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资格
在两人视线对上的一刹那,李商的躯体猛烈一震,他心里所有见不得人的晦暗和肮脏都被这一眼碾得粉碎。
“为……为什么?”李商慌忙地看向别处,紧张到嘴里的话都兜不清楚。
江复庭探索的目光静止在他身上,看着他毫无意义的挣扎,压着声音说:“李院长,一直装傻有什么意思?能让你从旧址落荒而逃,到底有多少这么可怕的东西?您说您有多丧心病狂,妄顾人性。”
越说到后面,江复庭越是用力的嚼着字,李商听得整张脸失了血色。
他想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确实无力辩解,结果一口气闷在胸腔里,梗着脖子,将脖子一圈涨得通红。
李商堵塞的脑海里飞速的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兴许是肾上腺高速运转,转得他大脑已经晕头转向,失了理智,又或者他的本性就是如此。
在被紧紧逼迫到绝境,走投无路的那一刹那,李商惶恐的眼里慢慢攀上了一丝阴毒。
他忽然在想,他为什么要受这种无名无姓的小毛头的钳制,这个人说得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不管怎么样,这家伙又不是警察,他的手里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他的朋友也不在这。
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办公室,而对方只有一个人!
恶念疯了一般的在他的心里滋生,随后如同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和大脑,不断入侵和洗涤他的思想。
李商的眼眶泛起了不正常的血红,他身体往后缩了缩,垂在身边的手悄然的摸向桌侧。
从下往上数的第二格,那个柜子里静置着一把小刀,只要自己拿到它,不着痕迹的杀了眼前这个人,抹掉孤儿院里的监控!
那么,所有的威胁将会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再也不会有人问他些奇怪的问题,想尽办法去翻出他那肮脏又溃烂的一面。
从此以后他还是一个名不经传又充满爱心的慈善家,没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利益。
他的手在摸到柜子上的把手时,刚才失措的脸上强行勾起亲和的笑,他转移着江复庭的注意力:“这位朋友,凡事说话要讲究证据,你无端端泼我一身脏水,还好是没人看见,要是看见了,还真以为我就是这么脏。”
江复庭没有吭声,只是漆黑的眸子中闪了一下别样的光,又落定下来。
“照理来说,我应该是生气的。”李商的语气愈发的从容,“不过,我这个人向来脾气比较好,别人没听到也就算了,以后无凭无据的话就不要乱说。至于其他的,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我想我这个地方不是特别的欢迎你。”
江复庭像是听不懂他的逐客令,仍旧坐在桌角上,仿佛一座泰山压着,他故意抛了个诱饵:“您就这么确定我一点证据都没?您确定您已经将旧址清理的连一丝的生活痕迹都没了吗?”
李商差点连原本胜券在握的定力都没绷住,他面不改色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将摸到的小刀藏在袖子里,突然站起来:“我实在不知道我的旧址有什么宝贝东西可以值得藏的。”
他说完伸出另一
只空闲的手,往门外抬一抬,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复庭的脸皮还没有修到白唐那样砖头厚的程度,人家都已经这样,也不好一直赖着,只好从桌角上跃下。
他目光非常随意的在李商有些焦急又藏着兴奋的脸上扫过,然后转身。
就在他上半身刚扭过去,踩在地上的脚还来不及跟着归位的刹那,他的背后突然飘起急骤又强劲的风。
那风吹到皮肤的瞬间,就让人觉得阵阵发寒,像一双死神的手掐向自己的脖子。
江复庭眼疾手快的转身,李商只来得及惊讶于他反应的速度,根本来不及注意他嘴角转瞬即逝的浅笑。
见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现,李商也不刻意去挑脖子砍了,而是慌不择乱的闭着眼睛去盲挥。
砍到哪算哪!只要能砍中,大不了后面再补几道。
带着森冷寒光的刀锋,贴着江复庭的脖子擦过,而后又锲而不舍的对着他的肩膀紧追直上!
回过头来的江复庭能轻轻松松判断出李商的动作,还没等到刀锋落下,他已经迅速的捏住李商的手腕,随后猛地一用力,赶在李商惨叫出来之前,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接着将他被自己抓的手,反向一钳,将李商压在了办公桌上,膝盖像砖头似的用力顶上他的腿。
李商再次一吃痛,想要哀嚎,结果在江复庭的手里化成了悲惨的呜咽。
江复庭趁着他无心防备时,又暴力地将他的手腕一折。
李商更加凄厉地痛唔一声,手部抽痛得使不上一丝力气。
手里的小刀伴随着清脆的落地声,躺在了地上。
这一招是江复庭从时不时打交道的周祁那学来的,关键时刻相当好用,捉人就跟捉鸡仔轻而易举。
江复庭松开捂嘴的手,在李商趁机大口喘息,准备高声尖叫的刹那,冰冷的手指已经用力地掐在了他最致命的脖子上。
阴冷的声音从他的后脑上方响起:“你可以试试,是外面的人跑过来快,还是我的手快,刚刚你已经亲自检验过,不是吗?”
李商大张着嘴,他的眼睛已经被惊恐吞没,声音鲠在喉咙里,像卡了一块生硬的石头,这会连气都放不出来。
短短片刻,他背上的衣服已经里里外外的湿了透底。
江复庭静默几秒,从他的反应得到了答案,不徐不疾的说:“现在我有和您交谈的资格了吗?”
李商本能地想去点头,他下意识的脖子一使劲,喉管两边被控制的刺痛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他生怕那只手突然失控,真的掐入自己脆弱的骨头里,转而连连应道:“可……可以!可以!”
江复庭稍微往边上挪了两步,给自己找了个轻松点的姿势:“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这么多东西想要你的命,你还能没心没肺的活十几年,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李商的小命此刻被人捏在手里,嘴里也不敢说胡话,挤牙膏似的老实交代:“我……我运气好,十几年前……碰见过一个大师。”
他说着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江复庭掐他脖子的手晃了晃,李商的脑袋当即在暂且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上摇摇欲坠,左右摇摆。
“大点声,继续说!”
李商为了保住自己这颗不值钱的脑袋,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一哆嗦,要不是自己腿还被人抵着,能直接跪到地上去。
他不敢迟疑,连语言都没组织好,急慌慌的开口:“那个人!他……他给了我东西,说是保命的,当时花了我一万多块钱!我半信不信的,就一直留着,权当花钱买安心了!结果前晚洗澡换衣服,我老婆掺着衣物拿走了,昨天才被那些东西得手!”
“东西呢?”江复庭冷冷地问道。
“还没找回来呢!”他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让李商简直要哭了,他昨天坐在这还在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倒霉,看来要找时间去灵点的庙里再拜一拜。
结果还不等他去拜,江复庭今天又上门了,这次还是上门掐着他的命。
感觉横竖都是一道老天给他设下的命坎,而且这坎实在过于大,大到不等他望不见对面的沿岸,他似乎就能挂了。
江复庭默了两秒,盯着他的背,仿佛他的背上写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答案,差点没把他的背穿出两个窟窿。
他忽然反应过来,寻常的道士挡点不入流的闲暇野鬼倒是可以,可是长达十几年的阻挡鬼物,这个能力哪怕是放在那些门派里,都是非同一般的。
他能随手送出这样的东西,自身底蕴显然不会是一般人,何况他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大方,一出手就是这么厉害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别说是一万多,就是放在十几年前卖个二三十万都算不得贵。
二三十万保住他十几年来的太平,真的是够划算了!
江复庭到嘴边的问题忽然一变:“你和他还有其他联系没?”
李商被他这问题奇怪了一下,怎么注意力就突然跑到大师上了,但也不敢多耽搁,立马回道:“没有没有,那大师就出现过那一次,他说……说我跟他见面是缘分,他提点了我一下,顺便给了我护身的宝贝!”
做这一行,只因“缘”字,而去点拨或者相交的并不少,大多数都是点到为止,点完谁也不知道双方何时还能有缘再见一次。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大问题,可蹊跷就蹊跷在,那道士给的东西实在是太不普通了,不是一个“缘”字,就能随手糊弄过去的,顶了天也就迷心一下外行的人。
江复庭皱了下眉,敏感的多问了一句:“他点拨了你什么?”
李商大概是被他吓麻木了,一张脸趴在桌子上支支吾吾,又开始不吭气。
“恩?”江复庭一个鼻音,又再次让他哆嗦回来。
李商眼珠子快转出花来,脑子里飞快的挑挑捡捡,还没等他打好草稿,江复庭已经一眼洞穿他不成形的小把戏,淡淡威胁:“想清楚再开口。”
“他!他说!”李商连忙开口:“十二是个周期,每隔十二年就得换地!不然他给的宝贝就会失效!”
第七百三十六章:陆长荣的过去
隔十二年?
江复庭在心里头将这几个字反复消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不小心撬开了另一层未曾可知的一面。
他忽然想到什么:“所以你地址搬迁,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躲那些东西。”
“对。”李商无力地应道。
江复庭在亲耳听到他认下的瞬间,瞳孔不由自主的一缩!
假设那法器就是那道士自己的,只能持续十二年,可他又凭什么断定,只要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些东西就一定不会追出来害他。
而且还是每隔十二年。
难道旧址上设下的结界从那时候就有了?
会是道士提前预谋的吗,还是只是他运气好碰巧发现了。
江复庭顿时觉得,这些事情的背后仿佛有一只大手,暗自推动着前行,深藏着千丝万缕。
陆长枯的事情不过是打响了各种阴谋诡计的开端。
他思索间,手指下意识的用力,底下的李商立马发出微弱又痛苦的挣扎,
李商一声残喘的呜咽,却像雷一样轰在江复庭的心上。
江复庭当即稍微松了一下手却也没有对底下的人嘘寒问暖的闲心,继续质问:“你跟道士是哪一年见的面?”
李商这下是真的认认真真的在回想,就差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的算,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差不多……十四年吧。”
十四年前……
这两天大杂烩一样的资料在江复庭脑子里飞闪而过,他灵光一现,快速地捕捉到什么。
刚好是陆长荣生病的那一年!
他话锋一转,有些犀利地问:“他是不是和陆长荣接触过?”
李商被他吓得实在有点神经过敏,一五一十地说:“短暂的接触是有过一次,陆长荣病得太奇怪,我也就让他帮忙给陆长荣检查了一下。”
江复庭没有马上再开口。
他顺着自己现有的线索,打开脑洞将最大的可能性推测一番。
如果陆长荣因为不小心撞见了孤儿院内的鬼,被吓到,随后做了一场噩梦,噩梦不肯轻易放过他,他开始陷入昏迷。
紧接着在外人的眼里,他开始发高烧,就在去了医院也没有结果的时候,这个讲缘的道士出现,不仅协助李商,还解决了陆长荣的性命危机。
可李商看起来却并不熟知,那说明这两个双胞胎私下用了其他的方式在和道士接触。
江复庭突然撤回了抵着李商腿的膝盖,让他从艰难又酸涩的姿势中解放出来。
还没等李商心头的喜意涌到一半,江复庭没有感情的再次开口:“去将所有和陆家兄弟有关的资料拿出来。”
李商像蚯蚓一样扭了扭,正欲开口,江复庭再一次堵住他的嘴:“别拿昨天的东西说事,我要看的不止这些。”
李商听他一嘴的厌弃,深切觉得自己窝囊到想要捶胸顿足都做不到,只好低声下气的讨好:“那你也得先将我松开不是!不然我想找也没办法找。”
江复庭看了他一眼,也不担心他会捣什么鬼,果断松了手。
李商体力和精力在消耗得差不多的情况下,钳制他的手突然一撤
,他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踉跄的跌在了地上。
他又摇摇晃晃脱力地站起来,又是揉手腕,又是揉脖子的,刚才被捏住的地方,多少有些皮下出血,映出一圈火辣辣的红色。
李商做贼似的偷瞄了眼江复庭,恶胆实在已经升不起来,只好乖乖地打了个电话,让人送资料的同时,顺便在电话里趾高气昂一顿,将刚才被刺激到的心,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宣泄了不少。
接电话的老师一大清早莫名其妙的就承受了李商的一腔怒火,一分一秒都不敢多耽搁,马不停蹄的抱着资料送进来,然后又逃命般的撤了。
江复庭在李商小心翼翼的目光中,拿过放在桌子上的资料,终于在一边的座椅上规规矩矩的坐下,翻阅起手里的资料。
李商跟木头似的杵在一边,一眼看过去,仿佛屋主的身份在两人之间颠了个倒。
他时不时留意着江复庭的神色反应,见他还是冷冷淡淡没有波动,心里的石头才慢慢往下放。
只是还没等那石头放到底,江复庭捏着纸张的手忽然用力,俊眉渐渐挤在一块,眉心间的沟壑就能将李商脆弱的小心脏硬塞进去。
这个资料相当于昨天看的内容的细化版,很像大部分企业做的内外账。
外账专门拿来过审和公示,这个细化版就是内账,条条框框和各种小细节都一清二楚。
而一些比较敏感的细节和词汇都在这里面展露无疑。
陆长荣在老师的登记记录里,也并没有那么讨巧。
没错,他乖是乖,但这个乖只是表现形式上的乖,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他不爱说话,性格孤僻,发起怒气来歇斯底里,只要一和其他的小孩子有所冲突,他就会像一个失心疯的小兽扑咬对方。
院方的老师从来没有对他施舍过耐心,将他往正确的方向引导,只要他一“犯病”,唯一的措施就是将他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让他冷静下来。
“安排”这一词用的真是十分讨巧。
江复庭的嘴角不由勾起讥讽的笑,说是让他冷静,其实目的就是把他关起来,不吃不喝的用强制性的手段遏制他的行为。
这些老师从来没有教过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们只会用非常暴力的手段去对抗和遏制陆长荣的行为。
每当陆长荣从小屋子里出来时,他就会变得一言不发,他不会和任何人沟通,像一个被摔坏的留声机,在机械的催动下强行运转着,却没有任何声音。
他的身上似乎压着一块密不透风的东西,阴沉沉的,将他所有的茫然、积怨、无处爆发的愤怒和屈辱,不断的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浓缩,最终往错误的方向发生了质变。
再起冲突时,他就会报复性的愈演愈烈。
而他被单独关押的时间,也从最初的四五个小时延伸到……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
最长的一次是四天三夜。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在小屋子里度过的,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发疯,更别提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出来的时候,陆长荣将近半个月没开过一次
嗓。
陆长枯几乎是每天二十四小时不敢离身的伴在他的身边,深怕他出什么意外。
这两个人明明是双胞胎,性格却天差地别,陆长枯的性格十分开朗,人缘也很好。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曾经在母胎里发育时,他抢走了所有的美好按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将剩下的残破不堪全遗留给了弟弟。
陆长荣在这种自身和后期长时间的压抑下,性格愈发的偏激,边缘型人格,偏执型人格,全都毫无例外的找上了他。
江复庭抓着资料的手指在思索的时候,下意识的在纸张上摩挲了两下,他总觉得这上面对陆长枯的形容和他短暂认知的陆长枯,出现了轻微的偏差。
人的直觉在某些时候往往出奇的准,尤其是危机意识和敌对意识。
在他看来,他更觉得资料上的陆长荣,和他碰见过的陆长枯,更相像一点,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是孤儿院的老师,将两个人的身份弄错了。
可仔细琢磨了一下,又不可能,入孤儿院时的资料,肯定也会和小孩亲自确认一下,这么迥异的性格长期相处也不可能搞混。
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难道陆长枯在成长的过程中也出现了某些意外,导致性格突变?
江复庭加快了翻阅的速度,发现自从陆长荣八岁大病初愈后,性格好了不少,给孤儿院里的老师减去了不少的麻烦,尽管性格依旧孤僻,不过他好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慢慢的将自己的爪牙收敛了起来。
只会在无可奈何的境况下,被迫爆发。
而这个现象,也在两人成长到十一二岁,心智稍稍成熟后,不断减少了。
一直到他们十六岁离开的那年,中间并没有出现任何强烈的冲突或者欺凌,包括虐待,和环境巨变。
这里面的资料像是谜团一样,在和来和去。
江复庭摸不清楚自己忽略了什么,开始有些心浮气躁,来回的翻看。
他的余光不经意的从自己跟前的李商身上一扫而过,对方提心吊胆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再糊弄他。
江复庭反复琢磨着,突然问:“这个新地址搬来有多久了?”
李商声若蚊蝇的回答:“六年前。”
江复庭皱了下眉,算下来,刚好是陆长枯他们离开孤儿院的那年,这么凑巧。
陆长荣八岁生病那年,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凑巧遇上鬼,生了大病,那道士就那么凑巧的又来到了孤儿院,大发慈悲之怀,替人排忧解难。
巧得实在是过了头。
他在这些不像巧合的巧合中浮浮沉沉,手上快速翻动纸张的动作并未停下,很快,他突然捕捉到一个奇怪的词。
江复庭的双手突然一顿。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一个女人横冲直撞的推开。
“轰!”的一声,那门似是被撞得七荤八素,东摇西晃了一下。
进来的老师一路狂奔,急得气都喘不回来,硬是吊着那一口,撕声叫道:“李院长,不好了!有一个小姑娘不肯接受教化,她趁着别的老师一不留神,现在跑到楼顶,想要跳楼!”
第七百三十七章:第三个
那老师喊到后面,直接喊破了音,这才放过自己吸了一口气,换气时猛地注意到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气场可怕的陌生男人。
她脸上还未定下的惊慌一时卡了壳,僵在了那里,寒意从脚底飞速蹿起,冲得后背一阵发麻。
可随即又觉得现在并不是顾及这种表面工作的时候,她又催促着还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李商:“李院长!快走吧!”
李商这才如梦方醒的回过神,他觉得他今天的点已经够背了,结果这下从天而降一道巨雷,直接把他给劈蒙了。
他的脚步还有些发软,已经不知道是因为江复庭的关系还是被这个消息给震到的,偏偏还有个外人在。
如果他不在,如果这个人不在……
李商踉跄的跑出去时,阴鸷的目光难以抑制的从江复庭的后背掠过去,可对方偏偏似有所感,恰到好处的回过头,回了他一个漠然到更加可怕的眼神。
他的小腿顿时一软,连带脚踝外一边一崴,差点扑在了地上。他立马伸出了后脚,用力一往前迈了一大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形,跟着外面来叫人的老师,躲瘟神似的跑了。
江复庭并没有着急,视线还在资料上摸索,他盯着上面来来回回出现了不下二十次的词。
教化。
刚才那个过来叫人的老师也提到了这个词。
到底什么是教化?
似乎除了陆长荣犯了剧烈冲突被单独隔离,教化这个词或多或少都在双胞胎两人的资料里出现过。
有的时候没有任何原因,似乎只是轮到了,所以安排上了。
有的时候,是因为小错,所以被强制性教化。
这个东西,似乎只要在孤儿院里的孩子,没有一个可以避免。
在看到这个词的第一眼,他下意识的理解就是针对每一个孩子不同的成长情况,定期有针对的做一些一对一的教育。
可是这个词在他看到后面以后,发现似乎并不是自己理解的这个意思。
他看到有一段对陆长枯的概述,那是在他九岁的时候,6月22日,陆长枯被单独带走教化。
教化后的当天下午,有一个离开孤儿院的请假证明,事因是手不舒服,陪同教师:应有兰。
而这个应有兰,在他们八岁那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失踪了。
在失踪之前,她一直都是他们的主要负责老师,生活起居各方面细节,包括教化都是由她来进行的。
一抹浓浓的疑虑,慢慢涌上江复庭的心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教化,能让一个人的手不舒服,又能让一个小女孩,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都不愿意去服从接受。
他原本对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好奇,可这么细细一掰扯,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想突然在他的脑子里炸了窝,像捅了马蜂似的,不断嗡嗡。
江复庭像弹簧一样从座椅上突然站了起来,他原本并不想多管这孤儿院自身的琐事,可出于人最基本的良知和道义,他不得不去看一下。
奔出走廊的时候,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小孩被惊吓到的哭嚎声,不断从反锁了的教室里一阵阵传来。
他并不确定是在哪一栋楼,直接奔向建筑外面的空地上,视线在
孤儿院里随意一探,轻而易举的就瞥见了被人群拥挤的乌泱泱的地方。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聚集在那里,有喊的,有说教的,也有骂的。
江复庭听着那些刺耳又嘈杂的身影,呼吸忽然沉重,眼皮也沉重,继而视线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慢慢将视线艰难的挪到后面那一栋楼房的上方,一个又瘦又矮的小女生,正站在阳台边缘岌岌可危的地方。
只要大风一吹,他就觉得她要落下来了。
一同消亡的一定还有她的绝望,她无处诉说的痛苦,兴许还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屈辱,连同她那寥寥无几的期许,都会在她闷声落地的瞬间,一块四分五裂,随风消散。
那个娇弱的身影,瞩目得有些扎人眼球。
江复庭脚下的步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往前走过去,这样算算,在他这个年龄并不算太大的生涯里,他已经目睹过三次跳楼了。
第一次擦身而过,第二次是王思离,自己成功的让她失败了。
第三次是现在,还是一个很小的小女孩。
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八岁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教化,能将她逼迫到踩在了死神的钢丝上。
江复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栋建筑的楼底下的。
他站在人群外面,仰面朝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小女孩的情绪非常激动,她在声嘶力竭的哭泣,在呐喊。
只是逐字逐句全都和她落不尽的泪水掺在了一起,让人无法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上面的人手忙脚乱,下面的人在用自我感动的方式,做着为时已晚的劝诫。
江复庭静站在那里观察的时候像一个看客。
他仿佛突然被这个世界抽离开,这群小丑在他们的世界里绘声绘色的表演着属于他们的戏。
而他在另一个次元里,除了观看,什么都做不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天台上的女生忽然安静下来。
好几层楼的距离此刻像一段无法逾越的天堑。
江复庭的心里毫无预兆的掀起了惊天骇浪,不妙的预感随着狂风大作。
隔着遥远的天堑,他远远地对上了那个女孩的视线。
那是一双空无一物的眸子,没有符合这个年龄段的人应有的天真和对这个世界的满怀好奇,平淡的好像一汪死水。
她的灵魂好像在那一刻已经离开了这个聒噪,幼稚,充满污垢的世界,只留下一个干巴巴的躯壳。
江复庭微微睁大双眼,几乎出自本能地推开前方阻挡的人群,想要挽救一下这个脆弱的生命。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搅拌机,尽其所能的粉碎着所有的美好,他的耳边只剩下机器将世界浑在一起,运转时的耳鸣。
可他甚至来不及冲出人群,意外来临的速度,永远比仓皇准备的你快。
前方簇拥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叫。
江复庭的大脑当机一阵,大概是卡了壳,或者和世界的连接切断了片刻。
人体自由落体的速度是……加速度是……
小女孩的预估重量是……
建筑高度……
所以下落速度为……
四周的尖叫声如同森林深处
突然受惊的乱鸟,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他的胸口骤然一突,而后像极了此刻从空中落下的小女孩,以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下坠,心脏传来失重般的心慌,紧接着,还不等他重新抬头,“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几米外的前方传来。
在眼睛都来不及眨的时间里,他的耳边已经传来震耳发聩的声响。
那个声响敲在了他的脑门上,同时敲在了刚才鬼使神差计算出来的答案。
下落速度为0.8s。
这0.8秒让他连抬手的反应都来不及做。
周围突然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默契,一同安静下来。听得人觉得自己都要分崩离析,好像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浓郁的血腥味被放大了似的,飘入每一个人的鼻尖。
剧烈的撞击声像有了回音,不断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回放,用力拉扯他们那颗脏不可言的心脏。
顷刻间,整个孤儿院都被痛苦和悲凉的气氛包裹。
这是第三次。
江复庭迟钝的将自己从这短暂的解离中抽回,终于艰难的抬起头。
前面围拥的人太多,他没资格去看清楚那个小女孩死时到底有多惨。
他望着前面乱成一锅粥的人群,心想:又死了一个。
至于为什么是‘又’,或许是因为那些重重疑点实在过于杂乱给他带来的暗示,也或许是那神乎其神的直觉,再或者是昨天连面都来不及认清,就被打散的小鬼……
就在他的视线跟着混乱的人群四处散漫的时候,他留意到人群的主心骨——在这种命案现场,还能八风不动,坐怀不乱地指挥着现场的李商。
江复庭的胸口烧起一把无名火,他随后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在旁人无暇顾及的情况下,停留在李商的面前。
李商已经被江复庭弄怕了,光是看到他那张脸,即便是一张照片,都可以让他生理性的畏惧。
可现在他在外面,四周都是他的人,身后又是命案现场,光天化日之下,这个人又能做什么?
他兀自强撑着一股勇气,好不容易对上了江复庭探索的目光,险些又脚底一软,败下阵来。
李商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他挑事,也不想自己任由他摆布,只得压低声音说:“众目睽睽的,你别想乱来!何况这个小孩才跳楼自杀,你难道还要对着一个才离去的鲜活生命,惹是生非吗?”
这帽子真是胡乱扣的好。
江复庭的脸上下意识的流露出讽刺,同样低声回馈他,慢慢嚼着自己嘴里的字:“自杀?”
李商一听他这说话的口气,突然觉得他要讲的内容不简单。
江复庭缓缓说:“难道不是你们在场的所有人,见者有份,亲手将她送上悬崖的吗?”
李商呼吸一滞,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他,一时间连害怕都忘了。
他一颗心在胡乱狂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对孤儿院的事情了解到什么程度,拼命了解这些事情到底什么目的。
如果是警察,今天早上的此刻,他就应该在警局坐着冷板凳,而不是还能在这个地方溜溜达达。
可过于敏感的事情都藏得极其小心,他又是怎么留意到的?
第七百三十八章:教化的意义
李商不停的催眠自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可江复庭接下来的问题,让他差点和身后那具小女孩的尸体一样被重击瓦解。
江复庭轻声问道:“李院长,所谓的‘教化’到底是什么?”
李商站在寒风里,身上的衣服像被扒光了似的,他在这个初冬的时节里感觉到了一阵阵天寒地冻的刺骨。
——敎化,通过上行而化成以下。
江复庭之前在《礼记·经解》之中看到,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
教美德,教民风,予民以礼。
搁置在当代,就是人通过另一人的思想、行为、动作里得到某些结果,顺应自然会得到启发,背道相驰只会得到教训。
李商冷的搓了搓手,转移着自己无处安放的不自在和心虚:“只不过是我们院里针对一些顽劣的孩子,以身作则,让老师们多费点心,一对一的教育。”
“哦,是吗?那您之前为何没有提过?”江复庭清冷的语气多了点怪罪的意思。
李商满脑子都是想办法怎么摘掉所有的责任,他越是笑,脸上的面具却越要往下掉:“你这不是也没问吗?”
江复庭横扫了他一眼,没兴趣和他过多追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在李商略有紧张的神情下,兀自往建筑方向多走,走了两步以后,却停顿下来,转过头来,故意问道:“李院长,只是普通的教化,那稍微了解一下,问题应该不大吧?”
“不大,不大。”李商在这种状况不明的情形下,怎么还敢乱说话,他佯装热情的越过江复庭,往前带路。
江复庭默默地跟在李商的身后,建筑前的尸体在案发后没多久就被就近的医院抬走,地上还残留着一滩新鲜的血迹,来不及渗进地面。
他在经过时,视线仓促的从斑驳的血迹上扫过。
一个还来不及长大的小女孩,甚至还没开始有机会对这个世界含苞待放,前后一眨眼,就只剩下地上那一滩血迹。
兴许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血迹也被人清扫干净,尸体被拉到火葬场像商品一样,烧成一地的残灰。
还能有什么呢?
她不过是个孤儿,什么也没有,也不会有人记得。
江复庭拖着沉缓的脚步,跟着李商走到二楼。
他的前脚才踏进通道,沉甸甸的压抑就铺天盖地的从前方卷来,闷得人几乎要窒息了。
走廊窗边有阳光,可阳光在这样的氛围下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通道的另一边全是房间,按照挂着的指示牌来算,一共有六间。
全是教化室。
‘室’的末尾标注着(一)(二)……以此类推,一直通到底。
江复庭加快了脚步,从李商的身侧擦过,挑选了一个就近的房间,哪怕是这种情况,他依旧尽可能的维持着自己的修养,请示着:“劳烦开下门。”
李商听着他的客套话,只觉得他惺惺作态,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掏出兜里的钥匙利索开门。
“咔咔”伴随着清脆的开锁声,房门晃晃荡荡的露出一个狭小的缝隙。
而后那个缝隙,在力量的推动下慢慢变大。
江复庭在进去的瞬间,仿佛撬开了一个被人深埋在土里的潘多拉盒。
所有的邪恶和污浊全都一涌而出。
他屏住呼吸,脚下的步子又轻又缓,像是担心会惊扰到什么。
屋子里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套教师桌椅,还有一套学生的桌椅。
两套桌椅面对面摆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可以四目相对,但吸引到江复庭目光的是挨着房间墙壁的书柜。
书柜上除了塞得满满当当的书籍,还挂了一些长短不一的戒尺,皮绳和一些电击物品。
江复庭的瞳孔不由一缩,他脑海里跑马灯似的不断播放着女孩站在楼顶上,摇摇欲坠又张牙舞爪的模样。
可惜她的爪牙都还没长成型,空有一腔虚势,伤害不了别人,只能毁灭自己。
李商注意到他目光停留的地方,脸上的神色不自然起来。
“这也是教化的一部分?”他冷冷地问道。
李商讪讪一笑:“总有一些不听话,脾气又犟,还爱欺负人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么!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江复庭猜测他大概是以为自己不识货,打开玻璃门,取出摆在上面的电棍,在手里把玩着。
他不轻不重的问:“还需要这个?”
李商脸上的变化一闪而过,笑容依旧端在脸上:“只是吓唬一下而已,也不是真用得上。”
江复庭将电棍上下左右观赏了个底朝天,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懂,硬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放了回去。
只有这些吗?
他缓慢的在简单又沉闷的屋子里闲逛起来,李商紧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江复庭走快,他也走快,江复庭走慢了点,他也放慢步子。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里头的那一担怀疑,兜着试探,相互窥伺着对方到底对自己的处境摸了几斤几两。
就在李商自作聪明小心保持着步调的时候,江复庭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自己右手边的教师桌,指腹在上面一抹,有一层浅浅的灰尘,心里也跟着飘起一层疑虑。
江复庭捻了捻手指,搓掉沾上的灰:“李院长,你们教化……一般教的什么?”
李商收住脚步,立在江复庭的身侧,他那舌灿生花的本事,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用上。
他一改刚才的贼眉鼠眼,掷地有声地说:“我们孤儿院里师资虽然比不上正统的学校,但是该有的精神补给却是必不可少的。”
江复庭半弯着身子,似乎对眼前的桌子格外感兴趣,认认真真打量起来,对于边上人说的话,似不在意的听着。
李商装腔作势的清了清嗓子:“人这辈子,可以没上过什么高等学府,兜里穷得掏不出金山银山,这些都不要紧。唯有德和礼!”
他说到后面两个字,刻意加了几分劲:“而我们教化——当然是以孩子们的身心发展和步入社会的基本生存能力为主。”
江复庭听着他娴熟的官腔,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没掩饰自己嘴角的嘲讽。
随后,他在李商不明深
意的注视下,突然蹲下来,探索起桌子底下的空隙。他锋锐的目光在桌腿的边缘徘徊,异常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江复庭突然嗤了一下,嘴里喷出来的气无关痛痒,让人难以捉摸,接着,他伸出手指在桌腿边缘,摸金子似的小心抚过,嘴上不饶人:“李院长,那你自己的德和礼,学到家了吗?”
李商顿时听明白了他嘴里的含沙射影,油嘴滑舌的说:“到不到家都是些无稽之谈,学术之事,永无止境,都是在不断更替和发展的嘛!”
江复庭没有正面回他,因为他刚才还在桌腿上挪动的手指,此刻正停在‘蛛丝马迹’的边缘。
那是几滴飞溅上去的某种液体,点缀在深褐色的蹬腿上
液体原本的颜色和桌子外漆颜色,协调的映在一起。
他的眸子随着眼前物品的色彩慢慢暗沉下来。
这个液体毫无意外的猜测,肯定是血迹。桌腿是不小心飞溅上的,只有这么几滴,其他地方都没有,唯独这个角落被忽略,留了几滴。
血迹这么敏感的东西,粗心大意没擦干净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是始发地离桌子隔着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远到足以让人忽略这张桌子。
江复庭忽然站起来,左右相顾,不断往后退。
李商没有他那细如牛毛的心和观察力,只是空怀一腔怀疑。
他被江复庭奇怪的举动,惹得心里一惊一乍,以为对方是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
可当他依样画葫芦的跟着将对方看过的地方都扫去时,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然后又有模有样的跟着后退。
这个屋子并不算太大,退到底,就是教师桌正对的角落。
江复庭就这么只身一人站在夹角间,他挺着腰板,目光一览,将整个屋子收尽眼底。
明明是一个破角落,硬是被他的气势站出了高山绝顶,睥睨苍生的感觉。
李商的心里开始更加不安了,他隐隐觉得江复庭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头一次产生了退缩的冲动:“参观也参观完了,不过是普通的教化而已,这也是我们为人师长应尽的义务……我这楼下还有不少等着我处理的事情,要不今天先这样吧。”
江复庭在他的话语中,磨着自己的鞋跟。
他静默下来,只有鞋底粗糙的“沙沙”声,一直打破平静。
光凭那几滴血液,就断定什么,确实有点牵强。
他需要找到更有力的证明,那个证明可以是刚才那女孩跳楼自杀的由来,也可以是陆长荣成长过往中的一部分,同样是旧址那个死样惨状小鬼的强有力证据。
江复庭的脚一顿,索性搬出白唐死皮赖脸的那套:“您要是忙,那就去吧!”
李商胸口正要松缓的气还没赶得上吐出来,江复庭又说:
“我再参观一下,随便找个老师来领路就行。”
李商凝固在原地,心里有怨也不好发作。
江复庭再次走到书柜前,看似是打量书脊上的名字,实则将那些训诫的东西挨个打量过去,仔细看会发现尺子和皮带已经使用很久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额头本命,不能露
特别是尺子的边缘几乎都已经起了毛刺,光是看着就格外扎手,更别说打在小孩娇嫩的皮肤上。
而皮带的表面充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纹,像是人干裂的皮肤,有的地方掉了屑。
如果只是对极个别调皮的同学,应该用不成这样。
他忽然转过身来,再次望向自己刚才站立过的墙角,他们为什么要专门在角落里训诫打骂?
这一层楼都是教化室,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不道德的,也不存在被人意外发现之后的心虚。
而且从进屋子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里一直有一种难以琢磨的焦灼。
这种焦灼在此刻他察觉端倪时,达到了顶峰。
江复庭是个人**感相当强的人,哪怕是一点点个人的领地被无端侵略,都会将他的戒心提高到极致,做出一定的反击。
可现在,他却一直有种自己被人扒光了外皮,**裸的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人都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摄像,就差直接怼在你的脸上拍摄。
拍摄的人们还带着饱含深意玩味的笑。
这是个人空间被严重侵略的感觉。
他偏过头,正好看到李商脸上虚假又遮掩的讪笑,那双被社会不知道擦了多少油的眼睛,对上他的时候,总是在躲闪。
江复庭后知后觉地再次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在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可小心到一个步子都不出差错,就像是规定好的。
一个猜想猛地从心里头炸开!
这屋子有监控,让他不舒服成这样,监控的数量一定还不少!
江复庭的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因为他看不到任何一点隐藏监控的痕迹,兴许镶嵌在办公用品里,镶嵌在地板里,往可怕一点的地方想——
或许这个孤儿院在建立之初,就已经规划好监控的布局和数量,它就像一张巨网,紧锣密鼓的盖在这个屋子上。
别说三百六十度,大概是连死角里的灰都能一粒不落的照见。
布置这些监控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将那些事情,事无巨细的录下来。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和动机,江复庭也不敢深入去猜测。
在清晰意识到屋子里充满大大小小监控的情况下,多待一秒,都会让他生理上不舒服。
于是,李商看着刚才还连商量余地都没有,硬要留下来的人,突然一反常态,主动离开了教化室。
可好歹总算是舍得走了,他就怕江复庭摸起事情来,没完没了,到底要追自己到什么地步。
李商毕恭毕敬的跟在他的后面,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至少现在看不出这种人,到底是不是会和警察通气,短期内自己是安全的。
但以后……他目光里的狠戾稍纵即逝,仿佛下了一个艰难又重大的决心。
就在江复庭下了楼梯,快要从建筑里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的地面,那里不出意外的只剩下暗红色的一圈印迹。
风从耳边厮磨过,淡淡的腥味像在这片地上腌入了味,时不时的提醒着江复庭这里不久前发生的事。
他轻声问
道:“你记得应有兰吗?”
李商愕然的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人。
江复庭也没想等他惺惺作态的回答,自说自话着:“陆长枯和陆长荣在八岁时,应有兰是他们生活起居的主要负责人,也负责对他们的教化,你们的资料上显示,在她失踪前针对两兄弟的教化十分频繁,既然你说这对兄弟懂事又乖巧,又为什么那么频繁的被教化?”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格外低沉:“你们所说的,需要的‘乖’,是哪种‘乖’呢?”
江复庭突然安静下来,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声音,大概是问题太突然,还在脑海里编织着用什么样的话,既好听又可以推卸掉自己身上的责任。
江复庭没兴趣和这样的人浪费时间,迈腿离开,他扔下简短的一句话:“李院长,好自为之。”
他掏了下手机,瞄了眼时间,出来正好是八点半。
算一下日子,正好到了要对王思离一个月一次的传授时间,原本这个是白唐自己的事情,但是碍于今年白唐忙成一个陀螺,而他已经彻底摆脱了新手村,带带新人也未尝不可。
白唐干脆利索的将这个包袱甩在了江复庭的身上,痛痛快快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过这次除了教王思离,正好手上的事情要麻烦林子青帮忙查一下。
他溜达到空旷的大马路上,拨通对方的号码,“今天有时间吗……我一会就过去,刚好手头上有些事情要麻烦你帮忙……好,一会见。”
江复庭放回手机后,准备打车。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对着这鸟不拉屎,四下无人的空旷大马路……自行沉默了。
能打到车才是有鬼了。
最后他只能按照导航,跋山涉水的走到2公里外的公交站牌,又枯燥乏味的等了半个小时的公交,终于上车离开了。
不得不说,用惯了白唐这个人形移动器,把自己的习惯都养得有些骄纵了。
江复庭百无聊赖的感受着公交车漫长的路途,时而掰算着跟白唐相处的这两年,自己到底染了多少陋习,时而聚精会神开始细细梳理这两天得到的线索。
慢慢拨开外面的那层云雾,信息像一张蛛网千丝万缕的拉扯着,全都汇向中心那一点。
只是中间那点到底是什么,江复庭还看不着。
到林子青家门口的时候,开门的人破天荒的是王思离。
他意外的一愣,这种稀罕的感觉并不比只身流落在野外,突然被天神垂怜的感觉少。
王思离躲在门后,幽幽探出一个脑袋,睁大眼睛看着他,脆生生的主动挤出一句:“你来了。”
江复庭点了点头,扶上门把的时候,王思离像兔子一样立马往后躲。
他推门而入,在玄关处换着拖鞋,尽职尽责的像一个导师一样,关怀着她的学习进程:“上个月的纳气速度怎么样?”
王思离站得远远的,垂着头,小声说:“又快了。”
江复庭换好鞋子往里走,落在王思离身上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一点。
这一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王思离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抗拒他了,而且也愿意重新开口说话,尝试和外人沟通。
人格的融合十分稳定,尽管医生交代日
常生活需要稍微注意,尽量不要有刺激到她的情况。
林子青基本上将她当小孩一样宠着,潜移默化的重塑着她的人格。
开朗,天真,单纯,他试图将所有美好的名词都贯穿在她的身上。
王思离也在慢慢的接受,去正视,去改变,配合着矫正自己的三观。
她的每一句,每一个动作,都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去正确表达出她的所思所想。
江复庭走进客厅的时候,正巧碰上穿着睡衣还来不及换的林子青。
林子青意外的愣了下,伸手挠着自己的头发:“诶?你到了?不是,我怎么没听见你敲门!”
他一脸疑惑的说道,看到王思离站在一边,更加莫名其妙:“你刚才不是说去上厕所了么?”
王思离腆着羞涩的笑,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我闻到他了。”
江复庭见他还有些懵,解释道:“她现在对气息的察觉和把握很精准,我没有刻意控制,她能感知到很正常。”
林子青自己不懂这些东西,但对江复庭的信任倒是全心全意的,一知半解的点头。
他揉了揉王思离的头发,趁对方发小脾气前,立马收手往厨房走:“你吃过早饭吗?”
“还没。”江复庭不客气的直接坐在沙发上。
厨房传来林子青刻意拔高的音调:“那我顺便多准备点,你一会不是还有事要跟我讲吗?先把阿离的课教了吧。”
说完,油烟机轰隆隆的嗡鸣将剩下的声响尽数淹没。
林子青说得也正好是江复庭打算的,不过也要看王思离的配合程度。
他侧过头,看向还一老一实站在原处的姑娘。
大概是江复庭的行为习惯也存在着某些潜移默化,而且他的气场过于压人,导致王思离每次在他面前都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端端正正的挺着腰板,等他发话。
就是那头发不知道有多久没剪了,哪怕不低头,刘海都能扎到她的眼睛里。
江复庭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每次都要想办法找话题,同她嘘寒问暖一番。
他轻声问:“林子青多久没带你剪头了?”
王思离很快就明白他指的什么,眼珠子往自己头上使劲瞅,又伸手摸了摸林子青刚才大力揉搓过的地方,顺便理了理。
她慢吞吞的开口:“三个月。”
江复庭问道:“自己会剪吗?”
王思离的五官快拧成一坨了,最终还是缓慢的摇了摇头。
本来她觉得还好,结果江复庭这么一说,好像半会都受不了,又难看又不舒服。
她不快的用力揪着自己刘海。
江复庭留意到她的动作,提议道:“你可以拨开,露出额头。”
王思离手指尝试拨了两下,一拨开,额头仿佛第一次呼吸到新鲜空气,光秃秃的,又凉凉的,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她又飞快地盖上了。
江复庭:“……”
不过王思离先前躯体一直绷着的紧张感,倒是没有了。
他调整了下坐姿,忽然问:“你准备好了吗?这次要检查一下你体内的境况。”
王思离点点头,主动走过来,端端正正的在他边上坐下。
第七百四十章:宝藏女孩
江复庭探出手指,和她的手背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灰色的丝线从他指腹一点点蔓延出,顺着她的手腕爬进她的身体里。
王思离的身体素质相较于普通人,已经十分强悍了。
除了一开始有些不舒服,后面基本不会有什么异样。
浊气一入她体内的刹那,炽热的温度立马从四面八方一涌而来。
极致的光,极致的热度,只要她一有异心,正在游离的浊气能立马被蒸发掉。
这个时候,饶是江复庭也不敢松懈,探查的一路小心翼翼。
这次王思离体内的气息明显比上一次浑厚了好几倍,就在江复庭探查到她气丹部分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别样的躁动。
躁动的周边伴随着能量的异常波动,流淌的尤为活跃。
这是时刻要突破的迹象。
王思离的修炼速度可以算得上是妖孽了。
从入门到破境,也不过四五个月,算到现在统共也才一年多点。
这个速度把她扔进修道圈里,都是千百年不可多得的宝藏女孩。
江复庭缓缓睁开眼睛,轻吐了一口气:“没什么问题,你应该感觉到自己随时可能突破,平时稍微注意点。”
王思离乖乖地点头。
现在教也没什么好教的,基础修炼法门,她都已经精通,无非就是定时查看和指导。
要她还想学其他的,估计白唐要收取天价学费。
等两个人一同屏息调整一个小时后,一股奶香和黄油烘烤的味道,时不时的从厨房飘出。
这顿早饭吃的相当仓促,主要还是江复庭解决的干脆利落,急着要将事情交代给林子青,以致于后面进他书房的时候,林子青嘴里还叼着一片吐司,捧着早餐奶就进来了。
江复庭熟练的拉了张凳子就坐下:“你帮我查两个人,这次要求有点麻烦。”
林子青将嘴里的东西嚼两口就囫囵的咽下去,又灌了口奶,给自己顺了口气:“你说。”
江复庭将陆长枯和陆长荣的名字写给他:“我需要他们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信息。”
林子青嘴里那口奶得亏咽下去了,不然能直接喷出来,他压住自己波涌的情绪,尽可能镇定的确认:“出生到现在?”
说实话,他有一秒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大清早还没睡醒。
然而江复庭用非常严肃的表情,点头确认:“着重查一下他们六岁以后的信息,最好事无巨细,特别是他们生活中接触的每一个人,哪怕是送外卖的或者生活中的一个骚扰电话,我都需要。”
林子青宁可自己被刚才那囫囵的一口面包给噎死了,他试探着问:“我说实话啊,有些信息要拿到手,不是单纯黑别人的生活信息那么简单,我这样说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要搞到这种程度,最好还是靠警察的手段帮忙。”
江复庭没有吭声,当然明白他说的意思,这个事情的难度不仅只是搜查那么简单,从出生到现在,接触的每一个人,相当于一个人一生的信息量。
可问题是他们一生形形色色所接触的人,最终的那一面是什么,兴许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
付出和收获在某些情况下,又
可以说是公平的,你想得到些什么,相应的自然需要用些手段,付出点什么。
金钱,人际关系,这是最根本最简单的交易。
再者往上,可以延伸至手握信息人的爱好,爱好取决于各式各样参不透的人性。
有清新脱俗富丽堂皇的,也有比城市的污水管还要脏臭的。
但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连自己都没拎清楚,还没到轻易让警察介入的程度。
他原本以为陆长枯和陆长荣身上,只是单纯的牵扯着利用和杀害,结果现在一拉这个案子,后面连根带筋的又深又茁壮。
江复庭思量再三,蹙着眉,低沉地开口:“现在还没到靠他们的时候,”
林子青得到他明确的答案后,深吸了一口气,跳动的眉毛将心里那不堪重负的担子努力压下去,随后言辞认真地说道:“这样说吧,我的极限是,在我所能涉及的范围内,他所有的通信,以及通信的相关人员,互联网社交,再加上我的关系用监控确认他大致上的生活,但光靠这个不一定能搜查出你想要的东西,你这样做就是在大海捞针。”
“我知道。”江复庭目光沉了沉,但不管这海有多大,针有多细,他都要去捞。
如果不捞,一根发锈的针,就会渐渐浸染掉这一片海域。
此刻的他根本听不进林子青语重心长的劝谏:“这些信息,你刨出来要多久?”
林子青有些疲惫的往靠背上一仰:“讲实话,靠我一己之力,一个月都不一定搞得好,走点关系,埋埋捡捡,再去确认完善,一个礼拜肯定少不了的。”
江复庭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林子青立马说:“这不是我消极怠工啊!这已经是我不休不眠,能给你搞出来的最快速度了。”
江复庭还保持着那皱眉的深沉,看得林子青有些呼吸困难,好像有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猝不及防的压在他的身上。
他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刚升起,下一秒,江复庭又开口了:“还有一个人要你帮忙查下。”
林子青:“……”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原地去世,来得及来不及。
不对,他要真原地去世了,哪怕自己成了鬼,估计都要被眼前这个人压榨劳动力。
林子青终于放弃挣扎,一脸颓废的说:“你说吧。”
江复庭再次拿起笔,在名字那排的下面,飞快书写着:乐乐儿孤儿院,李商。
‘李商’那两个字,还被他特意画了个圈,做重点标注。
林子青看到那个不是很圆的圈,头都要大的跟着变形了,从他个人对江复庭的了解来讲,江复庭肯定会给自己搞一个充满挑战和建设性的活。
江复庭放下手里的笔,他虽然也知道这次的活有些强人所难,但没有办法,陷在漩涡里的不是一个,不是两个。
而是他都无法想象的数量,李商这个名字一定牢牢的镶嵌在每一个孤儿院孩子的噩梦里。
他不仅仅是现下,不止短暂的一天,也不光是过去那漫长的十几年,他的可怕直通到未来,贯穿着曾经在孤儿院待过的孩子的一生。
也没有人会知道噩梦哪一天可以结束,大概是李商死亡的那天
江复庭光是看着这两个字,就会从心理到生理的不舒服,但大多事情都是推测,不能妄下断论。
所以他才去要查,去证明自己的猜想,去证明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为了赚钱而无耻下作到这样的人。
“这个人……”江复庭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心里头的火气:“他应该不止担任孤儿院院长那么简单,查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海外资金,注意一下有没有空头公司,有没有像来自固定账户的定时收入或汇出,有没有什么特殊人群的往来。”
林子青仰在靠背上的脑袋,都想沉到地上去。
他叹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他自家公司的账务和管理都学不过来,还管到人家头上的账去。
当然这话只能在自己的肚子里腹诽,他抬起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脸,差点没搓掉一层皮。
江复庭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但光那安静的视线,也够让林子青如坐针毡了。
林子青细细的计算着自己欠江复庭的,望向天花板的眼睛,连吊灯上串着的小玻璃珠子都要清清楚楚的数出来了。
他又叹了口气,这辈子欠谁不好,欠这么一个死命压榨劳动力的人。
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开了嗓:“十天。”
江复庭不容置疑的说:“7天。”
林子青开始有些暴躁,对着自己的头发乱抓一通:“9天!不能再少了。”
江复庭还是固执的一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7天,不能再多了。”
林子青突然一拍座椅的扶手,将整个椅子转过来,用力吸了口气:“江复庭,”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江复庭坚定不移的双目,无波无惊,有的只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他剩下想要吐槽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江复庭十分郑重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人命关天,拜托了。”
林子青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嗡嗡的表皮漫无目的得四处乱窜,等气泄完,随便挑了个地,就轻飘飘的落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挫败于‘人命关天’四个字,还是那句令他无法想象的‘拜托了’。
然后他浑浑噩噩被吸了魂似的应下:“好吧。”
答应完,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又抓了抓头发,这次一抓,指缝里居然夹了好几根自己无意抓落下来的发丝。
林子青更加欲哭无泪,十个程序员,九个秃,还有一个一定在秃的路上。
哪怕他这种天资非凡的,都逃脱不了这个可怕的定理。
之后的时间,江复庭除了学习,就是等待消息,偷偷跟踪陆长枯的行程,顺便定时回访一下高雪的身体状况。
至于白唐一走一个礼拜见不着人影的行为,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最近难得平静,也让他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陆长枯自从那次在活动室察觉有人暗中跟他后,最近生活相当本分,除了上课,就是去活动室,每天晚上九点回家,一天过得相当充实,和普通的大学生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
但这对陆长枯来说,真的是相当窝囊了。
第七百四十一章:又出事了!
一个极度擅长控制**的人是一个可怕的人,但同样的,一个极度不擅长控制**的,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不巧的是,陆长枯是个两者兼容的人,他的灵魂像是一分为二,一半装着虚假的天堂,一半装着虚假的黑暗。
却强行揉搓在一起,将他自身揉搓成一个巨渊,吞噬着所有的光明和灰暗。
在长期对**的刻意控制下,阴暗面得不到宣泄,那层阴暗会不断在他的体内堆积,达到临界点,最终冲破了他高高筑起的水坝,做出难以控制的伤人伤己行为。
这一天是陆长枯第一次在学校公然对人发怒,怒火几乎要烧掉头顶的天花板,冲破云霄,引得周边不少的学生来看。
起因只是三天后的人偶展,社友办事不利,将出展的时间点和提供场地的单位协调错时间了,直接影响到了原有计划的进程。
陆长枯最近本就压着气,整个人身上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这个社员就好死不死的撞到了枪口上。
而陆长枯因为颜值佳,学习成绩优异,本身在学校也不是什么普通小人物。
他这么一炸,炸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天下午江复庭一如既往的抽了时间跟杨林生去了趟图书馆,结果出来就听到这事,沸沸扬扬,人口相传。
杨林生本身就对陆长枯印象一般,毕竟他这么一个妥妥的大男子主义,看见一个男人长得和姑娘一样,他就心口郁结,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都要长疮了。
这下听到陆长枯罕见的撕破脸皮将人骂的狗血淋头,他难免有些幸灾乐祸:“啧啧啧!肯定是虚伪的表象快演不下去了,做个人,真诚一点不好么,非要装模作样的。”
江复庭虽然和他的出发点不同,但对于他这番话,还是不可置否的。
不过,他奇怪的是,陆长枯这么个生性警惕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一个落人口实的不好印象。
难道是自己跟踪的这几天,忽略了什么细节?
他突然问:“你之前追的那个女生还在追吗?”
杨林生提到这事就来气,脱口道:“追个屁!”
说完,感受到江复庭一记警告的视线,自觉自己太粗鲁,他干咳两下,继续道:“那种女人怎么可能继续追?还好她眼睛瞎,看不上小爷我,不然下半辈子都被她嚯嚯了。”
他打够了嘴炮,才反应过来江复庭怎么突然问到这个女的,然后表情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惊悚起来,“你不会想不开,要吃回头草吧!”
江复庭摸不透他的脑回路,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扔了白眼就大步往前走。
只是杨林生的眼力见时灵时不灵,比如通常涉及到他自认为的惊天八卦,只会沉浸在自己的少男幻想里,灵是不可能灵的。
他加紧脚步跟上去,穷追不舍的问:“不是吧?你真是啊!”
江复庭不给他将剩下的话发挥出来的余地,立马转头,一个瞪眼总算让这张吐不出象牙的嘴闭上了。
但就算是闭了嘴,丝毫不妨碍他继续窥伺江复庭的后脑勺,满足自己内心好
奇的探索。
“你要再看,就自己回去。”江复庭总算是忍无可忍的开口。
杨林生一张嘴就是:“那你到底!”
“没有。”江复庭抢先截断他的话,“我只是有事要侧面找她了解一下。”
杨林生耿直的“哦”了一下,然后憨憨地打开手机翻号码:“那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她,你自己问问。”
江复庭忍着扶额的冲动,声音里的气压明显降低不少:“不用,去吃饭吧。”
杨林生又奇奇怪怪地看着他,把手机熄屏了:“哦!”
浓浓的夜色慢慢笼罩在城市上空,当勤劳耕耘的人们彻底进入放松时,令人诚惶诚恐的怪物也将在这个时候渐渐苏醒。
结束晚饭才八点,正好是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广告灯,路灯,还有夸张又绚烂的建筑灯光秀,将城市照耀出纸醉金迷的美。
江复庭习惯性的抬眼看了下天空,虽然乌云密布的,但还不至于下雨。
他在店门口告别了杨林生,抬脚往自家方向走。
结果在等红绿灯时,不知道脑子和脚抽得什么风,一个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好是通往他学校的方向。
江复庭的心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悬而未落。
陆长枯今天冲动的表现实在太异常了,他大致能稍微猜测到一点,是不是自己追得太紧,将他逼过了头,导致他情绪和心态管理逐渐失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陆长枯或者陆长荣,今晚有很大的概率把持不住自己,会动手。
他觉得,今天跟陆长枯产生口角之争的社友,有很大的可能性被盯上。
于是,他又挑了一家学校就近的奶茶店,因为这家奶茶店刚好位于路口,门店大,两间对折的门店合并成一家。
这样的设计,除了入口处有一扇全透明的玻璃门,座位也有一面巨大的橱窗。
相较于其他单个门面的小吃店,算得上是环境优渥,可以让江复庭坐在窗边,很好的观察学校里的异动。
而这种门面的设计加上出售产品又是奶茶,格外的受女生欢迎,现在又是营业高峰期。
江复庭坐在窗边当镇店之宝已经有一会了,平时生意就热火朝天的店,今天直接将店里围堵得水泄不通。
讲实话,营业员都没见识过这么夸张的模样,见过超市菜价打折大爷大妈排队的,也见过商场头天开业敲锣打鼓送东西,所以人山人海的,再要么……肯定是什么免费的事儿。
反正就是没见过,一个帅哥坐在那里,结果自招财气的。
毕竟哪个大学没个内部网址,江复庭前脚刚坐下,就有一个小迷妹,偷偷拍下了他的照片。
偏偏她拍照的角度十分刁钻,江复庭正好坐下,单手捧着咖啡,侧过头看着窗外。
顶上的北欧风吊灯,撒着一抹暖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时生冷的轮廓,光源的那一点刚巧落进他的瞳孔里,神采奕奕的。
光看照片,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出尘气质。
一张照片以病毒式复制扩散的速度在校园网里发酵,然后各个女
生慕名而来,才导致了这家店拥挤到近乎瘫痪。
但江复庭此刻的表情显然相当的不好。
因为学校里的意外随时可能会出现,他无法判断会具体出现什么,会不会引起人群恐慌,到底什么时间点出现。
饥渴已久的人,伴随强烈的饥饿感,自控力会直线型下降。
被害妄想,偏执,短暂的幻觉,神经敏感,这些东西会一同爆发。
而在脆弱的情况下,去控制这些晦暗的一面,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门庭若市的店里,不可避免的叽叽喳喳,像是塞了一屋子的麻雀在耳边叫嚷。
哦对!更难受的是,这些麻雀还喜欢偷偷摸摸的对着你看。
江复庭侧着身子,直接将自己和玻璃面对面,然后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捧着咖啡,认真的欣赏风景。
可周围吵闹的人群实在是太煞风景,以致于他发呆半天,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硬着头皮熬到了九点多,店里的人总算开始有所减少。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热咖啡早就变成了没有冰的冷咖啡,满满一大杯,四分之一都没喝掉。
江复庭的口味在某些方面出奇的挑,但有的方面又出奇的随意。
他抽了张纸巾,打发时间似的擦手,擦得仔仔细细,从每一根手指到指缝,再到指甲的缝隙,跟擦艺术品似的。
两只手擦下来,花了他大概十几分钟,就在他将废纸巾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眼里的疑虑忽闪而过,修长的手指一划,听筒刚压到耳边时——
对面传来一个女生焦急又张皇的声音:“高雪好像出事了!她以前交代过我,让我打这个电话找你!”
江复庭身上的慵懒一秒驱散,沉声问:“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对面的女生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蓦地一愣,忘了说话。
“喂?”江复庭催促着。
话筒那头的女生这才回过神来,而后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惊慌失措地开始失控:“她……她好像中邪了一样,突然站在寝室中间,我们叫她,她也听不到!一个人在原地转圈!”
“看好她,我现在过来!”江复庭匆忙的挂了电话,在别人疑惑的视线里,风一般冲出奶茶店。
暗夜里的巨兽仿佛彻底苏醒,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吸,阴冷的寒风席卷的到处都是,随后囫囵一口,将包含生机的校园尽数吞没。
江复庭一路狂奔向女生寝室,疾风不停地倒灌进衣服里。
他打开自己的神识,尝试去捕捉有没有其他魂魄相关的气息,但毫无意外,什么都没感觉到。
从上次被陆长荣对自己的突袭来看,只要对方有所动作,哪怕他敛藏气息的能力再厉害,多少会随着能量的使用,有所波动。
但现在却连半分都没感觉到,那就说明这次陆长荣并没有介入,很有可能是陆长枯自己沉不住气,所以单独擅自行动。
就在江复庭刚跑过桥时,兜里的手机又急促的叫起来。
第七百四十二章:来了个不长眼的
他摸了摸口袋,就是拿手机,也丝毫不妨碍此刻飞奔的速度。
就在手机刚划开的一刹,火急火燎伴随着失控的惊叫,从听筒那头传来:“我们看不住她!她要出寝室!我们拦了,你不知道她多吓人,那眼睛……眼珠子全是白的,疯了一样就往我们身上咬!”
江复庭呼吸一紧,立马问道:“她现在在哪?”
高雪的室友应该吓得不清,说话都是哆哆嗦嗦的,牙关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我……我不清楚,我刚才在阳台瞄了一眼,她好像钻进过路的花园,就没影了。”
“我知道了,你们好好休息,不要多想。”江复庭交代完,挂了电话。
随后脚步突然一转,鞋尖和地面产生急骤的摩擦,发出短促又刺耳的声音。
他下了桥,便立马拐了道,钻进另一条方向的路里。
学校里的花园并不小,占地面积跟外面的小公园差不多,弯弯绕绕的,无数条小路交错在一起,通向四面八方。
每条小道两边都栽培着紧挨在一起的常青灌木丛,看起来郁郁葱葱的,显然平时被打理的很好。
一进花园,江复庭的脚步就放慢下来,周边的景物实在是太繁密,即便树枝头的树叶都已经落完,纵横交加的树枝都十分影响视线。
稍微一不留神,就容易错过什么。
他按照女寝出来的方向,择了几条可能性比较大的小路,重点仔细查找了一番。
而就在他已经将那几条路走完第一遍,准备重复再来一趟时,几十米外的枝头下,忽然有一道黑影隐隐约约的晃动着。
他顿时警觉起来,高度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脚步平稳的闪到边上一侧的灌木丛里,屏息观察着那道黑影的动向。
影子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看起来四肢有些僵硬,十分不协调,似乎只是一个披着人皮囊的机器人或者僵尸。
但那个影子,又确确实实的以这种缓慢的速度,朝着这边移动。
随着对方慢慢接近,江复庭将自己的头压得很低,透过灌木丛中,枝叶的缝隙,捕捉着外面的动向。
“嗒!嗒!”
影子每踩一步,就好像在敲着一个人皮制作的鼓,铿锵有力,又闷又响的回音听得人脊背发寒。
江复庭借着路边镶嵌在土地里的指引灯,非常轻易的看清那道迎面而来的影子的面孔。
就是高雪!
只是她似乎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精神被人控制的情况下,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按着别人的指示在走。
地灯从地面上辐射出微亮的暖黄色,由下往上,投射在高雪苍白的脸上。
江复庭看到了她室友所说的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
他像一个石雕埋在丛里,原本高度紧绷的心,反而在高雪缓慢又怪异的行走中冷静下来。
另一个想法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现在上前制止,是可以打破她被控制的状态,但是一定会再次打草惊蛇,激怒对方。
还不如偷偷跟在后面,陆长枯既然控制她,肯定不止是单纯控制那么简单。
比如抢劫犯绑
架是为了钱,杀人犯杀人是出于报复或者满足自己内心变态的心理发泄 欲。
那么陆长枯用尽手段,将这些人弄走,肯定多少是为了达成心理或者生理需求上的某种目的。
这个事情查到现在,连陆长枯和陆长荣作案的根本动机都没摸清楚。
兴许跟在高雪后面,真能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或者目的。
一道促狭的精光流星似的划进他的眼里,熄灭的那一刹,高雪正好消失在这一条小路的尽头。
他提着劲,压着脚步,毫不犹豫的紧跟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校外,高雪一直低着头,天气本就比较冷,即使将自己整个人都蜷起来,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瀑布一样的长发垂到两侧,她鸽子蛋的脸仿佛挂了一圈密不透风的黑色线帘,让人完全辨认不出是谁。
江复庭完美诠释了偷鸡摸狗的最高境界,出校门怕被人察觉异端,端端正正的拿着手机站在校门口不远处,像是在一本正经的等人。
等高雪拐进路口后,他再装模作样的捧着手机跟上。
高雪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要不跟的太过分,她也不会明白被跟踪是怎么一回事。
江复庭只是很好的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起来,佯装成一个普通人,在街道上散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拐了几条街,穿过几条马路,是一家离学校最近的美术展览馆。
但高雪并没有在大门口停下,而是沿着路边的围墙,绕到了后门。
江复庭经过展览馆正门时,留意了一下展览馆的名字,正好是人偶社三天后设展的地方。
他心里一突,下意识的肯定,只要不出意外,陆长枯一定在这里面。
展览馆的场地很大,正中间一个主建筑就占了整个场地的一半,房顶是小弧度的椭圆,看起来像一个放大版的蘑菇。
走到围墙尽头,拐了个弯,分割出两条小路,一条通往底下的停车场,一条就是通往后门的方向。
紧贴着建筑的那条小道,就是通往后门的方向。
江复庭已经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拐进那条小道,已经没有高雪的背影,尽头只留下一个狭长的黑色影子,贴着地面,像虫子似的,慢慢蠕动着消失掉。
他这才无所顾忌的稍微加快了点速度,一同走进那个拐角里。
展览馆的后面有一排小门,通向各个不同的指定楼层和办公室,江复庭几乎没有犹豫就选了第一间。
门框看似闭合上,但高雪显然是失去了原有对细节的感受力,那扇门只是形式上的虚掩着。
稍微走进点,就可以看到锁扣刚好抵在门框的边上,并没有使劲往里合。
江复庭非常轻松的往外一拉,甚至没有激起任何异常的动静,门就打开了。
员工通道内没有设置感应灯和应急灯,狭窄的空间内黑漆漆一片,像置身一个见不着光的井底,一抬头,四周的铁壁铜墙高耸入云,将他围拢的密不透风。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内,江复庭不好再拿出手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光源,都会像暗礁上的灯塔一样明显。
他自身
的视物影响并不大,独特的脚步声从楼上不断蔓延开,替他引导着具体的方位。
江复庭小心掩上门,不自觉的躬着身子,做出时刻方便绝地反击的姿态,束手束脚的往上走。
可还没等他走完第一层,另一股阴冷的鬼气就从远处飞速往这边飘来,像一阵骤风穿墙而入,猛地从后背爬上他的后脑。
江复庭脚步一顿,迅速的转身,只见一个苍白的人脸,滴着血淋淋的液体,倒挂在他的身后。
也就在他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他打消了陆长枯和陆长荣给自己设陷阱的念头。
同一时间,那个浑身滴血的男鬼,张开了他的嘴,接着他的脸仿佛裂开,一直咧到了他的耳根,露出脸颊内部的森森白骨,和鲜明的肌肉组织。
江复庭看着那张嘴,仿佛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他一边怕闹出动静,一边又没搞明白这个突然针对自己的恶鬼是什么目的。
只是虚虚地往后一退,侧身一躲,将自身的威压像拧开一个水龙头,漏了几滴出来。
不过,就那么几滴,对付这种不上台面的孤魂野鬼是够用的了。
他神色一点点的冷下来,死寂的气息像浅薄的云烟,从他清冷的眉目间缓缓溢出,漆黑的瞳孔里袅绕着几丝灰蒙蒙的雾气。
男鬼刚极致张开的大嘴还来不及咬下,正好对上轻巧躲掉的江复庭,幽幽回过了头。
黑暗中那张白皙的脸孔,散发着令人噤若寒蝉的气息,简直比鬼还吓人。
紧接着,那种从灵魂上的碾压,像洪流一样压在了他的身上。
男鬼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泛着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突出来。
江复庭面无表情的看着它,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蚂蚁,然后轻脚后退了两步。
压在男鬼身上的威压,并没有因为他的后退而有所减少,反而随着他更为漠然的眼神,直接如一座山峦,砸在了男鬼的灵魂上。
男鬼一通泄气,彻底承受不住,羽毛似的落在地上,浑身上下连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它艰难的动了动手指,竭尽力气的想要抬起头,可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强大力量遏制住。
甚至连对眼前这个人的畏惧和恐慌,都是本能的,从骨子里的散发出来。
这是它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沉得如同千斤重的铁。
江复庭冷漠的看它无法再挣扎,故意在它眼前晃动着自己的鞋尖。
男鬼也是个有骨气的,还在挣扎着和根本无法撼动的力量抵抗。
它将全身所有的劲都投放在自己的手上,从一开始动弹不得,到几根手指笨拙又生硬的活动,再一点点攥紧拳头。
几乎耗干了它所有的力气。
江复庭被它的执着意外了下,纡尊降贵的在楼梯上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紧扭住它的脸,强迫它抬头。
男鬼的鬼气被这一番徒劳挣扎消耗得差不多,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支撑他死前的形态,反而露出略显清秀的脸庞。
江复庭刚才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鬼,那么不长眼往他身上撞。
第七百四十三章:肥水不流外人田
白唐时在时不在的这一年,他帮忙看管这片地界,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早就跟大部分的地头鬼混了个脸熟。
没机会发挥在商业战场的能力,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闹事的偶尔有,但是直接亲自招惹他的,还真没有。
不做功课,就上赶着送死的,今天这个还真是头一个。
而且陆长枯就算再失控,也不会用这么愚蠢的办法,找个垃圾鬼对他下手。
手段既劣质又大张旗鼓,也就对普通人有效。
自持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又能和鬼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的——除了李商也没有别的人了。
估计是自己了解到的不该知道的信息过多,引得他忐忑不安,没有办法就只能狗急跳墙,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取走自己的性命。
死在鬼的手里,神不知鬼不觉,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嫌疑。
杀害普通人这种方式简直是完美。
只可惜啊……
江复庭松了手,此刻的男鬼一副苦大仇深,受尽屈辱的怨毒模样。
他嫌弃的甩了下手,懒得跟眼前这个野鬼计较,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是李商雇你来的,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跟你订了什么协议,付出什么代价,这些我都不管。”
男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保持着抬头看他的姿势,愣在原地。
江复庭淡然的收回在它身上的视线:“我也没兴趣杀你,你回去给李商带句话,告诉他,上有神明,下有恶鬼,自食其果不过早晚的事。”
他说完就将落在鬼身上的威压撤掉,淡淡道:“滚吧。”
那个男鬼却无动于衷的趴在地上,泛红的眼眶短暂的失去焦点,一时有些出神。
江复庭本就赶着追高雪,这么一耽搁,脸上开始有些不快:“怎么?非要自己送死?”
男鬼这才慌慌忙忙的爬起来,跟木头似的杵在那,要走不走的,他欲言又止的张着嘴,此刻的迷茫俨然没有了刚才豹头环眼的模样。
见江复庭抬手又要发作,他连忙道:“李商答应给我自由!”
江复庭没听明白这句话,手却一顿,微蹙了下眉。
男鬼闭了下眼睛,在鬼气飘出的刹那,它的脖子上渐渐浮现出一条红色的绳子。
江复庭面色古怪了起来,道家的法器和道具太多,总有他没见过的。
男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从孤儿院出来的,没有这个东西,我出不来。他说杀了你,有办法给我彻底的自由。”
江复庭很快从它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信息,不管是老孤儿院还是现在的孤儿院,都有一个针对鬼的结界。
可按照他的了解,李商和这些鬼不应该是完全对立的关系吗?
男鬼看出了他眼里的疑虑,解释道:“不是每一个都是那么恨他的。被长期养在笼子里的老虎,会慢慢失去它的爪牙,我们就是那些被长期圈养的老虎,但难免也有野性比较大,无法驯服的。”
江复庭顿时回想到,在旧址的那个小鬼,说过会有人定期供食。
他以为是陆长枯,现在看来,李商才是真正的供养人。
难怪李商那天说他的护身东西丢了,都能安然无恙继续待着。
那天撞上
他被没饲养好的小鬼杀,还真的只是凑巧。
男鬼说着低下了头,底气有些不足:“李商这个人,我活着就很了解他,无所不用其极,利益至上,只要能有钱,没有他做不出的。就算我真的杀了你,他也不可能那么痛快的放了我。”
江复庭立马问道:“你跟了他多久?”
“做人加鬼,十几年吧。”它估摸着说道。
江复庭一双眼睛,像两个亮着白光的探照灯,死死盯着男鬼:“十六年前,一个路过的道士经过老孤儿院,不请自入,被李商留下,你有印象吗?”
“十六年前……”男鬼茫然的眯着眼睛,磕磕绊绊的追溯脑海里遥远的记忆。
“我那时候也就管个杂物,高中学历都没有……等等!”他突然话锋一转:“我还真见过一面,穿着道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那会虽然感觉他像江湖骗子,但确实和普通骗子的气质不一样。”
“就是有点老,干干瘦瘦,好像营养不良一样,个子也不高,手里老是装腔作势的端一根拂尘。”
“哦!对!还有这里!”男鬼指了指自己的眉峰:“这里有个小痣,其他我就没印象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复庭在他描述的时候,下意识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又简单的轮廓。
好像自己曾经在哪见过。
但是大概是时隔太久,或者当初也只是匆匆一瞥,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江复庭默了默,开口问:“你说了那么多,想从我这里要什么?自由我是给不了你的。”
男鬼不好意思的笑着,它有模有样的搓了搓手,“也不要自由什么的,大人,您那么厉害,稍微借点力量给我,不用很多,就一点点。”
他说着,还声情并茂的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江复庭挑了下眉,也没有拒绝:“我有个规矩,肥水不流外人田。”
男鬼傍上了金大腿,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我会在孤儿院给您留着点心。”
江复庭也没指望这种立场不坚定的人,能给自己带来多有建设性的好处,但是搅浑水是够使了。
他屈指一谈,水滴一样的浊气顺着心意飞出,男鬼像接宝贝一样,连忙捧出双手,爱不释手的抓住。
而此刻,楼上的脚步声弱得已经趋近于无了,哪怕高雪走得再慢,这会也该到目的地了。
江复庭已经没有最后的耐心陪着它耗,语气不善的催促:“赶紧滚。”
男鬼得到想要的东西,一溜烟,麻溜的飘走了。
江复庭直接三步并做一步,不停的往上迈。
整个展览馆设计的稍微有点高,单层本身就是挑高的,加上一共六层,建筑将近有三十米。
而高雪一路未停,直接走向顶层。
江复庭为了追人,气都不带换的,一口气赶到了第六层。
就在他的脚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的那刻,高雪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顿时一滞,随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头。
六楼尽管在最顶层,但奈何楼房使用的建材质量太好,不透光,不透音的,好像画地为牢的圈了块地,和外面纷扰的世界彻底隔离开。
除非走进办公室,或者通往展厅,才会有大片大片
的玻璃窗。
至于这片区域,黑乎乎一大片。
因为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突然蹦出什么,安静的走廊透着一股诡异难言的氛围。
高雪此刻正在不远处的房间门口,她慢慢抬起机械的手臂,做着开门的动作。
哪怕是很微弱的“咔”,都像被扩音器放大了,传遍整个角落。
江复庭脑子里的弓,早就紧紧得拉开,他像一只狩猎中的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瞳孔放大到极致。
只不过,门依旧是被高雪推开的,并没有看到从里面出来其他接应的人。
在高雪进去之后,门又应声关上了。
江复庭蓦地有些疑惑起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毕竟这么久过去了,除了半道杀出的那只野鬼,他再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其他的气息。
但出于稳妥起见,他在原地将近五分钟,才继续走过去。
他站在门口,缓缓的深吸一口气。
里面具体会出现什么,会不会设下埋伏,都是尚未可知的。
他慎之又慎的摸上门把,轻轻往下一按,后背紧张的绷起来。
所幸门锁没发出多余的声音。
因为上次偷偷潜入活动室出现的一个意外,他这次没有贸然的直接进去。
而是扒在门框外,透过微小的门缝朝里面看进去,只见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人偶,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谋而合的盯着门缝外的他看。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江复庭的心里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本能的警觉立马涌上大脑。
他飞快的扫了一圈屋子,却并没有看见高雪的身影,反而看见了另一个令他感到极为不舒服的人偶。
只是那人偶挨得比较靠里面,只有半个轮廓,为了防止是自己心理暗示弄错了,他将门缝稍微推开了点,脑袋随着门缝往里探了探。
就在他挪动了一两厘米的瞬间,屋子里的人偶仿佛活了一般,眼球跟随着他的脑袋,缓缓移动。
与此同时,江复庭看清了那个靠着角落摆放着的人偶。
正是失踪的陈意欢!
有一瞬间,江复庭觉得自己的灵魂一定是被吞没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他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满心满意的被眼前这个和陈意欢长得表里如一的人偶,彻底占据。
这样的失神持续了非常短暂的片刻,他回过神来,发现屋子里所有的人偶还在盯着他。
此刻再去欣赏这些漂亮的人偶时,他的心底深处泛起了浓浓的寒意。
失踪已久的陈意欢突然在这里出现,这是不是意味着,陆长枯所制作的全部都是由活生生的人,做出来的。
他紧攥着的拳头,从手心里渗出细密的冷汗。
所以他上次无意间撞见的和陆长枯长得一样的人偶,其实就是陆长荣的尸体?
江复庭见过的鬼物和尸体并不少,但这么一细想,他第一次泛起了生理性的恶心。
难道陆长枯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特殊癖好的私欲,就去不断地杀人,将人做成活灵活现的人偶。
那么他做人偶的方法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也是曾经去过孤儿院的道士教的吗?
可那个时候陆长枯才八岁!
第七百四十四章:被群殴
给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灌输这样的概念,去引导他杀人吗?
他无法想象,明明是一个还在游乐园玩耍,正在学做乘除的年龄,陆长枯却已经在学习如何杀人了!
江复庭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现在的高雪,也身在相当危险的处境里,随时有被做成人偶的风险!
他不敢再迟疑,假设陆长枯真的埋伏在里面,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都推门,还没有人出来,实在是谨慎过了头。
这样僵持不会有任何结果,他索性果断一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直接推门而入!
可让他疑惑的是,推开门后,除了拥挤的人偶,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人。
这种情况本应该让人松一口气,可江复庭的那口气却吊在那里,半天都下不来,反而一颗心愈发得沉下去。
高雪在失神的情况下,自动将自己列为了人偶那一队。
她站在人偶最中间,把自己围拢住,仿佛是怕被人发现。
同时满屋子的人偶都做出了如临大敌的反应,像自己的领地被一个不长眼的生物入侵。
一个个虽然还是原来的表情,但黑色的眼珠死死地瞪着他,只有唇角勾起了奇怪的浅笑。
江复庭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不见陆长枯的影子了,因为根本不需要。
他只要能控制住高雪,就能随心所欲的让她去任何他指使的地方。
只要有这些人偶,这些人偶在没被约束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会替他卖命。
就像现在。
高雪却还是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依旧又呆又乖的站在那里。
所有人偶也保持着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状态,哪怕是心理素质再好的人,在长时间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情况下,也根本舒服不到哪去,只会让人心里越发的发怵。
凝固着的气氛,渐渐的多了不少难言的紧迫和恐怖感。
江复庭被看得心里一紧,喉咙有些干涩,开始飞速思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不惊动这些人偶的情况下,将高雪平安带出来。
但很快他发现,完全不惊动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一个微小的动作,随便动下手,哪怕转个身,那些眼睛就像是贴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一个二十四小时运转探测的机器。
江复庭滚了滚喉咙,企图缓解几乎要粘在一起的喉管,随后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
既然没有别的东西,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只要速战速决就行了。
他后退了两步,越看越觉得这些人偶和尸傀有异曲同工之妙。
浊气从身上呈浓雾散开,屋子里的人偶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江复庭心意一动,浊气自行汇成了千丝万缕,往不同的方向四处分散。
瞻前顾后的人偶东张西望,像乱了窝的鸟,为了揪住眼前讨人厌的灰色东西,彻底打乱了队形,无暇再去顾及眼前这么一个人。
高雪的四周终于被紧密包裹着的人偶疏散出一块空间,江复庭不再多等,掐准时机。
等她身边最后一个人偶离岗的那一刹那,立马游鱼一般的钻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扯。
而就在他触碰到高雪手腕的瞬间,明显感觉到她的躯体蓦地一怔。
很可能是
因为突然的暴动,导致她身上被控制的力量衰弱,有了苏醒的迹象。
他敏捷的带着高雪从一重又一重的人偶屏障里冲出。
人偶间的阵型依旧是一团乱麻,不攻自破。
也幸好这些人偶,不过是空有漂亮的皮囊,其他都和曾经接触过的低阶尸傀差不多,没有任何的智慧。
从人偶群里冲出来的瞬间,他火速的先将高雪推出门,临门踹回去一个突然凑过来的人偶。
只是这一踹,仿佛连带将其他人偶都踹回了神。
刚才还像菜市场一样,一群人偶闹哄哄地追着灰色气体跑的智障场景,突然按上了暂停键。
所有的人偶非常默契的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有的甚至转了180°,用极为扭曲的姿态,一齐瞪着他。
江复庭再次被无数双眼睛看着,后颈一凉,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他立马抽身闪到门外,快速抓住门把猛地一拉。
就在门被合上的瞬间,轰隆隆!
门被里面无数人偶,争先恐后的撞击上。
“砰!”
“砰!”
脆弱的木门像正被无数把重锤挨个敲过来,被砸得摇摇晃晃,门框边缘时不时有漆块洒落下来。
江复庭紧紧地拉着门,他的手用力的屈着,肌肉和骨骼都已经绷到极致。
木门还在承受着过于暴力的撞击,整个六层此刻都回荡着夸张的敲门声。
相连的一整片墙面都在这夸张的动静下颤抖,好像时刻要被推倒。
此刻,就算是江复庭也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触动了它们暴动的机制。
难道仅仅是因为刚才那一脚?
他死命抵着这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快速思考着比较稳妥的抽身之法。
毕竟倘若这些人偶全都倾巢而出,那局面肯定会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会暴露自己,再招来其他的麻烦。
对了,高雪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在这种气都来不及多喘的情况下,硬是挤出了一分注意力,想起了刚才被自己强行拉出来的人。
江复庭转过头,看向刚才临时搁置她的地方,可那里现在除了漆黑空荡的一片,连半点人影都没有。
他心里的疑虑刚升起,一种强烈的危机警觉立马在他身上炸开。
紧接着,心口的节拍被猛地打乱,错乱的心跳像平稳的海平面上突然飞溅起巨大的浪花,他下意识地暗道:不好!
还未及思考,他身后突然袭来一阵阴冷的寒风,带着歹毒的杀意。
那杀意以极快的速度贴上了他的后背,电光火石间,江复庭迅猛转身!
只见一颗拉拢着的脑袋,正披头散发,几乎贴在他的身上!
被黑色长发遮盖的脸上,隐隐露出下面深藏的眼眶。
一双没有瞳孔的双目,只剩下一片死鱼一样的白色,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江复庭的呼吸像被一直无形的手用力捏住,他略喘不上气了。
这是高雪!
她的手里正紧紧握着平日防身用的小刀,在江复庭发现她的那一刻,猛地抬起胳膊,朝江复庭用力挥去,黑暗里连刀锋都透着隐隐的暗光。
高雪的力气和速度出奇的大,完全不像一个普
通女孩的身手。
刀子划过空气的时候,甚至响起了破风声。
江复庭丝毫不敢懈怠,可碍于要担心门里的人偶失控跑出,他只能在木门仅有的范围内来回闪躲。
此刻的高雪像极了一个失控的杀人机器,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个未完成的指令——那就是亲手用自己手里的刀子,杀了眼前这个人。
她和里面的那些人偶一样,似是不知疲倦,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刀子不断在门板上又起又落,不到片刻,门上就布满了各种密密麻麻被割开的刀痕。
江复庭时刻注意着里面和外面的动向,再不找个对策只会没完没了的耗下去。
重点是耗得下去倒还好,怕就怕这门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而和人偶正面交锋是最为下策的办法。
高雪毕竟没有真的变成人偶,江复庭也不敢下重手,以躲避为主。
她又一次拔出插在门板上的刀,身手不带停顿的,直接往江复庭刺来。
只是此时的江复庭已经移动到了门的最边缘,再往边上多挪一分,里面的人偶都会逮住机会,钻缝而出。
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容许他多移动,江复庭只能定定的站在那里,双目像茹毛饮血的老鹰,捕捉着眼前的猎物。
刀锋上凝着势在必行的杀气,有如一条冰蛇,极速蹿向眼前的敌人。
江复庭脑子里的那根弹簧压到了极致,他全神贯注的留心且判断着高雪出手的具体方向。
在冰冷的刀子,要刺进他脸颊的一刹那,他从容的以极小的弧度偏了点头。
紧接着,他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像风一样贴着他的耳畔擦过,稳稳的刺进身后的门板。
“笃!”
刀锋猛力穿刺的声音,直接贴着他的耳朵,像一颗炸弹在脑后轰炸开。
江复庭从头到尾神色没变过分毫,唯有眼角死死的用力绷着,延伸至太阳穴的地方,轻微凸起依稀可见的青筋。
高雪的这一刀刺得格外用力,如果真被她刺到,别说头破血流,穿过颅骨都不是不可能。
江复庭在过于紧绷的情况下,呼吸反而变得异常的浅。
他冷静的看着那张离自己只有一个手指头距离的脸庞。
高雪似乎对于自己的再次失误有些意外,那双只有眼白的眸子,居然罕见的流露出其他情绪,透着隐约的茫然。
江复庭趁着她愣神的一刹,身上的浊气悄无声息的漫出,抢先一步,控制住卡在自己耳边的刀子。
高雪脸上短暂的茫然一闪而过,旋即手心一使劲,准备再拔出来。
可插在门板上的小刀却犹如扎了根,任凭她怎么用力,始终都不为所动。
一来二去的徒劳无功,让高雪的脸上渐渐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焦躁。
江复庭像打了桩的木头,稳如泰山,死死的压在门框上。
屋里屋外的人偶似乎极为默契的在同一时间遇上瓶颈,倾尽全力,纷纷破门。
江复庭身上的力量还在不断扩散,直至笼罩住了整个六层,这么大块面积的控制饶是他也有些吃力。
但浊气彻底盖住的一刹,那些人偶就算再愚钝,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多少还是有的。
刚才还杀气腾腾要破门而出,此刻三三两两的安静下来。
第七百四十五章:重复的噩梦
江复庭迟迟不动用自己的力量,生怕陆长枯或者陆长荣在暗处藏着,可哪怕到了现在,都不见他们半个影子出来。
他们是真的不在这个地方,那高雪怎么突然被控制往这个地方跑?
江复庭想着面色古怪起来,难道人偶还能远程操控?
只是还没等他弄明白,一直闹腾腾的高雪似乎耗尽了力气,和里面的人偶一样,终于舍得停下来。
两道不同的力量在她的体内展开激烈的交锋,掀起了冰火两重天的战场。
她时而有短暂的清明,时而又如坠深渊,死气沉沉的脸上溢出几分狰狞之色。
纸一样的眼白不知何时开始变了色,像是倒了一瓶墨进去,肆意的搅拌,卷出黑白相间的漩涡。
然而又慢慢混成了脏兮兮的灰色。
灰色的力量很快后来居上,将她原先体内控制的力量,压倒性的驱散。
江复庭这才慢慢撤回在她体内控制的浊气,高雪苍白的脸上开始一点点流露出活人的生机,一改先前死物的机械感。
她一直睁着的眼睛,缓慢的眨了眨,久违的瞳孔总算一点点的重新在眼里呈型。
在神智彻底恢复的那一刻,她露出和上次一样茫然的神情。
在看到江复庭的一刹那,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我……我不会,又梦游了吧?”
江复庭无声的点点头。
而伴随着高雪的苏醒,惊动人偶的开关仿佛扣上了似的,门的另一面彻底的陷入鸦雀无声。
高雪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可她发现自己仅有的勇气早早就被透支完了。
还不如一时片刻多被蒙一会在鼓里,自己也好稍微缓一缓。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到底站在哪也分不清楚,只能通过江复庭清浅的呼吸,判断出他就站在自己不远处。
大概见鬼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两回熟,江复庭留意到高雪这次的心态明显比上回好上不少。
他重新看向那扇布满伤痕的门,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抬起手,再次扶上门把。
高雪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立马压低声音问:“你要做什么?”
江复庭没有回答她,而是抬起另一手,食指在薄唇上比划了一下,示意她噤声。
高雪身处在黑暗里,不是很能看清他的动作,但是隐隐约约也能会意他此刻的意思,只能乖乖闭了嘴。
她时刻留心着江复庭的动静,一颗狂轰乱炸的心被她提到了喉咙口,吊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随着一声脆响的“咔”,这扇门,又一次的被打开。
高雪已经害怕到直哆嗦,深怕里面会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然而于江复庭而言,没有什么比站在他身后的高雪更可怕了。
他再次推开门只是为了确认一件自己心中的猜想。
就目前的观察看来,他的猜想方向也并没有错。
人偶恢复他第一次开门时的样子,一排排井然有序的站着。
唯一不同的是——它们精美的脸上,此刻了无生机,全然没有了刚才活灵活现的气质。
果然跟高雪多少有点关系!
他敛藏在黑暗里的眼睛,越发深沉。
高雪身上很有可能不经意被下了什么,所以在她被控制的时候,她相当于另外那些人偶的钥匙,控制
着其余人偶。
但到底什么时候下的,又为什么选择高雪,就不得而知了,恐怕连高雪自己都不清楚。
如果是他的话,很大原因是出于管理的效率提高,比如他管鬼王,鬼王下面再管无数个小鬼,就不需要全部小鬼都由他亲力亲为的管过去。
这样可以大大减少他被占用的时间,他也好方便做其他的事情。
江复庭对于这些人偶打算按兵不动,而且这些人偶上都有贴展览馆的标签,说明这些都是准备出展的作品。
如果这个关键时候,给他一窝捅掉,陆长枯势必要发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悄然的将门掩上,亲手送高雪回寝室后,江复庭立马给周祁拨了一个电话:“不打扰你吧?”
周祁那边挺安静的,只有偶尔车子驰过的呼呼声:“不打扰,不打扰,怎么了?不会是有新线索了吧?”
江复庭慢慢从校园里出来,低声说:“差不多,还要等确认。我刚才想起来上次严队长让你们整合近十几年来的类似失踪案,你们整合得怎么样了?”
“哦,那个啊!技术部门已经在搜集了,十几年,还是找全国各地的,不是小数字,我估计也就再等个两天,就差不多了!”周祁徒手抹了一把被寒风吹变形的脸: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江复庭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到时候能不能把那些失踪者的名单给我一份?可以不用那么具体,只要有照片就行。”
“啊——”周祁仰头张着嘴,狠狠灌了一大口西北风,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虚假的暂时填饱。
江复庭停下了行走的脚步,杵在那里,看着地上不知打哪来的连指甲盖大小都没有的绊脚石。
信息换信息,是他们两人间的老规矩。
但这次的信息实在是太晦暗,它好像是一株烂了的花朵,本以为只需要随手一拔就可以结束,结果一扯,就不小心扯出了它淬了毒的须根。
须根起初只是细小几根,结果越扯越多,直接将一整片的泥土都掀翻了。
原来土地下面的毒素早已浸染到最深处。
只是到底是不是整片地都染了毒,染得又是什么毒,他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大概,不敢妄下结论。
江复庭抿了抿唇,虽然不愿,但不得不模棱两可的给他一些信息:“你见过尸海吗?”
周祁呼吸猛然一滞,江复庭低着头继续说:“无数的残骸堆积成金字塔,胜利者站在金字塔的顶峰,品尝他们的果实,这样的金字塔不止一座。”
周祁此刻已经被他所说的信息量,炸得外焦里嫩。
耳畔江复庭刚才说的话,在他的脑子里、身体里被充斥得到处都是。
刚才还因为没吃晚饭,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现在却好像吞了一大块带血的生肉,有些消化不良了。
他默了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回过神来,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我知道了,资料出来了就发给你。”
这一晚,依旧看似太平,却并不太平的熬过去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节奏飞快的城市生活里,在沉甸甸的巨石一般的工作下,被压得透不上气,呼吸困难,乃至失眠。
江复庭一躺上床,大脑就自动打开了一个播放器,轰隆隆的运转。
陆长枯的尸体人偶,李商近乎变态的**,他嘴里所谓因缘匆匆一见的道士……
还有,还有那些小鬼,被囚困在固定的地方……
江复庭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沉,仿佛有无数的车辆从他的头顶上碾过。
下一秒他又好像跌入了水里,他突然不会游泳,胸腔塞满了水,窒息的肺部开始肿胀,心跳慢慢变缓,意识也跟着迷离起来。
他睡得浑浑噩噩的,梦里再次出现了陆长枯一分为二的脸。
那张脸像他看见过的人偶,仿佛带了一张假皮面具,好看又膈应的慌。
他们一同机械的张嘴,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唱起了那段熟悉的童谣:
“你是阿哥,我是阿弟
你是阿弟,我是阿哥
有一天,奶奶抱了个人偶娃娃
阿弟啊阿弟,你为什么哭啊
他怀里抱着阿哥的手
阿哥啊阿哥,你为什么哭啊
他背上背着阿弟的头
……”
那两张脸在他眼前忽远忽近,时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贴在他的脸上,时而又远得像一阵风。
他们站在一起念着童谣时,江复庭依旧无法很快的把他们分辨出来。
就在他在梦里保持着以往的习惯,企图勘出两人间的破绽时,陆长枯和陆长荣突然不再飘来飘去,既而停下来,慢慢朝着他走。
他们好像是在走,但是又不像走,如同一个服装店里的假人,站在一个传送带上一点点移过来。
江复庭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意外的发现,他的四肢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只能任由眼前的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这种不安感实在是太过真实,甚至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而就在陆长枯和陆长荣一同站在他眼前的时候,陆长枯的手腕和陆长荣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缝。
不安的感觉,好像赶上了暴风雨的大海,海平面顿时波涛汹涌,浪花翻起了几丈高。
江复庭的眼皮陡然一跳。
“咔嚓!”有什么东西凭空裂开。
陆长荣脖子上的细纹从最开始的一小段缝隙,咔嚓咔嚓的快速爬开,绕着脖子转了一圈。
与此同时,陆长枯的手腕以同样的速度裂开了一圈缝隙。
江复庭跟随那迅速攀开的撕裂血痕,不由自主的瞳孔一缩。
他甚至还来不及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陆长荣的脑袋像被一把镰刀在眼前横削。
那刀大概是很快,以至于断续连着的筋肉都没有,直接咔嚓分离。
血液如泉柱似的喷涌,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脸上挂满了温柔的液体。
同一时间,陆长枯的手以同样的方式断开,鲜血如柱,继续往他身上水龙头一样的溅过来。
江复庭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血人,从头到脚,都是那黏 腻的液体。
世界是猩红的,自己也是猩红的。
溅到脸上的血液不停往下淌,将自己的脖子围成一圈红色。
他的手腕也汇聚出了鲜明的红色。
江复庭突然感觉自己要被人扯断了,脖子和手腕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在被强行分离。
童谣的歌唱声像一首单曲循环的背景音乐,时近时远的在他耳畔缭绕。
第七百四十六章:活着的死人?
他依旧无法动弹,无法抵抗,被迫清晰的感受着这种可怕的死亡方式。
紧接着,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循环往复的歌唱终于要听不清了。
他的意识一沉再沉。
一边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想要置他于死地,一边是有人扯着脑袋想要将他尸首分离。
他又好像掉进深海里溺了水。
江复庭痛苦的挣扎着,猛力呛咳了一下,原本被浓郁的鲜血染至昏暗的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光点。
那个白光很遥远,却毛茸茸又暖洋洋的。
他眯了眯眼睛,往前用力一扑!
“嘭!”
江复庭感觉到后脑和手肘传来一阵闷疼。
他睁开有些发酸的眼睛,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穿透了厚厚的窗帘,落在他的眼睛里。
哦,落在他眼里的除了,光还有……
江复庭还在刚才恐怖的梦里,没有完全回过神,他半眯着眼睛,看见自己头顶上方突然冒出影影倬倬的另一个脑袋,顿时犹如惊弓之鸟。
他十分警觉的绷着身子,下意识往后迅猛一退!
“嘭!”
清脆又响亮的撞击声应势而起,后背顿时传来一模一样的被撞击的疼痛。
这结结实实的一撞,彻底把他从刚才那可怖惶然的梦里,撞清醒过来。
江复庭看清了眼前的人,先是意外了一下,接着横躺在地板的身子僵硬一顿,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大概是才睡醒,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你怎么一大清早就在这?”
他惯例用怪罪的语气,掩着自己面上的不自在。
白唐蹲在地上,低着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江复庭这副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平时根本见不到,他跟看猴似的,越看越来劲,一边说道:
“我办完事火急火燎的就过来了,谁知道这里白天还晚上!诶!倒是你,睡觉的姿势别出心裁啊,那么大张床居然都容不下你这个贵少爷的英姿。”
江复庭被白唐这番揶揄的话弄得更加窘迫了,他默不吭声的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裤。
拍了老半天,总觉得有灰,干脆不回床上,起来算了,他慢吞吞的拉了个凳子坐下,一时也没问白唐来干嘛,或者得到了什么消息。
明显跟平时精明的他有些反常。
白唐看出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试图缓解他的情绪:“怎么了?我看你刚才睡觉,睡得凶神恶煞,手还在拼了老命抓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梦里有谁要掐死你,你准备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他这话原本只是像平时一样嘴欠的调侃一下,结果一说完,江复庭瘫在桌子上的手立马条件反射的绷了起来。
刚才还有些浑噩的眼睛,如临大敌地一缩,一副对周围保持着时刻戒备的模样。
“不是吧,你!”白唐被他草木皆兵的反应怔到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然后缓慢挪过去,轻缓的拍了下江复庭的后肩:“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江复庭从风声鹤唳的状态里,稍稍放松了点,他捏了下眉心,有些疲惫的说:“我可能知道陈意欢梦到什么了。”
白唐依旧又轻又缓
的拍着他的肩。
于江复庭而言,白唐身上总有一股特殊的魔力,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抚平自己焦躁不安的心。
落在后肩的手,像冰冷的雪花,一片又一片的融进他的肌肤里。
江复庭被这冰凉又舒服的温度点点滴滴洗涤着,这才连人带魂的从先前的噩梦里完全醒了神。
他声音有力了不少,缓缓道:“他来了,他越来越近,他们长得很像。”
白唐听着他说的话,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
江复庭继续道:“梦里一直在对我唱童谣,然后想要杀了我。不过……”
他说着一顿,缓过劲来,也敢正大光明的看着白唐:“这些都还好,问题就在于,梦境的体验太过真实了。”
“我能很清楚记得梦里他们杀我时的感受,这种感觉是非常可怕的,特别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甚至会混淆梦境和现实,将梦里的敌对和防备意识带到现实来。”
白唐收回手,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发现他的眼里似乎裂出了一道很小的口子,将属于人本性的脆弱不小心掉出来,然后又惊慌失措的收拾回去,变回了以往面不改色的镇定。
白唐刻意放缓了语气,明亮的声音像被暖阳烘烤过似的:“这就达到了对失踪人的精神控制效果,先从根本上剥离他们的社会关系,和身边所有人渐行渐远,即便失踪,也不会引起他人过多的注意力。”
“对。”江复庭认同的点头:“昨天高雪又梦游了。”
白唐翘起了二郎腿:“你发现什么了?”
江复庭言简意赅的说:“陈意欢长相的人偶,我怀疑……”
他话还没有说完,白唐的眼尾不自觉压了下来,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这里也有点有意思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白唐说着还特意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忽闪着。
江复庭调了下坐姿,说道:“你说。”
白唐对于卖关子这个行为一直以来都是情有独钟,他照例往江复庭身边一靠,神秘兮兮的说:“两个消息:一个有意思的,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你要听那个?”
他说到‘特别’两个字,还若有其事的重重咬了下。
江复庭前一晚的休息算不得太好,懒得跟他猜谜,直接往椅背舒服的靠了靠,将自己连日来的神经放松片刻。
他的双眸有些倦怠的微眯着,直勾勾的看着白唐。
平日一直清冷自持的人,此刻松懈的模样,有着说不出的别样吸引力。
白唐刚才还兴致冲冲酝酿的一番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只好老老实实交代:
“我查了他们两兄弟的生死簿,两个人的命格都有很大的问题,陆长枯的命早在他十九岁的时候,被人刺杀而亡,他原定命格本该活到六十八,因疾病身亡。现在这样属于横死,横死的鬼,本应进入枉死城,但他用某种办法逃脱了。”
江复庭以为自己听错了,陆长枯不是好好的活着,怎么又死了?
就在他竖耳倾听的时候,白唐无视他的冷眼警告,我行我素的往床上一躺。
他正要起身去拉,白唐一脸享受的慢慢道:“我这么说,你也
应该猜出来了,如果死了的是陆长枯,那么活着的那个其实就是陆长荣,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冒名顶用了他哥哥的身份。”
江复庭消化着白唐说的话,突然明白自己每次看到陆长枯——不对,陆长荣时的违和感,究竟是哪来的。
因为他根本不是陆长枯!
不过是一个有着一模一样皮囊的人。
被这消息大力冲击,江复庭几乎本能的就正襟危坐起来:“还有一件呢?”
“这个消息嘛——”白唐拖了拖尾音,飘忽的语气出卖了他的底气:“其实这消息也是从悠悠众口的风言风语里,拼凑出来的,没什么根本性证据,但这方向确实提醒我了。”
他的眼睛慢慢眯起来:“幕后主导出这些东西的人,很有可能和长生派有关系。如果真是的话,他们的掌门可能野心不小啊,不像是小打小闹。对了,你还记得老孤儿院的结界吗?”
江复庭侧头看向床上的白唐:“记得。”
白唐的语气冷下来:“能在我眼前,都发现不了的结界,可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长生派就是掌门也没那能力。你跟了我一年,地府多乱,现在也不是完全不了解。”
说到这种阴谋论,在家境世代从商的遗传下,江复庭的脑子转得飞快:“所以,有可能出了个高位者的叛徒。”
“对。”白唐短促的应道,难得没多说一句废话:“他们很有可能和长生派达成了见不得人的合作协议,互利互惠。我们看到那么多鬼没被带回地府,那么多鬼被圈禁,都是他们一起有意为之。”
他声音低下来,自言自语着:“就是不知道共同的得利点是什么。”
江复庭看着白唐,总觉得自己的床被白唐玷污过后,自己身上看不见的灰也不算什么了,干脆一同坐上去。
他躺在白唐边上,突然说:“长生派真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神器。”
白唐晃动着垂在床外的双脚,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意味不明的说:
“这事先不急,挖一点带一点的,总能带根拔出来,何况本来就是猜测。不过我觉得陆长枯那人,你最好让那个小警察,查一下他的dna做个确认比较好。”
江复庭无言的点头了下,也不管白唐有没有看到,“人偶和失踪者之间的身份关系,周祁已经在整理了,等他发过来就能确认。还有那个李商,问题也不小。”
他说着转过头来,盯着白唐。
白唐应该也没有休息好,眼皮自然惺忪的垂着,微微上挑的眼尾里泛着细微的红。
他慢慢道:“你走的第二天我又去了趟孤儿院,他说十六年前,来了个因‘缘’相见的道士,给了他宝贝,还见过生病的陆长荣一面,我一直怀疑那个道士,哪来的那么机缘巧合?”
“而且他嘴上说就那仓促一面,没有联系,但是他昨天雇鬼想杀我。”
白唐听到有人还想暗杀他,瞪大眼睛,转过脸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不等他讲完,就开口:“还有人这么不长眼,嫌自己活腻歪了?”
江复庭不咸不淡的睨了他一眼。
白唐这才正经的思索了下,有模有样的捡着重点说:“那就是他撒了谎,没说真话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不得已的原因
“不过。”江复庭迟疑了一下,在心里稍作确认才开口:“有一件事,他应该没跟我说谎。”
“什么事?”白唐问道。
“那道士替陆长荣看过病,后来陆长荣的病确实好了。”江复庭声音低低的,说话速度有些慢:
“至于他们见面时具体发生过什么,李商一概不知,我估计他也确实不知道,毕竟他那么小心眼,肯定不希望一个小孩子能和他一样攀上这个人。”
“至于那个道士——”
江复庭停顿下来,狭长的凤眼闪过尖锐的暗芒:“他很可能在李商和陆长枯之间两头卖好,加之你刚才说的那些,他很有可能就是……”
就在他话刚要说完的时候,卧室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江复庭猛地一怔,脑子里所有的线索和推测都跟烟花似的,炸得到处都是粉末。
他立马抬头,正好看见了小心翼翼探进来的半个脑袋。
林锦的视线好巧不巧的停在了床上的两人身上。
她看着一脸懵逼的白唐,和气急败坏脸上快要喷火的自己儿子,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连原本打算的话都没说,直接利索的带上门走了,“嘭!”安静的屋子里只留下关门声。
林锦开门那短暂的两秒什么都来不及发生,直到她走,好像也只是他稍纵即逝的幻觉。
江复庭从他母亲那微弱的表情变化里读懂了什么,看向白唐,正色问:“你不是从正门来的?”
白唐皮笑肉不笑的拿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也不看现在才几点,那么一大清早来扰你们家清梦,我都不好意思,怎么走正门?”
他这话有理有据,江复庭一时哑然,坐在那里,回味这林锦脸上的不好意思。
下次真得好好交代一下,别老毛毛躁躁的闭着眼睛开门进来。
白唐以为他还因为这事闷着气,没心没肺的劝:“反正横竖都要跟伯母打个招呼,管他什么方式,你正好也起来了,事情一会再说,先吃早饭吧。”
“恩。”江复庭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
白唐被看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干嘛,还不换衣服。”
江复庭淡淡地回:“你不出去,我怎么换。”
白唐被他的少爷习惯弄得没辙了,两个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
他不情不愿的从床上起来,挠了挠头发,往门外走,扔下一句:“就你事情多。”
等江复庭下楼,白唐和林锦正聊得热火朝天。
白唐这种性子的人,本身就讨人欢心是真的,但眼下卖力去讨林锦欢心也是真的。
江复庭还在走楼梯的时候,就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远远就能瞧见白唐将林锦逗得花枝乱颤的模样,白唐弯成月牙的桃花眼,好像天破了道口子,阳光大把大把的溢出来。
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江家的饭桌上一反常态的吵闹。
江朝摁都摁不住林锦,江复庭也没那能力摁住白唐。
最后还是林子青突如其来的电话,拯救他们于水火。
江复庭挂完电话,手机震了震,锁屏上立马弹出一个邮箱收件提醒。
他喝了一口奶,
放下杯子,下载文件粗略的看了眼,先前面上还缭绕着的轻松姿态已经散得一滴不剩,随后对着还在说说笑笑的白唐说道:“你吃得怎么样?”
白唐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噙在嘴角的笑微敛。
但还是很有分寸的和林锦结束完话题,才擦了擦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林锦见他站起来,估摸着他两有什么事,也没强留:“你们要吃什么水果,一会我给你们准备点。”
江复庭听到这话,回过头说:“不用那么麻烦,您不是还要去公司,要吃他自己会来。”
这番话完全没把白唐当外人,说完就在两人的注视下,领着人往房间走。
如果不是不得已,他也不会麻烦白唐一起帮忙来看这些资料。
实在是……
这些资料太多了。
桌上摞着厚厚一叠刚从书房打印出来的信息。
这是陆长枯和陆长荣的一生,以文字的符号形式化,跃然在纸上。
至于到底多厚,至少和江复庭手里的教材差不多。正反面打下来,都耗掉了四五十张纸。
白唐此刻正手拿几张,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就差将困倦两个大字写在自己的脸上。
他一看到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刚吃完东西,低血糖都能犯了,眼冒金星的,晕得慌。
江复庭已经快速的过掉了四分之一,他捏了捏,闭上眼皮,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一会。
等他再睁开,白唐整个身子都缩在座椅上,沉重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了起来,刚好留了一条线一样的缝,接收着外面的动静。
他握着资料的手,轻飘飘的垂在一侧,手里那几张纸在他不太严实的指缝里摇摇欲坠。
江复庭按了下太阳穴,将手中厚厚的资料,在桌子上一敲。
白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种体验,像当年上学上课睡觉,被班主任当场抓包一样。
还是那种铁面无情的班主任。
他原本正在梦的边缘迷迷糊糊,被人突然敲醒,受惊一弹,手里的纸张稀里哗啦一下全掉在了地上,然后装模作样的立马捡起纸,眼神在纸上乱飘:“我看到哪来着?”
江复庭不用想都知道,这人在这当了半天睡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把手里的资料卷成一个筒,在白唐拿着的纸上敲了两下,阴阳怪气的说:“你在梦里看的东西,这纸上能找到?”
白唐连演都不想演了,往后一仰,自暴自弃地用纸盖住自己的脸,他幽幽地叹道:“我早跟你说,我干不来这些事,你非要我帮忙一块看,别说看五张,现在一张都不行。”
江复庭原本是不信这个邪,看个字而已,能有多难。
他原本觉得再慢,五张一点点总能看完。
现在这邪不信还真不行。
江复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将他手里的资料拿回,“继续做你的梦去。”
白唐如释重负,那几张压在他身上,能把他的肩都压垮了,他迫不及待的往床上一滚,撑着脑袋,努力挽留自己已经没有了的颜面:“你一会看完了,要我参谋的时候,再叫我。”
江复庭懒得再搭理他,保持着先前的速度,继续一目十行
的看起来。
其实那五张给不给白唐都一个样,他只是单纯觉得,一个人活那么大了,还不爱读东西,是不是离废掉不远了。
而此刻白唐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四肢贴在床上,像煮熟的面条。
等江复庭把陆长枯和陆长荣的平生大致看完以后,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他从沉浸的状态里出来,耳边传来清脆的咔嚓咔嚓,附带充满诱惑力的吞咽。
江复庭侧过头,白唐正趴在床上,一手枕着脑袋,边吃边看他。
他此刻无拘无束的模样,差点让江复庭呼吸都要停了。
江复庭不关心白唐什么时候去楼下拿的水果,他关心的是:“你怎么在床上吃东西?”
白唐已经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核,他浑不在意的拿起来,做出一副投篮的姿势,往不远处的垃圾桶一丢。
“噌!”完美的空心入网,为了表扬自己,他还厚着脸皮给自己鼓掌:“不愧是我。”
满意的自导自演完以后,他才嬉皮笑脸的对着江复庭说:“在那吃都一样,这不是也没掉床上嘛!”
江复庭很想义正言辞的说不行,但白唐那真诚的桃花眼里,像掉进了几颗星星,忽闪忽闪的。
到了嘴边的话,被他强行柔和了不少:“没有下次。”
白唐成功糊弄过去,笑得没心没肺:“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江复庭也没和他继续计较,这会正事要紧,他直接将桌上的那一叠资料都拿下来捧在手上。
白唐看着他手里的纸,感觉胃里还没消化完的果肉,开始在肚子里抗议翻涌了。
江复庭把陆长枯和陆长荣两人的资料分了分,“这两个人确实有很大的问题,而关于陆长枯可能是被陆长荣所取代的推测,这个资料也告诉了我们答案。”
他说着将纸张摊开,每隔个两张,就会有红笔做的记号。
“这个是陆长荣的,在他死前,每隔一个月,会有固定时间联系一个号码。”
“这个是陆长枯的,陆长荣死后的两个月,固定的联系号码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另一叠更厚的纸上,只有后面不多的几张出现了红色记号标注。
“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只有这个人,从曾经的陆长荣贯穿到了现在的陆长枯身上,一直在暗处引导的,也只有他。”
“加上吃饭前没说完的,大胆的猜测一下。”江复庭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这个人就是和长生派有关的人。”
白唐摸了摸下巴,接着他的话:“要是这样的话,人偶的制作很可能是他们早期另辟蹊径制作尸傀的一种探索思路,只是后来他们发现,这样的办法只能让尸体空有其表,所以并没有像尸傀一样发扬。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啊!”
他话锋一转,突然坐起来,正色道:“要是人偶这种法子,对尸体的变化和处理达不到最大的利用率,那现在这个陆长荣为什么还在用?”
江复庭没有太明确的推测,皱着眉:“兴许有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停下。”
他定定的看着白唐:“比如会死,或者严重到魂飞魄散,再可能仗着作孽太多,破罐子破摔,入了地狱也没打算超生。”
第七百四十八章:是本人
白唐端坐着,仿佛被江复庭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吸了进去,跌进那个浑浊无波的深渊里。
蜷着背,托着脑袋,他不明所以的喃喃:“借着他人的手,检验制作人偶的技术吗?那陆长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替他杀那么多人呢?那可是人,不是牲口,何况你刚才说——”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下来:“陆长荣在八岁的那年接触他,八岁还是一个孩子,在别人学习加减乘除和拼音的时候,他难道……在学杀人吗?”
窗外刺骨的寒风像是无数条长满倒刺的长鞭,气势凌人的呼啸着挥在他们的身上。
冷意隐隐约约在他们的胸腔里扎出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口子,贯彻进的风,能将他们的身躯冻结。
白唐问出了江复庭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质疑。
既然猜了,为什么不继续往下猜下去?
假如是这样呢?
那陆长荣到底对这个世界怀抱着怎样扭曲的恨意。
真正的陆长枯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出现?
江复庭从小衣食无忧,是一支从关爱里培育出来的花朵,他骨子里的理解,敏感和共情能力也是有限度的。
比如现在,他眼前横陈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让他绞尽脑汁都无法跨越和想象。
他宁可希望,这一切真的都是自己徒劳无用的假如了,大不了线索的整理从头再来。
而后江复庭将两个人的资料细节仔仔细细的比对了一遍。
说实话,这对双胞胎的日常生活实在是太简单了,十六岁以前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来往的人群。
因为是孤儿的关系,小学到初中并没有上过好的学校,孤儿院委托办下来的,也都是最底层的,形形色色的小孩都有,老师也不会抓教育和质量。
在这种情况下,陆长枯和陆长荣两人硬是守住了自己的心,没有和那些小孩密切来往过。
中考时一骑绝尘,考了个重点高中。
上高中之后就离开了孤儿院,兄弟两基本都是一起打工赚学费。
光从这些信息上来看,还是一个不屈服于命运,奋发图强的励志人生。
交集唯一频繁的,就是那个比较可疑的人了。
江复庭直接将这个号码和委托周祁查一下dna的事情,一块短信发过去。
他略有心累的将那厚厚一叠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放回桌上。
放完以后,再多看一个上面的字,都令他不适。
江复庭又将那叠资料捧起来,调了个正反面,这才坐下来休息片刻。
白唐早就不想对着那些枯燥的资料来回咀嚼,立马转移话题问:“对了,你昨晚做的梦里,他们是怎么杀你的?”
江复庭不是很愿意回想那场梦,他恍了下神,却还是简单回道:“一个要我头,一个要我手。”
白唐想了想,温吞的语气带着点迟疑:“他们用这种方式在梦境里,杀你恐吓你,会不会曾经以同样的方式被恐吓过?”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复庭怔了怔,眼里的浑浊顿时不复存在。
他立马转身,飞速去翻刚才看过的资料,在好不容易看到了某一行字的瞬间,身体猛然凝固住了。
白唐
在床上悠悠爬到他身后,伸出脖子往跟前凑:“看到什么好东西了?”
江复庭抓住了陆长枯个人信息中的几个字:“跟你刚才的猜想一样。”
在白唐充满求知欲的注视下,他一点点地说道:“陆长枯是左撇子,陆长荣却不是。可双胞胎的基因照理说应该是一样的,这说明陆长枯的左撇子,大概率是后天原因造成的。”
白唐稍微深入想想,也能想到这个毛病多少跟孤儿院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样的恐吓,能在一个人的身上狠狠地烙印了那么深,以致于让这些人,不论生死或者作案的方式,只要能让每一个受害人体会到他们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就能让他们获得别样的满足感。
他没轻没重地拍了下江复庭胳膊:“那孤儿院你有让人继续查吗?也不像什么正儿八经的,估计也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
“得再等等。”江复庭看了看时间,离和林子青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个两三天。
他能提前把陆长枯有关的信息发过来,自己已经挺意外的了。
能将事情办成这样,估计已经不止是林子青的能力极限,也到了他的生理极限,不知道他不休不眠了多少天才做出这么详尽的资料。
而这时间一等,果然不出意料的等到了两天后。
这一天正好是人偶社团开展,也就是江复庭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偶面前,又能和陆长荣正面交锋。
白唐不出意外又理所当然的起晚,江复庭早就习惯了他这种不着边际的生活习性,理所当然的打了个车,直接上他家去拽他。
路上再次感慨了一波习惯是个可怕的事情。
从以往对白唐的邋遢深以为然的瞧不上眼,但现在好像并不是那么糟糕,自己还能正常与其相处。
再到后面,估计自己的底线只剩下,看好自己,不影响自己恪守了十几年的习性就成。
过去展览馆的时候,两个人依旧是打的车。
白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连影子都见不着的胡话,讲到兴起了,屁股往边上一挪,和江复庭紧挨着。
他压低声音,忍不住说:“人的喜好真奇怪,有一大群人争着抢着去看古代人埋死人的墓的,现在又有一大群人,花钱上赶着看尸体的,就说他们不知道是尸体吧,人偶还能有活人好看么?”
“好看又听话。”江复庭言简意赅的说。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想要看的,就是漂亮的东西。
最好以病态的,绝对的乖巧展现在他们面前,满足他们的欣赏**。
否则那些恋尸癖的人,又是从哪来的。
不过是**过盛到无法控制,而刺激出畸形的绝对占有欲。
白唐着实恶心了一下:“啧,说实话,人都是够变态的。”
“谁说不是?”江复庭一脸铁面的轻声附和。
而这些参观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心神向往又迷恋的人偶,有不少是真的尸体,会怎样?
想想他们居然会有一天像变态一样,会替自己作呕么?
就在气氛有些低迷的时候,江复庭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白唐的余光飞速看到了那两个字,脱口道:“周祁啊,是不是来
消息了?”
江复庭无声的点了下头,按了接听。
那一面的周祁火急火燎,边上叽叽喳喳,声音时高时低,似乎正在热火朝天的为了案子出现了分歧。
周祁连寒暄都顾不上,压着声音飞快地说:“dna出来了,没有问题。”
江复庭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条神经猝不及防的崩断了,一时间没办法和外界的一切联系起来。
他下意识的开口:“什么?”
“你别急,听我说完。”周祁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半信半疑,解释道:“双胞胎的dna是完全一样的。所以我们比对了他的指纹,和数据库里采集登记的样本一样,都是他本人的。”
江复庭十分勉强的将脑子里的那根神经接起来,有些迟钝的说:“好,我知道了。”
“还有你说的失踪者的头像和基础资料,我忙完手边就发给你,记住了,你那边有结果,立马跟我说!”周祁郑重其事地交代。
他这话刚说完,那边就有人在喊“周哥!”
周祁连忙“哎!”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地和江复庭说了声:“我这有别的事,先不说了,我挂了!”
江复庭到嘴边的再见都来不及讲,手机里就没声了。
白唐看江复庭一时有些愣,还是拧着眉的愣,外面的乌云全都罩在了他脸上似的,估计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轻声问:“他说什么了?”
江复庭用力捏着手机,手指头能把手机的金属外壳捏碎,他动了动唇:“陆长枯的身份结果出来了。”
“就是他本人。”
他说完转过头来,看着白唐。平时充满坚定决然的眸子里,漂着隐隐约约的迷茫。
白唐像极了他刚才那副样子,先是愣了愣,眉头十分默契的以同样一种方式蹙着。
陆长枯没有被陆长荣替换?
剥不开的阴霾越来越重,沉沉的扩散在车子局促的空间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来了急刹。
两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身子往前一倾,江复庭回神得快,用力把白唐的胳膊一拽。
车子急停之后,白唐又借着反作用,一脑袋砸到了江复庭的下巴上,身体也撞了个满怀。
江复庭一声“嘶——”,压着自己浓浓的火气。
然而,还不等他两先撒火,司机一声暴跳如雷的“艹!”,然后拿方向盘当出气板,用力扇了一巴掌。
江复庭和白唐一同抬起头往前看。
透过前方的后视镜,明显能看到司机气得眼眶都红了一圈,红血丝愤慨的要冲破他的皮肤。
他怒不可遏的骂道:“什么玩意儿!开的什么鸟车,不会开就别上马路碍事,赶紧回炉重造去!”
他骂完嫌不够解气,又用力的狂按几下喇叭。
江复庭这才注意到,他们前面有一辆突然横插进来的黑色轿车。
大概是技术不到家,又没个什么耐心,学着别的汽车瞎变道,技术不好也就算了,估计眼神也不太好。
甚至没管边上有没有车,直接硬卡进来,差点擦到了他们的车灯。
看来不仅技术问题,眼神不好,这会大概是连脑子都有点问题。
第七百四十九章:无底深渊,前程万里?
司机直接在大马路中间急停下来,下车“嘭!”的关上车门,气势汹汹的往他们这走。
找事的司机膘肥体壮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粗金链子,朝着他们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脸要挑事的样子。
司机又是低低的一声“艹!”
然后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江复庭他们说:“这往前开也开不了,还得耽误一会事,把你们放在这行不?到展览馆也就再过个一条马路的事。”
江复庭透过玻璃冷冷的看了眼车窗外走过来的那人,随后“恩”了一下,付完钱,下车就走。
展览馆的人流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里面人山人海,硬是在这么冷的天里,让人相互挤出薄薄的一层汗。
门外买票的窗口排起了龙一样的长队,从展览馆大门口的售票处排到了大街上,还打了一个直角的拐,继续沿着街排下去。
一开始只是同校的学生相互介绍拉人气,但是到了后面就变成了真正的路人了。
人总是对未知又热闹的东西充满好奇的,哪怕是多花些时间,也想去满足自己强烈的求知欲。
这就导致了,不少人哪怕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光冲着人气,也来傻乎乎的掺一脚,想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幸同校学生有内部票,而且还打折,江复庭直接拖着白唐往检票门口走。
展览馆里并没有以往认知的安静氛围。
到处都是低低的叽喳声,参观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保安数量有限,哪怕管控也无法管得十全十美。
这么多人哪怕再小声的你一言我一语,累积起来,就好像养了一阵屋子的蚊子和蜜蜂,无处不在的到处都有嗡嗡声。
江复庭略有心烦的皱眉。
一楼进去是大堂,每一层展览都是不一样的主题和内容。
人偶展览在六楼。
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坐电梯跟要了他小命差不多,他领着白唐艰难又痛苦的站上了人潮拥挤的扶梯,一路到了六楼。
六楼毫无意外的有不少校友,等他一踏进展厅,不少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注意到他。
江复庭对于这些视线视若无睹,径直往展厅里面走。
外面的人偶都是普通的作品,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唯一要看的就是,陆长枯的作品。
在今天这么特殊的场合,陆长枯这种对于自己的作品充满自信和迷恋的人,肯定不会私藏,只会倾其所有的展现出自己的人偶。
这是唯一一个了解他全部作品的绝好机会。
展厅的设计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充分运用了这个蘑菇建筑的面积特点。
包括展厅的楼梯也是,极有西式艺术风情的设计,楼道是纯粹的白,楼梯很浅显,仅挨着展厅门口,顺着展厅盘旋而上。
建筑的顶部是一个大开的玻璃顶部,站在底下的楼梯中间往上看,每一层台阶都像在步入天堂。
江复庭应该是一开始挑选扶梯的入口不对,至少横跨了展厅的一半,走了半个蘑菇,才走到剩下的另半边,那里几乎是属于陆长枯的个人展览。
而这里的人气,相比前半部分实在旺得太多。
中间的一个短暂休息区就像是六层的一个分水岭,跨过去,好像从天堂走到人间似的,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头。
往前一步有个人,后退一步也有人,四面都是被人群紧紧环绕。
江复庭的身板从进了展览馆的那一刻就一直紧紧地绷着,此刻就像一个弹簧,把自己拉得更直了。
他拘谨又僵硬的往前走,脚下如履薄冰,时刻戒备的眼神仿佛前方是一个打得如火如荼的战场,而不是展览。
就在他每一步都在费心费力的走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一沉,然后整个脖子都被一个冰凉的温度扣住。
江复庭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白唐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踉跄却不是因为白唐那轻如羽毛的重量,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了。
江复庭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白唐浑不在意的搭着他的肩,突然开口:“诶?这不是那什么······陈意欢么?!”
江复庭一个机灵,立马抬头,看着白唐指着的前方。
他的手跨越了无数颗黑乎乎的脑袋,从摩肩接踵的人群缝隙里最终指向了一个立在展台的一个作品。
江复庭顺着他的手,很快看到了展台上正风情万种站着的陈意欢。
他瞳孔骤然一缩。
紧接着,身边的白唐像福德巷里的小贩,挺着个腰板人五人六的客气吆喝:“来!让让啊!麻烦让让!借我过去看一下!诶!谢谢啊!谢谢!”
江复庭直接被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强行推着,被迫往前走。
他的目光好像涂了胶水,在看到陈意欢的那一刻就黏在了上面,一直没有离开过。
那天在展览馆的办公室里偷看到是一回事,因为那会摸着黑,就算他的视觉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可光线是黑的,他看到的人偶也是黑的,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
现在却不一样,就好像陈意欢活了回来,真真切切的站在眼前。
她好像一个收钱替人办事的模特,因为工作告诫不能动,所以她才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
陈意欢画着艳丽的妆容,嘴上涂抹的红唇娇艳欲滴,哪怕是活着的时候,江复庭和她在图书馆里仓促一瞥,她都没有现在这般充满生活气。
现在的她仿佛比那个时候的她更像活着。
她穿着一条灰绿灯绒棉的长裙,头上是一顶手工编织的帽。
江复庭忽然从心底觉得荒唐又可笑,活着时没曾感受到过的美丽,却在死后感受到了。
他脑海里蓦地蹿起了那天晚上,躲在活动室里时,那个男生质问陆长枯后,陆长枯说得那一番话。
黑暗里的陆长枯像一个循循善诱让人无法抗拒的死神,他的声音非常轻浅。
他说:“你的天赋很好,如果能参展,你的作品一定会为你打开人生新的大门,兴许你会流芳百世,永远被世人记住。”
江复庭回想着,内心深处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冷意,冷得连周围的嘈杂都融汇成了他听不懂的话,一切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墙。
陈意欢一定是答应他了,答应他愿意参加展会。
这简单的答应,就是噩梦的开始。
所谓的流芳百世,所谓的被世人记住。
江复庭滚了滚干涩的喉咙,和边上欣赏的人群一样,观望着此刻的陈意欢。
四周时不时传来唏嘘和难以自制的喟叹。
她一手扶着帽檐,一手压着飞扬起的裙摆,脸上扬着羞涩又明媚的笑,白皙的脸颊透着浅淡的红。
那一抹惊艳的红,好像上帝不经意泼翻的墨,从颧骨晕染到微挑的眼尾,哪怕是这寒冷的冬季,都能让人感觉到春意盎然,却是以出展的作品这样一种方式前来。
展台边上毫无意外的竖着一个作品介绍牌。
有多嘴的人看的时候,不理会旁人的情绪,自顾自的轻声念出:“作品名《红与黑》作者:陆长枯。完成日期:今年十一月九日。啊!就是**天之前啊!”
他没忍住一声惊呼,又继续念着:“致敬我美好又可爱的同学:陈意欢。愿她从此洗尽尘世污浊,为其塑身,丹漆随梦,以求长存。”
他念完以后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一直感叹两人之间的同学之谊是有多好,才会让作者这么牵肠挂肚,以她为肖像做一个作品出来。
陈意欢长相的人偶是独属陆长枯展览的第一个作品。
作品按照时间倒序的方式依次陈设,每一个作品下都会有一小段感人肺腑的致辞,还有充满文学气息的作品名。
江复庭每看一个作品名,都觉得陆长枯似乎在通过名字映射着什么。
而每一段致辞,都是他对人偶情真意切的期望和奢想。
展厅里的最后一个人偶,也是他最早期制作的人偶。
看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距离一开始进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
江复庭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不是在观看作品,而是行走在一个灌输了象形符号的时间长廊,从现在依次回溯到过去。
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人偶,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起点。
他走到了十六年前的某一天。
十六年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近,他和人偶只隔了短短的几步距离,但却又很远,远到完全不可能触及。
这是所有人偶中,唯一将时间写在了脸上的人偶。
人偶的眼尾布满了鱼尾纹,鼻翼两边有着不深不浅的法令纹,她微蹙着眉,眉心之间留下了两三道沟壑,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就连深褐的虹膜里,也透露着她微微愠怒的情绪。
除此之外,眉宇间还诉说着她这个人独有的干练和狠劲。
她的服装不像先前的人偶那么精致,上面是十几年前格外流行的清一色雪纺衫,底下是一条文绉绉的黑色欧根纱长裙。
尽管脸上不可避免的写上了年纪,但穿着上来看,依旧是个爱美的女人。
江复庭盯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似乎是在哪看到过。
他垂下头,正好看到介绍牌的时候,白唐已经替他将上面的字轻声读出来:“作品《傲慢与偏见》,致敬我此生第一个教化我的老师:应有兰。以身教化,引我清明。负一身罪恶,‘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