篷船,一声声的琵琶吟,别有一番九曲回转的悠然韵味。

    尽管近年来申城码头的迅速崛起,抢走了姑苏城的热闹与喧嚣;但摒弃了人间烟火气的姑苏城,也彻底褪去了浮华之气,真正变回了文人墨客UU小说的那座人间仙境。

    防御外敌入侵的城墙,与温养教化百姓的人文气息,都是由无数人造就而成的;反过来说,城市环境与文化氛围的不同,也可以重新造就一个人。解忧军的一百二十位将士,今日得到了沈居的照拂,也彻底放松了精神,融入了姑苏城的怀抱之中。

    南康解忧军的名号虽然足够脱俗,但解忧军的将士们,却个顶个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勇之军;在历来重商崇文、轻武贱力的江南道,还能凑齐这么多位“活阎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次负责押解林思忧的副将汪志,祖籍乃是三秦醴泉县。传到汪志爷爷当家的这一辈,有一年闹起了蝗灾,地里那些眼看着就要下秋的粮食,算是彻底被蝗虫啃绝了收。汪志的父亲提议北上出关,去幽北三路跑马圈地;只要能挨过这个冬天,全家人就算是有了活路;可汪志的爷爷却骂他没出息,说就算是逃荒、也没有往穷人堆里扎的道理。

    就这么着,刚满八岁的汪志,才从一个三秦娃,变成了俊秀儒雅的江南小生。

    江南道虽然不是传说当中的寸土寸金,但当时也正处于商业飞速发展的阶段;赶上了好时候的汪家人,虽然在此地无亲无故,可凭着父子爷俩从土地当中练出来的吃苦耐劳,历经了两代人的不懈努力,终于还是在这片人间仙境扎下了根来。

    只不过人是个什么种子,总要发出什么芽来;别看今时今日的汪志,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吴侬软语,平日里吃的也是清淡鲜甜的江南菜;可他骨子里的脾气,却仍然还是那个地地道道的三秦娃娃。

    今日交完了差事,又有沈居负责报销;作风一向豪爽的汪志大手一挥,就把一百多人的队伍彻底打散。得了假的解忧军士们,纷纷与自己相好的同袍兄弟拉帮结派,好赌的就去逛宝局,喜欢戏的就去听评弹;肚子饿的就去酒楼吃夜席,还有些个系不住腰带的家伙,也纷纷呼朋唤友、满城搜起了大红灯笼来。

    商业发达、久避战乱带来的好处,就是城市的宵禁被彻底解除了;眼下正值春末夏初,江南道的气候也变得潮湿闷热起来;可即便月上柳梢之后,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与各式各样的商贩店铺,仍然还是热闹非凡,颇有些“不夜城”的味道。

    解忧军的弟兄当中,以两江人士居多。他们那里的口音和语言,都与北燕官话相去甚远;汪志能听得懂三秦话,官话和吴语说的也算利落;然而对于他们那路家乡土语,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当然,他们相互之间,很多时候也听不明白。

    由于语言不通的原因,所以在队伍解散之后,汪志便一个人摇着扇子,慢慢悠悠地逛起了姑苏城来。

    “饿则

    四正宗的老秦锅盔馍!有辣子有菜,香的很!”

    走着走着,汪志突然听见不远处的河坊街市,从一家不起眼小铺面之中,传出了一道干硬的秦地乡音。他左右看了看人群,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掸了掸自己这身新衣服,一步三摇地走入了那间铺面。

    进店一看,发现老板正在指着桌上的三秦锅盔馍,对一个虚胖的员外辩解着什么;而这位员外也满头是汗,一边拼命灌着凉水,一边鼓着涨红的大脸、指着桌上的辣子,急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华禹大陆本地不产辣椒,所以别小看这一碗鸡蛋辣子,即便到了胡商云集的三秦长安城,也一样不是普通百姓能吃的金贵物。汪志见那员外爷被辣的满头是汗,笑着一展折扇,装成文人的模样,替这位乡党辩解起来。听了汪志的解释之后,对方也只好摇着脑袋扔下了饭资,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这间小店。而那老板也连声感慨遇见贵人,又为汪志照原样上了一份,自己也坐在了桌子对面,与汪志热络的攀谈起了家乡话。

    与此同时,距离姑苏府衙仅一条街的《朱家店》,迎来了一位身形略瘦、相貌出众的中年客人。

    此人进店之前,朱老掌柜正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面,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厅堂中只有一个小伙计,正在装作忙碌的样子,双眼死盯着门前刚刚行过的一艘花船,死命地按着手下的白堂布,在一张桌子上磨功夫。随着“哗啦“一声算珠响动、又算倒了一笔账的朱掌柜一摇算盘,没好气的朝着跑堂的小伙计骂道:

    “滚滚滚!败家的东西,吃什么什么没够,干什么什么不行!一张桌子你活活擦了半个时辰,这么好的桌面磨漏了谁来赔啊!去!到后院把柴火劈了,水烧热了;一会那些军爷逛完了回来,准得跟你要水洗脚。”

    “哎……”

    小伙计蔫头耷脑的应了一声之后,转身走向了后店。他前脚才刚一走,后脚就进来了那位身形消瘦的贵客。朱掌柜鼻子一吸、眼角一抽,立刻低头望着眼前重新清过的算盘,仅停滞了一瞬间,左手便再次飞快拨动算珠,发出了噼、啪的脆响:

    “抱歉这位客官,招呼不周。小店刚刚被人连包三天,实在是没空房了。要不然趁着天色还不算晚,您再去别家问问?”

    “尺八要是没了,那天地牌给我来一副吧。(床铺要是没了,就给我拿一套棉被褥子来吧。)”

    没错,无论是脚店还是客店,并不只是卖人肉包子的杀人黑店,才算是江湖道。江湖人本就来自于五湖四海、过的也是漂泊无定的日子;所以凡是做他们这路生意的人,根本就脱离不开江湖道的照拂。

    哪家的店主人要是个空子(外行),只要招了江湖人的记恨,那这家店就别打算继续开下去了!仅仅一个不起眼的小蟊贼,就能让这不懂规矩的店主家,摊上无穷无尽的麻烦官司!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79.人生长恨水长东(四)

    按照江湖春典的规矩来说,凡是四面有墙、顶上扣盖的房子,就统称之为“窑”。当然,春典是一本通典,就像是官话一样。除此之外,某些行业还有专门属于自己的一套切口;想要全都弄明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要开的是店,就可以统称为“窑”;那些最便宜的通铺脚店,就被称为瓦窑;而那些单间独院、高床暖枕,还能操办酒菜席面的上等好店,就被称之为火窑;有酒有茶有小菜,却没有大师傅坐镇的店,就被称之为淋窑;而设立在官道附近的乡村野店,则被称为路窑。

    不过外行人知道了这个说法,也不能随便乱用;比如说“苦窑”,说的不是店铺的条件不好,而是监狱;“果窑”说的也不是水果点心铺子,而是风化场所……

    其实这位中年客官开口点春,并没出现什么纰漏,也不像是个误打误撞的半开脸;但在南康这地界,身在江湖虽然没有任何罪名,却很容易会被谛听的人抹了脖子。所以,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念头,朱掌柜的算畴也暂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位客人,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天地牌啊?还是听不懂啊!客官若是想玩两手,恐怕来错了地方。我们朱家店是正经客栈,不是滥赌窝子。想玩的话,您就沿着河岸一直往北走,不出三里路,准能寻到个好去处。”

    话虽然有些不客气,可也还算是生意口;然而这位客官听完之后,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笑,随手取下了已经倒扣在桌面上的板凳,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

    “纱帽生有尺卧,同为老相,为何就得冲天趟呢?(为什么官家的人有床睡,我与你同是江湖道,却得睡在桌子上呢?)”

    朱掌柜眉头紧皱,立刻又恢复如常,继续低头将算畴拨动的劈啪作响,不敢再看对面这个男子:

    “客官是外阜人吧?在下耳笨,实在听不懂您的家乡话。”

    “嗯……小绺门,百鸟,报号杜鹃。”

    朱掌柜猛然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这位自称“秦秋秦子规”的中年人;狐疑地盯了许久之后,这才对他开口吐出了四个字,却仍然还是大白话:

    “何以见得呢?”

    “你家的那个小伙计,偷了柜上十四枚铜钱,就藏在他那卷白堂布里……”

    说到这里,秦秋伸出空空如也的右手,在朱掌柜面前一晃;随即又轻飘飘地落在了栏柜台面上。紧接着右手缓缓滑动,十四枚铜钱依次排开……

    这就叫贼吃贼、越吃越肥!俩人明明都没照过面,秦秋却愣是把贼赃给偷回来了!

    朱掌柜迅速向门外看去、同时伸手将铜钱往怀里胡乱一拢,又在银匣子上虚挂了一把小锁,随即便看着台面上那把旧算盘发愣!

    可秦秋却是亲眼看着那位小伙计偷银子的,如今他朱掌柜也亲眼见到了贼赃,怎么反而一言不发了呢?

    秦秋纳闷问道:

    “你既然是立窑口(开旅店)的,怎么招了个六指伙计?刚才你骂的他狗血淋头,如今走了水(案子犯了)、怎么又不管不问了呢?”

    “哎,……儿子偷爹,不能算贼啊。”

    朱掌柜这么一说,秦秋才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位手脚不干净的小伙计,竟然是这间朱家店的少掌柜!既然是家神闹家鬼,他一个外人,也就不便插手了。

    两人低声盘过了道之后,秦秋对这个朱掌柜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原来这个身材微胖,面容憨厚的老朱掌柜,竟然是个水贼出身,而且还是个小头目,位列四梁八柱当中的“引泉柱”,也就是后勤总管、兼账房先生。

    早在十几年前,他们那一股太湖水贼,便在谛听与南康水军的围剿之下,彻底覆灭了。只不过他原本就是个粮店的小伙计,也是在押粮车的过程中,无意被水贼所劫;多年以来只给他们算账管粮、并没害过人命;有了粮店师父作证,底子也变得非常干净。所以水寨被焚之后,当时的主管官员,也就把他算作是水贼绑去的肉票,直接给放了。

    两次大难不死的朱掌柜,便用自己多年克扣积攒的水贼口粮,开起了这么一间规模不小的店铺;娶妻生子,过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

    如此看来,朱掌柜本身倒没什么问题;可对于秦秋的计划来说,就有些麻烦了。

    原来秦秋得知林思忧在南康出现之后,便立刻星夜出关南下、扑奔南康而来。现在全华禹大陆的人,都认为沈归已经死了;除了必须知道内幕的颜青鸿与万长宁之外,齐雁和齐返哥俩,也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

    齐雁解决了想要投毒破关的鬼手门苏青秀之后,如今正在中山路的青山城中等待时机;而齐返则组建了一伙幽北使团,刚刚离开东海关,准备与北燕展开正式会谈。他们都被沈归安排了很重要的事情,一刻半刻也脱不开身;于是齐雁听到林思忧出现的消息之后,便打算将自己的事,托付给同门师兄秦秋去办。

    然而秦秋却拒绝了齐雁的请求,而是应下了林思忧的事,亲自前来南康救人。因为如果齐雁南下的话,小绺门人的确会听他的调遣,可百鸟却不会买他的账;而秦秋如果留在青山城的话,无论是泰宁大将军丁朔、还是中山路总督黄玉梅,也都不会拿他的话当成是一回事。

    齐雁是个飞贼不假,但并不是百鸟的人;而秦秋虽然是齐雁的亲师兄,但他却不是幽北人,也无法获取十成的信任。原因,就这么简单。

    直到秦秋进入了姑苏地面之后,立刻听说了林思忧已经进入了姑苏府衙的消息。然而百鸟的人忙了一个下午,却仍然没有打探到任何关于沈归的消息。也正是由于不敢确定沈归的打算,秦秋便只能自行采取行动,权当是一道后备计划。如果沈归那边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的话,再由自己出手救下林思忧。

    那么他今日前来朱家店,究竟是为了做些什么呢

    ?答案也很简单,偷家伙。

    这一百二十位招摇过市的解忧军,手里拿的天机弩、背上负的二郎神火铳,全都是威力无比的杀人重器!或许这些东西对于秦秋来说,不算什么威胁;可对于百鸟的其他人来说,却是极其致命的大杀器。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东西使用起来极其方便简单;即便是没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摆弄一会也能玩出个**不离十来。

    所以秦秋打算把他们放在客栈的家伙,全部销毁;再尽可能的杀伤解忧军的有生力量,最好能在深夜子时之前,将这一百二十名虎狼之师全部暗杀。随后百鸟夜行,直取姑苏府衙。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朱掌柜父子的身上。说他是江湖道呢,朱掌柜却是上了岸的水贼;说他是安善良民呢,他又确实在水贼的海底上挂了名号。对于他们来说,秦秋此举无论成败,这间朱家店都没法再开下去了;可人家父子爷俩的小日子过的好好的,何苦给他们招惹这样的麻烦呢?

    莫非为了救一个林思忧,就要害了朱家父子不成?

    事有凑巧,就在他们俩闲谈的时候,门外气冲冲的走进来了一个壮硕的“员外爷”:

    “掌柜的,没看出来啊!你这朱家店原来是间黑店!今天老子刚分到五十两银子;可刚在你们这店里落了个脚的功夫,到了赌坊就只剩下了四十两!我不管是谁偷的,银子都是在朱家店丢的!所以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来!”

    朱掌柜诧异的看了秦秋一眼,秦秋也只是隐晦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里有底之后,他立刻换上了一副生意人面孔,一边开口道歉、一边急忙从钱匣子里取出了两枚十两官锭,将其双手捧在掌中,奉送到这解忧军的面前:

    “是是是,是小店招呼不周,可谁知道这朗朗乾坤的姑苏城,还有贼人敢来呢?小人开了这么多年的客店,可从来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啊……大爷,这锭银子就算是小店赔您的,还请您多多包涵……”

    “呸!你想的倒是挺美!就拿出这么点银子来、还想堵爷的嘴不成?我今天在你们店里丢了银子,要么就是你们朱家店的人,手脚不干净,“家神闹了家鬼”;要么就是你朱掌柜本人不地道,暗中私通江洋大盗,开的是间黑店!”

    “您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客官在小店丢了银子,我们双倍赔偿还不行吗?再者说了,就算明天您去告官,按照朝廷律法来判,也就是这意思了。咱省了这道麻烦,您也方便、我也方便……”

    朱掌柜之所以会选择退让,除了不想招惹解忧军之外,也是自己心中有愧。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没出息,最近添了毛病,手脚有些不干净,很可能会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再加上自己是开客店的,一旦传出闹贼的事,很容易会影响生意;再者说来,自己本身也不算太干净,能少于官府打交道,就尽量不招惹他们。

    否则的话,又怎么可能因为此人的一面之词,立刻就奉上银子来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0.人生长恨水长东(五)

    要做生意,得讲究和气生财;要过安生日子,得知道“光棍不斗势力”;可朱掌柜的主动退让,落到这个半醺的壮汉眼中,就成了他得寸进尺的大好机会!

    “嗝……那可不成!你既然畏惧官府,分明就是与江洋大盗有所勾结,肯定干了不少图财害命的勾当!老子可是官军,哪能私收你这等人的赃银!”

    朱掌柜闻着他喷出来的酒气、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子,心中泛起了一阵阵的恶心;而一直闭口不言的秦秋,此时却意外的插了一句嘴:

    “那依军爷您的经验看,他这案子,得多少银子才能平呢?”

    “嘿……咱南康律法规定,偷一罚十!他这档子事要是想私了,少八十两银子的话,提都别提!”

    得!他的道一划出来,无论是秦秋还是朱掌柜,心里都算是彻底踏实下来了。

    解忧军这道高槛,能不能迈过去单说;可如今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至少证明了朱掌柜家的孩子,还没烂到根上!儿子偷爹的事,确实不好打成匪盗;可一旦出手偷了客人,那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秦秋是个贼王、朱掌柜也开了十几年的客栈,二人都是看人识人的顶尖好手。通过之前那一番试探,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这个解忧军卒,就是来朱家店敲竹杠的。

    五十两银子的“零花钱”不少,可对于这位嗜赌如命的军爷来说,也根本不够塞牙缝的;再加上姑苏城本地的赌坊,为了招揽客源、还无限量免费供应本地的特产佳酿——古酒“吴宫黄”。那些滥赌客们玩着玩着、就被黄酒的后劲冲上了头顶;下注押宝的时候,也就彻底失了分寸……

    仅仅才半柱香的功夫,这位军爷不但输光了沈居赏下的五十两银子,更签下了一张五十两的高利。

    要知道,在南康白纸黑字签下的赌债,可是受到朝廷律法的严格保护的。无论双方身份高低、约定多少利息,只要有了文书画押,就算是结成了一笔借贷关系。

    而解忧军的驻地,远在建康城以东的摄山脚下。所以如果在他离开姑苏城之前,还没能填上这个大窟窿的话……那么驴打滚的账只要拱起了头来,那他这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位半醉的解忧军卒,便把主意打到了朱家店的头上。也是活该这人倒霉,这朱家店的生意,原本就是勉强支应;让朱掌柜突然拿出八十两银子来,实在是强人所难。

    朱掌柜听到对方开出的价码,急忙翻开自己的银匣子;好在今天汪志提前付过了三十多人的店钱,里面还真有二十多两银子;再加上自己多年攒下来的辛苦钱,差不多能凑出个五十两;都给了他虽然十分心疼,但有这么个店面戳着,还不至于倾家荡产。

    “爷,我这店小利薄,平日也没多大进项;就这二十七、八两银子,还是你们官长白天给的店钱呢。这样吧,小人自己攒下了五十两,本来是打算留着说一房儿媳妇的,今日也全都赔给了您。差个三两五两的,

    你老人家就多多包涵、高抬贵手吧……”

    朱家店总共有三十多间房,规模不小,但消费水平却不高,的确也赚不了多少银子。按照道理来说,老掌柜的态度已经足够卑躬屈膝、又甘愿忍气吞声;如今只是少了几两碎银子而已,谁都不该再斤斤计较了……

    而这位解忧军的军爷,平日里也并不是个十恶不赦之辈;只是他与赌坊签下的文书约定,提前还债的话,就是八十两银子这个死价!如此一来,双方就算是顶上了牛!

    “不行,一个铜板都不能少!嗝,老朱掌柜啊,说句心里话,咱可没跟你多要啊!你琢磨琢磨,这事要是闹到官府去,一百两银子你得认掏吧?就差这几两银子的事,找熟人拆兑拆兑不就凑齐了吗?”

    这壮汉一边“宽慰”着朱掌柜,一边用眼神往秦秋身上带。而秦秋本身就是个大手大脚的飞贼,过了一辈子仗义疏财、挥金如土的日子;别说这区区几两碎银子了,就是成千上万的大数目,他只需要出门解个手的功夫,也能轻松解决了!

    秦秋本来都掏出了银荷包,可没想到老朱掌柜面色一沉,伸手止住了秦秋的动作;随即他又对着这位军爷憨厚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

    “行吧……那军爷您跟我来后院取银子?”

    “就知道你不老实!嗝……前面带路……”

    秦秋不知道朱掌柜的经济状况,还只当他是心疼银子,想要临时跟对方砍砍价呢;可谁知道二人才刚刚走入了客栈后院,那一直持续不断的劈柴声、竟立刻戛然而止了……

    秦秋心中一紧,急忙跑向后院;只见方才还憨厚朴实的朱掌柜、双手死死握着一柄旧斧子,斧头已经结结实实的抡进了解忧军士的咽喉当中!

    好果断的朱掌柜!好倒霉的军爷!被酒劲麻痹了神智的他,竟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便死在了这区区三两碎银子的手上!

    “老朱!你这是何苦啊!我有的是银子,再多也能给你弄到!”

    秦秋骂了一句之后,立刻纵腰上房,四处打量起了朱家店周围的动静;而朱掌柜则扔了手中破旧不堪的斧子,又抹了一把脸上温热的血迹,伸手指着柴堆前目瞪口呆的亲生儿子,语气平淡的说道:

    “再敢偷银子,老子就亲手宰了你。”

    其实,朱掌柜既然听过秦秋的大名,也自然知道他的来历。对于这样的顶尖大贼来说,别说区区几十两银子了,就算是皇宫大内的至宝,他只要想要,就没有弄不到手的东西!可如果开口求秦秋帮忙,他老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要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就别麻烦江湖道的朋友!要受江湖道的恩惠,就别装成一副安善良民的模样。自古以来,这甘蔗就没有两头甜的美事!他老朱虽然不是什么大英雄,但毕竟也是上过海底、拜过老头子的江湖!金盆洗手之后,他为了安稳的生活,为了养大儿子,已经习惯了卑躬屈膝、忍气吞声。老百姓过日子嘛,

    还不都是这样吗?

    然而他心里清楚,今天这个槛不高,但作为朱掌柜的自己,却肯定是过不去了;可如果作为江湖人的他,只要一个眼神,秦秋定会帮他渡过难关。

    可他毕竟是老派的江湖人,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下贱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

    愚蠢,固执,却令人钦佩。

    与此同时,河坊街的一家小饭铺,也提前上好了门板。喝了足足两大坛三秦米酒的汪志,正跟在“结义大哥”的身后,缓缓走到了城南的一间小巷子里。

    这位结义大哥告诉他说,自家存着新来的一批正经河套面粉,还有从长安城托人带回来的香辣子!一会到家之后,给兄弟抻上一碗地地道道的油泼面,也好解解他肚子里被勾起来的馋虫!

    黄酒的后劲大,米酒的后劲也不小!平日里的汪志,本就与解忧军的同袍兄弟,没什么共同语言;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了三秦乡党,当然是极其兴奋了!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现在的汪志,脚底下就仿佛是踩了棉花、要不是被大哥搀着,早就趴在地上了!

    究竟不光麻痹身体、也会麻痹思维。汪志也不知道好好想一想,正所谓“南甜北咸、东辣西酸”,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地方偏爱的口味。江南道人士,饮食向来以清淡为主、鲜甜为佳!而辣子这东西,又是多金贵的物件啊!如果这小饭铺老板的脑子没什么问题,在姑苏城里卖这路平民吃食,还用这么贵的调味料,不早就把自己赔死了吗?

    没过多久,一碗冒着热气的裤带面,便摆在了汪志的面前;一勺滚油泼下去、鲜红的半碎干辣子,翻滚着调皮的油花,激出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汪志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也顾不得先试试温度,一把抄起了筷子,直接端起了大海碗,三两下拌匀了调料,入口之前,还不忘跟大哥吆喝了一声:

    “大哥,饿等不及咧!”

    “看给你娃馋滴那怂样子,吃,使劲滴吃!泥哥奏似开店滴,不怕大肚汉!”

    一碗回魂面下了肚,酒气上头的汪志也开始犯起了困意;可他仍然心念厨房中正在忙活的大哥,不好意思就这么趴在桌上睡死过去,便想开口把对方喊来交代两句……

    然而他的头才刚刚抬起来,突然觉得脖子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的勒住了他的喉咙!与此同时,背后也传来了一道反力,死死的抵在自己的后脖颈上!舌根被这两股力量一挤,满肚子的三秦小吃与香醇的米酒,立刻就从胃里向上翻涌;可勒在脖子上的那一圈索套、却根本没给他留下任何呕吐的空间!

    其实以汪志的身手来说,在解忧军中至少算的上前五!可身后这人也不是个普通货色,双手死死拽着绳子、右膝盖也一直顶在汪志的后脖颈处,更反复调整用力方向,以防对方身子一歪、滚到了地上去……

    没挣扎几下,这位已经攀上了姑苏沈家的副将大人,便死在了他“结义大哥”的手里!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1.人生长恨水长东(六)

    眼下姑苏城的情况,正如沈居心中所忧虑的一般;有无数的江湖人,正在前来营救林思忧的半路途中;至于秦秋与他手下的百鸟,便是第一批潜入姑苏城的先锋部队。

    百鸟的名头虽然不小,但从本质上来说,也只是一群自诩“义盗”的小偷而已。这些人只是已经实现了经济自由的基本目标,开始追求实现更高层次的人生价值罢了。

    当然,从他们的手艺来说,的确业內最为顶尖的精英;所以分别潜入这外弛内紧的姑苏城,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

    秦秋的计划也很简单、甚至还有些粗糙。只是先剿灭这一百二十余解忧军精英,缴了他们手里的重器之后,便直取姑苏府衙,救出林思忧而已。不过考虑到南康士兵的战斗力本就不高、而城中守军、更是比精锐边军还要低出几个档次;所以就算计划简单粗糙了一些,也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姑苏城的常住人口不多,登基在籍本地百姓,大概在四十万这个数字左右。不过商业繁荣发达,自然也会带来流动人口增多的问题;所以这区区四十万的数字,恐怕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

    况且在华禹大陆开战之前,南康朝廷正在全力着手改革户籍制度,各州府县的籍册本就是一团乱麻;如今几十名百鸟大贼潜入姑苏城,真不亚于一把沙子洒入了禹河,连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解忧军的战斗力的确非同寻常,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密谍探子,在这种不见刀光的地下战场当中,根本不可能会是百鸟的对手。由此可见,其实自从赵财神受伤之后,沈居也不如往日那般镇定;相信他们能揪出姑苏城中的隐患,也完全是病急乱投医了。

    直到深夜子时,姑苏府衙门前仍然是一片灯火通明。姑苏守将刘克臣衣甲齐整,右手虚按腰间雁翎刀柄,正全神贯注的站在府衙门前戒备。

    更夫报时的声音才刚刚落下不久,由打街口处便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刘将军眉头一皱,反手抽出刀来,低声提醒着自己身后的弟兄:

    “有情况!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姑苏守军的一名小校听完之后,张口打了一个哈欠,不以为然的回复他道:

    “哈~我说刘头,您能不能别总是一惊一乍的?亥时初刻,您就来了这么一出,结果人家是个卖夜宵的老头,那一筐三丁包子多香啊!方才,街口跑过去了一条土狗,您非说是有贼人派它来投石问路的;咱拎着家伙追了三四条街,总算给它堵在了一条死胡同里吧;结果大脑壳的胳膊还让它给咬了!我说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吧!要是再这么抽冷子吓唬人玩,贼没招来,先把弟兄们折腾死了!”

    刘将军紧皱眉头,继续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口中对这位目无官长的校尉呵斥道:

    “你懂什么!这次的差事非比寻常,咱办好了未必有功,可要是办砸了的话,咱弟兄可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嗨,这事也怪他沈大长老,真是有点偏心眼了。解忧军那帮王八蛋,个个都有银子花,有功夫在城里鬼混;可再看咱本乡本土的爷们

    呢,不但连个狗屁都没捞着,还得跟一群傻子似的站在大街上,戳一宿的大门、灌一肚子的冷风!要我说啊,这狗屁差事算是他妈没法干了!”

    “就是就是!刘将军,要不然您去给咱说说……”

    “干的都是一家的差事,总不能咱们干活遭罪,他们吃喝玩乐吧!”

    就在这群姑苏兵群情激愤、声讨沈居办事不公的时候,街口那一队人已经越走越近。没过多大一会,便从薄纱般的夜露之中,露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那位嘴欠的小校,抻着脖子屈了屈眼,看清了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之后,立刻扭头啐了一口吐沫:

    “呸!真他娘晦气,刚偷了个供果,转头就撞鬼身上了。”

    原来这群互相嬉笑吵嚷的人,全都身披一袭解忧军的制式鱼鳞甲,腰挎一柄柄雁翎钢刀,显然是受沈居偏袒的解忧军!看着他们那副德行,应该都醉的不轻;尤其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大爷,两条腿都开始拌蒜了!

    虽然两军将士的武器,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天机工坊研究出来的南康制式刀具;可仅从刀鞘附带的纹饰上来看,姑苏兵拿的都是由南康朝廷、分发给私人铁匠铺打造的“外单货”;可人家解忧军的家伙,却都是出自于天机工坊的顶级上品!

    刘克臣看了看人家腰间佩戴的家伙,再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这路货色,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了!他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快步走上前去,刚想厉声呵斥对方一番;却反而被那个步履蹒跚、身形瘦小的解忧军士,一头撞了个满怀:

    “嗝……实在对不住啊兄弟…酒都洒您身上了…嘿嘿…我……嗝!我给你擦干净……我给你擦……”

    这解忧军的醉鬼,一边赔礼道歉,一边伸手不停地摩挲着刘克臣的铠甲;而刘克臣也满脸嫌弃的伸手阻拦,二人一时之间“拳脚翻飞”,嘴里也一直在鸡同鸭讲的对付着废话。

    这二人纠缠在了一起,可其他的解忧军士,却仿佛彻底遗忘了这位冒失鬼,谁都没回头看上一眼,继续嬉笑打闹着往前走去。

    刘克臣的位置,距离姑苏府衙门前并不算远;可由于这群醉鬼实在是太吵了,所以站在门前的姑苏兵,也没听清刘克臣到底在和对方说些什么;他们只能看见双方正在不断交替着手臂,语言交流也愈来愈额频繁,仿佛已经生出了一丝火气来……

    别看那小校在言语上颇为不恭,可如今眼见自家将军刘克臣,与解忧军的人战作可一团,他立刻扬手一挥,口中同时高喊道:

    “弟兄们,刘头要吃亏了!跟我上去揍这群兔崽子啊!”

    用了一个“揍”字,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因为按照南康的军法来说,两军之间发生私斗,只要没闹出人命,其实队伍等级的高低并不重要。就比如说解忧军虽然是一等军,而姑苏府兵乃是三等军;但眼下喝多闹事的罪归祸首,毕竟是解忧军的人!即便将来真的把事闹大了,只要不动刀子不出人命,也跟他们姑苏兵没多大关系。!

    经他这么一招呼,府衙里里外外的

    姑苏兵,竟蹿出来足有一百多号人!这些不当值的弟兄们探头一看,只见正在与刘克臣“交流”的那名解忧军,已经开始朝着自家将军脸上“招呼”了,心中立刻升起了一团怒火!

    “这也太欺负人了!弟兄们,揍这群兔崽子啊,闹出了事我兜着!”

    也不知人群之中谁喊了这么一句,算是彻底把姑苏府兵的战意挑动了起来。那位小校一马当先、挥拳便兜在了一名解忧军卒的鼻梁骨上,直接打出了一个姹紫嫣红!对方虽然喝多了酒,但脑子还没彻底糊涂!鼻子一疼,鲜血一流,酒气就算醒了一大半……

    如此一来,双方便在姑苏府衙门前打作一团。

    解忧军的战斗力的确非比寻常,但毕竟人数太少,又都喝多了酒,所以也只能维持在僵局而已;至于闻声赶来的师爷,一见这个热闹场面,连劝架的话都没说一句,立刻扭回头去,向住在外厢房的知府大人报告去了。

    姑苏知府名叫谢汝昌,本是个文武双全的干练之才。近日以来,由于府衙后宅被沈居强行征用,所以他一直就不太高兴。今晚天黑之后,他在外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直到子时,才刚刚培养出一丝难得的睡意。如今被师爷这么一搅合,立刻气的从床上直接蹦了起来!

    “解忧军也敢打,刘克臣这他妈是要疯啊?”

    骂了一声刘克臣,谢知府随手便从床箱中取出了一杆中型三眼神火铳。随后,他就穿着白花花的中衣,肩扛着这杆天机工坊的新型“小火炮”、大模大样地走到了府衙门前。

    谢汝昌是个果断之人,他眼见门前这片混战已然无法拉开,一没劝二没嚷,直接仰天搂开了一火。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过后,百来人的混战立刻陷入停滞状态;而谢汝昌伸手解下了铳杆悬挂的通条,麻利的清过了铳管之后,又不紧不慢地重新填上了一发炮药,抬手直指人群正中:

    “继续!反正都得打死几个,我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试试这东西的威力如何。”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刘克臣,刚想开口辩解什么,谢知府立刻朝天再发一炮!

    嘭!

    “你们不是喜欢打架吗?跟你们说“继续”、都听不懂是吧?来来来,我今天就在这当个见证,你们什么时候打够了,咱什么时候算完!不过刘克臣我可告诉你,咱姑苏城的兵,可以与人私斗,但是却不能打败仗!你既然身为守城将军,就得负责把这群解忧军都给我弄死在姑苏,跑出去一个活口,你都不算好汉子!”

    谢知府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着反话,一边暗中对着师爷摆了摆手,示意他把解忧军都带进府衙大堂;而自己则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府衙门前的台阶上,准备开始训话。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看见,就在门前混战刚刚爆发的时候;府衙侧院方向,突然闪过了一道黑影!对方的身法决定,落地不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反而还借着卸力的动作,直接滚入了角落的衙监地牢之中……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2.人生长恨水长东(七)

    这一场在府衙门前打起来的糊涂仗,本就是秦秋用于吸引姑苏府兵注意力的布置。因为直到深夜子时之前,那一百二十名解忧军,已然彻底命丧九泉了。解救林思忧唯一的阻碍,也就只有这群上不了台面的看门狗而已。

    不得不说,秦秋的运气还不错,住在朱家店的那一批解忧军,全都是火铳兵。那四十杆簇新的二郎神火铳,也被保护朱掌柜父子撤退的百鸟弟兄,带出了姑苏城外。至于存放着天机弩的吉庆客栈,由于掌柜并不是江湖人,所以百鸟的人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将其打昏捆好之后;用斧子把那些市价一百多两银子的好东西,全部劈成了废木头。

    解决了使用门槛极低的重器之后,还留在姑苏城中的百鸟众人,便换上了解忧军的军服,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府衙前街,与刘克臣所率领的姑苏守军闹起了乱子。当然,秦秋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潜入了知府衙门,开始搜寻起了林思忧的踪迹。

    其实以秦秋的身手来说,就算是大模大样的硬闯;恐怕整个姑苏府除了沈游之外,也没人能拦得住他。可即便林思忧没有受刑,终究也是个普通的老妇人,跑不快也跳不高。而秦秋又无法确定林思忧的藏匿地点,任他能耐再大,想要从这三套院的府衙之中搜出一个人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问题。

    秦秋在做活之前,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不敢过于细致踩上一道盘子;所以他选择的第一处搜索地点,便是放在了最有可能的衙监地牢当中。

    南康的衙监,不同于北燕的监牢或是大狱。按照南康刑律的流程来看,这里更像是一个犯人的中转站,而并非是看押场所。就比如说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若是在姑苏城落网的话;身为姑苏知府大人的谢汝昌,是没有权利审问案情的。因为南康的府衙只管民事,并无权利代管刑事大案;也就是说,只要案子牵扯了人命,就不是府衙的职责范围了。可案犯毕竟在此地落网,就必须要在衙监暂且收押,等主管刑律的律法司前来提人。所以凡是南康的府衙,都要设立这样一个场所。

    由于本身用处不大,所以南康衙监的规模也普遍较小。秦秋一个翻身滚进了衙监,挥手敲晕了被他惊醒的看守老头,一步不停地走下了监牢的台阶。

    姑苏衙监总共只有四间牢房,其中两间有人,两间是空的。秦秋还没等开口说话,只听得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竟然先问起了他来:

    “你谁啊?什么案由?”

    “我身上没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太太?”

    那男子伸手揉了揉脸,仔细打量起了缠头裹脑、黑巾敷面的秦秋,没好气的说道:

    “就你这副扮相,身上没案那都有鬼了!。”

    “你哪那么多废话……见过一个老太太被人送进来吗?”

    “就看见过门口送饭的老张头,没见过什么老太太……哎呀?没看出来,你长得白白净净,心思还挺歹毒啊!这是怕自己露了相、打算斩草除根呀?”

    秦秋没工夫搭理他,转身要走;可没想到这人一把握住铁栏杆、扯着脖子朝他嚷道:

    “哎哎哎!别走啊兄弟!大家都是道上混的,顺便把我也给劫了呗?也省得我那些兄弟费事了……”

    “你背的是什么案由啊?”

    “嗨,也没啥大事,纯粹是糟了冤案了。我就是玩了几个娘们,走的时候不注意,把一盏油灯给碰倒了而已。你说说看,我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秦秋听完冷笑一声,也不知屈指弹出了什么东西;只见牢门铁链末端的那把大锁、莫名其妙的向上一荡,随即又落回了原位:

    “到了下面之后,说话可得留点神!记住了,咱可不是一个道上。”

    “嘿?什么意思啊你?救不救你到是给句痛快啊!拿石头子崩锁头,你吓唬小孩呢?……兄弟!兄弟……”

    秦秋没再搭理他,迈步走上了台阶,挥手关上了通往地下监牢的大铁门;而这位重案犯牢门的锁头,也被他彻底的给堵死了。别说等他的人来劫狱了,就算是正经八百的原配钥匙,也根本别想打开那把锁!

    秦秋来到门边侧耳倾听,发现府衙外墙仍然还有喧哗的声音,显然误会还没有解开;于是他腰腹一挑,平地跃上了身后的房顶,开始大范围的摸查起来。

    秦秋到底是齐雁的亲师兄,“挑瓦开天窗”的手艺,真可谓是炉火纯青。偌大一处三进套院,大大小小的房间足有二、三十处之多;然而仅仅半柱香的功夫,他已然排查了足有一多半。

    可惜,仍然还是一无所获。

    此时,正在府衙门前的谢汝昌,终于收起了那套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做派。他伸手指着满面涨红的守将刘克臣,厉声斥问道:

    “刘将军,你可别说我谢某人媚上欺下、不给你说话的机会!现在你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本官来给你评理。说!为什么要打人?”

    “谢大人,咱们俩也算是老相识、老搭档了!我刘克臣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没想打人,就是想问问解忧军的弟兄,为何这么晚了还在大街上喧哗吵闹而已;是他们先无缘无故动手打了侯三,我才动起了手的……”

    “哎我说刘将军,您这几句话一说,可真让弟兄们心凉啊!分明是看见你上前挨了欺负、和人家动起手来;我们怕您一个人吃亏,这才跟他们打起来的……”

    一件事两种说法,谢汝昌听得脑袋都大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转头对着那位身形消瘦的解忧军士,问起了事情的经过,可谁知道又听到了第三个版本。等他分析出了**不离十之后,真想抬手就把这个看热闹不嫌事达的侯三崩死!

    刘克臣什么时候被欺负了?解忧军的弟兄又什么时候动手打人了?这俩人分明是在互相客气呢!可这侯三倒好,什么都没问呢,抻长了脖子嚎一嗓子,就喊出了这么大一场群架!

    一百多号人,没那拿下十几个醉鬼不说,现在还得老子来给你擦屁股!

    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何处置侯三的事,

    倒可以放在日后再说;可解忧军现在可是归沈居一人调遣,自己当的又是姑苏城的父母官,打了沈家大爷的人,这以后还怎么混啊……

    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安抚住鼻青脸肿的解忧军了!

    “各位解忧军的弟兄们息怒,都怪刘将军与谢某人御下不严,这才闹出了一场误会。不过好歹诸位兄弟久经沙场、身手敏捷,落下的也都是皮外伤,咱们就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嘛。我看这样吧,明日一早,本官便请来姑苏城最好的郎中,去客栈为诸位诊治伤势;待明日入夜以后,本官再于登云楼上设宴洗尘,顺带给诸位弟兄赔罪;至于沈长老那边嘛……依本官之见,就不好麻烦他了;不知诸位兄弟意下如何啊?”

    这解忧军领头之人听完之后,回头看了看身后鼻青脸肿的兄弟,彼此一阵挤眉弄眼,便伸出了一个巴掌来:

    “谢大人,咱弟兄知道你什么意思,可这顿打我们不能白挨!当然了,咱也不讹人,我们受的确实只是皮外伤,所以这郎中和酒宴嘛……我看就不用麻烦了,还是来点实惠吧?咱就照着沈大人的前车走上一辙,每人这个数,您看怎么样?”

    谢汝昌虽然是个四品知府,可说起敛财的门路与方式,甚至比不上北燕一个九品芝麻官来的更加方便。不过最近姑苏城正值多事之秋,再加上对方的人也不算多;几百两银子扔出去虽然肉疼,但对于奉行高薪养 廉的南康官员来说,也不至于会为了这点银子就倾家荡产。

    谢汝昌咬了咬牙,终于狠下了心来:

    “好,明日本官定会派人,将银子送至汪副将手上。”

    “快人快语,一言为定!弟兄们,散了!”

    直到这些解忧军离开府衙前街之后,谢汝昌仍然没缓过神来:自己说把这笔银子送到汪志手上,原本是抱着恶心对方的念头;可没想到他们竟然答应的如此干脆,仿佛根本不在乎与其他人平分一样……

    那为什么还要讹人呢?

    此时此刻,一直躲在门后观战的师爷走上前来。他凑近自家东主谢汝昌,轻咳了一声说道:

    “咳!东翁,学生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之处。”

    “嗯?”

    “这十几名解忧军的身形,好像过于瘦弱了一些啊。”

    谢汝昌闻言没什么反应,只是漫不经心的回了他一句:

    “这有何蹊跷可言?想解忧军中士卒,大多都是两江子弟出身;而我姑苏府兵,则大部分都身怀北方血脉;两相比对之下,他们的身形显得瘦弱一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这战场上的能耐,也不是靠着体格大小来决定的……”

    “嗯……老翁说的也不无道理;可学生还曾听闻,今日傍晚时分,交了差事的解忧军,直接去了沈家绸缎庄。托沈沈会长的洪福,他们每个人都换上了一身平民百姓的服饰。当然,这是沈大人做事周祥,不想让这群虎狼之师,吓坏了姑苏城的乡亲父老;可方才这伙解忧军,为何又身穿制式铠甲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3.人生长恨水长东(八)

    说到师爷这个职业,当然以江南道“出产”为上佳之选!别看谢汝昌的这位师爷其貌不扬,为人还有些胆小怕事;可从他回事的方式方法,也体现出了他的深厚底蕴。先抛出一个有些难度、但自家东主却刚好能够解答的问题;随后再把真正的疑点抛出,并将自己的观点、变成一个启发性的问题……

    如此一来,既保留了自家东翁的脸面,也体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师爷如今提出的这个问题,才算是真的说到了点上,也成功唤起了谢汝昌自己的疑虑。

    是啊,这些解忧军进城交完了差事之后,明明都换上了一身百姓的衣服,还每人得了五十两银子的“零花钱”;可再看刚才那伙醉醺醺的解忧军,为何又是披挂齐整的模样呢?无论怎么想,那身沉重僵硬的鱼鳞铠甲,也不会比中等丝绸长衫来的更加舒服;何况与自家的姑苏府兵打架,也是偶发事件,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实在是太巧了一些吧?

    就在谢汝昌好像抓住了什么灵感的时候,忽然由府衙后院,传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嘭!

    谢汝昌双耳瞬间响起鸣音,只觉得脚下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连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片刻过后,勉强站稳身形的他,回头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也被吓得面色发白,正傻呆呆的看着自己……

    眼下正值深夜子时,这一声巨响传来,直接惊醒了大半个姑苏城的百姓;而刚刚睡下两个时辰的沈居,也突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愣了半晌之后,开口询问同样面带疑惑的夫人吕蕴:

    “你……听见那声巨响了吗?”

    “好像是有吧……可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做梦……”

    “我得去看看……吴妈!吴妈!叫马号备马!”

    吕夫人急忙起身,一边掌灯一边开口问道:

    “老爷,你才刚休息了两个时辰;城中还有解忧军,府衙也有谢大人坐镇,不急的话,明早再说不行吗?”

    “不要再说了,我必须去看看情况!夫人,我走之后,记得吩咐四喜看好冰心亭;再派吴妈去老三院里走一趟,如果他已经回来的话,就让他提起精神,看好了门户。至少今夜的姑苏城,恐怕不会太平了!”

    吕蕴刚刚伺候沈居穿好了衣服,只听得门外吴妈敲门回话道:

    “老爷,马已经备好了。”

    沈居应了一声之后、抬手抚摸了夫人那张略带惊慌的脸庞之后,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沈家大宅虽然位于城东,但距离姑苏城中心的府衙并不算远;刚刚转过一道弯来、走上了府衙前街的沈居,骑在高头大马的背上,一眼便看到了府衙后堂、隐约有浓烟涌现……

    “吁!”

    离着县衙尚有一段距离,沈居便直接勒住了马势。别瞧他如今已然五旬开外,但下马的姿势却不见一丝老态。

    正站在县衙门前着急的谢汝昌等人,耳听得身后有马嘶传来,立刻回头望去。见到来者乃是长老

    会的会长大人之后,谢知府立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快步迎上前去:

    “沈会长您总算来了!有您的严令在,下官也不敢进后院勘察……”

    沈居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语,喊了一声“来人”之后,便有无数黑衣人从各个角落涌出,直扑姑苏府衙后堂。

    直到这些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鱼贯而入之后,沈居这才回头看着满面惊慌的谢汝昌,语气十分严肃的盘问起来。直到谢汝昌与师爷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沈居面色也显得有些颓然,不由自主的低声叹道:

    “哎……莫非,还真的离不开他们了?”

    谢汝昌和师爷谁也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毕竟如今是自家府衙出了差错,只能屏息凝神的等待沈居发落。然而等沈居回过神来之后,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抬头对周围所有人道了一声“辛苦了”,便抬腿走入了府衙大门。

    被留在府衙前街的谢汝昌与师爷,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街口时隐时现的好事百姓,只得叹了口气,与姑苏守将刘克臣一起前去轰散闲人。

    沈居快步走入府衙后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石味道,不禁令他将眉毛皱成了一团。一名黑衣蒙面人见他走来,立刻快步走到近前,低声回禀起来:

    “回沈大人,方才果然有贼人潜入后衙意欲劫囚,触动了我等提前设下的“伏地冲天雷”,所以才会发出方才那声巨响。”

    “伏地冲天雷?”

    “是,此乃出自于天机工坊的新式火器!”

    “……案犯何在?”

    “……回大人的话,我等还在搜索之中。”

    “呵,好一个伏地冲天雷啊!”

    揶揄了对方一句之后,沈居以袖虚掩口鼻,迈步走入了还在缓缓向外冒烟的后府正房。这是一套传统连三间的房屋样式,一间正厅坐北朝南、东西另配两间耳房。

    此时此刻,正厅之中除了一些零碎的木屑、与不知名的焦黑物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位于西侧的主卧房,却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的景象。

    屋中靠北墙的位置,本该摆着谢汝昌最爱的那具镂空雕花大床,可如今却已经破开了足有两人来宽的大洞,通过这个洞口,能直接看到后院的墙壁。而洞口附近的断壁残垣,也挂满了零散的血肉腑脏、以及焦黑的衣物碎片。这副看起来既残酷又血腥的场面,混合着空气中浓郁的焦香,令读书人出身的沈居几欲作呕。

    那位黑衣人也看出了沈居的不适,眼角微微一弯,弓腰伸手对沈居说道:

    “沈大人,这里就交给他们处理吧,咱们还是院中相谈。”

    二人前后走出了这间令人不忍回顾的主居室,沈居深吸了一口略带焦糊味的空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开口问道:

    “你们谛听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沈大人,有关此事的详细情况,您应该向关道爷询问才是;小人也是

    刚刚接手姑苏城的事务,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了解不多,可能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关兄只是说要用林思忧钓鱼,却没说过会搞出如此巨大的响动来!”

    “此事也的确在我等意料之外,还请沈大人谅解。这伏地冲天雷本就是新武器,我等对于此物的威力也知之甚少;而且若不是今夜咬钩的鱼儿实在太大,我们也没指望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这位谛听的新任主管,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刚刚奉命来到姑苏城,接手索永宽留下的烂摊子。至于那所谓的“伏地冲天雷”,也真的只是一个半成品。关北斗之所以会命他们把这个“新东西”带到姑苏城,其实是主要是防止姜小楼会出手劫人!

    由此可见,这东西的威力,定然也非比寻常!

    整件事情的具体情况,其实是这样的。本该在此疗伤的林思忧与赵财神,已经被谛听提前转移到了沈家湖底水牢之中,关于这件事,沈居是心里有数的。

    至于留在此地的“林思忧与赵财神”,根本就是谛听的人伪装而成。之前沈居为了请林思忧来救赵财神的命,不惜发出一道长老令;而关北斗便运用谛听在南康掌握的势力,以此为条件,与沈居达成暂时性的合作关系。

    除了借沈家的水牢以外,还命他不得参与到与林思忧有关的一切事物当中。

    其实关北斗的顾虑,也很好理解:如今沈归虽然已经死了,但沈居毕竟是他的亲伯父,无论如何都必须防他一手;至于说把林思忧与赵财神秘密关入沈家的水牢,也是为了试探沈家两兄弟的真正立场。

    所以林思忧进入了姑苏城之后,明面上是解忧军与长老会会长沈居,进行了人犯交接;但从实际上来看,却是解忧军把林思忧交给了谛听!如此一来,不但法理上说得过去,林思忧也还在谛听掌控之中,可谓两全其美。

    沈居既然都能想到,定会有江湖人前来营救林思忧;关北斗更也不会疏忽这个问题。考虑到如今江湖上够份量的顶尖高手,根本没剩下几个;唯一有可能插手此事之人,便是与沈归蛇鼠一窝的姜小楼、还有那个一直都不太听话的沈游而已。

    只不过这两个家伙都是一等一的难缠,黑狗放在他们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如果没有宋行舟压阵的话,仅凭关北斗一人之力,拿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关北斗便只能调出天机工坊正在研制的新火器——伏地冲天雷,来试试双方的运气。

    别看这东西的名字十分吓人,但终究都是个半成品而已。谛听的火器工匠们,至今还没有找到最合适的引爆方式;所以这伏地冲天雷,如今还只是个威力大一些的“震天雷”罢了。

    换句话说,就是这玩意儿还得靠着人力进行干预触发,只是个半自动的“地雷”而已。

    沈居听完了有关于“伏地冲天雷”的简单介绍之后,也向对方提出了一个问题:

    “莫非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前来劫囚的贼人,误以为自己找到了林思忧的藏匿地点。当他现身之后,“那东西”便在谢大人的卧房之中,被你们的人自行引爆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4.人生长恨水长东(完)

    沈居本就不是个优柔寡断之辈,更不是个没闻过血腥气的清流文官。似他这般身居高位之人,寥寥几笔便能决定一个、乃至一群人的生死;他能接受牺牲他人,也能接受有人愿意自我牺牲,却不代表他会对这种事变得麻木,也不代表他会漠视生命的重量。

    而这位谛听的新主管,听到他这个问题之后也点了点头,语气平和的说道:

    “据我等推断,当时的情况大致如此。”

    “那你们的人呢?”

    “沈大人稍等,我再进去问问具体情况……”

    这位谛听的新主管去得快,回来的也算麻利。他手中拎着两道残破的玉牌碎片,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对沈居说道:

    “可惜了,半成品就是半成品。我们的人已经死了,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玉牌;至于那个前来劫囚的贼人嘛,留下了半条胳膊,却不能确定已经被炸成了碎肉,还是保住了一条性命逃了出去;不过大人也不用过于心急,在下已经派人前去追寻了……”

    “用两条人命来设伏,莫非……你们谛听都是疯子不成?”

    沈居看着那两道残破的玉牌,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道;而谛听主管则耸了耸肩,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说道:

    “沈大人自幼出身名门,自然不知道银子的重量,也不懂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

    “胡扯!你敢说他们二人都是自愿送死的不成?”

    对方看着义正辞严斥责自己的沈居,无所谓的说道:

    “当然是自愿的!而且这个答案也并不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对于沈居来说,这种事可以发生在华禹大陆的任何角落,但唯独南康不行!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新南康,绝不该是这副模样;他理想当中的太平盛世,也绝不该出现这样的亡命之徒!

    沈居看着对方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感受着那道冷淡漠然的目光,只觉得通体生寒!这个撑起了南康半壁的“谛听商会”,到底还藏着怎样不闻人知的秘密呢?

    居庙堂之高、不识江湖之远,大概就是沈居的症结所在了。

    放下沈居不谈,单说那位留下了一条臂膀的贼人——秦秋秦子规。

    当他摸到了府衙后院的正房之上,“掀瓦开窗”向屋内望去:只见西侧寝房之中,有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正侧卧在角落里的竹床之上;而紧贴墙壁那架美轮美奂的雕花朱漆大床之上,也躺着一位白发老妇,正背对着外侧酣睡。

    秦秋可是个走千家串万户的顶尖大贼,他眼见“林思忧”正在床上酣睡,并没有急不可耐地入室掠人;而是从腰囊之中取出了一只大号竹筒,取下盖子,放出了一只尾巴拴着刀片的大号灰老鼠!

    华禹大陆各家的密室宝库,从不乏前辈巧手匠人布下的机关陷阱;面对这种未知的危险,即便是身怀顶尖身法、经验丰富老辣的飞贼,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而秦秋这手“放鼠”的绝技,也是

    小绺门的前辈高人,从“吃臭(盗墓贼)”的同行手中演化而来。

    由于华禹大陆的机关陷阱,大部分都是来源于秦墨遗篇,所以触发方式也比较固定。凡是富贵之家暗藏的机关,大多都是采用引线触发;至于那些机簧机构的手笔,大多都是隐藏在墓穴之中。

    机关术纵然威力无穷,但也有一个很显而易见的缺陷,那就是保养问题。兽筋与麻绳或逐渐失去拉力,机簧的金属部件会生锈老化;所以那些暗藏在墓穴之中的机关,往往由于年深日久、缺乏维护的原因,十之**都无法再产生作用了;至于暗藏在贵人家中的机关,则大部分都有专人负责维护,也就没什么侥幸可言了。

    由于工作性质的不同,所以小绺门捡起了“放鸟探穴”的古典手艺,改良出了“放鼠”的手法:他们会从卖老鼠药的“挑汗”手中,购回一些训好的熟老鼠,在鼠尾拴上刀片,并以特质药粉将其毒哑,避免发出声响惊动本家。只待需要之时,便其放入密室之中。被训练过的熟老鼠,到了陌生的环境之中,会下意识的反复巡查周围地形。三转两转之下,那些引线式机关,就会被老鼠尾巴上拴着的刀片所触发,避免伤及自身。

    这门手艺看起来不难,但想要玩透玩精,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秦秋这只老鼠,本就是配合默契的老搭档了;没过多久,便悄无声息的把整间屋子都转了个遍……

    什么问题都没有。

    秦秋耳听得墙外的喧闹声逐渐低沉下来,再也顾不得左顾右盼;他身子向房下一栽,双脚倒着搭在房檐之上,使了一个珍珠倒卷帘!然后又凭借腰身晃动的力道,双手向前一探、轻轻推开了正厅房门。

    秦秋挂在房檐上等了三息,见屋中没有任何异常,腰杆再凭空一较劲,仿佛一条泥鳅那般、几乎贴在门框上方,双脚连地面都没沾,便凭空攀上了屋内房梁之上!

    单就这手脚不沾地的本事,再加上整个过程之中、也没有任何响动传出,便不愧为百鸟之首的秦秋秦子规!

    秦秋悄悄攀上了屋内的房梁之后,连片刻都未曾停歇;他四脚并用,仿佛一只蜘蛛那般、紧紧贴在横梁之上,几个发力过后,便仿照之前凌空挑腰的模式,滑过了上门槛,悄悄潜入了西侧卧房。

    秦秋脚不沾地的进入了西卧房之中,紧紧攀附在房梁之上。他先仔细看了看侧身躺在竹床上的胖老者,并没发现什么异常;随即再次双脚倒叩雕花大床的顶部,仿佛一只蝙蝠那般、大头朝下地垂到了林思忧床前:

    “二萨满?”

    在他出声问询之前,秦秋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整个身子一扭、仿佛一道迎风飘扬的大旗、悬挂在半空之中;唯有一条右臂,死死拽着床沿借力,以防有何不测发生……

    然而这一声“二萨满”出口之后,等待他的却只有轻微的“沙沙声”、以及“林思忧”愈发急促的呼吸频率;秦秋心中有些发毛,刚想跃上床头,伸手翻过对方的身子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对方却自己转过了身子,露出了一张眼窝深陷、脸颊内凹的枯瘦面孔,看上仿佛是一具骷髅披上了一层人皮,根本分不清是人是鬼!

    无需再看的更加仔细,秦秋也知道此人定然不是林思忧,同时也明白自己是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

    凭着顶级的危机处理经验,秦秋右臂立刻朝反方向一推,整个人轻飘飘的向门口“退去”……

    然而,两道歇斯底里的疯狂笑声,却将他死死“夹”在了半空之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轰!”

    疯狂而凄厉的笑声还未落下,刚刚将自己推离大床的秦秋,只觉眼前闪过一片金光,同时背后也传来了一阵巨力!两道力量的前后挤压之下,他只觉得身体一轻,便失去了所有的掌控能力。

    秦秋虽然身手不俗,但毕竟不是南泉禅宗的金身罗汉!而且由于小绺门的功法,也以轻身提纵为主;若是说到身体的坚韧程度,甚至比起普通人来还略有不如!

    不过,好在人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之下,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的。飞出正厅的秦秋,仿佛蹦上了河堤的鲤鱼一般,才刚刚拍在地上,便一个猛子蹦起了身子来;他心知在这一道巨响过后,设伏之人立刻就会前来收取猎物;于是他再不敢停歇片刻、直接便从门前跃上房顶,又迅速翻过了府衙后墙,向城外遁去。

    原路进原路回,自小养成的“好习惯”,即便是在生死关头,也绝对不会忘记。

    当然,那只距离雕花大床最近的右臂,也被留在了卧房当中……

    秦秋逃生的经验极其丰富,在如此紧急的关头之下,仍然没有留下太长的血迹。他在逃蹿的路程之中,不断收取百姓没来得及收回的衣物、以及挂在店门口的布招;并用这些东西,死死压着流血的各处伤口。他这一跑,便足足跑出了十多里之远;直跑到外城的一座寺庙外墙之下,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并非是他认为此地已经安全,而是实在迈不开腿了。

    面色苍白如纸的秦秋,勉强将那一卷卷浸透了鲜血的布墩,随手抛入了燕临大运河的河水之中;随后身体一个踉跄向后栽倒,撞靠在了寺庙的影壁墙外。

    此时的秦秋,整个右臂依然齐肩断去;而胸口与小腹,也都被“伏地冲天雷”暗藏的铁砂、碎瓷片等“脏物”贯穿;若不是他在逃跑途中、咬牙用衣物布料堵死了伤口,恐怕这么远的一段奔袭,早已经落得个“翻肠搅肚”的下场了。

    夏日的天色,总会亮的更早一些。如今只不过寅时三刻,但东方的天边却已经泛起了些许青白。

    伤势极重的秦秋,颓然的靠在影壁墙上。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与难耐,只是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还掺杂了饥饿到了极点一般的虚弱感。与世人所描述的截然不同,秦秋对于死亡临近的感觉,非但没有半分混沌与晦暗,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轻灵快活。他虚眼望着天边泛起的青光,耳边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只觉得就连身体里最后的一丝重量,也开始随风而起……

    “嗡!”

    一道古朴厚重的钟声响起,寒山寺的僧人们,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早功课……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5.莫欺白头翁

    时至天光大亮之时,谛听的人终于搜到了姑苏城东的寒山寺。只不过他们来的不大凑巧,今日寒山寺有一场法事,山门紧闭,不受俗家香火。

    当然,这种事对于谛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力。毕竟他们此番前来之人,都是黑衣蒙面的扮相,就算寒山寺的背后,还站着代表南楚旧势力的“保皇派”;可放手杀几个秃头和尚,就算建康城中那些个老骨头渣子想要寻仇,也根本找不准仇家,只能冲着明面上的沈居使劲。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与谛听探子设想的结果完全不同。他们才刚刚抽出腰间钢刀,打算硬闯寒山寺,那两位迎门僧便对视了一眼之后,分别让开了通路。

    丝毫没有强行阻拦的举动。

    果不其然,他们在寺庙后的舍利塔外,看到了一名正在收殓骨灰的小沙弥。只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从府衙跑出来的贼人,已经化成了一捧骨灰,无法确定此人究竟是百鸟秦子归、还是剑池姜小楼。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有了那一身鲜血淋漓的夜行衣,也能回去交差了。

    当然,他们带刀闯寺的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结束了。不过究竟该如何善后,已经与谛听的人没什么关系了。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所谓的长老会会长,本来就是谛听捧起来顶雷的角色。只待新南康光照华禹之前,所有摆不上台面说的腌臜事,都会被一股泼在沈居的头上;随后再由关北斗亲自出面,一举将长老会、保皇派等等机构铲除,只留下一盘散沙的议法会,也就完全足够了。

    此时,刚刚回府的“南康大毒瘤”沈居,意外的见到了一个身体恢复如初、甚至还更胜以往的赵财神!如此看来,用一百二十名解忧军为代价,换一个连消渴症都彻底痊愈的赵启宁,这笔生意还真是物超所值!

    殊不知为救赵启宁一命,整个南康朝廷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仅如此;而且回春术所带来的副作用,也大幅度拉近了赵启宁的死期。

    不过,当林思忧向沈居索取“诊金”的时候,沈居也实打实的犯起了难来。平心而论,他本没打算赖账,只是派去幽北核实消息的人才刚刚上路;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得到确切的信息;所以他既无法给林思忧变出一个活生生的沈归,也无法告诉她一个可以确定的实事。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仿照将麻烦推给自己处理的谛听,把林思忧这个烫手山芋,再反手推回曹柏青的手上。

    作为诱饵的赵启宁,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终于能留在沈宅安心养病,等待着很快就会降临的死亡;而林思忧则在曹柏青的亲自押送之下,踏上了返回建康城的道路。在那里,还有一位身中剧毒、苟延残喘的白玉烟,正在等待着她的救治。

    林思忧的医术固然极其高明,但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也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听凭谛听摆布而已。

    谛听不同于解忧军,曹柏青的能力,也绝非汪志之流

    可比。他们早有关北斗的密令在先,刚刚从沈居手里接过了林思忧之后,连片刻都未曾耽搁,立刻化装成普通的车队,赶上一架单匹马车,押着林思忧离开了姑苏城外。

    其实早在秦秋逃至寒山寺外的时候,一心等待林思忧返程的沈游,也正在寺中休息,二人仅有一墙之隔。所以当谛听押送林思忧的车队,路过寒山寺的时候,沈游也就盯上了驾辕赶车的谛听新任管事——曹柏青。

    其实沈游现在就可以出手,先将谛听的探子一举剿灭,再劫走林思忧,前后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不过江南道不比北燕,官道往来更加频繁不说,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距离也非常相近。再加上南康为了维护商人的利益,很早便开始着手剿灭江湖道,所以地面也变得十分太平。如此一来,敢走夜路的客商与货队变得越来越多,在如此人多眼杂的情况之下,也实在不便出手劫人。

    不过,根据这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推断,这四百里的路程,他们绝对无法一夜走完;根据沈游的推断,途中至少要在曲阿县落一次脚。因为如此一来,一条四百里的路程,便被分成了两端几乎相等的路程,只不过从曲阿到建康之间,一定会路过一片山林密集的小路。狭窄幽深的山路,不同于宽敞的官道;虽然没有拦路的匪盗,却时常会有野兽出没;所以这里不但更加清净偏僻、敢走夜路的人也不多,正是沈游动手劫人的绝佳地点。

    江南道的夏季,历来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一觉睡醒之后,曹柏青发现窗外下起了小雨,也并没太过在意。然而,从曲阿县离开的马车,穿行到凤凰岭的时候,右侧车轮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喀嚓”一声脆响……

    雨水笼罩下的山路本就泥泞不堪,湿滑难行;如今车轮突然破损,拖着拉车的驽马也蹄下一滑,连带着驾车的曹柏青、与车厢之中的林思忧,一齐向右侧滑去……

    曹柏青虽然不是什么顶尖高手,但反应速度却一点都不慢!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翻身荡下马车,双手死死攀住车沿,暂缓了马车倾倒的趋势;而其余的谛听探子也迅速赶来帮忙,众人一起用力,很快便重新拽回了马车……

    可惜那具破碎的车轮,却再也修不回来了。

    “这他妈鬼天气……邱子,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避雨;麻鹰,跑一趟最近的村店,买个车轮回来换上。”

    曹柏青一声令下,两名装扮成小伙计模样的谛听探子,便奉命离开了马车,分头行事而去。然而他们这一走,很长时间都没有音讯传回;大约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曹柏青实在是等不及了,便又点出了两名探子,让他们按照前人留下的脚印痕迹,前去探查情况。

    前后两批人进了山,却都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泯灭的悄无声息。曹柏青站在破损的马车旁边,只觉得落在身上的雨点,也变得冰冷刺骨起来,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曹管事,要不然我们哥俩再去看看?

    两个原本是跟着老索办事的姑苏城老人,见曹柏青面色凝重,适时的凑上前来。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他们还得在姑苏城里干活,想要跟这位信任管事套套近乎,也实属人之常情;然而曹柏青挥手一抹满是雨水的脸庞,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二位自告奋勇的“前朝老臣”:

    “不,我感觉不太妙,此地不宜久留。咱们留下记号就行了,如果他们还活着,定然能追上咱们。嗯……马车也就扔在这里,咱们这就上路。”

    曹柏青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继续耗下去了;可惜的是,他才刚刚转过身去,耳后便传来了一道利刃割破皮肉的声音……

    这种声音本就非常细微,又混合了绵延不断的雨水之声,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真的很难引起人的注意力。然而曹柏青在谛听当中,也算得上是半个元老,否则的话,也轮不到他来接替索永宽的肥差;当然,从另外一种角度上来看的话,既然能成为元老级人物,这曹柏青也定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辣角色!

    杀人者,人恒杀之,无论是血肉四溅的两军疆场、还是见不得光的黑暗战场,凡是能成功熬过三年以上的老家伙,或许在专业水平方面各有高低;但危机嗅觉与求生**,却一定是出类拔萃的顶尖水准。

    结合先后两拨有去无回的探子来看,眼下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定是有人冲着车厢里的林思忧而来。此人既然能够悄无声息的解决掉四名眼线,又能够瞒过自己的耳朵,悄悄接近马车,又突然暴起伤人,武学修为就绝对不会在自己之下!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明知不敌还要放手一搏、就显得过于愚蠢了;与其指望自己的手下能够围歼敌人,还不如先行扣住最关键的筹码,反而来的更加实际一些。

    闪电般做出决断的曹柏青,连头都没回一下;他双膝一曲、身子向前一窜,仿佛一条蹦出水面的活鱼那般,直接跃入了已然向右倾斜的车厢之中。然而,他的上半身才刚刚穿过厚实的车厢帘,便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三道寒气,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一路上都安静听话的肉票林思忧,此时右手平举,掌心对准车厢以外;而在她的指缝当中,还夹有三枚细长的蚊毫针,针尖及有分寸地搭在了曹柏青右眼的眼皮之上;由于距离实在太近、曹柏青既看不清楚蚊毫针的针头、也根本无法合上眼皮;只能任凭针尖吞吐的寒气,将眼前灼出一片滂沱……

    “孩子,不用紧张……当然,你最好也不要轻举妄动。在很多年之前,我曾听过一个非常奇怪的说法。那人告诉我说,人的眼睛,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如果他所言不虚的话,也就是说即便老身手中这三枚银针,刺穿你的眼球,也只能令你感受到挤压之力,却并不会因此而感受到丝毫的痛苦。坦白的说,老身数十载行医生涯,对这种说法仍然感到十分困惑,并且非常好奇……你呢孩子,你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吗?还是你想帮助老身辨别一下真伪呢?”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6.恐惧

    自从林思忧离开建康城中的那个大囚笼之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反常。无论是被谛听转移到沈宅水牢之中,还是很痛快的出手帮赵启宁治伤,甚至是在来往押解的途中,她都是既不吵也不闹,配合的程度实在令人咂舌。

    可直到今时今日,这位受江湖人爱戴敬仰的回春手林思忧、终于露出了她的一口獠牙。

    对于曹柏青来说,比瞎一只眼更加严重的伤势,他也承受过不止一次;况且也正如林思忧所说一般,被三根银针抵住眼球,除了无法闭合眼皮之外,倒是也并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还是一动都不敢动,就仿佛是一只肚子肥胖的癞皮狗,被卡在了狭窄的狗洞之中。

    曹柏青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心灵深处;而且这种毫无意义的恐惧感,也不是通过打熬身体、锤炼意志之类的训练手段,就能够彻底克服的本能反应。

    好像只用一根手指,虚抵在自己的眉心间;即便明知道没有任何威胁性,但也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眼睛,不仅仅是人体最脆弱的器官,更是用来感知世界、接受信息的重要方式。仅从生理这个角度来说,眼球被针刺瞎的伤势,虽然并不足矣致命,却足够形成强有力的巨大威胁;因为眼球的后方,乃是更加重要的大脑。

    说来也有些可笑,人人都知道眼球的孱弱;但在潜意识中,仍然会将其当成是大脑的最后一道防护;这是人类接受信息、判断危险的方式,所决定的结果。

    若是论及身手高低,只怕一百个林思忧,也不是一个曹柏青的对手;然而就是靠着小小的三枚蚊毫针,却仿佛李玄鱼手中的定魂针一般,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听完了林思忧方才的那一番话之后,由于对方“医道大家”的名声,实在是如雷贯耳;所以也令曹柏青在一时之间,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一种医学方面的探讨,还是一种颇为温柔的威胁!

    “咕嘟……”

    耳听得车厢外的厮杀,已然进入尾声的曹柏青,不由自主地吞下了一口唾沫;无法闭合的双目,也开始不断流淌出泪水、顺着纤长的银针,缓缓流向了林思忧那布满细纹的手指……

    林思忧莞尔一笑,双唇一错:

    “嗯……看来你不太喜欢说话……”

    噗!

    话音未落,林思忧手指一松,变探指为推掌,凌空将这三根细细的银针,全部推入了曹柏青的右眼之中!

    “现在告诉我,你疼吗?”

    疼!这一种深入骨髓的疼!曹柏青双手捂住鲜血淋漓的右眼,仿佛被打断了脊梁的土狗一般,用手肘勉强支撑起了上半截的身子,一边使劲地甩着头颅、咽喉里也发出了隐忍的呜咽之声!林思忧眉头一皱,伸手揪住对方的发髻,打算好好查看一下伤势的具体变化;可没想到曹柏青的呜咽凭空转高了调子,音量也迅速由谷地拉至山巅,直刺得人耳膜发痒,浑身上下都觉

    得非常不自在!

    还没等林思忧一针戳中对方哑穴,上半截身子还留在车厢之中的曹柏青,仿佛被巨浪卷走的溺水之人,身体平平后向后滑去,双肘失去支撑身体的能力、额头也“咚”的一声撞在了车厢底部……

    而那三根没入眼眶的蚊毫针,也在木板上刮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直刺的林思忧捂住了双耳,龇牙咧嘴的开口呵斥道:

    “外面是谁家的小崽子,腔子里就没长着一颗人心是吗?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就算有再大的不是,你一刀抹了脖子便是,别这么变着法的折磨人!”

    天地良心!刚刚将十五名谛听探子绞杀干净的沈游,还真没有半点折磨人的坏心眼;他只是眼见有两条大腿露在车厢外面,还以为是被自己一剑斩断的碎尸;或是一条漏网之鱼,想要拿住林思忧来要挟自己呢!所以他也并没多想,飞起一剑,先挑开了缠绕在脚脖之上的马车缰绳,并连带着脚筋也一并挑断;这才紧紧攥着对方的脚脖子,使劲儿向外拖去……。

    在他看来,反正不是半截身子、就是一个该死的鬼;为了避免遭受到对方的临死反击、这一剑挑深着些总没坏处。可没想到自己这区区一剑,竟然划出了一阵无休止般的鬼哭狼嚎!当然,这等意料之外的巨大的变数,也将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是平民百姓的话,遇见这样的意外,肯定是扭头就跑;可沈游毕竟不是普通人,身上的能耐强,胆子也就跟着壮了起来。他伸出左手,攥住另外一只脚脖,向外狠狠一拉……

    嗤啦嗤啦的木纹声响,混合着根本不像是从人类口中发出的痛苦哀嚎,经沈游用力一拉,终于回响在山林之间……

    此时此刻的曹柏青,除了忍受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痛之外,心中也满是对林思忧的怨恨之情;如果仅仅没了一只眼睛,自己还可以拼死一战,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可就在被林思忧耽搁的这一段时间之中,外面的贼人出手挑断自己的脚筋,也就断送了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

    实在不知对方是人是鬼的沈居,也揪住了对方散乱的发髻,并扭过对方的面面一看……哗!他被吓了大一跳!

    这针灸术倒是没什么新鲜的,可曹柏青这“灸眼珠子”的手法,他也活了四十多年,也还是头回见识到!

    “佩服佩服!要说论起折磨人的手法,我可远不及您回春手林思忧啊!至少以我那点有限的想象力,绝想不出用针去扎别人的眼珠子!”

    林思忧早就知道,既然前来姑苏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意外;那么回程的路,就肯定不会平安无事;只是她猜过了无数种的可能性,却唯独想漏了这一位。如今听到了对方这句回复之后,立刻在右手倒扣了一枚白瓷罐子、又将塞子轻轻拽松,这才掀开了面前那道帘子……

    林思忧缓缓走下了马车,看也不看正在满地打滚的曹柏青,径直走向眉头紧锁的沈游,抬手就拍了对方后脑勺一巴掌:

    “你怎么来了?”

    眼下已经等同于华禹大陆第一高手的沈游,被林思忧这“轻飘飘”的一巴掌给彻底打懵了!自己虽然对幽北两位萨满的威名早有耳闻,但双方毕竟还是头一次见面;即便跟着二哥沈昂的关系去论,对方也只不过高了自己一辈而已;可如今听她的语气、再看她的做派,活像是在训自家不听话的孙子!

    可对方这一巴掌,又明显没带什么恶意,自己也总不好还手去打一个老太太吧……

    “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林思忧闻言眉头一皱,扬手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好好说话!”

    沈游算是彻底的没脾气了!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无论对方是谁,挨了这两巴掌,根本就不会再多说一句废话,只有手底下分生死这一条路可走;再加上这回春手林思忧、与自己还有着“杀兄之仇”,即便没有这两巴掌的挑衅,拔剑取了她的性命,也算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可现在却不行啊!自己顶着吃里扒外的名声,前来营救林思忧,本就是受沈归之托;即便不考虑血脉亲缘的关系,只看沈归为了救青梅的性命,至今还昏迷不醒的情分上,他也绝不能伤林思忧一根汗毛……

    沈游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了口气,咬牙开口威胁对方:

    “林思忧,我劝你手脚最好放干净点……”

    沈游才刚说了半句,只见林思忧肩膀微动、立刻伸出左手,轻轻架住了正要挥来的巴掌;而林思忧被他这么一架,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疑惑:

    “哎?长能耐了你……不对,你老的也有点太快了……”

    直到现在,沈游才终于转过了这道弯:敢情她是认错人了!

    沈游虽然只是沈归的三叔,但论既相貌与身形,包括声线与做派,他与侄儿沈归足有七八分的相似度!再加上眼下正值深夜时分,天上又飘着蒙蒙的细雨,能见度着实不高,也难怪林思忧会认错了人……

    “看清楚了再打,我是沈游,不是沈归。”

    林思忧听完之后,立刻屈目定睛观瞧;看了半晌之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

    “哦…原来是沈家的三小子啊…听说你和你大哥,都跟关北斗混在一条道上了?好!要说你姑苏沈家,不愧是江南道的顶尖豪族,门风和家教就是不一样!凡是沾了大义灭亲的勾当,应的都比谁都痛快!怎么着?这回是打算拿了老身,去要挟自家的亲外甥了?”

    “呵……已经用不着拿你去要挟他了。现如今的沈归,随便来个七、八岁的孩子,也能轻易要了他的小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次我之所以会出手救你,正是因为受了他的嘱托。如今这些人已经被我杀干净了,沈归的人情债也算还过了;至于您老人家嘛……爱去哪就去哪,我管不着。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躲的聪明一些,如果再被关北斗的人逮住的话,我也就彻底无能为力了……”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7.关李斗(上)

    林思忧听到沈归处境危急,回话的语气之中,也略带了一丝罕见的慌张:

    “等会沈游,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有白衡在,这华禹大陆又有谁人能困住沈归呢?”

    沈游听到这里,立刻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既然您老人家提到了这里,我也索性就直说了吧。方才您口口声声提到的衍圣公白衡,几天前便化作了一捧飞灰,连后事都是沈归亲手料理的……”

    一句话出口,林思忧仿佛遭受了九天雷殛相仿、整个人竟呆在了当场;直到沈游轻咳出声,她这才勉强回过了神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衡的死,对于沈归来说,的确称得上非常重大的打击。然而他自恃宋行舟不敢出手杀死自己,所以这种痛苦都是来源于情感本身,而并不掺杂其他关系;然而对于林思忧来说,这个噩耗,却不亚于天塌地陷一般恐怖!

    有关此事,说来话长。

    抛开沈归不提,单说近二十年来的华禹大陆,看似风波诡谲、明争暗斗;但实际上却都是在按照谛听、或者说是关北斗设定好的轨迹,在缓步前行。

    天地之间,从来都没有孤立存在的个体,人,也如是一样。关北斗身怀地灵脉,并精通玄门星象占卜、推衍方术;说是个行走在人世间的神祇,或许有些高抬了他;但说他是位洞明世事、俯瞰阴阳的顶尖智者,想必也不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不过似他这样的顶尖智者,无论在任何时代,也都不是独此一家。以近几十年来说,包括西疆伏鲁宗的小金童佛;南林禅宗的弘慧禅师;甚至是他的三师弟无量真人等等等等……每一个宗派组织,都不缺少他这般智慧超群、术法精深之辈;只不过个人的修为有高低之分;每个人的性格与发展、也不尽相同罢了。

    老百姓倒了霉,经常会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来宽慰自己。同样的道理,天地尚且不全,也无法孕育出完美无缺之物;如果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那些得失成败、高低贵贱之类的事,从总体上看一定是趋于平衡的。

    那些吃江湖饭的“金门相士”,往往都会把“天机不可泄露”的话挂在嘴边;当然,这句话的本意,是在避免言多语失的前提之下、尽量用语焉不详、含糊不清的“两头话”,钩动算卦相面之人本身的发散性思维,另其自行补全“批语预测”之中的缺陷部分。

    所以这种说法,只是一种话术技巧而已,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本领;可是对于关北斗这类有真才实学的智者来说,所谓“泄露天机”的禁制,也就不再只是一种骗人的把戏了。

    天地有缺,亦无完全之法。相士行里有句老话,叫做五弊三缺、四舍两劫。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财、命、权”;至于四舍乃是贪、怒、痴、懦;而两劫则应在了生老、病死。所

    以江湖相士无论“是腥是尖”,也都逃不开这层制约,假的也好、装的也罢,想要察见渊鱼、智料隐匿,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正如江湖金门的相士,即便本身不瞎,“翻白眼”的技术也一定练到了炉火纯青;而萨满教的神婆巫师,即便本身不“抽”,“出马请神”的时候,也立刻会“弹起来看”……也可以说凡是预测行业的从业人员,经验一旦丰富起来,如果没有了这种沉浸式、方法派的演出作为辅助,就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是在胡说八道。

    抛开这些“腥把子(假相士)”,就该说说关北斗之流的“尖货”了。可以无相当人陆向寅,之所以会叛门出逃、并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很大程度就是因关北斗所致。

    陆向寅自幼武学天份极高,堪称三代弟子之最,性格也自然变得愈发偏执而好胜;关北斗被剥夺了继任的权利,身为二师兄的陆向寅,就理应成为掌教真人的不二之选。不过,任何人想要继承玄虚道君的衣钵,也无法摒弃方术与道法方面的造诣。所以挡在陆向寅面前的敌人,也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的关北斗,而是他本身的缺陷罢了。

    人无完人,陆向寅的道法天资,实在低的可怕;别说推衍天相,就连最基本的天人交感,他都完全无力触及。套用句老百姓的俗话来说,他就压根不是这块料!

    可是年轻气盛的陆向寅,肯定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凭什么祖师爷赏大师兄一碗地灵脉的好饭,却反手砸了自己的碗呢?

    关北斗明白陆向寅的想法,更理解他所遇见的难处。于是,他便将自己的推衍术,写成了一本精要籍册,并放在陆向寅一定会发现的地方。

    陆向寅抵受不住诱惑,偷了关北斗的“算命笔记”;并在关北斗发现之后,畏罪潜逃至幽北三路。之所以得到这个结果,固然是陆向寅自己的问题居多;但关北斗此举,本身也没安什么好心。

    对于有真实本领的方士来说,弊缺舍劫,是可以自行选择的;然而陆向寅根本就不是这块料,所以他强行逆炼推衍术,结果便只能听天由命

    从陆向寅一生的轨迹之中,便可以分析出来:他显然是“五弊中残、三缺中命;四舍中懦、两劫中病。落下了这个结果之后,暗自与关北斗较劲的他,便仗着应了“阳残”之弊,进了幽北三路的皇宫,与北燕钦天司的关北斗遥相呼应。

    只不过北燕的周家天子崇道、但幽北三路,却是萨满教的天下;如此一来,陆向寅想要操纵华禹大陆的演变,远没有关北斗那么容易。大路既然走不通,他便只能效仿南康谛听、组建了另一个“谍报机构”,暗中引导颜家天子行事;而这个机构,也就是后来的御马监。

    也可以说,如果没有沈归横空出世的话,或许陆向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战略意图,早已经彻底实现了。至于颜家一对志大才疏的亲爷俩,到底是不是北燕周家的对手,暂且另说;可对于陆向寅本人来说,先拥有与关北斗同场竞技的机

    会,才有了胜过他的可能性。

    一个天生习武的材料,非要去跟一个神棍苗子比算卦,这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当然陆向寅最后的结局,也确实颇为惨淡。

    纵然“为人上进”的陆向寅,被关北斗耍的团团转;可这并不代表天底下没人能制约他的天衍术。况且说到这种“怪力乱神”的能耐;放眼华禹大陆,他关北斗也不过只是二流顶尖水准罢了;真正、而且唯一的术法顶峰,就只有天灵脉者,幽北大萨满李玄鱼一人而已!

    当年无鹤道人关北斗,入主北燕钦天司的时候,其人其至、其骨其心,早已经落在了李玄鱼的双眼当中。然而天灵脉者虽然寿数极高,可一旦出手杀戮非天灵脉者的话,也同样会受到天道法则的排斥,进而折损本身寿数。

    就如同林思忧的回春手一般,天灵脉者虽然强大,但肆意杀戮普通人的话,也同样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对于以巫术咒法而闻名天下的李玄鱼,由于杀人的手段实在太方便了,也理所当然要落得个早夭的收场。

    其实这个问题,李玄鱼也心中有数,但她却无可奈何。

    北燕王朝占据中原腹地、物产丰富、幅员辽阔,人口繁衍的速度极快,英雄豪杰辈出;如果任其继续发展下去的话,那么幽北三路这片化外蛮荒之地,一定很快就会倒在北燕大军的征伐之下。唇亡齿寒、幽北三路一旦灭亡,漠北草原也是朝不保夕;届时华禹半壁尽归北燕不说,萨满教的根基血脉,也会在百年之内,被玄岳道宫连根拔起!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时至李玄鱼的天灵脉觉醒以后,华禹大陆的灵气便开始枯竭;就连修炼普通的内家吐纳功法,难度也呈几何倍增长;也正是由于天地间的灵气彻底枯竭,自李玄鱼之后,再也无力滋养出下一位天灵脉者了。

    其实这个问题,本就是天道衍化规律所致,并不会被人力所左右,也不该是人类考虑的问题。一如狂风海啸、地动山摇,又何时会被人类的意志所更改呢?

    然而,李玄鱼虽然是最后一名天灵脉者,但由于被幽北三路所累,损耗过大的缘故,所以她知道自己并不会是天灵脉者的最后挽歌。关于早死还是晚死这个问题,对于李玄鱼本人来说倒是无关紧要;可如果李玄鱼死后,仍然还有天灵脉者留在世间,就一定会导致萨满教的彻底消亡!

    因为天灵脉者,就是华禹大陆维系相对平衡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玄虚道君没有死,前朝大燕就不可能轻易解体;如果没有天灵脉者宋行舟组建的谛听,那么单以南康军队那孱弱疲软的战斗力,恐怕北燕大军的铁蹄、早已经踏过了滚滚华江;如果幽北三路没有他李玄鱼,岳海山手中的青芒剑,也可以足可以劈开东海雄关,北上收复失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天灵脉者之间的战斗,就是在代替国与国之间的厮杀;如此一来,华禹大陆的伤口,也就不再那么难以愈合。

最终章.烽火卷长空 188.关李斗(下)

    几乎可以断言,任何一家诸侯所控制的土地上,一旦失去了天灵脉者的庇佑,立刻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战火之中;而且,无论国力贫弱还是强盛,能者辈出还是人才凋零,最终都会沦为他人手下的附庸,彻底在华禹大陆的历史长河之中消失。

    在李玄鱼祈灵所得到的观想之中,还有对于华禹未来的预测。她清楚的看到,当自己殡天之后,彻底失去了制约的关北斗,必然会令华禹大陆掀起一场山河俱碎、日月无光的大混战。

    只待那时,没有任何一路诸侯能够独善其身;那飞扬肆虐的战火,必将会波及每一位无辜百姓的身上。连绵不绝的华江之水,将会被血液染红;波涛汹涌的禹河两岸,也定然会积尸如山;普天之大,却到处都是荒废的田亩与凌乱的尸骸;各家各户的门板,也纷纷会被拆下、赶制成一具具的薄皮棺材……

    等到各路兵家分出胜负之后,瘟疫与饥荒也定然会接踵而至;待天下大乱重新平定之日,华禹大陆的总人口,也将会锐减七成以上!所以在李玄鱼看来,无论关北斗的计划是对是错、最终又能得到怎样的结果,都不值得付出如此惨烈的巨大代价!

    而幽北三路与萨满教的灭亡,便是华禹大陆走向暗无天日的开端!

    其实李玄鱼所“看到”的人间炼狱、与关北斗期望的“南康新世界”,二者之间并不抵触;甚至也可以说,就只是着眼过程、注重结果的区别而已。李玄鱼不忍华禹大陆变为残酷血腥的人间炼狱,所以她更趋向于缓慢而稳妥的演变方式;而关北斗则对现如今的华禹大陆彻底失去了信心,所以他想要追求破而后立的新世界。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二人之间的拉扯,只不过是方式方法的区别而已;然而,由于二人所余寿数不同,所以只要李玄鱼一死,华禹大陆定然会遵循关北斗制定的轨迹运行……

    所以李玄鱼才会在将死之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祈灵仪式,并救活了一个本不该降世的死胎。

    往事如风,故人已逝;当年所发生的事,很多都已经无从考证、变成了一笔笔的糊涂账,湮灭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不过林思忧作为整件事情的亲历者,可以确定沈归的娘亲,也就是诞下死胎的郭贞郡主,的确是李玄鱼准备借尸还魂的一个灵体!而且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还透着满满的邪恶之气;但身为人父的太白飞虎郭云松,对这件事也是了如指掌的。

    正如沈归记忆当中一样,郭贞郡主与李乐安二人的外貌与体型,的确非常相似;只不过身材与五官的圆润丰满、并不能代表身体健康程度;郭贞郡主的娘亲,早年受了郭云松的牵累,常年随太白铁军在冰天雪地里长途奔袭,落下了一身的陈病,身体十分脆弱;所以当郭贞郡主降生的时候,李玄鱼与林思忧都看出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孩子在娘胎里便落下了陈疾,恐怕很快就会夭折。

    有两位大萨满认定的将死之人,恐怕世上也没人能够推翻;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郭云松只能答应李玄鱼的请求

    ,李玄鱼也允诺,至少会为郭贞争取十五载的阳寿。

    这样的一个约定,不但有机会可以保住幽北三路和萨满教,更无意中令李乐安收获了一段意料之外的姻缘;只不过郭贞与沈昂情至深处,破去了李玄鱼温养二十载的转灵之体,也令她的全盘计划被彻底打乱。好在沈昂离开幽北之前,郭贞郡主也发现自己已经身怀有孕;本已满盘失算的死棋,也就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出现了一道转机。

    正因如此,沈昂不但避免了一向心狠手辣的大萨满李玄鱼、对他进行报复性打击;更因为李玄鱼心中对于郭贞的愧疚之情,得到了名为“灵视”的地灵脉。至于后来他没能逃开关北斗的魔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由于郭贞郡主的生魂有残,如果没有李玄鱼为她强行续命的话,就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独立维持!拖着这样一副病体,又如何孕育一个新生命呢?所以在小沈归五个月大的时候,胎动就已经彻底停止了……

    无可奈何之下,李玄鱼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她吩咐林思忧尽全力维持这个死胎的生长,而自己则走遍了大江南北,几乎搜罗到了所有蕴含灵力护持的宗门之宝;并以这些法器为根基,在奉京城外的祭坛,布下了一道祈灵大阵。

    其实李玄鱼的原本计划,是想凭借伏鲁宗的转世法门,在郭贞郡主生魂泯灭之时,将自己的生魂注入对方的躯体之中;如此一来,郭贞的灵魂虽然还是会消亡,但李玄鱼却可以借着这具健康的身体,继续守护幽北三路。

    然而,就因为一个登徒子沈昂,李玄鱼费尽心思准备了二十余载的灵体,全部过渡到了一具死胎的身上。可由于死胎本身魂魄不全,所以伏鲁宗的转世法门,根本无法派上用场。无可奈何之下,李玄鱼只能用自己的天灵脉为引,将自己的气运,寄生到这具死胎的身上。

    这种祈灵的方式,李玄鱼自己也是半猜半想,生生“蒙”出来的手段;此法究竟能否奏效,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子,她自己也没有任何头绪,就是一场无可奈何的豪赌。

    如果李玄鱼能借郭贞的躯体转世,与关北斗继续对垒的话,她当然是无所畏惧的;只不过前事已经被沈昂彻底推翻,无论死胎是否能够还阳,李玄鱼都是注定要灰飞烟灭的。而这个从虚空之中捕捉而来的生魂,本身又是一个无法确定的因素。好在这个孩子身负李玄鱼的气运,就算什么都不做,关北斗的计划也注定将会落空。

    不过这孩子作为华禹大陆维持和平的“道具”,李玄鱼也自然要提前留下后手,以保证他能够平安无事的长大成人。

    而那些布置当中,最后的一道屏障,便是纵横天下、未逢敌手的白文衍!因为在李玄鱼的预测观想之中,白衡,就是俗世间最后一个消亡的天灵脉者!

    有白衡暗中庇护、有伍乘风、林思忧的悉心教导,无论是天灵脉者、武林高手、还是用毒大家,包括那些手段诡谲的江湖道,全都无法伤害沈归分毫。

    由于李玄鱼早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用不着沈归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所以她登台之前曾留下遗命,不许任何人干扰沈归的成长轨迹,也不许任何人试图左右他的行事意愿。只要他能够遵循自己的本心行事,健康快乐的成长,关北斗的所有努力,都注定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如此看来,可能感觉会有些复杂。其实李玄鱼与关北斗之间的斗争,就好像是两个小孩子在玩拔河一般!李玄鱼这边,是不停的缝缝补补,拆拆借借,勉强将局面维持在相对平衡之上;而关北斗那边,则是彻底推倒重来;以短痛换长痛、重新构造出一个新世界来;而二者中间反复拉扯的绳子,就叫做华禹大陆。

    然而,阳寿耗尽的李玄鱼,不得已要放下绳子;所以只能叫来沈归代替她继续与关北斗相争。

    凡是一心跟随李玄鱼脚步的人,对于此事的详细情况,也多少都有所了解。他们之所以不愿意透漏给沈归太多,除了李玄鱼的嘱托之外;也是出于自己的一番好意。毕竟郭贞郡主与沈昂的命运,已经足够悲惨了;而沈归这孩子的命,与他的父母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对这些人来说,沈归能够富贵安乐的过上一辈子,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

    然而包括李玄鱼在内,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既然沈归这个天外异数的存在,能够彻底打乱关北斗的全盘布局;那么李玄鱼的计划,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今日林思忧听闻白衡身死的消息,之所以会如此惊慌失措,就是因为白衡死在了他本不该死的时候!

    也许旁人无法了解李玄鱼的构思,但是林思忧却比谁都更加清楚:沈归本是一个死胎,是违背天地运转规律的异数。随着他年龄的逐渐增长,身上沾染的红尘因果越多,天灵脉者消亡的速度也就越快。直到白衡消亡之后,天地灵气也将会彻底枯竭。

    只不过这种枯竭,就如同曙光之前的黑夜一般;天地灵气全部消散之后,关北斗的本命根基——也就是藏在长安城地下的旧龙脉,也会失去所有的气运,变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历史遗迹;而一直在操控龙脉的关北斗,也会与旧龙脉同时走向灭亡。

    新旧交替、万象更新;届时华禹大陆的灵力本源,便会再次诞生于北燕王朝的新龙脉之中;只待新龙脉开始孕育灵气,天地也会重新焕发生机,自然会诞生出新一批的天灵脉者。

    有这些人的出现,华禹大陆凡人之间的的争斗,又会变得毫无意义;而纷争的解决方式,也会从国与国之间的互相征伐,变回天灵脉者之间的“小打小闹”。

    世人都以为天灵脉者,就是降临在凡间的神仙;殊不知这些举手投足之间、足矣毁天灭地的家伙们,反而是凡人争斗厮杀的“代理人”。

    可如今白衡的猝然离去、不但沈归失去了一道最后的屏障;而且也代表着从未出错的李玄鱼,之后所有预测也全部崩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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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过江河介绍:
从某些方面来讲,每一个灵魂,都是有意义的。沈归一直都这样认为。他从原本平凡的人生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召唤至此。从而参演了一出大戏。从冰天雪地的幽北,到纸醉金迷的南康;从悠久历史的北燕,到瑰丽神秘的异域;这位来客,曾马过江河。马过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马过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马过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