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斩公子(下)
等卫士们回过神来,又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宫琅之死其实真怪不着他们,这位公子的车轻马快,一意孤行把所有的卫士都甩在了后面,他自负修为高超且身怀秘宝,亲自出手定能干脆利索的将那小先生拿下,不料转眼间便丢了性命。
宫琅死了,卫士们当然都有责任,但是事已至此该怎么办呢,他们在惊慌中开始商量,是否要分成两队?一队人护送着宫琅的尸体赶紧回去禀报国君,另一队人则去追拿“凶手”。
刚刚将宫琅的尸体搬上一辆车,又见大道上扬起了烟尘,紧接着便听见车马奔腾之声,远方又来了两辆车。车尚未到近前,就听有人喝道:“公子宫琅何在?”
宫琅的卫队长也是一名三境修士,他认出了这个声音,带着哭腔叫道:“悦瑄大将军,公子宫琅已被人斩杀!”
就听一声惊呼,一道身影从奔驰的马车中飞跃而起,如大鸟滑翔般已落到近前,来者正是镇国大将军悦瑄。悦瑄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马车上的宫琅,神识扫过便知他已没了性命,从前胸直贯后背的那个圆形伤口,应该是被一种带着电光神通的法器击穿,显然是死于斗法。
悦瑄的脑袋里嗡地一声,顿时就觉得头变得老大。他在相室国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兵正大人,同时也是一名五境八转高手,戍边多年很熟悉边关一带的情况。所以国君在情急之中,才会命悦瑄亲自来追宫琅,假如换一个人,恐怕没把握也不敢就这么把宫琅给抓回去。
悦瑄其实并不喜欢宫琅,甚至在内心深处很厌恶此人。他刚刚升任镇国大将军不久,前些年领军在边境驻守,宫琅的车驾经常出入边关,守关将士不仅要当场放行。就连例行的盘查都要遭受呵斥。
就算是国君之子,也不能擅自出入边关,必须接受盘查,可宫琅是以孟盈丘弟子的身份,守关的军士也不好多说什么。
孟盈丘地处相室、郑室、巴室三国交界之地,也是国境上没有军阵布防的地方,实际上也不需要。因为孟盈丘不仅是赫赫有名的大派宗门禁地,而且群峰连绵山势险峻,大军不可能通行。
三国的理论上国境线是在孟盈丘宗门道场中交汇的,孟盈丘弟子平常走动就等于在出入各国边境。宛如单独的另一国。但他们在自家山门内怎么活动是另一回事,边军也管不着,这就像某种默认的偷越。可是宫琅的车驾却经常大摇大摆的来往边军关卡,却不接受盘查,则让当时的戍边将军悦瑄很反感。
宫琅喜欢游猎,当然不能总在宗室的畋猎园林中胡闹。而孟盈丘周边一带山峦起伏,也个打猎游玩的好去处。宫琅喜欢邀集一伙同门,驰骋山野追赶鸟兽,并施展种种神通以此为乐。所以经常出入边关。
更过分的是,有时他在边关外游猎,事先却命车驾出境去接,他的车驾也不得受阻拦。刚开始守关的军士还会问两句。后来总是受到责骂呵斥,也就不再问了。
其实边关一带时常有其他孟盈丘弟子出入,只要说明情由,守军也不会阻拦。但总得停车接受盘查,问清楚身份、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因何事而过边关?这是守军的责任。也没见谁像宫琅这样随意纵马穿行。
宫琅名义上是以孟盈丘弟子的身份出入,那就从山里穿啊。干嘛还要过边关?实际上他还是倚仗自己是国君之子,其母裳妃所出身的氏族在国中又很有势力,骄横惯了。
宫琅今天被人斩了,悦瑄并不觉得特别伤心难过,只是很震惊,同时又觉得很头大,这要他怎样回去向国君复命呢?不能只追回来一具尸体啊,这种倒霉事怎么让自己给遇上了,这个宫琅,死都死得不让人省心!
悦瑄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毫不客气的伸手去搜宫琅的身,同时喝问道:“噬魂烟何在?”
“禀告大将军,噬魂烟方才已被宫琅打打了出来,便是用以攻击那位小先生。”回答他的是一名军士,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悦瑄回头一看,此人竟是一位很熟悉的老部下。
悦瑄领军多年,凭着一身修为境界,更重要的是凭着多年的军功资历升任大将军。他不仅守过郑室国边境,也守过巴室国边境,这边关的很多将士都认识他。
悦瑄惊骇道:“喜丁,你也在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宫琅怎能在这里打出噬魂烟!”
噬魂烟这种东西,在民间绝对是违禁之物,不可能允许私斗时使用的。假如是两名修士于无人处私下斗法打出了噬魂烟,恐怕也没人会管。可是宫琅跑来追人,在这休兵寨门外,当众打出了噬魂烟,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那位名叫喜丁的军士,练成了开山劲,也是军阵中的一名小队长,已是戍边多年的老兵了,他认识噬魂烟,又解释道:“宫琅使用的御器手法,并非像战阵中那样爆开噬魂烟,他可能自以为手段高明,收拢噬魂烟只攻击小先生一人。
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公子宫琅,冲过来想帮小先生的忙,却被灰雾迷倒,是小先生施展妙法将我救醒的。我爬起来的时候,小先生已登车而去,宫琅亦死在了这里,而噬魂烟已被小先生的妙法化去,并未飘散伤及旁人。”
宫琅再骄横,也知道噬魂烟不能乱用,但他自以为有绝对的把握能控制得住,一击得手便能将虎娃拿下了。而虎娃也知道噬魂烟这种东西绝不能失控飘散开,所以杀宫琅的同时将之化去了。
喜丁当时离得最近,虽不知道两人具体的斗法经过,但将自己所看见的都告诉了悦瑄,事情发生的过程很短,几句话就说完了。悦瑄追问道:“你敢确定,那人就是近来传闻中的小先生?”
喜丁点头道:“是的,一位十几岁的少年,背着麻布包裹,身边跟着一条花尾巴小狗,与传说中的小先生一模一样。若先前还不能确定,见他出手施展如此妙法,便无疑了!”
悦瑄的脸色变了好几变,随即命令卫队就在原地待命,解下了套在车上的一匹马,跳上马背也从寨外的岔道上绝尘而去。这一连串的变故,已让寨门外的军民看得目瞪口呆,平常极少能见到有人直接骑马狂奔,大将军的御马之术太精妙了。
悦瑄弃车骑马,以精湛的骑术和深厚的修为控马奔驰,这可没有坐在车上舒服,换一个人可能会随时被颠下来,他只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追上虎娃。这位大将军虽恨宫琅,但也没忘了自己的责任,他不能就这样放虎娃出边关。
悦瑄一边追一边也在心里骂,不仅是骂宫琅,除了国君之外,宫琅的一家人都让他给骂遍了。因为他要追的人是小先生,而小先生如今在国中受万民敬仰,今天杀宫琅之事,小生生好像也没什么错。假如他真将小先生拿回国都,挨国人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可是悦瑄又不得不这么做,只恨自己来得太晚。假如在宫琅追上小先生之前,他就将宫琅截住带回去,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只差那么一步啊。
小先生也许无错,可是国君之子被杀,这绝对是国中大事,必须将当事人带到国都查问清楚,至于其有罪无罪,只能由理正大人审明之后才能定案,今天在寨门外的那些军民都是人证。悦瑄既然奉君命来追回宫琅,宫琅被斩,他也必须将杀人者带回去。
悦瑄是在国都中突然接到的国君命令,当时只知宫琅私自拿了一枚噬魂烟出城,国君下令一定要将其截住带回,悦瑄当时并不清楚宫琅去干什么了。在沿途的驿站中询问驻守军士,悦瑄才猜到宫琅是在追一个人,而那人就是最近国中传闻的小先生。
悦瑄当然明白宫琅为何要追小先生,因为他也早就听说了宫嫄的事。可惜他来晚了,竟然变成了自己去追拿小先生这找谁说理去啊!
悦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小先生的对手?人家可是在噬魂烟的攻击下毫发无伤,并将之从容化解,还顺手就斩杀了宫琅!假如见了面能不动手最好,应该先客客气气的说明情况,请小先生跟他回到国都中解释清楚。
那位小先生的修为再高,孤身一人也不太可能闯过边军驻守的关卡。
休兵寨离边关已经很近了,悦瑄追上大路远远地就看见了虎娃的车正驶向关防,他在后面大喊道:“小先生,请留步!……边关守将,速速截住车马!”
距离实在有点远,他又是逆风奔驰,关防军士并没有听清。但这没关系,只要小先生停车接受盘查,他就恰好能追上。可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让这位大将军于马上破口大骂,他骂的人还是宫琅。
021、闯关(上)
前方那辆马车并没有减速,而关防军士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让开道路直接让它奔驰出境了。悦瑄这才想起那是宫琅的车马,就这么出入边关已经很多次了,守关将士早就认识,尽管大家心里一肚子怨气,但也不再去阻拦,看见了就自然放行。
悦瑄追到关防栅口,立马喝道:“尔等为何不盘查出境车马?”
守关主将也认识悦瑄,赶紧跑过来解释道:“大将军,您怎么只身匹马而来,难道有什么紧急军情?……方才那是公子宫琅的车驾,由一名童子驾车,车上还有一只猎犬,估计又是去巴室国接游猎的宫琅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辆车我们不好拦。”
悦瑄骂了一句粗话,他其实已明白了缘由,问了也是白问,随即奋力拍马追出了关防。这一幕让守关将士皆目瞪口呆,大将军怎么只身冲向邻国了,难道是为了追回那辆马车?
关防当然在国境,但也不是严格地设在两国的分界线上。这里是两山之间一个狭长的隘口,也是大军调动与商队往来的一条必经之路,相室国的关防在隘口北面,而巴室国的关防在隘口之南,中间相距有两里多路。
车马刚刚过去,悦瑄在后面尚能望见,仍然有机会追上。宫琅的车马出入相室国的关防向来如过无人之境,可是到了巴室国的关防,还是必须得停车接受盘查。身为孟盈丘弟子,巴室国的边关当然不会为难他,却不能让他的车驾直接闯关而过。相室国公子的身份,在巴室国那边不好使。
镇守边关多年的悦瑄当然清楚这个情况,只要小先生在关防前一停车,他的马便能追上了。前方已看见了巴室国的关防,悦瑄奋力拍马加速,而虎娃的马车果然在减速。紧接着这位大将军又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车只是在关防前减速了片刻,但车并没有停、人也没下来,随即就加速奔驰直接闯关而过,而守关将士竟没有阻拦。悦瑄愣住了,今天搞什么鬼,难道邻国的守关将士也忘记了职责吗?
愣神间他的马还在奔驰,前方已是关防隘口,就听那边的将士喝道:“来者何人?不得纵马闯关!”说话间栅口前已枪盾林立,整齐的军阵挡住了去路。
悦瑄身为镇国大将军,相室国的关防没有拦他出境。可是巴室国的关防绝不会让他就这么入境的。悦瑄回过神来赶紧勒马收势,喝问道:“方才那辆车驾,尔等为何不盘查?”
边境已经好些年没打仗了,守关的将领平时也多有往来,对面的主将也认识悦瑄,走出来行了一礼道:“大将军,您这是干什么?以您的身份,难道想匹马闯关,挑起两国纷争吗?”
悦瑄有些气急败坏道:“我在追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你们为何不盘查呢?就算最终放行,也得问清楚是什么人、有何事,再看看车上有什么东西啊!守关之责,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那名主将一头雾水的反问道:“大将军。那车马可是刚刚是从贵国的边关过来的,若说盘查,在你们那边应该已经盘查过了。既已放行,您为何又来追?”
悦瑄:“那是我国公子宫琅的车马。边关守将未能阻拦。而我是来追那驾车之人,他杀了公子宫琅、夺其车马而行。”
那名主将愣了好半天,这才苦笑道:“竟有这等大事!原来你们那边连问都没问。人家根本用不着出示信物。而我好歹还问了一声,但那人出示了赤望丘星煞大人的信物。他的确是纵马闯关了,但您想要我们怎么拦?若是赤望丘的人斩了贵国公子,这等事我们也管不了,大将军请回吧!”
悦瑄只能望着关防后的巴室国方向叹气,他已经尽力了,没法再追了。假如相室国君还想捉拿虎娃,也只能派使者送国书给巴室国君,说明情况请求帮助;至于巴室国君会不会答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假如巴室国君未下令,那么巴室国那边就没有义务缉拿虎娃,至于虎娃在相室国犯的事,也和他们没关系。通常情况下,国君之子被杀这么重大的事,邻国之君也会答应帮忙缉拿凶手的,至少是表面上答应、象征性的下道命令。
但若是一名赤望丘弟子杀了一名孟盈丘弟子,巴室国君恐怕也不会插手去管闲事。而且若追究情由,宫琅也是自己找死。
悦瑄万没想到,那位小先生竟会用星煞的信物闯过巴室国的关防,那信物就算是赤望丘弟子中也很少有人能持有啊。等冷静下来,这位大惊军竟莫名又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能追上。
悦瑄与西岭的猜测又不一样,他此刻已经肯定,那位小先生是赤望丘的传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星煞的亲传弟子,所以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修为,而且抬脚就敢踹冒犯他的宫嫄、动手就敢杀袭击他的宫琅。这也不能怪悦瑄猜错了,换谁都会这样想的。
镇国大将军回马休兵寨,带走了宫琅的尸体及其的卫队,同时也带走了喜丁等一干在场的人证。“凶手”虽然追不回来,可事情还必须查问清楚,悦瑄也只得这样复命。
……
虎娃身上有两枚信物,一枚是代表相室国的国工身份,另一枚是赤望丘星煞所赐。相室国的国工,也不能去闯巴室国的边关,就算虎娃出示了那枚信物,也得下车接受盘查,只是对方的态度可能会很客气,不会无故为难他。
但赤望丘星煞的信物不一样,那是星煞亲手所赐,可在巴原五国边境关防通行无阻。按照常理,虎娃也应该停车说一声自己是谁、因何故过关,可当时的情况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虎娃只是减速出示信物,待守将看清后便直接纵马闯关。
这多少也是不合规矩的,但巴室国的边防也不好强行阻拦,反正没必要为这种事去得罪赤望丘星煞大人。
虎娃只知在休兵寨外有人想抓住他甚至想杀了他,来者是孟盈丘弟子,使用的手段十分歹毒,竟然打出了噬魂烟。看来那人对这件秘宝的威力十分自信,以为一击就能将自己给拿下。
但那么做十分凶险,假如碰到的是一名高手,对方就算不能化解噬魂烟,也能尽量将之驱散。一旦斗法相持、噬魂烟爆散而开,周围倒霉的无辜者可就多了。所以虎娃出手干净利索,当场格杀行凶者并化解噬魂烟,然后上车就跑。
这场斗法只是一个照面功夫,虎娃连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对方问都没问便动手了。虎娃以前虽然没见过噬魂烟,但山神也介绍过这种东西,宫琅一出手他就认出了此物,同时也认出了宫琅。
在前往边关的路上,很多军民都向他这位小先生表示了敬意,也有人好心地告诉了他相室国中的一些情况。虎娃已知道宫嫄还有一个同母的哥哥叫宫琅、是孟盈丘弟子,而其母裳妃出身于国中很有势力的长昌氏家族。
宫琅的五官面目很像宫嫄,又以御器手法打出了噬魂烟,看服饰车驾应是国君之子,虎娃便猜到了此人是谁。相室国中别的公子也不会跑来追自己,而且连一句话都没问便当众动手。
在边关杀了国君之子、在离得这么近的地方杀了孟盈丘弟子,这两条无论犯了那一条,虎娃也得赶紧跑路啊。
虎娃在相室国关防不减速的原因,是听见了守关将士说的话:“那是公子宫琅的车马,又来闯关了,放它滚过去吧!”竟然有这么好的事情,那么虎娃不闯关都对不起宫琅!而虎娃闯第二关时出示了星煞的信物,不仅是给守关将士看的,更是给孟盈丘看的。
他这么做很聪明,并不是有意要冒充赤望丘弟子,闯关时也是一言未发,既然星煞给了他这件信物,他便可以这样用。假如有人误会他是赤望丘弟子,那也没什么不好,反而免了可能被栽赃诬陷的麻烦,就事论事,也是宫琅自己找死,谁也不能怪到赤望丘的头上。
进入巴室国境内,虎娃仍然沿大道快马而行,尽快走得越远越好,并顺手施法,将车身上相室国的宗室标记都给抹去了。他这么快闪人另一个原因,是方才斗法中动用了五色神莲,尽管在场的可能没人看清,但若被截下查问详情,恐怕也不太好掩饰。
宫琅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不好,偏偏用噬魂烟这种歹毒之物,须知五色神莲专破各种毒瘴,虎娃最不怕的就是疠雾迷烟。假如是命煞亲来,虎娃当然不是对手,可宫琅用这种东西却伤不了他。
虎娃刚开始并没有直接祭出无色神莲,那黑云很诡异竟能阻隔神识,虎娃不想斗法将之驱散波及无辜,破此秘法便要先击倒宫琅本人。虎娃也没有用石头蛋乱砸,而是祭出那支駮马银角,带着电光神通朝着方才他看见宫琅的方向射出。
021、闯关(下)
那一尺来长的银角飞去,丝丝电光将周围的黑云消融出一个圆形的通道,却没有将之驱散开来。黑云被穿破一条通道,虎娃随即就看见了宫琅,与此同时银角便已穿胸而过。宫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想不到虎娃竟会在黑云中毫发无伤,并能从容御器击出。
虎娃也没想到杀此人能这么利索,但这也不算误杀,在这种情况下已没什么好客气的,稍一犹豫就可能导致大范围的无辜死伤。宫琅一死,噬魂烟瞬间就失去了控制,虎娃祭出青莲叶摇出一片碧光,不仅化去了灰雾,同时也救醒了地上几名昏迷的军士。
紧接着他也没有祭出五色神莲的神器本体,就是运转其融合于形神中的妙用,发出五色虹光消融黑云,使之未及爆散,又招呼盘瓠一声登车便走。
车马连闯两关,进了巴室国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从上午一直跑到下午,只要不伤马,虎娃就保持尽快的速度一直在赶路,离边关和孟盈丘越来越远了。相室国想要拿他当然来不及,就算孟盈丘的人想追他,得到弟子被杀的消息再派人赶来,也绝对没有这么快。
他一路经过了好几个村寨,时而减速稍微歇歇马,时而就在寨外绕过。这里也是通往边关的大道,所以有很多村寨旁边亦有叉道可容大队人马绕行。在黄昏日落前,虎娃进了一座城廓。
此城叫做望丘城,与相室国的龙马城一样,也是一处军事重镇,城中有精锐军阵驻守,车马可在半日内抵达边关。虎娃已经比巴原上绝大部分的居民都有外出经验了,他找了驿站投宿,第二天便到集市上把车马给卖了,然后又换了一身当地的服饰。
乘华车骏马赶路当然舒服。可是虎娃又不是为了赶路而赶路,而且他时常会进入山野,这辆马车并不方便带在身边。更何况这是公子宫琅的车马,虽然抹去了标记,但仍然十分引人注目,很容易暴露行踪。
卖了车马换了装束便出城而去,进入巴室国腹地,虎娃有一种感觉,这里的人烟明显要比别处稠密,很多村寨离得比较近。周边的田地已连接成片,集市也显得很繁华。在相室国境内时,恐怕也只有太禾城有这种景象,虎娃经过的其他城廓,如高城、飞虹城、龙马城,都不似望丘城这般人烟稠密。
而望丘城的地位与相室国的龙马城类似,它主要还是边防重镇,便能有如此繁荣景象,看来巴室国所在确实是巴原五国中开发农耕最早、也最为繁华的沃野平原。离开了望丘城又进入另一座城廓的辖境。虎娃越走越有这种感觉。
记得他离开蛮荒后不久,到达的第一个村寨是白溪村。白溪村虽然规模不小,但平时几乎没什么人经过。而在这条大道上,却是行人车马不歇。总能看见与虎娃一样赶路的人。
前几天虎娃从畋猎园林赶往边关时,一路上总能被人认出来,虽然很受礼遇但这也是一种烦扰。可来到巴室国境内就不一样了,没有人认识他甚至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条路上来往的人很多。沿途的村寨居民也很少刻意去关注某一个人;相室国中的消息也没传到到巴室国,这里还没人听说“小先生”的事迹。
这样更好,虎娃原本担心的就是行踪太过显眼。容易被人追查。他原先还担心带着盘瓠,会不会特别引人注目?而此刻却发现,这种担心有点多余了。
往来的不少行人也带着各种家畜,有坐牛车的、骑驴的、牵羊赶猪的,还有携带鸡鸭的,当然也有人带着狗,尤其是那些来往的商队。狗会叫也会保护主人,在商队休息的时候,狗既是不花钱的警卫,也可以看守货物。
很多狗的样子都和盘瓠差不多,也许在狗的眼里彼此差别很大吧,但在人的眼里也不会去特意区分。盘瓠走在这条大道上,甚至有点泯然众狗的感觉了。离开边境越走越远,虎娃也渐渐放下心来,没有人再注意他、也没有人在追踪他。
……
虎娃很谨慎,确实没有人追踪他,更没有人下令缉拿他。别说在巴室国,就算他刚刚逃离的相室国中也没有这种事。
国君的几十个子女中死了一个,伤心当然难免,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镇国大将军悦瑄不仅带回了宫琅的尸体,也带回了一批在场的人证。理正大人问讯的时候,国君本人就在屏风后面听着,已清楚事情的经过。
宫琅快马轻车追击,依仗修为高超直冲寨门而去,连问都没问一句,劈手就打出了噬魂烟。而那位小先生毫发无伤,反而在眨眼间就把宫琅给宰了,并顺手化去了噬魂烟、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西岭大人已经私下推断小先生就是象煞,国君已然相信。除了象煞前辈,这世上又有哪位童子模样的少年,能有这等手段?宫琅在象煞先生面前那般做,就是自己找死,就算他是国君之子又是孟盈丘弟子,那又能怎样?
可是悦瑄大将军又带回了另一个消息,那位小先生以宫琅的车马闯过相室国的边关,又以赤望丘的星煞的信物闯过巴室国的边关,自始至终连车都没停,也没说一句话。国境关防在他眼中形同虚设,这听上去简直太离奇了。
镇国大将军猜测小先生是星煞的亲传弟子,国君心里也有些犯嘀咕,私下里又找到西岭大人询问如果是象煞,为何要出示星煞的信物?须知象煞当年隐迹时,星煞还没出生呢!
西岭想了想,分析道:“无论换做谁看见那一幕,可能都会得出与大将军一样的结论。但我认为他若仅是星煞的弟子,持信物过关当然可以通行,但小小年纪未必有那个气度和胆量,就敢一言不发,于刀枪林立中连闯两关而过,这种事情以前根本就没听说过。
世人说象煞隐迹,但我等怎知他老人家有没有行走世间,只是没人发现其踪迹而已。前不久在飞虹城外他见过星煞,有星煞呈上的信物也不令人意外。他既然以童子面目示人,不愿暴露象身份,那么在关防前当然也不会说自己是象煞,出示信物只是免得麻烦。”
国君听了,也觉得非常有道理。如果虎娃是象煞,国君甚至怕他哪天心情不好,回头找来算账。就算他不是象煞而是星煞的亲传弟子,国君也没法追究这件事,因为宫琅所作所为并不占理。假如这件事传扬出去、赤望丘派人来问,相室国还得道歉,并奉上一堆东西以示歉意。
所以国君没有派使者送国书请求邻国缉拿凶手,甚至在国内都没有敢下令追拿小先生,只得悄悄认了并不宣扬,假如传出去也只是相室国自己丢脸。国君还很是不安,怕象煞或赤望丘因此事来找麻烦。
国君认了、不敢声张。但国中却有另一人伤心欲绝、恨虎娃入骨,甚至疯狂地想要为宫琅报仇,她便是宫琅之母裳妃。裳妃当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也不清楚西岭猜测虎娃就是象煞,就连国君都没敢随意对人乱说。
裳妃每日到国君那里哭闹,要求国君派使者送国书到巴室国,请邻国协助缉拿凶手,无论花什么代价都行。国君当然不能答应,而裳妃哭闹不休,到后来国君干脆就避而不见了。
相室国不能为宫琅报仇,裳妃就想到了孟盈丘。宫琅是孟盈丘弟子,据说还曾为命煞侍寝,虽只有一夜,但那关系也绝不一般啊!这件情宫琅对别人谁都没说,只告诉了其母裳妃,并叮嘱裳妃绝不能告诉他人,否则便犯了孟盈丘的大忌。
可现在有望成为国君的儿子死了,裳妃心中除了报仇已没有别的念头,国君指望不上,裳妃便想派人去求孟盈丘之主命煞,觉得那个女人该为自己的儿子做点什么,只要她肯出手,一百个小先生也完蛋了。
也有人提醒过裳妃,小先生闯关时出示了星煞的信物,很可能是赤望丘的弟子,但裳妃却没心思管这些。赤望丘的传人就能在大道上公然斩杀孟盈丘的传人吗?若如此霸道的行径,若孟盈丘都能忍了,今后命煞还怎么在巴原上立足!
裳妃就是这么想的,而且宫琅和命煞的“关系”,除了她外人并不清楚。
长昌氏在国中确实很有势力,裳妃动用各种途径,找到了并厚赠了孟盈丘中的重要人物,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与要求。
……
孟盈丘峰峦起伏,它并不仅是一座山,而是一条横亘的山脉与一片绵延的山区,宛如巴原上的国中之国。除了宗门弟子往来,山中大多数地方平时人迹罕至。有的山峦风光灵秀,也有的峡谷瘴疠弥漫,有毒虫猛兽潜伏,亦有奇花异草满崖。
巴原上的民众用于疗治伤病的药材,以及平时采集的野生食材,在这里几乎都能找到,只是平常人很难进来采摘。
山脉的最深处有一座秀美的山峰,生机盎然灵气充盈,它是山脉的主峰,也是传说中巴原九丘之一的孟盈丘真正所在,整片山区以及这个修炼宗门都是因它而得名。
022、命煞与离珠(上)
此峰从山脚直到山腰皆壁立如削,常人难以攀援。但从山腰往上,则云雾飘渺、翠树繁花密布,远望如浮于云端的仙境。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片平地,宛如巨斧劈去了半边山头,而另外半边峰顶却保持着天然的形状。
平地后是一面高崖,高崖上被雕凿出一个巨大的石龛,石龛中有一个法坛,竟然是一丈方圆的整块碧玉打造而成。
假如有人也曾登上过清煞所在的树得丘,会发现这个碧玉台,竟有点像树得丘上的山神法座。此刻这碧玉法座上正端坐着一名黑衣女子,她的肌肤很白,色泽就像最纯净的乳汁,乌黑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脑后肩后一直垂到了碧玉台上。
碧玉台前的空地上生长着三棵树,它们的扎根之处并非土壤,就是裸露的山岩。看其细密的枝条从根部便伸展开的样子,应是那种比较低矮的灌木,然而它们不知在此地生长了多少年,竟已有数丈之高。
这三株树枝叶茂盛,却没有一丝青翠之色,它的枝条是血红色的,叶片是粉红色的,树上结着直径约一寸的果子,竟是火红色的,远看就像三柱从山岩中喷出的火焰正在燃烧。
它就是传说中的不死神药“离珠”,据说曾为神农天帝所拥有。能生长不死神药的地方当然都很特殊,世间很难找到,可离珠这种不死神药本身却更为特殊。
据说在它生长之处,人们不能轻易接近,否则会受到很诡异的影响,导致心性大变甚至疯癫狂乱。离珠树的气息非常人所能承受,就算发现了也很难靠近采摘,只有境界高深的修士才能成功走到离珠树下,保持心境不乱摘取离珠果。
碧玉台前三株这么高大茂盛的离珠,却对法坛上端坐的女子好似毫无影响。她正在闭目修炼中。这时山峰外飞来了一名身着深黛色长裙、身形高挑窈窕的女子,她绾簪着长发,御飞天神器。
此人落在山顶的平地上,收起法器上前行了一礼,却没有先说话,而是在等待着什么。碧玉台上的黑衣女子睁开了眼睛,开口问道:“青黛长老,你有事吗?”
来者名叫青黛,有六境修为,是孟盈丘的长老。但她的样子并不年长。也一点都不老,形容大约双十年华,明眸皓齿容颜秀媚。而碧玉台上的黑衣女子便是孟盈丘之主、名震巴原的命煞。
威名赫赫的命煞,声音竟非常动听,软软的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仿佛稍有一点沙哑,却似能渗入人的脑海中、骨髓里,激起莫名的消魂感受。仅听声音便这样了,何况是见到她本人呢?
青黛下意识的抬头看见了碧玉台上妖冶的身影。虽然命煞坐得端端正正,没有一丝摇扭风姿的动作,但闻其声、见其人,就感觉身心深处被唤醒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仿佛是一种本能的欲念。而拥有这种欲念,本身就是一种快感与享受,使人忍不住便想拥有与渴望更多、更深的缠绵境界。
青黛身为女子,竟都有这种感受。假如换一名男子站在这里,那感觉就更难形容了。青黛赶紧收摄心神低下头,心中暗道不知是那离珠树的影响。还是命煞开口无意中造成的心神波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她所站的地方,已经尽量不靠近那三棵离珠树了,虽然以她的修为当然已无惧离珠树气息的影响,但在和命煞说话时,还是不要有那种感觉的好。命煞开口自然带着一种令人销魂噬骨的神念,这种神念已不是什么信息和语言,而是侵袭心神的大神通法力。
青黛知道命煞不是故意如此,她方才正在入境修炼玄功,忽然察觉有人至此,开口时仍带着玄功法力,同时也激引了离珠树的气息。
青黛低头道:“宗主,最近发生了好几件事情,我觉得都有必要向当面您禀报。”
命煞仍用那柔柔的声音说道:“先从小事说起吧。”
青黛便先说了一件小事:“相室国君的宠妃裳昌,其子宫琅在龙马城边关被人斩杀,长昌氏一族求到了孟盈丘,希望孟盈丘能追拿凶手为其报仇,因为宫琅也是我孟盈丘的弟子。”说话的同时带着神念,解释了宫琅被斩的详细经过,以及有关那位小先生的一系列事情。
命煞闻言冷冷一笑,方才的感觉还令人销魂噬骨,可此刻的冷笑又令人顿觉遍体生寒:“国君之子、我孟盈丘传人在边关被斩,这么丢人的大事,国君连提都不敢再提,更别说下令缉拿凶手了。相室国尚且如此,居然还有脸来我孟盈丘?
昌裳?她已经不是国君的宠妃,再也不是了!长昌氏一族,就算在国中得势,但自今日起亦将日渐失势,用不了多久便风光不再。……他们能让你把话传到我这里,你一定收了人家不少好东西吧?”
她开口就断了一位宠妃和一个氏族的命运,这种话假如是别人说出来,可能也不会有人太在意,但只要她开了口,闻者便会觉得裳昌与长昌氏一族此命难逃了,因为她的名号就是命煞。
声音中也带着神念。女儿宫嫄之事已得罪了仓煞,儿子宫琅之事又得罪了星煞,裳昌这个妃子还想有什么好下场?她就算不在国君面前哭闹,国君也会疏远她,更何况她成日哭闹不休,缠着国君去做他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情。
而长昌氏一族,曾有一个非常有希望在将来成为国君的宫琅,因此国中很多势力为了长远考虑,都会逢迎巴结,至少不敢与之争夺利益。可是宫琅已死,一个死了的国君之子没有半点用处,不受宠的裳妃恐怕也很难再给国君生一个儿子。就算裳妃能再生一个儿子,也不可能在它成年前参与君位的争夺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裳妃和长昌氏家族失势,而且又得罪了仓煞和星煞,在国中只会越来越失势。长昌氏一族目前在国中的既有利益,也会成为其他势力的重点争夺与瓜分对象,一旦衰败速度便会很快。
命煞问青黛是否收了长昌氏的好处,青黛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神色,很坦然的答道:“我确实收到了几件宝物,长昌氏也不是直接找到的我,而是先求到了外面办事的那些门人,前后送了不少东西。”
说话间伴随着神念,将长昌氏送来的所有财物的清单,包括都有哪些人收了哪些东西,原原本本告诉了命煞。命煞淡淡一笑道:“既然他们哭着喊着要送上,那就收下吧,算是孟盈丘接受他们的赔罪,不再追究今日的非分之事。那些东西,一半归受赠者所有,一半交于宗门收存。”
青黛点头称是,又问道:“长昌氏派来的人还在山中,该怎么回复他们呢?”
命煞答道:“就一个字滚!”
神念中亦有另一番话:告诉他们,再敢因为这种事,踏进山门提出这种要求,就打断腿扔出去。这种人在国中骄横惯了,以为天下人都可以威逼或收买,将我孟盈丘宗门当成他们家想请就请的打手了吗?正因如此,宫琅才会有那种下场,他那种骄纵肆意的行止,可不是我教的!
宫琅是我孟盈丘弟子,而且是很重要的弟子,因为他将来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君。可是长昌氏却将他给教养废了,孟盈丘想迁怒还来不及呢!若是宫琅无故受人欺凌,就算是赤望丘弟子所为,我也会派人要个说法的。
可他干的是什么事?无理寻仇、私取噬魂烟,并在集市前当众打出。这种事若是别人所为的,相室国非派军斩杀不可,而他还做得很丢人,当场就被人给宰了。不知情者恐怕还以为是孟盈丘擅让弟子拿着噬魂烟这种东西,到外面肆意荼毒呢。
想当初长昌氏家族千求万恳,孟盈丘才答应收宫琅入山门。费心血教授他这些年、传了他一身神通法术,难道还成了欠他的?国君都没脸提的事,却认为我们孟盈丘该为他们长昌氏出头,怎么会有这种痴心妄想呢?
至于孟盈丘会不会为弟子报仇,那是孟盈丘的宗门事务,与相室国无关,也与长昌氏无关。
青黛点头道:“我明白了,自会命人训斥,将他们逐出山门,并派人转告相室国君。”
命煞:“再派人去一趟赤望丘,转告这件事,无须隐瞒任何细节,反正他们也能查得出来。就说我孟盈丘弟子不成器,十分惭愧!”
青黛又点头道:“我今日就办,立刻便派人去赤望丘。……可那位小先生的身份,倒是令我很好奇。他斩宫琅、化去噬魂烟只在眨眼间,真是星煞的弟子吗?若是这样,赤望丘恐怕又多了一位年轻的六境高手!”
就连青黛这位孟盈丘长老,都远远高估了虎娃的实力,因为虎娃解决宫琅的场面实在太令人震憾了,谁又能想到他是自幼服食琅玕果和五色神莲这等不死神药长大的,而且形神中还拥有那么多神器。
命煞却沉吟道:“恐怕并非如你想得这么夸张,此人可能身怀秘宝,有特殊的妙用恰好可以克制噬魂烟。噬魂烟这种东西本就是在战阵中使用的,而不是在斗法中对付高手的。……待会儿再说他吧,你还有什么事?”
022、命煞与离珠(下)
青黛又禀告道:“巴室国君后廪自称旧疾复发,已派使者到孟盈丘,欲再求一枚离珠续命。”
命煞微微一皱眉:“已经三年了。”
青黛:“是的,距您上次赐他一枚离珠神药,已经过去了三年。正如宗主当初所说,三年之后,其生机将竭,如今他又来求不死神药。”
命煞:“离珠已救不了他。”
青黛:“您知道这些,可他仍心存侥幸。只要有一线希望,任谁都想再试试的。”
命煞:“上次我命你向他提出要求,奉孟盈丘为巴原神丘、奉我为国祭之神,位列太昊天帝之后、创国先君之前。他没有答应,我也没有勉强,还是把离珠神药赐给了他,延其三年性命。如今他再来求神药,又有什么承诺?”
青黛:“这回倒没主动说什么,只是问孟盈丘有何要求?只要能以举国之力办到,他一定会尽力满足。……既然如此,可否再赐他一枚离珠,不论能不能续其性命,也让巴室国答应您三年前的条件?”
命煞却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他若想答应,三年前便已答应了。况且就算他今天答应,他儿子继位后也不会答应的。这三年来我的玄功更进,已隐约能窥见更多玄机。当年提出那样的要求,确实是心急了些,就算如今时机亦未成熟。现在看来,那只是做个试探吧。”
世间的各种不死神药,其神效亦不相同。比如五色神莲,普通人完全可以正常服用,藕茎、藕节、莲子都可以吃,就算不能吸收其神效也能滋补元气,虎娃从小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而琅玕果则不是吃的。别说嚼不碎,就算硬咽下去也不会消化,对普通人没有半点用处,它所谓的“服食”其实就是一种炼化之法。
离珠树则更为特殊。得此名就是因为其果实。“离”也是太昊天帝所画的八卦之一。象征着火,而此树结的果实则似一枚圆形的大珠。故此称离珠。普通人别说无法采摘,假如服用便会中一种奇异的火毒,会欲火升腾、性情癫狂、血脉奔涌,最终爆体而亡。
它要经过高人的大法力炼化。才更适合服用。炼化之法有两种,一种是去其火毒后的离珠丹,为修士助益修炼之用;另一种就是炼化为普通人可服之果,又称离珠神药。一枚离珠只能炼化为一枚离珠丹或离珠神药,此物炼化时不可分割。
离珠丹的灵效异常神奇,据说服一枚便可助人突破初境得以修炼,这是多少凡人梦寐难求之遇。但事实却没这么夸张。世上也不可能有那么一种丹药。假如有人接受指引、习练入门秘法多年,却始终不得入初境,服若用一枚离珠丹,倒确实能帮助他体验到初境的状态。
但迈入初境的第一关考验。并非人人都能过得去。假如一个人修法日久,却总是差那么一丝机缘,捕捉不到那种复归于婴儿的心境。服用了离珠丹,能助他察觉到清晰的内在身心,但也会伴随着各种本能的欲念冲击。
如果有这个资质与根基,自然就可以迈入初境继续修炼下去,但若是此人根本就不适合修炼也不能入境,强行服丹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离珠丹是绝不可这么乱用的,它只是一种破关的机缘。
世上从来就不缺突破初境得以修炼者,用其他的方式指引、自行修炼亦可成功,而离珠又是这么珍贵难寻的不死神药,所以离珠丹通常并不做此用途。
离珠丹最重要的用处,与虎娃在白溪村所得的碧针丹类似,但其神效却要猛烈得多,它可以在每一境修炼中助人突破下一转。在六境之前,只要每一转的功夫已用足,却迟迟不能突破原有极限,那么服用一枚离珠丹,只要能成功炼化吸收其神效,几乎必定会突破。
在突破六境之后,离珠丹便没有这等神效了,但它仍可服用已助修行。
听上去这离珠丹简直太神了,有人或许会认为,在突破六境之前,只要能弄到四十五枚,每一境修炼中都服用九枚,不就可以轻松修炼至五境九转吗?
这便有点想当然了,因为想发挥离珠丹此等神效,有两个前提条件:其一是修炼功夫已用,却迟迟不能突破下一转时使用;其二在每一境的九转圆满关口,就算服用离珠丹也不能突破下一境。而且离珠丹的神效猛烈,不易炼化吸收,每次服食亦有凶险。
另一方面,此丹也不宜连续多服,假如总是依仗某种助力突破每一转修为,那么修炼根基便可能不稳固。比如一名修士突破三境后,在修炼中接连服用了九枚离珠丹,就算侥幸每次都能炼化吸收其猛烈的神效,达到了三境九转圆满,但想突破四境恐怕便格外艰难。
更重要的是,不死神药世间难寻,寻常修士哪会有那么多离珠丹?
离珠神药则与离珠丹不同,对普通人而言珍贵至极,因为它几乎可治世上百病,却又不是一种调治伤病的药,其神药就是激发生命中蕴含的所有潜能,将身心埋藏的潜力都激发出来。
人们与伤病抗争,药物等治疗手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凭借顽强的生命力,挺过去直至康复,假如挺不过去便会倒下,有时生死就差那么一线。
三年前,巴室国君后廪得了一种怪病,请多方高人医治皆束手无策,有人便说国君病体衰沉,仅以普通的手段已无力回天,只有向孟盈丘求离珠神药续命。后廪便派使者来到孟盈丘向命煞求药,他虽然没有答应命煞提出的要求,但也承诺今后将举国敬奉孟盈丘。命煞最终还是赐了他一枚亲手炼制的离珠神药。
后廪服下离珠神药后不久,病很快就好了,人又变得生龙活虎。但命煞当初就说过,国君因这场病已大伤元气,就算激发了所有潜在的生命力,也只能再维持三年康健之体。
如今三年过去了,国君果然又倒下了。这次他并不是旧病复发,就是生命力衰竭。所以命煞说离珠已救不了他的命,就算国君为了续命、答应命煞当年所提的要求,命煞再赐一枚离珠神药。别说服用,只要打开玉匣闻到气息,国君便会送命。
如果孟盈丘送来的神药不能救国君,反而成了让他闻之则亡的致命毒药,那么继位的新君以及巴室国人也不会认可孟盈丘实现了承诺。
既已知道这个结果,命煞又何必再那么做呢?更重要的是,她也认为当年提出那样的条件操之过急,时机还远远不够成熟。就连赤望丘白煞,都未曾要求五国中的任何一国将其奉为国祭之神,她命煞若是真的那么做了,显然会遭各国与各宗门之忌。
青黛明白了宗主的意思,又说道:“孟盈丘不再赐神药,因为当年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可是君女少苗问我,若离珠无效,还有何物能救她父君的性命?”
命煞答道:“救命已不可能,只能暂时续命而已。若能求得琅玕果,并有高人施展菁华诀,可为其父续命。但就算如此,以后廪的状况恐怕也拖不了两年,该赶紧安排后事才是。”
青黛皱眉道:“清煞前辈已百年无踪,有传闻他已坐化或登天,在巴原上并未留下传人,更别提有人将菁华诀修炼大成了。但赤望丘中尚有一株琅玕,后廪还可派人到赤望丘求不死神药。假如白煞提出了与宗主当年一样的要求,而巴室国也答应了,又该如何是好?”
命煞笑了,淡淡答道:“不会的。”
声音中也有神念,她认为巴室国君是不可能找到清煞的,就算找到了恐怕也没用,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却没有多做解释。琅玕果确实是不死神药,不论是否修炼菁华诀,此物都能补益生机,但只有修士才能服用。
若是六境以上的高手,以神通大法力炼化琅玕果,将之神效化散于后廪的形骸,倒也可以起到续命之效。但若不配合菁华诀调治,也不过是再能苟延残喘几个月,就算是白煞亲自出手,结果也没什么不同。不是他神通不够强大,也不是琅玕不够神奇,而是国君本人生机将尽。
假如能再给后廪十几年青春寿元,后廪求生心切,说不定真会动心,但仅仅几个月的苟延残喘,根本不值得付出那样的代价。后廪绝非昏聩之君,在位几十年国泰民安,深受万民爱戴。
命煞最后又开口道:“一枚琅玕果,若是一名修士依法服用,至少可延寿十余年,且是青春寿元。只为一将死之人苟延性命数月,实在有些不值得。与其向赤望丘求不死神药,还不如召集国中高手,找寻其他各种的灵药,为其温养滋补,后廪或许还能再强撑一年半载。
这么做,其效也不亚于使用琅玕果了,就算代价很大,也比向赤望丘求不死神药小得多。只是从现在开始,他便要赶紧筹办新君继位之事。我给了后廪三年的时间,他也该早就准备好了。”
023、判巴原之命(上)
青黛叹息道:“虽说巴原自古皆行禅位的礼法,但继位的从来都是国君后人,他人并无被拥推的资格,这已成定例。而巴室国诸公子,却无一人拜入孟盈丘门下,孟盈丘中只有一位君女少苗。”
命煞笑道:“这也没什么,我孟盈丘秘法偏重阴柔,本就更适合女子修习,历代突破六境者也皆为女子,这在巴原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后廪诸子,在国中各高人门下受教,也没有人远去赤望丘拜师。”
青黛:“我们所知的情况确实如此,只是后廪的嫡子少务,这三年不知去向。”
命煞追问道:“难道会是那位闯关入国的小先生吗,他是急着赶回去继位的?”
青黛摇头道:“应该不是,据亲眼见过的人描述,年貌不符。”
命煞:“巴室国下一代的国君应是谁,国人心中早已有数,诸公子皆无法与少务争位。前提是少务若不在国都,返回途中千万不要出意外。你也命在外门人多加关注,假如发现了少务行踪,便随行保护。这也是顺势送给巴室国的人情,新君继位后该知道怎样答谢孟盈丘。”
青黛:“我立刻下令,命在外行走的孟盈丘弟子皆留意此事。但巴室国的君使尚在山中,我们既不赐予神药,又该如何回复呢?”
命煞吩咐道:“三年前话已说清,想必后廪也知此番求神药将无果,只是抱着万一之心前来试试。你再去详细解释不赐神药的缘由,然后赐他们一些真正有用的灵药,若善加调养,国君还能坚持一年半载,但离珠神药是万万不能再碰了。”
青黛:“恰好长昌氏此番也送来了几株灵药。顺便就赐给巴室国的君使吧。”
命煞:“你再告诉君使,让他当面转告国君,无论立哪位公子为新君,孟盈丘都会支持。但希望国中新君。将来娶一位孟盈丘弟子为正妃。至于是谁,则看他自己的眼光!”
青黛连连点头道:“宗主虑事深远!听说那公子少务年轻有为、俊美雄壮。我想山中很多弟子都会愿意的,甚至会争相期盼。……您对巴室国格外看重啊?与郑室、相室两国不同。”
命煞很突兀的问了一句:“你知道如今的相室国君,有一统巴原的野望吗?”
青黛答道:“这我当然清楚,五国之君。恐怕或多或少都有这种野望,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只有相室国君表现的最为明显,一直在做此准备。……自从百年前的纷争之后,五国已相持至今,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命煞:“巴原上已太平了几十年,但不会永远如此。既然五国都以继承巴国正统为号。纷争迟早再启,就看谁认为已做好准备、等到了动手良机。……你认为相室国若行此事,第一步的计划应该是什么?”
青黛低头道:“我不知,请宗主赐教。”
命煞只答了一句话:“欲得巴原者。必先得巴室国。”
这句话的神念含义很复杂。巴室国在巴原的中央腹地、古代巴国的建都之地,也是人烟最为繁华的沃野平原,是建立统一巴国的根本所在。
但如今的巴室国却处境尴尬、四面受敌,在战略态势上很被动。它的国力也许比其他四国中任何一国都强,却敌不过另外两国联手夹攻。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它失去了与巴原周边蛮荒接壤的战略纵深,四面都是国境战线,没有那么广阔的大后方。
巴原五国中的另外四国,无论谁想一统巴原,第一步要做的也必须是吞并巴室国。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平衡态势,无论是四国中哪一国主动进攻巴室国,其余三国都不会希望它成功,因为那样便意味着巴原上有一国独大,进而威胁到其余各国的存在。
四国中的任何一国主动进攻巴室国,都不会得到他国支助。可是巴室国若反过来攻打周边的某一国、企图将其吞并打开战略纵深,也会受到其他各国的夹攻,使它的战略不可能成功,所以才会形成如今的相持局面。
在命煞看来,若巴原上纷争再起,各国的目标都是一统巴原,那么最有希望成功的还是巴室国。若巴室国得孟盈丘之助,赶在其他国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灭掉相室或郑室其中一国,便成功了第一步。第二步则是蓄积力量再灭另一国,统一这三国,便大势已成。
为什么不能首先选择进攻樊室国或帛室国呢?因为有赤望丘。赤望丘位于巴原最东部的边缘地带、樊室国与帛室国的交界处,与巴原上的另外三国并不接壤。
想当初樊室国与帛室国都曾派军阵攻打过臣属赤望丘的部族之地,结果却被玄煞率领白额氏族人揍得很惨,这些年都服服帖帖听命于赤望丘,玄煞亦因此而成名。
赤望丘必定不愿看见,巴原上出现一股力量,足以挑战与削弱它的地位。巴室国若首先攻击樊室国或帛室国,必然会正面遭遇赤望丘,不可能得手。它接着便会遭遇其余各国的夹攻,战略计划注定会失败,最惨的下场说不定还会被另外四国瓜分。
这便是命煞对巴原五国将来纷争形势的的判断,她之所以用神念而不是直接说出来,也是因为其中牵涉到赤望丘。
每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命煞之所以有这样的观点,也因为孟盈丘就位于巴室、郑室、相室三国交界处。在这三国之间的征伐态势中,它所起到的作用也至关重要。
在命煞的心目中,那所谓足以挑战或取代赤望丘地位的力量,或许不是指统一的巴国,而是将来受举国敬奉的神山孟盈丘。青黛长老是其最信任的心腹,所以才会将这番远见对她提起。
青黛有些错愕的说道:“巴室国君病体残喘,已无余力,新君继位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掌控国中形势。而相室国君正当年富力强,早为此事谋划多年,您反倒认为他不可能成功吗?”
命煞冷笑道:“他那叫什么谋划?人人皆知他早有此志,若主动进攻巴室国,也不可能得到各国支援,就算有一时小胜,也难以久持。巴室国若能以奇袭扭转局面,反倒是趁势灭掉相室国的良机。
而在郑室、相室这两国之中,若选一个更好下手的。郑室国南境有剑煞坐镇的武夫丘,若剑煞态度不明,则不好贸然攻伐。相比较之下,除非巴室国不想统一巴原,否则首先要灭掉的便是他相室国!”
青黛:“相室国君也许明白自身的处境,所以才会想着要先下手。而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争取孟盈丘的支持。”
命煞冷冷道:“想要我们的支持,也得看他自己够不够格!他治国虽无大错,本人胸中亦有些谋略,却还算不得惊艳之才,更致命的是——国中后继无人。虽有十几个儿子,却无一人德行才干出众,就连宫琅那等废物,居然也曾是继承君位的重要人选。
此人我见过,是暴亡之相,别看他现在生龙活虎,可也蹦不了几年了。他身为国君二十多年,一心谋划自己的志愿,却未能培养出继志之人。别说他统一不了巴原,就算在有生之年完成志愿又有何用,等他死了之后再度裂国吗?”
青黛:“可巴室国新君少务,继位之后又将如何,目前亦是未知之数。”
命煞笑道:“在相室国中,可有人说宫琅一句好话?而在巴室国中,可曾有人说过少务一句恶语?宫琅经常纵车驾出入边关,而少务这三年竟无人知其去向,可曾有半点娇纵行迹?”
青黛恍然道:“所以宗主寄希望于少务继承君位,将来借他之手完成您的大愿,如太昊天帝那般,成为整片巴原上的国祭之神,而不仅是取赤望丘而代之。……赤望丘白煞若知道了这些,恐不会高兴的。”
命煞又冷笑道:“我从未想过要让白煞高兴。他当年来到孟盈丘,与我约阵试法,以为我是神农天帝大器诀传人,可惜他失算了,我所修秘法与神农天帝并无关系。他依约传我吞形诀,并让我立誓不得再传他人,也得到了我所擅长的独门秘法。
他未得到大器诀,便摘走了这里所有已成熟的离珠。若非离珠生长之地实在太过特殊,他无法将之移栽到赤望丘中,恐怕连树都想挖走一两棵。我所修玄功,需此地离珠气息相助,这显然是在阻我精进。而吞形诀这等秘法,对我本人又有何用?
过了这么多年,这三树离珠才恢复当初繁茂,若不然,今日我或许已化境九转圆满。看见这三株不死神药,我会感谢白煞吗?我如今尚不是他的对手,但借巴原纷争之势,孟盈丘在将来未尝不可令赤望丘俯首!”
青黛躬身行了一礼道:“我希望早日看到宗主实现大愿的那一天。……对于最近出现的那位小先生,宗主还有何话交代?”
023、判巴原之命(下)
命煞看着那三棵离珠树,有些出神地说道:“宫琅只见过我一次,就是在这里。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修为刚刚突破二境,就在离珠树下,我想试试此人究竟会受怎样的影响?
他见到我之后,在树下陷入的幻境倒是很有趣;但恢复清醒离去之时,他却始终没有悟出那其实是他心中自生的幻境,我又觉得此人十分无趣。不知杀了他的那位小先生,到底是有趣还是无趣?”
青黛说道:“听说那小先生是一位即将成年的童子,在相室国中已受民众敬仰。他年少体健、形容俊俏,宗主或许会感兴趣的。”
命煞似笑非笑道:“哦?我已经感兴趣了,听你这样说,便更感兴趣了,若他是赤望丘星煞的亲传弟子,便是非感兴趣不可了!命令所有在外的门人,留意少务的行踪同时,也要留意那位小先生的行踪。
若有人遇见,便转告他,宫琅之事是孟盈丘弟子无礼、幸亏他手段高超从容化解。孟盈丘不能因此责问什么,并要赠他一枚不死神药离珠,以示歉意与谢意。但要请他亲自上孟盈丘来摘取,我倒想看看——其人有没有这个胆量?”
青黛掩口笑道:“他若无此气魄,星煞也不会再看重,将来在赤望丘亦难成大器。若他来了,星煞最出色的亲传弟子,却心折于宗主您,倒是件最有趣的事情。”
听她的语气,仿佛认为只要那位小先生来到这里、在离珠树下见到了命煞,必然会为命煞而倾心,对其恋恋难忘,渴望着与她亲近、得到她的垂青。命煞或许还不是白煞的对手,但想魅惑星煞门下的一名少年弟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
走在路上的虎娃,当然不会知道孟盈丘之主下了那样的命令,居然要赠送他一枚不死神药离珠,并让他亲手去采取。假如这个消息传开。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而登上孟盈丘与命煞本人相会。在很多人眼中,那是比得到一枚不死神药更令人艳羡之事。
假如不是因为冒名欺诈绝骗不过孟盈丘以及命煞。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哭着喊着声称自己就是那位小先生,争相涌往孟盈丘了。可虎娃本人,恐是这世上最不会因不死神药而动心者,而且他此时只想忙远离孟盈丘的势力范围。
孟盈丘只是命令在外出行的弟子。要留意小先生踪迹、若遇到了则穿个口信,并没有下令去追踪寻找。消息从一名弟子传到另一名弟子那里,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且孟盈丘弟子也没人像虎娃这样一路不停歇的向南前行。
虎娃远比这个消息“走”得更快,他所过之处尚没有人听说这件事,更没有人去特意关注他。
离来望丘城再经过一座城廓,继续南行。前方便离巴室国的国都不远了。他这一路所见的村寨城廓,皆是一幅安居乐业的景象,仿佛远离巴原上动荡复杂的各种纷争,人们的神情安逸、行止从容。看来巴室国君将境内治理得很不错。
渐渐接近国都时,风景又有不同,虎娃甚至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回忆起了自己走在相室国飞虹城境内的情形。不是这一带的民众不富足,而是此地多山,巴都城就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周边很多村寨外田地并不是连接城片,错落散布在山间的平原或缓坡上。
从巴都城出发,有很多条大道穿过周围的山峦隘口,通达国中各地。巴原中央的山脉,当然远不能与边缘蛮荒那绵延远尽的雄浑群山相比,但很多地方也是很高很陡峭,岩壑纵横古木参天,若是想找山深林密、人迹罕至之地,国都周边倒是有很多。
巴室国为何要将都城建在这个地方?因为它就是当年巴国的开国之君最早的建都之地。由于地处巴原中央的沃野平原,很多地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国都所在,须有局部范围内的战略纵深与地势之利。
数千里方圆的巴原,被险峻雄浑的蛮荒群山所包围,宛如一片巨大盆地,盆地中亦多山。当年的开国之君来到盆地中央这片沃野平原,便决定率族人在此定居。而这片平原中又有一块群山环绕之地,他进入其间看见了水边有三个大丘,便把自己的手杖插在土丘下,下令以此为界建造都城。
立国三百多年后,巴国内乱,这座都城也经历了一场浩劫,廪仓被劫,很多建筑都毁于兵火,宫阙几化为一片废墟。而巴室国立国时,仍选择在这片废墟上建都,一来国境内实在找不到比这里更易守难攻的地势,二来巴室国既号称继承巴国正统,如此也能占据大义名份。
又经过巴室国百余年的经营,废墟上再度建起了比当年更为宏伟的巴都城。
在接近巴都城时,虎娃又一次离开大路进入了山野,因为他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修炼最近所感悟的神通秘法。在跟随仓颉前辈的那三个多月时间,虎娃学到了太多的东西,这一路都在思悟和消化中,行走时也不自然而然在留意天地间万事万物之纹理。
但还有另一件事因此耽误了。在遇到仓颉之前,他正杀了那头駮马,将其独角折下也被其所伤,哪支银角握在一整天,一直在体会那种仿佛血肉相联、神气互感的状态。寻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有这种机缘,曾有一瞬间虎娃和駮马仿佛是形神一体的。
他以银角击杀宫琅之时,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受,刚刚到手的这件法宝,竟随心掌控得如此自如。它是在駮马的血肉形骸中生长、以其天赋神通凝炼,在最终在虎娃手里成为一件法器。御器之时法宝与身心一体,就像自己的一部分,但对于并不熟悉的法器,想自如的施展其神通妙用,还是需要体会与掌握的过程。
可是这件法器一出手,虎娃莫名就那么熟悉,仿佛它从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这与他身心曾感受的独特状态有关,所以他要进入山野寻一处幽静之地闭关参悟。虎娃越来越觉得山神让他将盘瓠带在身边,考虑的是多么周道,他闭关时身边便需要这样一头护法的灵犬。
仓颉曾说,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纹理”,人们身心也是一个世界,是否也有其成长与运行的“纹理”呢?其实这一点虎娃早就有体会,便是复归于婴儿的初境状态下,对内在身心的清晰体察。
如今的虎娃又重新进入到初境的体验中,感受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仿佛似一头开启灵智之初的异兽。虎娃当然没有真的变成駮马,却仿佛融合了那异兽的天赋神通,能模拟、掌握其神气运转状态。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一直手握着那支银角,后来便干脆把银角放下了、丢给盘瓠拿去玩。等虎娃结束这番闭关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这天,虎娃站在山崖下朝前方一指,一道电光竟从手心激射而出,劈在岩石上留下了放射状的灼烧痕迹。
能施展出这手法术,也就意味着他不必借助那支银角的神通妙用,也能模拟或者说掌握那头駮马的天赋神通。旁边的盘瓠吓了一跳,蹦起来汪汪叫了好几声。虎娃起了玩心,又转身叫道:“盘瓠,你小心了!”
话音未落,盘瓠只见虎娃一挥衣袖,凭空幻化出一头駮马,雪亮的银角前伸带着丝丝电光,朝它直冲而来。这头駮马是不存在的,但法力凝成能现其形,银角上的电光神通更是如假包换,在斗法中就相当于驱使了一头駮马出战。
盘瓠心知自己不是那头异兽的对手,更不是幻化出这头駮马的虎娃的对手,惊吠一声扭头便跑。盘瓠跑得不慢,但那駮马更快,它是虎娃的法力化成,速度与他打出的法器一样快,甚至是脚不沾地腾空而来。
盘瓠倒也机灵,很灵活的一闪身,兜了个圈子竟然往回跑,夹尾巴躲到了虎娃的身后,那駮马便向虎娃本人冲来。虎娃立起了一只手掌,那駮马撞在身前倏然消失不见,就像凭空变小了,钻进了他的手心或衣袖中。
假如有其他修士看见这一幕,定会认为这是一名赤望丘最核心的正传弟子,正在修炼吞形诀。其人的吞形诀秘法虽尚未修炼大成,但其手法亦精纯娴熟且威力惊人。并不是所有赤望丘弟子都能修习传吞形诀,只有悟性与根器上佳的核心弟子,才有资格得此秘法正传,否则学也很难学得会。
假如虎娃拿出星煞的信物,再施展这么一手神通,那么巴原上各派修士见了,无疑都会认定他必是星煞的亲传弟子。
但虎娃本人却不清楚这些,他更不知道吞形诀是怎么回事,这对于他而言,只是因机缘所遇,自行悟出的一种妙法手段。无人时使出来逗逗狗,他也觉得挺好玩的。
024、男装少苗(上)
若是白煞施展出吞形诀,那虎啸震山、飞龙漫天的场面,估计巴原上没几个人曾见过、或者见到了还能活下来,虎娃当然更不会清楚。
山神教了虎娃很多东西,却恰恰没有教过他具体的修炼秘法,虎娃修炼至今皆是自悟,修为根基扎实纯粹,且没有丝毫的成见在心,修行自然谙合于大道。闭关体悟玄通炼出了这么一手神通法术,他已经很满意了。
虎娃也觉得种妙法可能成为一门很特别的秘诀,但以他如今的四境修为,还远远不能将之修炼大成,更难将之传授给别人。他自己是会了,但不知该怎么教也没有办法教他人习练学会,这只是一种独特的机缘所遇。
盘瓠又从身后蹦了出来,摇着尾巴绕着虎娃转了好几圈,一双狗眼好奇的看着他,还在呜呜叫着,那样子仿佛在说:“这是什么功夫啊,吓我一跳!看着挺好玩的,你是怎么学会的,能不能也教我玩?”
虎娃笑道:“我是人,以神气化駮马之形,只是变个戏法而已,刚刚走过的城廓中,你不也见过有人在集市上变戏法吗?而你是犬身,将来只要修为突破四境,便可以化为人形、施展众人所修的种种神通法术,这不是更神奇吗?又何必学这些!”
盘瓠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又晃着脑袋在山野中一边扑野鸡一边去思考了。心中暗想,自己也要好好修炼,已直立行走了这么多年,应早日化为人形、扬眉吐气。
此番闭关掌握了新的妙法之后,虎娃的神通法力很自然的又突破了原先的极限,修为已达到了四境九转圆满。这是无意中的精进。盘瓠对此十分羡慕,它与虎娃一起长大、一起修炼,却怎么撵都撵不上他的修为,定是因为自己尚未突破四境、化为人形!
盘瓠如今已突破三境。其修为精进速度已经相当惊人了。甚至已超过很多资质还算不错的修士。但妖修毕竟与人不同,况且它碰见的又是虎娃这种人。
可盘瓠从小就把自己当人了、与虎娃一样的路村族人。所以它才会这么想。自己不会说话,那是因为还没“长大”,路村的孩子们小时候不也是不会说话吗?只不过自己成长的的过程稍微长一些,样子也有点差异。至于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其他的狗……还是暂时不要考虑这种问题了!
虎娃离开蛮荒这一路。已从十四岁走到了十五岁,修为亦达到了四境九转圆满。但他与盘瓠的看法不同,并不认为自己的精进速度很惊人。
听说山爷当年从四境初转修炼到四境九转圆满,也就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五境九转圆满后却有好几十年未能突破六境,若不是修炼了菁华诀拥有远超常人的青春寿元,恐怕就没机会再突破六境了。
修行之道。越往上越艰难,不是刚开始的精进速度越快,最终就必然成就更高,后来者未必赶不上前人。到了一定的地步,区区几十年甚至上百的岁月都已经没有什么差别。当候冈羡慕虎娃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时,仓颉便是这么告诉传人的。
而虎娃本人当然也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没有丝毫自得于自满之心,前后见到了星煞与仓煞,他很清楚自己如今这点本事,在真正的高人面前还远不够看。想完成山神的嘱托和自己的心愿,他在这条路上还要走很远很远。
虎娃带着盘瓠继续于山野中穿行,他发现这一带的灵气不错,陡峭难攀的高崖上时常会看到一些珍稀药材生长。但所谓珍稀也只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虎娃并没有去采摘,他的包裹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长途远行不想再带更多。
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虎娃也发现了偶尔有人经过留下的痕迹,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断壁高崖上,来者很可能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夫,他们应该是来采药的。
盘瓠继续在山野中穿行时,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在此无人之处,它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地迈开后腿直立行走了,但它这几天却总是以四足狂奔,并摆弄着那支银角,几乎有点玩上瘾了。虎娃新练成的神通“戏法”与这支角有关,它仿佛也想从中堪破什么奥妙。
虎娃这几天经常看盘瓠以御物之法将那只银角顶在狗脑门上,低着头来回冲刺,好像就在模拟那头曾将它追得撒腿奔逃的駮马,看上去仿佛变成另一头从未见过的小怪兽。
这天盘瓠正顶着银角在树丛中来回穿梭冲刺,口中还发出声声低吼,他感觉自己的速度好像也变得更快了,已经不比那头駮马慢多少,正玩得开心呢,忽听虎娃以神识拢住声息悄然道:“你别乱跑了,快把银角给我收起来,前面有人。”
在这难以穿行的荒野深处,怎么会遇到人呢,可能是其他的修士吧,但这也有点太巧了!他们走出树林来到一处水潭边,远远地看见了两个人。
一位魁梧的大汉背着一张弓,腰间挂着箭筒和一把砍刀,像是来打猎的,身形在软草坡上的一块石头旁站得如梭枪一般直。
石头上坐着一位少年,形容清秀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束发系于脑后,头上戴着一块头巾,身边放着一把短锄和一个带盖的竹篓,仿佛进山采药之人。但看其打扮,衣裳甚为素净,与寻常的采药者不太一样,仿佛就是出门闲游,也没有携带攀岩的绳索和粗厚的衣衫。
这少年眼中若有忧郁之色,正望着远方出神,听见声音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来,神情缓和了很多。而那中年人已经转身朝向了虎娃这边,一只手下意识的摁住了腰间的刀柄,低声喝道:“何人在此?”
在这深山野林里突然有人冒出来,当然也会让他们吃一惊,待大汉看清楚虎娃的样子,又看见他身边那只摇着尾巴的狗,神情也稍有缓和、不似方才那么紧张。虎娃则主动行了一礼道:“我是路过此地修士,于山中行游修炼。”
这时那少年跳下石头,脆声问道:“原来你也是一名修士,此番是进山采药的吗?”
虎娃笑道:“我主要还是为了修炼,假如在山中看见特别的灵药,也不妨采几株带出去。”
那少年也笑了:“我叫少苗,你可以叫我小苗;这位是刀叔,他与我一道进山来采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修士?”
虎娃答道:“我叫李路,你可以叫我虎娃。我并非本地人氏,只是一名行游中的散修。”
李路这个名字,是虎娃很自然地随口说出,“李”是前不久他自己所写出符文,有着特别的寓意,在巴原各国所使用的语言中亦与“理”同音,很多普通人甚至并不知区分。至于“路”,不仅因为他是行路之人,而且也出身于路村。
那少年报了正式的名号,也说出了一个平常的昵称,虎娃便觉得自己也该这么说。其实在很多村寨中,像虎娃、大壮之类的名字会跟随那些村民一生,他们从来就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号。但世间各派修士打交道的时候,彼此之间还是需要的,否则不太符礼数。
虎娃已到过那么多地方、走了这么远的路,当然已懂这些讲究。而这大汉和这少年虽扮做猎人与采药人的打扮,但显然也是修士,小苗的话语中并没有掩饰这一点。
这时盘瓠用身子蹭了蹭虎娃的腿,还举起一只前爪指着那少年,吸着鼻子叫了两声,,并不是向人示威时的汪汪叫,而是像小狗那样的呜呜叫,仿佛在提醒:“老大,那少年其实是个姑娘改扮男装,我用鼻子都能闻出来!”
它不用鼻子闻还能用什么?其实虎娃也察觉了,却没有点破,轻轻踢了盘瓠一脚,低声喝道:“不得无礼!”
这也没什么无礼不无礼的,反正对方也不懂盘瓠的意思,但一条狗伸出爪子指着人呜呜叫,样子未免有些滑稽。虎娃踢它的时候,它很轻巧的一扭腰竟闪开了,样子就更好玩了。
小苗的注意力立刻被盘瓠吸引了,仿佛发现了什么令她很开心的新奇事物,竟兴奋地惊呼道:“好可爱的狗狗呀!”迈步便小跑过来。
那大汉的神情仿佛有点不放心,想阻止却又没开口,快步紧跟在小苗的身后。小苗跑到盘瓠身前一哈腰,竟双手掐着腋下将这条狗给抱了起来。盘瓠很无辜地扭动着四肢,却没有发力挣扎,因为虎娃就在一边拿眼瞪着它呢——意思便是让它老实点。
抱就抱一下吧,就算被她占点便宜了,看着改扮男装的少女显然也没什么恶意。不料小苗接下来的动作却更加过分,居然单手一夹把它抱到了胸前,然后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和脖子道:“虎娃,你这条狗真乖!”
盘瓠郁闷地差点没有施展出震吼神通,尽量忍住了才没有发作。可是那只手仍在它身上摸来摸去,盘瓠干脆把眼一闭,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在路村狩猎队伍中威震山中猛兽的盘瓠,此刻算是莫名其妙被这男装少女给打败了。它耳中还听见姑娘笑道:“好通人性的狗狗呀,它好像能听懂我说话。……快看,它把眼睛闭上了,很喜欢我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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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男装少苗(下)
盘瓠是没办法才闭上眼睛的,想当年它在路村,孩子们和它玩耍时顶多也只是摸摸脑袋、揪揪耳朵、在一起追逐打闹,因为族人也没把它当狗,再后来……它便威镇蛮荒山林了。
可这少女倒好,竟单手就这么把它抱在胸前了,小臂托着它的胸腹、手托在脖子下面,另一只手在捋它脖子和后背上的毛。盘瓠觉得很吃亏啊,就吃亏在自己的个子小了点,不是那种高头大狗,所以被少女一只手就抱起来了,但也不能把它当宠物玩啊!
盘瓠全身的毛色黄白相间,它不发威的时候样子有些憨憨的,确实挺好玩,此刻花脑袋和花尾巴都耷拉了下来,也好像也没了那股活蹦乱跳的机灵劲。小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体香,可盘瓠离她太近了、它的鼻子也太灵了,竟有点想打喷嚏,好不容易才忍住。
喷嚏忍住了,盘瓠又觉得小苗身上的气息其实挺好闻,竟微有点醉人的感觉,随即暗暗警惕——难道这姑娘带着迷香,想趁机将它迷倒?它可是在边关见过噬魂烟的!闭着眼睛又轻轻吸了吸鼻子,觉得又不像,那是就是姑娘家自身的气息。
更过分的是,盘瓠是被她一只手抱在胸前的,能感觉到这姑娘在衣服里面贴胸裹着布帛,因为她是扮做男装啊。而盘瓠太敏感了,隔着衣服仍能有那种软软的、暖暖的、有些发胀的感受——这很有些不对劲!却又形容不出哪里不对劲,反正它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盘瓠只得在心中暗道:“我堂堂男子汉,就不跟你一个姑娘家计较了!抱就抱吧、摸就摸吧,好好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负责任的!”
虎娃在一旁憋住了才没笑出声,心中暗道这条喜欢撒欢的狗。今天竟被一位男装的姑娘家给收拾了。而盘瓠都快憋出内伤了,还好刀叔适时开口为它解了围,只听那大汉说道:“小苗,快把人家的狗放下来。不要无礼。”
小苗这才有些不舍的把盘瓠放回了地上。盘瓠扭了扭身子,抖了抖身上的毛。这才感觉缓过一口气来,心中不禁很感激那位名叫刀叔的大汉。
刀叔又向虎娃行了一礼道:“李路先生,小苗是我的侄子,我们此番是来进山采药的。他为人年少天真。若有失礼之处,请您不要计较。”
虎娃笑道:“你叫我虎娃就好,这位小苗……兄弟,也没什么失礼之处啊。”
小苗又说道:“既然你们也是进山采药的,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这里的路很不好走,有些与外界隔绝的险恶之处,说不定还有很厉害的毒虫猛兽呢。”
虎娃很痛快的点头道:“好啊。那我们就结伴而行吧。”
已有两个月没见过别人了,独自在山野中穿行也怪无聊的,还是前一阵子跟随仓颉与候冈一起行游感觉更为开心。如今又碰到了刀叔和小苗,那就一起走吧。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当地人士,而虎娃对这一带也不熟。
看刀叔的神情仿佛又想劝阻,但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什么,因为小苗已经发出了邀请、而虎娃也点头答应了。而且虎娃的样子倒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只不过是带着猎犬穿行山野的少年。那狗虽个子不大,也应该挺凶悍的,但它很通人性,在小苗面前很温顺。
几人便结伴走在一起,同去往山中采药,虎娃也很感兴趣,想看看小苗究竟要找什么灵药?因为他感应的很清楚,小苗背的那个药篓是空的,方才的水潭边就有一些药材生长,其中有些拿到山外还算比较贵重。可是她根本就没采摘,难道是不认识,或者是根本没看上眼?
虎娃也能看出来,小苗的出身可能很尊贵。她行路时拨开那些带刺的荆棘,使之不刮破自己的衣裳,无意间也会使用了御物手法,否则手指一点,不会整根枝条都顺势让开的,显然已有三境修为。
其修为在虎娃眼中虽不算太高深,未必能赶得上盘瓠,但以她的年纪已经相当不错了。她自称是刀叔的“侄子”,跟随长者进山采药。但刀叔对她的态度却很恭谨,凡事都会尽量遵从她的意见,反倒像是一位随行的护卫。
至于刀叔的修为,虎娃没看出来有多高,因为这大汉并没有显露什么神通手段,在山野里赶路也用不着。大部分时间,刀叔都是拿着砍刀披荆斩棘在前面开道,当攀援陡峭险峻之地时,他则随时护在小苗身边以防出意外,而自己则步履稳健从容。
看其人的身形步法,砍开荆棘中的每一记刀势,虎娃便知此人是位经过千锤百炼的高手,他必然修成了武丁功,而且功夫绝不仅如此。哪怕只砍断一根柔弱的嫩枝,他挥刀发力也是恰到好处,绝不会用力过猛;而山中坚韧的硬木杂树,寻常刀斧难斫,他也是一挥而断,就似切菜般轻松随意。
虎娃在离开蛮荒之前,曾用一把开山斧从路村往山下开了百丈之路,他对于劲力的运用已经相当有经验,但是自觉还是赶不上这位刀叔。
能拥有刀叔这样一位随身护卫,小小年纪又有三境修为,小苗的来历必然不凡。但虎娃并没在乎这些,他在飞虹城中时,所遇之人也同样认为他的出身尊贵,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小苗确实是来采药的,他们在山野中穿行时,找寻的都是有药材生长的地方,当好不容易发现一株比较珍稀的药材后,小苗却总是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失望之色。那些药材显然不是她想找的,也没兴趣专门采摘。
倒是刀叔偶尔会动手采摘了几株药材,收在随身的包裹里,基本都是一些疗伤灵药。
假如虎娃只是一名采药人,哪怕是一名特意来采药的修士,与这两人结伴而行则可以占到不少便宜。因为小苗和刀叔先后找到了很多药材,却都没有去采摘,简直就等于白送给虎娃了。
可是虎娃同样没有去采摘,而小苗竟然并没觉得太奇怪,仿佛早就知道他也不对那些药材感兴趣。
每次发现药材并非是自己想找的,小苗总是面露忧虑之色,只是偶尔停下来休息时逗逗盘瓠,脸上才会出现开心的笑容。盘瓠得了虎娃的暗中吩咐,不得轻易显露神通修为,在陌生人面前就得装一条小乖狗,以免被人看出了破绽,所以它总是让小苗得手,经常被抱过去一顿揉。
盘瓠虽不情愿,但揉着揉着也就习惯了,多大点事啊,就当做善事哄姑娘家开心了!看小苗的样子显然也不是坏人,至少并不令人讨厌。
前方的山势沟壑纵横、山崖陡峭,小苗知道虎娃是一名修士,倒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还是挺关心盘瓠的,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带子,提议要牵着盘瓠走,以防狗狗失足摔落。盘瓠这回可坚决不干了,躲开小苗绕着虎娃和刀叔转圈乱跑,就是不肯就范。
刀叔旁边劝道:“小苗,这条狗很机灵、颇通人性,而且它身手矫健敏捷,不会有什么事的。”虎娃也说道,“是的,盘瓠其实是一只猎犬、很厉害的猎犬,穿行山野早就习惯了。”
小苗也只得做罢,神情有些夸张的朝盘瓠道:“狗狗,原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盘瓠很郁闷地扭过头不理她了,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有名字叫盘瓠,还总是狗狗、狗狗的叫着。而这位刀叔真是好人啊,每次都帮自己说话,盘瓠也决定帮刀叔做点什么。既然刀叔也是来采药的,它便帮忙找药。
盘瓠的身子灵活,在树丛中钻来钻去比其他人都方便,而且它的鼻子特别灵,能闻到各种药材独特的气息。后来盘瓠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一旦有所发现,便朝着众人汪汪叫,大家便赶过来观看。
它每次找到的药材都很不错,小苗总是摸着它的脑袋夸奖,但也难以掩饰失望之色,那些药材都不是小苗想要的,只有刀叔仍偶尔摘取几株收起来。
刀叔还叹息道:“补益元气与生机的灵药,实在太难见到了。狗狗虽然聪明,但它毕竟不是人,很难理解我们要找的是什么样的灵药,它能如此通人性知道帮忙,已经很不简单了。……虎娃,这些药材虽也不是你想找的,但尽量采些,总归还是有用的,为何也一株不取呢?”
盘瓠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中暗道:“原来你们要找那种灵药啊,怎么不早说!补益生机元气之灵药,这山野里可难寻啊!世上最好的当然就是五色神莲和琅玕果,就在虎娃的身上,可惜那东西不能随意拿出来。……刀叔啊,你怎么也叫我狗狗?”
仅听刀叔对盘瓠的称呼,判断其身份很可能并非小苗的尊长,否则一位威猛大汉不会也跟着小苗这么叫的,这可能这是一种习惯或礼数。但小苗对刀叔的态度也很尊重,并不像对待寻常的仆从那样使唤,就似礼待一位尊长。
025、采药(上)
虎娃笑着答道:“我是远行之人,身上不可能带太多东西,假如看见什么都想要,反而最终什么都拿不走。既然我不需要,就让它们在山里好好长着呗;这里山中还有别的采药人,也算是留给他人的机缘。”
他这才知道,原来小苗与刀叔要找的竟是那等灵药,那么天下间最好的当然就是五色神莲和琅玕果。可他不能轻易将这种东西拿出来,山神也曾叮嘱过,不死神药包括那兽牙神器都绝不可示人。
况且虎娃的那些不死神药皆融合于形神,已被他炼化为神器了,比不死神药本身还要珍贵得多。就算他还能回到太昊遗迹,但没有了太昊天帝当年借助法阵封印在祭坛中大神通相助,也无法再将那些不死神药炼成融于形神的神器,所以每一件都极为珍贵。
在某些特殊的场合,倒是听说过世上有高人曾赐他人以不死神药,但从未没听说有谁将自己所炼制、融于形神中的神器拿出来送人,除非是在飞升或离世之前,带着神魂烙印传于弟子或留于宗门,成为最宝贵的传承之一。
虎娃只得暗叹:世人常常行遍千山万水、用尽一生之力去找寻就在身边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不属于他。——这是山神曾说过的话,他总算明白点意思了。而不死神药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很凡人都愿意相信,得到这种东西便真地可以“不死”。
虎娃虽不会将炼化为神器的不死神药拿出来,给这两位刚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但他也很愿意帮助小苗与刀叔。补益生机元气之灵药虽罕见,但也不仅止五色神莲与琅玕果,在生机灵气充盈的山野深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能找到。
而盘瓠清楚小苗和刀叔要找什么样的灵药后。也就少费了很多功夫,这天日落之前,终于找到了一株他们想要的灵药——五花参王。
五花参是一种多年生藤本植物,生长在气候偏寒的高处。其入药的部分是埋在地下带有细长须节的根茎。主治气虚体弱。神疲倦怠,元气耗损。藤条上的花朵有五瓣。花瓣根部拢在一起像是一个小铃铛。花朵刚开放时是嫩绿色的,不太容易被发现,到最后才变成金黄色,所以又称金铃藤。
这一片带的高山上时常能见到金铃藤。但普通的五花参也不是小苗要找的。可盘瓠找到的这一株可称五花参王,其生长期至少超过了三十年,在山野中已非常罕见。其根茎长达一尺多,通体呈深黄色,一挖出来便药香扑鼻。
小苗见此灵药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将其根茎完整地挖出收进了药篓中,连那细长的根须都没有碰断一截。然后一只手搂着盘瓠的脖子,拍着它的屁股不住地夸赞。盘瓠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终于在小苗的胸前很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这时刀叔咳嗽了几声,似是在提醒小苗什么。小苗立刻反应过来。这株五花参王是盘瓠找到的,而盘瓠是虎娃的狗,照说它应该归虎娃所有,至少她不能全部拿走。小苗很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道:“我们都在找同样的药,我拿走了这株五花参王,该给你什么报酬呢?”
虎娃笑着摆手道:“药是你挖出来的,你就收着吧。能结伴而行便是有缘,显然你有急用,就不必与我客气了。”
他这么说,反倒让小苗觉得更不好意思了,便向刀叔使了个眼色。刀叔怔了怔,神情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取出一物递给虎娃道:“小兄弟,我们也不白拿你的灵药。你若是采回去,能交换的无非也是这样的报酬,请你收下此物。”
虎娃愣住了,这小小的一块东西他也认识,而且身上还带了不少,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要给他一枚龙树血脂。此物很珍贵,其价值绝不在那五花参王之下,只是灵效不同。看来小苗真的很需要五花参王那种灵药,所以才会以此物回赠。
刀叔见虎娃发愣,以为他不认识,赶紧又解释道:“你可能没见过此物,但也应该听说过,它就是龙树血脂。巴室国中有此特产,不少修士都曾得到过国君之赐。”
虎娃赶紧后退一步,又摆手道:“我不是不认识,而是此物太珍贵了,其价值绝对超过了一株五花参王,我怎能平白无故拿你们这种好东西?……这样吧,继续找到的药材,如果是你们不需要的,便让我先挑。其实这一路结伴而行,你们并没有占我的便宜。”
虎娃坚决不收,小苗也无法勉强,只得又叹了口气道:“龙树血脂虽好,但与五花参王的灵效不同啊!”
天黑之后,刀叔领路找到了一处宿营之地,点燃火堆过夜休息。虎娃注意到,刀叔点了彼此间离相同的三堆火,让众人在火堆之间休息。这好像是军阵中小队露营的习惯,当初村宝率军士在双流寨外追击虎娃时,在山野中过夜也是这么点燃的篝火。
但虎娃也没多问什么,从包裹中取出毡袍铺好,便端坐调息。刀叔选择的露营地旁边不远有一眼泉水,泉水旁有一块屏风状的山石能阻挡众人的视线。小苗休息前还去那山石后面的泉眼处洗漱了一番。
虎娃端坐似已入定境,而盘瓠趴在火堆旁也好像睡着了,其实都是在涵养神气。而刀叔和小苗却走出了营地,站在远处的泉流边小声地说话。
小苗叹息道:“今天找到的五花参王,应该可以入药,可灵效还是不足,我们至少要找到已生长百年以上的金铃藤。”
定坐中的虎娃听见这番话,微微吃了一惊。五花参虽是多年生的藤本植物,但通常只能生长十年左右,今天这株五花参王已经非常罕见,是盘瓠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想找百年以上的五花参,那简直太难了,遍寻山野恐怕也不太可能。
此等灵药之所以珍贵,并不仅在于生长年限很长、而是药效更强,更在于天然生长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突破了自身的某种极限,所以普通的五花参才能存活那么多年,因此也具备了更特别的灵效。
这样的灵药应该不是用于疗治普通的伤病,若是伤病内损等症,其实龙树血脂是更好用的东西。既然他们用不着龙树血脂,应该就不是拿来救命的,而是给寿元将尽的人续命的,所以才需要补益生机元气之物。
恰恰这种东西,在世上最难得,别说普通人了,就连境界高超的修士们也非常需要,除非已服用了足够多,到最后已实在无效了。虎娃暗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山神曾说过的一番话——
“孩子,你身怀的不死神药,绝不可轻易示人。而你形神中所融合的这些神器,就算还不能发挥真正的神通妙用,却已可用于护身与助人。此番阅历人间诸事,也要见证世上生死悲欢。”
这番话的含义,虎娃多少已有所理解。看来有一位对小苗很重要的人,生命衰竭、寿元将尽,寻常医治手段已无能为力,因为凡人总有一死,能治的是病而不是命。但小苗想做的,就是在其生机没有彻底耗尽之前,以这等灵药为其续命,尽量让其人多活一段时间。
这其实也是一种徒劳,但世人谁不希望自己能好好活得更久?虎娃走来的这一路上,尽管很愿意帮助所遇之人,但生死是天地间的自然之事,他想管也不可能管得过来,甚至有些人是被他亲手宰掉的。
可虎娃也很好奇,小苗想救的究竟是什么人?须知越进入山野深处,越可能有那种灵药生长的地方,路上的遭遇也可能越凶险。但小苗没有主动对他说,虎娃便没有去追问。
第二天离开营地,继续向深山中进发。当他们来到一座山岗上,虎娃驻足道:“我能感觉到,前方天地间的生机灵气明显很充盈,应更适合灵药生长,我们该去那边好好找找。”
刀叔苦笑道:“孩子,难道你以前没来过这里吗?”
虎娃点头道:“是的,我是第一次来到此地。”
刀叔:“难怪你会说这种话呢!”
虎娃诧异道:“难道前面有什么古怪吗?”
刀叔:“倒没什么古怪,也确实有世上罕见的灵药生长,在巴室国诸修士中几乎无人不知。”
小苗也说道:“跟我来吧,我带你过去看看,让你开开眼界。……但那边是巴室国的禁地,只能在对面山崖上远观。”
虎娃与同样好奇的盘瓠,跟着他们走下山梁又登上高坡,在山腰上拐了一个弯,便望见不远处高崖上站着一群人,形色各异竟好像都是修士,皆站在那里向前方远眺。
刀叔叹道:“这彭山之中,最近来了不少人啊,全是来采药的。”
小苗也叹道:“希望他们能找到合适的灵药,人多了,机会总是更大一些。”
刀叔却摇头道:“指望临时在山野中寻找,还不如指望各宗门求助。……小苗,你就不应该亲自来凑这个热闹。”
小苗:“坐等他人送灵药上门,也没我什么事。我总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否则白白拥有了这一身修为。”
小苗就是采灵药的,居然希望山中其他人也能采到灵药,这话让虎娃多少感觉有些奇怪又有些意外,但他也来不及细问,说话间几人已经走上了高崖。这里已足足聚集了二十多人,大家纷纷投来好奇、试探、警惕或友善的目光。
025、采药(下)
此地名叫彭山,是国都以西很大的一片山野,峰峦叠嶂连绵起伏,山势余脉与国都以北的丈人山、国都以南的眉山相连。它们虽不如传说中的巴原九丘那么神秘飘渺,但在普通民众心目中也相当于一座座“仙山”了,自古相传山中有仙人居住。
有没有仙人不清楚,但山中确实有不少修士,还有修士们所建立的修炼传承宗门。这些宗门大多是五百年前巴原立国后才出现的,但也有个别宗门渊源更为古老。
巴原上大派传承宗门当然首推赤望丘、孟盈丘与武夫丘,而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还有很多,遍布巴原各地,因为走到哪里几乎都能看见修士,只是人数或多或少、修为或低或高而已。其中有很多其实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传承宗门,甚至尚没有完整的修炼传承体系。
有的人有了一身不俗的修为,在山中寻一灵秀清幽之地开辟洞府修炼,有闲心时再寻几名弟子、教他们修炼自己所习或所悟的秘法,于山中建一座院落、几处房舍而已,可普通人也会觉得很他们神秘。
这样的道场有的可能在岁月中渐渐消失,就与深山中那些曾出现过的妖族一样,因为当初的修士已不在;而有的可能渐渐发现壮大,甚至出现了六境以上乃至修为更高超的修士,在登天之径上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留下了完整修炼体系以及相应的独门秘法神通,从而形成了宗门传承。
有时尽管祖师已不在了,但后人仍聚集在一起修炼,有人掌管日常各种事务,形成了一派宗门。还有些志趣相投的散修,彼此交流印证所修所悟。共同寻找与指点传人,聚在一起修炼与生活,久而久之也会形成某种意义上的一派宗门。
这样的宗门未必是在深山中,也可能出现在村寨与城廓中。但修士们的习惯或者说修炼的需要。往往都会在山野清幽处建造修炼道场,有时只是可能很小的一片地方、区区几名修士。对常人而言却无路可寻。
在巴室国国都周围的山野中,这样的宗门分布最多,如果不论大小都算上,至少也有好几十家。出身其中的修士有不少也在国中任职,或拥有共工乃至国工的身份。这些修士平日里也常在一起聚会交流,印证修炼心得、交换所需之物,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圈子。
而在这彭山深处,有一片生机灵气特别的充盈的山谷,其向阳的高坡上生长着一片世上罕见的灵药——九株龙血宝树。
这片龙血宝树是五百年前巴国的开国之君亲手所植,并悉心培育成功。原先共有十三株。其出产的龙树血脂也成了巴国宗室的宝物,经常用来赐予国中各宗门修士。巴国是附属太昊天帝的一支部族后人所建立,其族长也就是开国之君,当年亦有六境修为且修炼菁华诀大成。
传国三百年后巴原内乱。这片龙血宝树一度也成了无主之物,被附近一带的各宗门争夺,有的宗门还企图在这座山谷中建立道场,但占据的时间都不上。龙血宝树先后易主多次,树身上亦因各派修士强取灵药被割得伤痕累累。
好在这段混乱的历史并不长,而且绝大多数修士也清楚龙血宝树的珍稀,很难培育更难移植到别处,尽管采取灵药但也注意不断其根基与生机,实际上有很多宗门都是以保护它的名义参与争夺的,所以此地最终还剩下了九株。
后来巴室国重新建立,便将九株龙血宝树收回,那座山谷也被划为国中禁地。附近一带的各宗门当然不好反对,那些龙血宝树本就是传国之物,因为这些年的争夺还失去了几株,而且据说这个决定也得到了孟盈丘的支持。
驻守这片禁地的不仅有巴室国的军阵,还有百年前曾参与此地争夺的各宗门修士,国君这样安排,可谓用意深远。而各派修士也愿意接受征召驻守此处,一来是因为此地生机灵气充盈适合于修炼;二来也方便与其他宗门的修士交流;三来还可能得到龙树血脂为报酬。
另一方面,此处禁地的守护者,其作用可不仅仅是看守几棵树,当有战事发生、国都受到威胁时,这也是一支潜伏在都城之外、强大的机动军事力量。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除了官方正式征召与任命的驻守者,其他人哪怕是各派修士,都不得擅入此禁地。这个地方一般人也来不了,可各宗门的年轻修士于山中行游采药时,却经常会来到附近,就在生长龙血宝树的高坡对面、禁地之外的远处高崖上驻足观望。
有人是为了开开眼界,想看看龙血宝树以及生长宝树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而此地生机灵气充盈,风中还有宝树灵药的气息,在此修炼或许有助于修为精进或感悟玄机。久而久之,这道高崖便成了彭山深处的一个景观点,时常能见到有人在此定坐修炼或凝神远望。
可今天竟有这么多人同时聚集在此,显然很不寻常,他们几乎都是进山寻找灵药的,顺道来此地看看风光的,还有人是约好了在此见面汇合,因为巴室国中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两个月前有消息传开,据说国君后廪身体欠安,派人向国中各宗门求取能补益生机元气的灵药。各路君使话说得虽然轻松,仿佛没什么大事,但国君究竟得了什么病,竟然需要这等灵药?而且补益生元的灵药难道王宫里没有吗,竟然到了要向各宗门求助的地步,说明国君需要的绝非普通灵药,看来状况已经很严重。
这样的消息也属国中机密了,普通民众并不知晓,但在各宗门修士之间很快流传开来。后廪在位已有四十多年,深得国中万民拥戴,虽年事已高,但处置国事仍精力充沛。就在半年前。他还精神矍铄地巡视国境,接受各城廓民众的欢呼拜见,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紧接着又有消息私下传出,据说国君其实三年前就病了。当时几乎不治。幸亏等到了孟盈丘所赐的不死神药才活到今天,如今终于又倒下了。而离珠神药已无效。
这个消息很快得到了进一步证实,因为宫中又向国中各派修士以及各位共工都下了命令,征集补益生机元气之灵药,须是灵效上佳者。如有所献,必获重谢。国君之谢,无外乎各种钱财宝物、国中权位、还有包括龙血树脂在内的其他灵药。
这在国中上层人物以及修士圈子里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想向国君进献灵药,有人是为酬谢中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人是想以此为晋身之阶,还有人是真地爱戴国君想出力帮忙、能得到酬谢当然也不错。
可是这等灵药世上很少。很多人手中没有,便到山野中寻找。彭山是国都周边盛产灵药之地、附近一带的宗门也较多,因此来到这里的修士也很多。大家既然既进入彭山深处,当然也会到这个著名的景观点来看看。于是这里便聚集了这么多人。
虎娃前两个月一直在幽静处闭关修炼,当然没有听说这个消息,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修士聚在一起。听见众人的言谈议论,他才恍然大悟。
难怪小苗会想当然地以为,虎娃与她要找同样的灵药。而小苗与刀叔进山采药应该不是为自己,就是想帮助国君,因此希望其他的人也能找到灵药进献。
可是虎娃看来到这里的人、听他们的彼此介绍与交谈,大多是各宗门年轻弟子还有附近一带的散修,修为多在三、四境,甚至还有不少二境修士。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也很有趣,见面一般都是先自报宗门或来自何地,修炼何种秘法、曾得哪位高人指点,修为已有几境几转等等。有人原先就认识或听说过名号,彼此再互相吹嘘几句。
诚如刀叔所说,国君所求的灵药,主要依靠各宗门平时积累的收存,指望临时在山野中找寻采取,是很不靠谱的事情。各派尊长以及真正的高人,行事当然不会这么不靠谱,所以来的大多是一些修为不高的年轻弟子。
这些人的主要目的其实还是借此机会进山行游交友、凑个热闹,其次才是顺便采药、包括其他的各种药材,假如能撞上大运采得国君所需的灵药,当然是更好不过。
小苗看到有这么多人进山采药,感到有些欣慰;而刀叔看见这些以采药为名、进山呼朋唤友、聚在国中禁地外看风景的家伙,却不禁暗暗皱眉。而虎娃也意识到,为何刀叔与小苗对自己的态度很好,因为看他这一路走来的样子,确实是真心在为国君寻找灵药——这倒是个有趣的误会。
聚在此地的修士都不认识虎娃等人,便有人主动过来打招呼攀谈,刀叔自我介绍是带着晚辈进山采药的散修,语气有些不冷不热。小苗这次却只自称小苗,并没有说出“少苗”的名号;而虎娃倒是自称李路,也是与刀叔一道进山的散修,并没有多说别的。
至于盘瓠当然没法做自我介绍,也没人介绍它。几人是一起来的,而刀叔也做猎人打扮,此间修士便将盘瓠当成刀叔所携的猎犬了。
既然来到此地,虎娃当然也要好好看看那著名的景观,他的目力已远超常人,能看清很远的东西。隔着高崖下的山谷,远方向阳的高坡上,果然生长着九株龙血宝树,那一根根粗壮的主干和朝天展开的无数细小枝桠,像一柄柄硕大的菌菇,很好辨认。
宝树周围并没有什么建筑,树下隐约有人正在端坐修炼,而山坡下方的平地上建有成片整齐的房舍,足以供百余人居住。在生机灵气充盈的宽阔谷地中,还开垦了成片的田地,种植着粮蔬等作物,有些地方还扎着篱笆搭着棚子,喂养了各种牲畜,看上去竟像一个小型村落了。
身边的小苗主动向虎娃介绍,由于此禁地处于深山,各种供养物资运送不便,所以国君下令就地屯田、以满足军阵以及驻守的各派修士日常生活所需。而山谷中种的也并非都是粮食果蔬,在靠近山脚下的地方是药田,那里移植培育着附近一带生长的各种灵药。
通常人工种植的药材,其药性大多赶不上山野中天然生长的,因为此地生机灵气特别旺盛,又有龙血宝树生长,更兼值守的各宗门修士打理,才开辟了那么一片药田。可是药田中的灵药培育不易,也不尽是补益生机灵气之物,就算有一些,平日也采用了不少,无法满足国君今日之需。
虎娃更感兴趣的当然还是那九株龙血宝树,感觉它们似乎不够高大茁壮,远不如他在太昊遗迹中所见的那般茂盛参天。虎娃没去过树得丘,其实这里的九株龙血宝树,已经比树得丘上的那些都要高大茂盛了;而太昊遗迹中的龙血宝树,是太昊天帝千年前亲手所值,这里的当然没法比。
其实虎娃听山神介绍过这些龙血宝树的故事,但他此前并不清楚确切的地点,此刻又想起了山爷说过的话。若山年轻时曾离开蛮荒闯荡巴原,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曾在一道高崖上远远的望见深山中的龙血宝树,但那是有人把守的禁地、不得靠近。
山爷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他当年闯荡巴原时,巴室国已经建立,但五国之间仍战乱不休。如今虎娃也离开蛮荒闯荡巴原,战乱早已结束了好几十年,而他站在了山爷当年驻足的同一道高崖上,不禁心生感慨浮想联翩。
虎娃正在感慨中,有一名男子主动走过来招呼道:“二位小友,我是来自凉风顶的修士、园灯先生的亲传弟子季英,已有四境八转修为。本门曾发现这彭山深处有一株生长了数百年的金铃藤,几乎已成精。此番国君求灵药,我正在召集高手前去采取。不知二位修为如何、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只要四境以上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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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入险山(上)
四境修为就算高手了吗?但看聚在这里的修士,确实没人超过四境修为,这位凉风顶弟子季英,自称有四境八转之功,已在众人中最高,说话时的神态语气,俨然以众修的领袖自居了。
四境修为便能掌握御器之法,可以操控法器施展出种种神通妙用,同时也能习得师传的种种神通秘法,手段确实远远超出三境修为,此境界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大派宗门出身的弟子,突破四境后往往就能得到师传法器,并代表宗门出山行走了。
凉风顶这一脉传承,其实力虽远不能与孟盈丘相比,但在国都附近一带也算大派宗门了,百年前就已出现,山神甚至还曾对虎娃提到过一句。其当代宗主园灯先生,已有六境修为,是巴室国中颇为知名的一位高人修士。
园灯当然也拥有巴室国的国之共工身份,但修为突破六境之后,这样的修士通常就不亲自插手世间争斗了,也不太理会世间俗务。他们的身份大多已是一派宗门之主,或是受人敬畏的隐世高人,已可留下一脉传承,其主要精力要么放在建立宗门、传授弟子上,要么就是于山中清修、以求在登天大道上走得更远。
这也是很正常的选择,其修为境界已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对世上万事万物的看法、自身所追求的目标也会随之发生不同的变化。突破六境修为不仅神通广大更兼寿元长久,不仅可以留下传承,还可在登天之径上走得更远更久,就算最终不能登天长生,也能享受那种远超常人的逍遥自在。
而另一方面,就算六境修为也仍然是血肉之躯,遭遇强敌一时不慎,仍有可能受到伤害甚至殒命。既然修炼到了这个地步。若无十分必要,又何必卷入世间的争斗呢?但不亲自插手也不等于完全不插手,通常的事只是派出弟子处置,本人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
季英有这样一位师尊,当然也感觉很得意,在外行走自觉身份比其他的四境修士要尊贵得多,自我介绍时总不忘首先提起,等待别人投来敬意的眼神。可惜虎娃虽然听说凉风顶这个宗门的名字,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而且他真不知道园灯是谁。居然没什么反应,这多少有点让季英失望了。
而小苗应该知道园灯是谁,但同样没什么惊讶的神色,显然只是对那灵药很感兴趣,有些担忧的问道:“这是真的吗?但我只有三境二转修为,能不能也去帮个忙?我不要灵药也不图国君的赏赐,只想尽一份力而已。”
季英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摇了摇头道:“三境二转修为,太低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帮不了忙反而会成为累赘,别人也不能分心来照顾你,还是算了吧。”然后又对虎娃道,“这位小友。你为何一言不发,不知已有几境几转修为?”
虎娃皱了皱眉头道:“我倒是有四境修为,但具体几转功力,修炼时倒没怎么注意。应该已九转圆满了吧?”
哪有这么答话的,不仅是季英,周围的人闻言也吃了一惊。纷纷看了过来。季英退后一步,用审视的目光瞅着虎娃道:“李路小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说有四境九转修为,又如何证明呢?”原来方才有人与虎娃打招呼时,他都听见了,知道虎娃自称李路。
虎娃也纳闷了,这东西怎么证明啊,难道用某种符文画在脸上吗?但他也不想与季英多啰嗦,朝前方伸出一指,凭空射出了一缕电光。这电光还在空中铺散而开,于四丈之外形成了一张光芒交错的大网,然后缓缓消失。
高崖上的众修士都发出了一声惊呼,能使出这手法术,绝对已有四境修为了,而能将法术控制的这么精妙、威力又如此惊人,说是四境九转圆满恐也不是夸口。季英亦惊骇不已,赶紧上前一步道:“原来李路先生竟有如此修为,真是深藏不露啊!失敬失敬,您是否有兴趣与我们一起为国君采取那株灵药呢?”
虎娃指了指小苗和刀叔道:“我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如果他们不去,我也就不与你同路了。”他对山中的灵药并不是很感兴趣,哪怕真有生长了数百年的金玲藤也未必能让他动心,只是愿意帮小苗而已。
而季英的神情明显犹豫了,沉吟着说道:“以你的修为,应能保护同伴周全,带上这位小苗兄弟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位大叔,您是几境几转修为?”
刀叔瞄了他一眼,沉声答道:“我是几转修为,与你何关?……既然你不愿意带上我们,那就算了吧,请自去采那灵药。”
这时小苗转过身来,伸手抓住了刀叔的袖子,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刀叔,那意思分明是央求他露一手,好让季英也带着他们一起去采取灵药。刀叔微叹了一口气,解下了腰间那把看不清是什么材质,黝黑粗糙很普通的砍刀,走到断崖前很随意的往外虚劈了一刀。
这一刀劈出,高崖上立时鸦雀无声,只见一道雪亮的刀芒出现在三丈外,竟形成丈余长的光刃,如蛟龙般于空中盘旋斩出,一直斩到了十丈外才缓缓消散。这一刀本是无声无息,可是众人耳边都感觉“嗡”的一下,那是空气被撕裂导致的震颤带给耳膜的压力。
虎娃也吃了一惊,他早知刀叔身手不俗,没想到竟能这么厉害!此人一定将武丁功修炼到了极致,但同时亦是一名修士,待修为达到更高境界之后,竟将武丁功的威力化入了神通法术之中。这么朴实平淡的一挥刀,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甚至已成为某种独门秘法。
更重要的是,那一刀挥出时的气势,刀叔已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壮汉,虽只有一人站在高崖边缘,却像指挥着千军万马在奋勇冲杀,一种掩饰不住的凌厉杀机竟使人元神震憾。以他的修为和这种气势,假如出身于军阵,在军中的地位也绝对不能低了!
刀叔随即将刀收起,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闷声答道:“我的修为虽尚未五境九转圆满,但也差不了太多,应该能帮上忙吧?”
季英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能能能,简直太能了!今天真是幸遇,能得到你们三位高人的相助,采取那精灵藤必万无一失。”这一转眼,小苗也成了他口中的“三位高人”之一了。
季英赶紧将方才召集的其他几名修士叫过来又详细介绍了一番,其中五人分别是来自桐山门、文峰门、尖山门、梨花溪、鹅公包,皆有四境修为。而季英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凉风还来了另外一男一女。季英的那名师弟也只有三境修为,但因为宗门的关系,也“破格”加入了这支队伍。
居然还有叫鹅公包的修炼传承宗门?虎娃也觉得挺好玩。各宗门大多以道场所在地命名,在这个文字还没有完全成型的年代,就算很多修士也没有太文雅的讲究。
众人望向刀叔眼中皆充满敬畏之色,刚才那一刀把大家都给吓着了。就算是寻常的六境修士,假如在狭窄的战场上与刀叔正面对砍,也未必能砍得过他呀,因为每人所擅长的神通手段不同,未必都精通这等威力无匹的格杀之术。
一行人加在一起共是十一位,囊括了在场的所有四境以上高手,还包括两位三境修士,另外再加上一条不引人注目的花尾巴小狗。这支队伍原先是以季英为首,因为他的修为最高并是召集之人,但此刻大家已俨然以刀叔为核心了。
高崖上还站着十来名修士呢,见此情景也围过来央求道:“季英先生,把我们也带上吧!我们虽修为不高,但至少也有神通在身,说不定也可以帮上忙的。”
他们方才已被季英拒绝,但此刻又见来了刀叔这么一位高手,而季英不仅把同门的三境修士带上,又把小苗带上了,甚至连一条小狗都带上了,又何必不带上他们呢?有刀叔这样的高手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危险,众人都希望能凑个热闹。生长了几百年、几乎快成精的精灵藤,大家也都没见过呢!
这些人不仅是求季英,其实眼睛也望向刀叔,希望这位高人能点头。季英只得问刀叔道:“前辈,您看我们能带上这些人同去吗?”
刀叔淡淡道:“我只是想为国君采取灵药,至于他们去不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带不带上他们,是你的事情,不要问我!”
另一名凉风顶弟子小声嘀咕道:“只有一株灵药,这么多人去,采到了怎么分啊?”
小苗恰好听见了,赶紧开口道:“这又不是为自己采灵药,而是进献给国君的,只要参与的人,国君都会有酬谢,我与刀叔也不与大家争。”
这时刀叔又突然问季英道:“你方才说,凉风顶修士曾发现此地有一株生长了数百年精灵藤。这等珍稀的灵药,当时为何不采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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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入险山(下)
其余众人闻言,也纷纷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季英。季英赶忙解释道:“我的师叔、凉风顶的一位长老,年初路过此地,察觉到灵药气息,据他判断至少是两百年以上的金铃藤。但他并没有找到其生长的确切地点,且当时正有急时匆匆路过,因此未及采取。师叔回山后曾无意间对我提过此事,而如今听闻国君征集灵药,我这才想起。”
刀叔却沉着脸道:“恐怕你那位长辈不是来不及,而是遇到了麻烦吧?否则就算当初匆忙,事后为何不亲自再来呢?国君已派使者向凉风顶求药,就算凉风顶没有别的灵药,要到此地临时采取,也不会只派你们几个晚辈来吧?”
那季英倒也没脸红,只是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凉风顶已有灵药送往国都,此番进山采药是我自作主张,若能给国君找到更好的灵药岂不更佳?采取此灵药确实有凶险,我师叔上次也遇到了些麻烦,因此我方才只让四境高手参与,那里的情况,正准备告诉大家呢。”
刀叔:“哦,究竟有什么凶险?……你说的地方,是不是在金铃峺附近?”
季英赶紧点头道:“对对对!原来前辈也知道金铃峺?从哪里再往深处走,有些地方确实很危险,我师叔就是在那一带察觉到灵药气息的。”
金铃峺是彭山中的一处地名,有很多金铃藤生长,因此而得名。但那一带山势险恶、谷壑幽深,多有毒虫猛兽出没,寻常罕有人至,离各派宗门道场也都很远。凉风顶的那位长老是偶尔路过,察觉灵药气息去追寻时。先在一条峡谷里遭遇了飞蛇袭击,不慎受了毒伤,然后又穿过了一片毒雾,又遇到了一头凶悍的狂獒。
虽然灵药气息已在不远处。但他也不得不放弃。因为就算能强行压制毒伤斩杀狂獒,也不知还能否全身而退。于是赶紧返回,其实他并没有亲眼见到那株灵药。——这些便是季英介绍的情况。
虎娃闻言也微微吃了一惊,他听山神说过飞蛇这种东西,若在山中遇到很危险。飞蛇并体型并不大。大多只有两尺多长,身上的鳞片布满灰褐相间的斑纹,喜欢隐藏在岩缝间的幽暗处,非常难以察觉。
飞蛇并没有翅膀,也不是真的会飞,但它可以扭曲身体蓄力,突然弹射而出。速度又快又疾,可以在空中飞出好几长远,它们甚至可以捕食半空掠过的飞鸟。
它们一旦出现就不止一条,且毒性非常强。更危险的是。这种蛇的攻击性也极强,假如有人侵犯了他们的领地,也会遭到飞蛇于暗中突然窜出的袭击。飞蛇能精确的感应到周围的温度变化,也能感应鼠类走过或鸟类飞过的震动,弹射扑击迅速而准确,几乎不会失手。
至于毒雾,应该就是山中一些特殊的地方弥漫的瘴疠之气。飞蛇是不怕这种环境的,可是修士在毒雾中走过也要注意闭息并将之驱离身体,这时便更加难以防备飞蛇的袭击。
还有那头狂獒,应该是山中已自悟通灵、可以修炼的獒兽,拥有某种强大的天赋神通,却不知已有几境修为。因为那名凉风顶的长老穿过毒雾看见狂獒扑来,当即转身就跑了,并没有与之动手。
刀叔也不禁皱眉道:“若遭遇狂獒,我倒无所谓,至于毒雾也不算什么大麻烦,但有飞蛇的话就有些凶险了。假如谷壑中潜伏的飞蛇数量太多,我也只能尽量先护住小苗一人。李路先生,以你的修为应该可以自保了。”
小苗又说了一句:“能不能也保护狗狗呀?”
虎娃答道:“我有自保之能,盘瓠也不必你们操心,它跟着我没事的。……但假如飞蛇太多,又在毒雾中突然窜出,恐怕其他人会有危险。”
听了季英介绍的情况,有三名修士当场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去了。但其他的年轻人仍然很胆大,或是好奇或是心存侥幸,反正有一众高手结队而行,或许能跟过去看个热闹、拣个便宜。听说凉风顶的那位长老只有五境六转修为,他不行,未必代表刀叔等人也不行,况且这次还集合了这么多人呢。
总计二十人离开了长生龙血宝树的禁地之外,往更险恶的深山中行进。大家紧张了一会儿便又放松了,很多人还在路上说说笑笑,感觉就似游山玩水一般。
众人既以采药为名进山,在路上当然也不忘顺便寻找各种灵药,就算不是国君所需,珍稀的药材带回去也有别的用处,因此走的速度并不快。小苗有些着急,恨不能赶紧到达那灵药生长的地方,但又不好催促大家,毕竟是季英在带路。
倒是刀叔理解小苗的心情,小声劝慰道:“若目的地在金铃峺深处,我们今天黄昏时便能到达,需先找安全的地方休息一夜,明天日出后才能进去,走慢些也无妨。”
盘瓠跟着大队人马,也不忘时常窜到周围的山林野地里寻找灵药,假如在路上就有所发现岂不更好?走着走着,忽然听见盘瓠在密林中狂吠,虎娃等人立刻砍开杂乱的枝条赶了过去。
盘瓠又发现了一株罕见的珍稀药材——回云草。此物可祛风邪、止风痛、解恶毒,还能防止伤口破风感染。它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也是以其细长的根茎入药。通常的回云草根茎呈浅黄色,而药性极为精纯者,根茎则呈月黄接近于浅白色。
在昨天的路上,刀叔就摘取了好几株药性极佳的回云草,盘瓠都看见了,也因此也会留意寻找。盘瓠找到的这一株回云草,根茎已呈纯白色,挖出之后在太阳下甚至闪着点点银光,可称疗伤圣药了,其效用甚至绝不亚于龙树血脂。
这次小苗和刀叔都没有拿,因为早就说好了若不是他们所寻,便让虎娃先行挑选。虎娃倒也没再矫情,将这株灵药收了起来,入手时便以法力进行了简单的处置,以更好的保存与凝炼其药性。
赶过来围观的众人皆投以艳羡的目光,那名来自梨花溪的修士还小声嘀咕道:“不知道这狗卖不卖?我也好想有一条,愿意用宝物换取。”
虎娃听见了,没搭理此人;而盘瓠瞪了他一眼,目光很是鄙夷的;小苗更是直接开口道:“你怎么会想这种事情?居然打人家狗狗的主意!”
季英总算是有点见识,笑着拍着那人的肩膀道:“这是刀叔前辈所豢养的灵犬,在山中走了半日,便能找到这样的灵药。你所谓的宝物,能换几株这等灵药啊?居然还想买人家的灵犬。……我们追寻那精灵藤的气息时,这灵犬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小苗又补了一句:“这不是刀叔的狗狗,是李路先生的狗狗。”
那人被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我就是自己嘀咕一声,你们怎么都听见了?”
在黄昏日落前,众人走过了一道山峺,这一带果然能见到不少金铃藤生长。盘瓠四处乱窜找了半天,但今天的运气不佳,并没有找到昨日那样的五花参王。大家并没有在此停留,继续前行地势便越来越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幽深的峡谷。
这时太阳已经快落山,季英停下脚步道:“那里便是我师叔当初闯入之地,其中有不少飞蛇潜伏。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夜,等明天太阳升高后再结伴入谷。穿过谷壑到达尽头,应该就是那灵药生长之处。”
一夜无话,众人生火吃了点干粮,都在涵养神气。第二天早上,他们并没有着急进谷,尽量等太阳升得更高些才出发。
谷壑的另一端据说有毒雾,但凡山中疠瘴弥漫之处,都是阳光很难照射到、风也吹不到的地方。但是在白天烈日下,疠瘴之气也会飘散变淡,更加容易通行,最佳的选择是在刚过午后时穿过,而众人先要经过有飞蛇潜伏的峡谷。
那幽深的峡谷两侧山岩嶙峋,层层叠叠布满了无数缝隙,还向外飘出淡淡的雾气,仅仅是站在外面望进去,就令人心生寒意。季英对大家说道:“我最后一次警告,入其间必有凶险。大家都准备好趁手的法宝,若实在没有把握,就不要进去了。”
而刀叔则说道:“修士们各持法宝施展神通,难免会误伤彼此。既然这么多人一起进去,应分成前后两队结阵而行,既可彼此接应又能发挥人数的优势。该如何布阵前进,须听我的指令。”
这一路都是是季英在带队,可是到了地方,刀叔便突然开口夺了他的指挥权,命在场所有修士都要听自己的号令。谁叫人家的本事大呢,众人想反对也反对不了,而且都已经到了地方,没有谁不想进去的。
二十人分成前后两队,刀叔带着小苗走在前面,季英等三名凉风顶弟子也其中。虎娃是这里除了刀叔之外修为最高者,他带着盘瓠率领第二队跟随,两阵之间大约相隔二十丈距离。每一队都是双人并肩、排成五行,每人各持法宝警戒守护自己这一侧。
027、飞蛇(上)
狭长的幽谷中很暗,阳光恰恰从正上方照入谷底一线很小的区域,众人便走在其中,由于光线强烈的明暗对比,周围阳光照不到的岩壁显得更加阴森。向前走了数十丈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虎娃一边注意望着前方的队伍,同时展开神识注意查探周围的山岩。
谷底大约有三、四丈宽,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在那隐蔽的岩层缝隙里,虎娃终于察觉到有东西在动。飞蛇是一种冷血动物,当它蛰伏在岩缝深处时,就算高人的神识也很难发现,现在虎娃感应到有东西在往外钻,显然它们是被闯入者惊动了。
脚下是碎石和淤泥,生长着不知名的稀疏野草,众人尽管走得很小心,但还是不免发出了一些声响,也必然带动了周围的空气,他们的体温和脚步的震动能被敏锐的飞蛇感知到。
虎娃正要提醒身后的人注意,忽听前方的刀叔低喝一声:“小心,来了!”
紧接着就听见了嗖、嗖破空之声,这声音不大,却令人头皮发麻。峡谷并不宽,众人虽尽量行走在最中间,但离两侧山崖最远也不过两丈,飞蛇弹射而出几乎是眨眼就到,首先遇到袭击的是前面那支队伍。
刀叔在挥刀,虽看不见明亮的刀芒,却有一道道劲气四散展开,前方以及两侧弹射出的飞蛇不等靠近便被扫飞。小苗毕竟是位少女,鼓足勇气一定要去采灵药,可是突然看见这么多蛇跳出来,又扭曲着身子被击开、撞到山崖上翻滚而落,已经被吓着了。
刀叔也不需要她出手,吩咐小苗闭上眼睛。牵着自己的衣角往前走就行。两支队伍离得有二十丈远,而飞蛇都是在阴影中弹射而出,身上的斑纹与山崖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峡谷中又有淡淡的雾气飘动。后面的人几乎看不见。
除了刀叔。其他的人紧接着也各持法宝出手了,显然都遭遇到了飞蛇的袭击。紧接着是后面的虎娃等人。虎娃并没有祭出石头蛋,他收敛神气尽量不惊动飞蛇,手中挥出了一支长鞭,正是得自白溪村的那件中品法器。在这种场合更好用。
无数道鞭影祭出打向四周,那些飞蛇刚刚弹射而出便被抽落,滚落崖壁无法再动弹。盘瓠抿着狗嘴还在左右张望,一副随时准备吹气的样子,可是并不需要它出手。其实并没有太多飞蛇主动攻击虎娃与盘瓠,目标基本上都是后面的其他人。
虎娃将前方及两侧防护的非常好,但并不能护住整支队伍所有的人。大家都有些手忙脚乱。
蛇本就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动物,更何况是这么多狰狞可怖的飞蛇,就算胆子大的人,也难免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不敢多看。却又不得不凝神戒备。不时有飞蛇弹射而出,众修士各祭出法宝凌空斩落,有人的手法控制的不太好,竟将蛇在空中斩断成好几截,血肉飞溅在身上,又发出一阵阵小声惊呼。
好在人多合力,法宝防护也算密集,总算将那些飞蛇都挡了下来。飞蛇毕竟不是虫蚁,不会密密麻麻的在一处聚集太多,但是每走几步就冷不丁弹出几条,也令人防不胜防。主要是这种东西事先太难发现了,且距离也太近了。
就算人们能感应到两侧岩缝中有飞蛇潜伏,事先也不清楚究竟哪一条蛇会发起攻击,说不定就有飞蛇从根本没有察觉到的地方突然窜出。
虎娃心中暗想,季英先前只召集四境修士是有道理的。三境修士虽掌握御物之法,能凌空操控法宝斩落飞蛇,但在缺乏足够预判的情况下,这么近的距离内连续挡住这么快的攻击,恐怕也力所未及。遇险的时候,还是要借助御器的神通妙用以及种种法术。
因为这不是一对一的动手较量,而是面对不知何处窜出的冷血动物,对方并无太多灵智,仅凭本能反应攻击,平时看着可能还不算太大的修为差距,此刻就变得很明显了。
后面有好几位修士险些就被飞蛇扑中了,幸亏虎娃凝神警戒,鞭影拐弯向后抽落了扑来的飞蛇,也惊出众人一身身冷汗。包括刀叔和虎娃在内,众人中共有九名四境以上的修士,第一支队伍里有六名,第二支队伍里有三名。
这是刀叔特意安排的,因为第一支探路的队伍遭遇的袭击必然更多,首先惊动飞蛇的人是他们,承受的压力也最大,前方已经射出的飞蛇被斩落之后,自然也不能再袭击后面的人。虎娃感觉,假如只是集合一批四境以上的修士,结阵闯过去可能更容易,至少不必分心照顾那些可能挡不住飞蛇的同伴。
眼看众人已走了峡谷中央,假如一路上都是这种状况的话,倒也不难通过,可能只会个别人不慎受伤,接下来就要面对那毒雾和狂獒了。
虎娃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忽听前方的刀叔又喝道:“危险!后队掩护伤者撤离!”
听刀叔的语气,就是在指挥军阵作战了。他说话的时候还没有人受伤,但话音刚落便有人已被飞蛇扑中,虽然及时将蛇斩落,但人已经被咬伤了。
前方有诡异的青灰色雾气淡淡的飘散于谷中,一进入这薄雾的范围,就听嗖嗖之声不绝,飞蛇就像受了什么刺激,纷纷窜了出来射向这伙闯入者。不仅如此,有些鳞片带有异样光泽的飞蛇,于空中张开蛇吻,竟然还能喷出一股股难以察觉的雾气。
这雾气有毒,不小心吸进去便会头晕眼花全身一阵麻痹。难道这山谷前方的疠瘴,就是这么聚集而成的吗?方才走几步才有一条飞蛇偶尔会窜出,只凶险在诡异突然,但此刻一步迈出,左右上下冷不丁就可能有好几条飞蛇窜出来。
众修士的法宝在空中分布的轨迹也不是铜墙铁壁,终于有飞蛇攻破了防线,接连有好几人被咬伤了。飞蛇的毒性很强烈,虽可以运转法力暂时阻止其蔓延,但难以继续施展御器或御物之功,这些人的修为还是不够啊。
难怪刀叔要将众人分成前后两队,就是预防这种情况出现。他不可能带着那些伤者继续冲过峡谷,前面还不知有什么状况,但将伤者留在原地是必死无疑,他们很难在飞蛇的连续攻击下,带着毒伤撤回去。
后面有修士叫道:“难道我们不往前走了吗?”众人原先都想冒险冲过去,而刀叔却下令后面的人掩护受伤者撤离,就等于放弃了这次机会。然而话音刚落,此人也发出一声惊叫,原来开口时一分神,他也被飞蛇咬中了。
虎娃已经率众将前方几位跌跌撞撞受伤者接应到队伍中,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有人已经不止被飞蛇咬了一口。飞蛇咬中人之后并不会挂在身上,而是迅速松口弹开,等待敌人毒发倒下,这是他们的天性习惯。那淡淡的青灰色的薄雾仿佛是受到什么扰动,已经飘散到虎娃等人的周围。
虎娃赶紧大喝道:“闭息,撤退,掩护伤者!”
这场面就和行军作战差不多,方才还是势均力敌,可是对方的攻势陡然变强,防线被攻破,立时就有了兵败如山倒的感觉。众人赶紧转身向回跑,虎娃又喝道:“不要乱跑,队形不能乱,否则会死在此地!”
虎娃这支队伍两侧射出的飞蛇陡然间也多了起来,往往同时有好几条从不同的方向突然窜出,眨眼功夫又咬伤了几人。虽然毒性发作还要等一段时间,不可能立刻就倒地不起,但若在惊慌之中乱跑,队形一乱又遇到更多的飞蛇攻击,有人恐怕就真地回不去了。
就算是有神通的修士,也未必经历过严酷的战阵冲杀场面,大部分人只是平时修炼秘法,并没真正见过生死格杀,很多修士也一辈子都没有杀过人,就与世上其他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还好这支队伍由虎娃率领,虎娃在白溪村可是经历过布阵死战的场面,也清楚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溃阵。
他挥舞着长鞭率领众人后撤,一路抽落了数十条飞蛇,还扶起了一名已脚下发软的修士,好不容易才冲出谷口来到安全地带。清点一下人数,刀叔所率领的第一队共有六人继续冲进了峡谷,包括小苗和那几名凉风顶弟子。
第一队中有四人被飞蛇咬伤,其中也包括两名四境修士,他们都被虎娃救了出来。而虎娃所率领的队伍就更惨了,十个人里面七人受了毒伤。脱离危险地带,有人便开始紧急疗伤,或拔刀割肉,或划开伤口放血敷药,或定坐于地凝神运功逼出体内之毒。
有两人不知是被毒蛇咬中的地方太多、毒性发作或者是心理作用,竟然一头栽倒在地已经昏迷。其实二境以上修士,便能察知形骸内各种细微的变化,可以运转一种无形的内在力量调治自己的伤势,使身体重新恢复健康。
但这也要分情况,假如受伤太重,本人也是无能为力的,尤其是毒性入体时更麻烦。虎娃喝了一声:“大家都不要乱动,告诉我伤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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