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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章全文阅读

作者:徐公子胜治     太上章txt下载     太上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9、武落钟离山(下)

    众人离开武落钟离山地界,以太乙之能,完全可以带着虎娃和叽咕在天上飞行,但为免惊世骇俗,众人还是造了一艘船。太乙露了一手神通,便是抟土为船。当年在百川城之会上,虎娃也施展过这等炼器手法,如今太乙以化境修为施展,当然更显神奇。

    一大块泥土经过法力炼化,成为一艘船形,初时似陶质,渐渐表面又出现了很多木质纹路,看上去竟然就像是一艘木船。

    想当年盐兆和武夫就是在武落钟离山率领族人造船渡水,如今虎娃等人也做了同样的事,前行的方向却是相反。船行水中无桨无帆,以法力催动漂行,湿地中的水系非常复杂,星罗密布的小岛分割出迷宫般的河道,而宽阔处如同大湖。

    侯冈操舟倒也不担心迷路,只认准了一个方位弯弯绕绕前行,并在元神中勾勒出所经过的水系与地形图景。大约向东行了近百里,见到了大片的陆地,将船收于空间神器,几人又登岸步行。

    虎娃并无修为法力,因此不再能看见、听见很远的情形与动静,更无法展开元神查探周边天地。他却低头道:“此地有人活动,草叶被踩过,水边亦有拖拽的痕迹。不像是野兽所留,应是有人在此撒网捕鱼,最近一次大约是十几天前。”

    太乙以神念道:“师尊这么厉害!无一丝修为法力在身,也能看得这么清楚?”

    虎娃暗笑道:“我就是在蛮荒中长大的,若不谈修行,自幼也见人追捕猎物、耕作采集、结网捕鱼,这些都是应该学会的。”

    小妖叽咕弯腰吸着鼻子在周围查看了半天,抬头道:“虎娃说的对!我也看出来了。”

    侯冈亦暗笑道:“毕竟是山野妖修出身,这是天性本能。”

    他们追索着痕迹而行,这一带杂草丛生、植被茂盛,林间湿气很重,枯枝败叶堆积成厚厚的腐殖层,踩一脚就会陷进去很深。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还有诸多诡异的毒虫凶兽出没,假如不识道路,一般人行走其间是很危险的。

    根据人行的痕迹。他们发现了一条蜿蜒的小路,终于走到干爽的高处,远望有一座被田园环绕的村寨。村寨四周以石块垒起圈墙,有一条河流就从处流过,洪水淹不到的地方。开垦了一片片田地。

    虎娃觉得眼前的情形,有点像他第一次到巴原后看到的白溪村。这个村寨的位置相对偏僻,环境也较为封闭,看村民的服饰大多很简朴,与巴原上有所差别。从远处的东北方向,有一条还算宽敞平整的大路通往这个村寨。

    这条路应该就是自然踩出来的,后来又经过人工的平整,勉强可以通过一辆马车。此时在路的尽头、村子的寨墙外正聚着一堆人,吵吵闹闹不知在干什么。正在田地里劳作的村民也纷纷赶了过去,几乎整个寨子里的人都出动了。粗略一看,这里大概生活了三百多人。

    很多小孩也从寨子里跑出来看热闹,却被各家的妇人拉住不让靠近,围成一圈人群中几乎都是男子。正在说话间,只见围成一圈的村民突然都跪下了,露出中间站的四个人。

    虎娃虽没有了神通法力,但他现在的视力,也几乎是普通人中最好的,依稀能看清站着的四人分别是一名青年男子、一名中年男子、一名彪悍的后生,还有一个少年。他不禁微微一怔。又转身看向了己方等四人。

    那衣着华贵的的青年男子,就像一位出行的贵族子弟,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很像是一名管事。那一脸彪悍的后生应该是护卫,少年应该是侍从。而虎娃等四人,不也是如此装扮吗,真是有点巧了!

    虎娃也只能看清这么多了,搞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得向太乙求助。太乙以神念将具体的情形印入了他的脑海中。

    那些村民中。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右手臂受了伤,有一道几寸长的口子,仍然在流着血。跪在小伙子身边的是此村的族长,也是那小伙子的父亲,正在哀求道:“少甲辰大人,您就饶了阿通吧。您的车,我们一定负责修好,不会耽误大人您的事情。

    打通并没有冒犯您,也绝没有一丝要伤着您的意思,实在只是没有扶住,连他自己都受了伤。您看,伤口还在流血呢!”

    那位少甲辰大人模样有些狼狈,半边身子都沾着泥水,一只脚好像扭着了,单手扶着身边的中年人站着,挥舞着另一只手,气急败坏低吼道:“你们这些黎民贱种,竟然敢如此无礼,弄翻了我的车,还让我受了伤,这是不想要命了吗?”

    那族长一脸惊惧之色,伏地道:“大人息怒,我等罪该万死!无论如何,我们奔流村都会尽全力赔偿您的,您想怎么惩罚阿通都可以,但请饶过他的性命!”

    少甲辰吼道:“赔?把你们整个村子都卖了,能赔得起嘛!既然是罪该万死,你们为何不去死呢?……不仅是这个小畜生该死,你这个老东西也该死,刚才弄翻我车子的那些人,今天全部都得送命!”

    他身边的中间人似乎想劝,拉住他的手臂低语了几句,他却狠狠的一挥手,不小心脚下又是一个趔趄,可能是触动了伤处觉得很痛,继续喊道:“我第一次出远门办事,就搞成了这样,如不严惩,颜面何存?今日不杀了这些贱种,他们将来还不得上天呐!”

    事情的经过其实不复杂。这个村寨叫奔流村,而这一带都是少甲辰父亲的封地,奔流村的族人也算是少甲辰家奴仆。他们在此耕作,每年要将所收获粮食的三分之一交给主人,除此之外,还要给主家提供各种服务,比如打造器具、织布、采集特产。

    少甲辰今天就是来收东西的,第一次出远门办正事,觉得意气风发,一路上非要亲自驾车。昨天刚刚下过雨,结果就在离奔流村不远的地方,车子偏出了道路,车轮陷进了淤泥中出不来,少甲辰便命护卫叫村民来帮忙。

    少甲辰本人坐在车上没下来,也不愿动一动他尊贵的身子。族长的儿子阿通带着七个壮年男子去推车,最后是硬生生把马车从泥地里扛了出来。结果却非常不巧,车子刚刚落地的一瞬间,左侧的车轴突然断了,车轮也脱落了下来。

    当时阿通正扶着左车轮,手臂受了伤,幸亏及时后闪才没被压着。车子翻倒了,少甲辰也摔到了路边的泥水坑中,还扭伤了一只脚,所以才有了这一幕。太乙将元神展开的范围放得更广,发现距离村寨不远处,有一辆掉了轮子的马车翻倒在路边的泥沼中。

    小妖叽咕意动道:“那个少甲辰好横啊,马车坏了也不能怪别人,他居然还想杀人!我们要不要去管点闲事?”

    侯冈和太乙都看了虎娃一眼,虎娃却摇头道:“不急不急,若那少甲辰只是想搜刮财物赔偿,或者拷打村民解气,应都能安然无恙。但他却如此丧心病狂,今日恐怕反而要送命于此了。看来他真是第一次出门办事,否则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

    虎娃曾在学宫中处置庚良,而眼前这个少甲辰,比庚良更加不堪。侯冈亦摇头道:“看其服饰,应出身重辰氏。少甲辰应该不是本名而是尊称,能用这个尊称的人,可能就是重辰氏君首的诸子之一。

    重辰氏是高阳天帝当年分封的所属部族,亦是南方的大族之一,君首身份尊贵,其子难免骄横。这个少甲辰生性暴戾,看来平日没少打杀奴仆。残暴是一回事,而愚蠢又是另一回事了。今日他带着三名仆从,其中只有一名护卫,面对的却是整个村寨族人,却没有看清形势。

    若在自家的部族地盘中,身边护卫重重,就算残暴无忌,平日也没人能将他怎样,他便自以为封地上的奴仆无人敢反抗于他、可以任打任杀。看他的样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远离部族,若将这么多人逼上绝境,反而是他的险境了。”

    太乙也感叹道:“其实世上这种人不少,总要受到教训才能变得聪明。可惜也要看什么样的教训了,若像他这样,根本就没有以后的机会了。”

    叽咕纳闷道:“你们在说什么呀,难道是那少甲辰要死了吗?”

    虎娃:“你等着瞧便是。”

    那边的村寨外,族长率众人苦苦叩首哀求,远处的妇孺也是哭声一片。少甲辰却怒气更盛,坚持要斩杀刚才帮忙推车的八位村民。

    阿通突然抬起头道:“大人,我等只是帮忙将您的车驾扛出泥沼,车轴折断将您摔伤,实在不是我们的责任。您为何一定要杀人泄愤呢,我们对您恭敬有加,难道这也有罪吗?”

    少甲辰咆哮道:“你,你,你,竟然还敢冲撞我!……还不动手,先宰了他!……还有谁敢替他求饶,我就一起都宰了!”

    少甲辰方才已经下令杀人了,但是奔流村的族人当然不愿执行这样的命令,只是纷纷跪地哀求。这时少甲辰命令自己的护卫直接动手了,然而有另一人的动作却更快,就是跪在地上的阿通。(未完待续。)

020、民不畏死乎(上)

    阿通从腰间摸出一支尖梭,是以石料磨成,可绑在长杆顶端制成矛,也可以带在身边当匕首。他的动作就像突然窜出的毒蛇,猛地从地上弹起向前一冲,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尖梭刺了出去,正扎进少甲辰的心窝。

    愤怒的少甲辰神情就像瞬间凝固了,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眼中充满不可思议,仿佛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他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那名护卫也看见了少甲辰遇刺,不禁发出一声惊吼,本能地想扑过去。

    护卫扑击的姿势是做出来了,脚却留在原地未动,上身便向前一栽。族长见阿通扑了出去,眼神中充满无奈和难以形容的深邃悲哀,但是他也动了,口中似是念念有词,掏出一根骨质短杖向那护卫一指。

    护卫脚下的泥土仿佛突然变软了,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将他的两只脚陷了进去,因此上身向前一栽。这名护卫尚未倒地也没来得及拔脚,就听呼呼风响,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族长父子动手就是一个信号,周围数十条大汉一起扑了出来,其中有人就是从刚田地间赶来的,手里还拿着农具呢。鹤嘴锄、双叉耒、随手捞起来的大石块,劈头盖脸就朝少甲辰等人打了过去。

    少甲辰不是自己倒地的,而是被密密麻麻的攻击砸翻的,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刚刚还是跪地苦苦哀求、对他不敢有丝毫不敬的村民们,怎样转眼间就成了如此凶残的暴徒。不仅是少甲辰和那名护卫,与他一同前来的中年人和少年也被打倒了。

    站在虎娃的位置,已看不见那四人的身影,他们被愤怒的村民所吞没。村民们前一刻的温顺和这一刻的凶残,反差竟如此之大,那四人连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来,被打得衣衫破碎、血肉和泥,几乎都看不出人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族长高喝道:“行了,大家住手!……我们已闯下了大祸,快想想该怎么办吧!”

    众村民终于停手,有人还在喘着粗气。眼睛珠子仍是红的,但更多的人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他们竟然杀了少甲辰,这将给奔流村带来灭族之祸,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之后,方才出的汗也干了。众人都感到一阵阵寒意。

    有人带着哭腔问道:“杠爷,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族长杠爷瞪着儿子道:“阿通,这是你惹的祸,你说该怎么办?”

    阿通扶着犹在流血的右臂,咬牙道:“哪里是我惹的祸,简直就是祸从天降。车轴断了,他自己受了伤,却要杀我们泄愤。我不杀他,难道还和大家一起等死吗?”

    远处有妇人已经开始哭了,小声嘟囔道:“我们家也没有人得罪少甲辰大人。大人原先要杀的只是他们八个,现在全村人都要跟着送命了,我们冤不冤!”

    不知阿通有没有听见这个声音,或者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突然抬头道:“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干净。若是君首大人得知我们杀了他的儿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论是谁动的手,全村人谁也逃不掉。

    既如此。那就让全村人都过来动手,无论老幼皆得参与。事后谁也不要心存侥幸、走漏消息,不要以为告密求饶就能逃过一劫,那样反而会害了所有人的性命。现在就集合全族动手。谁若不从,便是叛族!”

    阿通当场做了决定,让全村人都集合,每个人都走到那难以辨认的残骸前,砸一石头或打一棍子,以示都参与了今日之事。连妇人和孩子都不能免。

    做完这一切之后,阿通又高声喊道:“大家不必担忧,少甲辰带来的人全死在这里,没人能通风报信。只要我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从最近的村寨来这里的路途遥远,还要穿过密林沼泽,他们完全可能是遭遇了别的意外。

    大家都记住了,今后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从来没有见过少甲辰大人,他根本就没有来过奔流村,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几个人、长什么样子,总之不能泄漏半点风声。各家婆娘要管好孩子的嘴,教会他们该怎么答话……”

    远处的虎娃不禁点头赞道:“这个阿通,也算是有勇有智,暴起杀了少甲辰,保全了自己和族人,还让所有族人一起动手,防止有人有侥幸之心背族泄密。任何部族想在险恶的处境下生存,就需要这样一个首领。

    假如将来奔流村这支族人不灭,阿通就应是下一任族长。至于现在这位族长杠爷,修为虽不高、法力亦不强,顶多相当于三境圆满,所施的法术倒是很有特点。看来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早就准备好怎么去配合。”

    叽咕大喘了几口气,压低声音道:“那个少甲辰,真的让你们给说死了呀!”

    侯冈苦笑道:“怎是让我等给说死的,而是他自己做死。”

    虎娃叹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乐杀人者,岂可得志?我亦是人,怎愿相与?”

    叽咕眨着眼睛道:“可是那阿通分明是不想死,才会动手的,又怎么能说他不畏死呢?”

    太乙解释道:“非阿通不畏死,而是少甲辰使其不畏死。阿通并非自认有罪,之所以伏地求饶,只因少甲辰能取他性命。他怕的不是少甲辰这个人,而是怕自己和族人送了命。可是少甲辰却要非杀人不可,阿通又怎会再怕他?

    又如世间修士,明知登天之境劫数重重,求证长生艰险万分,为何还要修行呢?凡人生来必死,不终于劫数,亦终于老病,既如此,修士又何须惧劫数?”

    侯冈点头道:“如此说来,世上有两种人不畏死,一是使之不畏死,二是知其不可避。”

    ……

    奔流村全体族人,无论老幼,都向那已无法辨认的尸骸砸石头、打棍子完毕。族长杠爷命闲人散去,又指挥一批青壮男子清理现场,将那混合泥土的血肉碎骨都铲起来,尽量不留痕迹。这时西边的高处却施施然走来了四个人。

    看见虎娃等人走来,正在忙着毁尸灭迹的村民们都惊呆了,很多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家伙,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乱动。族长杠爷和阿通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们本以为杀了少甲辰并无外人知晓,不料却被人都看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侯冈当然清楚这些村民都被吓坏了,离得老远就摆手道:“尔等不必惊慌,方才的事我们看得清楚,你们杀人是迫不得已。请放心,我们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现身只是想告诉你们,如此是掩盖不了事实的。

    必有人知晓他们是来到了这里,如今却无故失踪,追查之下,必能发现真相。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有一丝怀疑,也必会拿人拷问。你们全村三百多人皆知此事,并不是每个人在遭受拷问时都能挺住的,届时大祸将至。”

    这伙村民刚刚行凶,就算此刻被吓坏了、脑筋还没转过来,但保不齐有人又会再冒再杀人灭口的念头。而侯冈开口的这番话,顿时打消了这种可能。

    族长杠爷年纪大阅历也多,城府算是最深的,此刻已反应过来赶紧迎上前去跪拜道:“几位贵人,既然你们刚才已看见发生了何事,应知我奔流村一族无辜。我是这里的族长,冒死乞怜,请你们保守此秘、保全我举族性命,奔流村会尽全力报答的!”

    侯冈答道:“我们既然现身,就是来帮你解决后患的,只要尔等按我说的去做,便不会有事……叽咕,先帮他们将这里清理了吧!”

    叽咕上前一挥手,刚被村民们铲起来的那堆混着骨肉尸骸的泥土,突然燃起了火焰。一丝丝火苗带着高温,仿佛是从泥土内部钻出来的,片刻间就把所有的骨肉碎沫都烧成了灰烬,湿润的泥土也化成了干燥的粉末。

    随后平地上又有一道狂风卷起,将烧净的泥土粉末卷到了很远的地方消失不见。叽咕再一挥手,路边的泥泽中又有淤土飞来,堆积填平,地面又恢复了原状,丝毫看不出曾发生的事。以叽咕的四境九转之能,瞬间施法就能做得这么干净还很勉强,另有太乙暗中相助。

    这一手将村民们都惊呆了,他们不敢再有任何别的念头,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族长叩首道:“原来几位贵人是上部仙家,能驾临此地,奔流村全体族人深感荣幸。请怜我等老幼性命,若有差遣,奔流村一族必当效力!”

    所谓上部仙家,是偏远部族对中华之地修士高人的尊称。侯冈摆了摆手道:“你们不必多说了,先进村吧,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息。”

    虎娃等四人被恭恭敬敬地迎进了奔流村,族长把自家院落让出来了,又尽量安排了最丰盛的晚饭供他们享用。全村人此刻已知发生了何事,少甲辰被杀的过程恰好被路过的四位上部仙家看见了,而族长已经将上部仙家迎进了村里好生招待,乞求他们保全奔流村全族性命。

    这天晚上,村民们的心里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缩在家中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靠近族长家的院子。饭后厅中点了灯,族长父子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一旁,四位贵人中看似身份最尊的侯冈却没有说话,只有那侍从模样的少年开口。(未完待续。)

020、民不畏死乎(下)

    虎娃问道:“杠爷,阿通和众族人杀了少甲辰,若是我等未至,你又是如何打算的?难道真以为只要毁尸灭迹,就可以保全族人了吗?”

    跪坐的杠爷向前欠身道:“在贵人面前,不敢称杠爷,按习俗,您叫我奔流杠即可。我也知不可能将此事永久掩盖,只想尽量拖延得更久一些,才能找个机会举族悄然迁徙,离开此地于南蛮荒野无人处定居,或可逃过一劫。

    远徙无人荒泽,艰险重重,说不定还会有很多族人在途中送命,但总比大家在这里一起等死要强。只是眼下尚在夏季,根本无法举族远行,最快也要等到今年秋收之后。我原本希望暗中筹备,将此事隐瞒到冬天即可。”

    这位族长倒是考虑得长远,已经打算举族逃亡了,他也清楚此事最终无法掩盖,毁尸灭迹只是想尽量拖延时间。举族迁徙,不可能选择在夏天,丰水季节河沼密布,很多地方道路难行,更兼植被茂盛、疠瘴虫蛇滋生,而且族中也没有囤积足够的粮食。

    最好也是最快的时机,是等到今年秋收后的冬季。云梦巨泽水位下降,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干燥的陆地,可以穿行到更南边的荒野中。寒冷的气候里草木凋枯、虫蛇蜇伏,而且冬季远行不耽误耕作,可以在来年找到一个能重新定居的地方开垦田地。

    举族逃亡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弄不好还会被人追上或者找到,那样仍是难逃一死,但在奔流杠看来,这已是全族人唯一的生路了。

    奔流杠这个称呼听上去很奇怪,却符合当时、当地的习俗。他的名字就叫杠,当了族长年纪又大了,才会被人称一声杠爷。在当时的年代,很多贵族也谈不上有什么学识,更别提普通民众了。人们取名都很随意,来自日常的事物和场景,有很多名字都是重复的。

    比如生孩子的时候,在厅中点火烧水冒出了浓烟。就叫孩子烟起堂;院中有棵枣树,恰好结了枣子但还是青的,便叫孩子枣青,这些还是贵族人家呢。至于普通村寨里,杠子、柱子、大壮、二狗、石头之类的名字更是随处可见。包括叫虎娃的人也有不少。

    通常情况下,同一个村落中的隔代人可能会出现相同的名字,但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当中,会尽量避免重名以示区别。奔流村的人连姓都没有,更别谈首领被册封的氏号了,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村名或族名,按习俗就是最正式的称呼,比如奔流杠的儿子就叫奔流通。

    奔流村族人,是九黎诸部中“奔流部”的一支,而九黎诸部自称蚩尤后人。炎帝神农氏姓姜。其后裔曾自立为炎帝的蚩尤亦姓姜,实名为姜尤,而蚩尤是蛮称。九黎诸部族人为何不以姜为姓呢?非是不愿,而是不被承认。

    姜尤先跟随末代炎帝榆罔归顺轩辕黄帝,后来又率部反叛自立炎帝。轩辕当然不会认他这个炎帝的身份,擒斩姜尤后削其姓称为蚩尤。九黎诸部一度是蚩尤战败后的罪民,被迫远徙南蛮之地,他们也失去了被认可的姓与氏。

    九黎并非特指九个部族,而是泛指部族之众。少甲辰暴怒之下斥责这些村民为“黎民贱种”,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九黎诸部被剥夺了祖先的姓与氏,亦被称为黎民。而中华之地的其他各部,则被称为百姓。

    古代的姓与氏,来源往往十分复杂。氏最早是族号。后来亦是当权者自己的称号或受册封的尊号。而如今不论是中华之地还是巴原,只有贵族才能获封氏号,且往往不止一个氏号。至于姓则是得自祖先,通常一人只能有一姓。

    民间诸姓,很多都是从祖先的氏号或称号甚至官名演化而来。比如虎娃本人不姓彭,但其一支或数支后人却可能姓彭。由此能追溯到祖先来历,亦能区别出不同的部族分支。身为获罪之黎民,在侯冈等人面前不敢称姓,杠爷也只能自称奔流杠。

    但如果再过很多年,随着岁月变迁,这样的称呼也可能演化成后人的族姓。

    虎娃此刻听说了奔流杠的打算,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盐兆和武夫,心中暗暗感叹。不知盐兆和武夫当初为何要率领族人远徙巴原,可能也是为了避祸吧。若是那样,他们遭遇的祸事应比如今的奔流村族人还要严重得多,所以才会跑那么远。

    奔流通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阿大,我们真要举族远徙吗?若往无人的荒泽深处走,路上还不知会遇道什么状况,会死很多人的,最终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如今死无对证,重辰氏应该想不到少甲辰是被我们杀了,大家都会认为他们是在路上遭遇了什么意外,未必能查出来。”

    奔流杠却很坚定地点头道:“秋收后囤好粮食,趁冬季枯水时向南走,尽快避入深山荒林。等重辰氏的人发现不对追过来的时候,云梦巨泽又重新涨水截断道路,这才是我们全族唯一的生机。

    你今天因已知不能侥幸求饶,才会动手杀人,闯下大祸之后,又怎能心存侥幸呢?就算我们已毁尸灭迹,重辰氏中亦有高人,能施展不可思议的仙家手段查出线索。就像这几位贵人所说,届时你能指望全族老幼每个人都能经受住拷问吗?”

    虎娃却插话道:“奔流杠族长,你的想法是明智的,可是你们却根本等不到秋后。少甲辰无故失踪,重辰氏怎能不派人查问,只要细查就会知晓真相。若是不信,你们可以随便从村中找一个孩子来,就找个最机灵的,我问几句便行。”

    奔流杠不敢违逆虎娃的意思,真的叫儿子出去找了一个孩子进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的神情怯生生的,用手揪着衣角,但目光清澈,模样倒是挺机灵。虎娃直接开口问道:“小妹妹,你别怕,只管答我所问就好。少甲辰大人今天穿的衣服,漂不漂亮?”

    小姑娘下意识地刚要答话,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摇头道:“我不知道,少甲辰大人从来没有来过我们奔流村。”

    虎娃笑道:“你怎么不先反问我——少甲辰大人是谁啊?”

    小姑娘一愣神,赶紧反问道:“少甲辰大人是谁啊?”

    虎娃没答话,接着又问道:“你怎会听说过少甲辰大人的名字?”

    小姑娘有些傻眼了,想了想才答道:“刚才听你说的呀。”

    虎娃摆了摆手道:“好了,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小姑娘心情忐忑地走了,虎娃再看向奔流杠和奔流通,这父子二人皆面如死灰。奔流通特意找来村里平日看上去最聪明、最机灵的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先叮嘱再三。方才的话表面上听起来似乎也无问题,但只要不是傻子,便能看出从头到尾全是破绽。

    边荒村寨族人,大多淳朴无知,只要查问到这里,随口几句话就能察觉疑点,而真正的查问者可不会像虎娃这么客气,还能指望将秘密保守到冬天吗?父子二人又一起跪下道:“几位贵人,请教我等保命之道!”然后连连叩首不止。

    虎娃摆手道:“你们不必叩头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重辰氏查不到这里,而你们也不必仓促间冒险远徙……”

    他低声说了自己的办法。族长父子越听越是惊喜,抬首道:“这样真的能行吗?叫我等如何感激才好!”

    虎娃不紧不慢道:“按我的办法,自可令奔流村平安渡过此劫……而且我们还会施一道神魂法术,除了你们父子之外,村中其他人都会忘记这件事,只记得今日有凶兽闯进村寨,被众村民合力击杀。”

    奔流杠大喜过望道:“上部仙家竟有此等大神通,只是不知会不会伤到他们的神智?”能问出这样的话,可见这位族长多少还是懂些门道的。

    虎娃沉吟道:“我不敢保证对神魂没有一丝影响,但应不会造成伤害;我也可以保证,不会让他们的神智受损。”

    奔流杠:“不知何时可以施法,又要怎样施法,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准备?”

    虎娃答得倒也干脆:“不需要你们做任何准备,此刻即可!”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村寨中就像有一股无形的风刮过、能吹透所有房舍。那些尚未睡着或仍在窃窃私语的村民,皆莫名感觉一阵迷糊,身子一软便在原地沉沉睡去。虎娃曾在彭山中向叽咕施展类似的神魂法术,如今换成了其弟子太乙向村民们施展。

    以太乙的修为,曾为民众祭奉的族神,以得虎娃传授纯阳诀,对普通人施展这一类法术当然很轻松。但在通常情况下,他需要取得对方的完全信任、主动放开元神配合,才能不伤害神魂。

    村民们当然不知道怎样去放开元神配合太乙施法,所以干脆不告诉他们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今天的事情,对奔流村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对于一些孩子甚至会留下心灵上的创伤,大家都宁愿它没有发生过。后世有研究心理的学者认为,人们在这种情况下,往往都不愿再去回忆真实的事件,往往会在潜意识中编造另一种记忆假象去掩盖。

    虎娃叫太乙所施展的神魂法术,恰恰是利用了这种心理顺势而为之,让村民们都忘记这件事情,将这段经历统一异化成另一段记忆,那就是今天有凶兽闯进了村寨,却被阿通率领众人合力击毙。这样对大家造成的影响会最小,而且几乎不损及神智。(未完待续。)

021、其鬼不神(上)

    如今村中还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者,便只有族长父子了。施展神魂法术只是一个辅助手段,虎娃还另有安排,能让所有人追查少甲辰失踪线索时,根本想不到这会与奔流村有关。毕竟神魂法术也不是万能的,若是被人发现了疑点,还是有高人能查出破绽的。

    奔流村该怎么办、虎娃等人能帮什么忙,此刻都谈完了。虎娃又说道:“我不需要你们别的报答,奔流杠族长,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问答我所问。

    我今日见你所施法术,很有特点也很巧妙。你当时从怀中取出的骨杖并非通常的法器,却能借之持咒施法,化土为泥流缠住了那名护卫的脚,很轻松地就配合村民解决了此人。你这一手法术是从何处学来的,当初又是怎样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的?”

    奔流杠愕然抬头,却反问了一句很意外的话:“请问贵人,什么是初境啊?我所施展的,是巫神所赐的神力。”

    这位族长虽法力低微,但论修为至少也有三境九转,弹指间化泥土为柔软的漩涡,可不是简单的诸如操控小石子飞起来之类的御物神通,而是掌控得非常精妙了。可他竟不知道什么是初境,看来各派传承的说法不同。

    虎娃微微皱眉道:“不知道也没关系,算我方才问的不对。你只需一一讲述,巫神是什么来历,你又是怎样得到巫神所赐神力的,平日是否有修炼,若有修炼是怎样的方法,修炼和动用此神力时又是什么感觉?能说的都尽量告诉我!”

    独有的传承秘法,通常都是修士的隐秘,谁也不会轻易说出去。但在此时此地。虎娃可以说保全了奔流村全体族人的性命,奔流杠既有言在先,要尽全力报答。那么就不能拒绝虎娃的要求。

    以虎娃的眼界,当然不会觊觎奔流杠所修的秘法。假如换一个人,可能会对其独特的神通手段感兴趣,而这恰恰不是虎娃的目的。虎娃最关心的,是每一种传承的修行起始,奔流杠当初是怎样迈入修炼之道的,而这又是怎样一条道路、他对修炼又有怎样的理解?

    有太多玄妙,奔流杠本人其实是说不清楚的,更有很多感受不可能用语言表达。他只能尽量转述,靠虎娃自己去理解了。

    奔流杠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寨的族长,而奔流村这三百多名族人,只是奔黎部一个不起眼的偏远分支。别说是其他部族,就算是奔黎大部中的很多族人,都已经淡忘了他们的存在。奔黎部有一些记事的图腾符号,但无系统的文字,族中历史依靠口口相传。

    奔流杠所知的,只是代代传承的祭歌中的内容。

    奔黎部是九黎诸部之一,而九黎是蚩尤的后人。传说轩辕黄帝擒获蚩尤。特意以枫木打造了枷锁以禁锢其神力,使其不得挣扎反抗。

    蚩尤在传说中是天神一般的人物,甚至可以与轩辕单独斗法。什么样的枷锁能困得住他?那至少也得是专门打造的神器了,所谓枫木可能也是指“封木”。但奔流杠所知祭歌中,就是这么说的。

    蚩尤却挣脱了枷锁,甚至以枷锁为武器再度大杀四方,最终被轩辕所斩。据说蚩尤被斩杀前,掷械于黎山。所谓械,就是他手中拿的枫木,他将其扔到了一个地名为黎的山中。

    枫木落地生根,又重新发芽长成了一株参天枫树。后有天神剖开枫木。树心中飞出一只蝴蝶,蝴蝶又产了十二枚卵。第一枚卵中孵出了一个人,名字叫姜央。另外的卵中则孵出了飞禽走兽、妖魔鬼怪等世间诸类。

    姜央收服了飞禽走兽、打败了妖魔鬼怪,成了最终的胜利者,也成了九黎部的祖先与首领,率领与指引各部族人在世间安居繁衍,并教会人们掌握种种神奇的力量,以战胜所遭遇的各种艰险与挑战。姜央就是巫神。

    九黎诸部向南方迁徙的过程有上百年,在各地定居也有好几百年了,各部族都有自己的巫史,各种传说大概的脉络一致,但很多细节也有差别。比如器黎部就与奔黎部不同,他们所奉的巫神并非姜央,而就是蚩尤本人。

    奔流杠所知的本族巫史中,传说就是这个样子。所谓神话,往往也是口口相传的异化加工,比如今天的巴原上,就流传着不少有关若山的神话,至于虎娃的神话则更多。

    在虎娃看来,若真有那枫木打造的枷锁,也可能是一件神器,其材质特殊而生机灵性未失,或者另有神通妙用,被蚩尤挣脱后,掷于山中又化为一棵树倒有一丝可能。但它更代表着九黎族人心目中,蚩尤心中那一丝不屈之气。

    当年的炎黄之争,末代炎帝所属的四岳部、烈山部皆归附轩辕,只有蚩尤所率的九黎部再度反叛,最终获罪远徙,蚩尤后人当然亦有不甘之心。神话既承载了历史,也代表了某种期望,但经过久远的年代后,绝大部分后人也只知传唱祭歌而已。

    对神灵的祭奉,也是重要精神的寄托与历史记忆,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不仅能增强族群的凝聚力,还能提供人们所必须的内在精神动力。

    一个人或一个族群,所失去了内在的精神动力与诉求,是不可能克服艰险而生存延续的。所以它必须要有,所区别的只是哪一种,对神灵的祭奉也许不是最好的方式,但至少也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奔黎各部的族长也称巫公,不仅是率领族人的主主持祭祀者,同时遵从神灵的旨意指导族人的生产与生活。他们所祭奉的神灵就是巫神,可以说巫神的意志便是族人一切行为所依照的准则,而巫公负责传达与执行它。

    奔黎大部的族长,也是所有分支部族的总首领,则被称为大巫公,号称能沟通天神。不知为何,大约从一百多年前起,这种情况却被中华天子明令禁止了。

    奔流杠不清楚那么久远的事情,但侯冈却暗中向虎娃解释了原因,那是高阳天帝年代的事情。高阳帝颛顼并没有禁止天下诸部信奉神灵,实际上想禁也禁不了,但对巫蛊盛行的风气却极为不满。而奉行巫蛊者,以九黎为最盛。

    各部族的情况混杂,几乎每一个小小的分支部落,都拥有自己的巫史,编造了各自的神话传说,首领通过祭祀号称能沟通天神。而所谓神灵的意志又成为对外发动掠夺战争、对内收取各种供奉财货的借口,诸事失去了法度规范。

    世人如何去裁决与分辨天神的意志?本应是所谓神灵之间的事情,却极大干扰了世俗的生活,这种情况也容易导致各部族之间产生隔阂,甚至形成对立,不利于天下安定。

    颛顼帝下令整顿祭祀之事,禁止各部首领以天神的名义干涉民事,各部可以祭奉神灵,但没有权力代表天神传达旨意,中华之国设置了统一的国祭,有其礼法规范,由历正宫掌管。

    也就是说,天子治下各部族人信什么神无所谓,但不能再有人自称负责沟通天神,特别是以神灵的名义驱使族人,大肆搜刮财物举行祭祀,或者对外发动战争进行掠夺。再有这样的人,颛顼帝抓住一个便杀一个。

    在颛顼帝下这个命令之前,中华之国的很多地方,尤其是偏远部族此等情况是相当混乱与严重的。

    很多部族首领号称能沟通天神,以向神灵献祭的名义役使族人,建造了大量宏伟的殿堂、搜刮了巨额的财富,消耗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导致部族生活困苦、田地荒芜、民不聊生。

    混乱的巫蛊之风盛行,仿佛对天神的祭祀活动越盛大,就是越显虔诚、越能代表神灵的旨意,还导致了大量的部族冲突与互相的攻伐掠夺。各部民众承受了大肆祭祀活动所带来沉重负担乃至灾祸,实际上却不可能得到所谓天神的福报。

    而颛顼帝的政令,就是从礼法上解决此事,并形成传统。祭祀与沟通天神只是国事象征,凡人与鬼神的事务不得混淆,无论谁信奉什么神,都无权去代表神。

    政令颁行后,也有一些部族在大巫公或大祭司的挑动下反对,甚至发起了反叛,最后都被颛顼帝给镇压了,而九黎诸部受到的打压最狠、与颛顼帝发生的冲突也最为激烈。

    颛顼帝不仅以镇压反叛者的方式强制推行了政令,也恩威并施,采取了很多安抚与怀柔的手段,包括对待那些被镇压后的部族亦是如此。

    有了颛顼帝打下的基础,到了高辛氏帝俊、陶唐氏帝尧的年代,政令畅通、祭祀的负担大减,各地可以调集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开垦田园、疏浚河流、修筑道路,中华之国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

    小小的奔流村族长杠爷,当然不可能像侯冈那样了解中华国事,他只听说大概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而巫公渐渐只是部族内部私下的称呼。各部的大巫公也不再能沟通天神,更不能不通过城主、君首、天子的政令,直接以天神的名义命令族人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021、其鬼不神(下)

    但如今很多部族仍然信奉巫神,也会自发地祭奉巫神。奔流村族人原先并不生活在这个地方,他们因为水患和冲突战乱而逃难迁居于此,成为重辰氏封地上的奴仆。在奔流杠很小的时候,部族还没有迁徙,他曾跟随祖辈参加了一场很盛大的祭典。

    当时奔黎部的大巫公虽没有到场,但那场祭典也有十余支部族参加,按照传统的仪式,人们向巫神献祭并请求赐福,他们还饮用了一种特制的汤药,据说是神农天帝所传的秘方。就是在这个仪式上,奔流杠获得了巫神所赐的神力,后来祖父又教了他族中传承的巫术。

    那时的奔流杠只有十几岁,还是一个懵懂的蛮荒少年,哪怕是到了现在,很多事情他也不理解、回答不了虎娃的所问。而这些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神力是巫神所赐,巫术是祖辈所传,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从来不需要去解释与思考。

    对于祭奉巫神能获赐神力的事情,奔流杠深信不疑,就像他认为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般。而族中自有一套献祭与祷告的仪式,只要怀着虔诚的心念照着做就行,至于能不能成功则要看是否能得到巫神的眷顾。

    当初奔流村一族去了七个孩子,只有奔流杠有此幸运,所以他后来成为了族长。至于另外六个孩子则很不幸,回来后都病了一场,其中有两人过了不久便夭折了。

    听到这里,娃突然插话道:“当时你也生病了吗?”

    奔流杠纳闷道:“您是怎么知道的?……是的,我也病了,回来后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祖父告诉我,因为凡人的身躯难以承受巫神所赐的神力,这是一种考验,只要挺过去病自然就好了。最终我挺了过来,幸运地掌握了神力。”

    虎娃:“那是什么感觉?”

    奔流杠:“最初的感觉在浑身发热时就有了,肌肤变得极其敏感,仅凭手摸体触。就能分辨出各种细微纹路,就似出现在脑海中一样,还能察知冷热变化以及常人察觉不到的微风。等我病号之后,这神异之能便保留了下来。

    祖父说。这是体窍已开,可沟通内外之兆。我也不明白沟通内外是什么意思,却能体会到那种感觉。族中有秘传仪式,在密室中静心冥想巫神,可察觉身中血肉腑脏。渐渐打开周身诸窍。我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大,每天都感觉很饿要吃很多东西,也总有精力须发泄。

    我一度闯了很多祸,力气却变得越来越大,筋骨变得越来越强壮,有一阵子浑身剧痛,被折磨得都快疯了,但后来还是硬挺了过去。仍然是按照族中自古秘传的仪式,仿佛真的能够沟通内外,触觉可以延伸。凝神间能隔空触物……”

    听到这里,虎娃又突然问道:“你说当初和你一起去的六个孩子,回来后就夭折了两个,那么剩下的四人呢?”

    奔流杠伤感道:“那时的族人,比如今多得多,总计足有千名。我们都经过挑选,是族中最强壮也最机灵的孩子,从小几乎都没有生过病。那四人后来都活得时间不长,在几年内先后因为各种原因夭折,活得最久的一位也没有超过十八岁。死在部族迁徙的途中。”

    虎娃:“你在仪式上喝的汤药,知道药方吗?”

    奔流杠摇头道:“我不知道药方,在奔黎部中,也只有大巫公知道。是历代大巫公掌握的秘密。在祭典上服用它,可以沟通巫神。我参加的那次祭典,奔黎部的大巫公虽然没有出现,却派人把制好的药送来了,现场煮汤饮用。”

    小妖叽咕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方才不是说,那药方是神农天帝所留吗?在神农天帝的年代。世间哪有什么巫神?”

    奔流杠解释道:“我所知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或许是巫神从神农天帝留下的传承中找到了秘方,并加以改进,然后又教给了我奔黎部的大巫公……”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了。

    虎娃伸手道:“你那根短杖,也是祖传之物吧?给我看看。”

    奔流杠从怀中取出短杖交给虎娃道:“这是我奔流村一族,世代相传的族长信物。”

    此物是一根骨质短杖,约有李子粗细、一尺多长,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的抚摩,表面光滑有一层自然的包浆,通体呈深黄色,布满了细碎如牛毛状的断纹。它并没有被炼化成能与身心一体的法器,但多少也经过了法力祭炼,算得上是一种天材地宝,其物性可以延展神识,并使神识控制更为精微。

    虎娃将骨杖还给奔流杠道:“最后一问,什么是听话蛊?为何村中有人想用听话蛊来对付我等?”

    奔流杠大惊失色道:“听话蛊?哪有什么听话蛊,这里更不可能会有人想用蛊物对付诸位贵人!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太乙开口打断他道:“我等坐在屋中,亦能听见村民私语,方才有人暗中密谈,提到要找机会对我等下什么听话蛊,你这位族长能解释一下吗?”

    太乙直接用了神念,将一段谈话印入众人的脑海,是两名男子的声音。其中一人道:“那几个上部贵人,能帮我们保守秘密吗?杠爷别让外人给骗了!你家婆娘这些年还养没养蛊,手里有没有听话蛊?”

    另一人有些惊恐地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家婆娘会制蛊了?听话蛊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别慌,这里又没外人。我是听我家婆娘说的,你家婆娘的外婆,是从南边嫁过来的,就会养听话蛊。我还听说了,当年你肯上门跟她过,就是因为被她下了听话蛊。”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可从来没有中过什么蛊!”

    “你先别着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家婆娘还有剩下的听话蛊,让族长找个机会混在饭菜里对付今天来的那几个人,他们不就会乖乖听话了吗?”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两名村民的密谈,奔流杠父子是满头冷汗,赶紧又跪下叩首道:“诸位贵人,请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也不知道这回事。这只是村民私下里瞎琢磨,他们也只是琢磨而已,根本不敢真的这么做。”

    虎娃淡淡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听话蛊?”

    奔黎部已久不养蛊,或者说不制“听话蛊”这一类的蛊。根据自古秘方,捉各种毒虫置于瓮中,互相吞食,最后剩下的那只就是所谓的蛊。此时蛊已发生了变异,这种催生变异的方式不一定会成功,若是侥幸成功了,却会有特殊的效果,能用以害人。

    这些毒虫并不是随意选择的,须寻找特殊的品种,按秘传的仪式与搭配顺序投入瓮中,甚至还要以精血培饲,才有可能养出所需的蛊。以不同的秘方制成不同的蛊,就似修士炼制灵药一般。

    这样的蛊也被称为“妇人之蛊”,据说只有女子才能养蛊、制蛊,其秘法只传女不传男。又有传说,这是巫神教给族中女子防身自保的办法,至于实情究竟如何,那只有天知道了。

    奔黎部如今不制蛊,或曾经有过制蛊的历史,如今已经失传了。可是生活在更南地域的山黎部、飞黎部尤其是蛊黎部,族中女子仍有制蛊的习俗,这种事都是在极为隐秘的情况下进行。

    奔流村没有迁居到此地之前,也曾与其他部族有过通婚,蛊术也许就是由这些外部女子带进来的,只在其本人的女性后代中秘密流传。

    至于听话蛊,顾名思义,可能就是中蛊之后便会听话。奔流杠曾听祖父偶尔提起,有女子用听话蛊,可迷惑男子留在身边,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奔流杠也从来没见过。

    虎娃摆了摆手道:“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们也可以去休息了。”奔流杠父子躬身倒退着告辞,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屋中只剩下了虎娃等人。

    太乙一伸手,房梁上突然飞下来一个木匣,虽无太多华贵的纹饰,但打造得也非常精致,不知是何时以神通摄来。他以神念道:“我搜了那户人家,还真发现其院中有堆放杂物的小屋,地面浮土下埋了一块石板,石板下面压着一口大瓮。但瓮中并没有养蛊,已有好几年没被打开了。

    我又搜了他家中其他的地方,于隐秘处发现了这个木匣。匣中有两包药散,应该就是他们所谈论的蛊,却不知哪一包才是听话蛊?”

    匣子打开,里面垫着干草,还有两包用质地很特殊的叶片包起来的粉末状的东西。一包呈灰白色,闻之有腥味;另一包呈淡粉色,微微带着诡异的香气。

    虎娃并无神通法力,只能以肉眼观察,皱眉道:“蛮荒部族,给各种东西起的名字都很简单,叫不叫‘听话蛊’并不重要,只需搞清楚它们有何效用。”(未完待续。)

022、蛊(上)

    太乙:“这灰白色的药末,以元神感其物性,食之能令人迷离恍惚,下蛊者说什么可能就会听什么吧,这也许就是听话蛊。至于这淡粉色的药末,食之能令人兴奋舒畅,甚至还有些许催情之效,但是这药方不全。”

    叽咕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全呢?”

    太乙解释道:“这只是我根据物性推导出的效用,实际上谁要真把它吃了,初时身心舒适,但过后不久便会觉得恶心难受,只有在闻到某种气息时,才会重新感到兴奋舒畅。

    若有女子让男子吃了这种蛊药,再在身上带着某种东西散发出特有的气息,自能令那男子愿意听话,看来它也是听话蛊。”

    虎娃:“能确定其效用以及炼制之法吗?”

    太乙:“仅凭感应,我也只能大致分辨出这么多。想要搞清楚其确切的效用,最好亲自尝一尝。但若不知秘方,很难按照原样炼制出这种蛊,倒可以用别的办法模拟出类似的效用。”

    叽咕兴奋地说道:“好好好,我来尝!”

    侯冈摇头道:“你还是算了吧,先让太乙试试。以他的神木原身、化境修为,倒也无惧区区蛊毒。”

    叽咕:“难道以我的修为,就怕了这些蛊毒吗?”

    虎娃:“你倒是可能不怕,但你吃下去有用吗?能分辨出其确切的效用以及炼制手法吗?”

    叽咕有些泄气道:“哦,那还是让太乙先来吧!”

    太乙取了指甲缝那么一小撮灰白色的药末,就以桌上放的清水送服,闭目凝神片刻,好像是觉得不过瘾或者是药力不足,又取了双倍的份量服下,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这里面的东西,的确有各种毒虫,而且发生了异变,但也加了别的料。

    比如我就能分辨出一种菌类。此菌在巴原西荒中也有,若生食会中毒,恍惚间会出现种种幻觉,甚至会感觉神魂离体而出随风飘飞。普通人若服用过量。恐怕就醒不过来了,最终将口吐白沫而亡,而这蛊药中居然有成分能解其毒性。

    此菌可能是喂养毒虫所用,也可能是晾干磨成粉后,添加到这药末中的。此蛊药若少量服用。确实可使人神智恍惚,当别人说话时,就似脑海深处的冥冥之音。嗯,别看直接这么闻着有点腥,但如果用做调料加在肉汤里,可使汤味更鲜美……”

    叽咕:“你是不是吃馋了呀,要不要再给你弄点肉汤?”

    太乙:“我这不是想将其效用尽量分辨清晰嘛!”说着话又取出那淡粉色的药末服用少许,闭目凝神片刻后,又睁开眼睛道,“此蛊方不全。服用后会使人心情舒畅、自觉精力充沛甚感愉悦,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头晕目眩、恶心难受。

    这是正常反应,若是挺过去、药性消了,也就没事了。可是在药力发作感到难受之时,若闻到一种特别的对应气息,又会觉得欢畅莫名,身体的反应会使心中暗生欲念。若如此反复数次,甚至数月经年之后,恐怕就离不开那带着特有气息之人了。甚至无须再继续用蛊。”

    侯冈点头道:“可能将这两种药末合用,再添加缺失之物,才是完整的听话蛊。既是妇人之蛊,若用得巧妙。真可以让男人听话啊!竟有人想拿这种东西来对付我们,且不说我等会不会中蛊,就算中了蛊,他们又怎么解决后患?”

    虎娃叹道:“部族野民,哪能想得那么长远,他们是被吓着了心里发慌。所以想到把我等先控制起来再说。却也不看看我们侯冈大人的形容服饰,必是来自中华大部的贵人,若是无故失踪,想必定会有人来寻,很容易就查出破绽。

    但在很多情况下,如此偏远之地,偶尔路过之人因此留在了村寨中,外人难知其行踪,也不可能再找来。”

    太乙又补充道:“其炼制手法,应该就是催生毒虫变异而得蛊,想成功却很难。我虽不知其秘方,但分析其效用,也能炼制出类似的灵药……”

    虎娃摇了摇头道:“以你的修为,炼制类似的灵药并不难,若想对付什么人也根本用不着这种手段,随手施法即可。但你别忘了这些蛊药是村寨中的普通妇人所炼制,也算手段非常了。若是其他修士服之,又会有什么后果?”

    太乙分析道:“这淡粉色的蛊药,二境修为服之亦有感觉,但可缓缓自行化解。而这灰白色的蛊药,有四境修为方能自解。”

    叽咕:“那我也能吃了呀,快让我也尝尝,都等半天了!”

    虎娃笑道:“那就让叽咕尝尝吧,顺便看看他的神气运行有何变化。”

    ……

    次日天还没亮,虎娃等一行四人便驾车离开了奔流村。他们驾的就是少甲辰昨日所乘的车,马也没换,车已经修好了,走的便是少甲辰昨日来时的路。

    说来也巧,虎娃他们恰好也是四个人。侯冈的样子,就像个大部贵族家的少主。这样的权贵子弟出门,身边往往得带个管事的,负责打理各种俗务,包括算账收钱之类的,而太乙的样子正好合适。至于叽咕,当然是护卫了,而虎娃则是侍从。

    沿着野林间的道路走了二十多里,并入了另一条大道,虎娃等人向西行不远,终于看见了另一座村寨。他们并没有停留,驱车直接从村寨外经过。村寨边以及田地中的民众纷纷弯腰行礼,应是认出了这是少甲辰的车驾。

    马车奔驰而过,人们不容易看清车中人的面目。为了稳妥起见,太乙还施了个法术,使人们看见的就是昨日少甲辰等人的形容装束。假如重辰氏派人追查少甲辰的下落,行踪线索如此明显,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昨日已死在了奔流村。

    这就是虎娃昨日告诉奔流杠的办法,毁尸灭迹并不能阻止重辰氏追查到奔流村,当人们都认为事实是另一种情况时,才会忽略真相。

    ……

    奔流杠父子站在村外的路口,遥望着马车离去。奔流通长出一口气道:“他们终于走了,奔流村也安全了,不必再冒险远徙。”

    奔流杠却摇头道:“这只是给了我们谋划远徙的时间,使他人暂时想不到少甲辰失踪与奔流村有关。秋收之后囤积足够的粮食,趁着云梦巨泽水位退去,赶紧举族迁走吧。”

    奔流通纳闷道:“阿大,我们为何还要走?不是已经没事了吗,难道你是信不过那几人?”

    奔流杠的眼神中又流露出深邃的悲哀:“我不是怀疑那几位上部仙家会故意泄密,但他们只是过路者,对我奔流村一族并没有什么责任,只要将来稍有不慎、在某些场合说漏了嘴,我们奔流村仍有没顶之灾。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些年来,族人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就算没有少甲辰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的,我们沦为重辰氏之奴,几十年来的处境就是任打任杀。同样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

    想当初,我跟着你爷爷流落至此时,总共还有六百多名族人。族人们在这里又有了下一代,你就是在此地出生的,但如今族人们也只剩下了三百多,我不敢再想象将来。我心中一直有逃走的想法,可惜没有勇气,昨日的事,终于让我做出了决断。”

    奔流通:“可是我们往哪去呢?”

    奔流杠:“往南走,有些地方可能还需要造筏渡水。南边是器黎、飞黎、蛊黎、山黎等大部的地盘,我们无论依附哪一部都可以,总之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奔流通:“可是我也听爷爷说过,想当初我们所居住的地方遇了水患,随后又与飞黎部的村寨起了冲突,才被迫迁徙到这里的。”

    奔流杠:“如今早已时过境迁,我们只是落难的黎民,依附其他的大部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听阿大说过,我们奔黎部是九黎各部中处境最好的,很久之前便与重辰氏结盟,大巫公还得到了中华天子的封赏。

    可是我们奔流村一族,处境却是奔黎部各支中处境最艰难的,既如此还不如早点脱离,就算依附其他大部定居,总比如今生死都不能保证要强。秋收后便走,趁着冬季远行,我们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做准备。”

    奔流通:“可是族人们都已经忘了昨日的事情,好端端的,他们又怎能愿意迁徙呢?”

    奔流杠长叹道:“与其说是迁徙,不如说是逃亡。其实大家也都清楚如今的处境,只是日子过久了,已经习惯甚至麻木了,没人有勇气逃离。秋收后便是祭神仪式,我可以当众宣布,这是巫神对我族的谕示。若是有人不听从,便强行弹压,我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巫术了!”

    奴隶逃亡,在这个年代也不是很罕见的事情。奔流杠父子不清楚太过久远的往事,但马车中的侯冈,却正在向虎娃等人介绍奔黎部的历史,竟与传说中的“颛顼战共工”有关。(未完待续。)

022、蛊(下)

    后世之人,往往搞不清上古传说中的种种称号与名号,感觉复杂而混乱,同样一个名字,会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场合反复出现,比如祝融、又比如共工。他们不仅是一个人,也是一个部族,甚至是一支传承的称号。

    想当初末代炎帝榆罔归顺轩辕,他们都自称少典氏之后,这意味着轩辕黄帝取得了嗣位正统。榆罔本人则被轩辕封为缙云氏,有点相当于紫沫退位后仍被少务封为相君、赐享十爵之尊。

    但榆罔的情况与紫沫又有很大的不同,他本是中华天子、号令天下各部,在其归顺后,还有庞大的旧部势力存在,被称为四岳部。所谓四岳并不是指四座山,也不是特指四个大的部族,而是拱卫中华天子之意。

    榆罔有个儿子叫祝融,曾担任火正,与蚩尤同为炎帝末年最强大的战将。祝融这个名字在上古时代便出现过多次,据说神农天帝的助手便叫祝融,担任的官职也是火正。榆罔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让他担任同样的官职,也等于任命他为祝融氏这一支部族的首领。

    祝融氏的称号自古有之,自神农帝时代就有这么一支部族繁衍至今,其历代很多首领也自称祝融。对于不明究竟的后人而言,有时实在难以分辨到底谁是谁,就像白煞也自称白额氏。轩辕帝为了团结天下各部,依然任命这位祝融为火正大人。

    祝融有个儿子叫共工,是四岳部的首领之一,他所率领的部族又称共工部,是四岳部中势力很强大的一支,分布的疆域在中华之地的南方。榆罔的儿子很多,祝融并没有继承缙云氏的尊号,却担任了火正;祝融的儿子很多,共工也没有继承祝融氏的尊号,却继承了祝融的职位。

    共工曾奉天子令在南方治理水患,又被当地民众称为水师。他继承爵位后,官名便由火正改成了水正大人。而“共工”在炎帝时代也是一种官职称谓,看巴原就知道了,以祖先官名为后代名号兼部族称号。这也是上古时的一种习惯。

    水正也好、火正也罢,虽地位尊崇,但都是象征性的虚职,在天子朝中并不掌握太多实权。他们同时也都被封了象征性的共工之职,以示继承父业、世代相传。上古时很多职业皆是如此。以火制器、治水造田,皆是百姓工事。

    侯冈很费了一番口舌,才将“共工”这个称谓所代表的复杂涵义与来历解释清楚。

    颛顼帝时代,天子下令整顿祭祀,并非一帆风顺,四岳部中的共工部反对的态度最为鲜明。共工部在南方势大,颛顼帝号召天下各部征讨,不仅发动了重辰氏的力量,还说服了九黎大部中的奔黎部与重辰氏结盟,一起攻伐共工部。

    九黎各部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也有各种分歧争端。颛顼帝采取团结、分化的手段治理,他娶了一位奔黎部的女子。可惜这女子并没有生下儿子去继承奔黎部,后来颛顼帝又将一个女儿嫁给了奔黎部的首领,通过姻亲关系完成了结盟。

    重辰氏与奔黎部联手,在江淮之间击败了共工部,这是颛顼帝推行政令的过程中,最重要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内部冲突,奠定了新政在中华之国得以顺利执行的基础。

    共工部虽战败,但其所属的势力犹存,在他们表示愿意接受颛顼帝的新政令之后。颛顼帝又采取了安抚的策略。为帝君者,不能只懂争斗不懂妥协,实际上也不可能将同为人皇子民的共工部族人赶尽杀绝,颛顼仍册封共工之子为共工氏。不仅继承了这个氏号,还继续担任水正。

    如今天子帝尧朝中的水正大人,便是共工氏帝江,他已经是第三代共工氏了。

    而奔黎部因为与重辰氏结盟攻伐共工部,占据了江淮之间的大片土地,也因此与其他九黎各部的关系日渐疏远。其首领不仅娶了颛顼帝之女。由此还得到了册封,他本人也成了贵族,不再是无姓之黎民。

    听完侯冈的讲述,叽咕疑惑道:“奔黎部就算没有完全脱离九黎,但也是九黎诸部中最早与黄帝本部势力结盟的,如今的处境也算是最好的,为何奔流村族人过得那么惨?”

    虎娃苦笑道:“任何一个部族,都有高高在上的贵人,亦有处境凄惨的奴民。奔黎大部,因其祖先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在原九黎诸部中,如今整体的处境是最好的。可是奔黎部之内也有很多分支部族,未必都参与了当年的攻伐、得到了祖先的好处。

    奔黎部如此做,必然会与共工部结怨,也会导致其他九黎各部的不满。奔流村这一支族人,原先生活在大江以南,与器黎、飞黎、蛊黎、山黎等部的交界地带,若有冲突必会吃亏。他们是因水患和部族冲突而向北逃难,结果却沦为重辰氏封地上的奴仆。”

    太乙忽以神念道:“师尊好像对九黎部的巫术很感兴趣,可惜那奔流杠只知秘传仪式的过程,却不知所服用的汤药秘方。假如真有那汤药,师尊是不是也想尝一碗呢?”

    虎娃答道:“当初奔流杠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可不仅仅在于那药汤,更在于那秘传的仪式,使他心思澄净没有杂念,可入静而观微。这便是我当初在彭山开**会,所释初境之妙。

    其实无论有没有巫神,无论他们信奉的是不是巫神,或者在别的地方、有别的族人、信奉别的神灵,只要做法一致,情形都是类似的。

    当初在巴原北荒,山爷就是在祭神仪式上得到了山神的指引,从而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山爷少年时信奉山神,后来他也清楚了,山神的名字叫理清水、亦是人间的一名修士,但这无碍于山爷的修行。

    和你说明白这些并不难,因为你本人就是西荒神木族人所祭奉的神灵。而九黎部的巫神传说,竟与一株枫木有关,带你来还真是带对人了。

    其实无论神灵存不存在,又是怎样的存在,人们只是借助了这样一种方式而已,既是内心深处的期待,又是一种精神象征与号召手段。至于所谓的神力,非是哪位神灵所赐予,而是因天地间本就存在的修行大道。

    就像将陶碟、火麻油、绒草芯放在一起,便可以点亮灯光。人们借助于某种方式,恰好与大道谙合,因此迈入初境得以修炼。但他们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只认为这是巫神所赐。”

    侯冈以神念插话道:“可以是巫神所赐,也可以是水神、火神等其他的神灵所赐,秘法更可以是师尊所传。但天地间若无大道存在,师尊又何以传承弟子?无论是谁,不过是恰好窥见了大道的一角,有所谙合。

    这就像我们驾车离开了奔流村,人们都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以为少甲辰正从这条路上经过。将来若有人查找少甲辰下落,必然会追随着这辆马车所留下线索,却想不到他们看见的只是少甲辰的身影和车马,而非真正的少甲辰。”

    太乙又问道:“师尊,那么您又如何看待奔流杠曾服用的汤药呢?”

    虎娃沉吟道:“据我推断,那汤药可能有迷幻之效,使人相信自己真能沟通巫神,或者得到了巫神的目光投注,便对此深信不疑。

    另一方面,它也能激发人的感官以及身体潜能。比如肌肤变得特别敏感,这与迈入初境后的感官变得越来越敏锐的体会是一致的,也是一种辅助修炼的手段。

    奔流杠服用的汤药,应是同时激发了初境和二境的潜能,感官变得非常敏锐,筋骨形骸也经受了洗炼。他挺过去了,便等于不知不觉中修成了,那秘传的仪式对他的帮助很大,是也他继续修炼巫术的方法,懵懂中又突破了三境。

    但是这么做的代价是残酷的,当年奔流村一族挑选了七个最健壮、最聪明的孩子,有两人因此夭折。奔流杠能活下来,说明他本就有此潜质,若换一种方式去指引,同样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

    至于另外四人没有立刻夭折,说明他们也可能有修炼潜质,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获成功,又透支了生命的潜力,以至于在后来皆因种种缘故而夭亡。”

    太乙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汤药好猛啊!它确有辅助初境与二境修炼的效果,但若服用者没那个潜质,或者没有恰好按照正确的方式去修炼,结果是非死即伤啊。最后剩下来的那个奔流杠才是幸运者,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幸运。”

    侯冈又插话道:“我突然想起了白额氏族人的仙城朝圣,那也是赤望丘挑选传人的仪式。不论白额氏族人怎么看待赤望丘上的仙家、是否将他们视为神灵,但在我等修士看来,这就是一种秘法传承。

    有人幸运地迈入初境,便成为赤望丘弟子。至于那些未能成功者,倒也没什么损伤,只是参加了一次远行朝圣。”

    太乙提醒道:“白额氏族人参加仙城朝圣,每年或多或少也都会有人死伤。”(未完待续。)

关于《太上章》,补一篇题记

    自开书以来,间或总有读者在书评区留言,说本书读起来太“清淡”,故事冲突不够紧张激烈,场面也不热血刺激。其实身为作者,我一直很清楚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为之。这不是因为故事冲突不够激烈,而是因为整本书的基调,叙事手法要服务于所表达的主题。

    当初写《神游》时,我喜欢在很多章节前面写题记,以阐述创作的思路。后来发现,在网络小说的章节中,加入这些与情节无关的内容并不太合适。但如今倒是有必要写一篇题记,放附在免费感言章节中。

    这本书叫《太上章》,虎娃将成为道祖太上。它所描写的就是虎娃怎样成为道祖太上的故事,以及他为何会被后人称作道祖?而不是虎祖、霸祖、帝祖等其他的“尊号”。

    其实仔细读来,已告一段落的巴原五国之争,以及即将展开的中华天子嗣位之争,其故事冲突都足够尖锐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惊心动魄。但无论世事多么惊心动魄,对道祖太上而言,他所要求证的都是他的心境。

    若是从虎娃的角度去看待和体会这些冲突,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一言不合光着膀子冲上去拎刀便砍,那不是太上而是牛二,或者叫张三、李四都行,总之可以换成任何一个名字、写成另一个故事,或许也很精彩甚至喜闻乐见。但那就不是《太上章》了,可以叫《张三戾血霸天记》,网上类似的故事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我没必要也凑这个热闹。

    写什么就是什么,最起码也要写什么就像什么,这是文学创作的基本要求。

    最近的章节,介绍性的内容比较多,由此导致了情节推进不快,当然了。这也有我更新不快的原因。但对上古时代的背景介绍,又是绕不过去的,只有将它铺展清晰,后续的情节冲突才能顺利展开。

    这是一部上古神话题材的网络小说。但内容也并非完全是虚构与杜撰,它有很清晰的背景。从时间背景上来看,它所描写的历史时代,从华胥之子太昊至大禹之子夏启,由华至夏。便是华夏古国的奠定过程。

    创作中感到艰难的是,相关的文献包括各种史料与上古神话传说,既太少又太多了。所谓少,是相对于先秦之后丰富的历史资料而言;所谓多,是相对于世界上其他文明的早期史料而言。

    可以考证的记载与传说,不仅丰富而且零散,内容极为复杂与混乱,尽情发挥想象力去解读这些神话史料,可以得出各种推论。然后在这些各种可能性的解读中,梳理出一条最切合逻辑关系的主线。做为小说中的世界观背景,对作者而言是个相当浩大的工程。

    编造并不难,真正难的是不能随意去编造,迄今考证过的上古史料,加起来已有近百部,有些简直是比天书还天书。写在小说故事里,有些可能只是一段很简单的介绍,但实际上想把它们梳理清楚、清晰自然地介绍出来,其过程要比我写《天枢》时难多了。

    其中虽然有小说的加工,但对于已流传了几千年的上古神话史。我并不敢擅自胡编乱造。涉及到某些内容时,我的态度不仅认真,甚至可以说是恭谨。比如说写道祖就是道祖,而不能是将道祖写成牛二。却非说这个人就是清净无为的道祖。

    既然是写道祖太上的故事,虎娃的成长经历,也应当反映道家思想最初的源流。道家并不是人们所说的上古神道,亦不等同于后世的道教。

    (悄悄说一句:我本人并不喜欢《封神演义》,书友也不必用封神中的神话体系,勉强去套用本书以及我的一系列作品中的“设定”。因为这是不同世界观的体系。)

    最近的章节中,恰好写到了颛顼帝整顿祭祀,也就是后世神话中的“绝天地通”,有关内容在后文还会继续提及。而人们对待鬼神、对待自身的态度,恰恰是人类思想文明的萌芽,道家思想的出现,也肇始于这个萌芽。

    现代人能读到的、完整的中国古代思想著作,成书于东周的老子《道德经》,应是其中最早的一部。在《道德经》之前,当然还有更早的上古文献,但那些文献资料要么不够完整系统,要么就是一些单纯的占卜以及历史事件的记录,并非一种思想体系的总结。

    道家思想当然不是凭空诞生的,根植于华夏文明古老的土壤。老子所说:“以道意莅临天下,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其源头最早便可追溯到黄帝世系时代,与神话传说中的颛顼帝“绝天地通”不无关系。

    也许很难用有神论、无神论、泛神论……等简单的概念去界定道家思想,它是另一种文明启蒙时代的思辨体系。

    对于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神灵,太上的态度,是无论它存不存在,都改变不了事物运行的本质,就算它们是存在的,那也是大道演化的一部分。而人们应该求证的,是生命与世界的本质与本源。

    说老子是孔子之师,不仅是因为有史料记载孔子曾向老子问礼,而是他们之间确实有思想传承关系,突出地表现在对待鬼神的态度上。孔子对鬼神的态度是存而不论、敬而远之、不语怪力乱神,更关注人之所需、世人应追求的自我修养与自我实现。

    而道家思想,在另一种境界上强调对世事与世人的关注,以求清静无为、合于自然。这既是对自身的态度,也是对鬼神的态度,并没什么不同。

    再回到上古时期对待鬼神的问题,对神灵的祭祀并不等同于后来的宗教。个人观点,宗教最核心的特点,其实不在于有神无神、不在于信奉什么神灵,有的宗教比如佛教,从教义上看,甚至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有神论。

    宗教的关键,是以某种神灵崇拜或精神信仰为基础,制定了用以指导或限定世俗生活的各种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确立这些规范与准则的权威性,更多的不是源自于它们最初的合理性,而是通过将其仪式化、神秘化与神圣化。

    比如儒家并非宗教,但有人若将孔子的思想立为神明的教义,将其仪式化、神秘化与神圣化,就有异化为儒教的嫌疑……呃,好像已经跑题了,就此打住!

    中国历史上尽管也有过像商那样笃信鬼神、巫风大行的朝代,但经过东周时期诸子百家的思想启蒙,“其鬼不神”的态度,若隐若现贯穿于中华文明的始终。

    祭祀虽然很重要,但它更多的只是一种象征、符合世人制定的礼法、满足人们自身的需求。人们更关注的是如何解决自身的问题,尽管可能会信奉鬼神,但精神上并不依赖于鬼神。包括诠释上古时占卜记录的《易经》,若仔细读都不是讲鬼神的,而是分析在人们什么情况下该怎么做事。

    这反映在上古神话中,比如大禹治水,与中亚文明的大洪水传说相比,解构方式与思想内涵都是完全不同的。

    中国为何会成为中国,中华文明为何与世上其他文明的演化历程有所不同,萌芽早已埋下。“以人为本”的思想,并不是当代某科技公司的广告词,也不是西方文艺复兴时期才提出的启蒙口号,在中华古已有之。文中恰好写到了这一段历史背景,因而有这篇题记。

    虎娃进入中华之地,波澜壮阔的画卷即将打开,故事会陡然转折将更加精彩!四月到了,春天到了,向您求月票!

    最后附一则通知:很不好意思,我最接了个活,还挺急,要在五月之前完成一部电影的故事策划。因此这段时间会比较忙,若是精力有限可能会耽误更新,在此提前对大家说声抱歉!

    **(未完待续。)

023、凡大道有争者(上)

    侯冈摇头道:“那是因为路途艰险,远行的商队还难免有各种折损呢!人生在世便会遭遇各种磨难,这是对白额氏族人的考验与磨砺,否则怎配成为赤望丘弟子得授仙缘?但秘法传承本身,是不伤人的。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虎娃点头道:“仙城朝圣,指引修行的过程确实不伤人,但能得仙缘者亦寥寥无几。其实修行并无秘法,唯道而已,由此而演化出的种种手段,才是所谓的各宗门秘法。”

太乙:“由此赤望丘指引传承的手段,可要高明多了。”

虎娃点头道:“高明是高明,但又太过复杂高深了,必须要有自古传承体系代代所总结的经验,并有大成修士主持指引。而九黎部祈求巫神赐予神力,只需要一个仪式和一剂汤药,不必清楚其真正的原因,只要自以为信奉巫神即可。”

侯冈叹道:“这就是所谓的蛊啊!”

蛊是什么意思?可不仅仅是培饲毒虫在大瓮里互相吞食,按秘法最后催生出变异之蛊虫。在九黎部的传统观念中,这只是妇人之蛊,而非族人之蛊。

族人之蛊是指竞争与继承,而这恰恰是原始部族推选首领的传统,最强大最聪明的人才能成为族长和部落联盟的领袖。

在奔黎部的神话传说中,枫木被伐倒,树心中飞出一只蝴蝶,蝴蝶产下了十二枚卵,卵中孵化出一个叫姜央的人,还有各种飞禽走兽与妖魔鬼怪。姜央收服了飞禽走兽打败了妖魔鬼怪,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才成为了九黎族人的巫神。

所以蛊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或动词,而是表示了达成某种结果所经历的过程。若是从褒义的角度,蛊象征着继承父业;但另一方面,它也象征着竞争过程的激烈与残酷。所谓天下之蛊,便是天子嗣位之争。

这是侯冈对“蛊”的解释。仓颉当年所造之字中,当然也有蛊字,这些就是蛊字最初的含义。比较复杂。虎娃反问道:“你是因为丹朱突然派卢张到访巴原欲册封巴君,所以想到了如今的中华天子嗣位之争?”

侯冈叹息道:“是啊,天下要乱了,不知有多少势力正暗流涌动。”

虎娃亦叹道:“我并非为此而来,只想印证大道修行。天子之位有争,而大道无争。凡宣称大道有争者,皆为歧路。有其穷尽处!”

虎娃如今对“道”的理解,已渐渐触及天地间万事万物的起源存在演化的本质。所谓求道与得道。就是透过缤纷的表象,谙合大道的本源,修行亦以此而始。

天地间大道恒存,并不存在争与不争,更不存在谁求证了大道玄理别人就无法再求证的情况。道不因谁而存,亦不因谁而灭。

比如九黎诸部中有没有巫神,对大道而言根本无所谓,它只对信奉巫神的人有所谓。而虎娃之所以对此感兴趣,就是想知道这种修炼方式有何特点。其与大道本源谙合之处在哪里?

……

九重天仙界,太昊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与其爱侣娲后合力打造,娲后遗号称九天玄女。其玄妙不可形容,若勉强解说,太昊之元神已化灵台世界,就是一方真切的帝乡神土。所现是一株参天建木。

建者,造而成焉。此建木之形,与虎娃在巴国的国祭大典上所见极为相似,通天主干横生九枝,每三枝较为接近,呈螺旋形交替展开。略层树冠,细九层展开。

每一根横枝铺展,与凡人所知的树枝当然不同,若是真的走到了上面置身其中,会发现那就是一方天地世界。建木的每一根树枝都展开呈一片天地山河,所以太昊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又被称为九重天仙界。

九重天,象征着仙家修行亦有九重。而这株建木。本扎根于一无所有的虚无,虚无中演化成了帝乡神土,不论是沿巴原建木飞升登天者,还是得到菁华诀指引登临仙界者,都生活在树下这片广袤的世界中永享长生。

但绝大多数仙家,只能生活在树下的这方世界,无法登临建木上那九根横枝展开的仙境。那九根树枝所化的不同世界里,亦有生灵万物,绝大多数却非人间的生灵,而是太昊天帝所领悟的大道本源演化而成。

此刻树下正坐着一个人,刚刚睁开眼睛望着遥远的鸿蒙缥缈处。他的容颜很年轻,似乎只有十**岁的样子,但无论是谁一眼,都绝不会认为他仅有如此年纪。

他的脸色白皙,甚至没有一丝血色,给人的感觉几乎接近于透明,长发披下拖曳于地就似一条银蛇。头发是雪白的,眉毛却是漆黑的,眸子清澈而深邃,竟是金色的。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嘴唇却是一抹醒目的鲜红,妖异至极。

此人就是太昊天帝,千年前人间的青帝羲皇。据说羲皇姓风,为华胥氏之子,而中华诸姓,由风而始。

风者,世所传也。据说在青帝羲皇之前,世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而羲皇设教化定人伦传技艺约风俗教婚配……民始有父有姓有家有族有诸部,诸部结盟而有国,立国号为华,教化四方而称中华。

青帝羲皇登天,开辟帝乡神土而为太昊天帝,其侣娲后成就不亚于羲皇,与羲皇合力开辟帝乡神土而号九天玄女。九天玄女此刻就站在太昊天帝的身边,容只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站在那里,树下却无影。

不仅是她,整株建木木都是没有树影的。这片天地里也没有太阳,如果说有,那就是太昊本人。只要太昊在这里,这片天地间便有光,目力所及之处,便能将事物清晰,既不明亮刺眼又不显昏暗,却不知光线从何处发出。

九天玄女之颜,亦有容光玄妙,如月色之皎洁,肌肤白皙纯净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却也没有半点失去血色的苍白感,身着长裙,赤着一双玉足。

在太昊的对面,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向来神出鬼没,不知何时会出现在何地做何事天上地下到处乱溜达的仓颉先生。仓颉已不知在太昊对面站了多久,太昊似在闭目养神,他也没有说话,却不知以仙家神念在与太昊交流什么信息。

此刻太昊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远方道:“那孩子竟一语触动了我。凡大道有争者,皆为歧路,有穷尽处!

我虽求证天帝成就开辟帝乡神土,能指引众地仙飞升长生,但这帝乡神土却依我而存,我就似这片天地间的大道。而那孩子说的对,大道不因谁而存亦不因谁而灭。是走上了一条歧路,已到穷尽处。

早年我便有此觉悟,斩一丝疑惑之念入人间,托舍新生为理清水,得我在巴原留下的仙缘。我希望他能带着这一丝疑惑之念重入修行,就算踏过登天之径,亦不得飞升帝乡神土,要重走我等当年的历劫之路,然后求证未知。

我与少昊讲过我的疑惑,也传了她我所悟的神通手段。结果她也斩一丝执念重入人间为白煞,在巴原上得到了她当年所留的仙缘,最终白煞却害了清煞,更由此被虎娃所斩。虽非我等有意为之,只是世上的两个人自行其事,倒也预示了此路不通。

但阴差阳错之间,巴原上却出了一个虎娃。今日他不过是地仙修为,为求证大道而入中华之地,方才那一语,竟谙合我当年感触。我的疑惑已有开解,却不知怎样求证,倒是动念想再试一试了。”

仓颉笑道:“青帝,您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天帝,于无边玄妙方广中自成仙界,谁也不能说您的修行是误入歧途。就以天帝成就而言,亦没有极致。”

太昊正色道:“若凡人之二境,诸多武者可证,亦似博大精深,修炼一生永无尽头。但神识不得沟通外物,终究证不了三境修为。

又若修士之五境九转圆满,证入梦生之境可心想事成,别说成仙了,想在自己的元神世界里成就天帝也不过是转念之事。但若不得堪破,终究不识大成面目。”

说着话,他伸手一指头顶上的参天建木:“这就是九重天仙界,树上的每一枝都可以演化成一方世界,只要我的功行法力足够,便可造化无尽山河。

此等修为从何而来?从修行见知中参悟,演化天地间的大道而来。在我之前,无人有指引,唯参大道元始;在我之后,又有人成就天帝,一一印证我所修行。

历天地大劫至此的真仙,这树上的每一枝世界,都是他们永享长生的仙界,只要修为更进一步,便能踏上更高的一层。

我曾亲眼等走上九层,但在这片帝乡神土中,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第二位天帝,哪怕建木展开多少重天亦是如此。所以神农等人只能另行开辟帝乡神土成就天帝。

九重天仙界为我所化,可以说它就是我。你现在我,也不过是这方帝乡神土的投影,我的存在已与你不同。

那些得我指引飞升至此的众多仙家,在人间时未历天地大劫,则只能停留在树下的世界,且不得离开,否则恐将灰飞烟灭。而我如今,何尝不也像那些只停留在树下的众仙家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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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凡大道有争者(下)

    仓颉:“就算这树下众仙修为远不如你,但他们从人间飞升至此、得享长生逍遥,已适其志,可没有你这种想法。”

    太昊:“他们本未长生超脱,而是我赐予长生,当然珍惜自足。自古证八境为飞仙;修为超越八境之上为地仙;得指引飞升而成天仙;而在人间历天地大劫自证超脱,方为真仙。

    若想飞升后仍可自如往来仙界与人间,当初便得留在人间历天地大劫、修成真仙。世人只知仙家飞升便一去不回,却不知真正的原因。

    当初前路无人,我开辟帝乡神土便自以为得道。如今方知,无论这株建木所化的帝乡神土能化出几枝,道犹远在未尽之处,而天帝成就看似无穷无尽,却是止步于此。

    你上次对我讲的,巴原上那位象煞太乙的故事,令我很有感触啊。当年的他,就很像现在的我,只是我的修为境界更高而已。”

    仓颉:“青帝,如今天上地下,没有人修为比您更高、成就比您更大,您这是还不知足吗?”

    太昊笑了:“并非不知足,而是犹未知,更有大愿而已。我所证的天帝成就,其实谁也不能说是歧途,只是有所缺憾、并非我真正所求。道无穷尽,谁也不知自己能走多远,但要清楚走到了哪里、又能走向何处?

    仓颉,你来到这里已迈过了这建木上的九重仙界,却没有开辟帝乡神土成就天帝,不就是这个原因吗?你已清楚若走出这一步,便到达了某种境界的尽头,所以便没有迈出这一步,而是欲求证如何再迈出更高的另一步吧?”

    仓颉:“总说我干什么,我们在谈虎娃呢!”

    太昊:“他有他的修行,于我等可印证,但终就需要自己去修成。”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抬头似向着无穷远处道。“诸位,经历清煞与白煞之事,我又参悟多时,欲演化另一门仙家手段。尚未得全功,想请你们一起参详补足、看看是否可行?”

    ……

    虎娃并不清楚九重天仙界的事情,他正乘车走在路上,却没有进入前方共工部的地盘。若是为了引开追查少甲辰下落者,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了。一路经过了不少村寨,沿途却避开了大的集镇,也没有进入城廓。

    虎娃等人东行百余里后便折转向西南,兜了个大圈子等于又绕到了奔流村的南方,重新回到了云梦巨泽的边缘。人烟渐渐稀少,野林荒泽密布,已行不得车马。他们在一片丘陵脚下弃车,将马给放走,步行进入了荒泽。

    再往南,就是器黎、山黎、飞黎、蛊黎等部生活的地界了。这些部族村落在南荒中交错分布,具体情况谁也说不太清楚,候冈只知其大概的位置。巴原有南荒,武夫丘就在南荒中,而这一带,就是相对中华之地的南荒,环境十分险恶。

    就因为环境险恶,又有云梦巨泽为天然屏障,这些部族才会迁居到那一带,目的就是远离中华天子的势力范围。他们在蚩尤战败后。名义上虽臣服了历代黄帝,但内心中亦不甘,越是带着这种心态的分支部族,后来便迁居得越远、越偏僻。

    渡过了大片荒沼与大大小小的河道。虎娃等人已深处大江以南了。这里虽然仍离云梦巨泽不远,但很多地方已常年露出水面,由于洪水冲淤,土壤比较肥沃。由于气候潮湿,低洼处杂草树木生长极快,也容易滋生各种毒虫。九黎族人大多生活在地势更高的丘陵或山坡上。

    他徒步走过一片布满碎石的浅水滩,水中也有树木低垂,很多地方抬头不见天空,终于来到阳光洒落处,岸边前方有一片很平整的土坡。叽咕皱眉道:“此地绝非天然形成,应有人在此活动,那里像是人工平整出来的。”

    虎娃突然开口提醒道:“小心偷袭!”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晴空霹雳,一道电光散出闪亮的分叉从半空劈落。虎娃的提醒对叽咕而言有点慢了,这小妖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只脚刚刚迈上岸,便被巨大的声响震得一屁股又坐回了水中。

    真正遇到了什么意外状况,也不能指望叽咕保护大家。侯冈已祭出了一张符,虽不是珍贵的神符,但也是仓颉亲手所制强大的符纹秘宝。叶片状的秘宝爆开,上面符纹就似化为一张网罩住了众人,霹雳电光顺着这张网的都被引到了别处。

    太乙嘟囔了一句:“太浪费了,这也要用秘宝?有我呢,省着点啊!”说着话出手却一点都慢,挥袖一片青光洒出,将一个身影从半空中击飞了。

    坐在水中的叽咕终于看清了偷袭者的样子,不禁骇然叫道:“我的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妖怪吗?”猝然遭遇袭击,感觉本应很紧张,可众人都被叽咕给逗乐了,这小妖居然还说别人是妖怪。

    那偷袭者的样子确实长得既诡异又凶恶,依稀似是人形,却背生双翅,有点像羽民,但和虎娃曾见过的羽民族人又有很大的差异。它的身体背部和两侧,包括手臂和大腿上,都生着羽状的长毛,脚也和正常人不一样,似猿猴那般可以对握。

    它的脑袋有点尖,嘴也很尖,翻鼻孔,牙齿前突有点像鸟喙,左手拿着一个锤子,右手拿着一个锥子,以锤击锥发出霹雳电光。方才它藏身在空地边一株五尺多粗的大树上,茂密的树冠遮掩了身形,猝然蹿到半空发起了偷袭,既隐蔽又突然。

    此刻它被太乙击飞,还显得很凶悍顽强,发出一声怪叫振翅欲逃。太乙怎能容他逃走,施法又祭起一阵狂风将其从空中卷落,砸在地上虽未送命,却也摔得七荤八素。旁边的树上缠绕的几根藤蔓随即就似活了过来,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连一身神通法力都被封印了。

    叽咕已经从水里爬了起来,冲过去瞪眼喝道:“你是什么人,不不不,你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偷袭我等?”

    那怪物的双翅被缠在了背后,却凶性不减,仍然扭动着手脚在奋力挣扎,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叽咕又皱眉道:“你有翅膀,会飞也就算了,但你还会使用法宝,修为也不低啊,难道不会说话吗?”

    侯冈摆手道:“它正在说话,只是口音很怪异,还夹着九黎的方言,若仔细些还是能听懂的。”

    仔细一听,这怪物说的还真是人话,有可能它的喉舌结构与人不同,所以发音很怪异,而且说的是九黎方言,很难听得懂。还好太乙等人的修为高超,所谓修为不仅是力量也意味着心智,更兼有推演神通,连蒙带猜倒也大致明白了。

    这怪物无非是在反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潜入其守护的领地,是受什么人的指使,又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虎娃苦笑道:“被抓住了还这么横,这到底是谁审谁啊?不过说起来,确实是我等侵入了它的领地。像这样的妖族异类,多少保留了禽兽习性,有守护领地意识。……将它松开吧,先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时太乙以神念暗语道:“水对面,还躲着个小孩偷偷往这面看呢。应该是附近部族村落里的人,要不要把他叫过来问问?”

    虎娃:“别吓着孩子,我们先问这个怪物吧,他想现身自会过来。”

    太乙上前朝那怪物道:“你别害怕,我们并非恶人,只是偶尔路过,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附近是什么情况?”

    说着话他已解开了怪物身上的束缚。那怪物叫了一声,从地上蹦起来又直扑太乙。太乙面色一沉,伸手向前凌空虚握。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怪物给攥住了,它身形定在那里动弹不得,周身血脉也运行不畅,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太乙怒道:“我若有伤人之意,你早就没命了!为何凶性不减,就不会好好说话吗?若能听懂我的话,不再这么冲动,就点点头。”

    太乙缓缓松开力量,怪物感觉身子又能动了,赶紧点了点头。太乙便将法力彻底松开,那怪物身子一软趴倒在地,这时已不敢再凶了。

    虎娃正要问话,忽听不远处有个弱弱的声音传来道:“哇,你们从哪儿来的呀?……这么厉害,连雷神都给抓住了!”

    随着话音,有个孩子绕过了水滩,从岸边的草丛中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穿着麻布衣裳,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叶,但一张小脸倒是挺干净,年纪看上去约十四、五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很是机灵。

    这孩子刚才在远处偷窥,见虎娃等人拿下了怪物又把它放开了,这才走了过来,但仍站在数丈外的草丛中不敢太靠近。虎娃招了招手道:“小弟弟,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路过此地突然被这个怪物袭击了,请问你认识这个怪物吗?”

    那孩子见虎娃语气和善,面上的警惕之色少了几分,走出草丛道:“你看上去比我还小呢,干嘛叫我小弟弟?”(未完待续。)

024、雷神与蛊神(上)

    虎娃不禁无语,他这具化身的形容,就是当年刚刚离开北荒来到巴原时的样子,当时还不满十五岁,看上去确实跟这孩子差不多大。侯冈亦和颜悦色道:“你就住在附近的村寨中吗?听你的语气,好像认识这个怪物,刚才叫它什么来着?”

    小孩看了侯冈一眼,好像是笑他没见识,有些得意地答道:“它是雷神,黎民的守护者。你们连雷神大人都不认识,就往这里跑?”

    侯冈却差点被吓着了:“你说什么?雷神!……就它这样还雷神呢,有这么小、这么怂的雷神吗?”

    也难怪他是如此反应,有关雷神的传说,在中华之地古已有之。其名为“震”,是一种神异之物,能操控雷电、声震四方,还能腾云驾雾,出没无踪,非常神秘与强大。据说凡人根本看不见它的样子,只能在荒泽中听见“震”发出的声音,就似那滚滚惊雷,偶尔还能发现它留下的神秘的巨大脚印。

    而这个既像羽民又像妖兽的毛怪,身形只有普通人大小,脚长得就似猴子爪,虽修为不错也会使用法宝,还能口吐怪异的人言,但被太乙和侯冈联手一个照面就收拾了,与上古传说中的雷神相比,未免差距也太大了吧?

    小孩却不服气地反问道:“什么小、什么怂?雷神就是雷神,蛊神大人的后代,附近的村寨里谁不知道,也就你们没见识罢了!”

    叽咕嗤笑道:“还什么雷神大人呢,就会躲在树上偷袭,被我们一动手就拿下了!”

    小孩:“那是你们几个厉害,但也不能说他不是雷神大人……”

    他一激动,也忘了害怕了,居然跟叽咕吵了起来。叽咕本就嘴碎,小孩也是伶牙俐齿,这一吵就絮絮叨叨、杂七杂八说了半天。虎娃等人皆很无语,但好歹也大致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毛怪“雷神”的来历。竟还九黎的传说有关。

    传说蚩尤掷械于黎山化为枫木。枫木倒下,树心中飞出一只蝴蝶。蝴蝶产下十二枚卵。卵中不仅孵出了九黎的首领姜央,还孵出了飞禽走兽以及各种怪物,而雷神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传说往往很有趣。吸取了更古老的神话内容。上古神话中早已有雷神,但出现在这里,又成了蝴蝶卵中孵出的怪物之一。

    传说姜央打败和收服了很多怪物,并命它们世代守护九黎族人。这些怪物的形象,后来还成了有些部族的图腾。还有的部族豢养与驱使异兽。甚至供奉深山中的大妖并与之结盟,于是这些异兽、大妖也渐渐演变成了传说中被姜央收服的怪物。

    这毛怪究竟是什么来历,小孩并不清楚,他也不需要清楚,反正附近的各部族村落中没人能说得清,而关于它的传说至少已流传了一百多年了,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它就是蝴蝶卵中孵出的怪物雷神,即便不是最早的雷神,也是传说中的雷神的后代、九黎族人的守护者。

    据村落里年纪最大的长者回忆,雷神生活在荒泽水边的大树上。它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至于曾有过哪些变化,长得这么怪的东西,恐怕也没人会注意分辨。

    而这位“雷神大人”,也确实充当了附近各部族守护者的角色。凡是擅闯它的领地、带着敌意的外来人,都会遭到它的攻击。那么它又如何分辨敌意呢,既有野兽的本能意识,也带着人的灵智——先看是不是有祭品供奉?

    雷神大人爱吃肉、烤熟的肉,还有附近山中特产的几种浆果。假如以这些浆果汁为调料抹在肉上再烤熟,那么便是它的最爱了,离老远就能闻到味。水滩边这片平整的土坡。其实就相当于一个祭坛,附近各部族人经常送上祭品供其享用,雷神也就不会为难他们。

    若是有人偶尔需要临时经过,不方便准备特别的烤肉。那么就在山中摘一些它爱吃的浆果也行。已经一百多年了,雷神也有灵智,它对附近各部族的人都很熟悉,有时就算有谁经过领地没有带祭品,它也不会为难。

    但是外来人想经过这里,就要专门准备好祭品。先放在这水边的土坡上供其享用,得到其允许才能经过。

    雷神的巢穴就在那株大树上,它平日除了看守自己的领地,还和飞黎部的大巫公有交情。不能说它完全受飞黎部大巫公的驱使,但至少与飞黎部是盟友关系,主要就是受飞黎部的供奉。

    如果外面有大队陌生人马来了,雷神也不傻,它会先跑去通知飞黎部的大巫公,让山中各部族提高警惕并做好应对准备。有时候来的人虽不多,但其中却有难以对付的高手,雷神也会及时脱身,飞去找飞黎部的大巫公。

    在紧急情况下,雷神还有一招,就是点燃树顶上的巢穴。浓烟冲天,山中各部族都能看见,便知晓有雷神难以应付的外敌来到。

    雷神已在此地修炼了多少年,当地各部族已没人能说清楚,至少是一百多年,可能已接近两百年。雷神的存在,确实给当地各部族提供了警戒与守护作用,多年前有好几次大规模的部族冲突,雷神的帮助都不可忽视。

    雷神的领地只在这一片,又是荒泽边缘人迹罕至之处,怎么能守护那些黎民部族呢?不仅因为它住在大树上、能看到的范围很远,而且此地恰处一条咽喉要道。附近的九黎部族村落,散居的环境很特殊,从北边来只有一条道,便是离此不远的一道狭长的山谷。

    穿过那条谷道之后,又见群山连绵、丘陵起伏,其间生活着山黎、飞黎、蛊黎等各部族人。若是熟悉地形又修为高超,当然也可以不从这条路走,群山间哪里不能是路。可是对于不熟悉地形者或者大队人马而言,这里就是一条南北往来的必经之道。

    这些九黎族人生活在云梦巨泽以南地带,是特意迁徙至此,也很少与北方的其他部族往来。雷神所在的地盘,就是他们平日活动的地域边缘了。很多人用不着走到这里来,平日也没必要供奉雷神,只有飞黎大部每个月都会派人专门送来供品。

    那些从北边贸然进入此地的外来人,在当地很多部族来看,往往都是不怀好意的,他们对此都很忌惮,可能是几百年前有仇吧。

    九黎诸部迁徙到中华之地的南方,分布的范围非常广,这一带的族人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是居住得最偏远的那一部分。进入这片九黎地界,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条路,比如从东部山区、山黎部与器黎部的交界地带,还有好几条重要的道路连通。

    山中各部族对外界的警戒,也不能全指望这么一个怪物。雷神的位置只是在北边的一个重要路口上,而更北方则是重辰氏与奔黎部的地盘,近年已很少有人往来。虎娃等人不明就里,不仅没有供品送上,还涉水登岸直接踩上了“祭坛”,所以才会遭受雷神的袭击。

    雷神见势不妙,本该趁机逃走或者点起烟火示警。可惜太乙和侯冈太厉害了,一个照面就将之拿下,令其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所谓雷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神灵,这只是对这个强大的怪物的尊称,恰好也与传说吻合。九黎诸部信奉的是巫神,可是那小孩刚才又提到了“蛊神”,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蛊神就是巫神,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称呼。九黎诸部迁居南方已有数百年,分布的范围很广,彼此之间的联络也很困难,各部巫史以及相应的传说渐渐都出现了差异。比如奔黎部所信奉的巫神就是传说中的姜央,而器黎部和山黎部所信奉的巫神则是蚩尤。

    飞黎部、蛊黎部又有不同,他们信奉的巫神竟然是那只蝴蝶,而且平日更愿意称之为蛊神。蚩尤、蝴蝶、姜央,都与九黎诸部的神话传说有关,分别成了各分支部族所信奉的巫神。

    至于今日这个孩子,就生活在南方山中的村寨里,脾气有点像小时候的虎娃,平日喜欢到处乱跑,而且一贪玩往往就会跑出很远。他对生活在树上的怪物雷神很好奇也很感兴趣,经常跑到这边来窥探,结果今日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令其目瞪口呆。

    这孩子名字叫“华”,在村寨中被人称为小华或华崽。当他听说侯冈他们是来自中华之地的贵人,又听说了他们的名字后,很好奇地问道:“在中华之地,一般是怎么给人起名字的?”

    叽咕这个名字本有点怪,但在华仔听来却不算特别,虎娃这个名字则更普通,但太乙和侯冈的名号,听起来却是太特别了。

    虎娃笑着解释道:“侯冈和太乙,要么是一种尊号,或者是有来历。比如你叫华,又生在南方,将来若修炼有成,就可能被人称为南华先生,那么你也可能就以南华为名。”

    虎娃为何会这么说,因为华崽这孩子太特别了,简直拥有绝佳的资质。他要到今年秋天才满十五岁,但已拥有二境修为,无论是在巴原还是中华之地,这都是非常罕见的。(未完待续。)

024、雷神与蛊神(下)

    虎娃当年像华崽这么大时,已突破四境离开北荒了,但不能人人都能与虎娃相比,华崽这孩子已足够出色了。普通的孩子也不可能孤身离开村寨,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要想一个人翻山越岭穿行荒林,至少也要有二境修为。

    这也说明这孩子足够胆大,就算有修为在身,这么做也有危险。不胆大的话,刚才也不会还主动钻出来说话。

    华崽和叽咕连吵带讲,中间还夹杂着其他人的插话,虎娃终于搞明白这怪物是怎么回事了。在虎娃看来,它应是妖王之后,却更像是一种妖物或异兽;而虎娃曾经在巴原上遇到的那些妖族,则是人。

    这位“雷神大人”的修为不低,至少已有五境,而且神通法力强悍,使用的锤和锥也是威力强大的上品法器,放在别处也算是一方高人了。众人说话时,反而把雷神晾在了一边。雷神已经知道了太乙等人的厉害,乖乖地缩着翅膀半俯身趴在那里,不敢再乱动。

    好不容易等到叽咕和华崽说完了,虎娃才看着这怪物问道:“雷神大人,这是个误会,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恰好路过,却不知你守在这里。你如果想吃烤肉的话,我们可以现场给你烤,就是不知你要抹什么浆果汁?”

    那雷神已经被晾半天了,神情是既害怕又委屈,赶紧用怪异的声音回答了一番,勉强可以听出来,它不敢收虎娃等人的“供奉”了,只是想问他们为何至此?谁会没事从这里路过,若并非与山中的部族为敌,雷神就请他们赶紧过去。

    华崽却兴奋地叫道:“你们的肉在哪儿呢?果子我有,雷神爱吃的浆果山中有好几种,我今天刚好带了两种。”

    华崽从兜中掏出了几枚果子,有的已经挤破了,其中一种虎娃认识,就是他也爱吃的李子。另一种果子形似桔,皮青色微微泛黄,闻起来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尝起来味道却特别冲也特别酸,不适合直接吃,但可以挤汁当调料烤肉。据华崽说,它叫香元果。

    虎娃笑道:“原来你早有准备啊!”

    这孩子跑来偷窥雷神,已在山中摘了雷神爱吃的果子。假如虎娃等人没有恰好路过,他本来就打算将这些果子放在祭坛上,如此也可以和雷神套近乎。

    太乙和侯冈的随身空间神器中都有不少食物,肉经过菁华诀处置保存得很新鲜,取出一大块来生火支木架烤熟,并抹上浆果汁,香味很快就飘散开来,引得华崽和雷神都直流口水。虎娃和叽咕也饿了,用小刀切下烤熟的肉片分给众人享用。

    孩子和怪物都吃得非常香,简直是狼吞虎咽,将肉都吃完了还意犹未尽。虎娃让侯冈又取出更大的一块肉烤了,到最后华崽和雷神都吃得肚皮溜圆,坐在那里揉着肚子咂着嘴直打嗝,表情非常舒服与满意,尤其是雷神再看向虎娃等人时,目光中不仅有几分敬畏,也变得很友善了。(未完待续。)

024、雷神与蛊神(补全)

    虎娃这才问道:“雷神大人,你那法宝锤子是从哪儿来的?”雷神大人本是一个尊称,虎娃此刻还这么叫它,听上去有几分戏谑之感。

    侯冈暗语道:“或许这怪物真是传说中的雷神后裔,但也不能直接叫雷神啊。这就像不能直接说盘瓠的名字就是狗,就算是狗,人家也有名字叫盘瓠。”

    虎娃暗笑道:“那你说这雷神该叫什么名字,毛怪?附近村寨的人只见过这么一位雷神,所以它不需要别的称呼。”

    毛怪雷神赶紧从箕坐中起身,跪直身体吱吱呀呀地连比划带说,虎娃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它也搞不清那锤子是从哪儿来的,或许因为已经太久远,或许当初灵智并不甚清晰,总之它在这里时,法宝好像就在手中了。

    虎娃暗叹一声,知道除非这毛怪有朝一日能突破至九境,否则没法再追问清楚。修炼过程是一场蜕变,宛如人之新生,经历的岁月太过长久,很多记忆也都模糊了,比如藤金藤花,他们就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出现在那彭山幽谷中的。

    虎娃又伸手道:“把你的法宝给我看看。”

    雷神有些犹豫地将锤子和锥子递给了虎娃,神情很紧张,好似怕他拿走了不还。这两件器物入手很沉重,虎娃差点没拿动,干脆就放在地上抚摩查看,同时以神念暗问太乙和侯冈。他本以为这是成套的法器,结果却发现不是。

    锤子就是一件独立的法器,其妙用可以发出电光,此物还可以继续祭炼,比如雷雨天时放在高处承受雷电劈击,可使其神通妙用更强。但怎么才能让它被雷劈着。倒是很有讲究的,需要碰运气,而且也要万分小心。

    至于那把银色的锥。与锤子应是同一种材质,是宝器并非法器。或者说是一块锥状的物性已提炼精纯的天材地宝。其物性就是能引导电光,使锤子发出的电光汇成一束,顺着神识指引的方向劈出,以辅助施法,倒有点类似于奔流杠的那根短杖。

    使用法宝的方式如此巧妙,这东西绝非那雷神能打造出来,它也仅仅是恰好会用而已。尤其是那锤子,若是落到虎娃的本尊法身手中。完全可以将之继续炼化为神器,使其威力无穷,只看什么人去用了。虎娃甚至怀疑,此法器可能出自仙家之手,只是没有最终祭炼完成。

    虎娃将法宝还给了雷神,又问那孩子道:“华崽,你知道雷神大人的锤子是从哪儿来的吗?”

    华崽抹了抹嘴角的油:“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是那些飞黎部的人听器黎部说的,雷神大人的锤子是上古天神蚩尤所打造。黎民的祖先姜央大人继承蚩尤大人的神力,找到了他留的诸多宝物。收服雷神后给了它这把锤子,让它守护黎民部族。”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又眨着眼睛道:“其实要叫我猜……很可能是它拣的!”

    叽咕叫道:“拣的?这样的宝贝。你也拣一个让我看看!”

    华崽瞟了他一眼:“大惊小怪,雷神拣的宝贝多了!”然后又扭头冲雷神道,“肉好吃吧!你既然已经吃完了,按照规矩,是不是该让我们挑一件你收藏的宝贝?”

    雷神的反应有些疑惑,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摸了摸肚子又闻了闻手,再看了看太乙,还是站了起来走向它先前藏身的那株大树。

    华崽也起身做了个手势道:“我带你们去看看雷神收藏的宝贝。”旋即语气又变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按照供奉雷神的规矩,每次只能挑选一件宝物。你们都是来自中华之地的大贵人。本事那么大,应该不缺宝贝。能不能别跟我抢啊?”

    叽咕终于抓住了机会嘲笑道:“瞧你那个出息样,谁没见过宝贝啊?这毛怪能收藏什么宝贝,你爱挑就挑,没人跟你抢!”

    虎娃等人也很好奇,跟着走了过去,绕到了大树的背面。这株树的主干有五尺多粗,少说也有近千年的树龄。在温暖潮湿的地方,树木生长得很快,各种蛀虫也很多,树干中经常会出现空洞。

    大树的背面就有三个树洞,应该是生长过程中自然留来的,又经过了人工的修饰,分别在三尺多高两丈多高,五丈多高的地方。树身上有很多藤蔓缠绕,垂的藤枝掩住了洞口,就算走到近前也不太容易发现。

    华崽显然知晓奥妙,先站在树扒开藤蔓,露出了最面那个树洞。树洞的口子只有一尺方圆,里面的空间却有两尺多宽三尺多深,堆放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首先入眼的就是各种石头,虎娃小时候也喜欢在河沟和海子边拣石头玩,因此也很有兴致地仔细观看。

    虎娃此刻虽无神通法力,无法展开神识感应查探,但也能看出这里有不少好东西。藤蔓拨开,光线照进树洞里,一片五颜六色的反光折射令人眼花缭乱,是各种宝石与美玉,还保留着原石的形状,却经过了简单的打磨,露出了里面的璞质。

    这毛怪雷神长着翅膀,好像真是鸟类的亲戚。据虎娃所知,很多种鸟类就喜欢叼来看者很漂亮的饰物装点巢穴,比如乌鸦,而这位雷神大人也有此爱好。

    溪水里多有从遥远的群山中冲刷来的美石璞玉,但普通人很难分辨,要把石头剖开才能发现。这雷神有翅膀会飞,更有强大的神通法力,所以它能发现这些东西,将之拣回来并打磨掉石皮,放在树洞中时常玩赏。

    其中也有不少可以炼制法器的天材地宝,毕竟是雷神专门挑拣回来的嘛。美玉虽好,虎但娃等人倒也不是很感兴趣。

    天材地宝虽难得,但只要修为法力足够有感应神通,若用心去找总是能找到的。法宝最珍贵之处,不仅在于打造它的材质,更在于祭炼它所费的功夫。比如虎娃在集市上买了一个普通的葫芦,采天地间的物性精华祭炼,如今也打造成了神器。

    华崽几乎把脑袋都探进树洞了,伸手扒了半天,好像并没有挑到特别满意的宝贝,又抓着藤蔓爬向了第二个树洞,动作灵巧得就像只猴。虎娃好多年都没爬树了,也来了兴致,跟着华崽一起爬了上去。(未完待续。)

    ps:不好意思,024()发布时出了点技术错误,章节内容没有显示完全。在此补全,请见谅!

025、绝天地通(上)

    见虎娃都爬树了,侯冈和太乙对望一眼,那就也跟着爬吧,至于叽咕早就蹿上去了。加上华崽,五个人就像树干上的五只大壁虎,探着脑袋围住了藤蔓间的树洞。

    这架势令雷神颇有些紧张,快速地振翅悬停在半空,鼓荡的风把几人的头发吹得乱飘,它盯着华崽看他究竟会挑哪件宝贝。

    这个树洞的口要大一些,有两尺方圆,里面放的不再是石头。虎娃看见了几块黄澄澄的东西,那是天然的黄金,后世俗称狗头金,也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还有几根黑乎乎枝条状的东西,虎娃仔细看才认了出来,是雷击木。

    通常的雷击木,指的就是被雷劈过的树,往往千姿百态十分奇特,有的树被劈焦了半边居然还在生长。虎娃在路村时就亲眼看见后山上的一株大树被雷劈了,表面竟毫无痕迹,但随后不久便完全枯死,后来村民们将树伐倒一看,树心的木质已碳化了。

    雷神特意搜集来的雷击木,当然不是普通之物,而是经天雷洗炼后的精华,拥有神奇的物用灵性,不仅是打造特殊法器的天材地宝,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法杖之类的东西、辅助施展某些特殊的法术。

    华崽费力地将一根雷击木拿出了树洞,在阳光下看了半天,很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最后他恋恋不舍将这根雷击木放回了树洞,又向更高处爬去。高处还有一个藏宝的树洞,他应是打算再去找找,若没有更好的,便回头再来取这根雷击木。

    太乙跟着他一起往上爬,突然开口道:“你想要雷击木吗?既然只能挑选一件宝贝,又何必浪费机会,还是选别的吧。雷击木我有的是,比你刚才看的好多了,回头送你一根。”

    华崽扭身惊喜道:“真的吗?可不许骗我!”

    太乙扶了他一把:“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小心别掉下去!”

    第三个树洞的样子和第二个差不多。当藤蔓拨开、光线照入之后,虎娃却眯起了眼睛。树洞里放的东西,是各种器物的残片,更确切地说。大多是各种法器的残片,虎娃甚至发现了一块神器的碎片。

    法器是很难被损毁的,若是在斗法中被毁,御器之人身心也会遭受重创。至于神器之所以被称为神器,亦因它能随形神变化。理论上所能承载的神通法力无限,就看使用者的修为有多高了,更是几乎不可能损毁。

    但几乎不可能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对手强大到连神器的祭炼者都给斩了,或者神通手段突破了天地间某种规则的限制,倒也有可能毁掉某件神器,那是难以想象的惨烈场面。虎娃看见的神器碎片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上面还有残存的纹饰,不知出自何种器物。

    神器已毁,这种东西一般人是认不出来的。就连太乙和侯冈若不拿到手中仔细感亦也分辨不清。虎娃虽无神通法力,但他毕竟是仙家阳神化身,拥有其本尊法身的见知和眼界,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亲手祭炼过多件神器,拥有某种玄妙的感觉。

    这不是通过神通感应发现的,而是自然认出来的,类似于某种直觉。这块青铜残片上应该还有祭炼者留下的仙家神魂烙印气息,但也是残损的。假如是在野外偶尔拣到了这种东西,虎娃也会带走研究一番。

    但此物既然有主。而且他们与华崽有言在先,虎娃便没有伸手去拿,只是记住了此物的样子和看见它时的感觉。虎娃不缺神器,更不会贪图一块已损毁的神器残片。他只是觉得很惊讶,那雷神竟然能在荒野中拣回来这种宝贝,说不定附近还有类似的残片。

    华崽伸手在树洞里扒拉了半天,在这块神器残片上停留了片刻,仔细摸了摸,却没有拿走。最终抓出了一根骨头。而侯冈和太乙的眼神,从一开始就盯着这根骨头,皆露出惊异之色,不知是感叹这孩子的运气好还是眼力好,应是挑中了最难得的宝物。

    此物看上去像是人类小臂上的尺骨,从中间断开只留下了前半截。成年男子的尺骨差不多就是一尺长,但这根残骨竟然就有一尺长,说明骨头的主人要么手臂特别长、特别粗大,要么身高差不多快有两丈了,简直是个巨人。

    当然了,仅仅看残骨的形状,它也有可能出自某种长臂或身形特别高大的猿类。最特别的是,它竟像最纯净的脂玉雕成,根本不似骨质。

    但侯冈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确实是骨头,而且就是尺骨,竟然是可以打造神器的天材地宝。而太乙则一眼认出,这骨头的主人生前至少突破了化境、拥有脱胎换骨修为,筋骨形骸都经过了最纯净的洗炼,几乎没有任何瑕疵。

    虎娃的感觉更是震憾不已,因为这是仙家遗骸,骨头的主人生前至少也有九境修为!它不是通常的神器残片,却能给虎娃类似的感觉,说明其主人将仙身修炼得近乎于神器了。这就是神农天帝所传大器诀,用以凝炼自身时的极致境界啊!

    华崽的表情却没有那么震憾,他只是感觉非常满意,将这根骨头揣进怀里,咧嘴笑道:“今天运气真好,挑到宝贝了!这骨头应该是雷神刚拣回来的,还没有被飞黎部的人拿走。等我将来成了巫公,就拿它做法杖。”

    悬在空中的雷神见华崽拿走了这根骨头,不禁露出肉痛的表情,低声地吱吱叫了半天,又看了看太乙和侯冈,终究没有敢大声抗议。

    众人跟着心满意足的华崽下了树。华崽还没忘了刚才在树上说的话,朝太乙伸手道:“你要送我的雷击木呢?”他的眼睛朝太乙浑身上下直打量,那神思仿佛在说——我看你怎么掏出来!

    太乙的身上当然不可能藏着体积很大的东西,就算怀里揣着一小截雷击木,也不可能比那树洞里的更大。太乙的大话已经说出来了,这孩子好像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其实就算太乙没有那么说,华崽最后也会挑那根骨头,而不是第二个树洞里的雷击木。

    太乙微微一笑,凭空取出了一根东西,约有二指粗细、三尺来长,两头微尖顶端略带弯曲,像一条展开了身体的小小虬龙,递给华崽道:“看看这个,满意吗?”

    雷击木这种天材地宝,太乙身上不要太多。他本人的原身就可以说是一株巨大无比的雷击木,在其已度过的八千年岁月中,不止一次挨过雷击,皆侥幸存活了下来。甚至可以开句玩笑,太乙当初开启灵智可能就是被雷劈的。天雷多次重创了他,同时也洗炼了他的原身。

    后来太乙修炼有成,可以隐去原身,有那么几百年没再挨过雷劈。可是再后来他遭遇枯槁之困,无法再隐去原身,那通天巨木又不知遭遇了多么猛烈的天雷轰击,那短短几年时间内,甚至比过去几千年加起来的次数都要多。

    太乙迟迟无法摆脱枯槁之困,多少也与此有关,刚刚恢复一点点,紧接着又有猛烈的天雷击落,这谁能受得了?也幸亏他修为深厚,才能硬抗那么久,直至虎娃到来。

    太乙拿出的这根雷击木,可不像树洞里那两枝是黑漆漆的,仔细看通体呈深紫色,在阳光下竟隐约可见青色的电光流转。世上恐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雷击木了,它可是出自太乙原身啊,经过了天雷和太乙本人的双重洗炼。

    华崽接过来双便手往下一沉,一只脚也往前迈了一步,接着才挺腰站稳。太乙暗赞一声,这孩子好大的力气,筋骨强悍已接近二境九转圆满,将武丁功修炼到极致之境也不过如此。

    这根雷击木非常沉重,而且双手直接拿主的一瞬间,会感觉有微弱的电流传遍全身,一般人会当场麻痹,他居然就这么站稳了。

    华崽则惊喜地叫道:“好宝贝啊,多谢你了!……咦,你刚才把它藏哪儿了?……哇,这就是上部仙家的手段吗?”

    太乙笑道:“你就别管我把它藏哪儿了,等修为到了那一步自会明白,就说说满不满意吧?”

    华崽头点得跟小鸡啄虫似的:“满意,太满意了!这叫我怎么感谢你们?”

    虎娃:“你可为我们详细介绍一番附近各部族的情况,还有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并把我们带到村寨中。”

    华崽:“我明白了,给你们带路、做保人、介绍情况,只要你们不是来捣乱的,就没问题。”

    虎娃:“我们当然不是来捣乱的,只是行游至此。”

    华崽:“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否则也不敢带你们回村寨。”

    侯冈饶有兴致的追问道:“我们当然没恶意,但你怎会这么肯定?”

    华崽以雷击木为杖拄地,挺胸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这还看不出来嘛!你们明明拿下了雷神,却没有伤害它,这就看出来没有恶意。雷神树洞里有那么多宝贝,你们不仅没有抢,而且一件都没拿,我就更放心了。

    就算我们村寨里的好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雷神这里的宝贝,我还有什么不敢带你们回去的?”(未完待续。)

025、绝地天通(下)

    叽咕:“你这小子心眼挺多啊,原来刚才是在试探我们?……我们什么宝贝没见过,怎会贪图怪物藏在树洞里的东西?”

    这倒是大实话,这小妖身上的宝贝不多,但见过的宝物可不少,至于其他几人则更是了不得。︽頂點小說,这时雷神凑了过来,抻着头缩着肩膀,双手呈打拱作揖状,吱吱地说了半天,意思是太乙拿出的雷击木还有没有了?它也很眼馋,想要一根,也可以让太乙在树洞里挑宝贝来换。

    太乙笑了:“你的那些宝贝,还是自己留着吧。这两根雷击木就算是送你的,拿回去压压惊。”他也很大方,顺手就给了雷神两根。雷神欢天喜地两眼放光,马上就把它们收树洞里去了。

    叽咕也凑过来道:“太乙啊,那你也给我一根呗?”

    太乙瞪了他一眼:“你想要随时都有!要多少根啊,是自己拿着呢,还是暂时放在我这儿呢?”

    叽咕:“这样啊?那还是放你那吧,拿手里也怪沉的。”

    华崽眼睛珠子转了转,又说道:“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假如让飞黎部的人听说了,我怕他们会找我算账,让我把宝贝交出来。”

    虎娃点头道:“好吧,给你个面子,我们不说!……你怕飞黎部的人要你交出宝贝,难道你不是飞黎部的吗?”

    华崽嘿嘿干笑道:“我也没说我是飞黎部的人呀,其实我是蛊黎部的。”然后又一指雷神道,“不仅是你们不能说,它也不能说!”

    雷神已收好了宝贝从树上下来,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听闻此言就是一愣。然后赶紧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

    它先前让太乙揍得没了脾气,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后来又得了一顿美味的烤肉,虽被挑走了一件宝贝,但回头又收了两件宝贝,怎么算都觉得是自己是赚了。所以也没什么不满意。

    华崽终于带着虎娃等人离开了,雷神一直躬身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中,这才站直了身体,挺胸抖了抖毛、扇了扇背后的双翅。它浑身的羽状长毛看着就像一副鳞甲,而背后的翅膀则像披风,气势倒也显得很威武。

    这怪物扭了扭脖子,又振翅到半空看了看树洞里新收藏的两根雷击木,露出很满意的神色,这才飞到树顶。仍在遥望远去的虎娃等人。

    虎娃正在问华崽:“你方才说,假如让飞黎部的人知道你拿走了雷神收藏的宝贝,会叫你交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华崽解释道:“这位雷神大人,这些年也算是飞黎部供养的。飞黎部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上它最喜爱的供品,就是那种烤肉,然后取走树洞里的一件宝贝。每次只能取一件,如今只有飞黎部的人才可以。别人不能拿雷神的宝贝。”

    这孩子很鬼,刚才果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回为雷神的特殊爱好。它的树洞里收藏了各种宝贝。就算虎娃等人不贪心,也难保其他人会动别的念头、企图来偷来抢。

    但那树洞里的东西可不好偷的,都是雷神的宝贝,擅自去拿会遭到雷神的袭击,就算偷到手恐怕也跑不掉,因为雷神会飞到天上追来。

    雷神被视为传说中九黎族人的守护者。但如今它却是受飞黎部供养的,与飞黎部大巫公之间有约定,每个月接受他们的供奉,并让他们在树洞里挑一件东西。

    飞黎部当然不会允许别的部族分润,就连本部族人也不得私下去取雷神的宝贝。从雷神那里得到的宝贝。都由部族大巫公统一分派。

    勉强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比如虎娃养了一条非常厉害的狗,平日可以帮全体族人守护村寨。但它从外面叼回家的东西,别人却不能擅自来拿。华崽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也算是借着虎娃等人的威势,终于得到了雷神的好处。

    雷神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敌的,总会遇到它对付不了的人。但是像那样的高人,至少也得有大成修为了,也不太会看上雷神收藏的东西。飞黎部的人每个月就会来取一件,真正珍贵的好东西并不会在树洞里留很久,早就被人挑走了,华崽今天算是运气好。

    另一方面,偷抢雷神的东西得罪的不仅是这个怪物,而是整个飞黎部,这就更让人不敢乱打主意了。

    而且雷神的领地很偏僻,处于各部族人活动的边缘地带,虽是一条咽喉要道,但这里的九黎部族很少与北边的重辰氏部族有往来。至少在华崽的记忆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北边来的外人。

    华崽解释了这么多,太乙又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真是恰好遇到我们,才临时起意拿了雷神的宝贝吗?不对吧,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是不是得了宝贝太高兴了,把自己的东西都忘了?”

    说着话一招手,远处飞来了好几样东西,一张弓,一筒箭,还有一只被猎杀的獐子。它们被华崽藏在水滩对岸的灌木丛中,人走出来的时候东西还留在原地,此刻也没有带走,却早就被太乙发现了。

    华崽猎杀了一只獐子,兜里还揣着特意采的浆果,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假如虎娃等人今天没有恰好路过,华崽也会给雷神送上特别的烤肉。可见他干这种事也许不是第一次了,就是想私下里和那怪物套近乎,等混熟了好打那些宝贝的主意,而今天因为一场意外终于得手。

    蛮荒中性情古朴甚至有些凶残的村寨族人,能有这种鬼心眼的可很少见,这孩子非常机灵。华崽没想暴露自己的鬼主意,所以走的时候干脆连那些东西都没带。

    华崽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弓箭,又用那雷击木将獐子挑起扛在肩上,讪笑着解释道:“其实我就是好奇了,雷神的树洞里究竟有什么宝贝?除了飞黎部那些巫公,其他人都没机会看。今天是个意外。我要多谢你们了!”

    虎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但你自己要把宝贝藏好。……有些事情我还想问问你,你们为何要躲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几乎不和北边的人往来?你小小年纪说不清楚不要紧,只要告诉我们部族里的各种传说就行。”

    华崽不服气道:“谁说我小小年纪?我是一位蛊神勇士。在村寨里已经是个大人物了,没人敢把我当小孩!我知道的也可多了……”

    这孩子介绍了一段神话传说,并非是关于巫神或蛊神的,却与九黎部以及中华之地的历史都有关,那就是高阳天帝颛顼“绝地天通”。

    传说在很久,天地之间是相通的,有一座昆仑山,也有人说是不周山,连接天界和人间天神与凡人之间可以经此上下往来。最强大、最聪明的勇士。克服重重艰险爬上昆仑山到达天界,就能获得天帝所赐的不死神药,从而永享长生。

    可是到了高阳天帝颛顼的时代,颛顼却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派了一位叫重黎的天神隔绝天地。也有人说是分别叫“重”和“黎”的两位天神,他们一个将天往上提,另一个将地往下压,硬生生地将天地间的通道给断开了。

    颛顼“绝地天通”的神话。尤其在九黎之地流传最广。九黎诸部中的传说中,还有他们特有的更多内容。据说颛顼下令绝地天通。就是为了阻止九黎族人,尤其他们所信奉的巫神再登天界。

    所以九黎诸部远徙南荒,就是要在巫神的带领下重新连接天地,再度打开一条从人间前往天界的通道。

    这种说法很有煽动性,听上去令头脑简单的蛮荒各部族人热血沸腾,至少华崽所在的村寨里。四顾流传的神话中就是这么说的,而他们所供奉的巫神又称蛊神。

    可虎娃等人听着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神话从何而来,其实就是颛顼整顿祭祀的历史。所谓重黎,就暗指重辰氏与奔黎部。他们与共工部之间因此爆发的冲突最为激烈。

    高阳帝颛顼在人间时曾自创纯阳诀,他比任何人都懂其中的门道。由国家统一制定有关祭祀的礼法,而禁绝世人自称天神或拥有天神的意志,就是为了杜绝很多乱象,解放民力用于真正的生产、操心世俗的生活。

    后世有部分学者,分不清中国上古的神道设教思想,与西方神权统治思想的区别,想当然地认为所谓绝地天通,就是推行********的神权统治。实际上除了很多、很多、很多年后,并没有夺取中央政权的太平天国,中华历史中基本上没有出现过真正********的神权统治。

    这与西方的情况完全不同,绝不能简单地类比与套用,其渊源则可追溯至黄帝世系时代的绝地天通。绝地天通,是上古时代一次影响深远的思想启蒙与文化改革。就算在神话传说中,它断开的也是天与地;就算是后世的君主,亦只是人间的君主。

    后世的人间君主,称天子也好皇帝也罢,皆号称顺应天意而万民归心,且不说能不能做到,但其公开的诉求必须如此。

    治国所依据的礼法与政令,皆依据世俗的**而制定,并非某种不证自明的教义,所以它可以随时修改甚至收回,一切只看世人自身的需要和选择,因此也具备了强大的文化包容性。

    祭祀是一种象征,国君代表万民祭奉祖先以及神灵,祈求赐福于天下,但宝座上的那个人不是神。如果真有哪位帝王自称天神或拥有神灵的意志,绝大多数臣属只会认为他疯了,而在世人的评价中,他也不是昏君便是暴君。

    绝地天通,奠定了大一统的思想基础,走向君权取代神权、人治取代巫治……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虎娃、侯冈、太乙当然明白这些神话是怎么回事、颛顼帝的政令有着怎样深远的意义,可是也没法对华崽这个蛊黎部的孩子说清楚,只得相视苦笑。(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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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章介绍: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世称太上,我为道祖!
人神妖魔共处相争,巫祝仙修万法纷呈的世界。诸帝显圣各创惊天玄通,登天之径殊途无数,芸芸世间根本大道何寻?
一个孩子从蒙昧蛮荒中走来,踏无尽险阻、拨层层迷雾,究天地之源、登造化之巅,成就创道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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