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可怕的社长
一双了无生机的眼睛看着她。
那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望不见底,皮肤在吊灯的照应下,一片苍然的死白,如同一个凉透了的尸体。
陈意欢被这惊悚的画面吓了一大跳,她没控制住自己的害怕,低呼了一声:“啊!”
双脚如同瞬间灌满了铅,抬也抬不起来,她磕磕绊绊的后退了两步,运气不巧的又碰上了凳腿。
被撞到的凳子,如同不倒翁倚着蹬腿晃荡了两下,然后“嘭!”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下剧烈的动静,引得活动室内剩下所有的人都回过头,一同看她。
陈意欢干涩的咽了咽口水,不安又歉疚地看着剩下的两人,回应着他们的视线。
可她突然发现,剩下的两个人和刚才率先回过头的那个人一样,全都是了无生机的面孔,如同一个死人。
只有社长!
她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社长平时看起来漂亮又有距离感,但和那三个奇奇怪怪的人比起来,此刻只有社长一个人是正常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陈意欢,仿佛在布满荆棘的黑暗里抓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往社长那边走,只是一抬腿,才发现自己的脚因为过于害怕,早就被抽干了力气。
那只脚动一下就不停地打着颤,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不是自己的。
可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入了陷阱生命垂危的小兽,向着仅剩的那一点光亮,做着垂死挣扎。
社长看着她拼了命的往自己接近,突然挂起标准的笑,异常温柔的问:“陈意欢同学,你不舒服吗?”
不知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又或者是刚才的画面太过骇人,让她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陈意欢在他的这个笑容里,突然停下了自己迫不及待的脚步。
他明明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这里像个活人的人,可却在此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危险。
“咚!咚!咚!”
敲击地板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陈意欢听出来了,不是敲地板,而是有什么重物在不断地往地上砸,好像是一个人的分量,一下又一下。
那铿锵有力又沉闷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一股脑的涌上大脑,冲得她大脑乱哄哄的,甚至无法思考。
“咚!咚!”
那声音再一次快速地朝着她接近,没隔几秒就来到了她的背后。
陈意欢一时愣在了那里,不敢前进,不敢后退,四周还有三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社友。
可十分钟之前,那几个社友看起来还是正常的。
那真正的社友呢?
难道一晚上跟她待在一起的,都不是人吗?
陈意欢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一阵恶寒,浓浓的惧意几乎要将她逼疯,她神色慌乱的打量着四周,哪也不敢随意多迈一步,谁也不敢主动去接触。
“咚!咚!”
她背后的东西越跳越快,落在地板上的每一下,就像踩在她此刻脆弱的神经上,前方一直站在暗处的社长,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陈意欢看清了他漂亮的脸蛋,没有一丝血色。
他五官精致的和那些他做出来的娃娃一样,完美无瑕。
只是漂亮过了头,也是一种缺陷,拼凑在一起,反而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畏意,让人觉得这种东
西,不像是可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
此刻的他似乎没了耐性,好像是被陈意欢身后的东西干扰到了,他对陈意欢招了招手:“陈意欢,快过来,快来我这,这里安全。”
陈意欢险些就迈腿,朝着前方走了。
只是当她正准备抬脚的时候,身后“轰!”的一下,格外夸张的响动像是砸在了她的后脑上,把她一个激灵,砸醒了。
她顿时撇掉脑子里混沌不清的杂念,再次认真看向社长,突然发现那张惊心动魄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痕,如同一个漂亮的瓷器突然裂开了一样。
陈意欢光是看到那些裂痕,就好像那痕迹长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好像也察觉到了难以想象的痛,一阵头皮发麻。
接着社长脸上的裂痕在迅速扩张,没几秒就爬满了他整副面孔。
很快,他脸上的皮似乎沾不住了,开始摇摇欲坠,翘起了一个小角,露出下面的肌肉纹理和血管,隐隐有往下掉的趋势。
惊惧交加下,陈意欢的胃里顿时开始翻山倒海,还没消化完的晚饭都要吐出来。
她疲倦的捂着自己的腹部,感觉到一阵阵痉挛,胃里像是被一只大手抽着的疼。
可社长仿佛浑然不觉,还在朝着陈意欢走,只是刚才波澜不惊的语调,在急躁的语气下不自觉的升高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快过来啊!怎么不来我这里?我这里安全!”
陈意欢看着他接近的身影,连话都不会说,只是不断地摇头。
她挤出空余的时间,视线在活动室剩下的空间里给自己寻找躲避的空间。
社长的声音随着她的无动于衷愈发焦急,他的声音愈发的拔高,凄厉!
“你过来!你为什么不来我这?为什么不来我这?你不喜欢我了吗?我不漂亮吗?”
“不!不!”陈意欢惊慌地看着他,张皇之中不敢回头,身后的跳动声也没有停下。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桌子,挑了一个杂物堆得比较小的过道,横冲直撞地往外逃。
“别走!你别走!我好可怜!我好孤单啊!你快来我这!”社长见她拔腿就跑,眼白像涂了一层血,鲜红鲜红的,二话不说就紧追上去。
他一脸怨毒的看着跟在陈意欢身后,不断发出噪音的东西,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东西生吞活剥了。
陈意欢疯了似的往活动室门口飞奔,可原本就几十米长的教室,却在这个时候被拉得走不到尽头,出口明明就在那里,她却怎么跑都跑不到。
瑟瑟的夜风不断从窗外吹进来,刮蹭着她的脖子和耳廓。
原本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三个社友,突然站了起来,一同迈着僵硬又机械的步子,朝着她走来。
活动室里所有的人偶,全都在这个时候睁大了他们的眼睛。
圆圆的眼球,像无数个黑洞,全都看向奔跑中的陈意欢。
陈意欢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绝望。
“你别跑啊!快来陪我!快来陪我!我好孤单啊!”社长的声音越发的高亢,他捏着声腔,好像一个崩断了弦的二胡,刺耳又沙哑。
陈意欢紧捂着自己的耳朵,拖着千斤重的脚,她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出口,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而身后“咚!咚!”的声音也愈发的夸张,好像是从几十米的高处落下。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声音里的焦急和无处可撒的怒意。
真是疯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去管一个鬼的心情。
活动室里的所有人偶娃娃突然动了起来,他们如同一个个牙牙学语的婴儿,走着蹒跚的步子,滑稽又诡异。
他们慢慢的围拢在一起,裹成一个圈,将陈意欢囚地无处可逃。
陈意欢无措地站在那里,四周已经没有路可以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咚!咚!”的撞地声消失了。
前后左右,全剩下了活动室里的人偶娃娃。
它们全都睁着平日里最令人骄傲漂亮的大眼睛,只是眼珠里没有半点生机,油亮鲜艳的红唇在灯光下泛着瞩目的光。
下一秒,它们一起张嘴,唱着人偶社里每个人耳熟能详的童谣:“你是阿哥,我是阿弟;你是阿弟,我是阿哥。奶奶抱娃娃,阿弟阿弟,你为什么哭?”
陈意欢崩溃地蹲在地上,但任由她怎么捂着自己的耳朵,那一重重的歌唱声,都像波浪一样,幽幽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他怀里抱着阿哥的手。阿哥阿哥,你为什么哭?他背上背着阿弟的头。”
歌唱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娃娃黑洞一般的眼睛,突然流淌出几滴鲜艳的血来,它们一张一合的小嘴里,不断流出涓涓的血液,血液将它们的红唇染得更加的艳丽,染红了白色的牙齿,滴到它们精美的碎花裙子上。
“奶奶拿起剪刀剪掉了娃娃的手,奶奶举起斧头砍掉了娃娃的头。咔嚓咔嚓咔咔咕叽咕叽。缝缝又补补。”
娃娃们不约而同的咧开滴血的嘴唇,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
那笑声如同魔音,不断洗涤着她脆弱的神经。
陈意欢意识一阵恍惚,四周精美的娃娃接踵连肩,像是在围着她跳。
它们脸上的笑越来越夸张,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咧到下颌角。
一张流动着鲜血的嘴,仿佛将它们的脸一分为二,下面全染上了红色液体。
一双穿着帆布鞋的脚突然停在陈意欢眼前,温柔又阴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响起:“我是阿哥,还是阿弟啊?”
陈意欢浑身颤抖地将自己的头深埋在膝盖里,无措地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社长幽然的声音,不断的机械重复着:“是阿哥,还是阿弟啊?”
可怕的提问带着阴冷的寒意,将她的大脑填得满满当当,甩也甩不掉。
一遍遍的提问,悬在她的耳边。
她眼里渐渐漂浮出对疑问的茫然,短暂的迷惘,将她心头的恐惧都掩盖住。
陈意欢睁着空洞的眼睛,抬起头来,看向社长那张残破不堪的脸,低声自喃着:“阿哥还是阿弟?”
社长的嘴角慢慢扬起血淋淋的笑,陈意欢用机械的脑袋思索了下,回道:“你是阿哥。”
她刚回答完,围着她的人偶娃娃突然兴奋的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磨耳高亢的笑声让她如梦方醒,她迟钝的回过神来,惊恐地瞪大眼睛。
社长慢慢俯下身,碎裂的脸庞流下鲜血,啪嗒啪嗒滴在陈意欢惨白的脸颊上。
她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往后退。
社长伸出修长的手,他的手瘦得如同一个骷髅,力气却出奇地大,猛地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活动室的角落里拖去。
第七百零六章:哪来的其他人?
“不!不要!不要!”
“救命啊!救命!”
陈意欢趴在地上,近乎哀求的惨叫,她双手死死地扣着地面,指甲几乎陷进地砖里面。
可仍然阻止不了身后人的拖拽,每拖一分,她的指甲就会在地面上留下尖锐的刮痕。
那刮痕和社长脸上的裂痕一样,一直蔓延,最终消失在活动室的角落里。
······
陈意欢的无端消失,一直到四十八小时以后,才被人察觉。
起初,她的好朋友高雪只是以为她在忙活人偶的事情,所以没时间出门。
可她的电话和社交账号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连着旷课都没有出现。
高雪才察觉事情的不对劲,这才告诉班主任,校方当即就报警。
学校连着一个星期都会有警方的身影来查案问话。
陈意欢所有相关的朋友,甚至包括萍水相逢的人,她的爱好习惯,作息,一切的一切,有些就连认识的人不知道的事情都被警方挖了出来,可依旧徒劳无功。
那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她最后出现的唯一一个地方,就是人偶社的活动室。
杨林生和他的朋友,作为陈意欢失踪当天有过短暂接触的人,毫无例外的被警察拉过去问话。
一直到五天之后,又是一个礼拜五,江复庭再次约了杨林生吃饭。
十一月初已经开始进入深秋了。
昨天刚好来了一波强冷空气,大风像婴儿啼哭的声音,从夜晚喧嚣到现在。
坐在餐厅里的时候,那呜呜的声音不断重击在窗户上,近乎要把玻璃敲碎。
两人吃完从餐厅走出来时,浑身上下好不容易屯积起来的暖意,瞬间被风吹得四分五裂。
江复庭现在对气温这种东西彻底处于免疫状态,他淡然的暼了眼一边冻成筛子的杨林生,不冷不淡的关心:“要风度不要温度。”
杨林生感觉自己脑门都要被吹裂开了,一张嘴,冷空气就猝不及防的灌进嘴里,吃了个透心凉。
“艹!”他没忍住骂道,说话都是带颤音的:“这鬼天气,早上冷也没那么夸张啊!谁知道中午更冷了!”
江复庭懒得同他多说两句,说了也是废话,然后看了眼时间还早,提议道:“图书馆太吵了,今天找个别的地方看书。”
“那你等等,我看看啊!”杨林生拿出自己的手机,去校园网搜寻起来。
但不等他搜到答案,江复庭突然注意不远处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朝他们接近。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多心了,可随着对方的接近,他从对方果断的眼神中确认,是来找他们的。
他微拧起了眉,下意识的保持警惕,结果那两个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直接对向了边上的杨林生。
杨林生此刻还在埋头在手机里,找什么清净的地点,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个警察浑然不知,直到其中一个人叫道:“杨林生。”
那人说着顺着将自己的警察 证亮了一下。
杨林生听到那声音就一脸烦躁和排斥,头还没来得及抬,脚先立马后退两步,一
脸厌倦地说:“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跟她不熟!见到只是碰巧而已!”
他暴躁的态度自然也引得两个警察不满。
刚才叫住他的警察明显压着脸上的怒意,吸了一口气,才从同事手中接过一个证物袋,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吗?但是在受害者丢失的现场,发现了你的脚印,而你的脚印又出现在了受害者使用过的布料上。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江复庭随着警察的话语,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学校最近有警察在查案子,他是有听说过。
但杨林生怎么会跟案子扯上一块,而且从杨林生刚才的表现来看,他被找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愿意让自己知道,肯定也不会隐瞒自己到现在。
他只好唐突地打断警方的调查:“抱歉,我是他同学,能了解一下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两个警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复庭都是面不改色的沉着。
他光是没有表情的端在那里,就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那两个警察相互觑了一眼,眼神交换着意见,最终还是松了口,挑拣着不轻不重的消息说:
“你们学校有一个大三的女生突然失踪了,我们现在正在排查所有和她相互的人员。不瞒你说……”
开口的民警前面还气场十足,这会到了嘴边反倒有了一丝说不清的顾及。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的同学有一定的嫌疑。他是最后一个和受害者有过相关交流的人。”
杨林生随着他们的话,越憋越气,脸颊都被怒意冲得红几分。
他忍无可忍地叫道:“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我那天是去找我的朋友的,我跟她一块离开的!而且离开的时候,当时活动室里除了我们以外,加上失踪的那个女的,还有五个人!”
“我怎么就成了最后一个和受害者有交流的人?”
那警察似乎对他这些话毫不例外,翻着之前记录的资料,一字一顿道:“没错,你上次是有跟我们说,你找的那个朋友,叫黄橙橙。”
“对!是!”杨林生立马应道。
那警官突然用力关上手里的本子,厉声质问:“这也是我们今天来这的原因。”
杨林生被这猝不及防的转变吓了一跳,已经有些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了。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两人。
那警察继续缓缓地说:“杨林生同学,你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不知道查案的时候,说谎就相当于做伪证,是违法的吗?”
“什么玩意儿?!”杨林生直接睁大眼睛,拔高音调。
他觉得要么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所以幻听了。
一方面是惊讶自己说的大实话,怎么就成伪证了,另一面自己怎么就违法了?
江复庭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杨林生犯法加做伪证,从他的角度来说,是毫无可能性的,不是单纯的出于朋友的角度。
而是杨林生的智商——它允许不了杨林生能干出这些惊为天人的事。
但同样也很麻烦。
因为从现在的事态看来,警方显然是陷在了信息差的误区里了。
可杨林生的智商——同样也允许不了他自己洗白自己,证明无罪。
他此刻的表情落在警方眼里,只是为了脱罪而进行的一场夸张的演戏。
毕竟是一个大学生了,现在的年轻人,在这个年龄段思想心智都发展的相当成熟,信息渠道获得来源相当宽泛,有基础的反侦查意识也很正常。
那个警察抖了抖手里的资料,睨了杨林生一眼,显然是要先在气场上给人一个下马威。
他的语速缓慢,却沉稳有力:“根据我们的调查,黄橙橙本人说,一个星期前的晚上,她并未出现在人偶社团里,而是约了其他朋友吃晚饭,随后去看了场电影。”
“放他娘的屁!”
他话还没说完,杨林生就激动地叫,引得边上不少人好奇的看过来。
而那些学生看到了身着警服的人,相继三三两两的停下脚步,开始围观。
两个警察显然也被他突然失控的情绪震到,愣在那里,连反应都忘了做。
杨林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亡羊补牢地解释:“那女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她肯定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或者想要撇清自己的关系,所以才故意诬赖到我身上!”
说话的警察用警告的眼神横了杨林生一眼,杨林生见状,还想再辩解些什么,被江复庭及时的拉住了手。
命案这种事情,不是光凭一张嘴就能定罪的。但同样,也不是靠一张嘴就能轻易摆脱嫌疑的。
不管什么,都需要强有力的证据,包括怀疑也是。
他定了定神,稍稍往前跨了一小步,不着痕迹的拦在杨林生的身前,不慌不忙的开口:“这两个人的证词既然对不上,证词的真假已经确认过了吗?”
他询问的语气,已经相当委婉了。
警察身上的屈火无处可发,只能冷冷的哼了一声,继续说:“这种基础工作不需要你们提醒。黄橙橙的朋友那已经查证过了,那天晚上确实和黄橙橙吃过晚饭。”
“我们从她的社交软件查到了当晚电影购票记录,吃饭地点和电影院的监控,也同样出现了她和她朋友的身影。”
“杨林生,你现在还在什么可说的?做伪证——到底是为了掩饰什么?”
杨林生的脸随着他们的话语越来越苍白:“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回忆着,摇了摇头:“我很确定,那天晚上就是在人偶社见到她了!走的时候,因为人数不是很多,我清楚记得还有五个人!”
那警察见他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死不认账,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直接灭掉了他最后不可能回转的希望。
他探着杨林生的神色,淡淡地说:“你说剩下五个人,去掉失踪的人,另外四个我们也通过监控确认过了。那天晚上八点以后,除了你,再也没有任何人进出活动室。”
“所以。”他看着杨林生逐渐惊恐的眼睛,沉稳的声音此刻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的怪物:“哪来的其他人?”
寒意像游走的蛇,不断攀上杨林生的后背,直接将他的身体冻在原地。
第七百零七章:吃人的人偶
“怎么会……”他傻在原地,愣愣地发呆。
警察振振有词的话语让他自己都动摇了,险些怀疑是不是真的记错了。
可他转而想到那天晚上,角落里回过头对着他笑的男人,好像在黑暗里突然被点燃的一盏烛火。
那阴冷的火光在他的脑海里跳跃着,就这一时片刻,他整个人已经冷汗淋漓。
他看得很清楚,怎么会没有人!
杨林生甚至在自己的脑海里再次认认真真过了一遍当晚的场景,接着,他的脸覆上了一层病态的苍白,连带仓皇的眼神都溢满了不安。
没有人的话······难道是?
剩下的那个字,在他心里就如同一个可怕又无法触碰的禁忌,压在他惶恐的心里,怎么也不敢浮上心头。
江复庭注意到他神情上的异样,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真的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他冷静地对杨林生问道:“你别急,重新回忆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林生魂不守舍的掀起疲惫的眼皮,目光游离的看向他。
他那面不改色的沉稳,犹如一座屹在肩头的一座泰山,只是杵在那里都给人一种扎实的安全感。
然后将杨林生心中刚起波澜的惊惶,风轻云淡的压制回去。他慢慢镇定下来,失焦的瞳孔继而缓慢的重新凝聚。
那一天——
他的思绪被江复庭海一样深沉的安全感有条不紊的引导着,刚才无措的语气,也变得轻缓:“我上午有两节课,上完课后,中午去吃饭,一点半开始篮球队训练。然后因为跟你约好了······我就翘掉训练去见你了。”
他说到这的时候,目光迟疑的看向江复庭。
实在是从警察那里得到的消息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导致他都在怀疑自己对那天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深怕连自己那天约江复庭的事情都是假的。
好在江复庭感受到他说话时的不确定,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去了图书馆。”
“对,还在借书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书架倒了,你还救了两个女生。”他说着一顿,补充道:
“失踪的那个女生,就是那天我们在图书馆里碰见的,性格比较软的,你当时还提醒她,如果有意外,记得联系的那位。”
他说这话时,眼神时不时地小心觑着那两个警察的眼色,不确定自己这话到底该不该说。
果然等他说完时,两个警察和江复庭都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
“她失踪了?”
“提醒什么?”
两边几乎是不分先后,同一时间开口。
江复庭很快反应到杨林生话里的漏点,怔了怔,侧目看着杨林生。
杨林生被三个人一同如狼似虎的盯着,都不知道先答那边,只能畏怯地缩了下脖子,先说:“恩,就是她。”
质问的民警片刻都不愿放过,再次追问道:“你们刚才说提醒她,是怎么回事?提醒什么?当时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吗?”
杨林生的脑子不允许他胡诌点莫须有的东西,更何况提醒的东西本身也不见得有多靠谱,他怕说了自己的伪证罪加一等,真的变成了为了脱罪连牛鬼蛇神都掰扯出来了。
他只能将求救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扔给江复庭。
江复庭不出意外的接住,在刚才警察察觉端倪时,就飞速的准备好了说辞。
他若无其事地回道:“她当时撞上书架,就心不在焉,离开的时候并不见好转,所以多嘴提醒了一下。”
这话说地有理有据,滴水不漏,而他脸上实在瞧不出遮掩的虚意,让人无缝可钻,只能将这事暂时略过。
不过,江复庭也得感谢这个警察,要不是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他大概都忽视了,当时发现那个陈意欢后颈那出现异状的事情。
这样仔细一回味,那名同学的失踪,可能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而杨林生不过是误打误撞上,刚好被人利用,当了一只替罪羊。
那警察也没再把无用的注意力放在江复庭上,转而又引回到杨林生上面:“你继续说。”
杨林生翻了个白眼,那过程他觉得自己都已经说了八百遍,反着都能倒背如流。
不说被人当做态度不端心里有鬼,说了又被人当做说谎做伪证。
这年头当个实在人怎么就那么难啊!
他在心里怒气冲冲地愤慨一通,不情不愿的继续道:“然后我两去角落里看了会书,再然后就吃了晚饭。吃完晚饭,我去直接去活动室里找黄橙橙了。”
“至于你手上的那块布,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踩上去的!”杨林生一嘴有言难辨,那憋屈的模样就差捶胸顿足了:“可能是不小心踩的!谁知道啊,就特么的那么巧了,刚好是她的东西!”
那警察当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在这瞎掰,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他正要张嘴说什么,江复庭趁着他发作前,打断道:“抱歉,打扰一下,你们是哪个单位里的?”
这两警察刚才亮工作证的速度实在太快,连上面的头像都看不清,更别提看到上面的字。
说话的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屑去解释,没有耐心的再次拿出自己的警察 证出来,特意好心停留了几秒,问道:“看清了没?”
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江复庭点了下头,拿出自己的手机,“麻烦再等两分钟。”
杨林生和那两个人都被他突然的举动没搞明白到底要干嘛,一同静默下来。
然后只看到江复庭拿起手机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等他走回来的时候,眼前的那个警察手机又响了。
警察接了电话毕恭毕敬的“嗯嗯啊啊”一通,挂了电话,江复庭正好走回来。
那人用一种敬畏又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他,吞吞吐吐的才硬憋出了一句:“不好意思……”
江复庭完全没当回事,从工作角度来讲,这两个人可以算是相当尽职尽责了,他根本没道理去怪人,随后淡然地回答:“跟你们没关系,案件原因,能理解。”
“那就不打扰了。”他客客气气地打完招呼,就拽着自己的另一个同事马不停蹄的离开。
杨林生看着那两人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一脸错愕,并不比刚才警察脸上的诧异少。
他盯着两个快速消失的身影,张了张嘴:“卧槽!看不出来,你还有局子里这层关系啊!”
江复庭十分冷淡的回了他一眼:“你想多了,这案子本身就不对劲。我只是跟一个朋友提了个醒。”
至于那个朋友——自然是周祁。
周祁从实习开始就是严舫一手栽培起来的,不管是在学校里的专业课到后面的实战,表现都相当的出色。
加上他自己本身也足够上进,这一年多的成长,可以说是相当神速了。
跟在严舫屁股后面,大大小小破了不少案子,但案子太多,有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命案。
只要有命案,和江复庭撞上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因此,这一年多下来,江复庭和市局打上的交道,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
到后面,两边除了各自不同的身份,只要撞上了相关案子,反正最后的结果目的不同,也不存在局里抢案子的情况,干脆相互合作起来,信息证据共享。
市局命案破案率和破案速度上升了,江复庭处理单子的时效也变快变轻松了,赚得钱也多了。
简直一举多得。
杨林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对他来说,江复庭能力和生活是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他只要抱牢这大腿就行了,最后只做了一个敬佩的表情,表示:“您真厉害!”
江复庭对他这狗腿的讨好充耳不闻,只是问:“你最近身上没有不对劲吧?”
杨林生刚才才抛到脑后的疑神疑鬼,再次飙升上来,一想到一礼拜前,他可能跟好几个鬼待了几个小时,神经都要炸了。
他有点欲哭无泪地回道:“没有,啥事都没有。但我觉得我今晚肯定会做噩梦!”
“没事就好。”江复庭将信将疑的收回视线,说明杨林生身上的事情,确实只是意外而已,躲在暗处下手的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只是学校里既然真的有这些奇怪的东西,为什么半点气息都没有?
没有鬼气,也没有死气。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长生派利用神器强行炼掉魂魄,掩住气息的事。
总不能又是——
应该不可能!
他立刻在脑海里否定掉,按照白唐之前得到的消息,一年前他们这么一闹腾,长生派一个小门小户损失了一个长老,可以说是相当大的重创了。
正常应该偃旗息鼓的调整几年,才会重新出来行动。总不能这世上,还要其他遮掩气息的法子。他在心里琢磨了下白唐离开的时间,已经三个月了。
十五又要到了,这个月不知道白唐会不会回来一遭。
江复庭很少待在学校,也很少关注校园内的动向,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情多少牵扯上了杨林生,所以一听到路过的人讨论和失踪的女生有关的事情,他就会下意识的留意。
从餐厅到校园大门口,都有人谈论。
大部分的说辞就是,失踪的女生其实是被鬼给吃了,吃了她的肯定就是活动室里的那些人偶!
而且她被人偶吃干抹净,现场只留下无用的衣服。
也正是因为女生当时身上穿着的衣服落在活动室里,才会被警方判定,女生最终失踪的地方就是在活动室内。
他从晚饭点进去以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这些话被传播的人说得绘声绘色的,仿佛每个人都是亲眼看到了一样。只是人都已经死了,却被人当做恐怖故事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有些不舒服的沉下了脸,开口问道:“这些话都是从哪传的?”
第七百零八章:又见高雪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我,我又没看到。”杨林生现在背锅背多了,随便说句话,他都像看到了一口大锅要往自己身上套,连忙撇清。
说完他顿了顿,然后往江复庭靠近了些,小声说:“听说是又有人亲眼看到了。”
那是真巧,每次害人的时候,都能有人亲眼看到,再把谣言散播出来。
然而这种谣言一般都是靠口口相传,然后以讹传讹,越来越夸张。若真的要追究散布的源头,恐怕查证起来相当艰难。
只是这样做对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处,利用不实际的东西引起每个人心中的恐惧,好掩盖自己的罪责吗?
江复庭没有再做无用的多想。
这样的谣言,应势而起发酵的格外迅速,要不了两天就能传得整个大学到处都是。
只是每个人一天的关注点和兴趣不尽相同,只要不刻意用手段去维持,沉寂的也很快。
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当初被人传得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悚人故事,就彻底冷却下来了。
大家的课后时间又变成了该聊天聊天,该学习的学习,想玩的就玩。
没人再去关注,有一个女生也曾是他们的其中一员,也该有说有笑。
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一不留神,就将女生原有的痕迹洗涮得一干二净,连半点都不残留。然后覆盖上其他新鲜的东西,供人新鲜娱乐。
而八校联谊的活动,也在初冬来临之际,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帷幕。江复庭最终还是拗不过杨林生痛哭流涕的诚心恳求,答应了看他的篮球赛。而光是初赛的比拼就已经是相当热血沸腾了。
球场内高亢撕着嗓子的助喊声,穿透了体育馆的顶部,响透了半边天,几乎能将体育馆顶部的天花板震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寒冷的冬季并没有给人清冷的怠倦感,年轻人的热血似乎都能和季节对扛,将大自然给予的冷意燃烧起来,烧红整片校园。
到第三天的决赛时,是的,没错,长都大学破天荒的进了决赛,简直是开校有史以来,最高战绩。
而对手毫不意外,是丰泽大学。
对于长都大学的莘莘学子来说,这球赛输了都不丢人,对于一个不擅长体育的学校,能进决赛就是有生之年系列了。
上半场的分数倒还好,杨林生做了后卫,死咬住分数,但等到下半场,对方开始调整战术换人,杨林生被控,体力也逐渐吃不上劲,比分被不断拉开。
虽然分差拉大了吧,但丝毫不影响长都的学生们助威的劲,好歹他们是东道主,气势做主,输啥也不能输气势!
连着三天,都是“加油”声,都是冲着掀飞天花板的劲嚎得。
江复庭坐在内部的观赛台,耳朵里堵住棉花,都止不住男男女女打了鸡血的尖叫。
脑子里一直被吵得嗡嗡的,仿佛连唱了几台大戏,一直到比赛结束,那些喊叫声的后劲还在他的脑海里余音绕梁,至少能再环上三日。
最后结果不出意料的输掉,但亢奋依旧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半天都消不下来。
哪怕出了体育馆,嘴里谈论的还是和比赛有关的内容。
“长都大学那个八号球员太牛逼了吧!他之前是哪个高中的?”
“听说是丰泽吧!”
“厉害啊!那盖帽简直帅呆了!”
“哎!是丰泽的怎么不去丰泽上大学啊?”
“听说是追人的——”
“啧啧!爱情的力量。”
虽然谈论的话语到后面越来越扯淡了,江复庭对这些胡扯的话已经有了极强的免疫力,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拉了下头上的帽檐,不紧不地站起来。
只见一个水瓶突然从球场方向,炮弹似的飞过来。他眼神一凛,稳稳地接住,对着矿泉水端详了一下。
自己又不打球,不知道杨林生这家伙,给自己扔水瓶干嘛。
他抬起头看过去,杨林生一脸憨憨的对他晃着手:“我先去换衣服,你在这等我,还是跟我一块过去。”
江复庭没有说话,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最前面的观坐 台,然后手在看台边的围栏上一撑,身形一跃,便轻松地翻了进去。
他用杨林生给他的水瓶随手一招:“走吧。”
等他们回更衣室的时候已经比其他球员晚了一会,人虽然不是很多,但男生夹杂着浓郁荷尔蒙的汗液味,侵略性的充斥在空气里,久久散不掉。
江复庭挑了个外边点的座位,等杨林生收拾好。就在他刚拿出手机的时候,手机好巧不巧地震动了一下,锁屏上缓缓探出了一个消息提示的界面,是一个小型app的聊天窗口。
大学的学业比较轻松,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把白唐的那个接单网址做了一个手机端的版本,白唐现在很少在阳间待着。
这个号基本也都是他常年登着在用。
他打开消息提示,开始跟对方进行简洁明了地沟通。
等杨林生换好衣服出来时,这单基本上也聊得差不多,直接定好了各自见面的时间。
不过从对方简单的自我介绍里来看,居然也不过是个大学生。
然而在白唐长期的熏陶下,他率先思考的是,对方是不是真的有经济能力承担委托费的问题。
真的是被荼毒太深,三个月没见面,还能影响到他的思维。
“走吧。一会去哪?”杨林生松松垮垮地将双肩包单肩跨着,外套也大大咧咧的提在肩头。
再配上他那寸头,有点不务正业街头混混的味道。
江复庭好整以暇地站起来,“我接了个单。”
杨林生从他言简意赅的话语里,得到一个令人疲惫的答案,惊疑道:“这就去见雇主?”
他才打完一场高强度的球赛,神还没回,别说庆功宴,给个一小时躺一会总行吧!
这片刻不给人消停的,真的好么?
江复庭从他质疑的脸上,看出了几丝拼命遮掩的苦恼,轻描淡写的说:“你可以留下休息,没有非要你去,去了还添乱。”
杨林生才颓下去的气势,就被‘添乱’两个字打击得再次爆发一腔热血,简直比兴奋剂的功效还要好。
添乱?他怎么能是添乱?
虽然他们两个人美好的友谊全是靠他的死皮赖脸没底线维持,但好歹相处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是只有添乱一个功能。
他虽然机灵劲上一般,但又不是智障,好歹多少能懂点什么的好吗?
“不累!我怎么会累!”杨林生立马笑呵呵地接道:“运动使人快乐!更何况刚才那么大量运动,我身上现在分泌的多巴胺正无处释放呢!”
江复庭
看着他强撑着精神的面孔,再配上贱兮兮的奉承,无可奈何一叹。
杨林生对于他而言,大多时候就像一个正处在快速成长期的孩童。
无处安放的好奇心,充沛的精力和冲动,以及对于信赖之人莫名粘人的属性,导致每次江复庭想甩掉他的时候,最后都挫败于他那一根筋的单纯冲动上。
“走吧。约在校外的一个茶吧。”江复庭说道。
杨林生脸上硬堆着的笑,这才真诚了几分。
茶吧好啊,茶吧环境舒服能休息又有吃的,简直太好了!
他不断自我洗脑催眠着。
只是可了惜了,校外的茶吧并不能算多高端,只是顶着茶吧的名头而已,消费的基本上都是大学生,所以不管是从软装上,还是到饮食用品上,基本都是普通的茶水甜品为主。
再多的······也没有更多了。
江复庭对门口的迎宾人员报了个卡座的牌号,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往里走,走过拐角的时候,冷不丁的注意到杨林生脸上的挫败和索然无味。
不过这种卡座设置的**性倒是挺好的,每一个座位间都有一堵厚厚的隔墙,水晶帘子一放,看起来就是一个单独的包厢了。
领路的工作人员侧身停下,拉开了水晶帘子。
一个熟悉又面容姣好的面孔,随着眼前波光粼粼的珠帘被掀起,慢慢展露出来,在双方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三人脸上各自露出不同程度的惊异。
尤其是杨林生和对方,两个人惊讶的险些在空气中交错出火花来。
工作人员非常及时的轻柔细语,将这诡秘的氛围快速划破:“你们里面,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手机点餐就行。”
江复庭十分有涵养的道了谢,等工作人员离开后,才走进卡座,面对面的坐下。
杨林生则是随随便便地一屁股挤上去。
江复庭在学校里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从上次在图书馆意外救了两个女生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哪怕是失踪的女生跟他萍水相逢过,可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关系非亲非故的,如果不是当时莫名其妙把杨林生卷了进去,他连了解的兴趣都没有。
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时隔半个多月,居然让他们又见上面了。
只是这一次和上次完全不同。
失踪的女生再次不会回来,而当时神情正常的女生,留到现在,显然已经有些不太正常。
高雪和陈意欢失踪前半个月的状态看起来很像,脸上毫无血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才两个多星期的时间,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似的,瘦了整整一大圈,面颊的颧骨下方微微陷进去,深凹的眼眶配上黑眼圈,看起来像极了行走的骷髅。
“又见面了。”江复庭自行倒着茶,翩然地打了个招呼。
杨林生此刻就是想调解气氛,自己都被这僵硬得氛围给凝住了,只是友好地笑笑:“你好,你好!”
高雪低垂着头,过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眶,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起来,将连日以来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东西掖住。
“我是……从那天你给意欢的名片上,联系的。”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时刻提防着会惊动了什么东西。
“但是,没想到会是你。”
第七百零九章:童谣
江复庭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琢磨到了,而且从她现在的表现来看,很大概率,是碰到了和当时的陈意欢一样的问题。
他嗅了一下茶香,并不是那么劣质,才抿了一小口,润着嗓子。
不同于以往在学校的疏冷,他轻缓地开口:“我也没料到会是你。”
就连说话方式也和在学校冷漠的感觉不一样,高雪有些意外的将头向上微微抬起了一点弧度,端详着眼前的人。
江复庭姿态端正的坐着,看起来得体又优雅,身上的气质确实没有在学校时那么拒人于千里了,但却又有另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如果非要找个词的话,就像一个十分优秀完美的工作人员,不论是言谈还是举止,都卡在了最好的分寸线上。
他会让你觉得舒服,自在,有归属感,让人能全心全意的将自己托付给他,从而提升交易中的信赖度,更加有效率的促进单子的完成。
而这也是江复庭这一年来,从数不清的单子里,飞速成长的一方面。
可你如果想要越过雇佣这层关系,在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破点什么,那只会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捞不着。
高雪又在江复庭充满探索的眼神中,有所顾忌的低回了头。
他留意到高雪身上不安分的拘谨,耐心地引导着:“你尽管放松,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慢慢说,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
一下午的时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双方光是磕磕绊绊的聊了几句闲话,一直在乌云里躲了一整的太阳终于舍得出来,吝啬得给大地施舍了几十分钟的阳光,然后又跟见情人的姑娘似的,重新躲回了乌云里。
总之,跟来抱大腿的杨林生,歇也歇够了,硬生生甜品配茶将自己的肚子灌饱,中途还跑了两趟厕所。
高雪终于舍得开其金口,不再绕弯弯,一五一十地道来。
她纤瘦的手指挂蹭着磨砂质感的杯子,每动一下,手背上的骨节就像细细的竹竿,爬在手上,瘦得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她空洞的双眼里浸满了浑浊复杂的情绪,恐惧好不容易压了下去,那种难以诉说的愧疚和沉痛,又开始在心里隐隐作祟。
她疲惫的开口,只要提一口气,说一句话,好像就要调动她全身的力气:“其实在陈意欢失踪前的半个月,她曾经跟我提到过些东西。”
惨痛的往事,在她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再次血淋淋得被摊在了眼前。
她艰难地闭了下眼睛,“只要一到晚上,她总说有人在跟踪她,有人要害她,还说……老是有一个声音,趁着她一个人的时候,说一些奇怪的话,问她一些奇怪的事情。”
“可是我却不相信她!”她一说到这,就一脸痛恨!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的迟钝,痛恨自己明明是她的朋友可却连对她应有的信任都没有。
哪怕自己不相信,可如果她多细心一点,那陈意欢是不是就不会丢了?是不是就能逃过这一劫?
江复庭难得亲自动手煮茶,他享受着清雅的香味,给高雪沏了一杯:
“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一个受害者,不要给自己增加无谓的负担。哪怕你当时明白,你觉得能做什么
?又要如何去救她?”
“如果冒然告知身边的人,你又觉得有几个能信你?难道他们不会把你们当疯子?”
高雪被说得一时语塞,她端坐在那里,脑子里如同一锅乱炖的大杂烩,双目也有些出神。
杨林生在一边实在是吃够了甜点,嘬了一小口茶,打算拿一通胡扯给自己解腻,插嘴道:
“所以说啊!本身就是人各有命,没必要碰到什么事,就往自己身上生搬硬套,那是闲人作得慌。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大概是他跟着江复庭,参与的各式类型的座谈会旁听得不少,突然依样画葫芦的胡扯起来,还真有分像样的轮廓。
而江复庭也难得听到他正经的说人话,没有揪着他乱插嘴的事,若无其事的将话题拉了回来:
“那么,可以说一下和你自己有关的事了么?”
高雪的位置紧贴在窗边,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在乌云笼罩着的沉郁里,缓缓抬起了苍白的脸颊。
她慢慢地开口:“之前跟踪过陈意欢的那个东西,开始跟踪我了。”
那死气沉沉的双目跟着声音开始颤抖:“就在她失踪后的第五天,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意欢的失踪,导致我神经过敏,自我代入,想得太多。”
“可连着好几天,每一个晚上,一开始只是在我回寝室的路上跟着,可后面那东西开始越来越肆无忌惮。”
高雪双手紧捂着脑袋,竹竿一样的手指深陷在发丝里,像要捅到自己脑袋里去:“它开始跟进我的寝室,后面好几次,我半夜起来的时候,窗前都会有个黑影,我能猜到就是那个东西。”
“后来它会跟我进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无时无刻在我背后,又好像藏在我的影子里。到后面那个影子会直接站在我的床头,一整夜一整夜的盯着我!”
高雪的情绪随着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恐怖回忆,逐渐失控,眼里的惊惧一点点吞噬掉她仅有的理智。
“就在前两天晚上!”
她突然停顿下来,害怕又出神地盯着桌子上的茶杯,好像忌惮的东西会从眼前的杯子里爬出来。
江复庭顺着她的视线,伸手挪了下她眼前的杯子,打断她的出神:“前两天晚上怎么了?”
“前两天晚上……”高雪像个复读机自我低喃了一下:
“我睡觉的时候,那东西突然走路发出了声音,它慢慢走到我耳边,我当时很害怕,只能把自己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它蹲下来,就贴在我的头边,开始跟我说话。”
江复庭目光一闪,心里似是将内容猜到了半分,看着她问道:“它说什么?”
“它、它说。”高雪的嘴巴艰难地蠕动着,像是嘴唇被人缝了针,怎么也无法将后面的内容吐露出来。
江复庭已经将语气放得十分轻缓,不急不躁地引导:“说了什么?”
可此刻的高雪就像被人定在了那里,除了拼命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行抗衡自己心里的恐惧,怎么也不开口。
她会死的!
她一定会死的!
坐在一边的杨林生难得脑子开了窍,冷不丁地多嘴蹦了句:“不会是流传的那个童谣吧?”
高雪如同被人解了穴,条件反射地弹起了脑
袋,又惊又怕地抬头看他。
杨林生的尾巴差点要翘到天上去,骄傲地总结道:“得了!说的就是那童谣。”
江复庭不明白这么个小事情他有什么好得意成这样的,没心思理他,继续问:“说了之后呢?”
高雪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当然不回应它,只能假装自己睡着了。可那东西后面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只要我独处,它就会出现,在我耳边反复的念,反复的问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说完终于拨开了刘海,用无助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们,就像一个被围捕的小兽,被逼到穷途末路。
“我真的觉得我快要撑不住了,哪怕我没死在它手上,我肯定会疯掉!可是那东西不会放过的,它肯定不会放过!我肯定会死的!”
高雪说到后面,激动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她在拼命的,用尽全力的挣扎。她还不想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掉,她这辈子平平无奇,无功无过,就只要正常的活下去而已!
江复庭停顿了一下,并没有马上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天从图书馆离开以后,陈意欢身上留下的浓郁鬼气让他稍微留了点心,那几天一直在私下观察着学校的异样,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这个校园内可以说是很干净,除了偶尔路过的孤魂野鬼不小心残留的气息,并没有任何值得人怀疑的点。
但现在看来肯定是藏着什么东西,只是有着傍身的手段,所以将自己的气息遮掩住了。
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从各个角度和雇主的安全性斟酌了一番,江复庭才开口道:我需要细查一下学校,但细查不会那么快,这两天你不要独处,保持身边24小时有人,有意外立马联系我。”
“可是……万一……万一。”高雪支支吾吾地看着他,似乎还想提点什么请求,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江复庭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从包里摸出两张符递给她:“一张护身,一张安魂,使用一次就失效,但关键时候能保命。”
高雪在遇上这档子事情之前,好歹算是个无神论者,虽然三观已经被颠覆了好几天,可现在看到了压在桌上的两道符纸——还是迟疑了半秒。
跟着她的东西有多么可怕,她已经见识过了,可就凭这两张黄纸就能保命,会不会太名过其实了。
江复庭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要信不信的人,淡然道:“收着就行,用不上自然是最好的。”
但不怕一万 ,总得防住那万一么。
命只有这么一条,经不起折腾和试验。一个不小心,就嗝屁了!
高雪慢慢琢磨着,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动作缓的像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拿过符纸,小心翼翼地叠好,随后道了声谢。
谢字说完,那小嘴还张着,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在喉咙卡了半天,都没说出来。
结果把自己紧张出一身汗,然后又端起杯子,把嗓子里卡着的隔阂润下去,这才轻声细语问:“方便问下,多久能抓到……”
她说到后面话锋转了一下,终究不敢说出那个字,变成:“那些东西吗?”
江复庭盯着她焦躁不安的面孔,沉稳有力地说:“我不能随意给你一个时间,但我会尽快。”
第七百一十章:贵社招人吗
尽快这个词,可以是明天,也可以是后天,也可以是一个星期后。
总之可以把人扔进水深火热里,反复煎烤,让你悬着那一颗心,望不见下面的底。
高雪仿佛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净,连掩饰失望的精力都没有,任由它爬满脸庞。
她像是没了支点,无力地驼下背,勾起难看又牵强的笑:“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江复庭和杨林生不约而同盯着她离开的身影,从珠帘间的影影倬倬,一直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简单的面谈结束后,无滋无味的茶吧,两人也没兴趣多留。
江复庭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口闷完,果断站起来:“我今天请不了你,你先去队里的庆功宴。”
后面逛校园的事情杨林生也没兴趣多参与,而且吃了一下午的甜品,腻歪了一嘴,肚子感觉上好像饱了,但就是差了点什么,也没再纠缠。
两个人走出店门,就分道扬镳了。
而细查这事就比较废时间了,毕竟鬼这个东西,有点遮掩气息的能力,真要藏起来,简直太好藏了。
随便挑个教室,附在什么东西上面,一直到晚上再出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江复庭从进校园大门开始就放慢脚步,细细探索。
不知道的人,只觉得他居然会有闲情逸致在校园里慢慢溜达,这种画面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罕见。
从他溜达开始,就有不少目光往他身上看,江复庭忽然在想,早知道看完比赛,就不把那个帽子还给杨林生了,多少能替自己挡点麻烦。
本就耗时间的工作,被这么一耽误消耗的时间更长了。
他逛到后面,只好着重分析,挑挑拣拣,将可能性和危险性最大的几块地方筛选出来,优先仔细检查,这样效率多少高一些。
从失踪人员分析,活动轨迹基本就处于教学楼,图书馆,寝室,以及做社团活动的综合楼。
教学楼从学校整体设计上来,挨着校门,江复庭顺脚就先将教学楼扫完。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他看了下手机时间,图书馆这个时候已经快关门了。
他突然将目光优先放在了一直被谣传的很厉害的人偶社上。
江复庭简单回忆了下,失踪者当天发生的事情,那天他和杨林生吃完晚饭大概是七点半,结合警方和杨林生的言辞分析的话,七点半这个时间,按照常理来讲,人偶社肯定是没有人了。
只是杨林生不知道这个事情,被情感冲昏头脑,所以过去了,那么陈意欢肯定是被人引过去的。
而杨林生能看到其他人,说明那鬼东西肯定是已经准备动手了,结果被杨林生的出现打断,才不得不装模作样。
从其他社团活动时间来看,下午四点到六点,一般是社团活动的高峰期。
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等人清空,再做好准备迅速动手,多少还是有点局促的。
除非对失踪人的情况了如指掌,才敢这么下手,江复庭默默地思索着,脚步已经走到了隶属社团综合楼的楼下。
综合楼的热闹程度堪比商场,不停在楼梯上上下下交错着的
人,将楼梯汇成一个奔腾的人流。
在这刚入冬的寒冷季节,硬是相互挤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兴奋的红晕浮在每个人的脸上,基本上每个社团都在加紧时间准备八校联谊的比赛和活动。
江复庭的出现引得不少人的回头,他无暇顾及,目标明确的直接往楼上走。
越往上,人流越少。
而等到他的脚步停留在人偶社的那一层时,基本见不着几个往来的人,安静的仿若和楼下是两个世界。
他微蹙了下眉,对于这个夸张的变化,心里泛起一层迷惑。他不徐不疾地拐过楼梯通道,走向长廊。从活动室挨着楼梯口的窗户里,可以依稀看到一张模糊的人脸紧贴在窗前。
那个人纹丝不动的挨着窗,双手扶在窗上,仰着一张脸,用这奇怪看起来酸疼的姿势,保持了很久,直到江复庭经过了窗边都没动弹一下。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得人浑身一震,他下意识的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别过脑袋,目不转睛的欣赏。
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个假人!
饶是他的眼睛,都被欺骗了一瞬。可这世上居然真的能有人做出,跟人完全一样的人偶?他往窗边踏了几步,凑近看了下。
无论是人偶的五官,皮肤,形体还是肌肉这些细节,都显得过于逼真了。
哪怕近看,皮肤表面的组织,眼球里的晶体,包括一根一根的眉毛,几乎和人一样。
唯一让人能觉得它是人偶的地方,就是毫无起伏的胸膛,以及挂在活动室门口的人偶社这么个指示牌。
如果没有这个指示牌,说它是美化敛容后的尸体都不为过。
江复庭看得久了,只觉得有些阴冷,那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让人相当不舒服,仿佛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活了回来,正在一动不动地打探他。
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搜了下魂,和人偶娃娃的身体,确定真的是非生命体,才放弃探索。
他扭回头,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余光还是会有意无意的落在窗边各式各样的人偶上,但越看越让他心惊。
摆放在窗边的人偶各式各样,但有好几个都是逼真的过分,明显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这人到底有多厉害,才能做出那么多个极其精致的作品。
他目光穿过了窗边人偶紧密挨着的缝隙,看到里面站在各自空间里人正在创作的学生。
人数并不多,等走到活动室门口时,清点下来,顶多也就是十来个人。
刨掉那些没来的,这个社团最多也不可能超过三十个人。
相比起其他社团的人数,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了。
就在他迟疑能不能进去的时候,一阵对话声从综合楼的另一边楼梯通道处传来,声音不停歇的往这边移动,对话声也越来越响,江复庭侧过头看过去,两个男人正相伴着往这边走。
只是谈话太入神,还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他。
“你做的那个基本形体结构没什么问题了,手脚比例再稍微调整下,和身高有点不协调。五官的问题也不大,就是没有什么特点,建议再多观察一下人体,不然到最后也只能是完成度比较
高的作品,称不上艺术。”
说话的那个人是长相非常漂亮的男人,就连他的声音都和本人一样,春风化雨般,轻柔又让人舒服。
江复庭目光是对着活动室,但是余光和听觉基本集中在走过的两人上。
长相突出的那人,明显从气质上就和其他的学生不太一样,再加上刚才那一番从善如流的指点,肯定是社团里说得上话的人。
“好的!我就说我做的时候,看着挺好的,但是就感觉差了点什么,就是没有亮点!看着好看,但放在一堆作品里又找不着了。”那男生一点就通,敬佩地啧啧叹道:
“陆长枯,不愧是你!你说你艺术方面那么厉害,怎么不去考专业的美院呢?在这社团里,有点浪费天赋啊!”
陆长枯笑了笑:“本来就是当爱好,不足为提。现在的社会发展,选个趁手的热门专业才好赚钱。”
“你这样的手艺,还怕赚不到钱?”那男生怪叫道:“现在都那么多作品了,毕业前先搞一波免费的个人展,打打名气,弄点艺术界的各个人脉,打好基础,以后光开展,都够你捞钱的!”
“艺术这种东西……谁知道呢?有的举世闻名的人,还不是死后才成名,那钱到头来进的是别人的口袋。多少沾点运气成分,风险太大。”陆长枯云淡风轻的回道:
“比起运气,我更喜欢将风险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更有安全感。只要有了钱,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几年的蛰伏,能换取一辈子更大的利益,那何必急于这短暂的几年。你觉得呢?”
男生在他的话中思来想去,觉得不无道理。要是连自己吃上热饭都保障不了,还谈什么追求爱好。
他揣摩完,慢慢点了点头,游离的目光正好注意到了站在活动室门口的江复庭,脱口道:“这人是谁?”
陆长枯顺着他疑惑的语气,一同将视线转过来。许是因为都不是普通人,各自带着神秘的第六感,也可能是聪明人和聪明人的见面总能撞上点火花。总之,在江复庭和陆长枯的视线,在对撞上的瞬间,江复庭脸上的淡然慢慢冷却下来,陆长枯亲和的微笑僵在了嘴角。
双方近乎是出于本能的觉得对方并非善茬,那种敌意像是大自然中与生俱来的上下级食物链关系。
只要碰上,就是剑拔弩张。
陆长枯不着痕迹的将自己脸上的情绪掩藏好,维持着自己翩然的仪态上前问道:“你好,请问是找人,还是有其他什么事情?”
江复庭毫不避讳的用目光审视着他:“我有一个朋友说学校里的人偶社很有意思,我一时好奇,所以来了解一下,没想到果然很有趣。贵社团现在还招人吗?”
陆长枯挂着得体的微笑,滴水不漏的打着太极:
“招自然是年年在招的。不过招募时间都是在开学的前两个星期,现在已经过了招募时间了。你如果真的对我们社团感兴趣,可以先回去练练手艺,等学期开学再来报名,免得到时候因为手艺不佳,被刷下去了。”
江复庭面不改色的回道:“好的,多谢。您是?”
陆长枯略有傲慢的伸出右手:“人偶社的社长,陆长枯。”
第七百一十一章:夜半偷闯
江复庭原本只是敷衍的去回握他的手,可就在手掌碰上的瞬间,大拇指不小心地碰到了他手腕肌腱的地方。
过于光滑隆起的触感,在他指腹上一扫而过,江复庭心里当即一顿,收回手的一刹那,目光似不在意的往他手腕上一瞟。
一道从腕部横割开的巨长的伤疤,在江复庭眼中一闪而过,又隐回陆长枯的袖子里。
江复庭一脸从容,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简单的自我介绍,“大二,江复庭。”
“久仰大名。”陆长枯腆着含蓄的笑容。
反倒是他一边的男生有点站不脚了,惊喜地开口:“你就是江复庭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霸!我说你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校园网上老是能看到你被人偷拍转发的照片!”
前面还有些紧迫的气氛,被这愣头青年一腔热血的话,顿时击散。
江复庭把身上的敌意收敛不少,随意地回:“追捧的人夸大其词而已。”
“是你太谦虚了,每样功课轻松拿a,听说有些带研究生的导师看了成绩都是赞不绝口,够厉害了!”男生的嘴就像开了闸的洪流,止也止不住。
江复庭在杨林生那听够了各种花式彩虹屁,这种平平无奇的彩虹屁听起来都嫌乏味。
趁他停顿的时候,他再次打断:“过奖了。既然现在加不了社团,我也还有别的事,不打扰你们了。”
“好的。”陆长枯还是那副虚假的友好面孔,若非是江复庭那神乎其神的直觉和敌意,他自己都能被蒙过去。
陆长枯这副漂亮好皮囊实在太好用,将那些弯弯绕绕和深沉藏得严严实实。
江复庭从走廊离开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虎视眈眈的视线在盯着他的后背。
那眼神就好像在他身上钉了钉子,跟着他离开了走廊,绕过了露天的楼梯通道,一路跟到了一楼,一直到他将自己的身形藏匿在簇拥的人群里,那如芒刺背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江复庭站在楼梯口的内侧,挑了个刁钻的角度,望向楼上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
那个叫陆长枯的,就像一只隐匿在深土里的毒蝎子,嗅着食物和敌人的气味,趁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冷不丁的就会突袭,向猎物注射毒液,再生吞活剥了。
江复庭此刻并没有急于离开,从杨林生后来在茶吧里更细节的描述上来看,这个社长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在当时的活动室里,和杨林生不相干的几人中,只有陆长枯给了一个很明确的生活反应。
这说明,陆长枯当时极有可能就是在现场的。
只是他到底是怎么不留痕迹的离开的,或者那个陆长枯到底是不是人?都很值得去深思。
再假设如果真的是他动的手,那按照物质交换定律,现场肯定多少会有点遗留痕迹。
他必须得想办法,进入活动室勘察。但在面对陆长枯这种天生敏觉的狩猎者,他需要的是比狩猎者本身更多的耐心和布控。
这一耐心的消耗,让他从五点半,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
其他社团的人基本都已经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几个小时前还人声鼎沸的大楼,这会寂静得有些空荡。
只有走廊和楼梯通道的应急灯,亮着微弱不太清晰的光。
由于楼底下实在是过于空荡,只要人偶社的社员一出来,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身影。
江复庭不得已找了个综合楼附近的常青树,躲在树上靠枝叶掩着自己的身形,监视从综合楼内出来的人。
过了八点后,月光费力的从云层里挤出来,略带施舍的在树梢上落了几丝,将叶尖泛黄的绿叶子,映出一层金子般模糊的轮廓。
那金黄的光晕,又透在了江复庭轮廓分明的脸上,掉进他漆黑的瞳孔里,他的双目中燃起了金灿灿的光点。
他就用这样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连着几个小时未歇停的关注着综合楼必经的路。
又是半晌过去,人偶社的其他成员似乎都离开的差不多了,但独独没有等到陆长枯的身影。江复庭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开始有些微微的焦躁。
他一直耗神等待的人没等到,手机却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
等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不合时宜和烦躁全都被那两个字一哄而散了,似乎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大的惊喜了。
他都不等铃声多响片刻,立马接通,手机的听筒紧贴在耳廓的一刹,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生硬得吐了一个:“喂。”
白唐那不吐不快的性子,和以往没有丝毫偏池,哀声怨气地叫嚷:“你也太冷淡了吧?三个半月没见了,你就对你的师兄只有一个‘喂’字?稍微有点诚意好吗?”
诚意?
江复庭顺着他的意思认真一想,成功发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地府的事情解决完了?”
白唐忍住挂掉他电话的冲动,琢磨这小子就是故意的:“地府那堆烂摊子,猴年马月都解决不完!不过最近问题暂时不大,我明天就能回。”
明天?
这可真是大到不能再大的惊喜了。
江复庭这会就连隔着云层看月亮,都觉得月亮又亮了几分,低头看路边枯萎的野花野草,都变得格外顺眼。
他垂着眸,视线还粘在那条路上,应道:“好,晚上回?”
“怎么可能!我当然尽量早点出来,赶着吃上一顿晚饭!你是不知道连着三个半月,清汤寡水的,地府里只有变着花样的香油蜡烛,我再吸下去真跟庙里的僧侣没区别了!”
白唐开了尊口,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江复庭十分会来事的说道:“我明天提前给你订个地方。”
白唐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也没再继续在电话里叫苦不迭,终于舍得关心起电话那头的人:“诶?我怎么听着有风声?你这会人在外面?”
江复庭没有多想,脱口道:“在树上。”
白唐被这意料之外的答案怔了怔,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才揶揄着:“这三个多月没见,江小公子的兴趣爱好,倒越发童真了啊!”
江复庭的脸皮在白唐的打造下堪比城墙,他毫不客气地说:“过奖过奖。”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步子悠然的从综合楼的出口溜达到了必经路上。
他没工夫继续闲扯,对白唐交代了一句:“我这边有事,晚点回你!”就连忙挂了电话。
陆长枯这种人的美,是浑然天成的。
无论是单从长相,还是到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和不经
意散发的气质,都会让人为之折服。
可败也败在他阴冷的气质上,他本身就像同时兼容着两个极端的矛盾体,赋予了美的同时,又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重危险。
这也导致他在人群里的风评也是两个极端,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特别厌恶,但依旧不能妨碍他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
比如路上偶然碰上几个经过的人,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江复庭在陆长枯的身影消失在眼里后,又等到这片路上的人暂时没有了,才抓准时机,立马一跃而下,再一次飞快地冲进了楼梯通道。
为了防止被多余的人看到,他上楼梯时一路压着背,躲在扶手下,直到片刻不停地奔到了人偶社团的那一层楼,他才稍微缓冲了片刻。
出于谨慎,江复庭再一次在走廊边缘,确定了没有其他的人,这才压着步子十分小心地往活动室门口走过去。
因为人去楼空,楼梯间晚上开的又是声控灯,整座综合楼都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稍微多余的声音,就会引得走廊和楼道里的灯亮起来,只要灯一亮,肯定会被人发现。
他屏着呼吸,贴着窗户踱步往前,黑暗里,一排排挨在窗边的人偶,仿佛在睁大眼睛盯着他鬼祟的行动,行着注目礼。
江复庭就这么在一排人偶娃娃的注视下,气定神闲的走到了活动室的门口。
他游刃有余的用浊气撬开了门,动作十分小心地往里面推。幸好学校里的硬件设施经常维护,毫无老化的情况,门被推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声响。
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再悄无声息地将门关上,可就在他关好门,回过头的一瞬间,一道欣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那人半弯着身子,手上拿着类似刀片之类的东西,对着他眼前的物品做着奇怪的切割举动。
江复庭的呼吸猛地从肺部提到了喉咙口,就在这时,那个人突然放下手中闪着冷光的刀片,慢慢的直起身板,顿在了那里。
接着,那人抬起了一只脚,身体像一个生锈的机器,十分缓慢的挪动,微微侧过身。
江复庭毫不犹豫地迈开腿,闪到窗边的人偶娃娃边上,敛了呼吸,选了个僵硬的站姿,如同边的人偶一般,借着昏暗的夜色,将自己融入人偶的一员。
而就在他刚站好的一瞬间,那张机械的脸,幽幽地回过头来。
瘦长的身影沐浴在黑暗里,那人的双眸正好迎着月光,窟窿一样的黑眼珠泛起金色的星点。
他似是疑惑的打量了好片刻,确定门口没有人进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回去继续拿起桌上的刀片。
对着自己身前的东西,一点一点地锯起来。
刀片像在切割什么坚硬的东西,他手上的动作每每用力的来回,就会从他手中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那声音每一下都像割在自己的骨头上,听得人头皮发麻。
江复庭对着他的背影升起一丝疑惑,那切割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怪异,不得不让人往一些奇怪又恐怖的地方上想。
但就在刚才这人回头时,借着微弱的月光,江复庭将这个人的脸看得十分清楚。
因为人偶社的人数本来就不是很多,下午那会来活动室时,他并没有看到过这张脸。
第七百一十二章:多出的局外人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活动室?
而他此刻诡异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
陆长枯······难道真是无辜的?
他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下午与陆长枯对峙时的脸,怪异难言的感觉,像海浪一样,不断在他胸口起伏拍打,心里总觉得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肯定是哪里的猜测错了。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眼前这个人是谁,到底在做什么?
兴许是江复庭充满探索的凝视,实在是太扎人,就像一把飘着寒意的冰刃一直悬在那人的后颈上方。
那人如机械反复的切割动作,再次停滞下来,江复庭立马意识到自己疏忽的细节,随即把自己的眼神涣散掉。
黑眸里的最后一丝光点都掐灭后,他宛如一个真的死物。
被凝视的人这次并没有立马转身,他独自一人僵持在那好半天。
寂静的活动室内,连一丝切割的声响都没有,只剩下那人微弱绵长的呼吸声,一圈圈的在活动室里漾开,像有一只沉眠的巨兽藏在某个晦暗的角落。
只是并未嗅到猎物的气息,他才扬起头颅,迈开脚步,开始在活动室内巡视领地似的,一点点地扫视过去。
就在他身形离开原地的刹那,江复庭清楚地看到了摆在那人身前的东西,是一个非常残破的女人躯体!
那女人四肢被残忍的分离,断裂的双腿像垃圾在地上东倒西歪。
左手从肩部被平割开,还未来得及割断的右手,半边分离,留下半边摇摇欲坠的如同一条破布荡在肩上。
江复庭从这令人不适的画面里,艰难找到了唯一一个令人舒适的点。
那就是这残破不堪的躯体上,没有血液。
物体的切割面也没有人体组织,只有灰白的石膏和一些给接触面增加柔软度的棉花。
不过是个普通人偶。
确认那物品的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高悬的心放下。
但这人挑社团里的人不在,偷偷进来破坏人偶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难道跟社团里的人有什么私仇怨恨,故意毁坏别人的作品?
不等江复庭想出答案,那人已经在活动室里转完了一圈,回到原地。
那人盯着眼前被自己破坏的乱七八糟的人偶,似乎气还没出够。
他伸出手,再次摸向桌子上的刮刀,就在他的指腹碰到刀柄的那一刹那,清脆又充满节奏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廊尽头的楼道里一点点传来。
江复庭刚落下的心,这会如同被吊到了刀山上,心神顿时一紧,他锋锐的眸子看向才拿起刮刀的男人。
只是那人明显没有江复庭那么敏锐的听觉,他破坏完人偶的四肢,又开始破坏人偶的躯干。
刀片从人偶的腰部落下,慢慢割开厚厚的表皮,拉锯切磨的刺耳声再次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江复庭的错觉,在那人落刀的一刹那,他似乎从人偶睁着的眼睛里,感受到一丝难以隐藏的痛苦。
仿佛此刻割的不是普通的人偶,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外面的脚步声,随着距离的接近,也开始逐渐清晰。
这会饶是眼前这个人,也能清楚听到。
他立马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刮刀,做贼心虚的左顾右盼,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江复庭的心里已经绷成了蓄势待发的弦,脚底开始暗暗着力,以防意外突现,可以随时应变。
而眼前的人因为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开始手忙脚乱。
沉稳的脚步有如击鼓,一下,一下,精准无误地点在每个人最脆弱的地方,不着痕迹的就将人的心防击碎,挺拔从容的身影慢慢接近活动室的窗边。
江复庭趁眼前那人慌乱找躲藏之地时,无声无息的跟在他身后,迅猛辗转了几个方位。
最后找到堆积杂物的死角,他将自己和那些被报废的失败品紧挨在一起,钻入蒙了一层灰的残布中。
就在他藏好的瞬间,慌乱的那人在跌跌撞撞间,误打误撞的碰开了活动室里的另一扇门。
灰尘像沙子一样扑鼻而来,冲进了口腔,喉咙当即像钻了成群的蚂蚁,江复庭立马紧捂口鼻,忍住差点咳嗽出来的冲动。
在陆长枯那深沉的目光探进窗户的一刹那,那人一脚踩进门缝,蛇一样滑进去,小心把门掩回去。
“嗒!嗒!”
沉缓的脚步像一根竹竿敲打着地面,敲击的回音在长廊里不断扩散开。
江复庭从这规律又独具风格的脚步里,隐隐判断出了来的人可能是谁。
可是他既然离开了,为什么又无端端的折返回来?
东西落在活动室了吗,还是察觉到活动室不对,刚才的离开只是故意把人诈出来,现在专门回来瓮中捉鳖。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已经猜到了来人,他紧绷着的心依然无法轻易松下。
谁也无法知道,陆长枯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杀人凶手?
而且现在活动室的储藏室里还藏着另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在这种情况未明,风险也无法预测的状况下,哪怕江复庭心态经过再怎么样的千锤百炼,都显得有些难熬。
“咔!”
活动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来人几乎毫不遮掩有人来了的意思。
陆长枯就像一个狡猾捕猎的老手,推开门的那一刻,嘴角勾起了运筹帷幄的笑。
他此刻逆着光,地上的影子被拉进活动室里,影子又斜又长,几乎要将整个活动室分裂开。
他迈开脚,往里走,身上充满威胁的兴奋气息,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焰,四周漂亮的人偶明明无动于衷,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它们身上的惧意。
先前自信傲慢的气场,顿时收敛的近乎全无。
就连毫无变化的漂亮五官,这下再看过去,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有些黯然失色。
“啪。”陆长枯进门时,干脆利落的顺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黑乎乎的活动室,被骤亮起的灯光,照得宛如白昼。
江复庭被突然的灯光,刺得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因为身上盖着一层布,他对亮度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开始透过布上映进来的虚影,观察着陆长枯的行动。
几乎是毫无意外的,那模糊的身影只是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就往被破坏的人偶方向走了过去。
缓慢的脚步似是隐忍着怒意,从
声音判断明显没有刚才轻快了,转而沉闷了几分。
看来刚才那举动奇怪的人,破坏的就是他的作品。
陆长枯脸上的浅笑逐渐变得阴冷,他慢慢蹲下来,十分温柔的捡起地上的残肢,目光里无意间流露出的怜惜,仿佛此刻手里的不仅仅是普通的零件,而是他的骨肉。
他小心的将残肢拼凑好,手指攥起了拳头,脸上的亲切荡然无存。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老鼠那么胆大包天,敢来人偶社偷腥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轻柔的话语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活动室内的人自己心里门清,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陆长枯手心里又用了几分力,手指间的关节被他按的跟鞭炮似的,连着“咯嘣”响。
对躲在暗处的猎物放完警告的话语,他毫不迟疑的迈开了腿,开始真的抓‘老鼠’。
当时忙完社团的事情,离开时,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
但巧就巧在,这个综合楼在所有综合楼的最后一排,再往后就是一条路,边上一片花园。
哪怕走远点,稍微抬头往综合楼这边看,楼层比较高没被树丛遮挡的窗户和走廊也能很清楚的看到。
更别提陆长枯天生视力就很好,只要窗边稍微闪过几个不正常的影子,他都能万无一失的捕捉到。
那个闪动的影子,正是闲来无事,在活动室里溜溜达达转圈巡视的男人,陆长枯随手顺起了桌子上被人用过的刮刀。
木质的刀柄被打磨得非常光滑,表面还覆了一层蜡,他碰上的时候,能感受到刀柄残留着上一个人的余温。
他一边踏着缓慢的步子,刀锋在木桌上又轻又缓的划出一条长痕,划到底后,又顺着边角一路划到墙上。
“呲——呲——”
他继续顺着步子,一路往下划,墙皮被金属割开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那声音连贯的片刻不停,像有什么东西就在头顶上,将你的头皮一点点的划开。
但回应他的只有四周的寂静无声。
他一点都不慌忙,反而在想象着自己的猎物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样子。
他爱极了捕猎时,一点点折磨着猎物的心理,喜欢亲眼看着猎物崩溃,跪下求饶,面对他时的束手无策。
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不是平时学校里的好好学习,拿第一和奖学金就能获得的。
那刺耳的摩擦声离江复庭挨着的这面墙角越来越近。
江复庭的脚跟用力地绷着,如同上了弦的箭矢,瞄准着前方,等敌人偷袭的那一刻,迎面而上。
慢慢的,陆长枯走到了落灰的死角前。
这里堆满了废弃物和失败品,相比活动室里那些精美漂亮的人偶娃娃,这里更像一个人偶的坟场。
但碍于直接丢掉会浪费资源,只能暂时堆砌在这里,日积月累下,堆得越来越多,这些东西又无人问津,这个死角便成了堆杂物一的地方。
陆长枯轻描淡写的在脏乱的残布前一扫而过。
江复庭的后背绷到了极致,他冷静地沉着气,隔着布料半透明的纹理,和对方的视线交织上。
陆长枯手持着刮刀,目光和脚步就像凌迟的号角,步步紧逼。
第七百一十三章:捉迷藏
越是这种紧迫的关头,时间仿佛被加持上慢倍速,一分一秒都变得难熬起来。
只要对方没放过,没有任何人能保证,猎手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察觉异样,立马行动。
直到陆长枯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这一块区域,他携着刮刀继续悠哉的往前走,比先前轻快的脚步透露着他隐隐的兴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江复庭留意他行走的方向,正是刚才那个男生无意间躲藏进去的储藏室!
大概是另一面墙堆满了人偶,陆长枯刮不了墙,只能委屈自己刮桌子玩。
那悚人的摩擦声也再次蔓延开。
他褪去了刚才的慢条斯理,一路直接通向储藏室。
扑鼻的灰尘争先恐后的从虚掩的门缝中相拥而出,陆长枯停下脚步,没有立马推开。
那双阴柔的桃花眼凝视着门缝,像是已经透过这扇门,欣赏到里面战战兢兢的猎物。
“躲好了吗?”陆长枯抬起手,手里的刮刀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门框边的墙。
“要不……再给你一次最后选择的机会吧。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把你揪出来?”
他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下:“勇于承认自己犯错的是好孩子,我可以既往不咎;可如果执迷不悟的话……那我只能向学校告状,到时候奖学金,优秀学生评比不提……”
“还能喜提一个处分,大学的处分好像没那么容易消吧,哎!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毕业,工作单位也能看到你的在校履历吧?”
他话刚说完,里面的人似乎真的被震慑到,败下阵来。
狭小的门缝被一点点的缓慢打开,拥挤的灰尘像是好不容易拥有了突破口,洪水一般翻腾涌出。
一只惶惶不安的眼睛从昏暗中的门缝里探出,里面的人伸出一只略粗糙的手,颤颤的扶着门。
“你……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不对!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活动室?”男生躲在门背后,不敢直接出来,有些心虚地问。
陆长枯收敛了刚才森然的气息,那浅淡的笑里好似一汪清泉:“碰巧被我从外面看到而已,我本来还以为活动室进小偷了,结果一进来就发现居然有人恶意损坏作品……”
他说着,看向里面的眼神多了点讳莫如深:“我就猜可能是哪个嫉恶如仇的校友了。这活动室就这么些地方,外面没有人,也只有这储藏室了。”
“这回答,你还满意吗?”陆长枯笑咪咪的将眼睛弯成月牙。
男生神色不明的看着他,紧绷的身子像一只如临大敌炸毛边缘的猫。
他僵持在那里,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出来。
陆长枯给他的感觉不是特别好,像一只笑面虎,看着笑盈盈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潜意识里的危机感让他始终不敢放下戒备。
尽管这事自己错在先,但在这个情况下,他反而像一只入了虎口的羔羊,无处可藏。
他皱着眉,迟疑了半晌才开口:“跟我满意不满意有半毛钱关系。”
说完第一句,他的胆子也没由来地壮了几分,索性豁出去:“没错,就是我做的!你要告诉学校你就说吧!反正老子就是看你们人偶社不爽,对你这个社长更是不爽!阴阳怪气的!男不男
,女不女!”
“特别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偶,妈的!一个个跟诈尸了一样,真的是恶心透了!”
他的口不择言让陆长枯噙在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男生将心里头所有压抑已久的话一吐为快,察觉到眼前的人表情有点不对,这才惊觉自己说得有些过头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无脑的倒了出去。
陆长枯压下心里的不悦,精致的脸上透露几分隐忍,他捋了下鬓角的发丝,绕到耳后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亲和。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男生觉得反正已经撕破脸皮,连脸上的厌恶都懒得遮掩,语气不善道:
“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大部分人吃这套,我不吃!我眼睛不瞎!天天脸上挂着这么一副假面具,演得不累么?”
这话不知道哪句戳中了陆长枯的脊梁骨,他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阴沉的眼底像汹涌的海浪,直接拍打在男生心头。
看得人惊心动魄,大气不敢喘。
男生好不容易捡回的勇气,又被这暗涌的浪潮拍回了自己肚子里。
奈何陆长枯表面上的气场已经相当剑拔弩张,个人修养实在太好。
不过与其说修养,应该说他这个人的隐忍,拗得有些过分。
比如江复庭的个人修养在这一年已经被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磨砺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境界。
但不代表无限忍让自己的底线,只要被人冒犯,他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回转的空间。
而陆长枯不是,在利益所得内,他没有所谓的底线,不管是于别人,还是于己。
在这种个人底线明显已经被侵犯的情况下,他仍然尽力保持着语气的亲和:“大多数人喜欢就行了,像你这样的小部分,我干嘛浪费自己的心思去在意。”
他说着扶上门把,暗中使劲往里推,“所以这就是你破坏我作品的原因?”
“呵!怎么可能?”男生坚持不懈的抵着门,冷嘲道:“我又不是疯子,光凭心里喜不喜欢就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看来他还是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光彩的。
“那什么样的动力,促使你做这种下三滥的事?”陆长枯眉毛一挑,咬到后面几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男生脸上一青一白的来回变换,咬牙道:“陈意欢。”
陆长枯的笑慢慢覆没在暗涌的阴冷里。
躲在死角的江复庭,听见这熟悉的三个字,心里一怔,瞳孔不由一缩,全身注意力都在此刻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上。
“看你的样子,是还记着这个人。”男生见他终于有了不同的面部反应,心中如同大获全胜,畅快不少。
陆长枯握着门把的手一僵,眼里蒙上一丝疑惑:“你是她?”
“我跟她……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男生垂下眼,将自己的孤寂和心疼隐在门后:“她或许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喜欢她两年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都牵着我的心。”
陆长枯听到连朋友都算不上,才僵硬的身子松懈下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意外神色:“你是觉得,她的失踪和我有关?”
“难道不
是吗?”男生突然扬起怨恨的脸:
“她原来那么阳光明媚的人,开始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我在她闺蜜和朋友那打听,只知道她最近经常泡在社团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上课时间,几乎还有五六个小时全献给了社团!”
“结果她突然失踪了!”他自嘲一笑:“她成了大家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几个人真的关心她到底去了哪?她到底活没活着?他们只从这件事里,找寻到了填补他们乏味生活的刺激感!”
“可不可笑?”他定定地看着陆长枯,眼里的苦涩浓得淌进夜色里。
陆长枯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种问题于他而言毫无意义,所有人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只要那么一点新鲜又与众不同刺激,这些人就会如获珍宝,所有人都要在这上面得到点什么。
男生被他一言不发的镇定,激得更加愤慨:“现在过去那么久了,她家里,学校都放弃了,警方虽然明面上按失踪人口处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跟死了差不多了。”
“她最后失踪的地方在这!她的衣服被人剥掉扔在这!她失踪前,着魔一般把自己时间消耗在这!这件事,我就算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眼里的愤怒像只猛兽,几乎要吞掉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你还觉得,她的失踪跟你们社团,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吗?”
陆长枯抵着门,漠然的看着他在门里悲愤的怒吼,低声说:“抱歉!”
突然的道歉让正在宣泄的男生一怔,就在他以为陆长枯是不是想通什么,是不是被自己的真心打动,终于舍得亲手扯开自己虚伪的面纱时,陆长枯淡淡地说:“我作为人偶社的社长,没有很好的关心到我社友,导致在她身上发生了可怕的意外,这是我的失职。”
男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在他的话语下,略微扭曲起来。
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陆长枯却视若无睹,继续道:“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当时学校和警察该问的也问了,该查的也查了,如果你是为了寻找她失踪的原因,那我再次对你感到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男生在他滴水不漏的表象里,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陆长枯突然侧身,意有所指的扫了眼横陈在桌上的破碎人偶,又道:“希望今晚你的行为,能让你心中的不满多少有所宣泄。如果没有,那我依旧感到十分抱歉。”
“够了!”男生忍无可忍地打断。
他的眼眶和眼白因为悲恨交加泛起了一丝丝的红色,“你演给谁看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演!”
他用通红的眼睛瞪着陆长枯:“有意思吗?”
陆长枯眨了下眼,脸上隐约的不解,似乎并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张了下嘴,脱口又是一声:“抱歉。”
“我说够了!你耳朵聋了吗?你听不懂人话吗?!别演了不行吗?!”
男生轰一下拉开了门,歇斯底里的吼,这突然提高的音量,把藏在碎布下的江复庭都怔了怔。
“那天下午……”他喘了口气,好像心里搅着一把刀子,痛苦地说着:“我全都看到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呼吸的距离
陆长枯的双目闪过一丝阴沉,他轻柔的音调丝毫不变:“能看到什么呢?我没有暗恋她,也不会做些奇怪的事,我跟她不过是普通的社友关系。”
他轻飘飘的顾左右而言他,就像一只柔软的手,却捏得男生喘不上气。
男生紧攥着手里的东西,强压着心里的愤怒:“你这种人也没有暗恋她的资格!她出事的前半个月,还好好的,可有一天下午,我看到你单独约谈了她,你给了她什么东西。”
“后面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满门心思全在人偶社上!”
陆长枯意味深明的看着他,仿佛在思索什么,慢吞吞地回道:“出事前半个月,似乎正好是筹备人偶展览人选的时候。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印象。”
“那天她有事比较急,我只能临时叫住她,我告诉她。”他说着,用那种赞叹又鼓励的语气复原当时的情景:
“你的天赋很好,如果能参展,你的作品一定会为你打开人生新的大门,兴许你会流芳百世,永远被世人记住。如果你愿意,我诚心邀请你参加这一次的人偶展。”
“我当时是这么说的。”陆长枯缅怀似的露出一脸温柔的笑:“因为她太优秀了,我的印象很深刻,所以这些话,我自己也牢牢记在脑海里,原封不动的,一字都没改呢。”
男生明显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语,质问着:“可为什么那天过后,她就变成了那个样子?她像是疯魔了一样,没日没夜的泡在人偶社?!”
“这个……”陆长枯很认真地想了想:“兴许是我给她的期许太大了吧,她太想完成好这件事情,所以压力过大,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至于你刚才说的,我给了她什么,不过是一本我用笔记本做的人偶心得而已,只是有可能被警方当证物搜走了,我也不能很确定。”
男生身形有些虚弱的晃了晃,他依然无法去相信,这个人真的就这么清白,脸上的恨意还在艰难的垂死挣扎。
陆长枯一脸无辜的继续说:“我是诚心的,如果你想得到什么信息,大可以去问警察,现场所有地方之前都被搜过了,我再厉害总没有他们这些专业的人来的厉害。”
“你如果对我的疑虑无法打消,你可以在白天将社团里所有的人都询问过去。”
他基本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敞开到明面上来,你不信什么,你就去查什么,我既不拦也不掖着。
总之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男生被他信誓旦旦的话语说的一愣,没有发泄干净的怒气,全都打在了软泥上,被自行消化吸收。
刚才还燃烧着的信念,渐渐寥落下来,有失望,也有连日来的疲惫,全都交错在一起,一股脑的熄灭了他心头的火焰。
可以说,社团这条线索,是他找到陈意欢最后的希望。
可是他真的弄错了吗?
这个社团跟寻常社团一样,对社长的敌意也不过只是自己的偏见?
是自己为了图一个可以归根的答案,强行将错妄加在别人身上?
他在陆长枯的注视下,松了扶着门的手。
陆长枯脸上的关怀这才真心实意了几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忽然之间痛失所爱,放在谁身上,都会很痛苦。你因为善良,其实已经足够理性了。”
“但你不是这样的人,现在做出这样失智的事,也不是你的本意,不是吗?”
男生另一只捏着小刀的手都松了几分。
陆长枯轻柔的声音像极了催眠,带着独有的魔力:“闹够了,发泄够了,就回去吧,别为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猜测而毁了自己。你的人生和前途,还很漫长。”
“当!”
男生无力地松开另一只手,小刀落在了两人的脚底之间,在灯光下反着冰冷的光。
他从陆长枯的话里慢慢冷静了下来,盯着落在地上的小刀,这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后怕像洪流从后背席卷上脑。
他突然有些无措的僵在那里,声音下意识的有些惊慌:“你……你会告诉学校吗?”
陆长枯半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小刀,善解人意地说:“你放心吧,谁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他用指腹抹掉刀锋沾上的灰尘:“每个人都有犯错后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既然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为什么把你往绝路上逼?”
男生有些惭愧的低下头,血液被羞愧涌得沸腾,他磕磕绊绊的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随便来打扰你了,造成的损失……我会赔偿的。”
陆长枯收起了刀子,“谈不上打扰和损失。误会能解开就好,至于那个人偶,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杰出的作品,坏了就坏了吧。坏一个人偶,能将敌人换成自己的朋友,难道不是笔划算的买卖吗?”
男生简直要被他的通情达理羞到,想要当场刨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自己的恶劣行径和对方的光鲜大度比起来,将自己映衬的更加不堪。
而江复庭依旧默不吭声地将自己捂在碎布里,将这场大戏从惊心动魄的开场,听到了低落的结束,又从他们激烈和个性分明的话语里,自动将两人的初步印象各自在脑海里补齐了。
找事的男生,看着充满狠劲,但是心思单纯,容易冲动,被人利用。
而那个陆长枯,就和他下午第一次见面一样,意料之内的不简单。
气场不简单,行事阅历不简单,包括思想也简单不到哪去。
江复庭原以为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这两人之间会起大冲突,但陆长枯实在太过于谨慎。
宁可被人莫名羞辱一番,也硬是把这件事情云淡风轻的化解掉了。
他的隐忍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包括他说话时有意无意的引导能力。
这种性格的人最好是没有犯罪因子,一旦有,像这种高智商,心性强悍的人,对警方来说相当棘手。
如果他没有犯罪因子,以后到了社会上,成就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适合在大染缸里生存了,他就像大染缸专门打造出来的产物。
漂亮,精致,能屈能伸,能将所有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全都用起来。
等到男生离开以后,江复庭沉着心里的耐心,静等着陆长枯离开。
但陆长枯丝毫不着急,他在活动室里兜着圈,把玩着手里的刀子。
刮刀杂耍一样腾空而起,转了几圈,又落下来。
他看也不看,自顾自走着,手指随意一抬,就接住刀柄,继续往上一抛。
就这样玩了好几回,随着停下的脚步,他也终于玩了尽兴,
没再向上扔。
游离的目光在活动室里溜了好几圈来回,并未发现其他异端。
陆长枯这才放弃探索,收拾好破碎的人偶,略有嫌弃的摞在一块,打横抱起,慢慢往江复庭所在的废物角走。
江复庭随着他往这边接近的脚步,再次提起心眼。
对于这种谨慎,敏感的人,只要稍微有一丝松懈,那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好在陆长枯并没有多看,他走到死角,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断裂的残肢正好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江复庭的胸口,然后又一弹,砸到了他的脚背。
江复庭忍着胸口窒息般的疼,连呼吸都不敢出。
而人偶的躯干压在了碎布上,大概是分量和扔的力气过大,碎布的一边被压得滑落下来,刚好滑到了江复庭的身边,露出他肩头一角。
他的心跳顿时像过山车一样冲到了最高点!
陆长枯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突然眼皮一掀。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层薄薄的碎布,再次交锋上!
陆长枯似乎发现了什么,抬脚就朝江复庭走。
他每走一步,江复庭脑海里的警铃就在疯狂叫嚣,频繁的警报拉到极致,脚后跟再次用力绷起来。
陆长枯停下脚步的时候,两人几乎面贴着面,江复庭隔着一层布,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
他更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死人。
陆长枯端详了一会,没端详出什么名堂,只能收回踮起的脚。
布上的碎花已经沾了灰,加上图案本就夸张杂乱,他没看清里面江复庭的脸,只能顺着下垂的布料判断出大致的轮廓。
陆长枯敛回莫名的神情,低声嘀咕了句:“谁做的那么高的人偶,不好控形不说,现在失败了,还多浪费那么材料。”
江复庭僵硬的后背稍微松了点。
结果陆长枯又突然回过头看他。
江复庭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这个人到底有多难缠,或者说对人的心理掌控到底有多可怕。
而这一次,陆长枯总算是欣赏够了,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溜溜达达的关上灯,将门口的门带上。
这个人到底有多可怕——哪怕是他在关门,锁完门,从长廊离去,江复庭始终都觉得那一双眼睛就像正在捕食的夜鹰,片刻不离的锁在自己身上,做着随时随地绞杀自己的准备。
以至于陆长枯离开了至少十几分钟后,江复庭才敢有所放松,扯掉身上的碎布,从死角里走出来。
活动室已经再次回归了黑暗和寂静。
出于谨慎江复庭贴着窗边的墙,他侧过头,借着窗户,将外面所有能看到的建筑和空地,一一筛查过去,这才卸掉一半的防备,继续行动。
连着出现两个人,已经彻底打断了他原有的打算和思路,但也算意外深入了解了陆长枯这个人。
从陆长枯刚才的表现来看,活动室外面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可遮掩的东西。
剩下他不了解的,就只有那个落灰了的储藏室。
而从刚才的对话来看,陆长枯的反应既谨慎又完美。
但储藏室真的有东西的话,那个男生肯定会透露出异样来。
第七百一十五章:和真的人一样
江复庭原地沉吟了一下,随后肆无忌惮的走向储藏室,他始终觉得陆长枯刚才的表现实在是过于谨慎了。
起初他觉得是性格使然,但真的有人会在普通情况下,将自己的底线随意给人侵犯吗?
何况,当时陆长枯的语气明显不是特别好了。
而陆长枯明显不是一个真的懦弱善意的人。
至于他口口声声说的,将敌人变朋友这笔买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拿自己被触碰的底线去换朋友,也谈不上是个划算的买卖。
一个重视只重视利益的人,无用的朋友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仅没有价值,有的时候还会成为负担。
那个男生身上,也很显然普通到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怎么可能划算?
至于男生身上的刀……江复庭微蹙了下眉,怕是陆长枯比他还会用刀,怎么可能会怕这种东西。
在这种毫无价值的人眼前,还值得陆长枯费心思这么去对待……
兴许储藏室真的有什么他怕被人看到的东西。
江复庭走到门前,储物室的门依旧是虚掩的,看着实在是不起眼,和周围堆积着的杂物挨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是报废掉的垃圾间,就像刚才他躲藏的死角一样。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愿意主动靠近。
他推门的动作下意识的非常小心,里面的灰尘劈头盖脸的裹住他。
幸好有了提前的心理准备,他没有被灰呛到。
江复庭轻手轻脚的往里走,随着深入,他不由怔住了。
这并不是一个储藏间,而是将和另一间教室共用的墙打通了一个门。
教室原有全部的窗全被封上,砌了砖头和水泥。
一眼看过去,还是能从水泥风干程度不一样的深浅面,分辨出痕迹。
大大小小的人偶围着墙面,环成了一个圈。
江复庭即便是进门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被这人偶的数量震慑到了,而且每一个人偶做工都非常精致,一点都不比活动室窗边的人偶逊色。
走进来的一瞬间,饶是他都有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一群站着的死人围观一样。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始终保持着警惕,慢慢往里走,每过一个人偶都难得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逛了一半下来,他只有一个想法。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真的人!
这些作品明显都是出自一个人手里的,问题是假设陆长枯是大四的人,即便他有四年的时间在人偶设里完成作品。
但是这么多数量,而且每一件都这么完美,一般人做得到吗?
哪怕他有极致的天赋,哪怕他勤勉努力,那也不止是强这么简单,放在普通人里,可以用“可怕”来形容了。
他几乎将每一个作品都看了过去,这个教室说是储物,这么看下来,更像一个小型展览馆。
在视觉疲倦的情况下,看得多了,他心里也没有什么起伏波动了。
唯独角落里掩藏在众多人偶后面的一个作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东西被一张光洁的白布盖着,干净的连一片灰都不沾,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有屯灰的痕迹。
唯独这块区域,干净的不像话,仿佛有人经常来看,定时清理。
他目光锁定白布的瞬间,下意识的就往那边走。
心里的波澜告诉他,那东西肯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在这种漂亮人偶泛滥成了普通东西的屋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盖着白布的人偶,就像在一个深夜暗岛上,忽然亮起一座灯塔这么吸引人。
即便没有鬼气那种东西,肯定也和其他人偶不一样。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直觉是对的!
就在他走到那簇拥的人偶前,扯掉上面白布的一瞬间,江复庭再多的冷静,都裂开了几丝。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清醒过来,抓着白布的手,不禁用力,差点没把布扣坏。
眼前的人偶,长了一副陆长枯的脸。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让他险些以为陆长枯又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藏在了这里面。
但他很快就冷静的意识到,这个陆长枯没有呼吸。
确确实实是个人偶没错。
可这会即便心里判断出是个假人,面对这个和陆长枯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心里还是有点回不过神。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以描述了,人偶本身做的过于逼真。
如果自己是陆长枯,就好像在面对一个,这个世界上突然平白无故出现的另一个自己。
而且还是另一个自己的尸体。
吃惊,并且十分怪异。
江复庭开始对着这个人偶细细打量起来,越看心里多少也开始敬佩。
这种程度的人偶,只能用活灵活现来形容了。
他扫过每一个细节,从头发到耳饰,再到穿着,和他此刻的站姿,和真人几乎一样。
正是这种逼真到和真人毫无违和的完美,反而让人产生更加剧烈的排斥和违和感。
但陆长枯为什么要制作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偶?
他顺势又环顾了一下整个教室,一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
难道为了作品的真实性,他所做的人偶,全都以现实生活的真人为样板,是慢慢反复雕琢出来的?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将白布盖回去,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全都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
第二天,江复庭并没有急于马上调查陆长枯。
实在是这种人警惕性太过厉害,没有准备,只要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到。
但这也恰恰说明他有问题。
星期六并没有课,他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查询关于制作人偶的资料。
这一查就到了下午,中午要不是林锦强行拽他吃饭,他恐怕真的要废寝忘食了。
至于要给白唐定饭店的事情,也在脑后抛得一干二净。
只是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没有查到特别有用的信息。
他埋头闷在电脑前,梳理着今天查到的所有相关资料。
不管是从人偶制作,还是人体蜡像,再或者是手办的加工办法,都没有非常明确的表示,可以完全和真人一模一样,但同时也没有否定。
换句话说,这种东西技术性太强了,即便目前市场上找不到,也不代表不会有藏龙卧虎能做出来的人。
而鲜有的技术极佳的作品,基本上都会被放在展览馆里参展。
这些作品因为经典又优秀,江复庭在网上都能搜到作品和真人比对的图片,确实一样。
怎么看都没有陆长枯的作品有灵性?
陆长枯的人偶,非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一个干巴巴的死物里,多了一抹魂。
但这个魂又不像人的灵魂有灵智,又确实将他的作品和普通的人偶区分开了。
从网上的资料来看,如果要保证逼真的程度,制作模型的材料一定是复合型的,不可能是单一取材,而且材料消耗量十分大,有些材料可能需要进口,没那么容易买到。
江复庭靠着椅背,琢磨的时候,手指像弹钢琴似的在扶手上,流水的敲击。
就在他思绪疯狂翻涌时,敲门声将他的头脑风暴戛然而止,他扭过头,不用想都能知道来人:“妈,有事吗?”
林锦推开门,探出半个脑袋,眼里亮着神采奕奕的光。
看起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好事。
她压着兴奋的心情说:“白先生来了!都好久没见到他了,没想到突然上门拜访了,我估计就是专程来找你的,你赶紧下去看一下!”
江复庭拧着眉,脑子里只留下他今天大概要从地府回来的记忆,正想着他突然来干什么,便顺势问:“他来……”
这话还没说完,他终于从忙昏了头的脑袋里,拨出一丝清晰的记忆,立马话锋一转:“坏了。”
他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林锦只看到自家儿子,突然没头没尾的吐了两个字,便去翻衣柜,以为要出什么事了,急忙问:“什么坏了?”
江复庭没心思解释,只顾捣鼓着衣柜,问道:“您手上有没有哪家饭店的会员,免排队的,最好海鲜。”
林锦想了想,翻了下自己手机上绑定的卡,不确定的说:“好像有的,你怎么突然想到吃海鲜了,你不是不吃鱼……”
她嘀嘀咕咕完,正好从手机里翻到了他要的卡,手指一顿,眼睛一亮,抬头问:“呀!儿子!你终于脑子开窍了,带白先生去是吧?我还真知道一家他肯定喜欢的。”
“你等等,我去房间给你拿卡啊!”她说着就转过身,小姑娘似的迈着欢快的小步伐离开了,嘴里还乐得嘀嘀咕咕,“总算是长大了,舍得放下身段真心多交点朋友了,朋友有了,女朋友肯定也不远了……”
江复庭正拿着衣服的手,蓦地一顿,对于林锦三两句不管什么话题都能扯到谈对象的事上,这点他确实是服气的。
特别是大学以后,这个年龄已经没有了早恋的枷锁,林锦和他同班的同学一样,仿佛脱了僵的野马,肆无忌惮。
他无可奈何的随手挑了件外套,换好衣服打开房门,林锦眉目含笑的站在门口。
江复庭什么都来不及说,手里就被塞进一张vip卡。
“好吃,好玩,钱不够用就跟妈讲!”林锦这番话,简直是巴不得自己儿子稍微长歪一两条枝杈。
落在那些败家的富二代里,那就是有得圣恩。
只是江复庭实在没有败家的基因,将卡片装进钱包里,他平平无奇的应着:“好。”
要钱是不可能的,他没什么物质追求,花钱的地方本来就不多,接单赚得钱也不少。
抛掉偶尔替白唐看着点巷子花掉的钱,依然剩了不少。
不过说到钱,江复庭思索着,一会要不把自己那张收佣金的存款卡交给白唐,就在无聊的心事在肚子里溜了两圈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走下楼梯,到了客厅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大排档
白唐闻着脚步声,转过头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呀!那么久不见,变帅了!”
他厚着脸皮,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再帅一点,真的要比我帅了,你再努力努力就能超过我。”
江复庭没兴致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跟他争风吃醋:“不了,长不过你。”
语气平淡,毫无诚意,敷衍至极。
白唐听得不乐意,拧起了眉,一脸探索地端详他,从他走过来,看到他坐下,那眼神就跟饿了几天的狼一样,半天不收回去。
江复庭浑身泛起了不自在,入鬓的眉毛一挑:“你看什么?”
白唐感慨万千的一啧:“我昨天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几个月过去,你对我毫无想念之情。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他说完,又痛心疾首的连啧两下。
江复庭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从哪里凭空得出这个结论,可能是在底下待得太久,阴气浸染,脑子秀逗了。
他从茶几上抓了把东西塞进白唐手里,希望能堵住他的嘴。
但是白唐在底下憋屈的太久,普通吃的已经无法安抚他受伤的心灵,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手里的东西,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被人哄着的小孩,一时间更加惆怅。
他一脸幽怨的说:“看吧,迫不及待的想打发我。”
江复庭收回的手像被点了穴,蓦地一顿,侧过头正脸看着白唐。
他觉得这个人就是闲得发慌,随即一皱眉:“你要实在无聊,桌子上的干果罐里有一堆瓜子仁,够你数着玩的。”
白唐果然贱兮兮的闭嘴,可惜了江复庭刚才说的那句话,被刚好过来的林锦听到。
江复庭耳后根立马传来了林锦的训话声:“儿子,白先生好歹是你长辈,不好这样跟他讲话的!”
江复庭:“……”
白唐贱兮兮的笑咧的更开了。
江复庭只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哪一天能实力赶超白唐,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报。
林锦看他不吱声,就当他认罪,也没多嘴,将自己拿的两条围巾人手一个:
“现在天冷了,特别早晚,都带上啊!你们两个那么冷的天还穿那么少,也就仗着自己年轻,到年龄大了,落病根,有你们苦吃的。”
江复庭淡淡的应了下,默不吭声地接过来围上,他只要多说两句辩驳的话,林锦能在这种小事上对他开炮。
果然林锦换了撬嘴的目标,又对白唐集中火力唠叨:
“白先生,你也是要多注意身体,虽然现在看起来年轻,身体好歹是自己的,自己多爱惜才对。”
她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江复庭一眼:“别像我儿子,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都把身体豁出去了,也没见得谈了半个对象。”
白唐勾起甜甜的笑,活像一个大尾巴狼:“阿姨,你放心吧,我自己爱惜着呢,您送的围巾我也喜欢的很,会更爱惜的。”
林锦被他哄的心花怒放,连忙说:“围巾也拿上了,那你们要吃饭,赶紧去吧,别去晚了没位置了!”
白唐下一秒立马回过头看他,问道:“不是已经订好了?”
江复庭强行维持着脸上的云淡风轻,正欲开口,林锦机敏的猜到什
么,立马给儿子解释,结果雪上加霜:“可能我儿子今天太忙,所以忘掉了,今天在屋子里闷了一天都没出来。不过他手上有张卡,不管有没有预定,只要没人,都能吃上。”
白唐望着江复庭逐渐窘迫的样子,缓缓地“啊——”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江复庭,你也有出岔子的时候啊。”
江复庭仿佛被人手握天大的把柄,耳根子都透红了。
他将挂在手上的外套穿上,站起来就走,清淡的哼着:“走吧,位置到处都是。”
十几分钟后,所谓的现实好好教育了他,什么叫做‘位置到处都是’。
大概是他开光的嘴实在是太厉害,又或者从理智上推测是他低估了礼拜六的人流量。
反正,在这么一个五星级的店,桌子全都占满了。
白唐亲眼见到他被现实狠狠毒打,也顾不上埋怨吃不上饭了,只负责在一旁憋着气,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江复庭强行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表情,两人又辗转了许多家,几乎全都坐满。
最终站在某广场大门口,吹着冷风,被迫放弃。
再溜达下去都快八点了,江复庭一张嘴,就倒灌一口冷风,喝西北风都喝了个饱。
他有些尴尬的蔫着开口:“抱歉。要不……”
说着,又顿了顿,他本来想说要不随便找个地吧,可又感觉白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
到嘴边的提议,又咽回下去,脑子乱成一团。
白唐似乎一眼看穿,收回轻描淡写的视线,他率先提议:“我有个地,挺好吃的,你去不?”
江复庭转过头来没吭声。
白唐补充道:“街边大排档,历史悠久,岁数比你还大,老板快能当你爷爷了。快说!到底去不去?”
江复庭从小算得上锦衣玉食,顶多吃过白唐家里附近的路边早点,这已经是极限。
至于其他的街边小摊,说实话他没想过,也不会费心思去想那些东西。
但这会看白唐眼里舞动的振奋,好像潜在的,未知的,都化为充满新鲜的兴奋劲。
他没来由的当即应下:“好!”
作为已经坐上了发展的高速列车的a市,从二十年前计划的大开发,到现在彻底的雄起,经济,政治,独具一格的文化,所有的一切都成了a市独有的符号和象征。
哪怕街角巷子里头,画着城市图标的垃圾桶,都充满了代表和独特性。
在发展这么彻底的城市里,说实话,开发过的区域管辖严格,街边小吃是明令禁止的。
真要摆摊,还得‘凭证’上岗,这证自然是城管局下发的,拿证以后,每天的业务得定时定点,早出摊一分钟算违规,多一平方厘米算你违规。
反正为了整合市容,又兼顾那些不方便的人养家糊口,政府也算操碎了心。
而白唐领江复庭去的,是连街角的资格证都没有的摊位。
摊主是一个五十几近六十的大叔了,二十多年来,在a市里各个街头都流窜过,在这个城市里,他就像一个行走的地图,就连一条道上装了几个垃圾桶,按了几个路灯,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至于他为什么不拿证
,只是因为左手有残疾。
据说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在工厂干活,不小心被机器绞着手腕了。
那一下,血肉模糊,手指和手掌被绞成烂泥,医生拼了命也只能在他手掌上抢救回一根手指的神经。
经过改造,一只手被改成了个板子,经过他自己的不懈努力,总算有了感知,几十年下来,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
只是可惜因为手残疾,人家硬是顾虑安全问题,和章程制度上的条条框框,所谓的资格证,估计这辈子都下不了。
基本隔几个礼拜,就要和城管打几天游击战。
而今天游击战的落脚点,就是老城区。
这边附近横陈的一片老房子,都还没有拆。
江复庭望着周边被夜色笼罩着的旧房子,忽然想到了许久未见的高中同学。
也不知道她的弟弟,李遇安怎么样了?按年龄算,也该读小学三四年纪了。
他一边飘着思绪,跟着白唐在一个老旧的围墙边,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围墙上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一块块堆砌的砖头,或多或少都有风化的痕迹。
坐在一边,都能嗅到些许干涩的泥土味。风一吹,能将上面的灰带下来。
白唐掏出一包兜里的纸,砸到江复庭身上,下巴对着桌子一挑:“你比较讲究,自己擦擦。”
说完,他看向不远处电三轮搭建的露天灶台,两个上了年纪的夫妇正在低头忙活。
他熟练的张嘴一嚎:“老毛!点菜!”
灶台前低垂的两个脑袋,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再十分同步的眼睛发光。
那个妇女抬起手肘,往老毛身上一搡,直接抢过他手里的活:“快,快去!”
老毛一松手,油腻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喜气洋洋的拿着菜单过来:“哟!好久没见了!上次见你还大热天呢!你这狗鼻子还是灵的很啊,这次又被你找到了。”
“你家炒的那么好,我鼻子不灵一点,对不起你手艺。”白唐接过菜单,眼也不眨的吹。
老毛早被他这张嘴吹惯了,心里无平无波,这十几年两人一来一往的,说是客人,其实更像是朋友,能见到他都够乐呵的。
江复庭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老毛泛黄饱满的脸上,盖着一层油腻腻的光亮,已经分不出是汗油,还是菜油。
他乐着一张捡钱的脸,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心神愉悦,白唐将菜单往江复庭跟前一拍,抓回他的思绪。
江复庭望着桌前的菜单,莫名问道:“你不点?”
白唐一脸嘚瑟:“他家我吃了十几年了,菜单都在我脑子里,你先看你要吃什么?”
江复庭快速扫了眼菜单,说实话,大半以上都是他没吃过的,还有一些普通的家常小炒。
他迟疑了半晌,实在点不出什么,便道:“我不了解,点你常吃的。”
白唐也不跟他客气,想都没想,随口就报菜名:“辣子鸡丁,酱牛肉,麻辣小龙虾,三十串羊肉。”
老毛飞速的在菜本上鬼画符,画完以后,笑眯眯地说:“羊肉汤——”
“两碗!”
老毛又端着抱财神的笑,携着菜本,马不停蹄的忙活去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上交存款
江复庭收回视线,用白唐的纸巾擦起桌子:“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地方?”
白唐有意无意地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这种含金钥匙长大的人,怎么看得上这种地方。”
江复庭手一顿,有些不快:“看不上,我为什么来?”
他盯着江复庭的手,撇了撇嘴:“我不是说‘之前’么?”
江复庭这才继续一丝不苟的擦桌子,他来回抹了好几遍,就差把桌子上的皮磨掉,终于在白唐难以言喻的观赏中停了手。
他扔掉手里的废纸巾,嘴巴突然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问了些扫兴的话:“你这次上来,什么时候回去?”
白唐不满地对他眨了眨眼,江复庭没明白什么意思。
旋即,白唐快速收敛起那几分不满,发出灵魂质问:“你想不想我去下面?”
江复庭想要顺嘴说不想,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想,又违心又伤人。
一琢磨,感觉这问题本身就很奇怪,像极了父母上班前,无脑又多嘴的问一句“儿子啊,你想妈妈去上班吗?”
反正怎么答都是陷阱。
气氛僵持的时候,老毛的媳妇非常合时宜的上菜了。
爆炒的香料味,夹杂着食物原有的独特诱人味道,一盘接着一盘上来。
光冲着让人垂涎欲滴的辣子香,哈喇子都能直流三千尺。
江复庭大概是第一次闻到味这么重的菜,望着一盘子里面大半红油油的辣椒,心里开始犹豫。
白唐也成功让他对鱼以外的菜,心生畏意,就在他发愣琢磨着怎么躲掉这顿晚饭的时候,一双一次性筷子游到他的视线里,对着他就近的菜盘子用力一敲。
“发什么愣呢!”白唐将手里的筷子递了递:“快尝,保证你吃了不后悔!”
江复庭即使真的和那些妖魔鬼怪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临赴沙场的紧张感。
他几乎是满心质疑,各种忐忑的接过筷子,然后在白唐的虎视眈眈下,被迫尝了一块鸡丁。
肉质鲜嫩,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的辣,破天荒的居然还可以!
江复庭便秘似的表情终于消退,变得正常不少。
“都说了好吃,你还不信!”白唐撸 着羊肉串,又灌了一大口羊肉汤。
温热的汤像一汪温泉一样,登时将他连着几个月的疲惫一冲而散。
他满足的微眯着眼眸,微挑的眼尾都上扬了几分,忽然一感慨:“这才有点活着的味道。”
江复庭顺着他的话,抬了下眼,立在一旁的破旧路灯正好落进了他的眼里,将他眼里的光彩晕出些许涟漪。
江复庭低下头,没有多问,学着他喝了一口羊肉汤,下意识舔了舔唇角回味。
味道确实不错。
“诶!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别以为吃点东西就想赖过去。”白唐扫过一眼他刚才舔过的嘴角,狡黠的一笑。
江复庭端着碗的手一顿,热汤腾腾缭绕的雾气,将他的脸孔遮得有些朦胧。
大概是刚才那一口汤太热乎,冲得他的脑子跟着水汽一块朦胧起来。
他思索了
一下,才抠抠搜搜的从自己本就不多的真心里面,捏出一部分,披上一层漂亮的外皮,回道:
“你如果不想去,我当然也不愿意你去。如果不得不去,再受累将就几年,等······”
大概是汤上头了,说着说着,他脑海里忽然飞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那些画面又近又远,恍惚的如做了一场短暂的大梦。
可心里波动的旖旎却又是真真切切的。
江复庭迷惘的一顿,不过一口汤的时间,却好似回顾了虚有的一生。
那一生里,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白唐始终站在那里,只是不等他弄清到底怎么回事,热汤刚上的后劲就被突然卷来的寒风,呼啦一下打散。
他又连着喝了两口,但先前的感觉,却怎么也拼不回来。
白唐察觉他的片刻异样,以为这个少爷是哪里不满意了,问道:“怎么了?塞牙了?”
“没有。”江复庭放下手里的碗,索性将自己待人的真心全都掏出来,认真将刚才没说完的补完:
“等我哪天能独立撑一片天了,不管好的不好的,我替你担掉一些。”
白唐怔了怔,他欲言又止的端起汤碗来,嘬了一口,细细咂巴了一下,寻思老板也没在汤里给他们偷偷下酒,这小屁孩怎么突然······
江复庭从他的举动里看出他的不信任,面无表情的脸板得更冷了:“我认真的。”
白唐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连平时的没心没肺都忘了。
眼前这个人彻底和记忆的人重叠在一起,言语、神态,出落的别无二致。
时间这把刀实在是太过锋利,不等他留神,就已经把这个人再次雕琢成完美无缺的样子。
他甚至都还来不及参与他的成长过程,留些不一样的东西下来。
很多时候,哪怕他不愿意去信天命这种东西,但就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
自以为的付出和努力,不过都是被安排的一角,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的走着。
白唐只觉得自己已经从他不经意的一个认真决定,看到了他冗长又乏味的未来。
“撑天不指望。”白唐闷头吃着肉串,含糊地说:“等你能保住自己命的那一天,我也算是解放了。”
江复庭皱了皱眉,白唐这话听起来不舒服,但却是大实话。面对强一点的对手,比如之前长生派的那个长老,如果没有白唐,他可能被挫得连灰都不剩。
而一个简单的问题居然能扯到那么远,也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
白唐一口肉就着汤,终于舍得正儿八经的回答先前的问题:“下面的麻烦目前是压得差不多了,这会回来,就不太下去了。顶多偶尔跑一趟,给他们做一下技术支持。”
那就是总算不用隔三差五长期泡下面了。
江复庭拿出自己揣在兜里的存卡,按在依然油得发亮的桌子上,双指点了点,雀跃的指尖透了点轻佻的味道。
白唐顿了下,眼里闪闪发亮,口不择拦地说:“怎么?江小少爷是想把我以后的时间都包下来?”
江复庭给了他一个白眼,指尖一用暗劲,手里的卡片兀自飞出。
白唐见着
银行卡杀气腾腾的就往他脸上飞,悠然侧身,用手指夹住:“你们有钱人,就是这么嚯嚯钱的?撒钱不够,撒卡是吧?”
“那里面是剩下的佣金。”江复庭懒得跟他扯,直截了当地说。
白唐一听是自己应得的,连忙宝贝的擦了擦上面的灰,腆着脸问:“还有多少?”
江复庭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六个数。”
“那么多?!”白唐被惊吓到了,受宠若惊的小心问:“少爷,你不会是把你零花的卡弄错给我了吧?”
江复庭不知道白唐平时是怎么管自己钱的,不过现在看来,也是闭着眼睛,从来不算账的人。
“你要不信,我一会把明细账发给你。”他公事公办的回。
白唐更加傻眼:“你还做了账本?!”
“恩。”江复庭不徐不疾地说:“抛掉所有花费,还有福德巷的开销,卡里的是净利润。”
白唐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营生会有净利润六位数的一天,那么问题来了,他以往的钱都砸哪去了?
江复庭抬头正好见到他嘴里叼着块肉,连嚼都忘了嚼,补充道:“你要不介意,我也可以给你生活收支做个账。”
白唐脑袋晃成了拨浪鼓:“不介意,不介意!”
一顿时隔许久的聚餐,在白唐漫无天际的唠唠叨叨中逐渐接近尾声。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们是干喝肉汤都喝出上头的劲。
寒风越到了深夜间,吹涌得更加嚣张了。
积郁在心头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是上了坚固的堡垒,任凭风吹雨打,都屹立在那里。
江复庭放下碗,擦了擦嘴,从这种懒洋洋的倦怠里慢慢清醒了几分,忽然想到白天自己埋头调查的事,他问道:“有个东西,跟你了解一下。”
白唐听他的口气,估摸着是要谈什么正事,撇掉身上的散漫:“什么东西,你说?”
江复庭揉搓着手里的废纸巾,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有没有一种能力,可以让人做出跟自己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复制品?”白唐果然没有完全弄明白。
江复庭手指一捏,打了个比方:“比如另一个你。”
“没有。”白唐非常干脆的否定了:“不存在这种能力。再像的东西,也只能像而已,总有细节出入的地方,怎么会完全一样。”
他说的内容,也是一开始江复庭所想的。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件东西,只要不是完全复刻出来的一个人,按照物质发展的特异性,肯定会有所不同。
但昨天的那个陆长枯人偶,又确确实实的存在。
江复庭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问:“那你有见过,能将人偶做的和人一样的艺术家吗?”
“没有。”白唐再次干脆的否定了,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正襟危坐起来:“你碰上什么麻烦了?”
江复庭将自己看到的,还有自己的大致推测都说了一番。
白唐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桌上的筷子。
此刻桌子上来回无措滚动的筷子,就跟他的脑子一样。
“会不会方向错了?”他突然说。
第七百一十八章:换个方向
江复庭抬起眼看他。
白唐继续拨着筷子:“我觉得你可能受所谓的‘人偶谣言’影响太大了,心里已经被错误的暗示引导在错误的路上。”
江复庭被他一针见血的话,戳得神情一怔。
白唐像没看到,手里的筷子已经被他滚成了陀螺:“失踪者的家庭你拜访过没有?有没有可能失踪者和雇主私下接触的时候,鬼物通过他们私下接触,了解他们,继而继续杀人。”
“我觉得出于保险起见,失踪者和雇主的家庭,最好全都拜访一下,看一下他们除了同样的应激反应,还有没有其他的共同细节。如果有明确的指向你们学校的社团,再去细查你们社长也不迟。而且按你说的那个人——”
他说着下意识舔了下嘴角,不知道想起什么,目光一闪:“做事那么敏感谨慎的话,现在才出过一起案子,案子的热度没有消退,他还处在风口浪尖上,除非他是疯子,不然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解除防备,立马去进入下一个案子。”
“所以,你现在去查,他要真有心想藏,你肯定也查不出什么。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容许自身出现破绽,可受害人就不一定了。”
这番推测有理有据,拜访雇主的家庭,基本是每一次接单必走的流程。
江复庭沉思了一下,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误区的。
很可能在图书馆的时候,第一次碰到那两个女生,再后面就是杨林生的那些话,那个时候或多或少的就埋下了错误的种子。
一直到陈意欢失踪,无论是校方和警方镇压式的处理,还是纷飞四起的流言,内容大多数,全都指向了当时在校活动的人员。
特别是关于人偶的鬼故事,传得太凶,有鼻子有眼的,仿佛真的有人亲眼看到一样。
那么人偶的谣言到底是从谁嘴里开始的?
杨林生被警察缠得都烦死了,不可能是他;高雪自己都陷入当时陈意欢的境地里,也不可能有这个心思。
江复庭忽然觉得,弄清谣言那个人也很重要。
这个人如果不是目击者,那就是凶手本人。
“他们的资料周祁那应该有,明天早上赶着他们上班前,去趟警局,出来以后直接去拜访。”江复庭指尖敲了敲桌面,然后突然将视线扫到白唐身上:“你去吗?”
白唐杵在手上的脑袋,微微扬了扬,缓缓说:“我今天才回来,我觉都来不及睡,啧!你对你师兄也太下得去手了吧!”
“你要是不乐意······”
江复庭话没说完,白唐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哎,不过谁让你是我师弟呢,就冲着你今天给我的卡吧,我再奔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夜晚已经被寒冷包笼得密不透风,连带月光都被染上了一层寒霜,抬起头,连月亮都有种波光粼粼的迷蒙之意。
早起的时候,窗户上全是空气劳累一整夜好不容易结出的霜。
家家户户窗一拉开,里面干燥的热流像灶台锅里翻滚的蒸汽,一下子喷涌而出,瞬间将外面凝固的霜融化掉。
水滴如同数不尽的河流,从窗户顶部不断流淌下来,歪歪扭扭的汇聚在一起,然后又分岔开,各自往不同的道路上,一汇到底。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不同的人也是,他们的人生交错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
有的融在一起,有的终究还是分道扬镳,走向各自的路,也有薄弱的小水滴,还没来得及汇到终点,就半途蒸发了。
江复庭还穿着前一夜的衣服,套着前一夜林锦给的围巾,还没等他赶到福德巷子口,附近的人已经开始亲热的一口一个“小江!”
他娴熟的穿梭进巷子中,早点的香味铺染了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哎呀!今天怎么那么一大早来?”
“昨晚我好像见着白唐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小子不知道混哪去了,混那么久,我还以为他不回来了!”
“小江在这,他怎么可能不回来,你看你这话说的!”
江复庭一路浅笑,笑得脸僵,正想提前打电话催促白唐赶紧下来,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这大概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白唐不用催,就主动出门了。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白唐已经蹿到跟前,推着他慌慌忙忙的走:“快走!快走!我从来没发现自己魅力居然那么大!还是几个月不见,这些阿姨叔叔功力见长,差点要把我家踏平!”
江复庭掖着嘴角的笑,跟着他半推半就的走,匆忙间还不忘从摊点给他抓了个早餐。
一直到上了的士以后,两个人才从紧张的氛围中,缓缓松了口气。
江复庭吸着豆浆,把手里的另一份给白唐递过去,总觉得刚才深切的体会了一把,被疯狂的中老年大妈大爷,集体追 债的感觉。
“他们太久没有看到你了,想你是理所当然的。”他低头看着手机说道。
白唐心有余悸的抖了抖身子,表示吃不消他们的热情:“他们让我想到,那些狂热追星粉丝如饥似渴的感觉。”
江复庭听着他臭不要脸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星期天的早晨早高峰通常比较晚,的士难得可以在大马路上一路畅快淋漓的贴地驰骋。
要不了十几分钟,两个人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市局门口。
门卫的小民警已经对江复庭相当眼熟了,不仅直接给他开路,还特意拉开窗哆嗦着探出头来打招呼:“哟!今天又是找周警官的?”
“恩。”江复庭点了点头:“他来了吗?”
“一直在呢!昨晚有个案子,出警回来都凌晨了,不过避着点严队啊!”小民警鬼头鬼脑的压低声音通气:“听说他们昨天的案子,出了点差错,被人摆了一道,那脸拉得老长了。诶?这是?”
他话说着,这才注意到江复庭身侧的人。
“我的师长。”江复庭简单解释了下。
白唐友好的对他笑了笑,别说门卫隔段时间就换副面孔,他之前的性格最不乐意的就是跟当官的打交道,弯弯绕绕多,又麻烦。
除了上面那点不得不处理的关系,其他他一概懒得多有牵扯。
谁知道江复庭偏是个‘知难而上’的人。
那小民警一听是师长,脸上立马恭敬起来:“同志!你好!你好!那你们快进去吧!”
江复庭客气的颔首,熟门熟路的走进局里,七拐八拐,
偶尔碰上几个人也都认识他,全都满含善意的一笑。
只是看见白唐,面上会疑惑一下,但也没多嘴瞎问,对着江复庭打完招呼就走。
简直跟逛自家花园一样!
白唐在心里唏嘘着。
两个人一路畅通无阻就到了周祁办公的地方,门是开着的,江复庭依旧站在门口叩了叩。
偌大的办公室里稍微有点乱,每个人桌子上,堆叠的高高的资料像一座山,不少纸张散漫的摊在桌子上。
办公室空地摆着两个大尺寸的白色画板,上面画满了错综复杂的树状图,嫌疑人的推论,还有一些血腥的案发现场图片和重要证物图。
五六个人直接将头埋在桌前堆积的小山里,一眼望过去,满满颓然腐朽的气息,毫无面临新的一天的精神气。
可想而知,前一晚到底经历了多么丧心病狂的风起云涌。
而就在江复庭叩完门的一瞬间,趴在桌子上的几个人却突然都像诈尸一样,条件反射的抬头,深怕又来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用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眼眶盯着门口的两人,然后又躺尸的集体趴回去了。
静默了片刻,终于有一个人气若游丝的开口,像极了在说临终遗言:“周哥——外面——有——人找——”
两年过去,小周充分用他的努力将自己从小周变成了周哥了。
那人话音刚落,办公室挨着里侧的空地处,突然响起“啪嗒”一声,好像有书砸到了地上。
江复庭和白唐的视线一同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用凳子临时拼凑的一张算不得床的床上,缓缓坐起了一个人影,那人顶着一头炸了窝的乱发,坐在那里神游了半晌,才慢慢转过头来。
周祁的双眼还半眯着,黑眼圈并没有比其他同事好到哪去。
他靠意念硬撑着眼皮,模模糊糊的看清了门口的两个人影,缓缓说:“你来了啊——”
有一瞬间,江复庭和白唐觉得这个世界可能是突然卡带了。
不过警察的身体素质好歹不是白练的,周祁顶多迷糊了半分钟,就从怠倦中清醒了过来。
为了不打扰办公室里的人休息,特地给两人开了单独的接待室。
“你两礼拜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案子跟普通案子不一样。不过像这种生死未明的失踪案归不到我们队里,当时是另一个队负责查的案。”周祁将案宗递给他:
“接完你电话,我就留了个心眼,托了点关系,早就做好准备,不少信息都汇总好了,全都在里面,你直接看就行。”
“好,多谢。”江复庭接过来,大致的翻了一下。
有些审问的相关内容,又让白唐过目一遍,确认一下有没有蹊跷的地方。
案宗里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证物和相关的有效线索很少,也难怪警方几乎无法进一步突破,这种和蹊跷沾边的案子,大多线索都是没头没尾的。
而和陈意欢本人相关的不少消息都是来自父母和亲朋好友转述的,多少都带有个人情感色彩。
最为统一的言辞,就是陈意欢最近不太和人相处了,神情恍恍,一有时间就钻进人偶社里。
第七百一十九章:还有个弟弟
江复庭又看了下警方在人偶社拍的现场照片,说实在的,要不是那天晚上他去过人偶社,他会以为这些照片拍的是真人模特。
白唐正巧留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凑过脑袋来看:“这就是你说的人偶?”
江复庭应了声。
这些照片拍的很全面,甚至连活动室里面的储藏室都没有放过。
但凡他那天晚上见到的,全都被拍下来了。
唯独少了一样,就是陆长枯长相的人偶。
白唐拿过他手里的照片,自顾自地翻看起来:“你别说!这做的真的够厉害的,还真跟人一样。”
周祁听到他感慨,也忍不住插一嘴:“听说当时现场勘察的人也吓到了,还以为被一群活生生的人盯着,在里面待久了都毛骨悚然的。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体道具,跟人体解剖室一样!”
“不过,这些人偶颜值确实很高啊!”白唐意犹未尽的来回看,他松松垮垮地靠在凳子上,俨然一副花花公子的懒散模样。
他人虽散着,心眼倒是尖得很:“这里的照片,应该是把社团里的人偶都拍了,哪个是你说的陆长枯?”
周祁知道这名字,在学校查访的时候,重点询问过他话:“上面逼真的人偶,都是他做的。”
白唐将话解释得清楚了些:“我的意思是这些照片里,哪个人偶长了一张陆长枯的脸?”
周祁一愣:“没有他长相的人偶。”
“恩?”白唐抬起了头,视线在江复庭和周祁之间来回扫。
江复庭看着他手里的照片,面色凝重地说:“这上面确实没有。”
他话一说完,另外两个人的眼神各自多了几分意味深明。
警方侦查的那段时间,来回好几次都没有拍到,就说明要么是陆长枯专门藏起来了,再要么是他这两天才完成的作品。
但从江复庭观察到的人偶看,显然不可能是这两天才完成的,他既然这么怕被人发现,那个人偶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凭空冷不丁的冒出了案子的疑点,让周祁怔了怔,他忽然没来由的想到什么,走到桌边,从案卷里抽出和陆长枯有关的信息。
江复庭看着从底下抽出来的资料:
陆长枯,男,22岁,家庭成员,弟弟。孤儿院长大,三年前弟弟意外失踪,至今未找到。
剩下的内容就是千篇一律的审问,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疑点。
江复庭看完后往下一翻,发现陆长枯的资料背面贴着一张附页。
就在他扫到附页内容的瞬间,难以遮掩的惊异爬上脸庞。
那是一张和陆长枯长相完全一样的脸!
陆长荣,男,于19岁失踪,经监控显示,失踪前最后一次出入地点为:天郡小区 电梯进入时间为晚上七点四十分。
剩下的就是当时的陆长枯报案经过。
他弟弟居然也曾失踪过?
而且失踪原因到现在都没有追明。
江复庭皱着眉,感觉案子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陆长枯一下子从嫌疑人的身份翻转成了受害者家属的身份。
这样以来陈意欢失踪的案子又多了几个可能性,但很快他就将这些不大可能的可能先在脑海里排除了。
因为失踪方式不一样,同一个凶手重复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和陆长枯因痛
失弟弟,所以将怨气发泄在他人身上,报复性作案相比,他更愿意相信——弟弟因为枉死而产生怨气,成了恶鬼,不停地杀人报复。
那现在这种报复方式,会不会和他枉死时的死法有关?
而且在图书馆那天,他确实在陈意欢身上看到了鬼气的痕迹。
这说明她当时已经是被鬼给盯上了。
现在看来,这个鬼很有可能是死掉的陆长荣。
这么推理下来,逻辑上来讲确实很说得通,可当他就要以为就是这样的时候,陆长枯的脸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只要想到那张脸,他就是会下意识的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感觉会不断的提醒他,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只是出错的地方一团乱麻,还被埋上了一层厚厚的沙,他得把沙拨开,将线理出来。
江复庭突然一抬头,看向周祁:“和陆长荣有关的东西还有吗,一定要是他本人的,最好是血液或者汗液样本。”
周祁疑惑了一下:“你是?”
江复庭默了默,解释道:“现在还不确定,但和陈意欢多少有点关系。”
周祁想了想,有点为难:“三年前的证物,体液样本早就没了,只有dna信息记录和报告。至于贴身物品之类的,我得去物证科调取出来。”
江复庭皱眉沉思着,但觉得有物证比什么都没有好,只得说:“那就麻烦了。”
周祁不客气地摆了摆手,就出去了。
白唐看着被关上的房门,猜到了江复庭要陆长荣私人东西的用意,他是想借陆长荣的东西来搜魂,确定一些事情。
但是······
白唐注意到江复庭眼里的迷惑,趴在桌子上,转过头来看他:“你觉得陆长荣作祟的可能性大吗?”
江复庭没有马上回他,光凭现有的信息完全无法下结论,琢磨了良久,就在白唐要以为他是不是琢磨出什么建设性的内容时,他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不清楚。”
白唐手闲不下来,抓了一支桌上的笔玩:“我以前接过一个案子,那两个人是朋友,一个人被害死了,另一个还活着。”
他心不在焉的转着笔,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在桌上,他捡起来又转起来,继续说:
“然后活的和死的联手,一起去报复曾经害死那个鬼的那些人。活得负责将人引过去,死的负责杀人,这种情况下警察在活得那人身上查死过去,都查不出名堂。”
白唐说完,手里的笔又“啪嗒”掉了。
江复庭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思,也就是不排除这兄弟两联手报复社会的可能。
但报复凶手,他还能理解,连带伤害无辜,他依旧觉得有些牵强。
除非活着的那个,心里扭曲到变态?
还没等两个人商量出结果,门“咔”一下,像蜗牛一样慢悠悠的爬开了。
江复庭和白唐一同抬头,只看到门缝没见着人。
就在两人莫名的时候,周祁手里抱着一个箱子,身体像鲤鱼打挺一样绷着。
平时抹了蜜油的脸,干涩的僵硬在那里,挤眉弄眼传递着什么信息。
只是不等他把信息传递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笼罩在他头顶上,悠然地说道:“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等我伺候你开门呢。”
周祁神经一绷
,油嘴滑舌的立马让道:“严队!您说笑了!您先进,您先进。”
严舫觑了他一眼,将周祁心里的那点弯弯绕绕一下就探了个一清二楚,他不在意的拿手里的文件夹往周祁后脑一敲,一手揣着裤兜,大摇大摆的走进门。
周祁在他拉开凳子,屁股怼上的瞬间,放弃了明示,将手里的物证箱放在了桌上。
江复庭在严舫和周祁两人之间飞扫了一眼,估摸着大概是周祁物证科回来的路上,十分不凑巧的撞上了。
严舫放下手里的东西,意味深明的对着周祁说:“看你作案手法熟练,私底下没少跟他们暗度陈仓啊!”
周祁站在一边小声嘀咕:“您之前不是默许么?”
严舫正色道:“默许是一回事,不打报告是另一回事!”
周祁立马打直双腿,站姿如松,绷着一张脸:“是,下午就给您交两千字检讨!”
“我稀罕你检讨?”严舫率先打开物证箱:“看你那狗 爬字,我是罚你,还是在罚我自己?”
周祁绷在那里不吭声,被人戳到软肋,脸颊不好意思的红起来。
江复庭若无其事的坐在一边,看着严舫在他眼前装模作样的做戏。
严舫训完人,将证物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在桌上摆好:“陆长荣包括陈意欢的的案子不是我经手的,这种失踪案是另一个小队的人负责,拿别人的东西,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免得拿人手长吃人嘴短。”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周祁听的,还是说给江复庭听的,反正话里的内容说得相当直白了。
周祁知道严舫是在护着自己,内心百感交集,说啥都是小鸡啄米的应着。
这两年严舫这只老母鸡为了护崽也是操碎了心。
江复庭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会客室的桌子本就不大,但证物箱里的证物全都拿出来,一字排开,都占不满桌子。
可以说和陆长荣有关的贴身证物,相当少。
严舫理开证物,直接靠在了座椅上,“都在这了。你们怎么想到看陆长荣的证物?”
江复庭抬了下眼皮,对上严舫看似不经意却充满压迫的视线:“从我的角度来分析,陆长荣在我这的嫌疑比较大。这两个案子虽然隔了三年,可失踪现场遗留的东西有些相似。”
严舫顺着他的话,也注意到什么,目光在自己拿出来的证物上浏览过,然后对着周祁抬了下手:“陈意欢的现场我看下。”
周祁从桌上翻了个文件出来,连忙递上。
严舫接过来飞快的扫视,纸张翻动的声音哗哗的,像水流一般悦耳。
可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愉悦,相反,沉得像笼罩上了一层乌云。
他看完直接将文件扔在了桌子上:“二队的人是怎么处理这个案子的?”
周祁立马一板一眼朗声回答:“按普通失踪案来处理了。”
严舫短暂的沉默了下,这一沉默好似将整个屋子里的气压瞬间抽干了,让人难以呼吸又泛上一阵阵冷意。
江复庭看他此刻的状态,就知道他也留意到这个细节了。
陆长荣和陈意欢的失踪现场不是简单的像,可以说几乎一样。
陆长荣消失的时候,现场只留下了手机,银行卡,钱包还有衣物,而陈意欢也是。
两个案子明显是有一定的关联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