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节)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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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些冲昏了头,这其中明显有着猫腻。”凌慕予想道:“涌泉寺老方丈我是见过的,其人可没在闭关,就算真有我不知道的大师傅在闭关修行,那先前这旅人敲门声如此嘈杂,照理来说应该早有弟子前来哄他离去了,可在闭门之后,里面便毫无动静。这几个黑衣人看着武功不低,那客商模样的人脚步蹒跚,他说他数日没有好好进食了,倒是难以判断会不会武功。”凌慕予紧了紧身后的长剑,却猛然想到:
“不对。”凌慕予突然想起之前跟踪那人的时候,“他背负的那个包,上面所放的东西,黑夜里虽看不清楚,且他还用布紧紧包裹,可现在看那个形状,倒是与剑相吻合。”
凌慕予见那两拨人朝向的方向,前方便是白日里自己猎虎的深山密林,于是也不着急,展开轻功,就这么跟了上去。
凌慕予身上带伤,且前面那几名黑衣人也是异常的小心谨慎,因此凌慕予也只是远远地吊在后面,未敢近前。却只见五名黑衣,或左或右始终跟在那客商身后。凌慕予此时已认了个大概,“其中四人很明显是山东蓬莱派的‘东海遨游’身法,想必应是师承蓬莱,难不成这一批人与那客商,都是北方来的朋友?”
凌慕予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前方有刀剑碰撞之声,显然两批人已是交上手了。凌慕予虽然不知就里,但心中既已认定怀中无题诗是那客商所做,便自然而然的觉得其人不是什么坏人。“上前瞧瞧,如此处心积虑,倚多为胜,暗中偷袭,想必其中定有隐情。既然是被我撞到了,哪怕是身上有伤,也不能坐视不管。”却也顾不得可能会被发现,就这么轻手轻脚的试图一探究竟。
凌慕予听声辨位,发现两拨人交手的位置恰巧正是白日里发现猛虎洞穴不远处的山涧溪流之处。他伏在草里慢慢近前,拨开浓密的草丛,只见前方溪水之畔,站着七人。其中六人身着黑衣,用黑布蒙面,看不到样貌。六人成品字型,将一人围在中央。
那被围着的人正是先前凌慕予跟了许久,自称几天没有好好进食,被拒之涌泉寺门外的客商。凌慕予此时借助月光已然看清了这人长相,看着约莫三十余岁的一男子,身材挺拔,虽穿的是杂乱脏污的旅人衣服,但浑身上
下却是掩不住的饱读之士的书生意气,且眉宇之间又隐隐藏有英气,令人不敢小觑。一看之下,凌慕予便觉自己与之相形见绌,远远不如。眼下他身后包裹已是被打落在地,凌慕予所料不错,那果然是一柄剑,此时正被那人握在手中,月光洒落,照在剑刃之上,映出点点流刃荧光,显然是把绝世好剑。
不知为何,虽初次谋面,且不知性命来历,甚至不清楚任何东西,但这一面见过,凌慕予便已然认定:“自己无意中捡到的诗文,定是此人所做,而此人也定非常人。”
凌慕予侧耳听去,见那其中一名黑衣人说道:“王伯安!先前在杭州城郊,侥幸被你假死之计蒙骗,让你得以从水路逃脱,想必你定是洋洋得意了许久。可内相大人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又怎会让你翻出他老人家的手掌心,今夜,此地,便是你王大人的魂归之所。”
“呸!”那王伯安骂道:“什么内相不内相的,八大国家蛀虫之首的刘瑾,也配称相?我见尔等也是身怀绝技的人,一身好本事不用来报销国家,反而给蛀虫做走狗,对得起父母师长,对得起祖宗吗?”
王伯安话还没说完,便只见那为首的黑衣人身形突然一动,王伯安反应不及,手臂上已留下了长长地一道血痕。“王大人,还是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吧,眼下的你,只是一条即将客死异乡的丧家之犬。”
凌慕予一边观察聆听,一边脑袋中急速地运转思考着:“内相?八大蛀虫?刘瑾?难不成他们所说的,是那京城八虎之首的宦官刘瑾?这么说来,这些人都是从京城来的,是那刘阉狗的手下了?能被大奸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物,一定是大大的好官了。”凌慕予想着,看向那王伯安。
那头目此时似也注意到了王伯安手中的宝剑,说道:“这就是威宁伯王越将军生前的佩剑吗?你这人倒也是个绝不吃亏的主,我听说被派去工部协助建造威宁伯的坟墓,是你中举之后的第一件差事,你就敢无利不起早,贪下人家的宝剑,在下实在佩服之至。”
“公道自在人心,你等小人的心胸与见地,守仁不屑于之辩解。”那王伯安凛然道,仿佛手臂上正在缓缓流着的血不是自己的一样。“是非功过,一任青史评说。你们无须多言,直接动手便是。守仁这条命虽然不足为道,但圣人之道未曾走完,我也不会轻易死在你等小人的手上。”说着手中长剑驻地,凛然生威。
那头
目右手一摆,手下五人便会意地一同围上攻向王伯安。五人各持刀剑与王伯安拼斗在一起,凌慕予见那王伯安竟然会武,且武功不弱,不过其所用招式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在凌慕予已知的任何门派武学之内,但招式精妙,丝毫不亚于武林中第一流的剑法。
那王伯安剑法虽妙,但好像确实如他所说自己久未进食,挥剑进退之间,却显得有些无力,渐渐地便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被五人围在中央,被击败丧命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凌慕予此时只觉这人名字甚是耳熟,可他毕竟只是江湖人士,对京城的官僚基本一概不知,所以也是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管他究竟是谁?总不能看着一位好官就这么死在阉狗手中,可这五人武功皆不弱,以一敌五,就算我没有受伤,只怕也不是对手,更何况此时我身上带伤并且那为首之人也未出手。但武当弟子,行侠仗义乃是本分,若是知道不敌,便视而不见退缩,还算什么武当弟子,我在哀牢山上的所作所为已然让师门蒙羞,这还半日不到,凌慕予啊凌慕予,你就想再丢一次师门的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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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节)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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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可力敌,那便只能智取,可是布局总是需要时间的,王先生,你可要坚持的久一些啊。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最后我搭上一条性命,与你共赴黄泉就是了。”凌慕予一边想着,一边思索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六名黑衣客,而战局之中,那王伯安又是吃了三剑。右臂已然是受了重创, 此刻只能剑交左手,继续拼斗。
这王伯安武学造诣倒还真不低,左手剑用得也甚是流畅,丝毫不见生疏。只不过招式绵软无力,手中那柄威宁伯的宝剑终究还是被打落在地,而那黑衣客的刀剑已然递到了王伯安的面前,眼看只能引颈就戮。
凌慕予手中早已捏好了暗器,正待救援,刚一抬手,却又放了下来,因为他察觉到了令人万万想不到的一幕。
就在王伯安已经无可奈何,眼见身畔的四五把刀剑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时,异变陡生:
只见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在王伯安周身闪过,只听得几道利刃穿喉之声,那围攻的五名黑衣人一瞬间竟全被悉数击杀,片刻之后便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其中两人面庞朝天,眼睛还瞪得滚圆,显然是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死去。
凌慕予身在局外,自是看的真切,那出手偷袭,瞬间击毙五人的人影,正是先前那一直站在一旁默默观战,始终没有出手的黑衣头目。“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一伙的吗?”凌慕予如今真是搞不清楚了。
那深陷重围的王伯安,侥幸脱险留下了一条性命,可身上道道伤口都在向外流血,此时也是真的支持不住,站立不起,一跤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才问道:“你,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并非刘瑾狗贼的手下?”
“桀桀,怎么?王大人自小便被视为当世天才,立志成为圣贤的人,这世上还有你王大人不清楚的事吗?”那黑衣头目缓慢擦拭着自己单刀薄刃上的鲜血,说道:“我自与他们不同,我是刘公公手下的人,而他们只不过是内相大人的狗罢了。”
“既然你也是刘瑾的人,又为何,为何放我一条性命,王守仁三十四载人生里,从未折腰妥协过,若是刘瑾那厮别有用心的话,你
就不必多言了。”王伯安挣扎着坐直身子说道。
“不不不,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你的命我还是必须收下的,只不过,我不能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简单死去,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那黑衣头目说道:“人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的,狗却没有,但是狗有个很讨厌的特点,就是喜欢把见到的,听到的汇报给他们的主人,以显示自己的‘忠心’,而我想告诉你的那些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晓,你明白了吗?王大人。”
“交手之前,我看他们也是对你毕恭毕敬。就,就只是因为这种小事。”王伯安慢慢说道:“你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取他们性命,你的心还真是狠毒啊。而且,你这么做,就不怕回去之后,你的主子找你麻烦吗?”
“小事?”那黑衣头目似乎被触犯到了逆鳞一般,抬腿便将已经毫无还手反抗之力的王伯安重新踹倒在地,低吼道:“我接下这种小人行径的刺杀任务的目的,便是可以亲手送你归天,这不是小事!这是我此行最大最重的事情。”
王伯安又连续吐了几口鲜血,那黑衣头目似乎踹了一脚之后也冷静了下来,继续说道:“王大人或许是一个学问家,但你却是一个极不成熟的官员。在朝廷待了这么久,还没有理清官场中一些俗套的规律与变数吗?在这里,是非与事实不是以常理来算的。刘公公要的,只不过是名单上所有人名消失,至于其中付出了多少额外的人命代价,自己养的狗丢了命这种小事,他是不会在乎的。更何况,王大人一十五岁便策马居庸关外,少年人独斗两名鞑靼部落高手而不败,武功自然了得,在除掉你的过程中,付出五条无名小卒的性命,再正常不过了。”
“你说的不错,”王伯安答道:“官场的沉浮总是会出现很多预想不到的因素影响命运,被其影响的人物不在少数,这一点,我早已看淡。不过,有一些规律也是不会改变、始终存在的,大宦官刘瑾一向嚣张跋扈 、多行不义,眼下得势,但总归会有锒铛入狱,还天下一个公道的那一天的。”
“哈哈哈哈,”黑衣头目朗声笑道,原本寂静地密林里笑声散播而去,惊起了不少栖息的睡鸟。“好!王大人说的不错,可刘公公未来命运如何,有何下场与我何干?更与你这个马上就要送命的人毫无关系,我现下只想在你鲜血流干之前告诉你一件事。我且问你,你是何门
第出身?”
“江南浙东余姚王家,乃,乃是书香世家,家父在朝中居高位也非一朝一夕,你怎地眼下问我这种世人皆知的问题?”王伯安说道自己的父亲与家门之时,语气之中颇为自豪。
“好好好,没错,好一个世人皆知。”那黑衣头目又问道:“我再问你,浙东王家祖籍又是何处?”
王伯安见他有此一问,心中诧异,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祖上应可上溯到‘书圣’逸少公,乃是魏晋名门琅琊王氏,两晋时因战乱频繁、时局动荡才举家迁往江南。”
“没错。王大人说的半点也不错,自那之后琅琊王家便成了浙东的书香门第。王大人对祖上之事了解的不少啊。”那黑衣头目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王伯安心中不快,只是道:“此不过是为人子女者,最基本的东西罢了。”
那黑衣头目缓缓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在下姓庾,王大人可认得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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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节)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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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姓?”王伯安凝神思索,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想我与阁下应该是从未谋面,我也未从任何地方听说甚至得罪过阁下。”
“从未谋面?或许也可以这么说。”那黑衣头目说道:“毕竟短短的几次碰面,你是光彩照人的世家天才,而我不过是刘公公手下的一条狗罢了。可现在你要牢牢的记住,把你踩在脚下的,正是你先前从未在意的小人物。”说着,抬起右脚,将王伯安踩在了脚下。
那黑衣头目笑道:“我名青君,不过这个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姓庾,东晋四大门阀家族王、谢、桓、庾的庾,征西大将军庾亮的庾。当年,我庾家,也是人才辈出,在朝野中举足轻重、只手遮天,声势丝毫不弱于你琅琊王氏。”
王伯安恍然大悟,随之又疑惑道:“咳咳,既然阁下也是名门之后,世家子弟,又怎会屈身在那刘瑾阉狗手下,做他的爪牙呢。宦官之祸,难道不知?明穆皇后、庾亮将军何等人物,却有如此不明是非之辈,你,”话还未说完,脸上便直接被庾青君重重地锤了两拳。
庾青君咬牙切齿道:“你这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知道什么?你琅琊王家找到了一处好的栖身之所,在浙东植根发芽,可庾家早已败落,历代人心心念念的便是重新恢复庾家往日的世家门阀气象。但这又岂是易事,不过眼下倒是有个绝佳的机会,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委身刘瑾这种阉人,只不过是为了借助他的权力重振家族,本来你爹与几位大人关系也都还不错,你王家在朝上也未树敌,但就是因为你,你这个不懂得官场规矩的所谓天才,使得双方矛盾激化,刘公公对尔父的所作所为已极其不满,待我处理完你返京汇报之后,只怕是便要开始着手对付王华,对付你整个王家了。而想办成这些事情,自然离不开我的帮忙,有些事情,最后只能由我们这种阴影中的人出手,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王伯安用手勉力支撑着身子,说道:“内行厂‘獠牙’‘利爪’‘鞭尾’三队,阁下是?”
“不才乃是利爪卫的队长,鞭尾卫的队长是在下的堂弟,而那獠牙卫的人因为你那一封绝
命诗的金蝉脱壳之计,刘公公大怒,已经将其负责队长抹除,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呢。”庾青君静静地说道。
“怪不得,你说刘阉狗对付家父离不开你的帮助,如此说来,大内行厂已然是你庾青君的天下了。”王伯安笑道。
“放心,”庾青君将王伯安举起,腰间单刀出鞘,笑道:“你不会孤单的,因为你的家人们马上就会随你一同往生,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保留你家的‘骨架’的,因为再也没有什么,比直接换一层皮,最简单的崛起之法了。”
“我、我还有最后,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事情你又为何一定要跟我说,为此还杀掉了自己的五名手下。”王伯安喘着粗气问道。庾青君哈哈大笑。接着面目狰狞地对王伯安吼道:“你知道我为了这个计划付出了多少代价吗?王伯安我告诉你,咱俩本无什么区别,你三次才勉强中了进士,而我自出生以来科考从未落榜过,可就是因为我是一介寒士,只能被授予那些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官职。我没办法,才只能另谋出路,投到一个太监的手下,不仅要小心应付着一帮阉狗,还要受尽你们这些自诩名士之流的人物的轻贱。这个抱负,这个计划,我憋了快十年了,而你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区区五条性命罢了,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我想要做的事情。”
庾青君说着,手中利刃便径直向王伯安脖颈上抹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慕予终于出手,两发暗器先后打向庾青君手中的刀,同时身后道玄星易剑出鞘,一招“杏花春雨”将措手不及的庾青君逼退,就这么拦在了庾王两人中央。
“阁下何人?为何出现在此?你可知你身后乃是朝廷重犯,现今的行为是在与朝廷作对,好大的胆子!”庾青君突逢变故,心中大惊,先前与其交手,已试探出来人武功不低,于是先行言语交涉道。
凌慕予不答,只是道:“这位官爷且慢,晚生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这位王先生。”他也不转身,紧紧盯住面前的庾青君,说道:“惠我金石言,沉郁未能展。此是我在路上无意中拾到的诗,敢问王先生是否是你的东西?”
那王伯安还未答谢,听得凌慕予如此问道,于是便说:“正是,此乃我思念好友汪俊汪抑之所做,想必是我饥肠辘辘,手忙脚乱赶路时,遗失在路上了。”
“好的,看来我的判断还是很
准确的。既然是先生的东西,理当归还,不过眼下还是等先生稍候,我怕我前脚把诗掏给你,后脚就要被人用利刃贯穿心脏了。”凌慕予看着眼前的庾青君,笑道。
“阁下究竟是何人?我好言再劝你一次,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多管闲事,此人乃是朝廷重犯,阁下若是阻拦,便是与朝廷作对。”庾青君说着,手中单刀一甩,摆了个“金马嘶风”式。
“你也不用吓我,也不没必要骗我,你们先前的行动、对话我都一一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他是朝廷的人不假,但想要取他姓名的,可不是什么朝廷,是你的主子罢了。”凌慕予言说道。
那庾青君听得凌慕予之言,心中一惊:“此人到底何人?难不成一直潜伏在左近?那岂不是!”于是横下心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且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今夜都只能让你与你身后的人一起,把命留在这里了。”说着,手中单刀舞动,一式“野火烧天”便已向凌慕予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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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节)青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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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青君心中已是存了必杀之念,这一手乃是用尽全力,刀未至,势便已笼罩了凌慕予上身各大要穴。
而反观凌慕予此时却是不闪不避,仿佛被吓得呆傻了一般。就连身后的王伯安也是惊呼一声“小心!”
眼看单刀已到面门,凌慕予已是避无可避,就在这时,那本已胜券在握的庾青君却是大惊失色,心中大叫一声“不妙”,接着,浑身上下传来异样感觉,随之便酸软无力,这本必中的一招竟尔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之中,再也劈不下去。
凌慕予心中直道“好险”,说道:“呼,阁下武功还真是了得。不过,我这‘拂面青枫’也不是好易与的。”
庾青君此时面如死灰,道:“这、这是?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凌慕予笑道:“非也非也,这不是毒,这只不过是让你一段时间内四肢无力,内功全失,免受武学障的苦楚罢了。”
凌慕予说的倒是事实,这“拂面青枫”本就不是用作毒药调配而出的,少林派戒律院首座的弟子心止乃是凌慕予好友,二人自十年前梅庄大会结识之后,便常有书信往来,多年之前武当还在封山之时心止信中曾提过一事,说是他少林派有位师叔,因年轻之时,难以勘破心中迷障,导致其每到月圆阴寒之夜,体内真气便会横冲直撞,甚至有时会迷失心智,每次月夜结束,总是会弄得一身伤痕。且方丈师伯说,若是再找不到破解之法,只怕依小师叔的身体,折腾不了几年了,可以说已是命在旦夕之间了。凌慕予读信之后,便知信中字里行间心止虽说的轻巧,但还是透露着浓浓的担忧之意,于是便想着有何办法能帮到好友。他并非佛门中人,也不知这少林武学障究竟是何物,自然也不会破解。但凌慕予虽非少林弟子,却是位还算不错的医者。“体内真气横冲直撞,迷失心智伤人伤己,若是有种药物可令人在一段时间内,四肢无力,武功全失,甚至体内真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无从感知,那只要每到月夜,事前令那位前辈服下,此法虽治标不治本,但也足可解燃眉之急。”
但少林派立派千年,门
中各类疗伤药物数不胜数,会医者更是不在少数,令少林僧都头痛搞不定的问题,又怎会如此简单解决。但凌慕予有一点,便是其莫名其妙的痴绝性格,认定一件事之后,总是会千方百计的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实现。因此,虽一时束手无策,但心中总是想着,随着其医道渐精,其终于在与摩天盟的交手之中,在大雪山欢喜谷寻到了那最后一味药“清风草”,此物乃有两种药性,分别为“悲”与“酥”,相传本是当年西夏宫中密药的必需药材,但在蒙古人的铁蹄下,配制之法,早已失传,因此这清风草自也变成无用之杂草,渐渐匿迹,却没想到在摩天盟势力范围内的大雪山中还存在着。
凌慕予寻到之后,取其中“酥”的药性,与自己的药方所配合,终于配制出了可以令人一段时间内“四肢绵软无力,甚至体内真气也消散地无影无踪无从感应,犹如武功全失一般”的药丸,此药丸不能口服,乃是经人用内力催发之后,便会化作香薰一般,萦绕在四周空气之中,凌慕予将其取名为“拂面青枫”。
“这不也不是什么毒药。”凌慕予看着眼前已无力支撑,卧倒在地的庾青君说道:“毒药讲究个无色无味,即时生效,可我这‘拂面青枫’却需让人先一直闻个小半时辰才能生效,并且其中淡淡的草木香气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不过所幸,这里枯叶甚多,倒是鱼龙混杂,再加上你们在这专心致志的谈话,聊计划,谈梦想追求,自然分辨不出空气中是枯叶还是‘拂面青枫’的味道了。”
“原来如此。”那身后的王伯安此时用力嗅了两下,说道:“仔细闻来,的确稍有不同,如此神奇的药物,我还是第一次见。”说完,便也是四肢无力,直接躺倒在地。
凌慕予见其身上各种七零八落的伤口还在流血,也不管那躺在一旁的庾青君了,上前搭了搭王伯安的脉搏,察觉其虽受的都是皮外伤,但失血过多,且强行用力,情况实在是不好。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玉瓶倒悬,从中倒出了一枚丹药,递到了王伯安面前,说道:“‘拂面青枫’没有解药,还请先生见谅,这两天属实发生了不少意外,这是最后一枚白虎夺命丹了,你快些服下,得罪了。”说着,便直接将丹药送进了王伯安口中,随后又道:“条件简陋,我就先给先生身上
的伤口做个紧急处理。”
王伯安谢道:“多谢这位少侠了,敢问少侠认不认识武当的松风道长?”
王伯安此言倒是大出凌慕予意料之外,于是回道:“在下凌慕予,武当弟子,那正是家师。先生怎么有此一问?莫非识得我师父?”
王伯安抬头看向夜空,幽幽地说道:“那是我一十七岁的时候,有幸见过一面松风道长,认得你武当的白虎夺命丹,距今也已有十七年了,现在想来,真是过去好久了。你师尊近来可好?”
凌慕予摇了摇头,哀叹一声,说道:“家师仙逝距今也快十年了。”
王伯安惊道:“啊!松风道长修为高深,且对养生诸妙法均有精深研究,据我想来,哪怕其花甲暮年,应也是鹤发童颜,怎会如此早早过世了?”
“唉,我师乃是遭逢意外,被奸贼所害。此事说来话长,且容后再禀。”凌慕予指了指躺倒在地上的庾青君:“请问先生,这人该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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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节)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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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庾青君浑身都是冷汗,他自中了“拂面青枫”倒在地上之后,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调动着体内真气用以驱毒,但却始终是泥牛入海,毫无办法,到了眼下,已是心如死灰,所幸便放弃了挣扎。听到凌慕予如此问王伯安,嗓音低沉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人算不如天算。或许真是天不眷顾我庾家,王大人还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痛快。”
凌慕予听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王伯安,王伯安叹道:“凌少侠,若是不管不顾,你这‘拂面青枫’的药效何时会结束?”
凌慕予答道:“此物使用原本就限制颇多,且只能在夜里生效,一遇阳光,药性便自动被驱散,因此明日清晨,先生便可恢复如常了。”
“既然如此,此时离日出还有数个时辰,”王伯安沉吟道:“凌少侠,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少侠成全。”
“先生但说无妨。”凌慕予道。
王伯安想了想,说道:“可否放此人一马?让其在此待到天明自行离去。”
此言一出,不仅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庾青君震惊不已,连凌慕予本人也是疑惑不解道:“这,我本就是个局外人,先生与朝廷与他主子的恩恩怨怨我也不甚清楚,可是先生还请容我多一句嘴,此人心智阴狠毒辣,做事不择手段,不像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先生此次把他放了,难道就不怕他恢复行动之后,再动用别的什么阴谋诡计对先生不利吗?”凌慕予顿了一顿又道:“恕在下无礼,一味无条件不分场合情况的仁慈恰恰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公与不仁,先生若是不想杀生性命,也至少得废了此人的武功,如此才可确保自身的平安啊。”
王伯安听了,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那等腐儒,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他的种种恶行,论罪当诛,只不过,有一点却与我一样,那就是肩上做背负的先辈们的期许与自身的责任。因此,我还是能稍稍理解他一些的,这种责任,是动力,却也是压力,久居重压之下,难免一步踏错,从此便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话是没错,”凌慕予接着道:“但这并不能成为堕落的借口,也不能成
为伤天害理的理由。”
王伯安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但平心而论,我们也没有随意决定他人命运,甚至剥夺其生命的理由。”
凌慕予不解,问道:“此人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若不是运气好,现在先生的命已被他取了,而且这人还是那阉狗的手下,我虽是江湖中人,但那阉狗的种种恶行,还是知晓一二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王伯安道:“少侠是江湖中人,自有一套江湖的恩怨情仇的处理办法,可我与此人不同,我与他皆身处庙堂,他有着所谓的官场的那一套,而我也有着为人臣子的行事准则。”
“这,好吧。”凌慕予见王伯安坚决,也只能应允道:“就像先前所说,我不过是一局外人,先生觉得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就是。”
“多谢少侠,松风道长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不一般。”王伯安赞道。
“王大人不愧是王大人,没想到在江湖上还有着关系、朋友,这倒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了。”低沉喑哑且十分刺耳的声音响起,躺倒在地的庾青君道:“你等也不用多做争辩,我庾家的命运,还轮不到你等决定。王伯安,你好运气,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已经安全了,不瞒你说,因为你父此次态度异常强硬,联合了殿上不少重臣,且你先前绝命诗一事已传开,闹得是沸沸扬扬,因此,实在不能明着对你下手,我等此次的行动已是最后一搏,错过了今夜,就算提着你的人头回去复命,也是过大于功。所以,所以。”庾青君此时脸上似有泪水划过,只不过月光照不到他的脸上,看不真切,“本想着借此机会得到重用,掌控内厂,却未想到近十年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刘公公的为人想必你王大人也清楚,无法令他满意的人,是没有任何存在价值的。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布局十余年的重振庾家的道路,已然被你,还有你这位江湖朋友所摧毁。哈哈哈!”
庾青君不知为何,大笑不已。凌慕予与王伯安在一旁看着,也是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他笑道:“王、谢、桓、庾,王家乃是四大世家之首。王大人,你切莫因为遭此贬谪,就一蹶不振,失了我等世家子弟的风采。愿你王家,世世代代,永兴不败。”说完,却只见其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细小刀片,庾青君一横,便直接朝脖颈上抹去,一旁的凌慕予见此,已是阻止不
及,而王伯安此时还受“拂面青枫”之扰,自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见一道血痕出现,鲜血洒落在地,浸入溪水,慢慢流逝。庾青君的一条性命,就这么去了。
“这、这是?”凌慕予见此,震惊地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一旁的王伯安倒是显得尤为平静,只是长叹一声,道:“也罢,或许此也不失于是一种归途。”说着,转身向凌慕予道:“少侠,我们走吧。”
凌慕予听着,便将王伯安扶起,准备离去,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溪边,这横七竖八的六具或仰或卧的尸体,他来此处,本将这六人视为大敌,令他头痛不已,可最终这六人没有一人是死在自己手中,也是令人唏嘘。
“无须掩埋,就让其随着草木,一起融于这山川便是。”王伯安看了看凌慕予,意有所指地道。
凌慕予点了点头,重新扶着王伯安向前走去,王伯安本来还想着尝试走两步,却还是浑身提不起气力,只能无奈地挂在凌慕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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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节)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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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凌慕予赞叹道:“想必以大哥之才,定是有所收获了?”
王伯安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格物致知之术又怎会如此轻易便被人寻得,钱兄冥思苦想三日,积劳成疾,便直接病倒了,而我却是几分痴意涌上心间,暗暗较劲,就这么坚持了七日七夜,最终却也是耗尽心力而病倒。”
“格物之难,成圣不易。大哥也不用太过伤心。”凌慕予宽慰道。王伯安却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不过倒也不是完全地一无所获,七日七夜的穷竹之悟,倒是无意中领悟了一套别样的内功心法,并且修行之后,使得筋骨强健了不少。”
“大哥不愧是大哥,领悟至高心法,对平常的江湖人士来说,应是人生第一大幸事喜事了。像我这等天资愚笨之人,只怕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次机缘。”凌慕予艳羡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非身处江湖,对这些,自是有些便宜,予弟也不用妄自菲薄,神机道长的眼光不会差,再说了,武当太极玄功本身便不逊色于武林任何一套武学心法。”王伯安又接着说道:
“格物之法失败之后,过了许久,我亦始终没有寻得别的成圣之法,后来,到了弘治元年吧,距今是一十七年前,当时我十七岁,在京城我父亲身边也待了有五六年了吧。父亲对我也是给予厚望,因此,到了能参与科考的年纪,便令我着手去准备了。”王伯安看了看凌慕予,接着说道:“你是江湖中人想来不知,按照当时的规定,参加乡试是必须返回原籍的,就这样,我带着如何成圣的疑问,从京城回到了浙江老家。”
“于是,就这么机缘巧合地遇到了十七年前的师父?”凌慕予问道。
“有一方面的原因,如果不回去,自然是遇不到道长了。不过具体,却曲折复杂多了。”王伯安想了想,笑着问道:“容为兄多嘴一句,予弟已是弱冠之年,可曾娶亲?或是定下姻亲?”
“大哥取笑了,愚弟我不过是江湖落魄客,再说了,师门血仇,江湖难定,哪有余力思索这些事情。”凌慕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一点上,予弟倒是比我快活
多了。”王伯安悠悠地道:“那次返乡除了科考之外,我还有另一个任务,便是完婚。完成身为王家子弟的责任。”
王伯安看着有些好奇又没问出口的凌慕予,说道:“我的妻子,是我父亲至交好友的女儿,也是余姚老家的人,这门亲事在我少时便已敲定,长大成人之后,自是需要完成双方家长定下的约定。”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大哥久未归乡,一归家便有人生之大喜,想来应该很开心吧。”凌慕予笑嘻嘻地问道。
王伯安轻轻地拾起了地下地一小束杂草,放在眼前,轻轻端详着,说道:“当时,我母亲已去世多年,老家里也仅剩下一些较为生疏的旧时亲朋。我回到老宅之后,睹物思人,常常感叹人生命运之残酷,便是在那时,我开始从头钻研你们的道家思想。欢喜的感觉倒是没有多少,那几天,就在家人为婚事忙里忙外的时候,我倒是趁着还有不少空暇时间一个人偷闲,在野外踱步观星,思考宇宙之奥妙。”
“后来有一天,我在郊外,随心散步,走着走着,却已忘记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一抬头,一座道观便出现在我面前,名为‘铁柱宫’。”王伯安对看着凌慕予,又说道:“这‘铁柱宫’又名万寿宫,是供奉为民除害的许逊所建的。”说完,便闭口不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凌慕予想了想:“愚弟身为武当弟子,这两年下山后也有幸去过江南不少地方。也听说过不少传说,这许逊是东汉时期人物,英勇无比,据说曾带领百姓与猛虎孽龙搏斗,保护了一方安定,后其修炼长生之术,大功告成之后全家人都得道升仙,当地人尊称其为‘许真君’,并修建了不少庙宇。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大哥?”
“佩服佩服。”王伯安拍手赞道:“予弟果然博闻强识,不过,既然说到这里,不知予弟对所谓的孽龙,以及长生升仙等等,是何看法?”王伯安似乎意有所指地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至少愚弟我从未见过孽龙仙人之类,应该都只是民间的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凌慕予想了想,又道:“至于长生之法,更是荒诞,江湖中还有人传过去有一神奇内功,习之可返老还童,小弟我研习医道多年,在我看来,返老长生之法,甚为荒诞,道门中的养生之道倒是真的,且的确有用,
不过也只不过能起一个改善身体,最终延年益寿的作用罢了。”
“哦?道门的养生法?”王伯安追问道。凌慕予答:“庄子有语:‘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武当内功静坐修习之法与之不谋而合,因此师父常说,本门心法可延年益寿,想当年,我派创派祖师张真人修行太极功,无病无灾,最终长寿,得享天年。”
“予弟所言不假,不过,不管许真人是否得道长生,但那‘铁柱宫’内确有一高人,不仅对人生世事有精辟见解,更是对医道以及道门养生之法有着独特研究。”王伯安一番话听得凌慕予是悠然神往,只听王伯安接着道:“我走进道观,观中坐着一闭目养神的道士,看着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可询问之下,却知对方已近四十。予弟可知,我说的这位高人,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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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节)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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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慕予似乎心中已十拿九稳,猜测道:“想来,便是家师了。”
王伯安赞道:“没错,我与松风道长一见如故,便如同现今你我二人一般。”
此时凌慕予犹豫许久,心中好似下了一个什么决定一般,终于对王伯安行礼说道:“弟子不才,无法继承师尊才学之万一,常自惶恐,还请大哥将师父所说之学说传授愚弟。”
王伯安见凌慕予突然如此,倒是一愣,说道:“这本就是你师父的东西,我岂有拒绝藏私之理。不过,予弟,你切莫抱什么希望,我当年与道长所讨论的也仅仅是养生诸道法,武学种种,是半点也未谈及的。”
“这个小弟我自然知晓,若真是什么武功的话,以我的资质估计也领悟不了多少。大哥快快说与我听吧。”凌慕予催促道。
“人身有二十四椎骨,古医经中称为应二十四节气。且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而今世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乎?人将失之耶?依贤弟看来,养生处世之法,道在何处?”王伯安不答,反而先向凌慕予发问道。
凌慕予不假思索答道:“书中有言: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此乃十二少。行此十二少,乃养生之都契也。多思则神怠,多念则精散,多欲则智损,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促,多笑则肝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忘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治,多恶则焦煎无宁。此十二多不除,丧生之本也。”说完心中暗暗道:“我修习‘氤氲紫气’进展缓慢,想来也是因心中未除十二多之因。”想到这里,又长叹道:“话虽如此,可余看来,这‘十二少十二多’之学,心中虽知,可人处俗世江湖,又岂能做到‘十二少’之常态。”
王伯安赞叹道:“贤弟已有如此觉悟,较之我当年,实在是高出不少啊,这番道理我也是经松风道长解惑后的数年思索,才真正领悟。不知松风道长的五行、五方、五神、五官、五色、五脏的‘五气朝元’说,贤弟可知?”
凌慕予这次倒是半天未答,只是支吾道:“东魂之木、西魄之金
、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五行之说小弟自是略知一二,可这五气朝元?”
王伯安艰难地坐直身体,一字一句道:“眼不视而魂在肝、耳不闻而精在肾、舌不吟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动而意在脾,此五气朝元之法。”
王伯安一番话说完,凌慕予仿佛醍醐灌顶,原地愣神许久,才道:“这?这!”凌慕予这种反应似乎早在王伯安意料之内,笑道:“于我来说,这只是一套养生妙法罢了,对你门中来说,似乎与你派内功心法修行相辅相成?当然,我这也只是猜测,松风道长与我虽只一面之缘,但待我可谓推心置腹,他既然说了只是与我讨论养生法,那这些东西我自是不会想也不会做用在此之外的地方。”说完,王伯安见凌慕予盘膝在地,似乎领悟了些什么,便也不再开口打扰他,只是静静坐在洞中,看着远处夜景,想到了当年的往事,心中有些哭笑不得道:“那日貌似与道长一直从白日谈到深夜,仍不尽兴,又从深夜谈到了东方既白,因此还错过了自己的新婚,令满堂宾客看了一场大笑话,府上也是闹翻了天。”想到这些,王伯安嘴角微微上扬,浅含笑意。
凌慕予初次听到这“五气朝元”之法,便感到似乎与其门中所修的“氤氲紫气”的修行心法相得益彰,有不谋而合之妙用,于是不知不觉间便自行运起内功心法来,不知不觉之间,真气便已在体内走了一个大周天,可这次,却是与往常截然不同,不仅真气流通经脉之时,事半功倍,且速度也较先前快了不少。凌慕予只觉此法妙处似乎无穷无尽,现在自己领悟到的不过凤毛麟角罢了,“看来此事了解之后,需好好想想这‘五气朝元’之法了。”凌慕予心中暗暗道,抬头看到王伯安坐在对面,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凌慕予脸上露出了歉然的表情,不过还未开口说话,王伯安便道:“一切都是缘分,我想就算是松风道长这等高人一十七年前与我攀谈之时,只怕也不会想到一十七年之后,我与其弟子在贵州,还会有着一番机遇,希望这些可以帮助到你,我知这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领悟透彻,贤弟日后定要好好用心思索。不过眼下的话。”
王伯安眼中似乎有着精芒闪过,定定地看着凌慕予,说道:“我已对贤弟说了我与令师的相遇的前因后果,你之前对我说,松风道长遭逢意外,被奸贼所害。且说来话长,要容后再禀。现在,应该可以说一说了吧。”
凌慕予见王伯安问到了这个话题,稍稍一愣,心中却是不感到有什么意外,于是便将自己十年前跟随师父参与梅庄大会,之后师父与八位师叔伯与正道诸人一同前去与摩天盟交手,后又身死道消,武当八子十年中也失踪人影全无的等等事,一五一十地对王伯安说了一遍。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不过十年毫无踪迹,也没有任何消息,松逵、松森等八位师叔伯想来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凌慕予说到这些往事时,心情低落,说话间似乎还带有轻轻啜泣。
“江湖风云诡谲,人人往往身不由己。没想到,就算如松风道长这等人物,已然逃不开固有枷锁。”王伯安长叹一声说道。
“大哥只是这么觉得吗?”凌慕予突然向王伯安问道。“予弟这话是何意?”王伯安不解。凌慕予接着道:“不满大哥说,不知为何,小弟总是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可又说不出原因,只能自嘲是自己不愿承认师门惨剧所出现的错觉,我想着,大哥并非江湖中人,旁观者清,或许可以替我解此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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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节)策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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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零散。”凌慕予看着王伯安,一字一句道。
王伯安大为不解道:“此是何物?倒是从未听说过。”
凌慕予解释道:“我自己起的名字。我绕着太湖四周寻了近一百天,一无所获,可就在心灰意冷之时,我偶然间却在湖中一处渔船之上,寻到了我松恒师伯的一柄断剑。听那渔民说,是他打渔之时从湖中捞出来的,那柄断剑乃是被人以强大内力震断,这一点没什么特别的。奇特的是,我取走断剑之后,仔细研究,最终发现剑身之上沾染了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药物。这柄剑泡在水里不知多久,上面的很多痕迹也已看不清楚。因此实在无法查明究竟是何物?不过,我发觉其中的一些成分,倒是与那传闻中的百枯草有些相似。”
凌慕予给王伯安解释道:“这百枯草相传是配置五毒失心散的必备药物,而那五毒失心散据说有着控制人心的奇妙效用。”
王伯安推测道:“予弟的意思是?”
凌慕予摇了摇头:“虽是如此,但我不觉得我派师长与峨眉两位师太是中了那五毒失心散被人偷袭无法反抗。一来,五毒失心散的药方早已失传数百年,百枯草是其必备药物也是道听途说,至于其他配置所需药物更是无人知晓。甚至就连百枯草本身,除了书中记载了其药性之外,也已有数十年没出现过了,应该也已经灭种绝迹了。二来,若是摩天盟真的掌握了此等厉害的毒药,这十年来,此物的凶名应该早就传遍武林了。”
“所以,我推测,摩天盟应该只是有着少数的百枯草,并以此为基础,调配出了另一种药,或许就与我那‘拂面青枫’相似,是令人武功折损的药物,不然以当年我武当之声势,我师父他们的真武七截阵一出,天下本不该有敌手。”凌慕予接着说道:“因为我也只是推测,没有
任何证据,所以只能自行调查,我将此药暂定名为‘雨零散’取雨漂零落之意,这两年多里,我无数次与峨眉派的程师妹接触任何有机会接触到的摩天盟中人,甚至还去过摩天盟的大雪山欢喜谷那毒草毒花毒虫丛生之地,可始终是一无所获。”
“那你其他的师兄弟呢?”王伯安问道。
凌慕予摇了摇头:“我也说给过他们听,大家的确都是相信了。不过此等事情的确太过虚无缥缈,且毫无证据,毕竟无论是百枯草还是雨零散都是我自己根据古医书记载的推测,因此除了峨眉的程师妹愿意随我细细继续探查之外,其他人。”
王伯安听了,若有所思,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说道:“我相信予弟。”
凌慕予听了,定定地看着王伯安,眼神中充满了被理解的感动与谢意。他也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毕竟王伯安只是局外之人,他说这些也只是想寻一个倾诉对象。王凌二人一处江湖一居庙堂,本就是完完全全地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因两人都有些奇怪,一人会武,一人好书,有了此等共同交集,成为挚交。所谈种种,并非为了求什么具体的解决之法,究其原因不过倾诉与倾听罢了。
凌慕予用力晃了晃脑袋,说道:“可惜大哥的行李都在先前的打斗中遗失了。唯一还在的,”凌慕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王伯安的剑,“也就大哥的这把宝剑了。”
王伯安点了点头,道:“无妨,那些身外之物,本也无关紧要,至于这把剑,倒是着实有些附加意义,较为珍贵。”
“我适才听大哥与那庾青君的交谈,这把剑是一位已故王将军生前所用的吗?”凌慕予问道。王伯安解释道:“说来惭愧,我廿八岁第三次参加科考会试,才榜上有名,中了进士。但在那之后,并没有被朝廷直接授予官职,反而被派到工部观政,说来也巧,在那期间,我负责的,便是督造王将军的坟墓。所幸,‘什伍之法’使得工期大大缩短,并且坟墓也造的是宏伟壮观。当时,威宁伯的家人特意赠送金
银以表谢意,只不过被我婉拒了,后来他们又打听到我痴迷兵法,便把将军生前的佩剑赠予我,我也就收下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大哥还对兵法有所涉猎。”凌慕予赞叹道,随后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王伯安看在眼里,说道:“予弟有何疑问,但讲无妨,反正已经折腾了半夜,今夜我俩怕是不会、不需也不想入眠了。哈哈。”
凌慕予看了看洞外的月光与暗淡的星辰,笑道:“我从拾到兄长思念好友的书信开始就好奇不已,再到见大哥这等人物出现在此地,又遭刘瑾的人追杀,后又从那庾青君口中得知了大哥的一些情况后更是疑惑不解,大哥究竟是如何沦落到此地的,而且大哥武功、兵法、儒学、道藏种种无一不精。因此,小弟对大哥实在很是好奇啊。”
“这有何不敢开口的,贤弟既然想听,且有此问,我自当明明白白,一五一十地道来。”王伯安凝思片刻,似乎在想从哪说起为好。
“方大学士与于太傅二人,”王伯安看向凌慕予,问道:“也就是方孝孺与于谦两位大人,这二人的事情,贤弟可知?”
凌慕予道:“此等圣人、英雄的,小弟虽才疏学浅,但大致还是略知一二的。”
“若说圣人方孝孺的倒下是国朝文人悲剧伊始,那贤人于谦之死则就是苍生沦陷的开始。”王伯安说到此处,眼中似乎隐隐含有泪水,“日暮西沉,太祖开国时的惊心动魄早已远去,本朝此时此刻,留下的只有无可奈何的积弱。我十五岁之时,虽已在京城居住了四年有余,父亲也一再督促我用心读书,将来好考取功名。可我始终无法子在那种情况下安心苦读圣贤之书。终于有一天,我从马厩里偷了一匹快马,心潮澎湃,一路策马狂奔,竟直接出了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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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节)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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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安此时说到这些事情之时,语气也是甚为激动,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欢脱纵意起来,显得有几分潇洒。
“试马居庸关。”王伯安话语中颇有侠气,“那或许是我一生中最逍遥快活的一个月,登长城、评古迹、思战略、经略四方之志在那个时候终于酝酿成熟。而我或是年少轻狂,或是心有不甘。我泱泱中华大地,昔日秦将蒙恬,却匈奴七百余里,使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太祖逐蒙古而统中原,可土木堡一役以后,国人却是谈‘胡’色变,我在关外之时,便勤习武功,还曾与鞑靼部落的人交过手,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诗尚不磨。自那之后,除文之外,‘武’我也没有丝毫倦怠。”
“并且,在那不久之后,大哥还从竹林中悟到了一套心法内功。”凌慕予补充道。
王伯安道:“不仅如此,在那数年之后,我获得王越将军佩剑后,我再一次把自己关进了竹林之中,沉思其中之理,本想循序渐进地找到朱夫子理学的方法,却还是一无所获,又一次大病一场。不过,却也因此,我不再按照前人套数去格物致知,竹悟心法愈加完备。”一旁的凌慕予说道:“大哥的武学剑法自成一格,丝毫不亚于武林中第一流的武学,依小弟看来,若不是大哥吃了劳顿饥饿无力的亏,那庾青君等人不需我动手,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大哥的文才武略莫说朝堂,就算是放在江湖之中,只怕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哈哈,”王伯安微微摆手,说道:“这种年少轻狂的想法,不应该,不应该。”接着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予弟啊,你虽聪慧,且悟性奇高,但终究还是年轻。有些事情,你需经历,方可看得清澈。”
“江湖无常,道心无玷。欲解红尘,先入红尘。”凌慕予有些伤感地说道:“这是我拜师第一年,师父就交给我的道理。”
王伯安点了点头,说道:“颇为张狂,桀骜不驯。这八个字,是我家人,也是我朋友给当年的我的评价。他们说的的确没错,无论是自信满满的格竹致知,还是试马居庸,都是其性格使然。但,人
终究要做到内敛、谨慎,只有经历过各种磨难,才能最终成圣。在我新婚之后没两年,祖父大人便离世了,而我二十一岁中举之后,第一次参与会试,却是落榜了。三年后第二次参与,却依然是一个结果。”
“这,”凌慕予不解道:“以大哥之大才,怎会有如此结果?”
王伯安笑道:“我当年也是与你现在一般想法,嘴上说着‘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但从小一帆风顺的我依然有些心灰意冷,回到老家,寄情山水诗画之间,甚至还组织了一个龙泉山诗社。直到二十八岁,才第三次参加科举,榜上有名。”
凌慕予算了算,问道:“那这么算下来,大哥在朝廷做官也有六年了,这次又是怎么得罪了小人刘瑾呢?”
王伯安无奈道:“孝宗驾崩,正德帝方志学之年,个性尚武,经常做出一些比较荒诞的事情来。大批文官得不到重视,想借打压宦官干政,改变皇上的做法。可皇上却受了那群阉狗的教唆,杀鸡儆猴,众多大人被辞退的辞退,挨打的挨打,还有许多更是糟了厂卫的毒手。一时之间,朝廷内外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凌慕予道:“如此情况,出言劝谏也是无用,反而引火烧身,不如明哲保身,以图后变。此乃上上之策,不过想来,以大哥的心性,定是不会妥协的了。”凌慕予虽不懂官场,不过看王伯安被贬至此,还遭追杀,心中已是猜到了个大概。
王伯安笑道:“予弟懂我。我其实不过只是一正六品的兵部武选司主事,相比那些朝中重臣,毫不显眼。当然‘文死谏’这种名声不错但毫无用处的方法,我也是不想要使用的,于是开始我并未做任何举动,但我也并非贪生怕死,毫无原则之人。所以在把一切事情思索完毕之后,我上了道奏折——《乞侑言官去权奸以彰圣德书》”
“此折言辞婉转,用语考究,绝无对陛下的冒犯,亦无对宦官的攻击。内容只是想警醒皇上,看清身边人,何人值得信赖,何人又是奸险小人。”王伯安愤恨道:“可万万没想到的事,那刘瑾小人竟如此猖狂,我的奏折还没到皇上手中,便被他拦截,随之便胡乱用了个罪名,让为兄吃牢饭去了。”说到最后,王伯安怒极反笑,道:“吃了一个月牢饭,被庭杖了三十,免去兵部职务。那时正是十二月,天寒地冻,所幸我平日里习武练功,更
加之内功底子不弱,才勉强熬了过来。那刘瑾屡次拿我想要挟我父就范,这种小人心思又岂能得逞,但他也怕与朝中人物彻底撕破脸皮,因此,我最终的结果,便是被贬,来这里做贵州龙场驿驿丞。那刘瑾自然不会放过我,所幸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予弟你。”
王伯安再次向凌慕予郑重行礼表示感谢,凌慕予受宠若惊,自然第一时间便连忙阻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聊了大半夜,此时已近卯时,凌慕予想着再过不久,就可带王伯安入城,寻一安全之处住下,这番磨难就算过去了。
凌慕予看着一旁的王伯安,此时虽衣衫破烂陈旧,脸有菜色,面黄肌瘦,可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色,不禁问道:“大哥只不过上了一道奏折,便遭此大难,被贬到这偏远之地,还一路上遭人追杀暗算,险些丢了性命,且那龙场驿环境如何,尤待商榷。从天之骄子、朝中大员到凄惨境地,前途未卜,大哥为何还能如此乐观?难道就不觉得此中不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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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节)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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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何劳神烦心之处。”王伯安笑着说道:“为官便是意味着将自己奉献给了皇上、朝廷以及苍生百姓。因故被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又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作为一名吏目,每个月有五斗米的俸禄,加之自己耕田种地,也可以衣食无忧,又哪来什么所谓的凄惨境地呢?相传,那龙场地势险峻,且常有野兽毒蛇出没,环境确实有些恶劣,不过既然已经准备去了,就应该心情舒畅,带着凄容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怨天尤人,那是无能之辈才喜好做的事情。”
这番言论凌慕予听来倒是认同,不过仍是说道:“大哥之言语,大哥之胸怀心态,都令愚弟十分佩服,不过愚弟还有一句话要说。”凌慕予说道:“山河积弱难反,朝中奸宦当道。这些现象不用我多言大哥比我看的更加清楚。大哥只不过上了一态度模棱两可的折子,便遭杖责、下狱、贬谪乃至奸人的追杀。这其中的道理大哥自然比我理解的更为透彻。”
“予弟,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可。你我之间交谈,无须铺垫这些。”王伯安淡淡说道。凌慕予释然,便直道:“我知大哥不会是那贪图高官厚禄享乐之人,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乖乖听话地去那龙场驿受苦。以大哥的才华能力,淡出官场便是名士,开坛讲学便是名师,哪怕是随我一同去见识见识这个江湖,那也将成为第一流的天才大侠。”
凌慕予话毕,只见王伯安摆了摆手,“予弟,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若我真是如此想法,那我这一生便该在龙泉山诗社,寄情于诗画山水,又何必出来参与那第三次科考。我当然可以,自此离开官场,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但这并非我之初心。既然立下了成圣之目标,就不该逃避。”
“汨罗江水,烟波浩渺。古往今来,即使世事浑浊,也从来不是屈大夫一人禹禹独行;纵使世人皆醉,也并非只有屈大夫一人,才有清醒的头脑。至少,在眼下,便还有我王伯安一人。”王伯安缓慢地抬起右臂,轻拍着凌慕予的肩膀,说道:“予弟,你何种样人才是真正品行高洁的饱读之士吗?”
凌慕予恭恭敬敬地道:
“还请兄长指点”
夜间密林,此时离天明已不远,是一夜中最为黑暗的时刻。山溪洞中,却是传来王伯安的声声低吟:“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范文正公的这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乃是文人士子表明心志的不朽之作,亦是我等后世为官者应有的志向。”王伯安道:“古人有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大丈夫就该坦荡,屹立于天地之间,岂能因一时之得失荣辱而斤斤计较甚至萎靡不振呢。”
凌慕予看着此时的意气风发的王伯安,虽仍受那“拂面青枫”的影响,但却丝毫掩盖不住其本身的英气、侠气、豪气以及从内到外的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名士风范。猛然一愣,心中恍然大悟,“师父,我缠了你两年你都没告诉我的答案。此时此刻,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思绪转回十二年前,那时的凌慕予还不是武当弟子,他还没有遇见他的师哥与师父,只不过是一个江湖中随处可见的流浪孤儿。
淮水之北的一普通小镇,在闹饥荒导致饿殍遍野之前,有一个极其好听的名字——寒英镇。镇上有一大宅子,据说是一户书香门第,祖上两代还出过状元、学士。不过这些,对于此时还待在寒英镇里,无力逃荒的难民们来说,毫无用处。
宅子的主人早就搬离了此地,走的时候基本上拿走了一切的金银细软,剩下的带不走的大件物品只能就这么堆在原处,只留下了一位老仆看守。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也是毫无用处,那户人家搬走的第二天。宅子中便涌入了一堆难民,那看似忠厚的老仆人阻拦了两下之后,便也自觉地收拾行囊离开了此是非之地。不过那群难民倒也没做什么,只是把厨中仓内所剩不多的一些粮食哄抢一空之后,便自行散去。接下来的几天,还有着不信邪想碰一碰运气的人前来希望找到一颗半粒粮食,待到第五天之后,便再也无人问津这户宅院。
只有一人例外。
每天清晨,这户宅院门前,总会响起几道悠扬的敲门声,不急也不缓,此等境况下听来,真是十分地奇怪。当然,门中自
然也不会有任何人回应这奇怪的敲门声。
片刻之后,宅院的门便会被人推开一个小缝,随后走进来一小童,衣衫破烂但穿的却是齐齐整整的。他轻车熟路的穿过前院,走入回廊,七绕八拐脚下不停地径直走向了宅中的一处房屋。推门进去之后,便久久没有再出来。
往常静谧无比的宅院今天却有些不那么安静,“师父,我猜这小子一定是发现了那户人家藏起来的粮食,因此才一人偷偷过来,躲起来悄悄吃东西。”院中一角不知何时进来了一小一大,一童一道两人。此时出言的正是其中那孩童。
那孩子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其中一只手被身旁的人牵着,就这么站在院中。那大人一身道袍,显然是个出家道士,形貌俊朗,倒是看不出具体年龄,初看觉得只有三十岁不到,可细细观察之后其身的气质,其眼中的神采,又似乎饱含沧桑,有如看透了人间冷暖的老者一般。
那道人开口笑道:“这一点,连我都无法确定,徒儿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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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节)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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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何难。”那道人身旁的男孩说道:“师父,你看,自从我们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一路上的人全都在想尽各种办法找吃的,活下去,可还是都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你再看看这个刚刚偷偷跑进去的小弟弟,他虽也是脸有菜色,但看样子显然是每天至少都能吃到东西的,而且你看他的表情,一点都不着急,别人都在因吃食而忧虑,可他却晃悠悠地来这里。”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里便是能获取食物的地方。东西一定被他藏在这里了。”那男孩得出结论后,笃定地说道。
“哦?是吗?”道人和蔼地看着男孩,语气中却是有些怀疑,说道:“我倒是不太相信,不如,我们验证一下如何?”说着,便牵着男孩的手,走到那屋子前,那男孩侧耳听去,却发觉里面十分安静,“难不成这小弟弟吃东西不出声的?”他正这么想着,另一边那道人已是直接抬手将门推开了。
“咦?”门被推开的瞬间,倒是同时出现了三道惊呼之声,其中一道自然是那先前走进屋内的小乞儿,往常这里仅有其一人,今日却突然被人打扰,自然奇怪;而另外两道,却是道人与男孩,原因无他,乃是因为推开门之后,想象中的偷食画面却是没有出现,那小乞儿坐在屋中一把快比他自己还高的椅子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书。
道人身边的环顾四周,却发觉,此地乃是一书房,堆满了各种各样他认不清楚的书籍。道人好似早有所料,道:“我就想着,按照房屋布局来说,此地怎么也不会是庖厨之地,却原来是这户人家的藏书之所。”说着低头看向牵着的男孩,说道:“徒儿,你好像猜错了。”
“你们是何人?猜错什么?”这时,那坐在椅中的小乞儿开口说道,童音清脆,语气洪亮,的确不像饿了许久,有气无力的样子。
道人听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道:“我是武当的松风,这位是我的徒儿萧允,他先前猜测你在这里藏了好吃的东西。”
“这样啊,”那小乞儿想了想,说道:“那他不是好像猜错了,他就是猜错了。这里除了书就是书,别说好吃的了,就是半块馒头,一个
菜叶都没有。”
松风听了,点了点头,一旁的萧允有些气鼓鼓地质问道:“那你又是何人?在这里干什么?”
那小乞儿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说道:“你说我啊,我叫小予,来这里,自然是。”说着看了看眼前的松风与萧允,挠了挠小脑袋,慢慢下了椅子,站在二人面前问道:“话说?你俩应该不是寒英镇的人吧?你先前说你叫什么松风,是武当的?武当是什么?”小予指了指松风,疑惑地问道。
“小予?”松风轻轻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笑道:“不错,不错,好名字。孩子,你说的不错,我们不是这个镇上的人,只是路过。至于你问的武当是什么吗?这个倒是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了。”
“哼,我一猜就是,看你们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这里的人。”小予问道:“那你们赶紧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闹灾荒,连衙门的人都跑光了,什么都没有的。”
“什么都没有?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萧允在旁问道。
小予还未回答,此时却听到几声脚步声,小予脱口而出:“吃的来了。”便走出了门外,在门口摆了摆手,喊道:“这里,这里,我要饿死了,李哥你好慢啊。”
萧允看过去,发现走来的是一大汉,虽也是饿的极瘦,但身量却是极为高大。远远看去,就如同一高筷一般。
那高瘦汉子走到小予面前,看了看屋内的松风与萧允两眼疑惑道:“他们是谁?”小予摊开小手掌到高瘦汉子面前,道:“不重要,我的饭呢?”高瘦汉子从怀中掏出一只才比小予小拳头大了一小圈的馒头来,递给了他,接着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七日之期已过,你,”话还没说完,那边小予便已先说了出来,我明白的,谢谢大哥哥七日的照顾,从明天起你不用给我送东西吃呢,我自有别的办法。说着拍了拍自己饿的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小肚子。
那高瘦汉子又若有所思的看向松风,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他是谁?是你什么人啊?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你吃啊?”萧允疑惑地向眼前比他矮了快有一个头的小予问道。
“不知道啊。”小予快速地回答道:“我连他姓名都不知道,也没啥关系,就是这个大哥哥之前下河捉鱼,结果被岸边的毒蛇咬伤了,我给他治好了而已。”
“你还会治病啊!”萧允惊叹道。
“远客来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小予说着,将刚拿到的那小块馒头掰成了两块,比了比,随后将其中较大的一块举到了松风的面前:“喏,这位道长,你们吃吧。”
萧允还未开口,那边松风的眼里似乎有着光芒闪烁,他已在屋内绕了几圈,此时正看着小予先前摊开看的那本书,开口道:“不必了,你自己吃吧。你的医术?是从这上面,自学的?”
小予见松风不吃,便自己要了自己的那一小半馒头一口,却把那块大的揣入了怀中,答道:“谈不上什么医术,不过这屋里的书大大小小的我基本都看了一遍,其中确实有几本是说治病救人的。”
“的确是个极有灵性的聪慧孩子。”松风点了点头,又道:“你救了那个大汉,于是他便每天给你送吃的,可他又怎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小予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走过去把那摊在桌上的书合上,重新放回了一旁的书架上,书架旁有一椅子,想来便是他用来取用高处书籍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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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节)凌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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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书后,小予这才说道:“当然不是,不止他一个。自从灾荒开始,有钱人家都搬走了,后来连县衙的官老爷们似乎都放弃了这个小镇。后来留在镇上的穷人没有东西吃,就把镇上所有能吃的都吃了。大家饿的实在没有办法,一些人为了活下去只能铤而走险的去上山下河到那平日里毫无人烟的地方去寻觅吃食。可其中还是有着危险的,被毒蛇毒虫咬了,或者磕磕碰碰、断手断脚的都是有的。”
小予说着指了指东边的方向,说道:“东边山上能吃的都被人挖走了,剩下的只剩下些无法饱腹的药草,不过这些虽不能吃,却能治病救人,而且镇上的药店里还剩些药物,于是,我便救治了一些受了伤或是中了毒的人,相对的报酬便是救他们一次,他们就得想办法每天给我弄来一顿饭,如此持续七天。刚刚那个高瘦的大哥哥,就是这样的,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我说呢,怪不得你能活到现在,挺聪明的嘛。”萧允一边称赞,一边轻轻锤了小予一拳表示亲切。
“为何是七天?照理来说,你救了人家一命,大可以提一些更高的要求。”松风凝视着小予眼睛中的那片清澈问道。
小予摇了摇头,说道:“大家原本都不容易,每天给我的那点也都是以自己吃不饱为前提带来的,七天已经是极限了,若是真的一个人负担两人的吃食,两人都活不下去,会被饿死。”接着小予轻叹一口气,说道:“再说了这种境况下,救命恩人这四个字也不值钱,若是提一些更过分的要求,把人家逼急了,说不定会把你直接煮了吃也不一定。”
小予说道这里,似乎有些伤心,也有些害怕,低头小声嘟囔道:“之前镇里有几户人家,为了活下去,也互相交换孩子吃是有的。”说着,抬起头来,捋了捋额头乱乱的头发,笑道:“亲生孩子都下得去嘴,更何况我这不值一文半路上的半个医生,嘻嘻。”
松风此时眼中的赞许已变为了浓浓的惊叹,他语气温柔地问道:“孩子啊,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小予对着书柜努了努嘴,松风笑着问道:“能看完这么多书,绝非一朝一夕,那么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可又怎么没跟着家人一起离开,反而留下来了
呢?”
“我哪有这么好的命啊。”小予说道:“我自小是个孤儿,在这镇子上长大,后来被这家的老管家收养,做了这家少爷的伴读书童,这家里的书基本我全都看过一遍了。不久前少爷一家人全都搬走了,老只留下了老管家,之后不久,他便也走了,就剩下我一人。本来我大概率也会饿死吧,所幸会点医术,前前后后加一起救了六个人,就这么支撑了四十二天。可惜,”说着小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道:“今天这个大哥哥就是最后一个人,也不知道靠这半个馒头能支撑几天。”说着,神情低落,眉宇之间却并没有多少忧愁,只是有些淡淡的无奈。
“孩子,”松风此时好似下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说道:“你可愿拜我为师,跟我走,你不是不知道武当派是什么吗?跟我去了之后,我会慢慢告诉你。虽过不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也衣食无忧,并且我还可以教你武功,只要你努力,未来或也可成为江湖中有名的一号人物也说不定,让人不敢小觑于你。”
松风说完,本以为小予会欢天喜地的答应,却未想到小予听了,便跪倒在地,直接给松风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感谢师父救命之恩,还给了我安身立命的机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小予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学习武功,等以后回报师父的恩情。”
“有礼貌的好孩子。”松风笑着将小予扶起,说道:“如此懂事的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小予听了,伸出手指,比了个八字,松风看了,将萧允推倒小予面前,说道:“这是你师哥,来认识一下。”小予起初还有些害怕,在萧允亲切地抱紧他之后,便甜甜地叫了出来:“师哥好!”
两人互相认识了彼此之后,小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松风问道:“师、师父,武当山上,有这么多书看吗?”
“哈哈。”松风笑着将小予一把抱起,说道:“放心吧,山上藏书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手抄的古籍《道德经》的孤本呢。并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医卜星象,你师父也是会几样的,就算师父不懂的,你也可以自己找人去学。”
小予笑着点了点头,松风抱着小予却不放下,说道:“你这孩子,颇具道心,我人生所见的下一辈人中,只有一人或许在这方面比你灵性多一点点罢了。。”说着,在凌慕予耳边轻声念了些什么,接着道:“听得懂这首诗吗?这是那人十岁时所作的。”
小予仔细想了想,随后皱起了眉头,最后终于是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说道:“不太懂,只能听懂一些。”松风回道:“这已经很不错啦。”
小予追问道:“师父那人是谁啊?”松风笑而不语,却并不回答,后来这个八岁的孩子跟着松风上了武当山,经常问这个问题,可无论小予怎么追问猜测,师父也只是说:“不重要,那人并非江湖中人,遇不到的。”再后来,江湖上了解武当派的人都知道,武当掌门多了一名弟子,是他极其喜欢,且寄予厚望的弟子,名叫——凌慕予。
福州郊外,山上密林,溪边的山洞中,凌慕予看着远处缓缓抬升的朝阳,向身旁的王伯安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有人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
王伯安听后一愣,随后不解道:“予弟何意?怎么突然念起愚兄十岁时胡乱作来的诗句了。”
凌慕予听后眼角含泪,却不想让王伯安发觉,转过身去,悄悄拭泪,心中悲戚:“师父,谁说不是江湖中人,就遇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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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节)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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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慕予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在自己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才转过身来。王伯安此时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没有打扰,也未询问些什么。见凌慕予转过身,才笑着说道:“走吧。昨晚那两个面饼早消化的差不多了,也不知这福州府的晨间早点较之京城如何?”
凌慕予听了,点了点头,上前把住了王伯安右臂脉搏,凝神片刻之后,说道:“日光照射之下,体内经脉中的‘拂面青枫’已渐渐消散了,估摸着最多半盏茶功夫,大哥内力便可恢复如常了。”
“这些不重要。”王伯安此时似乎心情甚佳,对凌慕予道:“不过这一夜,多谢予弟的照顾了,想了想,还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凌慕予听了,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二人结伴就这么慢慢走出了山洞,顺着山溪向山下走去,凌慕予步履轻快,哈欠连天地说道:“吃点饭之后,找家客店好好睡一觉,我这几天就没一天正常休息过。”走着走着,仿佛意识到什么,对王伯安道:“对了,大哥,你的行李都丢尽了,那你身上,还有盘缠吗?”
王伯安听了,迎着朝阳,哈哈大笑,向前奔去,“予弟,这一次,麻烦你破财了。”凌慕予一愣,笑着追了上去。
正午时分,福州城内一家干净整洁的客栈之内,凌慕予正沉溺于睡梦之中,却被一阵敲门声所叫醒,接着耳边传来了门外的声音,“予弟,醒了没有?都过了午时了。”
凌慕予这才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一边迅速地整理着仪容,一边回应着:“大哥你先去下面等我 ,我洗漱收拾下就来。”门外的王伯安答应了一声,便先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王伯安叫来了小二,准备提前点些东西吃。
福州菜系味道以“清淡、鲜香、酸甜”为主,选料精细、菜肴刀工严谨,且尤其重视汤的烹制,据传还有“一汤十变”之说。烹调方法则以“溜、蒸、炒、煨、炖”最为常见。其中的佛跳墙、鸡汤氽海蚌、八宝红鲟饭、荔枝肉、醉糟鸡、淡糟香螺片等都乃当地著名菜肴。
不过这些种种,王伯安第一次来此,自然不是很清楚,于是在小二推荐下,只是随意地点了三四个小菜便
作罢。
稍不多时,菜肴便一一上了上来。王伯安却不动筷,过了一会,听得一阵脚步声下楼,自然是凌慕予出来了。此时正是正午用餐的时刻,一楼店内的食客还是非常多的,可是凌慕予仍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王伯安,王伯安并未摆手或者做什么动作,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记号,可就是那么普通寻常地坐在那里,身上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气质来。
凌慕予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刚坐上去,还未给王伯安打招呼,便已被眼前的一道菜所吸引。
“这是?”凌慕予拿起筷子,戳了两下惊道:“太极图!”眼前四碟菜肴其中一道,看着由一黑一白分站两边组成,黑白分明,且图案便与凌慕予再熟悉不过的一样太极图几乎一模一样。
“香饭青菰米,嘉蔬紫芋羹。”王伯安吟道。
凌慕予听了之后,有些疑惑的说道:“大哥的意思是说,这是芋头做的?”说着提起筷子,放入嘴中尝了一点,随后惊呼道:“这凉菜怎地如此烫嘴?”
王伯安见到凌慕予的囧状,笑道:“此名为‘太极芋泥’是福州的特色传统名点,是用本地盛产的槟榔芋为原料,与糖、猪油蒸制而成。先前若不是小二与我解释一通提醒我可能会烫嘴的话,只怕我也会与予弟一般无二。”
凌慕予此时已过了最初的意外,细细品来,说道:“此菜形色古朴大方,芋泥细腻润滑,香甜可口,别具风味。而且,”
“这个图案样子,我很喜欢。”凌慕予赞道。
“若是连菜都点不好,又怎能算知己朋友呢。”王伯安说着,两人便边吃边谈起来。
凌慕予虽未修道出家,但毕竟自小在真武观中长大,且多研道藏,修身养性,因此从不饮酒,王伯安却是没什么顾虑,他本以为自己孤身一人贬黜到偏远之地,形单影只,却没想到大难不死之后还结交好友,因此心情甚佳,不由得痛饮了几杯。
“予弟可知这芋泥之由来?”王伯安并没有打算酗酒喝醉的想法,因此痛饮几杯之后,倒也没有再饮。
“大哥又来考我了。”凌慕予笑道。
“若是小弟所知不错的话,”凌慕予讲述道:“应是起源于军队。听闻有一次本朝一支部队依山扎营,进行修整之时,狡猾的敌人却把握了这个机会,将将士们团团围住,企图困死。在断粮之后,大家只好挖野菜
、剥树皮充饥,野菜挖完了,就只能挖野芋头。但这芋头却是又麻又硬,难以下咽。”
“嗯,”王伯安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接着呢。”
凌慕予瞪了王伯安一眼,无奈地继续道:“之后伙夫无意中以蒸代煮,却是蒸的烂熟,粉绵绵吃起来又香且容易下咽。将士们便因此渡过了难关,之后这种做法便是流传到民间了。”
“没想到予弟还有这项技能,如此博闻强识,想来若是做个说书先生,定是此中翘楚,财源滚滚来。”王伯安拍手赞道。
凌慕予摇了摇头,说道:“大哥还是莫要打趣小弟了。不过江湖中说起说书这事的话,倒是有一人可称得上第一。”
“哦?何人?”王伯安好奇地问道。
凌慕予说道:“那是位江湖前辈,自号吾知,却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无知,而是五口之吾,是说这江湖上发生的任何奇闻轶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所以又被人尊称道‘吾知无不知’,说起来,我与这位前辈还算有些交情,有过数面之缘,也不知他此时又在何地摆弄他的说书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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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节)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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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安举杯敬了凌慕予一杯,随后说道:“将军士兵们吃了芋头大破贼匪,如今予弟吃了这太极芋泥,也一定可以清除那山上的匪患。”
凌慕予听了,大感意外,手中的筷子都直接掉落在了桌上,疑惑不解地问道:“大、大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随后无奈一笑,“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应该从未提过这件事才是。”
“呵呵,”王伯安自嘲地说道:“虽然你什么都没说,可神机道长的高徒出现在福州城郊外的涌泉寺附近山中,总归是有原因的吧。这人到中年,相比于你们年轻人,是不需要那么多睡眠的。所以,醒了之后,我便去探查了一番。”
“想了想,那附近荒无人烟,唯一可能有调查意义的也就是那涌泉寺了。内厂行事讲究一个隐秘效率,事后迅速恢复如常。昨夜涌泉寺中给我开门的那两个假和尚是那庾青君的手下,他们一行人设计的是在那山中对我一击必杀,所以在他们围困我之时,所有人应该就已经离开涌泉寺,而那寺中原来的师傅们便也都回来了。”王伯安描述道:“那些师傅们想来应该是被威胁了,且吓得不清,对于昨夜消失不见等事全部否认,坚持说都在寺中睡觉,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没发生。”
“不过这些事情,相比于他们,我应该是最清楚的了,所以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些。”王伯安对凌慕予笑道。
凌慕予反应过来,说道:“大哥是说?”
王伯安点了点头,此时店小二前来收拾碗碟,凌慕予便又随手叫了壶有名的“武夷岩茶”,王伯安品了一口,赞了一声,便接着说道:“予弟晨间如何浑身湿冷的借住,以及上山擒虎,且试图拉拢官兵配合剿灭哀牢山的种种事情。这些事与内厂无关,那圆舟师父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凌慕予有些啼笑皆非,说道:“他们还好吧,都没受什么伤吧。”
王伯安道:“自然没事,只不过都很可惜,说是‘你刚离开,他们便睡着了,没办法去剿匪,错失了清除哀牢寨的绝好机会。’”
“受这群匪盗影响最大的便是涌泉寺的诸位师傅了,他们惋惜也是情理之
中。”凌慕予说着,顿住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不过相信上天眷顾,作恶之人终有一天会得到惩戒。”对王伯安说道:“大哥,等一会就回去收拾一下就一起上路吧,小弟一路送您去龙场驿。”
“放心,我父尚在朝堂,我预计,此时应该已是安全了。不过予弟愿意再浪费些时间陪大哥走一程,我还是十分高兴的。”王伯安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大哥在此地还有什么要事未了的吗?若是能用的到我的地方,小弟一定倾力相助。”凌慕予说道。
王伯安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事情,”指了指对面的人,说道:“是你的事。”
凌慕予听了,呆立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佯装不解道:“大哥这话,小弟就不是很懂了。”
“你之前跟我说,这两天夜里就没好好睡过觉,昨日清晨浑身湿透地敲开了涌泉寺的门,之后你又给朝廷的人说你上过哀牢山,这说明你应是前一天夜里一人上了哀牢山,而那哀牢寨主外号‘邪云恶风’想来不是很好对付,你浑身湿透,称得上一声‘狼狈’,你帮助清除虎患,除了侠义本身之外,应该便是想要引起注意,借涌泉寺与官府的人结交。”王伯安慢慢分析道:“综上所述,应该是你前一天晚上上山无功而返,于是便想与官府合作,本来按你的计划,昨晚应该大获全胜,却没想到临时出现了庾青君一行人,打乱了你的布局。你上山等待之后疑惑不解,只能又悄悄下了山,回来想弄清楚情况,结果却搅入了你大哥这滩浑水之中。”
王伯安每说一句,凌慕予眼中的惊叹之意就重一分。王伯安说完之后,悠悠问道:“予弟,大哥的这番推理,对了几成啊?”
凌慕予赞叹道:“几乎一模一样,大哥描述的犹如亲历一般。只不过,”
“小弟我疑惑不解,想回来问清情况不假。但却不是悄悄下山,而是差点把半条性命都扔在了那哀牢山上。”
凌慕予说着,便把之前自己如何与江烟槐两次交手,第二次为求脱身,只好施展“神癫战法”,为此经脉还因此受损等等事一五一十地与王伯安说了一遍。
“唉,小弟我修武向来不够定心,氤氲紫气的修为甚至还不如练武勤勤恳恳的七弟,这下又损了一小半,回去只怕陆
师姐饶不了我。”凌慕予苦笑道:“只希望能参透从大哥那里得到的师父‘五气朝元’之法,借此来使得武功精炼进步了。”
王伯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说道:“予弟,说说吧,你如此想要对付哀牢寨,总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凌慕予只能把师门重托,自己远赴福州的事说了下。
“要不是我接过这个独立的任务,可能就错过这辈子唯一一次结识大哥的机会了 。”凌慕予笑着说道。
“命运有时候的安排是很巧妙地,注定会成为挚交的两人,总是会不经意间,被这双看不见的手推到一起。”王伯安看着凌慕予说道:“既然是师门所托,予弟又为何不管不顾,也不说,就要直接 与我一同前往龙场驿了?难不成要临阵脱逃?”
“自然不是。”凌慕予笃定道:“只不过相对而言,大哥的安全比较重要,待将大哥安全送到龙场驿,安顿好之后,我自会重返此地,不将哀牢匪患彻底清除,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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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王伯安起身站起,一把拉住了凌慕予的手,说道:“走吧,回屋把你的剑取来,大哥这就陪你上一趟哀牢山。”
凌慕予执拗不过,只能答应,说道:“大哥若是不着急,愿意帮我,自然是感激不尽。不过还是应该从长计议,想出万全之策,或许可以再联系一下林卿云与燕公达二人更为稳妥。”
王伯安摇了摇头,说道:“予弟你若是这么想,便是错了。林卿云已然得了两头猛虎外加天王护心丹与镇心理气丸各一颗,甜头已经吃到了。内行厂卫现身福州,各处大小官员自是人人自危,且不说那林卿云是否有这个胆子,再与你合作一次。予弟不要忘了,你已经接连两天连续两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那哀牢寨与那江烟槐交手,现在他寨中上下一定已是惊弓之鸟,防范一定相当森严。”
凌慕予自信满满地笑道:“这个大哥放心,我武功或许比那江烟槐差了半筹,可要是说到这机关陷阱,迷阵埋伏什么的,他江烟槐就是拼尽全力、想破了大天,也拦不住我。”说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凌慕予倒是颇有傲气,与他平时与人谈论武功时意兴阑珊的状态截然不同。
“这恰恰便是你最应担心的一点。”王伯安说道:“连平时谦逊无比的予弟谈到这些东西都变得自信满满,想来你在江湖上这方面应该是鼎鼎有名吧。”
“那江烟槐肯定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你,并且虽然他武功略高你一筹,但也一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王伯安分析道:“以我对这些贼匪的了解,他们或许会釜底抽薪,连自己的老家都不要了也不一定。”
凌慕予有些怀疑道:“大哥是说,江烟槐会放弃哀牢寨?这不太可能吧,他在此地经营多年,岂是能舍得放弃的。”
王伯安摇了摇头:“从你的描述中我可以看出,此人绝非普通草莽武人,心性坚忍,做出这等壮士断腕的行为也不算意外。并且,打家劫舍这种事情对武功高强之人那是轻而易举,哀牢寨虽宝贵,但相比于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是不能舍弃的东西。改换一个山头,隐姓埋名躲一段时间,你这个神
机子总不能追踪他一辈子,待风头过去,重新扯一面大旗,继续做这没本钱的买卖就是。”
凌慕予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多谢大哥指点。此事的确拖延不得,可为求保险,还是先行联系一下林、燕二人尝试一下吧。”
王伯安叹了口气,说道:“予弟你可知纸上得来终觉浅,我知你与官中人等打过交道,且自觉得已经摸透了其中门道。但你要知道,你毕竟是圈外之人,所能知晓的也只是最外层的皮毛。如果说这世界上哪种人最不可信的话,那便是贪得无厌的官员了。那林卿云以军中青年翘楚自居,但为人却是极其贪婪,那两颗丹药便是铁证,并且人多眼杂,江烟槐横行无忌那么久,谁也不敢保证这官府中有没有他的眼线。再说了,江湖事江湖了,这不是你们的规矩吗?”王伯安笑着看向凌慕予。
凌慕予有些羞愧,低声道:“我也只是想求万全。”刚说了一句,王伯安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予弟,这个世界上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你我能相识便是各种意外叠加的结果,思虑周全自然没错,但瞻前顾后总是没道理的。”王伯安大笑着说道:“再说了,区区一个江烟槐,用得着这么用心吗?你自己都说了,若是你大师哥在此,一人一萧便直接取下他的首级了。眼下,我们有一个王伯安外加一个凌慕予,总不见得比不得一个萧允吧。”
凌慕予再不迟疑,点头应允,二人回到房中收拾了行李,各携兵刃,便直接出城而去。
两个时辰后,申时,熟悉又陌生的哀牢寨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约莫近百人,而在那中军大帐前,有两人席地而坐,身前是一虬髯大汉,却是那寨主人称“邪云恶风”的江烟槐了。
“予弟,你这随手配制的迷香也是了得,至少省了我俩一大半的功夫。”王伯安此时盘坐在地,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大员,世家子弟的样子。
凌慕予谦虚道:“也没有时间去细心调配,只能就地取材,这等粗浅药物,也只能对付对付武功低微的江湖小虾米了。”
“你二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要在这故意消遣老夫。”江烟槐躺在地上,看不见伤口,身上也没有绳子,显然是被封住了穴道。“姓凌的,亏你还是名门弟子,武当高徒,打不过我,竟然想出下毒这一手,卑鄙!”
凌慕予谈笑自若,有如耳旁风一般,装作没有听到。而一旁的王伯安却见不得义弟被人无端辱骂,说道:“江寨主,你这么说,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我义弟乃是谦谦君子,而你等强盗却是小人,如此认为也属意料之中。首先,这并非毒药,若是予弟真的如你们不择手段的话,你难道觉得他配不出什么无色无味的致命毒药吗?”王伯安想道昨晚,连自己与庾青君都中招的“拂面青枫”,语气颇为骄傲地说道。
“其次,从我二人清理寨外喽啰开始,到你主寨之内的争斗,你的手下死了三人,还有十一人重伤。”王伯安,说着,瞬间拔出了自己与凌慕予的佩剑,手法之快,就是躺在地上一直咬牙切齿盯着的江烟槐也没看清。“我的剑上血迹犹新,而予弟剑上却是干净无比,甚至,”说着用自己的手对着道玄星易剑的剑刃一划,“兵刃都没开锋。与我予弟交手的人,多是被他点中穴道,或是被击伤四肢,连一个胸腹要害受伤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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