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活着的死人?
他依旧无法动弹,无法抵抗,被迫清晰的感受着这种可怕的死亡方式。
紧接着,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循环往复的歌唱终于要听不清了。
他的意识一沉再沉。
一边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想要置他于死地,一边是有人扯着脑袋想要将他尸首分离。
他又好像掉进深海里溺了水。
江复庭痛苦的挣扎着,猛力呛咳了一下,原本被浓郁的鲜血染至昏暗的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光点。
那个白光很遥远,却毛茸茸又暖洋洋的。
他眯了眯眼睛,往前用力一扑!
“嘭!”
江复庭感觉到后脑和手肘传来一阵闷疼。
他睁开有些发酸的眼睛,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穿透了厚厚的窗帘,落在他的眼睛里。
哦,落在他眼里的除了,光还有……
江复庭还在刚才恐怖的梦里,没有完全回过神,他半眯着眼睛,看见自己头顶上方突然冒出影影倬倬的另一个脑袋,顿时犹如惊弓之鸟。
他十分警觉的绷着身子,下意识往后迅猛一退!
“嘭!”
清脆又响亮的撞击声应势而起,后背顿时传来一模一样的被撞击的疼痛。
这结结实实的一撞,彻底把他从刚才那可怖惶然的梦里,撞清醒过来。
江复庭看清了眼前的人,先是意外了一下,接着横躺在地板的身子僵硬一顿,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大概是才睡醒,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怎么一大清早就在这?”
他惯例用怪罪的语气,掩着自己面上的不自在。
白唐蹲在地上,低着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江复庭这副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平时根本见不到,他跟看猴似的,越看越来劲,一边说道:
“我办完事火急火燎的就过来了,谁知道这里白天还晚上!诶!倒是你,睡觉的姿势别出心裁啊,那么大张床居然都容不下你这个贵少爷的英姿。”
江复庭被白唐这番揶揄的话弄得更加窘迫了,他默不吭声的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裤。
拍了老半天,总觉得有灰,干脆不回床上,起来算了,他慢吞吞的拉了个凳子坐下,一时也没问白唐来干嘛,或者得到了什么消息。
明显跟平时精明的他有些反常。
白唐看出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试图缓解他的情绪:“怎么了?我看你刚才睡觉,睡得凶神恶煞,手还在拼了老命抓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梦里有谁要掐死你,你准备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他这话原本只是像平时一样嘴欠的调侃一下,结果一说完,江复庭瘫在桌子上的手立马条件反射的绷了起来。
刚才还有些浑噩的眼睛,如临大敌地一缩,一副对周围保持着时刻戒备的模样。
“不是吧,你!”白唐被他草木皆兵的反应怔到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然后缓慢挪过去,轻缓的拍了下江复庭的后肩:“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江复庭从风声鹤唳的状态里,稍稍放松了点,他捏了下眉心,有些疲惫的说:“我可能知道陈意欢梦到什么了。”
白唐依旧又轻又缓
的拍着他的肩。
于江复庭而言,白唐身上总有一股特殊的魔力,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抚平自己焦躁不安的心。
落在后肩的手,像冰冷的雪花,一片又一片的融进他的肌肤里。
江复庭被这冰凉又舒服的温度点点滴滴洗涤着,这才连人带魂的从先前的噩梦里完全醒了神。
他声音有力了不少,缓缓道:“他来了,他越来越近,他们长得很像。”
白唐听着他说的话,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
江复庭继续道:“梦里一直在对我唱童谣,然后想要杀了我。不过……”
他说着一顿,缓过劲来,也敢正大光明的看着白唐:“这些都还好,问题就在于,梦境的体验太过真实了。”
“我能很清楚记得梦里他们杀我时的感受,这种感觉是非常可怕的,特别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甚至会混淆梦境和现实,将梦里的敌对和防备意识带到现实来。”
白唐收回手,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发现他的眼里似乎裂出了一道很小的口子,将属于人本性的脆弱不小心掉出来,然后又惊慌失措的收拾回去,变回了以往面不改色的镇定。
白唐刻意放缓了语气,明亮的声音像被暖阳烘烤过似的:“这就达到了对失踪人的精神控制效果,先从根本上剥离他们的社会关系,和身边所有人渐行渐远,即便失踪,也不会引起他人过多的注意力。”
“对。”江复庭认同的点头:“昨天高雪又梦游了。”
白唐翘起了二郎腿:“你发现什么了?”
江复庭言简意赅的说:“陈意欢长相的人偶,我怀疑……”
他话还没有说完,白唐的眼尾不自觉压了下来,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这里也有点有意思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白唐说着还特意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忽闪着。
江复庭调了下坐姿,说道:“你说。”
白唐对于卖关子这个行为一直以来都是情有独钟,他照例往江复庭身边一靠,神秘兮兮的说:“两个消息:一个有意思的,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你要听那个?”
他说到‘特别’两个字,还若有其事的重重咬了下。
江复庭前一晚的休息算不得太好,懒得跟他猜谜,直接往椅背舒服的靠了靠,将自己连日来的神经放松片刻。
他的双眸有些倦怠的微眯着,直勾勾的看着白唐。
平日一直清冷自持的人,此刻松懈的模样,有着说不出的别样吸引力。
白唐刚才还兴致冲冲酝酿的一番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只好老老实实交代:
“我查了他们两兄弟的生死簿,两个人的命格都有很大的问题,陆长枯的命早在他十九岁的时候,被人刺杀而亡,他原定命格本该活到六十八,因疾病身亡。现在这样属于横死,横死的鬼,本应进入枉死城,但他用某种办法逃脱了。”
江复庭以为自己听错了,陆长枯不是好好的活着,怎么又死了?
就在他竖耳倾听的时候,白唐无视他的冷眼警告,我行我素的往床上一躺。
他正要起身去拉,白唐一脸享受的慢慢道:“我这么说,你也
应该猜出来了,如果死了的是陆长枯,那么活着的那个其实就是陆长荣,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冒名顶用了他哥哥的身份。”
江复庭消化着白唐说的话,突然明白自己每次看到陆长枯——不对,陆长荣时的违和感,究竟是哪来的。
因为他根本不是陆长枯!
不过是一个有着一模一样皮囊的人。
被这消息大力冲击,江复庭几乎本能的就正襟危坐起来:“还有一件呢?”
“这个消息嘛——”白唐拖了拖尾音,飘忽的语气出卖了他的底气:“其实这消息也是从悠悠众口的风言风语里,拼凑出来的,没什么根本性证据,但这方向确实提醒我了。”
他的眼睛慢慢眯起来:“幕后主导出这些东西的人,很有可能和长生派有关系。如果真是的话,他们的掌门可能野心不小啊,不像是小打小闹。对了,你还记得老孤儿院的结界吗?”
江复庭侧头看向床上的白唐:“记得。”
白唐的语气冷下来:“能在我眼前,都发现不了的结界,可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长生派就是掌门也没那能力。你跟了我一年,地府多乱,现在也不是完全不了解。”
说到这种阴谋论,在家境世代从商的遗传下,江复庭的脑子转得飞快:“所以,有可能出了个高位者的叛徒。”
“对。”白唐短促的应道,难得没多说一句废话:“他们很有可能和长生派达成了见不得人的合作协议,互利互惠。我们看到那么多鬼没被带回地府,那么多鬼被圈禁,都是他们一起有意为之。”
他声音低下来,自言自语着:“就是不知道共同的得利点是什么。”
江复庭看着白唐,总觉得自己的床被白唐玷污过后,自己身上看不见的灰也不算什么了,干脆一同坐上去。
他躺在白唐边上,突然说:“长生派真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神器。”
白唐晃动着垂在床外的双脚,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意味不明的说:
“这事先不急,挖一点带一点的,总能带根拔出来,何况本来就是猜测。不过我觉得陆长枯那人,你最好让那个小警察,查一下他的dna做个确认比较好。”
江复庭无言的点头了下,也不管白唐有没有看到,“人偶和失踪者之间的身份关系,周祁已经在整理了,等他发过来就能确认。还有那个李商,问题也不小。”
他说着转过头来,盯着白唐。
白唐应该也没有休息好,眼皮自然惺忪的垂着,微微上挑的眼尾里泛着细微的红。
他慢慢道:“你走的第二天我又去了趟孤儿院,他说十六年前,来了个因‘缘’相见的道士,给了他宝贝,还见过生病的陆长荣一面,我一直怀疑那个道士,哪来的那么机缘巧合?”
“而且他嘴上说就那仓促一面,没有联系,但是他昨天雇鬼想杀我。”
白唐听到有人还想暗杀他,瞪大眼睛,转过脸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不等他讲完,就开口:“还有人这么不长眼,嫌自己活腻歪了?”
江复庭不咸不淡的睨了他一眼。
白唐这才正经的思索了下,有模有样的捡着重点说:“那就是他撒了谎,没说真话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不得已的原因
“不过。”江复庭迟疑了一下,在心里稍作确认才开口:“有一件事,他应该没跟我说谎。”
“什么事?”白唐问道。
“那道士替陆长荣看过病,后来陆长荣的病确实好了。”江复庭声音低低的,说话速度有些慢:
“至于他们见面时具体发生过什么,李商一概不知,我估计他也确实不知道,毕竟他那么小心眼,肯定不希望一个小孩子能和他一样攀上这个人。”
“至于那个道士——”
江复庭停顿下来,狭长的凤眼闪过尖锐的暗芒:“他很可能在李商和陆长枯之间两头卖好,加之你刚才说的那些,他很有可能就是……”
就在他话刚要说完的时候,卧室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江复庭猛地一怔,脑子里所有的线索和推测都跟烟花似的,炸得到处都是粉末。
他立马抬头,正好看见了小心翼翼探进来的半个脑袋。
林锦的视线好巧不巧的停在了床上的两人身上。
她看着一脸懵逼的白唐,和气急败坏脸上快要喷火的自己儿子,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连原本打算的话都没说,直接利索的带上门走了,“嘭!”安静的屋子里只留下关门声。
林锦开门那短暂的两秒什么都来不及发生,直到她走,好像也只是他稍纵即逝的幻觉。
江复庭从他母亲那微弱的表情变化里读懂了什么,看向白唐,正色问:“你不是从正门来的?”
白唐皮笑肉不笑的拿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也不看现在才几点,那么一大清早来扰你们家清梦,我都不好意思,怎么走正门?”
他这话有理有据,江复庭一时哑然,坐在那里,回味这林锦脸上的不好意思。
下次真得好好交代一下,别老毛毛躁躁的闭着眼睛开门进来。
白唐以为他还因为这事闷着气,没心没肺的劝:“反正横竖都要跟伯母打个招呼,管他什么方式,你正好也起来了,事情一会再说,先吃早饭吧。”
“恩。”江复庭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
白唐被看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干嘛,还不换衣服。”
江复庭淡淡地回:“你不出去,我怎么换。”
白唐被他的少爷习惯弄得没辙了,两个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
他不情不愿的从床上起来,挠了挠头发,往门外走,扔下一句:“就你事情多。”
等江复庭下楼,白唐和林锦正聊得热火朝天。
白唐这种性子的人,本身就讨人欢心是真的,但眼下卖力去讨林锦欢心也是真的。
江复庭还在走楼梯的时候,就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远远就能瞧见白唐将林锦逗得花枝乱颤的模样,白唐弯成月牙的桃花眼,好像天破了道口子,阳光大把大把的溢出来。
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江家的饭桌上一反常态的吵闹。
江朝摁都摁不住林锦,江复庭也没那能力摁住白唐。
最后还是林子青突如其来的电话,拯救他们于水火。
江复庭挂完电话,手机震了震,锁屏上立马弹出一个邮箱收件提醒。
他喝了一口奶,
放下杯子,下载文件粗略的看了眼,先前面上还缭绕着的轻松姿态已经散得一滴不剩,随后对着还在说说笑笑的白唐说道:“你吃得怎么样?”
白唐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噙在嘴角的笑微敛。
但还是很有分寸的和林锦结束完话题,才擦了擦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林锦见他站起来,估摸着他两有什么事,也没强留:“你们要吃什么水果,一会我给你们准备点。”
江复庭听到这话,回过头说:“不用那么麻烦,您不是还要去公司,要吃他自己会来。”
这番话完全没把白唐当外人,说完就在两人的注视下,领着人往房间走。
如果不是不得已,他也不会麻烦白唐一起帮忙来看这些资料。
实在是……
这些资料太多了。
桌上摞着厚厚一叠刚从书房打印出来的信息。
这是陆长枯和陆长荣的一生,以文字的符号形式化,跃然在纸上。
至于到底多厚,至少和江复庭手里的教材差不多。正反面打下来,都耗掉了四五十张纸。
白唐此刻正手拿几张,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就差将困倦两个大字写在自己的脸上。
他一看到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刚吃完东西,低血糖都能犯了,眼冒金星的,晕得慌。
江复庭已经快速的过掉了四分之一,他捏了捏,闭上眼皮,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一会。
等他再睁开,白唐整个身子都缩在座椅上,沉重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了起来,刚好留了一条线一样的缝,接收着外面的动静。
他握着资料的手,轻飘飘的垂在一侧,手里那几张纸在他不太严实的指缝里摇摇欲坠。
江复庭按了下太阳穴,将手中厚厚的资料,在桌子上一敲。
白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种体验,像当年上学上课睡觉,被班主任当场抓包一样。
还是那种铁面无情的班主任。
他原本正在梦的边缘迷迷糊糊,被人突然敲醒,受惊一弹,手里的纸张稀里哗啦一下全掉在了地上,然后装模作样的立马捡起纸,眼神在纸上乱飘:“我看到哪来着?”
江复庭不用想都知道,这人在这当了半天睡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把手里的资料卷成一个筒,在白唐拿着的纸上敲了两下,阴阳怪气的说:“你在梦里看的东西,这纸上能找到?”
白唐连演都不想演了,往后一仰,自暴自弃地用纸盖住自己的脸,他幽幽地叹道:“我早跟你说,我干不来这些事,你非要我帮忙一块看,别说看五张,现在一张都不行。”
江复庭原本是不信这个邪,看个字而已,能有多难。
他原本觉得再慢,五张一点点总能看完。
现在这邪不信还真不行。
江复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将他手里的资料拿回,“继续做你的梦去。”
白唐如释重负,那几张压在他身上,能把他的肩都压垮了,他迫不及待的往床上一滚,撑着脑袋,努力挽留自己已经没有了的颜面:“你一会看完了,要我参谋的时候,再叫我。”
江复庭懒得再搭理他,保持着先前的速度,继续一目十行
的看起来。
其实那五张给不给白唐都一个样,他只是单纯觉得,一个人活那么大了,还不爱读东西,是不是离废掉不远了。
而此刻白唐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四肢贴在床上,像煮熟的面条。
等江复庭把陆长枯和陆长荣的平生大致看完以后,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他从沉浸的状态里出来,耳边传来清脆的咔嚓咔嚓,附带充满诱惑力的吞咽。
江复庭侧过头,白唐正趴在床上,一手枕着脑袋,边吃边看他。
他此刻无拘无束的模样,差点让江复庭呼吸都要停了。
江复庭不关心白唐什么时候去楼下拿的水果,他关心的是:“你怎么在床上吃东西?”
白唐已经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核,他浑不在意的拿起来,做出一副投篮的姿势,往不远处的垃圾桶一丢。
“噌!”完美的空心入网,为了表扬自己,他还厚着脸皮给自己鼓掌:“不愧是我。”
满意的自导自演完以后,他才嬉皮笑脸的对着江复庭说:“在那吃都一样,这不是也没掉床上嘛!”
江复庭很想义正言辞的说不行,但白唐那真诚的桃花眼里,像掉进了几颗星星,忽闪忽闪的。
到了嘴边的话,被他强行柔和了不少:“没有下次。”
白唐成功糊弄过去,笑得没心没肺:“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江复庭也没和他继续计较,这会正事要紧,他直接将桌上的那一叠资料都拿下来捧在手上。
白唐看着他手里的纸,感觉胃里还没消化完的果肉,开始在肚子里抗议翻涌了。
江复庭把陆长枯和陆长荣两人的资料分了分,“这两个人确实有很大的问题,而关于陆长枯可能是被陆长荣所取代的推测,这个资料也告诉了我们答案。”
他说着将纸张摊开,每隔个两张,就会有红笔做的记号。
“这个是陆长荣的,在他死前,每隔一个月,会有固定时间联系一个号码。”
“这个是陆长枯的,陆长荣死后的两个月,固定的联系号码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另一叠更厚的纸上,只有后面不多的几张出现了红色记号标注。
“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只有这个人,从曾经的陆长荣贯穿到了现在的陆长枯身上,一直在暗处引导的,也只有他。”
“加上吃饭前没说完的,大胆的猜测一下。”江复庭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这个人就是和长生派有关的人。”
白唐摸了摸下巴,接着他的话:“要是这样的话,人偶的制作很可能是他们早期另辟蹊径制作尸傀的一种探索思路,只是后来他们发现,这样的办法只能让尸体空有其表,所以并没有像尸傀一样发扬。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啊!”
他话锋一转,突然坐起来,正色道:“要是人偶这种法子,对尸体的变化和处理达不到最大的利用率,那现在这个陆长荣为什么还在用?”
江复庭没有太明确的推测,皱着眉:“兴许有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停下。”
他定定的看着白唐:“比如会死,或者严重到魂飞魄散,再可能仗着作孽太多,破罐子破摔,入了地狱也没打算超生。”
第七百四十八章:是本人
白唐端坐着,仿佛被江复庭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吸了进去,跌进那个浑浊无波的深渊里。
蜷着背,托着脑袋,他不明所以的喃喃:“借着他人的手,检验制作人偶的技术吗?那陆长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替他杀那么多人呢?那可是人,不是牲口,何况你刚才说——”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下来:“陆长荣在八岁的那年接触他,八岁还是一个孩子,在别人学习加减乘除和拼音的时候,他难道……在学杀人吗?”
窗外刺骨的寒风像是无数条长满倒刺的长鞭,气势凌人的呼啸着挥在他们的身上。
冷意隐隐约约在他们的胸腔里扎出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口子,贯彻进的风,能将他们的身躯冻结。
白唐问出了江复庭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质疑。
既然猜了,为什么不继续往下猜下去?
假如是这样呢?
那陆长荣到底对这个世界怀抱着怎样扭曲的恨意。
真正的陆长枯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出现?
江复庭从小衣食无忧,是一支从关爱里培育出来的花朵,他骨子里的理解,敏感和共情能力也是有限度的。
比如现在,他眼前横陈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让他绞尽脑汁都无法跨越和想象。
他宁可希望,这一切真的都是自己徒劳无用的假如了,大不了线索的整理从头再来。
而后江复庭将两个人的资料细节仔仔细细的比对了一遍。
说实话,这对双胞胎的日常生活实在是太简单了,十六岁以前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来往的人群。
因为是孤儿的关系,小学到初中并没有上过好的学校,孤儿院委托办下来的,也都是最底层的,形形色色的小孩都有,老师也不会抓教育和质量。
在这种情况下,陆长枯和陆长荣两人硬是守住了自己的心,没有和那些小孩密切来往过。
中考时一骑绝尘,考了个重点高中。
上高中之后就离开了孤儿院,兄弟两基本都是一起打工赚学费。
光从这些信息上来看,还是一个不屈服于命运,奋发图强的励志人生。
交集唯一频繁的,就是那个比较可疑的人了。
江复庭直接将这个号码和委托周祁查一下dna的事情,一块短信发过去。
他略有心累的将那厚厚一叠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放回桌上。
放完以后,再多看一个上面的字,都令他不适。
江复庭又将那叠资料捧起来,调了个正反面,这才坐下来休息片刻。
白唐早就不想对着那些枯燥的资料来回咀嚼,立马转移话题问:“对了,你昨晚做的梦里,他们是怎么杀你的?”
江复庭不是很愿意回想那场梦,他恍了下神,却还是简单回道:“一个要我头,一个要我手。”
白唐想了想,温吞的语气带着点迟疑:“他们用这种方式在梦境里,杀你恐吓你,会不会曾经以同样的方式被恐吓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复庭怔了怔,眼里的浑浊顿时不复存在。
他立马转身,飞速去翻刚才看过的资料,在好不容易看到了某一行字的瞬间,身体猛然凝固住了。
白唐
在床上悠悠爬到他身后,伸出脖子往跟前凑:“看到什么好东西了?”
江复庭抓住了陆长枯个人信息中的几个字:“跟你刚才的猜想一样。”
在白唐充满求知欲的注视下,他一点点地说道:“陆长枯是左撇子,陆长荣却不是。可双胞胎的基因照理说应该是一样的,这说明陆长枯的左撇子,大概率是后天原因造成的。”
白唐稍微深入想想,也能想到这个毛病多少跟孤儿院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样的恐吓,能在一个人的身上狠狠地烙印了那么深,以致于让这些人,不论生死或者作案的方式,只要能让每一个受害人体会到他们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就能让他们获得别样的满足感。
他没轻没重地拍了下江复庭胳膊:“那孤儿院你有让人继续查吗?也不像什么正儿八经的,估计也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
“得再等等。”江复庭看了看时间,离和林子青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个两三天。
他能提前把陆长枯有关的信息发过来,自己已经挺意外的了。
能将事情办成这样,估计已经不止是林子青的能力极限,也到了他的生理极限,不知道他不休不眠了多少天才做出这么详尽的资料。
而这时间一等,果然不出意料的等到了两天后。
这一天正好是人偶社团开展,也就是江复庭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偶面前,又能和陆长荣正面交锋。
白唐不出意外又理所当然的起晚,江复庭早就习惯了他这种不着边际的生活习性,理所当然的打了个车,直接上他家去拽他。
路上再次感慨了一波习惯是个可怕的事情。
从以往对白唐的邋遢深以为然的瞧不上眼,但现在好像并不是那么糟糕,自己还能正常与其相处。
再到后面,估计自己的底线只剩下,看好自己,不影响自己恪守了十几年的习性就成。
过去展览馆的时候,两个人依旧是打的车。
白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连影子都见不着的胡话,讲到兴起了,屁股往边上一挪,和江复庭紧挨着。
他压低声音,忍不住说:“人的喜好真奇怪,有一大群人争着抢着去看古代人埋死人的墓的,现在又有一大群人,花钱上赶着看尸体的,就说他们不知道是尸体吧,人偶还能有活人好看么?”
“好看又听话。”江复庭言简意赅的说。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想要看的,就是漂亮的东西。
最好以病态的,绝对的乖巧展现在他们面前,满足他们的欣赏**。
否则那些恋尸癖的人,又是从哪来的。
不过是**过盛到无法控制,而刺激出畸形的绝对占有欲。
白唐着实恶心了一下:“啧,说实话,人都是够变态的。”
“谁说不是?”江复庭一脸铁面的轻声附和。
而这些参观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心神向往又迷恋的人偶,有不少是真的尸体,会怎样?
想想他们居然会有一天像变态一样,会替自己作呕么?
就在气氛有些低迷的时候,江复庭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白唐的余光飞速看到了那两个字,脱口道:“周祁啊,是不是来
消息了?”
江复庭无声的点了下头,按了接听。
那一面的周祁火急火燎,边上叽叽喳喳,声音时高时低,似乎正在热火朝天的为了案子出现了分歧。
周祁连寒暄都顾不上,压着声音飞快地说:“dna出来了,没有问题。”
江复庭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条神经猝不及防的崩断了,一时间没办法和外界的一切联系起来。
他下意识的开口:“什么?”
“你别急,听我说完。”周祁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半信半疑,解释道:“双胞胎的dna是完全一样的。所以我们比对了他的指纹,和数据库里采集登记的样本一样,都是他本人的。”
江复庭十分勉强的将脑子里的那根神经接起来,有些迟钝的说:“好,我知道了。”
“还有你说的失踪者的头像和基础资料,我忙完手边就发给你,记住了,你那边有结果,立马跟我说!”周祁郑重其事地交代。
他这话刚说完,那边就有人在喊“周哥!”
周祁连忙“哎!”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地和江复庭说了声:“我这有别的事,先不说了,我挂了!”
江复庭到嘴边的再见都来不及讲,手机里就没声了。
白唐看江复庭一时有些愣,还是拧着眉的愣,外面的乌云全都罩在了他脸上似的,估计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轻声问:“他说什么了?”
江复庭用力捏着手机,手指头能把手机的金属外壳捏碎,他动了动唇:“陆长枯的身份结果出来了。”
“就是他本人。”
他说完转过头来,看着白唐。平时充满坚定决然的眸子里,漂着隐隐约约的迷茫。
白唐像极了他刚才那副样子,先是愣了愣,眉头十分默契的以同样一种方式蹙着。
陆长枯没有被陆长荣替换?
剥不开的阴霾越来越重,沉沉的扩散在车子局促的空间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来了急刹。
两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身子往前一倾,江复庭回神得快,用力把白唐的胳膊一拽。
车子急停之后,白唐又借着反作用,一脑袋砸到了江复庭的下巴上,身体也撞了个满怀。
江复庭一声“嘶——”,压着自己浓浓的火气。
然而,还不等他两先撒火,司机一声暴跳如雷的“艹!”,然后拿方向盘当出气板,用力扇了一巴掌。
江复庭和白唐一同抬起头往前看。
透过前方的后视镜,明显能看到司机气得眼眶都红了一圈,红血丝愤慨的要冲破他的皮肤。
他怒不可遏的骂道:“什么玩意儿!开的什么鸟车,不会开就别上马路碍事,赶紧回炉重造去!”
他骂完嫌不够解气,又用力的狂按几下喇叭。
江复庭这才注意到,他们前面有一辆突然横插进来的黑色轿车。
大概是技术不到家,又没个什么耐心,学着别的汽车瞎变道,技术不好也就算了,估计眼神也不太好。
甚至没管边上有没有车,直接硬卡进来,差点擦到了他们的车灯。
看来不仅技术问题,眼神不好,这会大概是连脑子都有点问题。
第七百四十九章:无底深渊,前程万里?
司机直接在大马路中间急停下来,下车“嘭!”的关上车门,气势汹汹的往他们这走。
找事的司机膘肥体壮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粗金链子,朝着他们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脸要挑事的样子。
司机又是低低的一声“艹!”
然后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江复庭他们说:“这往前开也开不了,还得耽误一会事,把你们放在这行不?到展览馆也就再过个一条马路的事。”
江复庭透过玻璃冷冷的看了眼车窗外走过来的那人,随后“恩”了一下,付完钱,下车就走。
展览馆的人流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里面人山人海,硬是在这么冷的天里,让人相互挤出薄薄的一层汗。
门外买票的窗口排起了龙一样的长队,从展览馆大门口的售票处排到了大街上,还打了一个直角的拐,继续沿着街排下去。
一开始只是同校的学生相互介绍拉人气,但是到了后面就变成了真正的路人了。
人总是对未知又热闹的东西充满好奇的,哪怕是多花些时间,也想去满足自己强烈的求知欲。
这就导致了,不少人哪怕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光冲着人气,也来傻乎乎的掺一脚,想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幸同校学生有内部票,而且还打折,江复庭直接拖着白唐往检票门口走。
展览馆里并没有以往认知的安静氛围。
到处都是低低的叽喳声,参观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保安数量有限,哪怕管控也无法管得十全十美。
这么多人哪怕再小声的你一言我一语,累积起来,就好像养了一阵屋子的蚊子和蜜蜂,无处不在的到处都有嗡嗡声。
江复庭略有心烦的皱眉。
一楼进去是大堂,每一层展览都是不一样的主题和内容。
人偶展览在六楼。
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坐电梯跟要了他小命差不多,他领着白唐艰难又痛苦的站上了人潮拥挤的扶梯,一路到了六楼。
六楼毫无意外的有不少校友,等他一踏进展厅,不少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注意到他。
江复庭对于这些视线视若无睹,径直往展厅里面走。
外面的人偶都是普通的作品,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唯一要看的就是,陆长枯的作品。
在今天这么特殊的场合,陆长枯这种对于自己的作品充满自信和迷恋的人,肯定不会私藏,只会倾其所有的展现出自己的人偶。
这是唯一一个了解他全部作品的绝好机会。
展厅的设计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充分运用了这个蘑菇建筑的面积特点。
包括展厅的楼梯也是,极有西式艺术风情的设计,楼道是纯粹的白,楼梯很浅显,仅挨着展厅门口,顺着展厅盘旋而上。
建筑的顶部是一个大开的玻璃顶部,站在底下的楼梯中间往上看,每一层台阶都像在步入天堂。
江复庭应该是一开始挑选扶梯的入口不对,至少横跨了展厅的一半,走了半个蘑菇,才走到剩下的另半边,那里几乎是属于陆长枯的个人展览。
而这里的人气,相比前半部分实在旺得太多。
中间的一个短暂休息区就像是六层的一个分水岭,跨过去,好像从天堂走到人间似的,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头。
往前一步有个人,后退一步也有人,四面都是被人群紧紧环绕。
江复庭的身板从进了展览馆的那一刻就一直紧紧地绷着,此刻就像一个弹簧,把自己拉得更直了。
他拘谨又僵硬的往前走,脚下如履薄冰,时刻戒备的眼神仿佛前方是一个打得如火如荼的战场,而不是展览。
就在他每一步都在费心费力的走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一沉,然后整个脖子都被一个冰凉的温度扣住。
江复庭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白唐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踉跄却不是因为白唐那轻如羽毛的重量,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了。
江复庭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白唐浑不在意的搭着他的肩,突然开口:“诶?这不是那什么······陈意欢么?!”
江复庭一个机灵,立马抬头,看着白唐指着的前方。
他的手跨越了无数颗黑乎乎的脑袋,从摩肩接踵的人群缝隙里最终指向了一个立在展台的一个作品。
江复庭顺着他的手,很快看到了展台上正风情万种站着的陈意欢。
他瞳孔骤然一缩。
紧接着,身边的白唐像福德巷里的小贩,挺着个腰板人五人六的客气吆喝:“来!让让啊!麻烦让让!借我过去看一下!诶!谢谢啊!谢谢!”
江复庭直接被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强行推着,被迫往前走。
他的目光好像涂了胶水,在看到陈意欢的那一刻就黏在了上面,一直没有离开过。
那天在展览馆的办公室里偷看到是一回事,因为那会摸着黑,就算他的视觉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可光线是黑的,他看到的人偶也是黑的,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
现在却不一样,就好像陈意欢活了回来,真真切切的站在眼前。
她好像一个收钱替人办事的模特,因为工作告诫不能动,所以她才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
陈意欢画着艳丽的妆容,嘴上涂抹的红唇娇艳欲滴,哪怕是活着的时候,江复庭和她在图书馆里仓促一瞥,她都没有现在这般充满生活气。
现在的她仿佛比那个时候的她更像活着。
她穿着一条灰绿灯绒棉的长裙,头上是一顶手工编织的帽。
江复庭忽然从心底觉得荒唐又可笑,活着时没曾感受到过的美丽,却在死后感受到了。
他脑海里蓦地蹿起了那天晚上,躲在活动室里时,那个男生质问陆长枯后,陆长枯说得那一番话。
黑暗里的陆长枯像一个循循善诱让人无法抗拒的死神,他的声音非常轻浅。
他说:“你的天赋很好,如果能参展,你的作品一定会为你打开人生新的大门,兴许你会流芳百世,永远被世人记住。”
江复庭回想着,内心深处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冷意,冷得连周围的嘈杂都融汇成了他听不懂的话,一切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墙。
陈意欢一定是答应他了,答应他愿意参加展会。
这简单的答应,就是噩梦的开始。
所谓的流芳百世,所谓的被世人记住。
江复庭滚了滚干涩的喉咙,和边上欣赏的人群一样,观望着此刻的陈意欢。
四周时不时传来唏嘘和难以自制的喟叹。
她一手扶着帽檐,一手压着飞扬起的裙摆,脸上扬着羞涩又明媚的笑,白皙的脸颊透着浅淡的红。
那一抹惊艳的红,好像上帝不经意泼翻的墨,从颧骨晕染到微挑的眼尾,哪怕是这寒冷的冬季,都能让人感觉到春意盎然,却是以出展的作品这样一种方式前来。
展台边上毫无意外的竖着一个作品介绍牌。
有多嘴的人看的时候,不理会旁人的情绪,自顾自的轻声念出:“作品名《红与黑》作者:陆长枯。完成日期:今年十一月九日。啊!就是**天之前啊!”
他没忍住一声惊呼,又继续念着:“致敬我美好又可爱的同学:陈意欢。愿她从此洗尽尘世污浊,为其塑身,丹漆随梦,以求长存。”
他念完以后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一直感叹两人之间的同学之谊是有多好,才会让作者这么牵肠挂肚,以她为肖像做一个作品出来。
陈意欢长相的人偶是独属陆长枯展览的第一个作品。
作品按照时间倒序的方式依次陈设,每一个作品下都会有一小段感人肺腑的致辞,还有充满文学气息的作品名。
江复庭每看一个作品名,都觉得陆长枯似乎在通过名字映射着什么。
而每一段致辞,都是他对人偶情真意切的期望和奢想。
展厅里的最后一个人偶,也是他最早期制作的人偶。
看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距离一开始进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
江复庭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不是在观看作品,而是行走在一个灌输了象形符号的时间长廊,从现在依次回溯到过去。
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人偶,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起点。
他走到了十六年前的某一天。
十六年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近,他和人偶只隔了短短的几步距离,但却又很远,远到完全不可能触及。
这是所有人偶中,唯一将时间写在了脸上的人偶。
人偶的眼尾布满了鱼尾纹,鼻翼两边有着不深不浅的法令纹,她微蹙着眉,眉心之间留下了两三道沟壑,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就连深褐的虹膜里,也透露着她微微愠怒的情绪。
除此之外,眉宇间还诉说着她这个人独有的干练和狠劲。
她的服装不像先前的人偶那么精致,上面是十几年前格外流行的清一色雪纺衫,底下是一条文绉绉的黑色欧根纱长裙。
尽管脸上不可避免的写上了年纪,但穿着上来看,依旧是个爱美的女人。
江复庭盯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似乎是在哪看到过。
他垂下头,正好看到介绍牌的时候,白唐已经替他将上面的字轻声读出来:“作品《傲慢与偏见》,致敬我此生第一个教化我的老师:应有兰。以身教化,引我清明。负一身罪恶,‘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第七百五十章:作品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他也没有看懂是什么意思。
转头要问的时候,发现江复庭目不转睛的站在那里看着介绍牌,一动不动。
江复庭将上面的字来来回回的看,看到烂熟于心,又将自己设身处地的扔在陆长枯的立场上去揣度。
一个从六岁开始接受教化的小男孩,能学会什么?
长期的**下,只会衍生出两个极端罢了。
一个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思想。
另一个……
他看着那句‘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各种味道都在自己身体了滚了遍。
陆长枯学到的大概也只有这个。
江复庭揣了下兜,这才察觉到白唐的视线还安在自己的身上,还不是一时半会了。
他张了张嘴:“教化就是……”
手机铃声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引得周边不少叽叽喳喳的人回过头看他,见他长得格外的人模人样又绕过了他。
这些人就是奇奇怪怪的很,以自行的标准去约束他人严格恪守规矩。
但从来没有人意识到,他们此刻的嗡嗡嗡会给旁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全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做的人多了,仿佛自己的错和粗鄙都多了堂而皇之的外表,变得不值一提。
江复庭看了眼来电显示,快速接了电话,低声说:“怎么样?”
周祁用力吸了一口气,听得出来他在非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发过去了,你自己看一下。”
说完以后,似乎连多提一句其他内容的力气都没有,他十分冷漠地挂掉电话。
江复庭的心跳随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手机,噌!一下坠到了最底端。
一分钟后,他很快明白了周祁这么心大如斗的人,也会这么沉郁的原因。
暖气从地板上一点点的往整个空间里渗透,天花板的暖风不断往下温柔地吹着。
整个建筑就是巨大,循环的暖气制造机。
江复庭捧着手机的指尖却丝毫没有被温暖到,他打开的文件里,是一张又一张的失踪者头像。
照片至少半数以上他们都见过,且印象清晰。
年轻美丽的女孩,还有形象各异的男人。
包括了应有兰。
白唐静坐在他边上,只是默默的看着,一时间有些无言,除了时不时的“啧”,或者过会再踢一下脚,再用力一拍长凳空余的木头上。
这种消息猜测的时候是报以求知欲,拼命追求真相的精神。
可等真相落实的时候,你却依旧会好像是第一次得知,它能再次在你大脑里稀里哗啦炸一大片,让你混乱一阵,重新去接受一遍,这个早就既定的现实。
江复庭长时间的看着手机,一直到资料都已经翻到了底,他还在看着。
几分钟后手机熄了屏,他在看黑色屏幕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思维被强行一哄而散后,又点点滴滴的拼凑回来。
他机械的转着大脑。
所以应有兰,应该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一般于凶手而言,第一个人不管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是极具特殊意义
的。
比如作案时的手法,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八岁的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曲解到底成形到了什么地步?
这个案子确认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可以定性为情节相当严重的连环杀人案了。
哪怕不用他开口,也不管他想不想,周祁肯定也会马上通知严舫,然后设立专案组连日连夜的去查。
除了陆长枯,摸到孤儿院的事情也是迟早的事,就看谁的速度快。
毕竟李商身上,还有他想办法要去拿到的东西。
“那什么……”白唐实在是憋不住他的嘴,突然开口打扰了这一时片刻的清净:“你要不去给我探下风。”
江复庭奇怪的转头看他,隐约感觉他接下来又要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白唐不负他所望,凑在他耳边,不以为意的低声说:“我去找个关注度比较少的人偶,你帮我吸引一下注意力,我偷偷抗走,研究一下,这个人偶到底是能干嘛的。”
江复庭立马横眉一瞪。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也亏他能想出这个损招来!
白唐锲而不舍的鼓动着:“你想清楚,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平时你想找人偶看都找不到,现在就摆在眼前,你还不抓紧机会去弄清楚!”
江复庭脸上表情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凌厉的眼角闪过一丝迟疑。
“本来对大家来说就是人偶而已,我不偷不抢,只是研究看一下,看完了就物归原处。”白唐绞尽脑汁像极了传销头子:
“而且也不要你干嘛,你只要稍微吸引下别人注意力就行,我的手段你还怕被人发现?”
江复庭最终被他毫无道理的道理给说服了。
他略有犹豫的应下,白唐迫不及待的将他拽起来。
两个人在展厅里来回兜转,寻找目标,期间看守的保安神色如常的往他们身上看,江复庭面色不改,心里却早就泛起了一重又一重的浪花。
他深切感觉自己现在的这个行为和电影里举办昂贵珠宝或者画展的小偷,如出一辙。
要是眼神再飘忽一点,兜里揣个小刀,和反监控探测器,那就真的是一模一样。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胳膊被人突然大力一拉。
白唐眼神往边上的作品一飘,果然看的人很少。
这个作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没有其他人偶引人注目,穿着打扮也很一般,自然而然的就泯灭在了其他优秀的人偶里。
路过的人只会在这个作品上,充满象征性的稍稍停留一下,随后又加紧脚步等不及看下一个,快速离开。
这样的东西即便真的丢了,说实话,和其他出色惊艳的人偶相比起来,也不会让人有多可惜的痛失感。
江复庭得到白唐的信号,装模作样的往前走,加上他的穿着和气势,跟不少前来参观的商业人士很像。
似是意味深明的在考量什么,努力从这些作品中找寻到一些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找到的,会想尽办法偷偷联系到作者,要么买下,要么为自己定制作品。
从一些装模作样看展的参观者而言,这是参观的仅有意义所在。
江复庭娴熟地揣起兜,就差在胸前做一个夹烟的动作,意识到没有烟,他略含尴尬和歉意的松手。
他正在思索着要从何处下手,才能最高效率的引人注意,这个时候,边上另一个作品前的谈话声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江复庭脚步微顿,灵活的打了个拐,泰然自若地朝着声源方向走去。
一开始他只是在嘈杂的嗡鸣中,零碎又生搬硬套的强行捕捉到陆长枯这个字眼。
稍微走近几步,他听得清晰了些,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那两个低声讨论的那声明显很小心翼翼,深怕自己的胡话被听到了。
可当人只身处于人人未常所知的‘真相’中时,一种难言的优越感总是会在他们心头隐隐作祟。
他们期待着自己的谈话被人听到,以满足自己独有的虚荣,又害怕被当事人所知。
江复庭迈着无声的步伐,轻快的朝着他们走,上赶着满足他们的**。
这个人偶作品,比刚才的少年看起来年龄微大,应该十五六岁,初三的年纪。
是一个充满天真烂漫的少女,脸上还挂着纯粹干净的笑,月牙一般的双目迸发着感染人心的光。
是一个看了就让人心情很好的人偶。
江复庭站在两个男人几步距离的身后,一面观摩,似不在意的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只是两个人交谈时似乎出现了轻微的意见不和,窃窃私语变得有些光明正大了。
“我跟你赌!这铁定是陆长荣做的!他那时候暗恋这个女的,整个年级段都知道。”左边戴眼镜的男人突然提高了音量。
右边的男人立马瞪眼警告他,咬着牙蹦出几个字:“你小点声会死啊!”
随后两个人又一同默契的安静一秒,做贼心虚的转头四处张望,回过头的时候,很‘巧’的对上了站在后面的江复庭的视线。
那两个人身板非常同步的一僵,好似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到了他们的身上。
江复庭处事不惊的给了他们一个绅士又得体的浅笑。
两人身上的惊虚和尴尬,好像猫身上炸起的毛,稍稍抚平了一些。
他不紧不慢的朝着他们走,两个男人眼里的戒备始终吊在那里,微微驼着的背下意识的用劲绷着。
他在离他们大概还有两步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随后像一个普通的欣赏者,又看了下眼前的作品,客气问道:
“冒昧的打扰一下,你们是作者的故交?”
戴眼镜的男人心态明显没有边上的人好,立场有些不坚定的觑了眼同伴,却并没有从同伴的脸上得到什么,他快速撤回自己的视线,默不作声。
江复庭没有着急,毫无藏掖的意思,他缓缓开口:“我有些好奇,你们刚才说是陆长荣做的,可作者不是陆长枯吗?”
平淡的语气让从他身侧经过的人听到,也不会有什么不适感。
而就在他说完这番话时,几个闻言经过的人,果然好奇的回过头来。
但对面的两个人依旧一言不发的呆站在那里,只是另一个人的脸上已经对他透露几分隐隐的不耐。
做好只要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就地离开的准备。
第七百五十一章:他是怂包
“抱歉,这样说话有些唐突。”江复庭非常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情绪,立马换了个对策,话锋一转:
“我是陆长枯的大学校友,我见过他制作人偶时的样子,很认真,努力又敬业。说实话,你们刚才说不是陆长枯做的,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所以前来和你们理论一下事实。 ”
江复庭非常巧妙的将话题带到了充满争议的问题点上,再次强行带动起他们的情绪。
而刚才因为好奇略做停顿的人,成功因他这一番话促足。
这话看似不经意,但说得不清不楚的,信息量很大,艺术滚文学创作里,找枪手的,或者抄袭的,再或者直接像一个强盗抢取作品的,屡见不鲜。
法律在完善,可钻空子人的技术和能力也在同时完善。
各种肮脏手段层出不穷,叹为观止,总有你想不到的。
他这话也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尽可能的推动旁观者的想象力。
一个两个三个……
随后激起了多米诺骨牌的连锁效应,‘一不小心’将这附近的一圈子人全都砸到,往这吸引。
戴眼镜的男生不善辩驳,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同伴说的话是真是假,本就是私底下的无稽之谈而已。
他的脸颊因为紧张和人潮渐起,而微微透红。
双手不安的藏在兜里搓了又搓,满满的碎屑全落在口袋里。
另一个男人性子却不似他,在江复庭说完后,脸上明显涌起不屑,大言不惭道:“你是他大学同学,我还是他的初中同学呢!你光知道他现在,过去怎么样的,你知道吗你!你跟他同班吗?”
江复庭没有吭声。
男人先胜一筹,露出胜利者的姿态:“看!大学那么多人,不是一个系,一个年级,一个班的,你们两个中间可是隔了将近万人的距离!你别告诉我,你只是刚巧见过一次他做作品,就说认识他吧?”
江复庭依旧没有说话,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他微微移了下目光。
视线穿过熙攘拥挤的人群,看到偷鸡摸狗正准备往那个少年人偶下手的白唐。
他漂移的视线被心细的男人捕捉,那人以为是江复庭心虚了,更加高声的高谈阔论起来:
“要就这样,你也别说话了,什么也不知道,没资格说这些!我初中三年和他同班同学,还和他坐了半个学期的同桌,要说了解,我比你更清楚他们!”
“他们?”江复庭假装不明的抓住一个关键。
男人嗤之以鼻的笑了笑:“你还真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叫陆、长、荣。”
江复庭既配合,又符合自身形象的微微一愣。
围拢在他们周身的人群,脸上有各自不同程度的茫然,茫然之后又隐隐约约嗅到一丝透着火药的八卦味。
那个男人说得愈发的起劲,完全忘了口无遮拦的道理:“你以为我刚才是无凭无据的跟朋友聊么?陆长枯虽然和陆长荣长得一样,但两个人气质完全不一样。”
“陆长枯一天到晚只会假正经,老师说东他不敢往西的,说是听话,就是个怂包!”
男人连嘲笑都不带丝毫的遮掩:“他那样的人,你可别
说学做人偶了,替老师们当管家婆都来不及呢。”
众人屏着呼吸听着他讲,深怕把这不为人知又充满爆炸性的内容听漏了。
男人敛了笑,继续说:“至于陆长荣,他脑子灵活,跟我们闹的开,那时候就在私底下见过他会刻点小玩意,有的时候拿花布做衣服,我们还笑他比他哥还娘炮!你猜怎么着?”
江复庭挑了下眉,非常敷衍的明示自己的疑问。
“他跟吃了枪子似的直接把布甩我们脸上,说了句我这辈子都不敢忘的话!”男人绘声绘色的复原着当时的场景:
“他一本正经地说:缝个衣服就是娘炮,那你跟个娘们一样蹲着拉屎,就不是娘们了。有种你站着拉屎,这辈子也别穿花衣服。”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句话,都没忍住低低的笑起来。
“重点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正经,不对,也不是正经。”男人说着,又自我否认起来。
他努力在脑海里迷迷糊糊的找个比较合适的措辞。
但碍于从小混到大,实在没认真上过几天学,除了加减和九九乘法表,其他一概还给了老师,所以半天也没想出来。
江复庭看他冥思苦想,脑子里莫名蹦出那一天和陆长枯的仓促一见。
他凭着自己的印象好心提醒:“会来事儿,是吧?”
“对,就是会来事儿,一点都不呆板。”男人下意识的就接上他的话,“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肯定跟他干一架了,可陆长荣就不一样了。”
“我告诉你,他就是坐在那里对你笑,你都不觉得是笑,可他要是生气,你也不会觉得生气。他身上就是能有一股气势镇着你。”
江复庭越听越觉得,他所描述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看到的陆长枯。
他的视线再次穿越了层层障碍往后看,白唐已经不知道何时带着那个人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那里
江复庭又开始思忖着如何找台阶下,把边上的人驱散。
何况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很多话也不好再乱说。
他模棱两可的开口:“兴许是陆长荣不喜欢显山露水。”
江复庭故意将话藏了一半,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瞎脑补。
可能是陆长荣自己将技术教给了陆长枯,让他一举成名,也可能其实作品是两人共同完成,陆长枯只是个署名的。
总之没人知道,那个叫陆长荣的人,在三年前就消失了。
也不会有人脑洞大开到,会不会是陆长荣占有了陆长枯的身份。
江复庭这句薄弱的示好,让男人先前被气血冲昏了头的理智,也慢慢回归下来。
男人这才冷静了几分,慢了大半拍的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话。
而陪同他的小眼镜朋友,早就缩成了隐形人。
他顺着江复庭的话,底气不足的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也那么多年没见了,反正当时那会的情况是这样的。”
话音一落,周围十分隐晦的响起了此起彼伏,又乏味的唏嘘。
架没吵起来,说了半天也只是陈年往事,附带个人色彩的揣测,众人刚才还被调动的充满兴奋和好奇的情绪,一下子跌入了无滋无味的水底。
热热闹闹的场景没持续太久,便因为索然无味的结果,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见任务已经完成,江复庭也不愿再和他们多说,正准备转身离开。
他警惕略过人群的视线,却刚好捕捉到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身影。
那人穿着十分时尚,身上的长款外套也是今年初冬的限定新款,脖子上松垮的披着围巾,鞋子是男生群体鲜少会穿的皮靴。
至少在江复庭的认知里,自己应该不可能尝试这一类鞋子。
他身边会穿的人,也没有。
来人的步姿十分悠然,掀起的刘海打了一层发蜡,露出那张漂亮,引以为傲的面孔。
陆长枯嘴角噙着万年不变,又标准的笑,远远就和江复庭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似乎早就留意到了他的存在。
陆长枯还在大老远,就友好的抬起胳膊,对他挥了下手。
江复庭只得出于礼貌,被迫微微颔首。
不知道的路人看来,还真以为这两人是相熟的老友。
等人稍微走近了,江复庭才看清他的围巾带着卡其色的格子纹。
陆长枯整个人迎面而来时,就像行走的英伦风。
刚才说话的两个陌生男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来人,还在自顾自的交头接耳着。
江复庭看着他两,嘴角忽然勾起狡黠的笑,他对着不明所以的两人叫了声:“哎!”
两个人果然停下自己的小动作,一同看他。
江复庭朝着他们身后的方向一挑下巴:“这谁来了。”
两个人又一起回过头,在看到几乎要挨在他们跟前的陆长枯时,不由错愕的一怔,差点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右边那个男的大概就是被情绪支配大脑的类型,冷不丁脱口叫道:“陆长荣?!”
江复庭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略微讶异了一下。
陆长枯平日里八风不动的微笑,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那个男人大概是许久没见老同学,心里过于心潮澎湃,连眼力见都没了,直赶着往上迎:“陆长荣!真是你啊!我的个妈!我刚才还以为我弄错了,毕竟那么久没见了。”
江复庭几乎可以从这个男人的反应断定,这个陆长枯其实就是陆长荣。
就是不知道到底用什么方式,逃脱了科技的侦查。
陆长枯客气的笑容里,丝毫不掩自己的生疏感:“抱歉,你大概是真的认错了,我是陆长枯。”
男人有些不敢相信,加上被当事人驳回,难言的尴尬立马涌起。
他反而变本加厉的阻拦在陆长枯身前,锲而不舍的追着问:“你真是……陆长枯啊?”
陆长枯明显强行压着自己的怒意,再次对他点头确认。
男人愣了愣,被他的拒不承认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难道那么久没见,双胞胎之间的性格都是可以潜移默化的吗?
可是陆长枯本人都已经这样说,他难道还能和当事人自己去辩驳证明,说对方自己把自己的名字记错了么?
男人神色摇摆不定的住了嘴,最后讪讪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那可能真是太久没见了,你两长得一模一样,一点也分不出来。”
第七百五十二章:遗漏掉的人偶
陆长枯的神色稍缓,彬彬有礼的笑也不像刚才那样,像是藏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他和两个男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寒暄着:“别说你们了,天天见面的人也总有分不出来的时候。”
男人跟着强行扯着嘴皮子笑,可心里却还有那点疑虑好奇,仿佛胸口在被人拼命抓挠,他还想再问点什么。
边上的眼镜男突然搭上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率先说道:“是啊!是啊!那会上学的时候,我不也是天天把你们两名字搞错吗?”
陆长枯含着笑,回应着他说的话,随后目光最终还是停留在了站在后面,默不吭声的江复庭身上:“江同学,看不出来你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江复庭挪开了视线,一直留心着白唐刚才偷走人偶的那块地方,提防着眼前这个人突然发现。
他淡然地说:“有人创造艺术,当然会有人欣赏艺术,何况大家是校友。”
这话说得恰到好处,进退有度,无法让人起疑他来这里的目的。
而且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不是为了陆长枯个人而来的,不过是因为学校有这个活动而已。
江复庭说着,学着他勾起浅显的笑:“倒没想到,今天意外听说陆学长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陆长枯的嘴角微微一凝,笑意停顿在脸上。
他像是普通失去了亲友的人,失落和晦涩的难过在脸上一扫而过,很快在陌生人面前守好自己的堡垒,轻声道:“确实,不过弟弟已经离开多年了。”
深邃的瞳孔里掖着让人无法捕捉的悲伤,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江复庭如同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略显尴尬的停顿,“抱歉。”
只有边上两个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这话,脸上的惊讶丝毫不掩,特别是刚才侃侃而谈,自称做过陆长荣同桌的男人。
他的震惊立马浮于脸上,甚至忘了自己的行为会不会过于突兀,跨两步走到陆长枯跟前,就连说话声音都变了:“陆长荣出事了?”
陆长枯修长的睫毛微微下垂,极力遮掩着面上的思念。
他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男人有如雷击的愣在了原地,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消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让难过溢于言表,还是故作淡然的将事情揭过去。
最后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最终还是难过的弯下去。
这个人透着一副怅然若失的颓然。
“不过。”陆长枯拍了下他的肩,清了清难受的嗓子:“我弟弟曾经将他的一切都教过我,只要我在,他就在。”
他说着指了指周边的这些人偶:“你看,这些就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我记得······我还为了我弟弟,专门做了一个人偶呢,你们有参观到吗?”
江复庭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看着还在自我缅怀的陆长枯,心里有些讶异。
他还把陆长荣的人偶带出来了?
不对,他转念又一想,大概率是为了宽慰眼前这个男人,博取同情。
自己刚才已经将六层的展厅全部逛了遍,并没有看到长着双胞胎长相的人偶。
三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不确定的迟疑。
另外两个人兴
许连参观都没有参观完,至少在目前是没看到过的。
只是不好意思随口说出,自己都没谱的话来。
陆长枯看他们几人的反应,本就心细的他突然走向展厅拐角的工作人员处,低语了几句,眼角的笑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江复庭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难道还真把那个人偶带来了?
他还来不及多想,陆长枯已经交谈完从那边走回来,就连脸上短暂的阴沉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不好意思,是工作失误,布置的人员不小心漏了。”陆长枯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想到他们会出现那么基础的错误。”
他不经意将‘基础’两个字用力咬了咬。
江复庭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难怪。
那个男人带着隐隐的期待,立马问道:“那人偶还会展出来吗?”
“会的。”陆长枯脸上的温柔像一汪温泉:“我已经让工作人员帮忙去抬到指定地方了,你们如果现在就想看,可以跟我过来看。”
他说完就迈腿朝着江复庭他们刚才过来的方向走。
江复庭心中一紧,唯恐丢掉的那个人偶被他发现。
他微微侧了身,突然开口问道:“远吗?我朋友去卫生间了。”
陆长枯才迈开一步的脚,果不其然的停顿下来,他看了一下展台的编号,想了想说:“稍微有点,展厅差不多要过半。”
江复庭对着他相反的方向挑了个下巴:“反正都是过半,要不往那边走,顺便把剩下没看的看掉,你们两呢?”
他说完看向边上那两个人。
眼镜男从头到尾吭得声没有超过十个字,特别是在陆长枯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直接当起了哑巴,似乎对陆长枯格外忌惮。
他征求着自己伙伴的意见。
而小伙伴看样子当年应该是陆长荣的小跟班,想都没想就应下:“行啊,反正我们刚才基本都是瞎看的,哪个看了哪个没看都没记着,这会大师在,还能给我们做友情讲解,挺好的。”
“好,那就请吧。”陆长枯客客气气地要替他们领路。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的视线在江复庭身上蜻蜓点水的落了下,透着一丝难辨的意味深明,而后快速移开了。
江复庭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悠然的跟在后面。
陆长枯这样的人,在某些方面和他一样,对潜在威胁的直觉十分敏感。
哪怕没有什么握在手里的真凭实据,仅凭最原始的本能,都能让他保持相当高的戒备,近乎每分每秒的试探和拉开距离感。
江复庭的记忆很好,回走的时候,将刚才看过的每一个人都温习了一遍。
他藏在兜里的手有意无意地挂蹭着手机外壳,等待着白唐完成任务的消息。
陆长枯估算着社友抬出人偶的大致时间,以让人非常舒服的节奏,一边轻重有序的挑选介绍,一边往前走。
江复庭从他的速度里,猜到他的行事风格,大概等他们走到的时候,那个人偶也刚好被工作人员摆出来,可以直接观赏,不需要再做无用的等待。
只是现实总是会与美好的预期产生偏池和错漏。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展台之上依旧空空荡荡,除了隔离带,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个展台明显和其他的展台不同,别具一格的设计,让展台奇特的造型本身就充满艺术气息,即便什么都不放,都很有观赏性。
以致于江复庭先前在经过的时候,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显然大多数人也没注意到,估计满心满意都是赶紧观看下一个人偶,鲜少有人会留心这个带着巴洛特风情的奇异展台。
陆长枯在看到展台依旧是空的一刹那,不满的情绪就差写在脸上。
然而为了维持自己的风度,他尽可能耐心的在这里稍稍多等。
这些人再磨叽,但按照时间来估计,顶多再有个几分钟,应该就来了。
江复庭趁着等待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先去看陆长荣的致辞会是什么。
他毫不迟疑的走了过去,边上的那两个人犹豫片刻,便跟在他的后面一同走过去。
“作品名《堂吉诃德》,以此谨记。”眼镜男小声念着,只是还没念完就没了音。
江复庭定定的看着介绍牌,因为这块介绍牌,同前面所有的介绍牌全都不一样。
之前每一个都会介绍人偶的身份,哪怕是萍水相逢没有深交过的路人,也有类似于“致敬在同一个世界里,却做着缺一不可的螺丝钉的xxx。”
可现在,这个本应该是陆长枯生命中最为之重的人,却失去了他该有的‘名分’。
以此谨记。
非常简单又干脆的四个字。
唯有下方挨着牌子的边缘,用非常小号的字体打了一句话,难为眼睛男戴了眼睛,看了半天依旧看不出清楚,只有模糊不清蚂蚁一样的影子。
江复庭看着下面那一牌,接着他的话,轻声替他念出声:“世界是怪物吹奏的号角,戏剧是人生的镜子,以此谨记我们——降妖除魔的骑士。”
就在他念完的一瞬间,江复庭呼吸倏地一紧,他用力绷着自己两条修长的腿,缄默下来。
陆长枯不知道何时停在了他的身后。
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别有深意的盯着,仿佛他的头上此刻有什么东西,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意思?”眼镜男虽然没有看过《堂吉诃德》,但胜在他比边上男人的求知欲强上不少。
陆长枯收回视线,浅言解释:“是一个充满骑士精神的勇者,和肮脏的世界对抗的故事。”
他说着,笑着反问:“你不觉得这非常符合陆长荣的开拓精神吗?”
眼镜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有边上那个男人在听完他说的话后,非常配合的叹道:“对!我也这么觉得!”
“你呢?”陆长枯的视线再次停留在江复庭身上。
江复庭默了默,他从刚才就意识到,这里所有的作品,几乎都是以著名的文学作品命名的。
为什么全用文学作品的名字。
陆长枯是在映射着什么?
江复庭来回琢磨着这挨着介绍牌边缘的小字——怪物与骑士。
他突然想到了这本书原有的内容,有些相似的表现方式让他情不自禁将陆长荣和小说里的人物串起来。
第七百五十三章:所谓意义
难道陆长荣是将自己当成小说里的主人公,自诩为堂吉诃德这样一个骑士。
世界是怪物吹奏的号角,那些怪物撑起了独属于他的不同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披上了堂吉诃德的外皮,做着英勇而激烈的斗争。
他方才还骤停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胸膛开始加速起伏。
于‘堂吉诃德’而言,他杀死的不是人,而是破坏这个世界的怪物。
他在用他的方式,用他自己的秩序和规则,维护着他所认为的和平。
所以这里所有的人偶!
江复庭突然想到第一个出现的人偶——应有兰。
那是第一个出现在双胞胎世界里,用精神和**上的折磨来摧残他们的人。
大概也是陆长荣眼中第一个定义为怪物的人。
所以她死了。
‘骑士’第一次在‘怪物’身上尝到了‘正义胜利’的甜头,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安然的享受于这种声张正义的感觉。
当然对于怪物的判定和要求,也随着日积月累变得更加过分和夸张,那是趋近于极端的,变态的,扭曲的,可以说是对怪物的过分苛刻。
如果有人在生活忤逆,违背着他个人的生活规则,那便是‘怪物’。
社会的规则在他的眼里不过是怪物自行圈定的游戏规则,为他所深深厌恶。
江复庭下意识的握起了拳头,这样一个人是非常典型的反 社会型人格。
他时时刻刻想破坏社会现有的生态链条,用他的个人行为评判独树一帜。
这个属于他自己的人偶展览,就是他在用自己的个人成果,在向世人炫耀,以此证明,他的所作所为是‘正义’。
老天没有收服他,法律没有惩判他,他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依旧潇洒快活的在人群里辗转,寻找着新的‘怪物’。
江复庭回过身来,毫不避讳的直接对上他的视线。
陆长枯有些意外,但意外被他很快就压回下去。
江复庭不徐不疾的说:“你很了解这书。”
他非常克制,没有直接说:你了解到和这本书的主人公一样。
读者在看书时,总是上帝视角,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在一场充满革命的背景时代里,忽略了那场真正的阶级冲突,只拘泥于主人公充满可笑又滑稽的幻想里。
大概是他在孤立无援时,只身一人被扔进独属他个人的革命里面。
江复庭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他平淡无波的眸子里,当场剥开那又厚又假的外表,将深藏不露的仇怨和肮脏挖出来。
他低沉地反问道:“虚幻的骑士,看到的怪物,有几分真假?”
真正的堂吉诃德在满足自己的骑士幻想时,误杀了多少人,又搅起了多少腥风血雨呢?
陆长枯用华丽外表隐藏的沉疴,被江复庭毫不留情的一语道穿。
虚伪的表面被快速戳破时,他脸上的云淡风轻顿时烟消云散,他敛着神色,略有阴沉的开口:“藏污纳垢的世界诞生的,当然都是怪物。”
随后看向另外两人,他有意引导道:“难道你们觉得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人,能有多干净?”
那两个人不明白
意有所指,只是浅显的理解字面意思,犹豫着缓慢摇头。
陆长枯的语气在他们态度的安抚下,稍微缓和了点:“看,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看来江同学更擅长站在趋利者的角度。”
“不过,也对。”他突然将矛盾一转:“你本来就是从资本里诞生的,你享受着污浊里暗藏的金子,有金子的人,当然怕自己的金子没有污浊可以掩盖,被人发现。”
江复庭没兴趣跟他争个所以然出来,随意回道:“陆学长,你偏激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根本没将他刚才那一席话,放在眼里。
陆长枯没从言语上得到心理的满足,但他也不是幼稚的小孩。
他忽然往前走了两步,越过他们,极为专注地看着介绍牌上的那一行字。
陆长枯一时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站着。
他站得很端正,身体笔直,不偏不倚地立在介绍牌的正中间。
江复庭看着他精致又端庄的背影,心头忽然浮起一种抓不着的仪式感。
陆长枯缓缓的开口,字正腔圆的声音像在低声朗读:“怪物总是会藏在你们看不到的角落,无处不在。而一往无前的勇士敢于直面并且冲破黑暗。”
江复庭这才发现,这种仪式感是从他的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他像一根钢铁,地基深入泥土几十丈,坚定的立在那时,稳如磐石。
边上的两个人就算再迟钝,也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对味。
即使依旧听不懂究竟什么意思,但他的语气和此刻的氛围,就好像水壶里烧着的开水,咕噜咕噜的从底下冒出泡,气氛莫名其妙就变得很静。
而就在这时,陆长枯突然转回过了头,在这诡秘的氛围中,对他们露出一个动人的笑。
他平静又理智地说:“偏激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江复庭怔了一下,背后窜起冷汗。
他骇然的从对方的认知里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单纯对这个世界的爱恨情仇。
而是他的存在,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bug。
就好像人创造的机器人,最终要用尽手段铲除人类一样惊悚。
站在他对立面的三个人彻底缄默下来。
这样的话那两个男人根本无法去接,也不知道怎么去接。
他们会在生活中叛逆,会怨天尤人,会有偶尔的颓丧,会恨,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义无反顾的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
没有任何人可以从这个世界里彻底将自己剥离出来,因为人们长期依赖于此,寄生于此。
所以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留着混杂又肮脏的血。
江复庭强行让自己从陆长枯的精神世界里跳出,他口袋里的手还在刮磨着手机壳,随后自然而然的拿出来,看了眼时间,面上露出几分虚伪的可惜。
他小步的往后退了两步,“哲学问题有机会再慢慢讨论,只是陆学长的另一个作品似乎等不到了,若是今天不方便,那我只好借一步先行离开。”
这话瞬间就将他们拉回到原本来这的目的。
确实过了挺久的了,算上过来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将近四十分钟。
“抱歉,我确认一下。”陆长枯想起了什么,拿手机拨
了一个号码。
他背对着他们,眉宇间不自觉拧起一条浅淡的沟壑。
陆长枯为数不多的耐心不断被电话里的忙音消磨掉,就在电话快要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接了,是一个透着试探语调的“喂?”
陆长枯面对自己手下的人,会习惯性的拉出自己上位者的姿态,他连不耐的情绪都不多加掩饰:“你现在在哪?怎么还没把展品带过来?”
电话里的人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连呼吸都是笨拙的,他犹犹豫豫地扯着拙劣的谎言:“我刚才……肚子有点痛,我厕所出来刚不久,马上就过来。”
陆长枯敏感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支支吾吾的声音好像老化的旧音响,连字都咬不清楚:“我,我以为……”
陆长枯扶了下额,满是被一堆麻烦事缠绕的满脸疲惫,但也没有深究他的责任:“好了,别以为了!赶紧检查好,让现场的工作人员帮个忙,带到展厅来。”
电话那一头的男生反应格外迟缓,他顿了一下,心不在焉的回了一个绵长的:“哦——”
陆长枯见不得这种拖泥带水的做派,浮躁地直接断了电话。
可就在断了电话的瞬间,他奇怪的意识到什么。
目光像中了蛊似的,带着迟缓的节奏,难以自制地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机,波澜不惊的眼中闪烁着令人说不出的心悸。
就在他挂掉电话的瞬间,寂静的储藏室里,一个男人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处。
他的神情有些呆滞,那双木然的眼睛充斥着汹涌的恐惧。
屋子里四面都是墙,顶头的灯不知道怎么烧断了保险丝,突然熄灭,整个屋子都陷入巨大的黑暗中。
唯一的光源,就是男人紧贴在耳边的手机,只是电话被挂断,熄屏的时间进入了倒计时,微弱的光芒辐射在他血色尽失的脸上,将他的五官照出不太清晰又生硬的白。
他身上所有的零件都像是进入了机械的老化,经久失修的躯体和大脑被人强行驱动使用。
男人的眼珠从开始到现在都未多偏离一寸,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紧接着,连他手里的最后一点光源都熄灭下来。
整个屋子彻底陷入无声的黑暗中。
他滚着喉咙,缓解自己因为恐惧导致肾上腺加速,血管膨胀而引起的干涸。
“咕噜”从身体里传出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格外清晰。
仿佛这个声音冲破了他干陈的躯体,侵占了整个屋子。
他唯一的身体反应就是发抖,手指尤为剧烈,像一个晚期的帕金森患者。
男人觉得这个屋子里格外的阴冷,自己仿佛被无数双暗藏的眼睛盯着看。
他疯狂地想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但过度的恐惧下,导致他的身体机能有些失衡了,无法迅速做出准确有效的反应。
颤抖就是失衡下,身体同恐惧做出斗争的最大反应。
他的目光还在死死地盯着前方,拿着手机的手,沉缓地落下来,然后手指十分用力地按下了开关键。
黑暗中再次亮起了久违的光。
男人不知道自己突然打哪来的勇气,他紧紧攥着手机,抬起胳膊,往前照了照。
那是一张和陆长枯一模一样的脸!
第七百五十四章:意外碰到的真相
这个人偶哪怕在社团的活动室里,他也没有见陆长枯制作过。
人偶的脖子处有一条陈年的疤痕,那疤痕已经过了太久,在皮肤组织的侵略下颜色有些浅淡,看起来没有初形成时的生硬,而是十分柔软。
它像一条蜈蚣,中间的长条是蜈蚣的躯体,手法老套的缝合技术在疤痕两边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针点,那是蜈蚣长满的脚。
男人倒吸一口气,说实话,能考上长都大学的都不是傻子。
不管是学文还是学理,基础的学习功底都在那。
而他身上也或多或少的有几块伤疤,疤痕上长年累月积攒的生物反应,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但让他惊悚的并不止是这个,而是在他刚才推门而入的一刹那,人偶的眼睛突然动了!
这就意味着眼前的这个东西,不是人偶,而是货真价实的人。
男人发颤的手疯狂的抖动,光圈在人偶逼真的脸上不断地摇晃,抖出了真假难辨的残影。
不对,不对!
就算真的是人,眼珠子能动,那也应该是活人。
也不对!
自己凑得那么近,对方的呼吸一点都没感觉到,搞不好是一种连自己都没见过的,新型科技技术。
他紧紧捏着手机,手还在瞻前顾后的继续往前探。
恐惧在体内叫嚣的同时,强烈的好奇也在他心里头盘根错节的生长。
他无法很好控制自己手上的动作,就在他用尽全力抓着手机,贴在人偶的脸上,想要细细分辨出点什么的时候,手机的边角不经意戳到了人偶的脸上。
戳下去的瞬间,他没有感受到坚硬又生涩的阻力。
那是一种非常舒适的柔软,比按棉花还要舒服,充满弹性的手感,毫无松散的劣质感。
男人在碰到的瞬间,手像触电般瞬间扯回,一时愣在那里。
他的脑海下意识的回味着刚才的触感,本能的升起一个念头。
皮肤还是新鲜的。
他又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发干的喉咙在滚动的时候,有种被无数根针扎的刺痛。
专注的眼神片刻不移地盯着眼前的人偶,好像是着了魔。
这一次他战战兢兢地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手指在他的支配下,晃动着来到人偶的脸颊边。
驱动他的好奇心,像一把大火燃烧了漫山遍野,整个胸腔肺腑都是那炙热的烈焰。
男人停顿了一下,彷徨不决的眸子,突然迸发出一阵夺目的光,仿佛下定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接着那根悬在空中的手指,带着他毅然的勇气,再一次碰上人偶的脸颊。
那是人体纤维的触感。
细腻,美妙,滋润,从他指尖的神经末梢一点点传导到他的大脑。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个皮肤还鲜活着,呼吸交换、新陈代谢着。
这就是人的皮肤!
即使人偶制作的技术再好,也做不出这样的逼真的表皮来。
唯有温度很凉,像从室外结的那层厚厚的冰一样。
他的指尖从人偶的脸颊上一点点往下移,按压过的地方在他手指离开的瞬间,回弹起来。
挺拔的五官好像屹立的山峦,游离的指尖似是在人偶的脸上探险。
从脸颊到眉骨,到深邃的眼睛,再到高挺的鼻梁,人中。
的动作终于停下。
方才还略有沉迷的眼睛,猛然回过神,瞳孔不可置信的紧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开始泛起渐渐急促的呼吸。
他停留在人中上的手指似是被定格,一时间动弹不得,下方就是人偶柔软的嘴唇。
而不管是在人中,还是嘴唇上,他都感受不到呼吸。
冰凉如石头一样的体温,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寒。
是……死人。
男人艰难地掀起自己的眼皮,他掀得十分用力,好像眼睛里粘了玻璃胶似的,眼眶周边的青筋微微突起,畏缩的眼睛终于再次和人偶的眼睛对视上。
他条件反射的立马收回手,碎步往后退了退,脚尖点地,做好出现意外可以随时逃跑的准备。
可过了十来秒,人偶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先前的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
男人心里紧紧拉着的戒备,稍微松缓了点。
也对,如果真的是死人,怎么可能会动?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神色不定的思索着什么,但真的是死人的话,死人的尸体能保存的这么好吗?
这个人偶看起来摆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久了,哪怕就是一个上午,停止新陈代谢的皮肤也会失去弹性,多多少少也该有点尸斑。
而且,更让他疑惑的是……陆长枯为什么要将陆长荣的尸体当人偶!
男人突然感觉到一阵生理性的呕吐,胃里犯起一阵阵抽搐的痉挛,像有一个吸尘器在他的胃里疯狂搅动。
他跟陆长枯他们是同一届的学生,所以他见过陆长荣。
陆长荣在大一开学的第一个学期就失踪了,当时有不少人都因为这件事情而心痛可惜,特别是陆长枯。
尽管他不是一个将自身的一切随意带给外人的人,但那段时间的低迷几乎所有人都看得见。
他杀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
他盯着自己手机的拨号界面,陷入混沌的双目,挣扎了一遍又一遍。
男人来回犹豫了半晌,再次抬起那一只手,在人偶的身上做着最后的确认。
陆长枯的作品向来很少真的展示在人前,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独自一个坐在角落里,或者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
哪怕看到也不允许他们触碰。
当然,因为他的作品实在是太过于精彩,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去触碰,这么做就像亵渎了神明一样,让人充满罪恶感。
男人在人偶身上,慎之又慎的探索着,因为格外小心,特别怕自己弄错了,他几乎全身心都沉浸在这里面。
内心一遍又一遍重复震撼的同时,一边感受着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骨骼,组织和器官。
这些都可以通过浅显的触摸,轻而易举的感知到。
收回手的那一刻,他的震惊已经溢于言表。
在现实强烈的刺激下,他甚至涌上一秒短暂的冲动,他想直接冲出去,去大声尖叫,去嘶吼着告诉保安,这里面有个用死人做的人偶。
他全心全意都掉入了这个由恐惧和惊惶编织的世界里面,细小的声音和动静被他迟钝的身体感官自动屏蔽掉,以致于此刻有一个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他都不知道。
男人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机上已经提前按好的号
码。
抓着手机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他的大拇指,他在这短暂的几秒时间里,有一种翻山越岭的艰辛和疲惫感。
就在他的指腹要碰到拨号键的一瞬间——一个熟悉又温和的声音从他的背后猝不及防地响起:“何浩,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何浩捏着手机顿时定在了那里,连反应都忘了做,本就血色寡淡的脸庞,顿时和眼前的人偶一样苍白。
背后吹起一阵阴嗖嗖的冷风,像一双冰冷的手,钻进他的衣服爬进他的背上,一点点往他的脖子上爬。
他不知道陆长枯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个人好像没有脚,走路半点声响都不带,开门没有动静。
所以他在自己背后站了多久了?
刚才自己的举动,他全都看到了吗?
如果……
手机屏幕似乎快到了熄屏时间,亮度忽然暗了一大半,他的心神随之剧烈一震。
如果真的是他杀了陆长枯,那自己现在在这……
何浩的额头突然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浑身的寒毛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全部竖起。
他迟缓的回了一个:“啊——还好。”
他藏在黑暗里的脚,不动神色的将脚尖挪向另一个方向,做好出现意外迅速逃离的准备。
他缓慢地扭过上半身,溢着恐惧的脸上强行撑起若无其事的笑,扭曲的如同一个做戏的小丑。
手里的手机跟随着他的转身,继而移动着。
微弱的光圈从人偶慢慢照在了空无一物的白墙上,再慢慢爬到了身后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和人偶不同的是,这一张栩栩如生的脸上,在这种情况下都挂着一抹标准又好看的笑。
看得他心里发怵,像极了电影里习以为常,对各种处境都信手拈来的杀人犯。
“那你是?”陆长枯的视线随意地落在了他的手机上。
“这个啊——”何浩的声音虚得有些沙哑,才一时片刻,他额钱细碎的刘海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有些人在危机的情况下,会刺激血液加速,让大脑超常运转的,但也有人,加速过了头,导致情绪波动敏感,波动过大,直接大脑失常,停止思考。
何浩就是典型的后者。
别说思考,能维持自己的身形屹立不倒,就已经耗光他所有的力气。
他想尽办法转移着自己恐慌的情绪,微微低下头,正欲再看向手机。
手里的光忽然无声的熄灭了。
屋子又一次回归于黑暗。
何浩在熄屏掉的那一秒,反应迅速地做出了一个他人生中最为大胆的决定。
黑暗降临的电光火石间,他提前预备的脚尖突然用力。
陆长枯只感觉到前方涌起一阵劲风,接着一股沉重的力量打破空气乘风而来。
他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处,身上连半点慌张错乱的气息都没有。
就在何浩出脚,以为自己必定会踹到他的时候,他的脚出乎意料的扑了空,浑身迸发的力气失去了意料中的承受点,直接惯性的将他自己带了出去。
没有接触过特殊训练的身体,失去了着地的平衡点。
在脚落回地上的那刻,他的重心往前,猝不及防的踉跄一步。
眼见就要在黑暗中摔倒,却闷头砸进了一个硬邦邦的身体里。
第七百五十五章:被抓
何浩的身体再次失去了判断能力,倏地一绷,对置身危险的本能恐惧油然而生,完全支配了。
陆长枯像一个早就设好陷阱的狩猎者,他淡然的看着眼前猎物一惊一乍的模样,悉心安抚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么着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跟我讲。”
他说着还颇为好心地在何浩的背上拍了拍。
冰凉的冷意时不时的穿透何浩的皮肤,他鼓起勇气挣脱了陆长枯的嘘寒问暖,尽可能生冷地说:“没有。”
“我……就是刚才,突然胃不舒服,我可能……要去趟医院。”
陆长枯被人抛开的手在空气中一僵,他穿过黑暗,盯着何浩后面的人偶,眼里似有隐晦的浮光在闪动。
良久,他放下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颇为可惜地说:“那就没办法了。”
何浩的眼皮陡然一跳,跳出了极为强烈的不好预感:“什……什么没办法?”
陆长枯轻缓地朝他走了一步,何浩丝毫看不清黑暗中的人,也听不见他的步子。
等他感觉到陆长枯近在咫尺的呼吸做出反击时,他的手腕已经被一个充满力量的手一把拽住。
“你做!”
“唔!唔!唔唔!”
何浩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他身体被人牢牢地控制住推倒在地上,他惊恐地瞪大双眼。
他像是掉进了海里,四肢在空气中乱扑,伸出的双手竭尽全力地想要抓住求生的机会。
陆长枯从容地坐在他的身上,光凭一只手,就易如反掌地将何浩的手越过他的头顶扣在地上。
而另一只手泛着青筋,紧捂着何浩的嘴。
他在何浩害怕又震惊地眼中,慢慢地弯下身子,匍匐在何浩的头边,贴着他的耳畔。
何浩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在两个人距离贴近的一刹那,身上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无声地咽了下口水,仿佛隐隐约约闻到了死神的气息。
就在他已经做好准备,甚至幻想自己脖子会传来怎样的痛感时,陆长枯轻声地在他耳边“嘘”了一下。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他不由怔了怔,一时间未回过神。
不等他把陆长枯的举动琢磨出点名堂,从门外老远的地方突然飘进一声悠远的手机铃。
何浩顿时屏住了呼吸,绝望的眸子里亮起了一星半点微弱的光。
陆长枯捂着他嘴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气,一直淡然的脸庞上,难得的微皱起眉头。
他警惕着身下人的反应,重新坐起来。
似是猜到了来人,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方向。
外面的铃声只是响了一刹,便就地消失。
显然,来人慎重的行事风格并没有那么单纯。
陆长枯思索了下,继续紧捂着何浩的嘴,另一只手突然屈起胳膊,像一个铁钩猛地扣住他的脖子,直接将人强行拖到墙角。
何浩条件反射地抬起双手,想要继续做徒劳无用的挣扎。
陆长枯眼疾手快地随手取了块碎布,娴熟迅速地堵住他的嘴,又就地扯了一块布条,干净利落的将他的手脚五花大绑。
干完之后,他无视着蜷缩在角落里满眼哀求的何浩
,往他的耳边凑了凑,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乖乖待在这,我去去就回,嗯?”
何浩听到他出去,巴不得他立刻出去再也不回来,但这种奢望只能悲惨的压在他的心底。
他只能瑟瑟发抖的摇着头,以求他的怜悯之心能网开一面,留下自己这条微不足道的贱命。
陆长枯对他胆怯又抗拒的反应视若无睹,他像是观摩一个即将被打造的商标,疼惜的擦了擦何浩额头上的冷汗。
然后用挑拣的眼光认真的打量他:“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价值,我一定会让你感受到……”
陆长枯的手指缓缓抚过何浩的脸庞:“你自身的价值到底可以散发出多耀眼的光芒,你可以是骑士手里一把漂亮又充满利芒的宝剑,斩遍这世界从淤泥里长出来的荆棘。”
他说得煞有其事,坚定的话音仿佛是他的信仰。
何浩愣在那里,他看不清陆长枯的脸,也无法明白陆长枯到底要的是什么。
但光凭这声音,他脆弱不堪的理智,便非常轻松的被鼓动得热血澎湃。
陆长枯在他的沉默中,并没有等到他明确的变态,在他耳边轻描淡写的追加了一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烂在那淤泥里。”
何浩瞪着一双眼睛,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眼前的人,想要从对方的神情里探索出他的真实用意。
只是还不等他多想,陆长枯突然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打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在何浩仅凭直觉地注视下,慢慢往门外走。
光只在房门揭开缝隙的时候,吝啬的撒进那么几束,而后又快速地沉寂在黑暗中了。
陆长枯出来的时候,江复庭刚好在走道的拐角里打电话。
江复庭从刚才在那个介绍牌听陆长枯说完那一番话起,就总觉得哪里不对。
特别是陆长枯挂完电话,突然说要来办公室时的口气和状态,让本就对这些事情尤为特别的他,敏感又迅速地察觉到怪异,这才一路跟了过来。
结果,没想到林子青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他没有因此刻意静音。
铃声骤响的瞬间,心跳“咻!”一下,一蹦三尺高,差点冲出他的天灵盖,他手指的条件反射快了大脑反应一波,立马给手机调了静音。
在接通电话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依照陆长枯的尿性,不管有没有在现场抓到自己,肯定会疑神疑鬼到自己的头上。
哪怕这会离开展览了,也会想尽办法从自己身上确认点什么。
江复庭贴在墙边,听着话筒里,冗长又琐碎的内容,借着白墙冷硬的触感熄灭自己心里的怒火。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深呼吸调解自己了。
林子青那边碎叨的话实在有点多,大多都不在相关问题上,加上一些没用的嘘寒问暖,现在本身就是事态紧急的情况,他实在没那么多的耐心耗在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里。
就在他张嘴,准备毫不留情的打断对方时,又一个峰回路转,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按照他所了解的,林子青在办事的时候,并不是这种连轻重缓急都拎不清楚,浪费时间的人。
而人只有在自己的认知,意识,或者属于自己的信仰受到剧烈冲击时,才
会用大量毫无意义的言语拼命缓解他自己心理上的压力。
他到底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江复庭拧了下眉,怎么也猜不到,林子青这种只看利益的人,大多情况下对人情冷暖只有铁石心肠,得什么样的东西能撼动他的心房。
江复庭侧头,视线往周边小心探了探,确认并没有人过来,声音低沉地说:“你说重点。”
林子青像卡了壳的音乐盒,转了半天,才有些迟缓地说:“他通过榨取他们的痛苦,来给自己谋获最大利益。”
江复庭出于自己的了解范围,力所能及想到的就是,李商为了私吞捐助人的善款,所以一直有意亏待这些孩童。
他在林子青开口的刹那,就预先在自己的心里铺上了一层软垫,惊天的消息砸下来,他都能有所防备的接受。
“我知道了,你发来。”
林子青突然僵在那里,一时没有出声,也不挂电话。
手机里窸窣的空气音飘到江复庭耳边,静了半晌,他也搞不明林子青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林子青深吸一口气:“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找个没人的地方看。”
他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就挂了电话,留江复庭一个人琢磨,那句“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是怎么一回事。
江复庭捏了捏手机,就在他的指尖刚巧碰上屏幕,悬浮窗口突然跳出了一个压缩文件的收件提示。
他手指顺手一划,只是还不等文件下载完成,自动解压的时候,他的耳尖忽然敏感地应声而动。
一道近乎无声的脚步,压着空气,一点一点地落在水泥地上,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接近。
江复庭反应迅速地回过身,立马退出原有页面,浏览着无聊的校园网站,留意着左上角的下载进度。
随后不动声色地迈开步子,一手揣着裤兜,悠然地往拐角外走。
他一直微垂着头,好似被手机里的无聊论坛彻底吸引,左上角的下载进度只剩下百分之九。
就在前脚刚越过墙角的时候,一道陌生的气息迎面而来。
江复庭似有所感的脚步微顿,直到对方的皮靴尖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时,他才不慌不忙的抬起脸。
在看清对方的刹那,他神色微微讶异了一下便快速收敛,冲着对方简单颔首。
他的反应非常自然,如果是换做别人不说话,陆长枯会当人是因为被当场抓包,所以做贼心虚。
但江复庭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就连此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这让陆长枯突然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提防和敌意,产生了片刻的自我怀疑。
江复庭总不能真的是凑巧经过的这?
他持着脸上八风不动的笑,表里不一的试探:“这么巧?江同学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嗡——”江复庭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一震,悬浮窗口弹出了下载完成,正在自动解压的提示。
陆长枯对这些细微的动静格外敏感,捕风捉影的将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
江复庭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看了眼手机屏,像模像样地演起戏来:“不怕你笑话,我朋友的方向感出奇的差,上个厕所都是走迷宫,我就是来找他的,这不!来催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比鬼还可怕的人
陆长枯眨了下眼,灵动的眼里全是虚情假意的关切:“那是要赶紧找找,就是这厕所……好像也不在这方向吧。”
“别说厕所了,大概连自己在哪都弄不清楚,我也只能地毯式搜索。”江复庭取笑道。
他一想到白唐如果知道自己这么诽谤他,会怎样的气急败坏,就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陆长枯原本还觉得这肯定是江复庭编得谎话,但是在看到他无意流露的浅笑后,又开始自我怀疑了。
这种笑容是装不出来的,即便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耐,但这种不耐更多的是无奈和习以为常的宠溺。
他的朋友大概是经常这样,所以他才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陆长枯压着自己的疑心,提议道:“那确实挺麻烦的,不过刚才我从那边过来,也没见有人经过。你要不问问他大概的位置,这展览馆我挺熟,看看边上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我帮你找找看?”
这话直接将他想要往前进的路堵死。
江复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短暂的沉默好像是在考量他意见的可行性。
这条光明正大的路走不通,只能等一会想办法进去。
陆长枯如果不故意拦他,其实倒还好,但既然拦了他,那说明里面很可能有什么他怕被人发现的东西。
江复庭暂时松了口:“确实可行。”
他拿起手机,慢吞吞翻找着白唐的号码,似不在意的问:“对了,那个还没出展的人偶,我一会还赶得上欣赏吗?”
陆长枯笑了笑:“当然赶得及。”
“恩。”江复庭低头正要按下白唐的号码,他的手机却抢先震动起来。
来电人好巧不巧地就是白唐,真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就是希望电话那头的人带来好消息。
江复庭接通电话,当着陆长枯的面开了扩音,丝毫不给白唐张嘴的机会,抢先道:“你在哪?”
白唐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喝,搞得临头一棒,忽然一愣,这又开始抽哪门子疯了?
江复庭见他不回答,又提高了音量:“你不会连自己在哪,边上有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白唐又被夹枪带炮的语气乱怼一通,原地懵逼的凌乱了片刻。
但他跟江复庭相处也不是一两天了,很快就从状况之外反应过来,只好忍辱负重地背下这从天而降的锅,配合地左顾右盼起来:“我看看啊……这地方啥也没啊,诶?等等!等等!这有个安全通道,我进去看看啊!”
接着,手机里只剩下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几秒后,白唐对着消防通道墙上的指示牌念到:“这写着……六楼,e区,三号门。”
江复庭立马道:“好,你待那别动,我这就过来。”
挂完电话后,陆长枯还大发善心,抬手给他指路,也不知道是近路,还是绕远路。
他一本正经地建议道:“你从这出去,外面就是c展厅底端,沿着往下走,第三个亮着安全通道指示牌的就是。”
江复庭就着涵养同他客气了一下:“多谢。”
陆长枯的眼睛像一双探测器,监视着江复庭离开。
直到对方离开的方向,已经空了好几分钟,这双探测器才慢慢转移了目标,回到了自己出来的那个房间。
而就在他重新打开门的一刹那,冷意忽地从脚底涌起。
陆长
枯的动作只是在察觉异样的时候,迟缓了一下,随后就一脸稀松平常的拉开门,外面的光线捡到缝隙,争相恐后的撒进屋子,正好斜斜地落在了何浩苍白的脸上。
何浩在长时间高度恐惧的紧绷下,面目表情开始变得有些木然,可只要风一吹,他就像张薄纸,萧瑟的抖动。
陆长枯满含笑意地走进去,他手一带,光又被挡在了门外。
与此同时,缠在他脚底的阴冷寒意,延伸出无数条的触手,一寸又一寸地从他脚上顺着他的小腿往身上爬。
陆长枯喉咙一紧,凉意已经迅速地攀升至他的后背,开始缠住脖子。
耳畔边上时不时拂起凉嗖嗖的风。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头顶有点沉,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压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陆长枯慢慢掀起了自己发沉的眼皮,努力朝上看。
只见一颗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脑袋,突然从眼前落下来,倒着悬挂着,幽幽地晃了两下。
“唔唔!!”
“唔唔唔唔唔!!!”
角落里的何浩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凭空出现的影子,顿时惊恐地挣扎起来。
只是双腿和双手一同被绑着,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像一只蛆,在地上奋力蠕动。
陆长枯此刻的气定神闲,却和栗栗危惧的何浩是截然相反的模样。
他毫无敬畏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头颅,低低地笑道:“哥啊,总是这个套路,该换换了吧,我都看腻味了。”
挂在他头上的脑袋倏地一震,似乎被他这一番挑衅的言语,激起了强烈的怒意,连半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陆长枯咬来。
陆长荣瞪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眼里的怨恨,巴不得将眼前这个惺惺作态的人,登时撕得粉碎。
只是它大张着的嘴,根本来不及咬下去。
陆长枯浑然不动的身上,忽然亮起一阵刺目的白光。
在黑暗中,忽然倾泻的白光,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亮得何浩的目光有些晕眩。
他本就睁大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挂在陆长枯身上的东西。
刚才还连轮廓到模糊不清的视线,骤然明亮得如同在他眼前放大了好几倍。
挂在那里的陆长荣,忽然抬起了那张血淋淋的脸。
他对着何浩用力地裂开嘴,脸上其他五官都被他这夸张的神态,挤兑到变形。
怒目圆瞪的双眼仿佛要夺眶而出,整张脸大幅度的扭曲着,让人根本认不出它原有的模样。
何浩被猛地吓了一跳,紧贴墙角的身体,拼了命的往后缩,像是要钻到墙根里面去。
但这种害怕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阵,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东西好像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丑陋的面容看似十分吓人,但何浩并没有从它身上感觉到任何对自身有威胁的气息,反而是一直站在后面的陆长枯……
他不经意地走了下神,下一秒又被前方野兽般的嘶吼给拉了回来。
这,这到底什么意思?
他惊疑不定地缓了口气,惶惶不安地看着他们。
陆长荣只是失控的对他发出字音不清的咆哮,像是无法开口说话,却仍然在竭尽全力地诉说着什么。
那双被恨意束缚的眼睛里,不断对他
闪过疯狂地祈求和痛苦。
何浩匍匐在地上,带着茫然的神色愣在那里。
一人一鬼好像各自被定了穴,一个傻住,而另一个是因为魂魄被短暂的控制,所以动弹不得。
陆长枯好像是被它的嘶吼吵得有些累了,他挠了挠耳朵,不轻不重地说:“何必呢?哥。都不能说话了,就歇歇吧,多累啊,我都替你自己心疼。”
陆长荣最后残存的理智都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压垮了。
它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火星子点燃了,整个灵魂都剧烈的波动着,仿佛要烧起来。
连带那一丝丝的清明,都被这洪水猛兽一般的恨意,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只剩下纯粹的,滔天的杀意。
但陆长荣依旧顽强的谨记着自己失智之前的仅有念头。
那就是复仇!
为了自己被抢夺的身体,为了自己这几年以来终日只能长久的委身于黑暗里,为了被背叛的自己,也为了……
那些无辜惨死的人!
他骤然回过头,眼里只剩下一片血红,暗沉的瞳孔连残存的浮光掠影都不剩。
陆长荣突然大声咆哮起来,似是将所有的积怨,痛恨,全都在这一声里发泄了出来。
随后,它在陆长枯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突然挣脱了灵魂上的束缚。
它抬起手,携带着视死如归的寒冷杀意,横冲直撞地往陆长枯冲去。
陆长枯万年不惊的神色终于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反应迅速地后退,身形晃动地瞬间,反手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圆盘。
陆长荣在看到圆盘的刹那,浑身一震,刚才还劈头盖脸的气势顿时萎靡起来。
它如临大敌地定在原地,面色阴沉地盯着眼前的人,思索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他撕碎。
而此刻陷入两难境地的它,不知道哪个地方突然戳中了陆长枯的欢心。
陆长枯忽而扬起轻蔑又松快地笑。
大概只要它狼狈,自己就是开心的,它越痛苦,自己就越开心。
他的双目不知何时,变得和眼前的厉鬼一样,沉重的怨毒像一层厚土蒙上了他的眼睛。
窝在角落里的何浩,怔怔地看着前方,一时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脸,在这个时候难得像起了双胞胎,难分难辨起来,就连灵魂都淬了一样的染料,挑不出一丝不同。
他背上寒意顿涌,一个是真的鬼,另一个人却让他觉得比鬼还要可怕上几分。
何浩用力地屈着身子,被捆住的双手艰难的动了两下,背上和腰上从未舒展过的筋骨,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况下,被自己强行拉开。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扯裂了,小腿和腰部都是拉扯开的酸疼。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连一声多余的呜咽都不敢溢出。
所有的痛楚都化为沉重的刀斧,在要冲破他嗓子的刹那,又被他生生咽回下去,整个喉咙火辣辣烧着的疼。
就在指尖费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碰到脚踝的刹那,喜悦好似一层巨浪从他心底深处猛然掀起。
方才还耗得一干二净的力气,立马就地重生,他磨了磨牙,皱起眉头,一个狠心咬着嘴里的布团,紧接着腰腹猛地一抬劲,“咔”身上传来用力过度,骨头咔咧的声音。
第七百五十七章:人偶的根源
何浩仿佛一座冰雕,顿时僵在了那里,就连周遭剑拔弩张的氛围都一同凝固下来。
他尽可能让自己放松地躺下,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以求让自己的存在感消失一点。
但陆长枯并不会给他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当那双像钩子一样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剜在他身上的时候,何浩就知道,他完了。
陆长枯露骨的目光不带丝毫的遮掩,那是对他身体强烈占有的热枕向往。
他想做什么?把自己也变成人偶吗?
何浩的身体随着陆长枯的接近,开始再次发颤。
他想要逃出去,想要大喊,刚才只差一点点!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逃出去了!
人在绝望的情况下,总会想尽办法去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不管那根稻草,是好的还是烂的。
也不管那根稻草自己的根有没有扎进土壤里。
他甚至没头没脑的将浸染绝望的求救,投向了那个站在后面浑身是血的鬼。
“唔!”“唔唔——”
破碎又无助的悲鸣,像一只落入猎物手中急于求生的雏鸟,一声声单薄的呜咽将陆长荣的神智稍稍拉回了一些。
他眼里浮起几星忽明忽暗的光,追随着声源的方向,迟缓的抬起头。
陆长荣呆了片刻,才追逐到角落的方向。
眼前的景和物重新在他脑海里接上了线,开始一卡一卡地播放。
陆长枯不徐不疾地在何浩的身边蹲下,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红线,一个月牙状的白色吊坠从他衣服里扯出。
陆长荣在看到那个吊坠的瞬间,脚下仿佛长出了无数的须根扎进泥土里,让他动弹不得。
先前还想拼死一搏,带人逃出去的念头,被对方的一个吊坠轻而易举的打散掉。
“哥,你这次又要围观吗?”陆长枯把玩着吊坠,背对着他,闷闷地问道。
何浩闻言睁大的双眼,密密麻麻爬满了鲜红的血丝。
他不断地对陆长荣晃着脑袋,竭力祈求着他留下。
可陆长荣有心无力,它痛苦又茫然地站着,紧紧攥着手。
他痛恨着一切,痛恨他的亲弟弟,痛恨自己的无能,也痛恨这个可笑又可悲的世界。
但这种毫无用处的恨除了带给它累赘,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他只能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静静地站在一边,亲眼看见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身前,卑微又凄惨地流逝掉。
陆长荣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发出苟延残喘的喑
哑呻吟。
何浩从开头到现在都没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可却在这一刻,奇迹般得听明白了那原始嚎叫声中的悲哀。
他突然认了命,闭上沉重的眼睛,祈祷着至少临了的过程不要太痛苦。
江复庭离开的时候就怀揣着疑虑不定的心思。
他知道陆长枯肯定在遮掩什么痕迹,但他遮掩的到底会是什么。
脚下的步子随着他的思维,带着个人独有的节奏缓慢地行走。
他将刚才发生的点点滴滴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每飞掠过一个细节,他就朝前迈一步。
他的注意力不是放在自己的鞋尖上,就是放空自己专心致志地思考问题,以致于他和三号安全通道的门擦身而过,走向了四号都不知道。
而就在他的脑海里刚捕风捉影,抓到陆长枯离开前打电话的细节时,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呼喊:“诶?你这是要上哪去啊?不是要来接我嘛?”
江复庭脚步蓦地一顿,脑子里刚堆积起来的杂乱线索,顿时做了鸟兽散。
他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走过头,掉头转向倚着墙面的白唐:“刚才想了点问题,总觉得哪里不对。”
白唐散漫地挑了下眉:“那你想出来没?”
本来是要想出来的。
江复庭盯着他看,话到嘴边改了口:“没有,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一下,林子青刚才也给我发了点东西。”
“行啊。”白唐爽快应道,半句不离其本性:“反正也快到饭点了,走吧。”
两个人本来就站在安全通道门口,这个地方基本也没人走,顺势就从这下了楼。
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两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那个人偶的身上已经看过了。”白唐见这地方也不可能出现别的人,从没有营养的对话突然跳到了正题上。
江复听闻这话,状态不由自主就认真了几分,微挑起下巴,洗耳恭听。
白唐有节奏地晃荡着双手,思索道:“虽然和现在比较成熟的尸傀技术相比,稍微有些不同,但若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必然是同根,多少有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呢——”白唐卖起关子,颇为得意的拿小拇指的指甲盖比划了一下:“我就稍微多费了那么一点点的心思,花了些精力,分析了一下控制人偶的符咒。”
“发现控制的根本,和催生的力量确实都是同一根源,只是人偶的符咒和尸傀的符咒,在某些地方因为意见或者目的性不同,所以在衍化的时候也出现了不同的分歧,这才出现了两种形态。”
江复庭没有说话,无声地点了点头,人偶在尸体的利用率上,更像一个绣花枕头,只是当时连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所以很有可能先找陆长枯,蛊惑利用他,借着他的手来做实验。
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没停下制作人偶的方式。
他沉吟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按照人偶现在的保存状态,魂魄能找回来的话,还能还阳么?”
白唐忽地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江复庭回过头来,发现白唐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薄情冷意的寡淡。
他就像一个至高无上,铁面无私的审判者,生死轮回在他眼里不过是世间运转的常理。
平常到如呼吸那么惯然。
大情小爱,人情冷暖的羁绊,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微小的尘埃。
他平稳的口气连一丝情感波动都没有:“你做了那么久了,应该知道,不管是天定的命,还是被害的命,那就是你的命。各人各有其命数,不是你想撺掇就撺掇,想干涉就可以干涉的。”
“捉鬼是为了维护阳间秩序,查出长生派也是为了破掉他们的阴谋手段,维护三界平衡。”
“但这并不代表,规则可以随意打破,即便有什么偏门秘法,在强行打破的情况下,天谴是躲不掉的。”
江复庭无所畏惧地对上白唐黑幽幽的眼睛。
他就像一道熠熠生辉的强光,横冲直撞地扎进了白唐见不到底的深渊里,“你难道一次都没打破过吗?”
白唐刚才还老气横秋教育人的气势,不着痕迹的乱了几分,他脑海里忽然纷纷扰扰地回溯起过往。
回忆带着光斑和阴影,以某种绚烂的方式,在他的大脑里交错着浮沉。
江复庭望着他,得寸进尺的提醒:“如果我没搞错,宁秋雨算一个。”
白唐摸了下鼻子,有些心虚的给了他后脑一巴掌:“说你呢!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做事天都管不了!你们这些小毛孩,路都没走稳,就一天到晚想着往天上飞,掉下来摔死你!”
江复庭挨了当头一击,再一次被白唐打破了他自己的下限,整个人顿时冷冽下来。
他摸了下自己刚才被揍的地方,冷眼瞪着他,正要发作的时候,一股陌生的气息波动,像从天而降的暴雨剧烈翻涌着。
两个人顿时失去了大脑的闲心思,呼吸一滞。
白唐嗅着这股气息,脱口道:“最近这至阳之气是白菜价大甩卖吗,几百年遇不到的东西,这两年连番碰上,什么时候开始掉得价,怎么我赶不上买。”
第七百五十八章:新作的诞生——复活
江复庭懒得搭理他的胡话,立马顺着气息的来源,往楼上冲。
然而那气息仅仅只是爆发了一瞬,便被正主控制了下来。
等江复庭一口气奔到五楼,刚才倾泻如瀑的能量气息,这会连一星半点的残存都没有了。
要不是他当场做出追击的反应,他甚至要以为是自己出现的短暂错觉。
他停驻在原地,顺着自己仅有的印象反复在记忆里琢磨,应该是那一层。
就在他拧着眉用力思索的时候,白唐兜着双手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别看了,在六楼。”
江复庭:“……”
“你看我干嘛,自己拔腿就跑,又没问我。”白唐吊儿郎当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趁着他闷着气的时候,白唐先他一步往上走,擦身而过时,顺道故意用自己的肩膀搡了他一下:“还发什么呆,赶紧走了,万一真出什么事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江复庭连气都升不起来,那一颗谨小慎微的心,连拖带拽的将自己的情绪都拉进了谷底。
好事不灵,坏事灵。
等到他们赶到六楼,白唐凭着自己的感知指着最终方向的时候,江复庭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九寒天里,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那个地方就是他不久前才离开的地方。
没有明确的气息指引,白唐也只能大致地确认这附近。
江复庭站在通往办公室的回廊口,他望着同一面墙边几扇紧闭的房门,心里不安的预感在肥沃的滋染下,开始茁壮成长。
先前被他遗忘掉的陆长枯那通电话,也顺着不安的生长霎时全部回想起来。
陆长枯原本是找人将最后一个没有出展的人偶搬出来。
只是人偶迟迟没被带来,所以他打了个电话去追问。
结果挂完电话后,他不知怎么又突然告辞,说去亲自看一下。
而后自己就尾随其后,却非常不巧的因为一声手机铃暴露了自己。
至于陆长枯离开时的状态……
江复庭努力回想着他当时的场景——陆长枯挂掉之后,直接收起了手机,客客气气地对他们告辞。离去的身影有些迫不及待,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焦急和顾虑。
而是……一种难言的兴奋。
兴奋地同时,还微微透着潜入未知境地捕猎时的紧张。
江复庭微眯了下眸子,陆长枯当时的目标,也只有……
他思及至此,猛然睁大眼睛,如梦初醒地恍回神。
一定是那个电话里替他搬人偶的人!
答案在他脑子里跳出的一瞬间,他在白唐不思其解的注视下,脚下生风,往就近的一扇门横冲直撞。
身形凑到门边的同时,浊气像一道闪电钻入钥匙孔里,替他解了反锁。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门把,直冲进去,里面只有整整齐齐的桌椅。
不是这间!
江复庭片刻不敢多耽搁,继续奔向了下一扇。
白唐很快就看懂了他的用意,不等他扭头来提,就从相反的方向开门检查。
就在江复庭正准备打开第三扇门时,不远处传来白唐低沉的声音:“我找到了。”
他抬脚就赶至白唐那边,稍稍偏了下头正要观察,犀利的视线却轻而易举的捕捉到一个角落里站着的人影。
这个人,江复庭在去人偶社的时候
,匆忙的瞥到过,因此略有印象。
而此刻那个人……不应该说是人了,而是那个尸体,被做成了一个非常精致的人偶。
可从刚才到现在,这才过了多久?
陆长枯的作案手法到底是有多熟练?!
江复庭带着阵阵冷意,慢慢往里走,脚下的水泥地好像不是地,而是又臭又深的沼泽,紧紧圈住了他的双腿。
他走得拖泥带水,又十分吃力,到了人偶跟前仿佛花了十倍的时间。
大概在十几分钟前,这个人偶还同他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生命。
江复庭盯着人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气愤。
陆长枯这一次的作案手法很嚣张,他像是在借用人偶,对着他们空头挑衅。
人偶的脖子上围着的还是陆长枯今天戴过的围巾。
围巾和衣服的缝隙里卡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的字,秀气清新,实在无法和一个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就在江复庭准备抬手的时候,白唐总是能提前一步,将他想要做的事抢走。
纸条落在了白唐的手里,他只能委屈自己主动往白唐身侧靠了靠。
作品名《复活》,
灵魂可以救赎,信仰可以重生,
堕落的世界需要新的生机。
页脚处还用非常细小的字标注着:致敬这份作品的第一位参观者。
江复庭此刻就像一个活动的冰箱,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寒意。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那几个字。
陆长枯定然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去而复返,故意写给他们看的。
这就是**裸的挑衅!
白唐这会没有吭声,但也没了打趣的兴致,他甩了下手上的纸,重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偶:“你怎么想?”
想?根本不需要多想。
江复庭直接拿出手机,给周祁拨了个电话。
展览馆在警方的介入下,以风风火火的速度排查了在场的所有人员,将人疏散之后就封了馆。
因为案件的情节实在或许严重,现场的办案人员嘴巴严丝合缝,一点口风都不漏,只说是丢了个展品,所以需要找回来。
但依旧有一些对八卦嗅觉灵敏的人,从警方过于小心谨慎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很快,展览馆外面居然簇拥起不少的记者。
江复庭对周祁和严舫交代完相关事宜,随后又千叮咛万嘱咐,这才罢休准备离开。
两个人走下楼时,还没到门口,外面的闪光灯就像炸弹似的,一个又一个地从外面不断投放进来。
熙熙攘攘的声音将一个被艺术基底熏陶的地方,生生变成了菜市场。
等待机会采访的记者,眼巴巴地探着脑袋不停往里面瞅,像是几天没吃饱饭的饿狼。
这种情况下,还走前门,就是亲手将自己往虎口里推。
江复庭想都没想,当即转身,立马掉头走向后门的方向。
后门虽然也有人,但胜在知道后门的人并不多,出去的时候也就这么两三个人守着。
他们穿着打扮也不过是普通顾客,也没有遭到人恶意阻拦采访。
一直等他们走到远离展览馆的地方,两个人才稍微松了松被拉紧已久的神经。
原本奢望的午饭再次没有了着落,身上要忙活的事,几乎
是悬着一把刀架子吊在他们的头顶。
江复庭直接跟着白唐匆匆地赶到了他家,上来的时候,顺便带了在巷子尾边那家店的炒饭。
虽然赶时间,但江复庭端庄的形态举止是得体到骨子里的。
即使是一顿匆忙地午饭,他依然能坐怀不乱,姿态翩然。
和在他对面埋着头,就差钻进饭里的白唐相比,真的是迥然不同的两个风格。
江复庭擦了下手,在拿起手机准备打开那个解压好的文件时,不自觉地顿了顿。
随后手指略有沉重的将文件打开,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全是各种密密麻麻的视频,还有一个非常小的文档,打开以后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网址。
但是从网址的域名和主机名来看,基本都是外网。
“这什么东西?”刚好收拾完东西的白唐,眼尖地看到。
江复庭盯着这些天花乱坠的网址,不知怎的,忽然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勇气。
“林子青发的东西。”他声音低得像压了块砖,有种无处安放的压抑。
白唐倒是神色无恙的主动开了电脑,还特地对他招了招手:“快过来,又不是第一天来我家,搞得那么见外干嘛?”
谁跟你见外。
江复庭想归想,但还是自觉地走了过去,每靠近电脑一步,心里头的压抑便会多沉上一分。
林子青避重就轻的喋喋不休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
从打开浏览器到输入第一个网址,他自始至终都悬着一颗心,在网站页面跳出来的一刹那,那颗心被用力地紧了紧。
网站页面被设计得天花乱坠,语言全是英文,视频的展示窗口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从页首翻到好几页之后,视频都还没有翻完。
只是视频未播放前的展示页面像被蒙上了一层幕布,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白唐看着网站,歪了歪脖子,面色古怪地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有点需求能理解,不过现在还大白天的,就约我一块看。”
他顿了顿, 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这不合适吧?”
江复庭瞬间明白了他把这个网址当成了什么,耳尖立马像泼了一壶开水,又烫又红。
他转过身来,恼羞成怒地着白唐:“你!”
白唐没心没肺地“嘿嘿!”两下,顺毛似的抚了抚他肩膀,半开玩笑地安慰:“看片要紧,看片要紧。”
被白唐这么一搞,江复庭刚才还落在谷底的情绪,夸张的起起落落了一下,顿时瓦解了。
从展示封面来看,并不能看到视频里面的内容,江复庭只好随机挑选了一个,然后点进去。
打开后的页面和大部分视频播放网站页面一样,片名,内容介绍,点击播映的按键边上,还有一个字体加大,特意用金色标注的十二美元。
在一大片乌泱泱的天书里,白唐也就看懂了这个数字和美元的符号,不满道:“国际片都这么贵吗?十二美金抢钱呢,想当初我们那会,一个文件盘……”
白唐说到后面声音,在江复庭冰冷地注视下,自动噤声了。
花钱看片是不可能的,能用黑技术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江复庭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飞跃着,他千辛万苦横跨了一个太平洋,溜到了人家服务器后面给自己临时注册小号,顺势加了个bug,全浏览器的片子全部免费看。
第七百五十九章:翻墙跨洋只为看片
白唐心满意足地对他竖了大拇指,这省的可不止是简单的十二块,还有性福人生。
一个片子十二块,十个片子就是一百二,换算人民币就是……
白唐算着算着眼睛突然闪起亮晶晶的光,八百多!
只是还不等他对这白花花的银子有着进一步的非分之想。
江复庭已经点开视频,悠扬又美妙的旋律,将他拉回了神。
视频画面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有悦耳动听的小提琴音像是山涧里的水流,涓涓流淌,偶尔几个冷不丁高亢的音符,就像敲击在河畔上的水滴,甜美而不聒噪。
这样的音乐让人从心灵上放松与享受。
江复庭在半分钟的演奏后,听出了是哪首曲子,他突然轻声说:“澄镜之水。”
白唐靠在座椅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不管是从这种网站的外观上,还是单个价格上,不可能只是让他们听听轻音乐这么简单。
他手指轻敲着桌面,提议道:“要不跳过去。”
江复庭却全神贯注的看着视频,一秒都舍不得放过。
他并不是想从音乐里抓出什么细节,而是将自己彻底代入进那些奇怪的用户里,去体会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感受,去尽可能理解他们的用意和动机。
这一刻,自己好像变成了其中某一个音符,融进了音乐里,被轻柔地弹拨着。
就在他刚缓慢地摇头,拒绝白唐的时候,空无一物的视频里突然跳出一张狰狞的脸。
那张脸像一只可怕的野兽,怼在镜头上,几乎要从电脑里爬出来。
撕裂得哀嚎与痛苦的尖叫突然爆发,猝不及防地取代了刚才的轻音乐。
一声声绝望的悲鸣仿佛来自关押怪物的巨渊,刺激着人敏感的神经。
江复庭深切的感觉到了,从美好的天堂,顷刻跌入地狱的粉身碎骨。
画面的镜头从贴在张牙舞爪的人脸,突然后移,周围被特写挤兑开的轮廓,快速钻入镜头。
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缩小在那张鹅蛋一般圆润的脸上。
那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
刚好是对这个世界产生憧憬与强烈好奇的年龄。
好似一张雪白的纸,一尘不染,等着世外的五彩斑斓争相点缀。
可视频里的孩童却等不到感受美好的那一天。
他的双手被人无情反绑在身后,脖子上挂着一圈粗麻绳,紧紧的系了一个漂亮又端正的蝴蝶结。
绳子余下的长度还有很多,剩下的部分被一个大人牵在手里,只要用力一扯。
男孩的脖子被狠狠一勒,他不得不顺着被拉的方向步履蹒跚的踉跄了几步,又在男人的厉声呵斥下,战战兢兢的强迫自己站稳。
乖得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一样。
小孩圆不溜秋的大眼睛湿漉漉的,他撇着一张小嘴,害怕因为自己不小心没控制住的情绪,又要多受一层罪,所以十分用力地抿着唇,只有嘴角在本能的神经反射下,不断地抽搐。
边上的男人具体说了什么没有听清,此刻的镜头是全景。
相机应该专门被人放在了墙角的上方拍摄,而拍摄视频的人,
意图只在于画面,无心录制视频,反正最后猎物的惨叫不管在多远,总能录进来,所以他并没有专门准备录音设备。
画面在男孩的凄厉哀嚎下,难得的安静了片刻。
江复庭和白唐的神经就像被强行绑上了一趟前途未卜的过山车。
什么时候冲顶,什么时候下坠,谁也不知道。
视频里的沉静果然没有保持太久,牵着绳子的男人等着眼前的猎物稍微平息下恐惧后,他突然回过身来,丝毫不避的直接往镜头这边的方向走,似乎是准备拿什么东西。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江复庭才留意到男人的脸上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具。
面具是非常普通的塑料制品,但胜在五官狰狞,眼眶的地方被扣得很大,正好将戴面具男人的整个眼眶都暴露出来。
男人似乎因为长时间的休息不善,下眼眶的黑眼圈浓得如同涂了一层黑色的漆。
面具上的鼻子壮得好似牛鼻,整张面具都泛着不自然的青色。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面具不过是面具而已,可对于六七岁的小孩而言,却并不是这样。
这个怪物是活生生的,他的身上因为长年累月的积攒,沾满了各种血淋淋的气味。
光是站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骇人的腥味就会率先乘风而来,好像刚从地狱的牢笼里爬出来,以吸食他们的痛苦和恐惧为生。
这些怪物在孩子们的人生里,就是日复一日的折磨他们,一直到他们坏掉的那天。
所谓的坏掉,大概就是跟一个再也不能动,不能用的玩具一样——就是字面上,死掉的意思。
视频里的男人从镜头这边的死角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棍子,随后又干脆利落的朝视频里的死角走过去。
江复庭的注意力顿时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过去。
在他看清黑色棍子的瞬间,喉咙里好像长出了一根茁壮的粗枝,毫不留情的将他喉管紧紧缠绕,他一时有些难以呼吸。
他搓了搓手指,这种类型的棍子,他不仅仅是见过,且印象深刻。
那是在教化室里。
教化室!
江复庭猛然想起什么,目光立马重新打探起视频的背景来。
拍摄的人,画面挑选的角度很刁钻,几乎将房间里原有的东西全都排除在外,只有空荡荡的墙壁,正对镜头的墙角。
还有一套学生的桌椅。
光从这些简单的信息上来看,并不能随意判断出视频的拍摄地点在哪。
但不同的是,江复庭亲身去过。
并且不是潦草的一眼,而是细细观摩了两圈。刚才音乐结束,屋子里的每一面墙,每一个角落,甚至包括地板铺陈的砖块,他都能记得具体的摆放形式和细节。
只要提取自己的记忆,和视频中展现出来的方位,进行适当的调整和匹配,就能确认……
到底是不是自己去过的教化室。
他寻找着画面背景里的装修细节和特点,将每一处都和自己脑海里对照。
随着他每多确认一点,不争的事实就被记忆里的铁锤,重重砸进自己的心口。
江复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锤得猛烈一颤。
就在他不得不接受,这就是自己去过
的教化室的那一刻,视频里的人已经走到了孩童的面前,他像玩弄着一只低贱的宠物,无视对方的抽泣和哽咽,将自己手里的绳子东拉西扯。
本就无力抵抗的男孩,似一只沉默的羔 羊,顺着他的动作,跟着东倒西歪。
男孩脆弱的如同沙子堆积出来的泥人,不知道会在哪一秒的风雨里,分崩离析。
观看的人只感觉到满腔都积蓄着无言的愤懑和沉抑。
但凡有点正常人性的人,在疼惜男孩的同时,都会恨不得将视频里的男人撕成无数片。
江复庭动了动鼠标,隐匿掉的进度条再次浮现出来,提醒着他们,距离刚才音乐结束,正式进入主题,不过才二十秒左右。
这二十来秒却足够漫长,每一秒都将人的心放在火上煎烤。
而视频播放的总长度却一共有整整的十分钟。
画面里进行的推拉和不留情面的辱骂殴打,不过才是开始。
江复庭捏着鼠标的手心,在视频内容的刺激下,无端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就在视频里扮演成怪物的男人,面对面停留在男孩面前,肆无忌惮的扬起手里的电棍时,江复庭强大的内心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上挑的眼尾被他死死压着躁动的情绪。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在鼠标上狂按,疯狂快进视频,却依旧抵不住视频的质量实在是太高,高到视频里的男人连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费,每一帧都是残忍又血淋淋的画面。
他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一些手段越发层出不穷升级着的画面。
男孩高亢的惨叫声连绵不绝, 沉默的 羔羊在怪物的手里被残忍啃食吸血。
江复庭从来没想过,人的极限究竟是什么?
贪婪的极限,残忍的极限,以及弱小者,承受痛苦的极限。
他也从来没想过原来一个简单的虐待都可以花样百出。
也没想到过,在这个高度文明化的社会里,还真的有人完整的保留着自己原始畜生的一面,张狂的无视着人性和法律,残忍的残害无辜幼苗。
电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鞭笞也算不得什么多伤大雅的东西,因为总有超越你认知,别出心裁的手段。
比如窒息,被火烤,传说中的凌迟……相比这些,最原始的拳打脚踢简直就是宽容。
所以扭曲孩子们的心态,让他们深切的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商品,当单纯的殴打成了‘宽恕与恩赐’,这便是成功的教化。
是吗?
江复庭的脑海里忽然回闪起林子青在电话里诉说的话,榨取这些孩子的痛苦,来获得最大的利益。
那孤儿院又是什么,纳粹的集中营吗?
这些孤儿呢?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是孤儿,所以他们就是错的,他们就该理所当然的被虐待?
江复庭心里发寒的片刻,手里的鼠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白唐夺走。
眼前视频的结局还没来得及看完,就被切换成了另一个视频。
而白唐也彻底的开启了疯狂快进和切视频的模式,新的悲惨尖叫伴随着层出不穷的画面不断出现,有的甚至从残忍上升至血腥。
因此,也不可避免的出现因为没有控制好,而真的过手杀了人的现象。
第七百六十章:贪婪与残忍的极限
江复庭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情绪,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震惊,再或者是那毫无用处的悲悯和心疼。
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被搅浑在一起,如同一场狂风骤雨,劈头盖脸的迎面砸来,他浑身上下无一例外,没有能幸免于难的地方。
江复庭的另一只手,在情绪的激涌下,甚至在时不时的发颤。
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屈肘抬起来,虚掩着自己的嘴,忍受着自己胃里难捱的痉挛。
不是因为见血,也不可能是因为尸体。
只是心理和精神上的过度刺激,导致维持身体平衡的那根神经快要彻底崩裂掉。
白唐已经不知道切换了多少个视频,他从开始的那一刻,就一直沉着一张脸。
这会儿实在看不下去江复庭一脸惨兮兮还要强撑的模样,直接关掉当前的视频,也没再打开新的:
“要不就先这样吧,估计都是这些东西,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们抓紧时间先把精力放在……”
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江复庭突然搭上了他鼠标上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冰得像刚从外面的冰天雪地里,特地冻过似的,但白唐却能清晰的感知到他手心里那层黏 腻又单薄的冷汗。
他隐约能猜测到,江复庭那跟一头倔驴一样的牛脾气又要上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复庭就沙哑地开口:“我没事,先别停,在看到虐待陆长枯或者陆长荣的视频前,一直往前翻,翻到真的没有为止。”
白唐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还想再劝两句。
但江复庭从头到尾,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连余光都舍不得给他点答复。
分明看得既痛苦又煎熬,可那轮廓分明的脸上分明是要毅然决然守着电脑的坚持。
白唐最终还是挫败在他这种自虐式的严苛律己下。
他安分守己的做起小助理,替他将剩下的视频挨个点过去。
江复庭面对着这些不尽其数的视频,情绪从一开始心潮澎湃的翻涌,到后面细水长流。
无数个孩子痛苦哀求的脸庞,绝望又疼痛的惨叫,混在一起变成了细枝末叶,一点点深入他的内心扎下了不可撼动的根。
有的东西看久了会麻木,可有的东西,却像偷鸡摸狗小心埋在土里的尸骨,被细菌和微生物滋染后的腥臭味,和恶心的感觉只会越来越浓郁。
江复庭从掩着嘴,到后面是真的用力捂着嘴,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脸颊夹着一层冷汗。
看视频的过程对于他而言,不仅是睁眼看着人受刑,还是自己的精神在一遍遍的重复受着折磨,被不断地刑罚。
等江复庭耗尽了心力,终于将所有视频都粗略看完时,并没有看到陆长枯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难言的倦意,捂着嘴的手又用力搓了一把脸。
白唐滚动着鼠标,将网页上上下下滚来滚去,他思量半天,踌躇着开口:“其他网站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江复庭把整张脸都藏在了自己的双手里,闷着声说:“看。”
数不尽的网站加数不尽的视频,各个不同孩子的高声尖叫,谱写着悲惨世界里的乐章。
这些令人窒息的乐章又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不停播放,也包括了文件夹里,林子青好心给他提前截取的片段。
将所有内容一一简略看过去,是一个并不小的工作量,于江复庭而言也是人生中尤为漫长的时间,每分每秒都有一把大火在他捂不热的身体里不断烘烤。
视频扫完之后,外面的天光早已拉上了幕布,一如既往地留下一团黑。
江复庭疲惫的往椅子上一靠,只要一闭上眼,残忍又血淋淋的画面就会在他的脑海里群魔乱舞,天花乱坠。
耳边到处都环绕着惊恐又歇斯底里的尖叫。
每一个孩童都是怪物手里待宰的羔羊,无力地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他脖子在椅背上仰了半天都有些回不过神,好一会,被血腥画面塞满到水泄不通的脑子,才开始迟钝又艰难的运转。
为什么没有陆长枯或者陆长荣的?
他眉头微微蹙了蹙,从网页上的视频发布量和单个的点击率来看,即便是质量差的,点击率也有上万,不存在因为拍摄质量问题,而放弃上传的。
肯定有其他什么的原因。
他闭着眼睛来回琢磨的时候,眼皮上方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一睁眼,就看到白唐笼罩在自己眼眶上的手。
他偏了下头,白唐轻缓的声音很近,飘在跟前:
“我寻思着,视频里没有他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这种视频的录制对他而言,是有着特定的仪式感的,你没发现,出现在视频里扮演怪物的都是男性吗?十几年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也是翻天覆地的,所以我也不能光靠这个视频就断定,所有视频里的怪物都是同一个人扮演的。”
江复庭听闻他的话,被很好的提了一个醒,神色蓦然一顿。
确实,视频里的怪物全是男人,但他上次在孤儿院里看到的资料里,在双胞胎八岁之前,都是一个叫应有兰的女人负责他们的教化。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白唐悬在他眼眶上的手,突然盖在他额头上,哄小孩似的拍了两下。
江复庭面容不自在的一僵,白唐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自顾自说:
“第二种可能有点扯,就是李商和陆长枯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李商不好拿虐待他的视频赚钱。但从目前两人各自所处的局势来看,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水火不容的生死大仇,达成协议简直是妄谈。”
额头上冰凉的温度,让江复庭彻底醒了神,大脑都哆嗦了一下,他灵光一现,顺着白唐的话猜测:“也不一定。”
他突然说:“这两个人中间,还有一个交汇点。”
白唐发痒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他的额头和发际线:“就那个不知道到底要作什么妖的长生派的人?”
江复庭不堪其扰,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拍掉他的魔爪:
“恩。这两个人虽然势不两立,但是长生派的人可以随口诌一个措辞,让他们再怎么样,都不要拿对方下手。好话说完,再给个巴掌威胁他们,不然按照陆长枯这种疑
神疑鬼,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李商,继续任由他在这十几年里肆无忌惮的作祟。”
“说到陆长枯。”白唐吃了一瘪,委屈的揉了揉手背:“警察那边不知道进展的怎么样了,这人自身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全凭借的手段掀起的波澜,论找这种类型的人,还是靠科技和人民的手段比较好。”
“我问问。”江复庭说着,就拿出手机给周祁打了个电话。
周祁本就是个潜力股,又跟在严舫手底下那么多年,自然是市局里人人垂涎的香饽饽。
队里一有刑事案件,总是有他的身影,一年到头奔走在一线。
江复庭每次给他打电话,他不是忙的热火朝天,就是累到已经全身被掏空,抬个手指头都费力到需要护工的程度。
电话拨通后,周祁那边不出所料的都是各个办案刑警东奔西走,附加意见不和争执吵闹的声音。
江复庭也不耽误他时间,直奔主题,开口就问:“陆长枯已经抓到了吗?”
周祁已经忙到抓耳挠腮,光是处理完展览馆里的尸体人偶,他都恨不得将自己撕成几片,一片跑现场,一片去追踪,还有一片跟着外勤去走访受害者家属。
至于他的师父严舫……他老人家实在是对自己太放心,已经迫不及待的钻进一个高校里‘绑架’了一个国内知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强行展开了一场充满建设性的一对一会晤。
周祁对着边上前来报告的刑警胡乱嗯嗯啊啊一通,敷衍完以后,立马捧着电话有些暴躁地说:“找个屁,影子都没有,我都要怀疑这人他娘的是不是真长翅膀飞了!”
“那些被害人身上也没什么相通的特点,到现在连嫌疑人选取作案目标的特征都没有,除了长得好看,总不能大街上随便拽个帅哥美女就下手吧!”
这不止是周祁所担心的,也是江复庭最着急的。
可以说目前只有对他处理尸体这个行为比较明了以外,其他全是一头雾水。
更让人不安和焦灼的是,没有了华丽外表的庇护,他的行踪乃至细微的影子都会彻底隐藏在暗处,没有人会知道,他的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就地取材,制作一个新的人偶。
在展览馆里见到的那些人偶,像几十年前电影里的胶卷,一张张的在江复庭脑海里疾驰而过。
有些画面是人偶的脸,有些画面是慷慨激昂的致辞。
想到致辞,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自己记着的那些,脑子又猛地激灵了一下。
从普通参观者的角度,那确实不过是味可陈乏,却又有模有样的致辞。
但从陆长枯的角度来看,那更像是对受害者一生的审判。
他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手握裁决的骑士。
江复庭飞快思索完以后,下意识拨高了音调,提醒道:“你留意人偶介绍牌里的致辞,他把自己妄想成一个审判者,审判了这些受害者的一生,这些致辞里应该多少透露了被害人生前的信息,我一会把我对陆长枯的了解发给你。”
周祁一听到致辞,立马随手拽了一个过路的刑警,吩咐下去,让他们着手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