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留云山居
翌日一早。
一夜好睡的小县主,一大早起来就吆喝着让阿彩给自己梳妆打扮,要漂漂亮亮的去见心爱的赵大哥。
等她梳好头,簪上满头的珠花,才发现筱菁还在赖床呢。
“快到了快到了,赶紧起来打扮打扮了。”李明月催促她。
“我是来给你助拳的,有什么好打扮的。”张筱菁慵懒的打个哈欠坐起来,好一副美人春睡图。
“快点起来啦,别磨蹭了。”李明月亢奋的叽叽喳喳道:“我跟你说金陵可好玩了,回头让赵大哥带我们去游秦淮河,登报恩寺塔,逛长干里……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数都数不过来。”
张筱菁脑海中,兀然蹦出那首‘十二楼前生碧草、美人家在长干道……’心头蓦然一阵发烫,暗道终于可以亲眼看看,这名闻天下的金陵胜景,到底是如何神奇,竟能滋养出赵公子这样无双无对的天才来。
~~
等官船抵达江东门码头时,两个少女已经梳洗打扮妥当,光彩夺目的来到了甲板上。
只见李明月穿一件浅金撒花的褙子,下面是桃红色马面裙。外罩件石榴红色的对襟羽缎斗篷,在这色彩单调的冬日里,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牡丹一般,那样的鲜艳出众,夺人眼球。
一旁的张筱菁打扮就低调多了,她穿着身雪青长裙,竹纹青领褙子,外罩件粉绿的出锋斗篷,头上的发饰也只有简单几样,丝毫不抢小县主的风头。
然而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纵使如兰陵县主般高贵出众,也压不住她。
“呦。”睡眼惺忪的李承恩,这才懒洋洋的从船舱里出来,看到两个妹子精心打扮的模样,登时瞪大了眼。
“这是要去相亲吗?描眉打鬓的。”
“哥,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李明月笑着转过头来,警告意味十足的看着他……如果你还想要舌头的话,就慎言吧。
看着妹妹那狰狞的笑,李承恩一阵毛骨悚然,忙点点头,不敢再吭声。
少顷,护卫准备好马车,三人下船乘车,缓缓驶入了车马繁忙的江东门。
“赵大哥家不是在秦淮河边上么,咱们这是往哪去?”李承恩一看方向不对,不禁有些奇怪。
“赵大哥现在不住在老宅了。”李明月却笃定道:“他在老宅里老是做噩梦,前阵子搬到离清凉门不远的小仓山去住了。”
“哇,你怎么了如指掌?”李承恩吃惊的看着妹妹。
“哼,我就是知道。”李明月瞥他一眼。
“是是,不该问的不问。”李承恩赶忙投降道:“小仓山好啊,离得近。”
他巴不得赶紧把这两位交给赵昊,自己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带禧娃,去找南京那帮酒肉朋友昏天黑地去了。
希望到了南京,那孩子不会那么衰……
~~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状元街口。
虽然近来江南的官吏大户们噤若寒蝉,但老百姓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兴奋的奔走相告,海青天来了,终于有给穷人做主的人了,大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这种情绪反映到市面上,就是状元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比之前还要稠密。
“哇,这么多人!”李承恩瞪大眼道:“前年来时,怎么不记得,这里有这么条街?”
“这是赵大哥建起来的。”李明月与有荣焉道:“里头可漂亮了,回头让他带我们逛逛。”
小竹子笑着点点头,心想赵公子真了不起。我用画布画画,他却以江山为画纸呢。
“里头好像没法过马车,咱们下车进去?”看着街口挡车的石墩子,李承恩有些发愁道。
“不用。”李明月便指指前头道:“往前一里地有条路,可以直通赵大哥的半山别墅。”
“我去,你又知道了?不会在赵大哥身边安插了眼线吧?”李承恩吃惊的张大嘴巴,话音未落,软肋便吃了妹妹一拳。
“对、不、起……我又多嘴了。”李承恩闷哼一声,苦着脸保证道:“从现在开始,我保准一句话不说。”
马车向东行出一里,果然看到一条可容双车并行的上山道。
灰白色的路面用一种他们没见过的材质铺就,十分的平坦坚固,马车行在上头平稳极了。
只是没行出多远,便被一根红白相间的栏杆挡住了去路。几个护院模样的汉子从一旁的木头岗亭中出来,指着栏杆上的木牌子道:“没看见吗?私人领地,不得擅入。”
“我是来找我赵大哥的,”李明月探出头来,对那几个护院道:“劳烦去通禀一声,就说李明月来了。”
护院们见她气质高贵,前呼后拥,不敢怠慢,赶紧跑进去通禀。
盏茶功夫后,护院回来,升起了栏杆,恭请贵客入内。
然后头前带路,引着车队沿苍翠的山路,上到半山腰的一处庄园门口。
此时园门已经敞开,一座美轮美奂的半山别墅,便映入了三人的眼帘。
但李明月来不及欣赏这如在画图中的庄园,她的视线完全被俏立在粉墙黛瓦之前的,那个肌肤胜雪,眉似弯月,发丝若黛、空灵清冷的白裙少女占据了。
那少女的目光也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她,礼貌而不失气势的与李明月隔空对视。
不必通名道姓,少女的直觉已经告诉两人,对方便是她们久闻大名的冤家对头了。
就连小爵爷这样钝感的家伙,都察觉到空气中的火药味渐浓。
他赶紧捂住嘴,以免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成了妹妹的出气筒。
偌大的庄园里,除了下人之外,只有这少女一人,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女主人’三个字。
张筱菁暗暗一叹,没想到还没见着赵公子,就先进了修罗场。看来这次江南之行,怕是很难轻松咯。
所谓‘山旺人丁水旺财’,这座名唤‘留云山居’的半山别墅,位于小仓山主峰上,靠山面水,风水绝佳。
乍一看也是粉墙黛瓦的建筑,与寻常的江南建筑风格一致。但以张筱菁细致入微的眼光看去,还能看到很大的不同。
它结合了南北方民居的精华,既有南方建筑的典雅优美,又有北方建筑的轩敞大方。而且还有在别处没见过的玻璃落地窗户,以及用大片玻璃包裹起来观景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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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山不容二虎
张筱菁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她真希望能坐在那明亮的露台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就着湖光山色,品茗、读书,弹琴、下棋,写字、画画……
当然,前提是这两位能和睦相处。
但是,可能吗?
怕是够呛。
唉,一山不容二虎啊……
~~
其实江雪迎比李明月还吃惊,毕竟她在一刻钟前,根本不知道这位皇帝外甥女,堂堂兰陵县主居然会从天而降。
她之前一个多月,一直在苏州忙碌江南银行开业的事情,是前几天才抽出身来,赶到金陵与龙江宝船厂谈判。
经过好几天的反复拉锯,前天才将包括委培造船工匠在内的一揽子合同签订完毕。
但因为龙江宝船厂是官办机构,还得等操江御史衙门审核无误,用印之后,合约方能生效。
虽然有吴叔叔在,一切不过走个形式,但大家也不好太过分。所以她还是得耐着性子等上几天,待所有流程走完,才能回苏州去。
加之她这几个月也太累了,赵昊便命令她放下手头的工作,在半山别墅好好休养几天。
这才休息的第二天,李明月就来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寸?
~~
马车停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李明月在阿彩的搀扶下款款下车。
江雪迎也在小云儿的搀扶下,沿着蜿蜒的小径迎上前来。
方才还斗鸡眼的二人走到近前,兰陵县主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高贵雍容的笑容。
江总裁自然更是挂起了热情和气的微笑,与之前的清冷判若两人,
她先优雅福一福道:“想必这位便是明月妹妹吧,真是久仰大名了。”
“不错,正是本县主。”李明月罕见的摆了下谱,微笑问道:“请问这位小姐贵姓芳名,怎么在我赵大哥家中?”
“因为这也是我家啊。”江雪迎以罗帕掩口嫣然一笑,然后正色道:“那就跟妹妹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赵家爷爷的干孙女,赵大哥的义妹,江南公司总裁江雪迎。”
她见过的明枪暗箭,比小县主射过的箭都多,怎么可能被这种程度的挑衅激怒?
“啊,这样啊。”李明月也反手掩口笑笑道:“这么说,这也是我家喽。我娘宁安长公主,还是赵大哥的干娘哩。”
好在小县主乃戏精本精,不管心里多窝火,面上永远不会露怯。
也许这就是皇家的遗传吧。
“这位是小爵爷吧?小爵爷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啊。”江雪迎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转向李承恩道万福。
“嗯嗯。”李承恩点点头,抱拳还礼,并不说话。如此激烈的战况,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然后江雪迎又转向张筱菁,不禁惊艳的由衷道:“不知这位天仙般的姐姐,又是哪位?”
“这是我娘的干女儿,张大学士的千金!”张筱菁还没开口,李明月便替她答道。看看,我的帮手都比你高贵多了!
张筱菁歉意的笑笑,向江雪迎客气还礼。
“快快里边请吧。”江雪迎又像没听到一样,将三人迎入了那间,小竹子心水无比的观景露台中。
~~
露台中没生火,便已温暖如春。
面向湖面的方向,摆着一组柔软的软包沙发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中间搁着张长条茶几,上头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水果。
另一边,还有书架,有画桌,有琴台,有棋秤,几盆兰花、梅花点缀其间,布置的温馨舒适又十分有格调。
一看就是出自同样会画画的女子手笔。
张筱菁心中暗叹,自己的梦想居然被别人先一步实现,没想到这江小姐非但会做生意,家居的品味也这么好。
不过也可能是那位弹琴画画的马秘书的手笔,谁知道呢?反正她也不敢夸,她也不敢问。
请三人在沙发椅上就坐后,江雪迎微笑道:“这是我家兄长根据汉代的‘玉几’设计出来的,虽然不太适合摆放在正式场合,但坐起来其实比木头椅子舒服多了……不过要放松靠上去。”
李承恩依言把背往后一靠,感觉全身都被托住了,不禁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便一脸享受的任由身体陷入了沙发。
李明月本能的也想靠一靠,可看到大哥没形象的坐姿,顿时一脸黑线。便依然腰杆挺直的坐在那里,问江雪迎道:“我哥呢?”
“哦,兄长有急事回昆山了。”江雪迎笑语晏晏道:“真不巧,昨天刚走。”
李明月刚想垮下脸,却分明从对方的笑容中,感到了幸灾乐祸的意蕴,便瞬间不在意的笑道:“也怨我,想着给他个惊喜,瞒着不让人提前告诉他。”
“妹妹真是懂事。”江雪迎赞许一声,给李明月戴上顶高帽道:“这半年来,兄长实在太忙了,金陵、苏州、昆山、崇明来回跑,累得都没时间好好歇歇。我这个做妹妹的,真想多替他分分忧啊。”
“……”李明月本打算马上去昆山的,闻言只好先按住念头。不然不就显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吗?
这时,小云儿奉上香茗,江雪迎笑着介绍道:“这是咱们西山岛上自产的碧螺春,尝尝喜不喜欢?”
李明月还有什么心情品茗?她装模作样品一口,便敷衍笑道:“还不错。”
“这可是兄长命名的茶呢,他喜欢的不得了。”却听江雪迎笑道。
“……”李明月笑容一僵。
“再尝尝这苏样的点心。”江雪迎又热情的请她吃点心。
“真好吃,我好喜欢。”李明月小口尝一口,大赞。
“是吗,那咱们的爱好一样。”江雪迎便开心笑道:“可惜兄长不爱吃,他说苏州什么都可爱,点心除外。”
“……”李明月嘴角抽动两下,心说这江南女子怎么如此讨厌?每一句不是带勾就是有坑。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跟是北地胭脂,还是江南女子没有任何关系的……
好在江雪迎十分有分寸,稍稍报复回来,让李明月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便也适可而止了。
怎么说对方也原来是客,她要是咄咄逼人,把人家弄哭了,兄长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于是接下来的交谈,便没那么浓的火药味了。
可李承恩和张筱菁都知道,这只是互相试探下火力而已,真正的战役还没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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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爽约
科学号张开风帆,行驶在波澜不惊的吴淞江上。
入冬以后,吴淞江非但水位日渐下降,流速也变得非常缓慢。船行其上,如果不张帆不摇橹的话,速度跟步行差不多。
不过这是兴修水利的好时节。吴淞江南岸,昆山的三期工程已经如火如荼的干了起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江堤上,到处都插着各色旌旗。每一面旗下都有一个区段的民夫在辛苦劳作。
江面上,科学号驶过一艘接一艘的运石船。操船的昆山百姓纷纷朝着甲板上的赵公子行礼问好。
赵昊感到很惭愧,三期工程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都不知道。经过前两期工程的历练,昆开司已经愈发运转自如,昆山民工们的配合度又奇高,非但不用赵昊再操心,就连江雪迎也无需事必亲躬,可以抽出身来干些别的事儿了。
不过赵二爷大部分时间,还是得钉在大堤上。没办法,三期工程依然是全县动员,他这个一县之尊当然要跟大家在一起了。
“昆山民夫们都说,一天看不到老父母,感觉干活都没劲儿……”
说这话的是牛佥事,不过他没在科学号上,而是在不远处的巡抚座船上。
任命海瑞为应天巡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在正式上任之前,他要先去昆山探视一下林润。
海瑞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袍子,神情严肃一言不发,让一旁的牛佥事等人愈发惴惴难安。
“中丞,要不要通知赵知县,到码头迎接一下?”田通判小心问道。
海瑞看一眼田通判,这才冷声道:“待会儿到了码头,你们不许下船。”
“啊……”田通判如遭重击,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牛佥事等人也赶忙硬着头皮劝道:“中丞,林中丞血的教训啊,安全第一呀。”
“我自己会注意的。”海瑞却不予理会。
~~
赵昊先于海瑞一步抵达了江南医院。这当然不是凑巧,而是海瑞提前让海安告知他行程。
所以赵公子才赶紧从南京赶回了昆山。
什么?为什么不同船抵达?
海公如今可是江南巡抚,赵公子和江南公司都要避嫌的。
不然谁知道那帮又怕又恨的豪绅,会不会造出什么‘保护伞’、‘白手套’之类的谣言?
赵昊甚至没在码头迎候,而是先进了医院。
江南医院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持号看病的百姓络绎不绝。
他也没跟两位院长打招呼,自然也就没人在门口迎候。
当赵昊走入医院大门的瞬间,几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便从不同方位凑了上来。
高武时刻保持警惕,见情况有异,神情一凛,闪身挡在赵昊面前。
一旁的几个护卫,也马上用身体将公子牢牢护住。
外围的几个护卫闪电般出手,转眼便制住了那几个企图靠近公子的家伙。
百姓惊叫声中,,护卫们把几人死死按在地上后,娴熟的卸胳膊,搜身,抠嘴,动作一气呵成,不知演练过多少次。
没办法,想弄死赵公子的人实在太多了。
赵昊的脸色不太好看,一是吓的。二是巡抚大人马上就到,安全上出了这么大纰漏,如何敢让海瑞进医院?
“队长,没有武器,也没有毒囊。”只听护卫队员们有些错愕的禀报。
高武也感到有些奇怪,先挥挥手,让人将公子护送到保安室去,然后就地审讯起来。
不一会儿,他一脸古怪的走近保安室,看赵公子半晌,蹦出仨字儿。
“号贩子……”
“呃。”赵昊咂咂嘴,问道:“本公子像那种高价买号的冤大头吗?”
“……”高武利用自己语迟的毛病,躲过了这道送命题。
~~
虽是虚惊一场,赵昊还是命医院保安队长,将里里外外的闲杂人等全都清理一遍,再把安保等级提到最高。
然后他在闻讯赶来的李时珍的陪伴下,往后头住院区走去。
林润被转移到后花园北面,一个单独的小院中,外头有江南公司和巡抚衙门的双重保护,除了三位神医和名叫王铁蛋的护士长之外,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许进入。
两人一边聊着林润的病情,一边穿过后花园,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
“赵公子!”
听到那略硬的崇明女子口音,赵昊不禁笑着回头道:“怀秀姐,你怎么在这儿?”
那女子正是新任沙船帮帮主陈怀秀,她闻言神情一窒,不知该是笑是嗔。
说赵昊不记得她了吧?可光凭声音就一口叫出她的名字,还叫的那么亲热。
说赵昊记得她呢?赵昊离开崇明前,两人明明约好,半月后小滕复查时昆山再见。她都已经在昆山等了足足半个多月了,这小子才露面。还张口就问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足智多谋的陈帮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竟然窘在那里。
马秘书赶紧附耳提醒,赵昊一拍额头,歉意道:“忘死了忘死了。”
“最近苏松出了大事儿,公子一直忙于奔波,这才刚回昆山。”马秘书忙替赵昊揽过责任道:“是妾身擅自做主,没提醒公子。”
“你至少应该先给陈帮主捎个信,改日就是了。”赵昊一脸嫌弃的指指马秘书,另一手却偷偷向马姐姐竖个大拇指。
“是妾身疏忽了。”马秘书再次向陈帮主致歉。
“没事没事。”陈怀秀赶紧摆摆手,扶住马湘兰道:“正好让小滕在这里住住院,李神医每天给他扎扎针,恢复的可快了。”
李时珍点点头道:“他体内水银已经排干净了,将来应该不会落下脑疾的。”
“真是谢天谢地谢公子。”陈怀秀说着拉过身后的小孩,让他给赵昊磕头。
那孩子要比上次气色好多了,只是仍十分怕生,缩在陈怀秀身后不肯出头。
“不必客气了。”赵昊看看天色,略有些心急道:“怀秀姐,这边有点急事,我……下午再来看你们。”
“公子去忙就是,我们还得再住一阵子院呢。”陈怀秀善解人意道。
“马姐姐在这儿替我陪陪怀秀姐吧。”赵昊便吩咐马秘书道。
“是,公子。”马湘兰暗叫倒霉,她是有些怵这位陈帮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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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顿饭功夫,巡抚座船也抵达了医院码头。
座船上没插旗号,没有惊动码头上的百姓。牛佥事和田通判等人果然被留在船上。
海瑞只带了海安和两个亲兵走下船来,在禧娃的带领下进了江南医院。
~~
医院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完全看不出方才刚刚虚惊一场。
自然也没有号贩子,问海瑞要不要插号了。
海瑞和赵昊在林润住的小院门口汇合。海瑞的亲兵队长是巡抚衙门的苗千户,他向守卫们道明了海中丞的身份。
护卫们赶紧跪地相迎,让开了去路。
两人进去病房外间,海瑞闻到病房中弥漫着烈酒的气味,皱皱眉刚要说话。
“这不是喝的酒,是消毒酒精。”赵昊跟海瑞的默契相当高,不待他发问便解释一句,然后教海瑞换上了无菌服,戴上口罩,这才轻轻推门进了林润的病房。
病床上,林润依然昏迷不醒,整个人已是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只有呼吸面罩中传出的轻微呼吸声,证明着他还活着。
“到今天,林中丞已经整整躺了一个月了。”赵昊刚才已经问过李李时珍林润的近况,便替大夫向海瑞介绍道:“身上的烧伤基本痊愈了,目前脉象也已经稳定,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他已烟毒入脑,究竟何时能醒过来,谁也说不好。”
海瑞眼中透出复杂的情绪,有物伤其类的同情,有无从发泄的愤怒,还有丝丝难以言喻的歉疚。
他在林润的病床前,一言不发的站了很久。
赵昊安静的陪在一旁,他无从知道海中丞平静的表情下,心中却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良久,海瑞退后一步,朝着病床上的林润一揖到底,口中低声吐出两个字。
“抱歉。”
待他站起身时,眼中的纠结已经不见了,又恢复成那个一往无前的海刚峰。
海瑞再看一眼林润,然后轻声对赵昊道:“陪我出去走走。”
“嗯。”赵昊点点头。
~~
海瑞径直离开了医院,朝着二里外的江堤大步走去。
别看他个儿不高,步子却迈得极大,步频还快,简直走路有风。
赵公子一路跟在后头,等到爬上江堤上,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什么体格,还不如我个老头子。”海瑞瞥他一眼。
“海公可不是一般的老头,你就是神行太保飞毛腿,比不了比不了。”
赵昊接过高武奉上的水袋,喝一口润润冒烟的嗓子。
这还幸亏锻炼了一年呢,不然非得给拉下不成。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老夫半生都在步行,当年从琼山去京城赶考,我也只是渡海过河时坐过摆渡的船而已。”海瑞面有得色道:“像你这种出门就上车,进门就上炕的懒孩子,光练练拔断筋是比不过的。”
赵昊闻言咋舌,感情海公是大明徒步第一人啊。
“那是嘉靖三十一年,我第二次进京赶考。”海瑞沿着长堤一路向东,将护卫们远远甩在身后。
“当我赶在会试前进京,着实轰动一时,可惜还是落第了。”海瑞自嘲的笑笑道:“但那次纵穿大明的徒步旅行,让我看到了大明总是被忽略和轻描淡写的那一面。那官府口中的受灾饿死的数字,背后其实是一个个蒙受苦难的家庭,一条条绝望失去的生命。”
“原来士大夫优渥美好的生活,是建立在贫民百姓十倍百倍的苦难之上。如果他们能稍稍收敛一下自己的**,那么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但现实残酷的让人绝望,豪势之家只知道一味贪婪,百姓已经皮包骨头,却还只知道敲骨吸髓。”
“他们不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吗?不,他们都知道,但几乎没人愿意收敛一些,主动让渡一点利益出来。”
只听海瑞厉声道:“那只能我来逼他们让了!”
~~
江堤上风和日丽,海中丞的脸上却一片肃杀。
他的目光转移到对面热火朝天的工地上,良久方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
“林中丞的公道,怕是要晚一阵子再讨回来了。”
“哦?”赵昊略一讶异,旋即平静问道:“中丞有何计较?”
“让你一番造势下来,如今徐家在江南的名声已经臭了。”海瑞沉声道:“廷推一边倒的结果,也被两京官员视为明确的风向,没有人敢在林中丞的案子上,替徐家说话了。”
说着,他轻蔑一笑道:“在老夫看来,徐家已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那为何不趁他病,要他命呢?”赵昊轻声问道。
“病虎已经不能为害,打死它固然痛快。但那之后呢?阳谷县也就不需要打虎英雄了。”海瑞自嘲的笑笑道:“老夫很清楚,朝廷大员们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柄快刀,杀完人之后,就该擦擦血,收入鞘中了。所谓飞鸟尽、良弓藏,自古概莫如是。”
赵昊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直筒子脾气的海刚峰,这些弯弯绕绕一样门儿清。
“因此老夫若想为百姓争一争,就必须要在打虎之前来干。打完老虎,我在江南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海瑞神情一片坦荡,目光清澈见底,不怀一丝私心杂念道:
“这可能是老夫今生权力最大的一次,而且林中丞已经为我打下坚实的基础,合该老夫做些事情了!”
“中丞的江南新政,准备如何展布?”赵昊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要做三件事,官民均粮、一条鞭法,以及清理非法占田!”海瑞瘦小的身躯中,迸发出大明朝最有力度的声音道:
“三件事同一个目的,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海瑞要办的这三件事,赵昊都能明白。
官民均粮,就是林润要推行的‘江南均粮,官民一体’,取消官田、民田的区别,对所有土地一视同仁收税。
一条鞭法,是由嘉靖朝大学士桂萼提出,已经在江西等地试行过的赋税、徭役改革方案。简而言之,就是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按亩折算,以现银缴纳。
清理非法占田就更好理解了。就是要把让大户,把他们通过投献、诡寄、飞洒、移丘、换段、改册等方法,非法侵占的官民土地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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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海斗士升级
江堤上。
“这三件事相辅相成,办完一件才能办另外一件,而且一件比一件难。”赵昊闻言,神情凝重道:
“而且触动的利益太大,恐怕不到办完那天,海公就已经先被撵下台去了。”
因为这三件事都有利于朝廷,更有利于百姓,却全都会损害豪强地主的利益。
“所以对徐家要钝刀子割肉,让他们始终流血,却又不至于断气。只要老夫的刀一天没收起来,至少江南地界,就没人敢跟我明着作对。”海瑞冷笑一声道:“不然老夫下一刀,就不一定劈在谁的狗头上了。”
“明白了。”赵昊点点头,谁说海瑞不懂权变的?他这不就是在借题发挥,准备利用‘徐家专案’,大搞恐怖威慑吗?
估计接下来徐家,要处在‘半死不活,既死且活’的状态,垮而不倒、生不如死一段时间了。
薛定谔的徐家,也蛮有意思的。这样想来,赵昊终于放下了执念,不再着急要徐家完蛋了。
~~
海瑞说完,转头诚恳的望向赵昊道:“我知道,老夫想事情有些偏激,做事情不够柔和,这一点远不如你。”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赵公子揉揉鼻子。
“夸你吧,”海瑞说完,顿一下又补充道:“就当是。”
“就当是……”赵公子讪笑一下。
不过海刚峰说的没错,他这个人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怕这怕那,轻易不愿与人结仇,哪怕心里再不喜欢对方,也不愿尖锐敌对。
这种庸俗的实用主义在四百年后大行其道,放在大明朝就显得分外滑头了。
想到自己年纪还小,被人叫做‘小滑头’感觉还好。可等上了年纪要还是这样,再被叫‘老滑头’可就纯粹是骂人了。
不过将来的事,还是将来再说吧。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本公子就是这么个人,我自己也没办法啊……赵公子摊摊手,无奈脸。
定定神,他问海瑞道:“海公的意思是?”
“针对我方才那番话,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是否有更柔和的法子,达到同样的目的?”海瑞正色问道:“相信以你的智慧,定有真知灼见。”
“这……”赵昊挠挠头,寻思良久道:“那我就抛砖引玉,胡乱说说了。”
“不要瞎客气。”海瑞白他一眼。“有话直说。”
“有个很厉害的老先生说过,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个要首先解决的问题。”
赵公子险些说秃噜了嘴,咳嗽两声又接着道:“老先生还说过,政治就是‘要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赵昊字斟句酌道:“老先生就此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建立统一战线’,具体的方法是‘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
老先生的三句话一撂出来,海瑞就陷入了深思。
赵昊很清楚,不需要自己再多做解释。华夏大地上孕育出的伟大灵魂,一定会产生强烈共鸣的。
而自己,不过是个跨越时空的传声筒罢了……
果然,海瑞沉思良久,方肃容整理衣冠,朝赵昊深深一揖,诚心实意道:“代老夫多谢那位老先生点醒,海刚峰谨受教了,醍醐灌顶,如梦方醒啊!”
赵昊心说这话我可传不到,只能说‘尽力而为’了。
待海瑞直起身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中的担忧疑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笃定。
并且,那个困扰他很久的疑惑,终于自以为有了答案。
“那位老先生实乃卧龙凤雏一样的人物,怪不得你小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出众,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啊!”
海瑞激动的拍着赵昊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没资格拜老先生为师,我只受惠于他老人家的,无数人中的普通一个。”赵昊连忙摆摆手道:“海公也别多问老先生的事,我连我亲爷爷都没告诉过。”
“了解,这才是不出世的高人!”海瑞重重点头,竟觉得十分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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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堤上,在那位老人家思想光辉的加持下,一个更强大的海斗士诞生了。
“老夫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问题在哪里了。我总是觉得‘举世皆敌’,也难怪寸步难行了。”他终于可以看清自己的缺陷所在了。
“海公有坚定的原则性,但缺乏策略的灵活性。”赵昊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坚持原则是前提,策略灵活是手段,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我们要潜移默化的改造同盟者,让他们转变思想,进化为进步势力。而不是把自己降到和他们一样的水平,这就是原则性。”赵昊进一步分解道:
“但同时我们也必须及时调整自己的策略,不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同盟者,善于与同盟者达成必要的妥协。”
赵公子是真的不拿海瑞当外人,把自己压箱底的屠龙绝学都倾囊相授了。
因为海瑞既不是我们的朋友,更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
海瑞自然是领情的,他很清楚,不是肝胆相照、与子同袍的战友,是没有人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的。
他再次朝赵昊深深作揖道:“我要向你道歉,刚才说你处事柔和,其实是有褒贬之意的。”
“我就知道……”赵昊讪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但是我错了。正所谓‘君子不器’,君子的行为不应拘泥教条,而要灵活变通,方可邪不压正。”海瑞正色赞道:“你是君子,能交一个你这样‘寄心腹、托生死’的知己朋友,我海瑞三生有幸!”
赵昊的脸腾的就红了,赶紧还礼道:“海公太高看我了,我怕离君子还远,不过‘寄心腹、托生死’,我可以的。”
“我信你,”海瑞重重点头道:“你也可以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海公的。”赵昊鼻子都被弄得酸酸的了,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死而无憾了。
被自己的偶像引为知己,就是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起了北风,将赵昊的脸刮得冰凉冰凉,他的一颗心却滚烫滚烫。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
海刚峰算是他第一个真正的同道之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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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关系更近一步的两人,一边漫步江堤,一边就具体的问题,深入的交起心来。
“那你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海瑞背着手,沉声问道。
“海公要均田均粮,摊役入亩,抑制土地兼并,招招剑指大地主……就是拥有大量土地的缙绅。这世上的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利益问题,所以我们的敌人,一定来自这个群体。”
“那是当然。”海瑞点下头。
“土地是安身立命之本,几乎稍有资财者便会购置田产,因此这个群体大到无法战胜。我们必须将其像切大饼一样,一块一块分割开来。”
“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海瑞现炒现卖道。
“不错。”赵昊颔首道:“据我观察,拥有土地者至少可以分为四类。一是,纯粹以地租、放贷为主的大地主;二是,地租放贷之外,兼以工商业获利的新兴地主;三是,以经营工商为主,将土地作为财产保值手段的大商人;四是拥有土地最少,但人数最多的中小地主。”
“嗯……”海瑞捻着花白的胡须,听得十分专注。从前他认为地主就是地主,却从没想过还可以如此细分。
而这样细分的好处不言而喻,分而治之,拉一派打一派,都是老祖宗玩烂了的手段。
“那四类里,哪些可以争取,哪些只能打击呢?”海瑞问道。
“这要海公先回答个问题。”赵昊微笑道。
“请问。”海瑞点点头。
“海公的义利观如何?”赵昊表面轻松,内心紧张的问道。
所谓义利观,就是如何看待道德与财富的关系。如果海瑞秉持的是理学那套‘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问题就不太好办了。
不过赵昊还是有点信心的,因为海公言必称‘丘文庄’。
那位明确提出‘劳动价值论’的丘濬,可是大明乃至整个古代史上,最杰出的经济学家。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很难想象,海瑞会在义利观出入太大的情况下,还会将其视为一生的偶像。
果然,便听海瑞不假思索道:
“老夫不仇富,尤其推崇勤劳致富,也不反对以工商致富。我反对的只是巧取豪夺、不劳而获。尤其憎恨那些官绅勾结、鱼肉百姓的不义之财!”
赵昊闻言神情一振,就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感觉浑身舒泰。笑问道:“看来海公也不歧视商人了?”
“那是自然。今之为民者五,曰士、农、工、商、军。士以明道,军以卫国,农艺生九谷,工以利器用,商贾通焉而资于天下。在我眼里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民。”
只听海瑞沉声道:“老夫鄙视的是,身不居一于此者,譬如游惰之民……”
说到这,他明显顿了一顿,但想到和赵昊已是刎颈交,自当言无不尽。
还是咬牙道:“以及不劳而获者!”
这话放在后世没有任何问题,但在大明却很犯忌讳,因为大明朝存在庞大的寄生集团,譬如宗藩、勋贵,依附在国家羸弱的肌体上贪婪的吸血。
那才是帝国的肿瘤。
但一来江南没有藩王,只有一些危害性远不及前者的勋贵而已。
二来,那也不是两人目前能解决的问题,因此海瑞只是蜻蜓点水说了一下,便转回正题道:
“所以老夫认为重利轻义固然不可取,过于重义轻利也不对。应当‘义利兼备’,只要不是不劳而获,致富就值得鼓励。只要不是违法所得,都不应该随便剥夺。”
“哈哈好,那海公的问题,自己就可以回答了吧?”赵昊云淡风轻的笑道。
“不错。”海瑞也点头笑了,便认真分析道:“
“第一类,土地是他们的唯一,所以绝对是最顽固的,不把他们打疼打残,是不会放弃敌对的。”
“第二类根基也在土地上,所以也会敌视我们。但只要我们能保护他们在工商业的利益,就算无法争取他们加入我们,也能让他们保持中立,不会跟在第一类人后面与我们为敌。”
“第三类,土地不是他们的根基,只要我们保护工商业,就完全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至于第四类嘛。他们虽然也是地主,但依然面临大地主的盘剥压迫,我们的新政对他们是有利的。只要排除他们的后顾之忧,自然就是我们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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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听完,给海瑞鼓掌道:“海公果然看得透彻,我也是这种观点。”
“那么说来,我们应该在依靠劳苦百姓的基础上,大力团结第三、第四类人,尽量争取第二类中立。此消彼长间,再集中力量对付第一类,就容易多了,引起的反弹也就小多了。”
“但这有个前提,是‘鼓励工商’……”海瑞言罢,笑着指了指赵昊道:“你小子变着花样,就想等我说出这四个字,对吧?”
“这可不是我和江南公司的私心。”赵昊叫起撞天屈道:“而是江南的工商业已经成为支柱,城市里的市民自不消说。就连农田中,也七成种棉植桑,水稻不足三成。是以一位不歧视工商的应天巡抚,是整个江南的需要,也是大明的需要!”
“你这调门唱的可够高。”海瑞笑骂道:“既然又担心,干嘛上次见面不问?就不怕你找错人了?”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赵昊讪讪一笑道:“但跟海公吵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观海公在淳安、兴国施政时,都把‘鼓励工商’放在‘劝农劝桑’之后,想必应该不会赌错。”
丘濬甚至从根本上否定了传统的重农抑商之论。坚持‘食货者、生民之本也’。
海瑞虽然没有丘濬那么激进,但扶植工商业、搞活经济,是他师从丘濬的地方。当初海瑞在淳安县能考核全国第一,靠的就是这个。
其实这个问题当然是不能提前问的,不然就成了赵昊选巡抚,那将海瑞置于何地?且不说他强烈的自尊心,一位四品大员的政治敏感性,也会让他断然拒绝赵昊的。
现在说,那叫出谋划策,听不听在海瑞,当然就没那层顾忌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ps.这几章经过非常详实的资料考查,海瑞的观点都是他自己的,我全都有出处。绝对没有美化海瑞,反倒是发现他被人黑得真够呛。愤愤求月票!还有一章吧……
第七章 我觉得,我可以病的更重点儿……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江堤上的风越来越大,护卫上来给两人加了斗篷。
海瑞看赵昊都冻出鼻涕了,这才深深看一眼那让他震撼不已的堤坝,开恩道:“下堤吧。”
赵昊如蒙大赦,紧紧裹着斗篷,和海瑞下了堤坝。
有大堤挡风,赵昊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缓过劲来。
海瑞却丝毫不觉寒冷。毕竟他可是在腊月北京都不穿棉袄、不生炉子的海斗士。
他其实还想跟赵昊谈谈吴淞江工程的问题,但看赵昊这副怂样,终于打住了话头。
四轮马车缓缓驶来,禧娃跳下车,朝海瑞呲牙笑道:“嗨,老头,别来无恙?”
海瑞不由一愣,问赵昊道:“这孩子没病吧?”
禧娃如遭重击。
“呃……”赵昊沉吟一下道:“还好。”
他实在没法跟海瑞介绍说,这是和你在北京住对门的赵中丞的二公子。
禧娃不要脸,老哥哥还得要啊。
惨遭二连击的禧娃,有气无力拉开了车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昊邀请海瑞上车,海瑞摇了摇头道:“老夫自己走回去,不用你管了。”
“那海公自便吧。”赵昊已经耗光了所有的体力,一滴都不剩了。便也不跟海瑞客气,猫腰上了马车。
看看那车厢中豪奢的软包,海瑞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听说我一来,江南的有钱人都不敢坐马车了?”
“何止。”赵昊接过面帕一边擤鼻涕一边道:“绸缎衣服也不敢穿,女眷也不准戴首饰,就连家里大门都漆成黑色的了。”
“至于么。”海瑞闻言嘟囔一声道:“把老夫当老虎了吗?”
“老虎哪有海公可怕?!”赵昊苦笑道:“别处的事儿或许有人夸大其词,但味极鲜两家店开业以来一直都是客满。这阵子创始店上座跌到八成,总店更是只有一半上座了。”
“海公或许不知道,味极鲜订桌时,都要先付定金的。客人们交了钱却不来吃饭,说明是真的怕了。”
“哦……”海瑞点点头,没话说了。
“还有江南银行那边,最近不少储户宁肯不要利息,也要把存银提回家。”赵昊苦笑一声道:“据说是准备存去杭州或者扬州的钱庄,以免被你抄家。”
“一群胆小鬼。”海瑞郁闷的哼一声道:“老夫还没上任呢,就不能先等等看?”
“一是海公名声太盛,二是也有人在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赵昊笑道:“不过也不完全是坏事。畏威方能怀德嘛,只要海公安抚有方,相信局面很快会稳定下来的。”
“知道了。”海瑞脸上有些挂不住,嘭得一声,给他关上了车门。
“这老头,吓我一跳!”车厢中,差点被夹到手的禧娃愤愤道:“跟小爷做了大半年邻居,居然不认得我。”
“这说明你洗心革面变化大,人家都认不出你来了。阿嚏!”赵昊说着又打起喷嚏。
“是吗?我真的变化很大吗?没有吧。”禧娃又自我感觉良好起来,赶紧给叔叔倒了杯热水。
赵昊捧着水杯,裹了裹身上的斗篷道:“把火拨旺点儿。”
禧娃热得的袄子都脱了,看看车角的暖笼道:“已经很旺了啊。”
“叔,你不会着凉了吧?”禧娃也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会照顾人了。
“阿嚏,有可能。”赵昊抽抽鼻涕,虽然感觉身上还好,但还是谨慎的点点头。
禧娃赶紧拍了拍车厢,高声道:“不去别处了,直接回县衙!”
“不,去医院。”赵昊却嘶声道:“我要看医生。”
赵公子花这么多钱请名医、办医院,很重要的一个目的,不就是防着自己生病吗?
而且感冒还有病毒性感冒,可是有重症肺炎危险的。
向来以‘留此身有大用’为由,十分惜命的赵公子,自然不会马虎大意了。
院长,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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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修堤被压坏的路,还没来得及重修。又经过秋天雨水的浸泡,到处坑坑洼洼,坎坷难行。
哪怕是安了杜仲胶轮圈,加装了减震的四轮马车,也依然把赵公子的肠子都快被颠断了。
‘海大人真是英明啊,这破路还不如步行呢……’赵昊本来就不舒服,这下七荤八素,直接晕了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颠儿啊颠儿终于来到小澞河畔。
这一段通往医院的路,因为之前林中丞要来视察,昆开司给铺成了水泥路。
至于其余的路段,今年冬天昆开司实在没余力了,只能明年再修。
马车一上水泥路,马上就平稳了,赵公子长长松了口气,让禧娃打开窗户透透气。
禧娃却一下瞪圆了眼睛,他看到海瑞居然也上了这条路。
“你你,你会飞吗?”傻孩子这下更傻了。
“老夫抄的近道。”海瑞得意的走过来。“是你们走得太慢。”
他看一眼车厢里面色蜡黄的赵昊,见这孩子真感冒了,这才感到歉意道:
“抱歉,没想到你这么不禁风。”
“海大人,咱说话得凭良心……”赵昊郁闷的擤着鼻涕道:“我大冬天的陪你在江堤上吹了两个时辰的风,多好的体格也扛不住!”
说着话,他看到只穿着单衣的高武,面色红润的走在马车旁。
这也就罢了,就连白发苍苍的海安,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在海瑞身后。
“公子不要自卑,我家老爷是纯阳之体,自幼火力旺。”
“你也是吗?”
“那倒不是,小老儿是因为至今元阳未泄。”海安不无得意的笑道:“也就是俗称的……处男。”
“好吧^”赵公子刚要佩服的竖大拇指,却忽然想到谁还不是处男啊。还能有个靠谱点儿的理由吗?
海瑞不放心赵昊,又陪着进了他医院。
这会儿虽然医院已经下班,但对赵昊来说不是问题。
万密斋和李时珍赶紧给他会诊了一下,就是普通的伤风。
以两位神医的医术,连药都不用吃,给他艾灸一下,睡一觉就好了。
“虚惊一场。”海瑞哼一声,走了。
谁知他走后,赵公子却很认真的跟李时珍商量起来。
“我觉的我可以病的更重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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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住院
“你觉得?什么意思?”李神医闻言一愣,差点把艾条怼在赵昊大椎穴上。
“就是字面意思。”赵公子小声道:“我希望病得,能住一段时间院,最好不能探视的那种。”
“那岂不是弄虚作假?”李时珍断然摇头。
“李先生通融一下吧。”赵昊央求道:“海公上任,江南人心惶惶,肯定有很多人劝我游说海公。我是既不能答应,也不好不答应,只能先躲起来。等一段时间,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唔。”李时珍也不知听没听懂,依然摇头道:“公子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医者贵乎真,老夫的医德的不允许啊。”
“回头我为你讲授《生物学》。”赵昊只好拿出杀手锏。“可以让你的《本草纲目》更加系统科学。”
“伤风之病,本由外感,但邪甚而深者,遍传经络,即为伤寒。”李时珍便改口道:“强者,数日邪散则愈;弱者,邪不易解,延绵不除,绝不可轻忽大意,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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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灸之后,赵昊被王铁蛋护士长,用轮椅推进了林润病房隔壁小院中,躺上了铺着白床单的病床。
王铁蛋给赵昊掖好被角,嘱咐他好生休息,有需要拉一下床头绳,就出去了。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李时珍的医术太高,总之他感觉身上好受多了。终于有力气复盘一下和海瑞的这番长谈。
毫无疑问,谈话是成功而富有战略性的。海瑞的江南新政一来,可以大大减轻农民负担;二来,赋役的货币化也能刺激商品经济的发展。赵昊和江南公司自然会全力支持。
而且一条鞭法也好,均田均粮也罢,乃至清退非法占田,都必须以清丈田亩为前提。
林润已经将江南九府清丈完毕,为海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海刚峰挟新官上任的威势,甚至可以先撇开松江,在九府直接推行。
这法子看似暂时放过了徐家,但其实才是掘了徐家的根基——松江百姓之所以铁了心跟徐家对抗朝廷,是因为他们乃利益共同体。
从前,为了逃避赋役,主要是劳役以及差银、力银等劳役相关的各种摊牌,大量的松江百姓通过投献,借用徐家的优免特权,来逃避赋役。
投是投身为奴,献是献出田产。
很显然,投献这种行为侵害了朝廷的利益,更将沉重的负担转嫁到了,没有投献的老实人身上。
因此投献是违法的,《大明律》载有明文,投献双方‘杖一百,徒三年’。
嘉靖二十七年出台的《问刑条例》更是加强了对投献行为的打击。规定‘投献人发边卫永远充军,受献人家长参究治罪’,也就是同样要‘发边卫永远充军’。
或许有人要问,既然如此,徐家就敢明目张胆的违法?就算徐阁老不要脸,他的政敌不会检举他吗?
答案是,很难检举。因为徐家通过钻法律空子,完美的规避了违法风险……
在这个年代,培养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竭一家一户之力也难以为继,因此往往都要靠整个家族,甚至宗族接济帮助。
读书人考取功名之后,只自家享受特权,实在不近人情。因此官府也就默许了亲族之间的投献。
那不是亲族的人想投献怎么办?
徐家给出的解决方案,给徐家人当儿子孙子重孙子,把名字写进徐家族谱,这样自然就成了徐家这个幸福的大家庭的一员。
徐大、徐五、徐六、徐八、徐煦、徐羊……这些统统都是后改的姓。
但‘徐’这么高贵的姓,可不是你想姓就能姓的,只有立了功劳,得到徐家的认可,才有可能被赐姓徐。
大部分人只能通过将自己卖身为奴的方式加入徐家,虽然从自由民变成了奴才,但能不交税不服役,还不是美滋滋?
其实这两种方法,官府清清楚楚,可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没违法,你能奈何?
但一条鞭法会改变游戏的规则。
简单说来,以前为了逃避赋役,投献是非常划算的。但一条鞭法改革以后,所有皇粮劳役统统折进田亩中,以银两交税。田多多交,田少少交,无田不交。
这样,无田的农民首先就不划算了,因为给徐家当奴才,还要受徐家的盘剥。如果既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役了,谁还愿意给徐家当奴才?
甚至那些少有田地的富农小地主,给徐家当奴才也一样不划算了。因为他们交给徐家的孝敬,已经超过了改革后的税负!自然也会觉得亏得慌。
所以等松江老百姓看到新政的好处后,,依附在徐家身上的千家万户,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可徐家也不是大明的九边防线,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喽!
赵公子仿佛已经看到,徐家倚仗的那些刁民,反过来攻击徐家的那精彩一幕了。
兴奋的他躺在床上手舞足蹈起来。
“哎呀,公子这都烧抽抽了!”闻讯赶来的马姐姐,看到这一幕,登时就泪崩了,扑到床前按住他道:“中午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转头就病成这样了?”
“呃……”一时得意忘形的赵公子,登时羞红了脸。马姐姐自己人,还没什么。可陈帮主也跟在她身后走进来了。
这下赵公子辛苦营造的稳重形象,怕要毁于一旦了……
谁知陈怀秀却只感到很内疚,她原以为赵昊之前的理由只是托词。没想到赵公子真的很忙很累,都累出毛病来了……
她鼻头微酸的问跟进来的护士长道:“王大哥,公子得的什么病?”
王铁蛋拿起床头的病历牌看一眼,瓮声瓮气道:“伤风伤寒,病的不清啊!”
“啊……”一听伤寒两个字,陈怀秀脸色登时煞白,这年代死于伤寒的人不要太多。泪水在眼眶打转道:“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
马秘书也吓坏了,搂住赵昊的脖子道:“别胡说,公子不会有事的!”
“你俩都安静,别听风就是雨。”王护士长脾气不太好,粗声道:“是伤风伤寒,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伤寒,一般死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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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较量的关键
“谢天谢地。”陈怀秀拍着胸口,长长松口气。
马秘书更是不好意思的放开赵昊,一边摘掉眼镜用帕子擦拭眼角,一边抽泣道:“那也得好生将养,可不能大意了。”
“我这不都住院了吗?”赵昊笑着安慰惊魂稍定的马姐姐,心中暗骂,李时珍就不会换个别的病名儿?非要引起歧义吗?
莫非是在报复本公子,逼他违背医德不成?
王铁蛋伸出手,按在赵昊额头上人肉测体温道:“还是烧,喝了药早点睡觉,注意别再着凉。”
赵昊一愣,脱口问道:“不是不用吃药吗?”
“公子,生了病就得吃药。”陈怀秀笑着哄劝道:“小滕每天都喝那么多的药,你还能连个孩子都不如?”
“可是我真不用吃药啊?”赵昊心说谁还不是个孩子?“不信你们去问问李院长。”
“药就是李院长开的。”王铁蛋将煎好的药端给赵昊,板着脸道:“嘱咐一定让你喝掉。”
“公子,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就收收性子把。”马湘兰忙小意劝道:“李大夫八成是怕你不肯住院才那么说的,哪有生病不吃药的啊?”
“李时珍,我跟你没完!”赵公子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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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不要丢下我!”
江雪迎一声惊叫,吓得睡在外间船舱的小云儿,赶紧披衣进来查看。
便见自家小姐花容惨淡的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上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小云儿心疼坏了,赶紧给她点一炉沉香,搁在她的床边。
沉香有安神之效,江雪迎从前常做噩梦,一直离不了这东西。但这半年来睡眠改善许多,因此也就渐渐不用了。
袅袅香烟升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安宁的气味。
江雪迎接过小云儿奉上的安神汤,呷一口,自嘲的轻笑道:“看来我这火候还差远了。”
“都怪那劳什子县主,她不在北京待着,跑到南京来祸害人!”小云儿愤愤道:“我都恨不得拿枪崩了她!”
“你小声点儿,人就在隔壁呢。”江雪迎白她一眼。
“小姐还怕她听见呀?”小云儿赶紧压低声音。
“我倒不怕她听见,就怕她以为我们气急败坏了,涨了她的信心。”江雪迎搁下茶盏,挽着如瀑的秀发道:
“这是一场看谁撑得久的较量,信心就是力量的来源。”
“呃……”小云儿一脸懵伯夷,好一会儿才讪讪道:“不懂。”
“好比那天初见时,我故意忽略她的身份,还叫她妹妹。”横竖已经失眠,江雪迎索性便跟小侍女复盘道:“换了你是她,一位皇帝的外甥女,堂堂县主,会怎么反应?”
“我要是县主啊。”小云儿笑道:“当然乖乖退出喽。”
“说实话。”江雪迎白她一眼。
“那肯定要发作的。”小云儿便指着一旁的圆凳,鼓着腮帮子道:“大胆,敢对本县主不敬,给我跪下掌嘴!”
说完她拍拍小胸脯,后怕道:“好险好险,幸好那位县主没这么干,不然小姐可就惨喽。”
“我倒巴不得她这么干。兄长怎么会喜欢,这样跋扈骄纵的女人?她对我自然也就没有威胁了。”江雪迎轻轻一叹道:“可惜那李明月居然忍住了,完全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云儿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噘着嘴嘟囔道:“也许她就是傻呢。”
“不然她会带个比她还漂亮的女孩子,来一起找赵公子,这不是驱虎吞狼吗?”她还给自己找到了论据。
“你才是狼呢!”江雪迎又了白这不会说话的小侍女一眼。
因为她把自己比作狼,却把张小姐比作虎……
“管她是长公主的女儿也好,大学士的千金也罢。”江小姐深吸口气,振奋精神道:“就算她俩绑在一起,我也不会输的!”
“小姐这么有信心?”李明月和张筱菁实在太强了,哪怕小云儿是自家小姐的脑残粉,也感觉胜负的天平不会向小姐倾斜。
“我就是有信心。”江雪迎重重点头,但怎么看都像是给自己打气道:
“换了别人我肯定会输,但唯独兄长不一样。因为他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奇男子。这世上,只有我懂他的理想,只有我能跟上他的脚步,只有我能成为他伟大事业的好助手!”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神情也自信了许多。
“兄长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他的事业,不会耽于男女之情的。而且日后他的脚步将走的更快,走的更远,那些女人只会觉得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无法理解他,甚至与他为敌。”
“只有我可以永远陪伴他,永远与他并肩作战,直到最后一刻!”江雪迎冷若冰霜的双眸中,燃起熊熊烈火,仿佛能将这世间的一切烧穿一般。
“所以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
“嗯嗯嗯。”小云儿小鸡啄米的使劲点头,感受到了小姐必胜的信念。这才想起她可是不败的少女江雪迎啊!
“而且,我只有兄长一个人……”江雪迎声音渐低,微不可闻道:“她们却有的是选择,怎么可能撑的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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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船舱。
李明月居然也破天荒的失眠了。
这可害惨了张筱菁了。可怜的小竹子昨晚就一夜未眠,今天又得听她聒噪,没法入睡。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李明月一拳接一拳捶在人偶抱枕上,气鼓鼓道:“怎么我去哪儿她去哪儿,不是要在金陵等重要合同吗?!”
“呵……”张筱菁打哈欠道:“重不重要是相对的,可能她觉得,目前看住你更重要吧。”
“她都已经霸占赵大哥一年了!”李明月用两条修长的腿,死死夹住那人偶泄恨道:“让我几天怎么了!”
“这种事儿有让人的吗?”张筱菁不禁苦笑道:“在人家看来,你才是不速之客好吗?”
“明明是我先和赵大哥……的!”李明月气鼓鼓道:“好你个小竹子,叫你来是帮忙的,可不是看戏的!你倒好,当起了扎嘴葫芦!”
第十章 明月使人愁
女孩子们是在去往昆山的夜航船上。
江雪迎本打算稳住李明月,让她在南京等着赵昊。然而兰陵县主岂能让人牵着鼻子走?在留云山居吃过茶,便借口说要逛逛南京城,要告辞开溜。
哪知江雪迎竟非要给她们导游,热情的让人没法拒绝。
李明月只好捏着鼻子应下,两人便气氛和谐的逛了小仓山、状元街,又在芙蓉湖坐船,沿着河道游览起来。
小竹子头一次来南京,看哪儿都新鲜,而且江雪迎也很会照顾人,她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可李明月比江雪迎还要熟悉南京城,何况还要跟情敌虚与委蛇,自然感觉度日如年。
捱到一起在夫子庙用过下午茶,李明月便给李承恩递个眼色。
好容易来趟秦淮河,却见河楼关门闭户,画舫了无踪迹,小爵爷顿觉索然无味。虽然就算照常营业他也干不了什么……
李承恩便顺着妹妹的意思道:“妹,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哎呀,真舍不得雪迎啊。”李明月拉着江雪迎的手,一脸难舍难分。
“是啊,你我姐妹一见如故,实在舍不得和明月分开呢。”江雪迎也依依不舍。
经过大半天的暗战,两人各退一步,李明月不拿县主的身份压人,江雪迎也不再仗着比她大一个月,拿年龄说事儿了。
于是互相称呼闺名……呃,好像也不是很礼貌。
“妹妹住哪里?”江雪迎问道。
“呃……”李明月哪知道啊?赶紧看向李承恩。
“那个,那个……”李承恩也不知道啊,住哪儿这种问题,哪需要他操心啊?
“愚园。”还是小竹子给解了围。
“哦,对对对。”李明月忙使劲点头,她也想起来了。今年秋天,母亲在南京、苏州等地各购置了一处园林,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能不能去住两说,拿来搪塞一下,没有任何问题。
“那不远,我送明月去吧。”江雪迎便热情道。
“千万不要,我最不喜欢道别了,当初赵大哥离开北京我都没送。雪迎你还是改日再来找我玩吧。”李明月忙摆手连连,终于甩掉了牛皮糖似的江雪迎。
见江小姐的马车渐渐远去,李明月便迫不及待道:“走,去昆山。”
“啊,不是去愚园吗?”李承恩一愣。
“笨蛋,我这叫声东击西。”李明月得意道:“等那粘人精明天到愚园找我时,本县主已经上了大运河。”
“这叫任她惊似鬼,也要喝本县主的洗脚水。”她得意的用手背挡住嘴,笑得花枝乱颤。
“哇,妹妹,你居然学会动脑子了……”小爵爷还没发完感慨,便又遭受一记寸拳。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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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顿饭功夫后,江雪迎和李明月又在江东门码头上碰见了。
片刻尴尬后,两人便又一脸惊喜打起招呼来。
“呀,好巧啊。没想到雪迎也会来码头。”李明月强颜欢笑道:“你不是要回山上等合同吗?”
“哦,公司临时有事要回昆山呢。”江雪迎毫不意外的拿公司做托词,又微笑问道:“那妹妹又去哪儿?”
“呃……”李明月这下想说回扬州都不可能了,只好叹气道:“去江南医院。”
“怎么了?谁生病了?”江雪迎吃惊问道。
“看病,我哥这儿有病,雪迎可别乱讲。”李明月瞥一眼李承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样啊。”江雪迎一脸同情道:“那可不能耽搁了,明月咱们这就出发吧。”
“嗯,好的雪迎。”李明月笑的很勉强。
为了表示亲热,两人非但同乘一船,还住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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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船舱中,李明月在埋怨张筱菁不帮自己一起对付江雪迎。
张筱菁无奈看她一眼道:“知道什么叫谋定而后动吗?我得先观察一下,看看你的对手有什么长处短处,才知道应该怎么帮你出主意。”
“哦,这样啊。”李明月登时心情大好,放开了被她蹂躏的人偶,转而摇着小竹子道:“那你看出什么了没?”
“这个对手很棘手啊。”张筱菁道:“没听说吗,她十三岁就已经接管了家里的生意,现在更是给整个江南集团当大总裁呢。”
说着,她问李明月道:“你十三岁在干嘛呢?”
“我……”李明月想一想,不服气道:“我十三岁也很厉害了好吗?”
说着她屈指如数家珍道:“我会骑马、打猎、滑雪、溜冰、击剑、射箭……”
张筱菁一脸黑线道:“我说的是需要动脑子的事儿。”
“呃……”李明月小声道:“这些也都要动脑子的。”
说完,自己先沮丧道:“其实我也知道,她太厉害了。好像什么心思都被她看的透透的,不管干什么都能被她料到,你说我是不是输定了啊?”
“其实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张筱菁赶紧坐起来,给她打气道:“信不信,江小姐也一样急的睡不着觉?”
“会吗?”李明月吃惊道:“我看她好沉得住气啊。”
“对这种厉害的人呢,我们不要听其言,而要观其行。”张筱菁给小县主支招道:“她要是真不担心,怎么会跟我们一起去昆山你呢?这说明她担心的要死,根本不敢让你和赵公子独处。”
“真的是这样吗?”李明月开心。
“你不要被她营造的假象给骗了。”小竹子捧着李明月英气勃勃的小脸蛋道:“你可是堂堂兰陵县主,大明长公主的爱女,赵公子的青梅竹马啊。而且长得这么漂亮,人品又好,在你面前,哪个民女都会心生自卑的。遑论跟你争?”
“这样一想,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李明月登时恢复了信心,高兴的亲一口张筱菁道:“你不早说,害我担心到现在。”
“我不是怕你骄傲吗?”张筱菁伸臂挡住李明月道:“你今年读了那么多兵书,骄兵必败的道理还不懂吗?”
“你是要我‘哀兵必胜’吗?”李明月不禁小脸一红,她是知道江雪迎的存在后,才开始真正认真读兵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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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比较优势
“嗯……可以这么说。”张筱菁拍了拍李明月的肩膀道:“总之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快睡吧。”
“可是江小姐是江南集团的总裁,赵大哥的好搭档,我可拍马都赶不上的。”李明月却还不放过她。“我要不要也学着做生意啊?”
“那就叫邯郸学步了。”张筱菁被小县主搞得不胜其烦道:“江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是很了不起。可她擅长的那些事,都不是……”
她本想说,都不是做妻子的义务,但自己和县主年纪还小,这种话如何说得出口?
略一寻思,小竹子便举例道:“这么说吧,我觉得赵公子颇类家父。我就说说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如何相处吧。”
“好啊好啊。”李明月一听就来了精神,张夫人可是她这一年来效仿的对象呢。
“父亲大人把全身心都献给了大明社稷,但在家里从来不会跟母亲提及政事。母亲也从来不过问衙门里、内阁中的事儿。”
张筱菁提起母亲也是一脸崇拜道:“母亲大人把家里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从来不让父亲为任何家事操心。饮食起居上也把父亲照顾的无微不至,让他总是以最好的状态去处理国事。”
“父亲有时候在家处理公务,她便在一旁读书写字相伴。父亲有暇时,她便与他手谈一局,或者一起把玩金石,或者与他琴瑟相和,既可以让父亲的心神得到放松,又增进了夫妻的感情。因此……”
小竹子也不知想到什么,俏脸一红道:“膝下子女成群,却依然恩爱如初。”
“哇……”李明月就爱听张夫人的故事,因为代入感十足啊。“你娘可真厉害啊!”
“我是为了告诉你,大学士不会希望回家后,还能看到一个大学士的。”张筱菁轻叹一声道:
“同样道理,赵公子也不能整天就是生意生意吧。他回到家后,见天面对一个女总裁,女强人,肯定放松不下来吧。”
“对哦。”李明月不住点头道:“像我那样的,陪他四处玩的,才能让他放松下来。”
张筱菁心说,赵公子那样文雅的才子,怕是喜静不喜动的。但面上还是赞许道:
“你看,你其实很明白了。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吧?”
“那江雪迎意识不到这一点吗?”李明月又追问一句。
“她意识到了也没用,除非不当江南公司总裁。”小竹子小声道:“可那样她还是她么?”
“嗯嗯。”李明月这下彻底安心了。搂着她心爱的人偶转头甜甜睡去。
张筱菁却被她弄得毫无睡意了,恨恨的挥着粉拳,朝李明月比划几下,然后抬头看着帐顶,暗暗苦笑。
我这都是在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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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县。
天不亮,赵守正便风风火火赶到了江南医院。
“儿子,儿子,你没事吧?”赵二爷冲进了病房,朝着呼呼大睡的赵公子大呼小叫起来。
倒先把趴在床边睡了半宿的马秘书给惊醒了。她赶紧整理下腮边的乱发,红着脸站起。
“老爷放心,公子好多了。”
“哦,那就好。”赵守正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的藤椅上道:“可把我担心坏了,生怕这小子有个三长两短,一宿都没睡好。”
巧巧跟在后头悄悄进来,提着食盒进来,当着赵二爷的面,又不敢上前。便红着黑眼圈远远看着赵昊,她才是一夜没合眼哩。
赵昊终究还是被赵二爷吵醒了,他生起起床气,那是六亲不认的。
“天还没亮吵吵什么?!”
“哎,臭小子,怎么跟老子说话呢?”赵守正伸手想敲他脑袋,但想到儿子是病人,便不由自主改敲为摸。
摸摸儿子的脑门儿,果然已经退烧了,赵守正这才彻底放心,放下手来絮絮叨叨道:“孩儿,以后可得注意了,出门多加衣服少走路,有风的地方咱不去……”
“父亲还整天在大堤上待着呢……”赵昊小声嘟囔道。
“你能跟我比吗?我可是很抗冻的!”赵二爷得意的拍了拍胸脯,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单袍就出门,连斗篷都没加。
想到赵二爷去年冬天在北京,也不过只加了件单袄,虽然比不过海瑞抗冻,却也已经很强了。
而且赵守正来昆山后,先是抗洪,又是修堤坝,几乎天天风吹日晒雨淋,光靴子就穿坏了十几双。虽然皮肤变得黝黑粗糙,但身子骨比原先可结实多了,再不复当年文绉绉的书生模样。
看到老爹得意洋洋的样子,赵昊无奈道:“父亲别大意,没听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哦哈哈,反正我是不会跟医院打交道的!”赵二爷却愈加得意起来。
见赵昊没事儿,他终于放下心来,在病房中吃过巧巧带来的早饭,便赶去昆南修堤了。
巧巧便让陪床一宿的马姐姐,去隔壁房间休息。
赵公子住的跟林润一样,都是独门独院。病房之外,还有休息间、会客厅,以及独立的厨房盥洗室。
赵昊看巧巧满面倦容、顶着对黑眼圈,就知道她昨晚也一宿无眠,便也撵她一起去补觉。
巧巧却不放心他一个人,这时陈帮主过来探视,便揽下了陪床的责任,正好赵昊也有事要跟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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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中只剩下他两人,陈怀秀坐在病床边,一边剥橘子,一边跟赵昊谈起别后的情形。
这会儿距离赵昊去崇明,已经两个月了。
在他离开的当天,崇开司就已经成立了。之后县里和沙船帮放下门户之见、精诚团结,一起贯彻赵昊为他们制定的方针。
一是做好动工前的大动员,让崇明岛上的所有人统一认识,上下一心的守土保家。
二是尽全力招揽逃亡的居民返乡。
三是为县衙选好地址。
陈怀秀告诉赵昊三项工作推进的都很顺利。
“这两个月,一共召回来三万多百姓,其中七八千可以上堤的男丁,还能出一万多小工。现在全县上下干劲十足,想要赶在海塘动工前,先把县城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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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航运公司
这也是陈怀秀心急想回去的原因,这种关键时候沙船帮帮主怎能老不露面?
“很不错,士气可用啊。”赵昊靠坐在枕头上,吃着陈帮主剥好的桔子,又问道:“潘中丞去过了吗?”
“正在岛上看地形呢。”陈怀秀道:“于董事长陪着他老人家呢,说还有几天就出图纸了。”
“嗯,烈阳还是靠谱的。”赵昊放心道:“雪迎那边,已经帮崇开司招够了工人,今年年景不好,江南百姓日子苦,对崇明倒是个好消息。”
“是,要不是外头难混,也不会回来这么多人。”陈怀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那海堤差不多这个月就能正式开工了。”赵昊又道:“还是要抓紧的,不能让县城影响了海塘进度,不然明年桃花汛之前不能完工,麻烦就大了。”
“公子放心,在金县尊的领导下,一定不会耽搁的。”陈怀秀对金学曾刮目相看道:
“这位老父母真是了不起,如今全县上下都服气的很。”
“那是自然。”赵公子得意一笑,金学曾是典型的给点儿阳光就灿烂。之前没干出动静,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手下没钱、没地、没人,他就是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赵昊的崇明之行,让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金学曾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了。
原本赵昊只要求他给县城选址即可,但金学曾不等不靠,在选定了未来县城的位置后,便说服了于慎思和陈怀秀,要提前修筑土城墙。这样等日后砖石到位,再给土墙包上城砖即可。
他的理由很简单,对一个人口流失极其严重的地方来说,没有比建一座县城更能改变颓势的举措了。
没有可以庇护全县百姓的城池,就没法给百姓们安全感,那样很难召回流失的人口。更没法吸引别处招来的雇工和流民在崇明岛上定居,错过恢复崇明繁荣的大好机会。
而且绝大多数县城,也都是这种以土墙为内芯,外头包城砖的造法。只是金学曾将这两步拆分进行——毕竟土城墙也是城墙,一样可以给老百姓安全感……只要在来年雨季前,把城砖包好就可以了。
这些道理百姓们都懂,但他们依然顾虑重重。
原因无它,老百姓已经被搞怕了。三十年里县城已经塌了三次了,谁能保证这次会不会又白费功夫?
金学曾是如何打消百姓顾虑的呢?他把崇明百姓崇拜的两位神祇——海神和妈祖搬出来。召集全县父老,摆下三牲贡品,祈求二位神祇保佑。
并在当众发下毒誓,自己将与县城同寿。县城坍塌之日,就是他金学曾的殒命之时!
再配合一些科学的小手段制造神异现象,终于让全县百姓鼓起了再来一次的勇气。
这套操作与他师祖一脉相承,简直要成了科学门的当官秘籍了。
全县上下所有人,全都拿出为自己干活的拼命劲儿来。终于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修建出一座周围九里三十步,城濠宽十一步。有陆门四个、水门一个的土城来。
等将来再把煤运上岛来,挖窑烧砖,一两个月就能把土墙包上城砖,一座固若金汤的崇明县城就建成了!
金学曾又怕百姓担心城墙粗陋不能御敌,又在城墙上增设门楼四座、角楼四座。原本土坯围墙似的崇明县城,一下子就像模像样起来。
虽然真正要守城时,根本没什么卵用,却因为看上去很像样子,而大大提高了百姓的安全感。
同时,金学曾又组织民壮,在土城内修建街道和县衙。沙船帮也在城东开始盖房,准备将总舵也移到县城内。
整个三沙岛上,此时也已是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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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中。
赵昊听完陈怀秀的汇报,对崇明县和沙船帮的表现,都感到十分满意。
虽然陈怀秀没有一句自夸,但不用说也知道,这里头少不了她的功劳。
真是不枉赵公子煞费苦心将她送上帮主的宝座。
现在,可以和她谈一谈当初被搁置的两个议题了。
“沙船帮扑在县里的建设上,生意怕是很受影响吧?”赵公子很自然的发问道。
“那是自然。”陈怀秀点点头道:“现在帮里八成的男丁,一半以上的老人妇女,都在工地上忙活。只剩下五六百名水手跑跑船、拉拉货,维持下帮里生计这样子。”
说着她拍拍手上的白丝,坦诚道:“不过公子不用太在意,就是没有工程,大部分船也是要闲着的。今年行情不好,生意难做,我们跑船的最受影响。也幸亏有崇开司的大工程在,至少不担心帮众饿肚子。”
“沙船帮还是要跑船的。水手和船老大都是宝贵的人才,放在工地上扛麻袋太浪费了。”赵昊便笑道:“不如我们合资成立个航运公司,光承接江南集团自己的业务,就足够养活全帮了。”
“这样啊?”陈怀秀闻言先喜后忧,喜忧参半。
其实她一直在这儿等着赵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江南集团拉点儿业务补补血。
现在赵昊愿意将集团所有运输业务都交给沙船帮,当然再好不过。往后旱涝保收、生计无忧了。
但问题是,有点好过头了。
陈怀秀可不是那种只盯着眼前的蠢材。她敏锐察觉到一个要命的问题——一旦如赵昊所言,双方合资成立航运公司,那船老大和水手们是该听帮里的,还是公司的?
沙船帮可不是什么江湖帮派,而是披着帮派外衣的商行。帮主能掌控全帮的关键,就在于她对外,可以代表全帮接洽业务;对内,掌握着业务分配权。
一旦成了航运公司,业务由江南集团派单,由航运公司分配。那她这个帮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就算没人废掉自己,自己也将渐渐失去对帮众的掌控,沙船帮同样将名存实亡……
前一个结果陈怀秀并不怕,但后一个结果,是她承担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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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陈怀秀哭了
然而,当陈怀秀下意识想要婉拒时,却惶然发现这话万万说不出口。
因为县城已经建在了三沙上,全县百姓也都跟着搬迁过来。海塘工程马上还要动工。
这时候自己违逆赵公子的意思,岂不是让沙船帮自绝于全县?
而且哪怕是帮内,恐怕除了那帮高层外,也都会对她的决定怀恨在心的。
毕竟对绝大多数帮众来说,成立航运公司是好事。反正不管谁当家,都得靠他们跑船。有江南集团这个大靠山,就等于有了干不完业务,收入非但会水涨船高,而且很稳定。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帮众们怎么会原谅,搅黄他们铁饭碗的家伙呢?
陈怀秀头一次憎恨,自己的思路为何如此清晰?
那种清楚自己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进对方的陷阱里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她竟然憋屈的鼻头一酸,低头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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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中,钛钢级别的钢铁直男赵公子,还丝毫没察觉,自己把小寡妇逼哭了。
“怀秀姐不用太感动,这是我应该做的。”他不无得意的从棉巾盒中抽出一张,递给她道:“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是本公子不变的追求。”
“呜呜……”小寡妇接过棉巾捂住脸,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命实在太苦了。结婚丈夫有病,没二年直接守寡。
自己没生孩子,还得拉扯小叔子长大。
信任的大伯哥竟然是杀害丈夫的凶手。为了永远占有沙船帮,非但给小叔子下毒,还勾结外人,指使倭寇埋伏自己。
幸好得了这位年轻的公子相救。他还帮自己报了仇,治好了小叔子的病,这让陈怀秀觉得自己的霉运终于到头,人生总算否极泰来了。
谁知道霉运根本没完,一切皆是虚幻。赵公子根本就不是为了帮自己,而是馋自己的……沙船帮。
他让自己当上沙船帮帮主,怕也只是步步为牢的计划中的一步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从来都只有吃人的恶魔而已……
~~
几乎是顷刻间,哭泣的陈怀秀便给自己加了这么多内心戏。
这时她听见赵昊说:“呀,怀秀姐,你这不是喜极而泣吧?”
“不,我很高兴。”陈怀秀告诉自己要坚强,别掉泪、坏人会笑。
她便用帕子擦擦眼泪,强笑道:“这对沙船帮的三千水手、四万家属来说,都是好事。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一己私利作梗的?”
“这是什么意思?”赵昊不由一愣道:“难道公司的利益和你这个董事长的利益,有什么冲突的地方吗?”
“呃……”陈怀秀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问道:“公……公子让我当董事长?”
“那不然嘞?”赵昊一脸遇到蠢问题的表情道:“三千水手都是沙船帮的人,你这个帮主不当董事长谁来当啊?”
“嗨,我,还以为……”陈怀秀嘤咛一声,羞得满脸通红,头埋进胸口抬不起来。“公子要……吃了我……们沙船帮呢。”
“天哪怀秀姐,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赵公子一脸受伤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希望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当然也包括怀秀姐你了,怎么会抢你的沙船帮呢!”
“对不起,公子,我我,错了。”陈怀秀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坐立不安的揪着衣角,再次梨花带雨道:“我再也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公子责罚。”
“我有那么吓人吗?”赵昊却更加受伤了。“我是真的把你当姐姐啊,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儿跟你生气呢?”
陈怀秀红着眼圈看着赵昊那清澈的眼神,登时愈加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分了。
眼神这样善良的少年,怎么可能是反派呢?
见她彻底不再怀疑自己,赵公子暗暗松了口气。卖萌虽然可耻,但就是他喵的有用啊……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能长得慢一点,可以再多卖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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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陈怀秀的第一感觉没错,赵昊就是图谋她的……沙船帮。
赵公子来江南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来年的出海计划。
如今他已经掌握了苏州八成的丝织品,龙江、苏州两大船厂也同时为他开工造船。
出海所需的船和货,都已经有了着落。
可操船的船长和水手,却不是朝夕之间能训练出来的。没有经年累月的积累,根本办不到。
因此沙船帮的三千水手,赵昊势在必得。
但赵昊不敢吃相太难看,因为沙船帮这种江湖气的船帮,义利观肯定与纯粹的商人不同。
他们虽然也重利,但同时也讲义气。所以直接控制难度不小,甚至会引起帮众们的反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三千水手,可是赵昊那深蓝色梦想的依托,除了必须得到他们的人,还必须要得到他们的心!
所以赵昊决定徐徐图之,先收陈怀秀之心,用她来间接控制整个沙船帮。
赵公子对自己有自信,他相信用不了几年,沙船帮就会像伍记一样,融化在江南集团这个大熔炉中,再也分不出彼此来了。
因此赵昊给到了陈怀秀一个十分优厚的方案——除了董事长由沙船帮帮主担任外。江南航运公司的股份,两家各占一半,并且七人董事会由沙船帮任命四人,江南集团只任命三人。
换言之,沙船帮可以否决一切对他们不利的提案,而江南集团却只在重大事项上拥有否决权。
这足以保证陈怀秀和众高层对沙船帮的控制了,至少在目前看来是这样。
陈怀秀喜极而泣,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觉得老不好意思了。
于是下一个议题——由江南集团买下沙船帮的造船场,而后以此班底,在三沙开设江南造船厂。陈怀秀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当然这也不是冲动的决定。
一是,赵昊给的太多。沙船帮造船场有三条作塘,三百多老练的造船工匠,赵昊作价五万两加一成股份,或者单纯十万两现银。无论哪一种,都十分优厚了……
二是,未来的江南航运公司,和江南造船厂同属江南集团旗下,自然不必担心会无船可用。卖赵公子个人情,换一笔帮里急需的现银,还是蛮划算的。
片刻思考后,她告诉赵昊,自己选五万两银子加一成股份。
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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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下武功
赵昊伤风还没痊愈,跟陈怀秀聊了好一阵,感到有些疲惫。又被王铁蛋护士长逼着吃了药,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陈怀秀便坐在病床边,安静的守着他。小滕那边自有虎妞照顾,倒也不用陈帮主时时刻刻在身边。
谁知安静没多会儿,就听小院中响起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旋风少女便冲了进来。
自然是超级无敌可爱运动少女兰陵县主李明月了。
她和江雪迎同船抵达昆山,两人还没进县衙,便从门子俞闷那里,得知赵昊生病,住进了江南医院。
这下可把李明月自责坏了,她觉得是自己撒谎,报应到了赵大哥身上。
兰陵县主也顾不上再装淑女了,抢过护卫手中的缰绳,麻利的翻身上马。
江雪迎都看傻了,她只觉面前一股劲风刮过,小县主已经纵马扬长而去了。
看着街口腾起的烟尘,江雪迎嘴角抽动两下,她可不会骑马,这下追不上了。
小竹子本来也想找匹马跟上去,但想一想李明月这下终于有机会,跟赵公子单独见面了。
自己还是别去碍眼了。
“妹妹等等我,你知道医院在哪儿吗?”李承恩却没这份自觉,赶紧骑上御赐黄骠马追上去。
可怜的御马一路舟船劳顿,这才刚四蹄着地,就得撒腿狂奔……
得,忘了还有个死妹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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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恩也太小瞧自己的妹妹了,李明月骑在马上一路打听,盏茶功夫便到了江南医院。
到了医院就更简单了,赵昊的护卫她可都认识,没费工夫就来到了赵昊的病房。
“赵大哥!”看到赵昊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一旁陪床的大姊姊还哭红了眼,李明月心如刀割,扑到病床上大哭起来。
“你醒醒啊赵大哥,看我一眼啊……”
小寡妇都吓傻了,差点下意识抬腿把她蹬飞。幸好听到那声‘赵大哥’,她才堪堪收住招式。
“哦……”赵昊被李明月结结实实压在肚皮上,登时虾米似的弓起身子,惨叫着睁开眼。
“你要死啊……”起床气翻倍的赵公子,刚要发火,看清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女,不禁一愣道:
“明月?我又梦到你了吗?”
李明月一听这一句,登时心都化了。只觉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的辛苦委屈全都值了。
“呜呜,赵大哥,你不是做梦,我,我来看你了……”她搂着赵昊,高兴的哭起来。
“啊?”赵昊先是一愣,这才彻底清醒,抻着脖子看着李明月,欣喜道:“原来不是做梦啊,明月你怎么来了,我还心说过了年去北京看你呢!”
“我娘来南方过冬,我就跟着来了。在南京找不见你,就借口说要带我哥来江南医院看病,跑到昆山来了……”李明月说着,自责的低下脑袋道:“呜呜,赵大哥,你怎么病得这么重?不是我咒的吧?”
“我没事儿,”赵昊忙强笑道。
“大哥不用安慰我,你看你脸煞白煞白的,还满头汗珠子。”李明月心疼道。
“我……那是,被你压的。”赵昊哭笑不得。“肠子都快断了。”
“哦!”李明月忙弹起身来,想要给他揉揉肚子,他却又盖着被子,一时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赵昊忙安慰她道:“缓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李明月忐忑问道。
“真没事。”赵昊苦笑一声,然后为她介绍陈怀秀道:“怀秀姐是沙船帮的帮主,我在江南认的干姊姊。”
李明月看陈怀秀一副孀居打扮,自然不会多想,便乖乖向她行礼,随着赵昊叫姊姊。
赵昊又向陈怀秀介绍道:“这是我干娘的女儿,兰陵县主李明月。”
陈怀秀吃惊的捂住嘴,赶紧向李明月道万福。没想到这个娇憨到有点莽撞的少女,居然是一位高贵的县主。
江南不同于皇亲遍地的北京城,也没有藩王封地,等闲可见不到皇亲国戚。
这时,马湘兰和巧巧也被惊动,过来查看究竟。
一看到兰陵县主,二女惊喜万分,赶紧上前与她见礼。
“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李明月开心的拉住两人,高兴的像个孩子。
那份儿亲热劲儿,完全跟见江雪迎两码事儿。
马湘兰也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小县主和公子的互动她可看得清楚,显然两人并未因分开半年而生疏,反而感情更近了一步呢。
看来自己白担心了,江小姐要赢这一场也没那么容易。
陈怀秀也暗暗替江总裁捏把汗,不说兰陵县主高贵的身份,单单这一会儿给她的感觉,似乎就是总裁难以战胜的劲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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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江雪迎和小竹子赶到医院,陈怀秀已经离去了。
李承恩也不在病房里,他才跟赵昊打过招呼,就被妹妹撵去找禧娃玩儿了。
马湘兰和巧巧也识趣的给县主一点儿,和公子独处的时间,到厨房去准备午饭了。
因此两人急匆匆的来到病房门口时,便见小县主趴在赵昊床头,两人头挨着头,正在专注的看一个单筒望远镜似的圆筒。
那是徐元春和徐维志最新研发出来的圆筒动画镜,比之前的诡盘要更便携,画面也更清晰真切。在镜筒中的十二副插画被棱镜反射到镜子上。当圆筒被人工转动时,人看到的画面就动起来了。
按照赵昊的吩咐,圆筒中的图案,正是那副李明月滑雪图。他本打算当做新年礼物,让人送去京城的。这下也不用往京城送了,正好当个见面礼。
小县主头一次看到动画效果,而且还是自己滑雪的动画,自然开心的咯咯直笑。跟赵昊小声咬着耳朵,也把赵昊笑得停不下来。
看着两人如此和谐的景象,小竹子站住了脚。刚要对江雪迎说话,却听她先轻声道:“兄长和明月好久没见了,先让他们好好聊聊吧。”
张筱菁一愣,没想到江小姐还如此识进退。
“也是,我们不要打搅他们了。”她便点头笑笑。
江雪迎点点头,她才不是那么没品的女孩子呢。
深深看一眼屋里的两人,江雪迎便与张筱菁悄悄退出了病房。
李明月,这次算你抢先一步。
谁让本小姐不会骑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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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立威
书院巷前的大坪上,一根四丈多高的带斗旗杆上,一面蓝底红字的旌旗,在北风中猎猎飘扬。
旗面上‘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处’一串长长的头衔,让人肃然起敬。
旗杆正对着衙门的八字墙。八字墙前,一对石狮子耀武扬威,彰显着封疆大吏的官威。
挎刀持枪的亲兵肃立在栅门内,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栅门外,停了足足十五顶蓝呢大轿。
穿着红色号衣的轿夫,和随轿的官差胥吏们大气都不敢喘,仿佛会惊扰到衙门内的诸位大人一般。
今天是新任应天巡抚海瑞正式上任的日子。他所辖的十府一州十一位地方长官,以及苏松常镇兵备道、徽宁池太兵备道、督粮道等地方监察官,自然都要前来站规矩。
此时,海瑞一身绯红官袍,端坐在大堂之上,十五位地方高官全都噤若寒蝉,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偌大的巡抚大堂中满是红袍、针落可闻。
直到海瑞开口,才打破了这份死寂。
“诸位都是守令、司道一级的正印官,最短的也出仕十几年,场面话肯定比本院会说。”便听海瑞沉声道:“咱们不妨直入正题。”
“请中丞训示。”蔡国熙等人惶惶然,如老鼠见猫一般。
“吴中乃天下首富之地,如今却积习生弊,有颓靡不振之迹。本院蒙恩,巡抚江南,当清理积弊、振风隶纪,如此方不负皇恩。”
海瑞朝北方拱拱手,然后斩钉截铁道:“本院以为,清理积弊、振风隶纪,关键是要约束好各级官吏。化民易俗,知府为之,功在一府;知县为之,功在一县。地方正印称职,则一邑百姓安居乐业;不称职则一邑百姓水深火热。”
“所谓‘欲安百姓先正守令’,而欲正守令就要先立法度。”海瑞一挥手,田柏光便捧着厚厚的一摞纸页出来,分发给众位大人。
“这是本院以在知淳安、兴国时所制订的条约为蓝本,结合江南情况,稍微润色加工,制订的《督抚条约》三十五条。现在颁行给诸位大人,你们回去后,也要颁行给各州县,务必命府州县所有官吏,皆照此执行、不得违反,否则休怪本院严惩不贷!”
说完,他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惊堂木。
吓得一众四品高官齐齐一哆嗦,赶紧打开手中《督抚条约》拜读。
简单说来,这《督抚条约》是海瑞给自己和下属官吏制订的法规制度。
总结起来,大概有五个方面。
一是禁止下属在接待自己时讲排场、摆阔气。譬如规定自己到地方时,官吏不得出郭迎送;本院到处不用鼓乐,不许铺毡结彩等等。
二是反对侈靡。如规定自己到州县,只在原有公所居住,不许再行改建;公所中若所有陈设,也只用原物,不得新制;自己到地方吃饭,物价高的地方,每餐不得超过银三钱;物价低的地方,每餐不超过两钱。
三是禁止贪污及化公为私。规定‘不是为公为民、决不支用公物’,不得用公物请客送礼充人情。办私事要用自己的俸金,如果公私不分,混行支用,便以贪赃论。
四是禁止行贿受贿,规定不许给长官送礼,同时也要严防胥吏收受贿赂。如果官员行贿,要加重处罚。
五是严惩渎职。对所有例行和交办的差事,都要按时完成,否则都要受到惩罚。比如各府县负责开饷的官军领不到两项,府县官也不能支取,或者把府县的俸禄,扣发给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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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份《督抚条约》,蔡国熙和他的小伙伴们全都惊呆了。
这,这,这还让人活吗?
不能受贿、不能贪污、不能吃吃喝喝,不能讲排场,还不能磨洋工……这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海瑞要求他们做到的,同样也要求自己做到,而且对自己的要求更狠更没余地。
这让知府司道们不敢烦言,只用一张张苦瓜脸对着海中丞,可怜巴巴看着他。
“你们不必这样,这三十五条《督抚条约》,已经比从前我在淳安兴国所定的条例宽松太多了。”海瑞却视若无睹道:“而且每一条,都可以从《大明会典》中找到原文,绝无任何一条是本院凭空造出来,为难诸位的。”
“这……”镇江的钱知府忍不住小声道:“中丞容禀,会典多有不近人情之处……”
“因此本院只颁行了三十五条。”海瑞瞥他一眼,淡淡道:“钱知府还嫌不够,本院现在就可以,专门为镇江府再加几条!”
“不不不……”钱知府吓得毛都炸起来了,忙连连摆手道:“够,够,足够了……”
这不通融还好,一通融还要再给加几条,这他妈谁能遭得住啊?
一众官员马上全都闭上嘴。没人敢再跟海阎王讨价还价。
横竖海瑞就祸祸三年,全当坐三年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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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抚条例》一经颁行,马上生效。
海瑞当场就开始问责了,他看着站在班末的衷贞吉道:
“衷知府,本官翻阅林中丞未完成的公务,发现应天十府,九府已经清丈完毕,唯有松江迟迟未曾清丈,不知是何道理?”
“回禀中丞。”衷贞吉冷汗津津,出班深躬到底,颤声道:“松江乡绅实力太大,官府亦不能制。为此林中丞曾亲自坐镇督办,还遭到乡民的围攻……”
徐家这条船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他当然要划清界限、表明立场了。
“不过中丞放心,下官回去就再次着手去办!”
“年底。”海瑞冷声道:“年底前必须清丈完毕,否则衷知府自劾吧。”
“下官遵命。”衷贞吉乖乖应声退下。
海瑞又看蔡国熙道:“蔡知府。”
蔡知府吓得打个寒噤,赶紧出班道:“下官在。”
“本院将巡视所辖府州县,第一站,便定在苏州吧。”只听海瑞沉声道。
“遵,遵命。”蔡国熙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