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乱象纷生
堂屋内,弟子们听得极为认真。
哪怕刨掉对老师大预言术的迷信,他们也对赵昊的分析与结论,感到十分信服。
“此外,去年岁末,邸报明发户部尚书马部堂的奏疏,言我大明太仓存银只能用到今年三月……即是说,诸位殿试之时,朝廷可能就已经没钱了。另外太仓存粮还能应付两年有余。”
“此后直至最新的邸报上,已经前后八次见到陛下手诏内阁、户部,命设法削减开支。并以身作则,主动减少了宫中二十万两开销,其焦急之情跃然纸上,因此我认为,陛下极可能会问的第二件事,便是理财之计——问如何才能帮朝廷纾困。”
赵昊说着,又在黑板上写下了‘理财纾困’四个还算规矩的字。
弟子们赶紧认真记下来。
而后,又听他放缓了语气道:“排第三的,就是流民问题了。流民乃国之大患,这问题原本就十分严重,去岁鞑子入寇,无疑又雪上加霜。最多时,京城内外有几十万流民盘桓不去,经过朝廷辣手整治,依然还有十几万人留在了京城过年,结果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酿出了无数的乱子。”
赵昊再次动笔,写下了大大的‘流民问题’四个字。
“以上这三点,就是我判断,本次殿试可能会问及的地方。你等先用三天时间,分头了解一下这三件事。”
“是,师父。”弟子们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幸福的重重点头。
哪怕师父接下来不再指导,他们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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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后世的公务员培训,都是过了笔试,才培训面试一样。
这时候,也一样没人会在会试之前,就预先准备殿试策问的。那样非但会让举子分神,还让人觉得不太吉利。
所以准备殿试的时间,通常就只有这短短半个月而已。
虽说殿试的题目只有五大类,可每一类中又有多少问题可提呢?
因此按照通常的经验,中式举子至少要找出二三十个可能会出的问题,然后一一着手准备……
除了极个别确实胸有韬略、或者胆大妄为之辈,谁敢只重点准备几个问题?
这二三十个问题都得逐一请教现任的京官,并借阅一年来的邸报文抄,从朝廷的公文中寻找相关对策、御批。就算是囫囵吞枣,完事儿也差不多到三一五殿试了。
所以大伙儿根本没时间去仔细推敲,更别说斟酌出自己的思路来,就脑瓜子嗡嗡的上了金殿。
只能等看到考题后再现场琢磨,整理逻辑、组织语言……殿试的时间又短,仓促间写出来的文章,自然不忍猝读。
据说,阅卷的大学士和各部尚书,认为平生最痛苦的,就是看这些中式举子写的策论。认为这都是些‘鹦鹉学舌、狗屁不通’的东西,皇上根本就是在问道于盲。
但现在,赵昊直接给弟子和老爹砍掉了九成,只留了三个问题让他们思考。
这下自然就有充分的时间准备,甚至可以省出工夫,奢侈的推敲出几篇言之有物的殿试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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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屋里,早就准备好了往期的邸报、户部和兵部的文抄,以及内阁发下的相关文移抄本,满满几箱子堆在那里……
在京师,这已经成了一门生意。有人专门搜集整理抄写这些东西,然后卖给有需要的人。
赵昊让赵士祯将能找到的都买了回来。又赶在吴时来卸任前,通过他的路子弄了一批外头看不到的。早就存在这间屋里,只等着老爹和弟子们中式了。
于是六人进去房间,各自对着一口箱子,抓紧时间翻看起来。
赵昊则坐在堂屋里,一边守着炉子,一边默默检讨着自己的判断。
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在他身上十分罕见。
因为这隆庆二年的殿试,实在太诡异了,容不得他稍有大意!
科学的思考方式,首先要观测研究对象,从杂乱的现象中找出本质来。
通常来讲,殿试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进士们的名次,大都在会试时便定下了。
虽然金榜上的排名,与会试名次会有些出入,但除了个别策论出彩、又合了上面胃口的牛人;和殿试时发挥失常,文章做得极糟糕,或是弄脏了卷子的倒霉蛋外,绝大多数考生的名次,都在原先的区间段内,上下浮动不超过十名。
就像那日华叔阳所言,三鼎甲一般从会试前五中产生,状元的名次还要提前。
所以才会有王锡爵会试第一,申时行第二,到了殿试时,两人名次掉转,后者成了状元,前者屈居榜眼的情况。
然而这些潜规则,在隆庆二年这一科的殿试中,统统都不作数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隆庆二年的状元,乃来自绍兴的罗万化。
此公在会试时的名次,居然是可怜的第三百五十一名!
苍天啊,一共才四百中式举子,他的名次都跟赵二爷差不多了!
你能想象赵二爷中状元吗?罗万化就中了,你说让人哪去说理去?
事实上,罗万化在浙江乡试时,也仅仅排八十四名,险些就倒数第一了……还远不如高中南直隶第七的赵二爷呢!
而且罗状元这种咸鱼翻身的情况,在这一届还十分普遍!
榜眼黄凤翔,会试名次二百二十六。
探花赵志皋,会试名次七十七,这已经是三鼎甲中最高的了。
三鼎甲尚且如此,往后名次大翻身者,自然更是不计其数,令人瞠目结舌。
相应的,会试名次靠前者,却都在殿试中纷纷折戟——
五魁首竟然全都降了名次。
第二名张位,落到了二甲三十一名。
第四名,沈一贯,更是直接被干到了三甲第五十六名,成了让人哭笑不得的同进士。
另外三位,要么是会元,好歹会顾忌下体面。要么有个好爹,要么有个好哥哥,才没被干的太惨。
五魁首之外,情况就更加惨不忍睹了。
好比第十一名王用汲,一下就落到了三甲三百三十二名,险些就吊了车尾。
哪怕赵昊五个弟子,在原本的历史上,也全都经过翻天覆地的名次变化,几乎无一幸免。
简直乱成一锅粥。完全看不出,这是出自隆庆皇帝、徐阁老、李相公、陈相公这些稳重温柔的男子之手。
倒像是张江陵相公柄国后的杰作,不过张居正也没搞这么乱七八糟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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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耐人寻味的是,后来馆选庶吉士的时候,居然又一次打破了常规。
按惯例,庶吉士基本出自二甲前三十六名,排名靠后的二甲进士,基本上就没什么指望了。
三甲同进士更是想也别想。
但在隆庆二年的馆选中,居然主要参照的是会试成绩。
如沈一贯这样的三甲同进士纷纷入选;倒是二甲前三十六名大半都落选了。
就在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以后殿试含金量下降时,下一届隆庆五年的殿试,又恢复了正常。
之后也一直再没出过隆庆二年这样的乱子……
这让赵昊一直搞不清,这一年的殿试,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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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皇帝、元辅和科道
哪怕在大明朝生活了一年多,来京师也有好几个月了,赵昊依然距离大明的顶层过于遥远。
当没有史料支撑时,他自然无从去探究,隆庆二年的殿试,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何况,那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但他能推测出,考生成绩大面积起落,肯定不是因为文章质量引起的。
因为会试阅卷时,每一份中式的卷子,都经过了同考官、主考官,三五七遍的审阅斟酌。能被中选的文字水平都没问题,而且排名也基本合理。
前面说过,中式举子们基本上对国政一窍不通,写出来的殿试文章也大都是鹦鹉学舌,阅卷官们基本上还是以文字水平来评判高下的。
加之殿试的阅卷只有两天。所以读卷官们既没能耐、也没必要,去改动会试排定的名次。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当是文字之外的因素所导致。
又因为涉及变动的人数实在太多,故而也不可能是有人走关系、通关节所致……要是能有这么多举子,能走通国家抡才大典的关系,那大明朝亡国也就在旦夕了。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便是策论的观点了!
通常为了保险起见,中式举子们都会采取官场上流行的观点,来作为对策的核心。
因为他们还没踏入政坛,所以阅卷大佬们不会笑话他们人云亦云。
反而贸然出奇会给大佬们,留下不够稳重、哗众取宠的不良印象,所以策论卷中的观点,大部分都是大路货的陈词滥调。
如果是录取者突发奇想,希望通过对殿试策论的褒贬,来传递某些与大环境相左的观点,那就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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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猜想之后,就是小心的求证了。
首先,在本年的殿试题中,隆庆皇帝一共提了两个问题——一是如何消除流民,二是如何抵御外辱。
赵公子说是三个,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了。他就是再能掐会算,也不能刚刚好两个全猜到,一点余量都不留啊。
那样不科学。
赵昊靠坐在火炉旁的摇椅上,膝盖上搭一条提花毛毯。
微微摇晃中,他闭着眼,回想自己印象里,几份名列前茅的对策卷。
赵昊要提炼出他们的论点看一看,到底藏着什么不一样的观点。
尤其是那罗万化的,居然能让阅卷的大佬,不顾多年的规矩,为一个吊车尾的中式举人,戴上了状元的桂冠。
在心里仔细过了一遍,罗状元那冗长的四千多字大文章,赵昊很快将要点提炼出来。
首先,罗万化针对‘游惰者多,归农者鲜’的流民问题,提出了还算有见地的一家之言:
一是,‘欲驱天下之民皆力于本,其道无他,唯贵谷粟而已矣。’
所谓‘贵谷粟’,出自晁错的《论贵粟疏》。大意就是提高粮食价格,以增加农民收入。农民收入高了,种地的积极性增加了,自然就乐意回去种地了。
二是,提出对天下的土地进行清丈,打击投献,让豪势之家无法逃税,从而分担农民沉重的负担。
这就是十年后,张居正在全国推行的‘清丈亩’了,可见罗状元是有两把刷子的。
三是,恢复太祖时制定的盐法——由商人运粮食到边关换取盐引,这样粮价自然上涨,朝廷也可以收盐税来代替对农民的盘剥,达到给百姓增收减负的效果。
在第二个问题,如何抵御鞑虏上。
罗万化提出‘改变重文轻武的现状’、‘用三年时间重新练兵’、‘以屯盐之法理财积蓄力量’、‘然后寻机决战’的一揽子方案。
居然也大体符合张居正的思路。
这让赵昊心中豁然开朗——看来这份卷子,是张偶像推荐上去的了。
‘偶像不愧是偶像,果然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赵昊登时变了论调,不再认为是谁在瞎搞了。
偶像的事能叫瞎搞吗?人家那是深谋远虑呀。
不过,依照赵昊对殿试规则的记忆,读卷官也只能推荐十几份试卷上去,最终决定前十名,至少前三名人选的是皇帝。
进士可是天子门生,皇帝岂能将所有的步骤,都交给读卷官代劳?
那隆庆皇帝又看上罗万化什么了呢?
赵昊一琢磨,哑然失笑。
罗状元的卷子开篇就高呼‘臣闻帝王必明断并行,而后可收天下之实功’,倒数第二段又大喊,请陛下‘乾纲独断、君宰其权,轰然如雷霆之鼓于天,而威不可测也’!
如此贴心之言,哪个皇帝不爱?
再联想到如今朝野上下,一片‘圣天子垂拱而治’、‘委权柄于内阁、交政务于六部’的呼声,隆庆皇帝为何将罗万化点为状元,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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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想了另外几份卷子,虽然策论答案各不相同。但所有名列前茅者的共同点是,都没忘了高呼,‘还威福于主上、请陛下乾纲独断’!
随着思考深入,赵昊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看来变量在张居正和隆庆皇帝身上。
从后头馆选庶吉士时,几乎彻底否定了殿试排名来看,徐阁老应该对此是十分不满的。
因为庶吉士是由首辅和翰林掌院学士,来共同选定的。考虑到赵贞吉和徐阶的关系。可以粗暴的认为,庶吉士的人选,都是徐阁老敲定的。
徐阁老不满也很正常,因为他斗倒严嵩、逼退高拱的武器是言官。
而言官们一直在做的一件事,就是限制皇帝的权力和自由——
这其中,有一部分还算在理,比如劝谏皇帝不要让宦官专权任事,以免重演武宗阉乱。
但更多的劝谏,则纯属无事生非、吹毛求疵了。比如不许皇帝回裕邸怀旧,禁止皇帝去京郊散心游玩,怀疑皇帝有公费旅游的意图而禁止其去泰山拜祭等等,大有恨不得把皇帝圈养起来的架势。
甚至连皇帝太久没和皇后同房,都要拿出来堂而皇之的在奏疏中大谈特谈,让隆庆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
加上之前高拱就是言官群殴下台的,隆庆皇帝对这班口含天宪,却放着内忧外患不去关注,只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三道四的‘正义之士’,自然厌恶至极。
而徐阶在皇帝与言官的斗争中,毫无疑问的站在后者一边。
或者说,后者本就是他豢养的猎犬,主人当然要给予保护了。
去岁七月,隆庆皇帝下旨内阁,拟对科道进行考察。徐阁老却为了保护言官,谏止了这次考察。
可以说,刚刚登极一年多的隆庆皇帝,完全被以徐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控制在手里,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所以皇帝才会在这次殿试上搞事情,要抬举那些愿意维护皇帝权威的举子上去,让那些高喊‘圣天子垂拱而治’的人统统排到后头?
就算依然奈何不了言官,也能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的立场,狠狠出一口气?
‘八成是这样了。’赵昊长舒一口气,感觉终于想通了。
那具体该如何教徒弟们做文章,也就水到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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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蜜蜂
赵昊料想不到,就在他炉边苦思之时,隆庆皇帝和他的张偶像,也在乾清宫中进行着一番密谈。
张居正是裕王潜邸的讲官,和隆庆皇帝的关系也很亲近。
如果说隆庆将高拱当成父亲,那张居正在皇帝心里,便是兄长一般的存在。
正是这两人在裕邸中,陪伴隆庆皇帝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如今高拱不在了,皇帝也就只能跟张居正说说心里话了。
“张师傅你看。”隆庆脸上写满委屈,将一份奏章递给张居正道:“那帮言官越来越不像话了。”
张居正腰背挺直的坐在锦墩上,闻言双手接过奏章,展开一看,是一个姓钟的南京御史上的奏本。
因为通政司要将奏章先送到皇帝这里,然后再转给内阁票拟,所以这本被皇帝留中不发的奏章,张居正自然是头一次见。
奏章上禀报的是,正月里发生在南直隶湖州的一串奇事。
先是,大年初一那天,平地突然刮起狂风。停泊在湖州新码头的官船不知何故起火。风助火力,火借风势,‘沿烧民居二千余家,官民船舫焚者三四百只’,遇难者竟多达四十余人。
因为湖州有童谚云,‘正月朔起乱头风,大小女儿嫁老公’,此时居然被讹传为,皇帝要派太监来选秀女了。
整个湖州登时就炸了锅,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新郎争夺战’,只要家里有十二岁以上,未出嫁的女儿,这下全都沉不住气了。到处打听哪里有男人可嫁?皆‘以出门得偶,即为大幸’。
一时间,无论城里还是乡下,所有未婚男子‘无问大小长幼美恶贫富’,统统都娶上了媳妇。条件稍好点的,甚至两个三个的娶进门……
钟御史在奏疏上举例说明道,有一个富户,家里临时雇了个打造镴器的锡工。这天半夜,锡工在窝棚里睡的正香呢,忽然被主家叫起来,揉着眼进屋一看‘则堂前灯烛辉煌,主翁之女已艳妆待聘矣’!
还有个磨豆腐的贫穷小哥,早起到一条巷子里卖豆腐,因为长得比较清秀,结果引起了主顾的争抢。最后没办法,只好和两家女儿一起拜堂,过起了没羞没臊的三人生活……
而这场闹剧的**,是恰好又有个将官,抵达湖州北关上任时。
北关放炮按规矩三声迎接,谁知满城闻声大哗,百姓惊叫说‘朝廷使太监至矣’,没嫁女儿的快跑啊,晚了就被抓进宫里去了!
那些还没嫁女的人家,顿时惊慌四散奔逃。转眼间,城里竟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湖州知府这才意识到不管不行了,于是在正月十三日发布通告,严禁传播谣言。
但老百姓对官府的不信任,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结果越是辟谣,谣言就传的越邪乎,说这次隆庆皇帝不光要大闺女,‘并选寡妇伴送入京’。
他连寡妇都要!
这一下子,寡妇纷纷趁机再嫁,很多守节一二十年,都立了牌坊的也匆匆再婚了。
等到月底谣言平息下来,湖州近万家庭已经永远回不到过去了,于是‘悔恨嗟叹之声盈于室家’,全都追悔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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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荒诞的闹剧,就发生在大明最繁华、最有文化的江南地区,这对隆庆皇帝的声誉自然是极大的损害。
张居正忙劝道:“陛下这是受到武宗皇帝的牵连了,他在位时几次在江南选美,还尤其喜欢……孀居之人,民间不堪其扰,心有余悸,才会让谣言有了传播的条件。”
其实这事儿,隆庆他爹也干过,只是壬寅宫变后收心了而已。不过当着儿子不骂老子,张居正自然只拿没儿子的那个可怜人说事儿。
谁知隆庆皇帝歪在榻上,郁郁道:“师傅,朕不是生这个气,你继续往下看。”
“是。”张居正赶紧继续翻看那奏章,便见后头那御史话锋一转,居然把矛头扯到隆庆皇帝身上了。
钟御史说,这件事固然是谣言,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都因为陛下整日流连花丛,成月成月的不上朝,所以民间才会有你好色的谣言,老百姓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叫‘小蜜蜂’,所以他们才会把谣言当真。要好好反省啊陛下,以后要做个禁欲系的帝王,按时上朝,再有谣言也会不攻自破的……”
张居正缓缓举起奏疏,挡住自己的脸。
虽然他特意训练过自己的表情,基本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这也太好笑了吧?!
上下两千年,‘小蜜蜂’这样可爱的外号还是还是头一回听到呢!
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花丛去采蜜。
这他娘的是谁起的绰号啊?太有才了吧?!
张相公默默开启吐槽模式,用尽全身的力气忍住笑容。
“想笑就笑吧。”隆庆皇帝自己先苦笑起来:“蜜蜂就蜜蜂吧,还加个‘小’,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张居正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但他立马伸手摸一把脸,恢复了酷酷的神情道:
“请陛下立即以污蔑君上的罪名,下旨惩治这个钟炅!”
“算了吧,闹大了,这外号不传得尽人皆知?”
隆庆却郁闷的摇摇头道:“但我觉得这外号,不是老百姓起的,而是那群不留口德的言官干的。”
张居正默默点头,言官们整天靠嘴皮子干人,在给大人物起外号方面,自然是劣迹斑斑。
好比前朝的内阁大学士,被统称为‘青词宰相’。
其中,严嵩的专属外号是‘道童’,徐阶是‘甘草’……当然,这个头衔如今归李相公所有。
至于另一位青词宰相袁玮,更被恶搞称为‘文恭公’,谐‘文公公’之音……
一念至此,张居正不禁暗暗得意,至少那帮促狭鬼,还不敢给不谷乱起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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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朕又咽不下这口气。”隆庆饶过了钟御史,自己却又觉着委屈了。
“朕都要让那帮言官欺负死了,他们不让朕出宫一步,现在连朕在宫里干什么都管。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忒没意思了。”
“言官们确实过分了点。”张居正便淡淡道:“元辅有些纵容他们了。”
隆庆登时两眼放光,紧紧盯着张居正道:“师傅此言当真?”
一直以来,皇帝和他不如与高拱贴心,就是因为张居正乃徐阶的学生。
隆庆皇帝没想到自己的几句抱怨,居然听到了对言官,乃至对徐阶的不满,一颗心登时砰砰直跳。
便听张相公正色道:“臣能得以超擢,乃陛下潜邸旧人之故。”
“啊,张师傅!”隆庆皇帝简直要欢喜晕了,一把抓住张居正的手,激动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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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闭关结束
赵府院中。
六位中式举人先分头恶补了三天相关知识,然后被赵昊聚集在一起,让他们分享这三天,各自了解到的情报。
重复的就不必再说了,也不必说自己的想法。
这法子自然比一个人闷头找,效率要高很多。
单单头一个问题‘强兵破虏’,他们便就鞑子如今分几部,都在哪里活动,各有多少男丁人口、牲畜马匹。各部强弱如何,关系怎样。以及是何生存状……还有如今朝廷对各部鞑子的态度和三边的防御策略;以及去岁廷议破虏之道,得出的种种方略,等等等等……提纲挈领写了整整三黑板。
将板书抄录下来,所有人对鞑子的了解,便绝对超过其他中式举人了。
另两个问题也是如法炮制。赵昊带着他们,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全面了解了三个问题的方方面面,
又让他们分成两组讨论了三天。
到第七天上,赵昊来到王武阳、金学曾和老爹所在的东屋,听了他们的见解。
三人的发言十分精彩,显然这种目标明确的分组讨论,对开拓成员思路,提高他们的认知,有很大帮助。
而且有老爹这位老前辈拉着缰绳,基本上也没有出格的东西……不然金学曾非要整出个远征草原的大战略不可。
只是在关于理财的若干观点上,三人有些吃不准。
“七师弟提的这条,‘全面放开海禁,课税以充朝廷银根’这一条,会不会惹来麻烦呢?”
焦灼严肃的研讨气氛下,大师兄也顾不上谄媚了,不确定的巴望着师父。
“不要紧,可以说。”赵昊既然已经判断出,不知什么原因,徐阶并未主导此次殿试阅卷。
那全面开海禁这一条,就非但不会惹麻烦,反而会成为吸引两位阅卷大佬的亮点。
那可是高拱心心念念的想法啊——当初高拱临下野前,就跟徐阶提了一个条件,全面放开海禁。
至少广州、泉州、宁波三处港口,请务必放开,这样才能缓解朝廷的财政困局,并让东南永无倭寇之患。
徐阁老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还当着皇帝的面交办下去。
可谁知高拱一走,大明牛逼的文官体系,给他来了个层层缩水。
等到正式诏书下来时,三处大港的原计划,变成了月港那么一根小小的独苗苗,而且还有苛刻的贸易限额……
现在有人重提此事,只会让隆庆皇帝发出感叹,喔,这个人是高师傅的支持者呢。
而高拱,据说日后就是张居正请回来的,所以他应该也不会反对这一条。
再者,策论而已,连正式奏疏都算不上,有什么不敢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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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励完他们之后,赵昊便将自己那日的炉边分析讲给三人,让他们酌情添加进自己的文章里。
只是有一条,‘维护皇帝权威、请陛下乾纲独断’,一定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至少开篇前三句要见到。
得让隆庆皇帝一打眼,就看到你那颗拳拳忠臣心才行啊!
接着,赵昊又提点了一下他们,策论应有的艺术。
诸如在文章开头要拍皇帝马屁,什么圣上天资聪颖、深谋远虑之类的套话;结尾也要有诸如‘臣才疏学浅’之类的套话呼应;提意见时要委婉有度,提建议时要进退灵活,不能把话说死……这些后人总结出来的状元策论方略。
这些屁精的艺术,估计王世贞早就传授给王武阳了。
赵昊是说给自己老爹和金学曾听的。
然后,他便让三人趁热打铁,就三个话题各做一篇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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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儿,赵昊又来到西屋,听取华叔阳、王鼎爵和于慎行三个的高论。
当初赵昊分组时,就特意以稳健搭配跳脱,好让他们互相取长补短,观点适度。
按说这边除了华叔阳一个坑货,王鼎爵和于慎行都很稳重,应该比东屋的发言还保守才是。
谁知道一听,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边的发言实在太刺激了……
譬如在‘流民问题’上。三人指出,流民的根源在于朝廷税负制度不合理、豪强地主利用特权逃避税赋、藩王大量兼并土地这三大原因。
结果朝廷的税赋全都压到了无地少地的贫民身上,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只能选择跑路……
所以要解决流民问题,对症下药便可。
三人开出的药方是——
首先,将以丁口为标的徭役,和以田亩为标的田赋,全都摊入田亩计税。田多多交、田少少交,无田不交!
然后,配合以全国范围清丈田亩,重新厘清每家每户的纳税额,查清豪强地主隐匿的土地,让他们承担起光荣的纳税义务。
以及,打击藩王滥占民田的行径,要求他们在按照爵位享受的例田之外,多余的土地一概同样交税!
如此一来,则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了。
“好!”赵昊不禁击节叫好,这仨小伙基本上将大明的问题讲透了。流民都是被逼走的,你不把逼走他的原因解决掉,他怎么能愿意回去?
这认识,又要比罗万化深入透彻许多了。
三个弟子年纪轻轻,就能把问题想得这么通透,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那,我们就这么写了?”三个弟子大受鼓舞。
“不行。”却听赵昊断然摇头道:“第三条划掉。”
“啊?”三人面露难色道:“可是师父,不打藩王,豪强就不会服气,又岂能乖乖就范?”
“你三个是讨论昏了头,真把自己当救时宰相了?”赵昊气得三人脑袋上各一巴掌。
“你们是在考进士,连个官儿都不是。也没人会按你们说的做,管他喵的可行不可行了!”
“既然如此,说说又怎么了?”王鼎爵便要强道。
“怎么了,怎么了!”赵昊便集中拍着王鼎爵的脑袋道:“谁看你的卷子,是皇帝!这话你爱说,他不爱听,知道了吗?”
“知道了师父……”王鼎爵这才怏怏道:“还不是为了他好。”
“嘿嘿,你这可就错了。”赵昊却冷冷一笑道:“你是为了大明好,皇帝却是为了自己的家好。”
“……”弟子们闻言面现震撼之色,只觉这些天思来想去弄不通的地方,一下就通透了不少。
“这句话藏在心就好。”赵昊不会承认,自己方才是说秃噜了嘴。便干咳一声道:
“总之,现在要说陛下爱听的,将来才能干自己想干的,记住了吗?”
“是,师父!”三人重重点头,终于摆正了心态。
接着赵昊同样传授了,他们策论的艺术。
不过华叔阳的爹是华太师,王鼎爵的哥哥是王锡爵,就连于慎行的爹都当过一任知府,估计这三人早就得过真传了。
然后赵昊同样吩咐他们分头作文。
三天后,又一一单独与写完策论的六人推敲一遍,斟酌用词和论点论据。
等六人都修改完了各自的策论,殿试的日子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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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夕阳无限好
三月十三日,众人出关。
第二日,中式举人便赶赴礼部集合,听仪制清吏司郎中向他们宣讲翌日殿试的流程。
殿试可是在禁宫中,由皇帝亲自主持进行,稍有差池就是个君前失仪的罪过啊!
与此同时,鸿胪寺官员已经在皇极殿东室,摆设‘策题案’;光禄寺则在殿外东西两庑整齐摆放试桌四百零三张。
另有锦衣卫在金殿前陈设卤簿法驾,锦衣卫于金殿檐下陈设中和韶乐,在皇极门北廊下陈设丹墀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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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首辅值房中。
经过一下午的商议,小阁老和张居正拟定出四道策论题。
虽说殿试题当由皇帝这位大主考亲拟,但自正德朝开始,基本就是由内阁先拟定四五道题目,然后送给皇帝来钦定一道。
因为李春芳担任过会试大主考,陈以勤需要回避,是以今年的考题,便由徐阁老和张相公来搞掂了。
当然,徐阁老的工作,按例就由小阁老代劳了。
老首辅转过年来就六十五了,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的脑壳痛,最后把把关就成了。
“不错。”徐阶又仔细看一遍两人拟定的题目,摘下了玳瑁眼镜。“将这四道题,送去乾清宫吧。”
“是,师相。”张居正便将那本子收入袖中,刚要拱手退下,却听外头响起中书舍人的禀报:
“启禀元辅,司礼监滕公公来了。”
“哦,有请。”徐阶微微皱眉。
司礼监是专门用来制衡内阁的。通政司送上来的奏章,通常都是司礼监先替皇帝看一遍,挑要紧的讲给皇帝,然后才送内阁票拟。
内阁毕竟名义上还是皇帝的秘书机构,而不是真正的宰相。
大学士们不能直接在奏章上批复,只能将帮皇帝拟定的批复,用墨笔预写在一张名为‘票签’的小纸片上。然后把票签贴在奏章里,再把奏章送回司礼监。
皇帝看过没问题后,便由秉笔太监提朱笔照抄上去,便是所谓的‘批红’。最后掌印太监用上印,才能正式形成皇帝的旨意。
所以内阁和司礼监之间的关系,就十分微妙了。
嘉靖朝时,不管内阁还是司礼监,全都争相献媚皇帝。大学士除了有胡子,也跟太监没什么区别,双方关系自然十分融洽。
但到了隆庆朝,内阁转换风格了。徐阁老为了重塑形象,开始主动和皇帝保持距离,还经常袒护攻击太监的言官。
滕祥这位掌印大珰,自然对徐阁老一肚子意见。
徐阁老知道,这老阉没少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坏话。但如今放下架子讨好中官的事情,他已经不屑再干了。
是以双方这一年,可谓老死不相往来。
滕祥今日忽然过来,自然让徐阁老颇费思量。
不一会儿,一身大红蟒衣、头戴钢叉帽的滕公公进来,朝着徐阶叉手行个礼,也不废话。
“元辅,万圣上有旨,明天的殿试题他自个亲出了。”
“哦?”徐阶不由一愣道:“此事向来都是由内阁代劳的……”
“您老都说了,是代劳。万岁说,诸位阁老已经很辛苦了,这次就不劳诸位相公费心。”
滕祥打住话头,麻利告辞:“没旁的事儿,咱家回乾清宫了。”
“叔大,送送滕公公。”司礼监掌印号为‘内相’,牛逼时可与首辅分庭抗礼。虽然滕祥不大中用,徐阁老也不好失了礼数。
待张居正送滕祥出去,徐璠马上低声道:“父亲,有点不对味。”
“什么不对味?”徐阶看着外头的红霞,心里兀然蹦出一句‘夕阳无限好’。
“这是怕咱们外传试题啊。”
徐璠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已经许了少说十几家,回去就把内阁出的四道题告诉他们。
皇帝忽然来这一出,考虑过小阁老的面子往哪搁吗?
“你又许了谁了?”果然是知子莫若父。
“也没谁。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徐璠强抑着烦躁,心说今年的大比咋这么不顺?
“你不说,为父怎么知道该选谁?”却听徐阶幽幽说道。
“哦?”徐璠闻言喜出望外,他老爹素来爱惜羽毛、片叶不沾身。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通通都是他来勉力搞掂的。
现在见父亲肯出手帮忙,那还要啥考题啊?
虽说父亲名义上只是首席读卷官,但按例除了前十名之外,所有的名次都是他来排定。
哪怕那前十名,其实也是徐阁老选出来的,皇帝不过给他们排个名次罢了。
“既然父亲肯帮忙,那就好办多了。”徐璠便高兴道:“儿子是弥封官,明天看了他们的卷子,晚上再跟父亲详说。”
“嗯。”徐阶点点头,忽然又低声道:“随你送人情吧……估计下届大比,为父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了。”
“啊?”徐璠闻言愣住了,半晌方道:“父亲真要急流勇退?”
显然,这不是父子间第一次谈论这种话题了。
“早点退吧,不知进退惹人嫌啊。”徐阶自嘲的笑笑道:“没看到滕公公那张脸上,写满了陛下对为父的不耐吗?”
“那又如何?父亲是顾命的元老,身后有百官支持,皇帝把父亲换掉,谁来给他治国?”
徐璠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因为那也是他丧失权力的时刻。
“总是要退的,等到严阁老那样八十多了还恋栈不去?徒增笑耳。”
徐阶摇摇头,不为所动道:“回头我就跟陛下说说,让他别着急。最多再过两年,等他学会了做皇帝,我这个顾命老臣,也该告老还乡了。”
“……”徐璠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两年以后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多费口舌,说不定过上一年半载,老爷子自己就改主意了呢。
他拿起桌上的四道考题瞄一眼,揉碎了丢进废纸篓。
~~
那厢间,张居正将滕祥送出文渊阁。
临上抬舆前,滕公公忽然朝他递了个眼色。
张居正微微点头,目送着他的轿子,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其实滕祥不用画蛇添足。见他来这一趟,张居正就知道,隆庆皇帝听了自己的建议——利用明日的殿试,收拢一批愿意维护皇权的新鲜血液!
但显然,这跟徐阁老的利益相悖。
所以陛下要在明日的殿试上,跟元辅掰掰手腕了。
张相公轻轻捋一把丝滑的长须,不知道陛下将出什么样的招数……
想想还有些小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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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最后一战!
待到六位举人接受完了冗长的培训,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赵昊早已经让人备好了一桌清淡的饭菜,等他们回来用罢晚餐好早点睡觉。
谁知六位考生却没人敢动筷子。老爹苦笑解释道:“礼部今日培训,特意吩咐,回来后不许吃喝,多少厕所。”
“哦?”赵昊心说,这是明天要上手术台吗?
“因为明日殿试从晨至昏,中途离座便不得返回了。”
王武阳忙解释道:“那位冯郎中说,殿试如厕会被视为对陛下大不敬。”
“哦。”赵昊恍然点头。是啊,美女都是不上厕所的,何况出类拔萃的贡士了。
“那要是万一忍不住怎么办?”一旁的赵士祯有些担心的问道,心里开始默默盘算,是否该连夜为师兄们准备几条拉拉裤了……
“没有万一,我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却听要强的三师兄,一脸坚毅道:“乡试、会试都坚持下来了,区区一个白天不上厕所,完全不在话下!”
“好,那就快去休息吧。”赵昊一脸钦佩的看着这些****的男子汉,心中暗暗钦佩。
不说别的,但凡能这样一路大考小考坚持到现在的,都心理素质与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精英了。
这自然也包括赵二爷了,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这世上有谁能跟长公主相好,还不放弃努力的?
这样一想,简直肃然起敬啊。
~~
翌日丑时刚过,赵昊便把呼呼大睡的老爹拖起来。
于慎思和张鉴也叫起了师兄弟们。
六人起床梳洗后,穿上了新作的黑花缎圆领袍,束好丝质腰带,踏上粉底黛面的官靴。
因为殿试后会举行‘释褐’仪式,发放全套进士服装。
故而为了节约起见,会试后便没有再发贡士服。中式的举子仍穿着原先的服色上殿。
不过礼部会提供应试的笔墨镇纸等物,举子们只消空手赴考即可,无需再携带考篮入场了。
待六人来到堂上,又像往常一般,拜过了孔子、太祖和师父,赵昊便为他们戴上了簇新的儒巾。
不过殿试并不会回落第,因此也没就讨那个口彩。
三月里的北京夜里还是挺凉的,赵昊又让人给他们加了披风,然后众人簇拥着六位举人来到大门外。
一溜小轿早就候在那里,还有打着火把、提着灯笼的蔡家巷汉子头前开路。
只见那灯笼上写着‘奉旨殿试’,足足六盏之多。这是昨日从礼部领回来的。
到了殿试环节,赵昊已经不是很着紧了。反正又不会落第。
何况弟子们的底子本来就好,又经过自己强力辅导,名次应该不会差吧?
至于老爹,反正也不指着他了,爱考第几考第几吧……
于是赵昊只送到胡同口,就转回家补觉去了。
春天可是长身体的时候啊,要保证充足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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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夫们抬着六顶小轿到了东江米巷,六名贡士便下了轿子,一人打一盏灯笼,步行往西走去。
待到了大明门前,依然是满天星斗,但‘奉旨殿试’的灯笼,已经汇集了一两百盏。
虽然昨日培训时,那位郎中反复强调过,要在宫门外保持安静。
但兴奋的中式举子们,还是忍不住互相寒暄,彼此打趣。
一不留神就压不住嗓门,喧哗声不绝于耳。
不同于以往残酷的淘汰,今日殿试毕竟只是排名了。举子们在紧张之外,多的更是兴奋之情。
能不激动吗?漫长的举业之路,今日终于走到终点,只消在此完成鲤鱼跳龙门的一跃,便可光宗耀祖、流芳后世了!
赵守正和几个徒孙一来到,马上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阳阳们自然不用说了,那日看榜时演那出活剧,生生搅了大伙儿的兴致。
同年们都像看活宝似的盯着他们五个。
好在五人都是莫得感情的未来科学家,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神情,依然谈笑自若,毫不介怀。
赵守正可比徒孙们受欢迎多了!及时雨送二爷的大名早已传遍京城!
进京以来他慷慨解囊,资助同年无数,还为滞留京城的流民出钱出力。
在京的举子们都传说,是赵守正精诚所至,才感动了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以皇家的名义开粥厂赈济。
赵二爷更是在粥场忙前忙后,一个人操持起那么一大摊子。
十几万灾民吃粥井井有条,几乎没有发生过争抢,去年冬那么冷的天,居然没在粥厂冻死一人。
就连顺天府、宛平县的官员,都高呼不可思议!
同年们却知道,老大哥为此付出了多重的代价……他整天泡在粥场中,以至于耽误了学业,在会试中险些就名落孙山。
老大哥可是在地狱难度的应天乡试中,考取第七名亚元的高才啊!
当今世态炎凉,如此古道热肠、一心为人的义士君子,怕是比三只眼的蛤蟆还要罕见了吧?
赵守正在举子们心目中的形象有多伟岸,威望有多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又有谁不想和‘送’二爷做朋友呢?
看到赵守正过来,众举子呼啦一下围上来,兄长长、兄长短的问起好来。
赵守正笑眯眯的向众人拱手还礼,与他们愉快的寒暄起来,并为上月看榜时的失态道歉。
“那天以为肯定不中,故而借酒浇愁喝多了。”
“哈哈哈!”同年们大笑起来,纷纷恭维道:
“老大哥乃侍郎公子,稔熟政务,殿试是你的强项,这次定能考个三鼎甲,一雪前耻!”
“唉,别瞎说……”赵守正忙摆手连连道:“我要是进了三鼎甲,谁服气啊?”
“换了别人我们不服,”众同年却齐声笑道:“但兄长的话,我们都服!”
“对,服!”更多的人附和笑道:“连顺天府的吴少府,都称赞兄长未来必是能员干吏,中个三鼎甲,实至名归!”
“哈哈哈,说得好像我能考上似的。”赵守正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哈哈哈……”众人也跟着大笑。是啊,说这个有什么用?殿试不就是走个过场吗……
正此时,忽听城门楼上一声钟响,大明门缓缓敞开。
昨日留宿宫中,值守考场的礼部左侍郎掌翰林院事赵贞吉,缓缓走出了大明门。
赵夫子不必说话,只用威严的目光一扫,四百零三名中式举子便全都噤若寒蝉,赶紧按照会试的名次排成两行。
然后在赵贞吉的带领下,目不斜视的通过了千步廊,来到承天门下,接受金吾卫的搜身。
好在这次不是为了搜查怀挟小抄,而是检查,他们有没有携带凶器入宫。
所以也不用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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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殿试
待到金吾卫把四百零三位中式举人搜了个遍,卯时的钟声响起,承天门也缓缓敞开了。
两队身穿金甲的大汉……将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出皇宫,于宫门两侧整齐列队。
赵贞吉便带着没见过世面的举子们,步入了大明朝的权力中枢,平民百姓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足的地方——紫禁城。
三月份的夜明显短了不少,当贡士们沿着笔直的御道穿过端门,来到皇宫正门午门前时,天光已经亮起来。
那座巍峨的五凤楼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高近七丈,气势恢宏,雄伟迫人,一下子就把举子们全都镇住了。
赵贞吉出声提醒他们,按照会试的名次排两队。单数从最东侧的左掖门进去,双数走最西侧的右掖门,千万不要走中间的三个门洞。尤其是中间的正门,走错了是要杀头的……
因为那是皇帝出入专用的,皇后也只有大婚那天才能走一次。
“哦对了。”赵贞吉见考生们有点懵,便激励他们道:“再有且只有——等殿试结束,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出宫时,也可以从此门离开!”
此言一出,果然效果绝佳。
贡士们一下都两眼放光,垂涎起那天下仅数人可享的殊荣来。
‘兄长就从是那里走出的……’王鼎爵的心更是突突直跳,望着那道正门暗暗攥紧了拳头。‘我绝对不能输给他!’
给天才哥哥当弟弟,不要强就更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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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举子穿午门,过外金水桥,便来到了皇极门前。
此时天光大亮,旭日东升,但皇极门依然紧闭,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
举子们便跟着赵贞吉,老老实实立在皇极门外等候。
辰时一到,皇极门内传来悠扬的鼓乐之声。
朱漆金钉的大门终于缓缓敞开,大明朝的最高殿堂皇极殿,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让人不敢逼视。
以徐阁老、成国公为首的数十名殿试执事官员,此时已立于殿下丹陛上,静候他们的到来了。
看到那几乎一水的绯袍高官,举子们紧张的心跳加速。头也不敢抬,腿也不敢迈,都不知是怎么跟着赵侍郎上前的。
浑浑噩噩的参拜过大佬们,他们便在赵贞吉的指示下,列队立于他们之后,静候皇帝的驾临。
好在也没久等,辰时一刻,金殿下中和韶乐大作。
隆庆皇帝在他的专属背景音乐中,穿着规格仅次于冕服的皮弁服,闪亮登场了!
皇帝在金台帷幄升座后,所有人都跪拜于地,山呼万岁,行五拜三叩大礼。
随后,司礼监掌印滕祥,亲自宣读圣旨曰:
“隆庆二年三月初十日,礼部尚书高仪等官于皇极门奏曰:为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取中四百零三名。本年三月十五日殿试,合请读卷官及执事等官,建极殿大学士徐阶等四十五员。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从六品,第二名、第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奉圣旨是。钦此。”
徐阶便带着一众官员并应试举子一同跪地领旨。
然后滕祥又宣布了读卷官、提调官、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巡绰官、印卷官、供给官等五十九名官员的姓名。
接着,担任殿试提调官的礼部尚书高仪,便指挥着举子们再度向皇帝谢恩后。依然按照排好的次序,单号往左廊庑就坐,双号往右廊庑就坐。
待到四百零三名举子全都跪坐在蒲团上,掌卷官便开始发放策题和答案纸。
~~
拿到考题后,举子就可以开始答卷了。
金学曾他们的名次靠前,是最早一批拿到策题的,便迫不及待看那题目:
‘制曰:朕惟君天下者,兴化致理,政固多端。然务本重农,治兵修备,乃其大者……四方浮惰者众,未尽归农也。何以使人皆力本而不失业欤?丑虏匪茹,警报岁闻,何以创之,使不敢复窥欤?……尔诸士习于当时之务久矣,其仰绎我皇祖垂训贻谋之意,有可以便民益国者,明以告,朕将釆而行之焉。’
阳阳们一个个简直要蹦起来了。
‘我的天哪,师父简直神了!’
两个问题全在师父预测的三道之中!
而且哪怕是皇帝没问的第三道,也与这两个问题息息相关,是他们的共解好不好?
即是说,这半个月一点功夫没白费,全都用在刀刃上了!
‘师父我爱你,我崇拜你,我要给你洗两辈子犊鼻裈!’
‘师父一定用了科学的预测,我要好好研究数学,将来替师父做预测!’
‘对不起了大哥,我的偶像换人了。我也要像师父一样!绝对的!’
‘等我将来当了宰相,一定要让科举考科学!’
‘天啊,我还想算计师傅,真是个不知死的金拱门啊……’
师兄弟们发泄完了激动的情绪,就只剩最后一个念头了——师父都帮我到这一步了,要是不捧个状元回来,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然后他们便抛掉杂念,全神贯注的将各自那三篇策论拆分开,然后糅合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这边弟子们都开始构思了,那边赵守正才刚拿到卷子。
没办法,谁让他是最后一名呢?进场时排在最后,就坐时也坐在最后……都他娘的出了左廊庑,头顶青天,脚踏地砖了。
这要是忽然下雨,连考都不用考了。
等赵二爷拿到卷子一看,不由也乐了。心说这回祖宗虽然没显灵,可小祖宗显灵了。
得,那就开整吧。
赵二爷这阵子都捞着没喝酒,脑袋又清醒了不少。加之这策论要比八股文灵活太多,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下笔生花。
到中午时,一片洋洋洒洒三千六百字的策论便草拟完毕,然后仔细检查一遍无误后,就着手在答题纸上誊抄起来。
那题纸用七层宣纸裱成,极为考究厚实。上有红线直格,每行只准写二十四个字,要求每字皆须用‘馆阁体’书写工整。
仅这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没有十年以上的苦功夫,是绝对练不出来。赵二爷就练了将近二十年。
等他抄完了搁下笔,太阳还在西天上老高呢。
长舒口气的赵二爷,这才感到饥肠辘辘,肚子也雷鸣般响起来。
但他谨记着昨日听到的规矩,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弹,唯恐抬头张望会被考官当成剽窃。
他便咬牙硬捱到黄昏,提调官敲钟命举子停笔,这才敢抬起头来。
一看登时傻眼了。
原来金殿上皇帝早不在了,徐阁老那些读卷大臣也走了不知多久。
就连东西两庑下,也已经空了大半的坐席……
居然可以提前交卷?
‘这,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快要饿昏过去的赵二爷,险些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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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四鳃鲈鱼占松江(盟主加更)
赵守正赶紧晃晃悠悠站起来,又排了好一阵子的队,这才轮到他交卷。
收卷的地点是在皇极殿的右配殿文昭阁中。
四名受卷官,翰林侍读张四维、修撰申时行,以及两名给事中郑大经、张齐。一如会试时那般,在监视官的注视下,对考生的卷子进行初检,然后发给关防照票,每五十份试卷封为一号,装入箱中。
待到收卷完毕,便送到设在对面武成阁的弥封所。
武成阁中,太常卿徐璠已经将二十几份该记的策论首句,全都记在心里。
他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记这点东西完全不在话下。
赵守正这一份,是他需要记下的最后一份了。拿到手中瞥一眼开头那句:
‘臣对:臣闻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而不能自理天下,故所寄其责者,付之人君。故当操太阿于掌上,鼓大冶于域中……’
‘又是这套……’看得徐璠嘴角直抽抽,心说这科学改叫‘屁精学’还差不多。
那五个赵氏弟子是这样,赵昊他爹也是这样。
有必要这样谄媚侍君,拍皇帝马屁吗?
难道做一个不阿侍君王的耿介臣子,它就不香吗?
遂更加坚定了小阁老,一定要将赵氏六人,全都扫落三甲的念头。
‘嗯,回头授官,把他们发去儋州一个、贵州一个、云南一个、广西一个、陕西一个、辽东一个,让他们死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
~~
此时文华殿东配殿中灯火通明,十二位读卷官正在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明日才是他们阅卷的时候,今天诸位平日里忙忙碌碌的大人,也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了。
徐阁老盘腿坐在炕桌里头。
张相公和吏部尚书杨博打横坐在炕桌两边,左都御史王廷歪着身子坐在下首。
其余几位尚书便站在炕下,陪着四位大佬凑趣说话。
至于最后两位读卷官,大理寺左少卿李邦珍,翰林院侍读学士诸大绶……两位未来大佬,就只好肩负起给现任大佬们端茶倒水的任务了。
这会儿,徐阁老说起道:“老夫前日偶得个上联,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下联。”
“元辅快讲讲,我们一群臭皮匠,总能顶三个诸葛亮嘛。”花白胡须的杨天官,嗓门能掀翻屋顶。
众人纷纷催促下,徐阶方缓缓道:“泾渭同流,清斯濯缨,浊斯濯足。”
杨博闻言便笑道:“这个下联不好对,得从经书里找答案。”
因为它典出《孟子》,‘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略一寻思,除了张居正,谁也没有头绪。
但张相公如今人设高冷,自然知道了也不会说的。
王总宪便指着那诸大绶道:“我看状元公方才一笑,定然已是有了。”
“快讲。”大佬们便催促起这位嘉靖三十五年的状元来。
诸大绶推脱不过,只好捧着茶壶笑道:“下官也是刚想到的,‘炎寒异态,夏则饮水,冬则饮汤。’”
“好,好!”杨博一直微闭着眼,闻言一拍大腿道:“也是典出《孟子》。”
《孟子·告子》有‘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诸大绶用孟子对孟子,对仗工整,堪称绝对了。
诸位大佬也纷纷称赞,诸状元宝刀不老,不知今科的状元,有没有他这样的本事?
“长江后浪推前浪,当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了。”‘诸前浪’便厚道的笑道。
这时,正好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孟冲,带着一群小内侍,进来送晚膳。
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凑趣笑道:“咱家也有个上联,请教诸位大人。”
“哦,老孟也会出对子?”
有道是得罪谁别得罪厨子,这些常在宫里用膳的大佬们,自然对孟冲很是和气。
便见孟总管打开热气腾腾的食盒,双手端出一盘红烧鲈鱼,搁在徐阁老面前,呵呵笑道:
“鲈鱼四鳃,独占松江一府。”
殿中原本热烈的气氛,登时就为之一窒。
大佬们心说,这死太监怕是在影射,徐家子孙在松江称王称霸啊……
孟太监却还毫无所觉的憨笑道:
“这是江南才刚送来的头茬贡鱼,知道元辅嫌鲥鱼刺多,特意换成了松江特产的四鳃鲈鱼。”
说着双手奉上筷子道:“这可是御膳房最大的一条,您老尝尝还合口味吗?”
“有劳了。”徐阁老自然不会七情上面,但接过筷子却没动,显然还是生气了。
这时,来送餐的太监,将各式各样精致的晚膳,摆在堂中几张桌上。
幸好阁臣不与部臣同桌吃饭,大佬们便借洗手准备吃饭的时机,逃离了这让人尴尬的地方。
张居正却跑不掉,他接过小宦官奉上的湿手巾,一边擦手,一边淡淡道:
“我有个下联说给孟公公听听。”
“快说快说。”孟冲便憨态可掬的笑道。
“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便听张居正沉声说道:“孟公公听着还满意吗?”
“扑哧……”诸位大佬忍不住吃吃直笑。心说张相公还真是护师心切的冷面笑匠啊……
因为太监都喜欢吃螃蟹,据说它可以治撒尿分叉。武宗时大太监刘瑾同样有此爱好,而且他和同党到处横行无忌,可不就跟一群螃蟹似的吗?
便有人写打油诗讽刺曰‘常将冷眼观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
后来刘瑾果然被凌迟处死,人们便把太监出宫比喻为‘螃蟹横行’。
“霸气,霸气。”孟冲被怼了个没趣,只好讪讪笑着告退出去。
~~
待到孟冲出去,徐阁老脸上便有了笑容。
他用筷子指指张居正,温声道:“叔大,你还是年轻那样,嘴上不饶人。”
“他自取其辱罢了。”张居正扯出一抹酷酷的微笑,便要将那盘四鳃鲈鱼撤下道:“这条鱼不要了。”
“哎。”徐阶摆摆手,拦下他道:“鲈鱼何辜?”
说着便下筷子,津津有味吃起来道:“我松江的四鳃鲈鱼每一条都弥足珍贵,浪费不得。”
他原本是吃不下的,但乖徒儿替师父出了气,徐阁老自然又可以展现他的宰相度量了。
见师相终究还是吃起那道菜来,张居正暗松了口气,也开始享用自己最爱的头茬鲥鱼了。
心中却未免刻薄暗骂道,阉猪一样的蠢货,却还要自作聪明!
他原本想置身事外,所以没过问皇帝要怎么玩。
但刚才见孟冲朝自己挤了下眼,他就知道这蠢猪是给徐阁老送加料美食来了。
蠢猪身负重任,却多嘴多舌的抖了个机灵,气得老人家不肯动筷子。眼见要玩砸了,只好向他求助……
张居正自然火冒三丈,这屋里都是什么人?都是成了精的神仙!让他们看出端倪来,不谷解释都没法解释!
但考虑到要是不帮忙,这蠢货肯定还会继续他的蠢行。
张居正这才略显恶毒的怼了孟冲一句,帮他救了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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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关键时刻,怎么腹泻? (盟主加更)
明日还要早起阅卷,大佬们用过晚膳,又陪元辅闲扯一会儿。
二更鼓响时便纷纷告退,到临时的住处睡下去了。
文渊阁就在文华殿后,徐阁老自然回了自己的直庐歇息。
徐璠也正好一时回来,扶着父亲走进正屋,一边闲聊,一边将记下的那二十来句话,抄录在两张纸上。
他先将那张字多的递给徐阶,低声道:“这些是请父亲酌情抬举的。”
“嗯。”徐阶微蹙着眉,点了点头。
徐璠一看,心说父亲是不习惯这种勾当。
但徐阶已经点头,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便又将另一张,只写了六句话的纸片递给父亲,恶狠狠道:
“这六个,名次越低越好,尤其是那个‘人君一天也’,最好让他连入孙山,成为笑柄!”
见父亲将那纸片紧紧攥在手中,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小阁老大喜之余,也未免暗暗吃惊,没想到父亲对科学的成见这么大,都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父亲放心,这才是第一步,等我知会下老杨,把这帮人全都发配到犄角旮旯去,看天下人谁还敢学科学?”小阁老赶紧给阁老宽心。
“呃……”却见父亲眉头皱的更紧了,面现痛苦之色。
“怎么,儿子这话有什么不妥吗?”徐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我要出恭……”
却见徐阁老弯下腰,一手捂住肚子,一手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
~~
乾清宫东暖阁,两位娇美可人的嫔妃已经侍寝完毕,由太监送走。
然后,又到了小蜜蜂……哦不,隆庆皇帝陛下,选择睡哪张床的时候了。
今晚破例当值的孟冲,捧着个签筒,对一脸祥和无争、圣贤一般的隆庆皇帝道:
“万岁,还是抽签决定吧。”
大太监们万没料到,自己的皇帝居然是个选择困难症患者。
每天天不黑,就要为哪位娘娘侍寝犹豫半晌,挑花了眼只好让一起来。
等侍寝完了准备就寝时,他又要为选二十七张龙床中的哪一张,再度左右为难……有时候等他定下来,人也清醒了,只能瞪眼熬到天亮。
是以便想了这个办法,让老天爷帮皇帝决定,咱今晚睡哪张床。
听了孟冲的话,隆庆微微点头,让他替自己抽。
孟冲晃晃签筒,抽出根竹签一看,上头写着‘醉花阴’,便笑道:“天桥上呢。”
这也是近几个月的改进,皇帝嫌什么‘天桥上左一’、‘天桥下右二’的太难听,便给二十七间房都定了些‘醉花阴’、‘虞美人’、‘点绛唇’、‘相见欢’、‘蝶恋花’之类的词牌名……大有将寝宫改造为会所的架势。
“待会儿,朕现在一动都不想动。”
隆庆微微摇头,还没有从婴儿状态中出来。却等不及问孟冲道:
“你没露马脚吧?”
“万岁放心,老奴这把年纪,办事稳如泰山。”
孟冲厚颜无耻自吹道。
他当然不会说,因为自己多嘴了一句,险些气得徐阁老不吃了,还得张相公出来补锅……
“吃了?”
“吃了。”
“不会吃出事儿吧?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的,就是鱼不新鲜了而已,又没投毒药进去。拉一天、躺一天就没事儿了,落不下病的……”
“他吃不出来不新鲜?”隆庆奇怪问道。
“一是老奴用的红烧,葱姜料酒给足。”孟冲便得意表功道:“二是徐阁老快七十的人了,舌头早不灵了。”
“成,只要有效果,就算你立一功。”隆庆点点头,感觉自己摆脱了想出家的念头,便坐起身来。“当然,得没有后遗症。”
“哎,能给万岁分忧,老奴就心满意足了,赏赐什么的不重要。”
孟冲赶紧给皇帝穿上趿鞋,又用肩膀给他当扶手,搀着隆庆起来,慢慢往楼梯上走去。
“哎,玩得疯了点,腿打飘。”隆庆叹了口气。
“陛下风华正茂,睡一觉,便又龙精虎猛!”孟冲赶忙奉承道。
“你还挺懂的。”隆庆皇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上楼去了。
~~
翌日,读卷官们早早在文华殿门口,等候元辅驾到。
谁知左等右等,举子们的卷子都送过来,徐阶却还是没出现。
众大人不禁交头接耳,觉得这跟徐阁老严谨的作风不符啊。
便都看向张居正。
杨博道:“太岳,你去瞧瞧元辅怎么了。”
张居正点点头,刚要往后头文渊阁走去,却见徐璠顶着对黑眼圈过来了。
“小阁老,元辅为何迟迟未至?”张居正便明知故问道。
“哎,别提了。可能是昨晚吃的鱼不新鲜,家父上吐下泻了一宿,请太医看过服了药才好些。”
徐璠面无表情道:“他老人家实在爬不起床,让我来转告诸位,请你们先行阅卷,待他好些就过来。”
“哎,让元辅好生歇着就是。”杨博便笑道:“横竖就是走个过场,他老人家没必要强撑。”
他是老资格、又是礼绝百僚的吏部尚书,自然有资格说这种大实话。
“还是要的,朝廷的抡才大典嘛,呵呵……”徐璠干笑两声,他是急的满嘴燎泡没法开口,便朝张居正递个眼色,这才朝众人拱拱手,离开了。
张居正心里那个腻味啊,心说怎么都跟不谷抛媚眼,因为我长得帅吗?
不过现在也不可能去理会他,张相公便威严的看看众人道:“诸位,我们便开始阅卷吧。”
“好,请。”众人便请张相公和老杨先行,进去文华殿中。
担任监临官的成国公早就等在里头。
见读卷官各就各位,他便撕开卷箱的封条,打开锁头,将试卷先取出一捆打开,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便传给杨博,杨博传给王廷,这样一个个传下去……
一捆试卷是四十份,因此传到最后,只有张相公手里没有。
不过张相公是负总责的,无需亲自批阅。
读卷官们便开始一份份的翻阅起试卷来,他们要先从中找出两份最中意的,推荐给张居正。
张相公会从中挑出十几份上佳的试卷,收在匣中明天呈给皇帝,请他来为前十排名。
剩下的卷子,其实就不重要了。
大佬们便互相传阅,粗略看看,凭感觉给个评语。等到皇上定下前十名之后,就拆开试卷的糊名,比照着会试的名次,大差不差填上去。
因为一来殿试阅卷时间太短;二来说实话,真正体现举子水平的,还是会试排名……毕竟那是经过二十位考官反复批阅、层层评选出来的。当然比他们瞎看瞎批的更准确了。
所以干嘛还要白费功夫?意思意思得了……
嗯,大佬们做事,就是这样的随性。
正当大佬们放飞自我之时,忽听文华殿外响起宦官那标志性的尖嗓子:
“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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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是一场战争
“陛下驾到!”
本来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成国公,闻声马上蹦起来,容光焕发的冲出去接驾了。
张居正和杨博也赶紧跟上去。
“陛下记错日子了?”
王廷和毛恺二位徐党大佬对视一眼,都觉着这事儿有些巧了。怎么徐阁老前脚躺下,陛下就后脚赶来了?
两位老人家也顾不上多想,赶紧跟着出去恭迎。
便见隆庆皇帝一身朱红的燕服,头戴乌纱翼善冠,在滕祥和冯保的搀扶下,满面春风的下了御辇。
“诸位爱卿平身吧。”隆庆笑吟吟的虚扶一把成国公,朱希忠便腿脚灵便的站起来,躬身替陈洪扶住了皇帝。
“老臣与诸位大人自当竭诚办差,怎敢扰烦圣驾?”
“哎,老公爷。怎么说,这也是朕的头一次大比嘛。”隆庆皇帝便笑道:“朕这个主考官也不好上来就当甩手掌柜。”
说着,他便装模作样的左右看看。
“咦,元辅呢?”
“回陛下。”张相公顺一顺丝滑的长须,酷酷的答道:“元辅偶感不适,今日卧床休息,已经让人来知会过了。”
“是吗,不要紧吧?”隆庆皇帝便一脸着紧道。
“应该不打紧,说是躺一会儿缓缓,能下床了就过来。”张居正利用介绍病情的机会,向皇帝进行暗示。
隆庆果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对滕祥道:“你替朕带太医去探视元辅,就说是朕的旨意,请元辅好生卧床休息两天。这里一切有朕,让他不必担心。”
顿顿又道:“还有徐璠,让他也把手头的差事都放下,这两天好好照顾老父亲。”
“是。”滕公公应一声,颠颠儿去传旨了。
“好了诸位,元辅不在,我们要加倍努力了。”皇帝便拍了拍手,当先走进了文华殿。
“陛下真是龙马精神啊!”成国公马上奉上了今日份的马屁。“这届举子太有福气了。”
“哦,哈哈,分内的事情罢了。”隆庆皇帝心情大好,活动着膀子,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
众位大佬面面相觑,都看向张相公,实指望这位徐党二号人物拿个主意。
谁知张居正只摊了摊手,便跟着进殿去了。
“摊手什么意思?”
王廷看看毛恺,毛恺看看雷礼,雷礼看看马森。这四位部堂都是徐阁老提拔上来的亲信,号称徐党四大金刚,见副首领不给指示,此刻全都有些发懵。
“就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的意思呗。”杨博却颇有些幸灾乐祸,拍了拍王总宪的肩膀,也跟着进去了。
~~
金殿中,皇帝升座。
十一位读卷官都有些蒙圈,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们熟悉的套路是,先把绝大部分名次定好,然后留下十几份用于读卷的……而且这十几份卷子中,一定包含会试成绩前十名的。
弥封官在弥封完毕、分装试卷时,会刻意将会试前十名的卷子,置于每一束的最后一张。所以考官们不用看名字,也能将其找出来。
好比会元卷,一定置于‘癸’字束的最后一张;第十名则是‘甲’字束的最后一张……
读卷官们将这十位找出来,再搭配几个幸运儿放在一边。
待到明日辰时皇帝驾临文华殿,由读卷官御前诵读,把前十名定下就完事儿。
现在皇帝提前一天来到了,这该怎么个流程呢?
隆庆皇帝却有点小开心,以往都是他被这群大佬耍的团团转,这次终于也耍了他们一次。
还是张居正有决策力,马上吩咐诸大绶开始给皇帝读卷。
诸大绶便赶紧拿起会试第四名的卷子试试火力,在御前抑扬顿挫诵读起来。
隆庆皇帝耐着性子听完这份足足三千言的策论,看看殿角的漏壶,已经过去快两刻钟了。
他心说怪不得读卷官只给准备十二份呢,听完就天黑了,再多也没用。
“不知陛下圣意如何?”张居正便请示道。
看着张师傅那酷酷的眼神,隆庆皇帝恍惚间回到了,那日的君臣谈心。
~~
那日乾清宫东暖阁中,隆庆皇帝拉着张师傅的手哭诉道:
“朕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挑错,还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窝一起上。”
“每次朝会,朕但凡发表看法,必然有人跳出来,说我的想法不成熟、不周全。紧接着又有一群人纷纷附和,引经据典的论证朕的想法有多幼稚,会引发何等不堪设想的后果。”
便听隆庆皇帝委委屈屈、絮絮叨叨道:
“朕也是皇帝,也要面子,每次一张嘴,都搞得灰头土脸,颜面丢尽。你说这么几次下来,谁还愿意再开口?”
“朕心说好吧,那我闭嘴,你们说成了吧?谁知没一个月下来,他们又传我智力有问题?说得朕跟个白痴一样。”
“朕气不过,想要惩罚几个言官出出气,却全都被徐阁老拦住了。张师傅,你说换成是你,能愿意上朝吗?”
“所以朕就索性躲在宫里,眼不见为净了……”
张居正面沉似水的听着,心说换成是我,早就像你爹那样,打他们个生活不能自理了。
他旁观者清,自然明白文官们玩的,还是对新君那套下马威。
先帝嘉靖皇帝刚继位时,可比隆庆皇帝遭遇惨多了。
因为嘉靖是藩王入继大统。因此登基不久,以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便要求皇帝依照汉宋继嗣旧例改换父母,认成化皇帝和张太后为爹妈。嘉靖执意不肯,于是双方就谁是嘉靖的爹,以及嘉靖生父是否可以加帝号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激战。
斗争最**时,小阁老杨慎率领两百四十名朝官,在左顺门跪哭谏争。
杨大才子还振臂高呼出一句名言: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又对众人威胁道:‘今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
结果引发了震惊天下的哭门事件。
嘉靖让司礼太监们出宫苦劝无果,只好命锦衣卫杀鸡儆猴,捉拿其中八人下狱。
结果杨慎与众臣撼门大哭,哭声透过三大殿,直接传到了乾清宫。
嘉靖皇帝怒不可遏,直接派出五百大汉……将军,将四品以下官员统统廷杖,事后又把杨慎等为首者发配充军,才渐渐压下了文官的气焰。
但张居正不能劝隆庆皇帝说,你打就完了。
他深知国有仁恕之君实乃官民之福。皇帝一旦放出心中的魔鬼,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张居正便建议隆庆皇帝道:
“这批言官太刺头,那就换一批愿意听陛下说话的吧。”
~~
“不行,一是这个文章不行,低低的取了吧。”
在张师傅鼓励的目光中,隆庆皇帝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他登极以来最像皇帝的一番话:
“二是这样读卷太慢了,拿来给朕亲自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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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量子速读帝
见皇帝要亲自阅卷,四大金刚下意识就想谏止,却听天官杨博拱手笑道:
“陛下终于勤勉起来了,可喜可贺……”
别忘了,去年这时候的阁潮,就是以弹劾他为开端的,天官大人可没比高拱少挨言官骂……
杨博已经到了可以倚老卖老的段位,才不管这里头有什么道道呢。
能给徐阁老拆台的事儿,绝对不会客气。
四大金刚又看看张居正,见张相公同样束手无策,只好也都乖乖闭嘴。
毕竟皇帝才是殿试的大主考。
他们这些读卷官,甚至连考官都算不上,只是帮皇帝读卷子的工具人而已。
~~
于是冯保便捧着一摞卷子,跪在皇帝面前。张居正则坐在另一边,皇帝看完一张,便将皇帝的意见记在卷子上。
十位读卷官也不好继续阅卷,只好杵在堂下等着。
他们起先还不太慌,因为明天就要填皇榜了。
皇帝这样一份一份的看,到天黑又能看几份?到最后时间不够,还不是等他们帮忙?
可没想到的是,隆庆皇帝阅卷速度居然奇快。一篇三四千字的策论,也就是十息左右便能看完……比后世批高考作文还快。
“这篇好,高高取了。”
“这篇不好,低低取了”
“这个说得好,说得好哇,至少前十……”
听皇帝不断给出各种评价,一个时辰看了得有小一百份儿。
读卷官们彻底傻了眼了,忍不住窃窃私语道:
“这他妈能看出什么吗?”
“谁知道呢,比书法吗?”
“哎,这届考生遭殃了。”
“谁去跟元辅说一声啊。”
“说有什么用?陛下让滕祥去看住他了……”
到这会儿,再品不出这里头的味道来,那也混不到部堂位子上。
~~
隆庆皇帝就像个得到第一件玩具的穷孩子,对着那四百份卷子玩的不亦乐乎,就连冯保提醒他该用膳了都置若罔闻。
“陛下宵衣旰食,臣等佩服佩服!”成国公奉上马屁。
结果不到申时,隆庆就把四百零三份卷子扫了一遍,看着那些卷子上朱红色的‘好、高高取了’,‘不好,低低取了’,‘极好,前十’的字样,皇帝才心满意足的起身伸个懒腰道:
“朕的速度如何?”
“简直迅若闪电!快得臣等都睁不开眼啊。”成国公马上无情吹捧道:“天子就是天子,不是我们这些凡胎肉眼可以想象。”
“哈哈哈,朕也就是粗略的过一下,还得劳诸位细看。”
隆庆皇帝这才想起谦虚为何物道:“耽误你们用膳了,诸位午饭后再继续吧。”
“臣等恭送陛下……”都快饿晕了的读卷官们如蒙大赦。
“对了,让御膳房给大伙儿多加几个菜,”隆庆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冯保道:
“南方的鱼就不要上了,这一路几千里,忒容易坏。”
张居正听了,差点没一头栽倒地上,不由心中大叫道——
陛下啊,你是不是整天跟一群太监混傻了?为臣连徐阁老什么病都没提,你怎么知道是鱼的问题?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几位部堂果然面露惊异之色,掩饰都掩饰不住……
这次连张相公也不敢补锅了,只能若无其事的送走了皇帝,然后转身对众阅卷官道:“先吃饭吧。”
午膳就在文华殿,一顿饭气氛十分沉闷。
所有人各怀心事,成国公和杨博两个老东西,还在那里没心没肺的讲着笑话。
却没人搭他们的茬。
众人望着一旁桌案上,那些尽数写了朱批的卷子,分明感受到了无情的嘲弄。
“张相公,你别光闷头吃饭,给拿个主意吧,或者请元辅拿个主意……”王廷终于忍不住催促起张居正来。
“朱批已经写在卷子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张居正搁下筷子,从袖中掏出丝帕擦净嘴,然后又小心擦试一下唇须。
“这次,就顺着陛下的意思来吧……”
众部堂也知道,朱批已下,就是徐阁老也无法改变了。他们这样说,其实只是为了撇清责任,回头好跟徐阁老交代而已。
‘下官让张相公请示元辅,可张相公说这次算了,徒之奈何啊?’
~~
下午阅卷开始后,张居正先按照朱批,将四百零三张卷子分成三份。
一份是写着‘不好’的,足足超过三百份,分发给众读卷官,让他们该怎么批怎么批。
然后他自己捧着皇帝批‘好’和‘极好’的,大概**十份卷子,仔细阅看起来。
虽然张相公看文章一目十行,但终究无法跟神一般的皇帝相比,结果一直挑灯夜战到四更天,才将全部卷子看完。
张居正是个精力超级旺盛的男子,猛!此时他依然毫无睡意,对哈欠连连的读卷官们提议道:
“一会儿天就亮了,索性把名次排出来再一起睡吧。”
“好,听相公的。”阅卷官们已经完全被带乱了节奏,加之一宿没睡,头晕脑胀,基本上是任他摆布了。
张居正便拿出十五份自己选出的卷子,分发给众人道:“诸位看看,把这些卷子呈给陛下如何?”
众位大人知道,三鼎甲将在这里头产生。就是没进入一甲的试卷,也会在二甲排名极靠前的。
于是他们强打着精神,传阅起那些幸运儿的卷子来。
“唔,确实不错。”杨博常年带兵打仗,身体倍棒。虽然年纪最大,精神却不比张居正差。
老天官看了几份卷子后,拢着胡须笑道:“陛下果然是陛下,这么一划拉,着实选到几位大才呢。”
“哦?”众位大人闻言来了兴趣,纷纷凑过来看杨博赞不绝口的那几份。
果然都是旁征博引、文字老道的雄文。而且能看出作文者,对相关政务的了解,比一般官员还要稔熟。
更难能可贵的是思路开阔,言之有物,既没有不切实际的空谈,也没有拘于成法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样的文章实在是提神清脑,读卷官读着读着,感觉也不困了,也来了谈论兴致。
“说实话,看了一天试卷,都没读到这样有真知灼见的文章。”
诸大绶也是赞叹不已道:“十年前的下官,可没有这种超人的见识。”
“是啊,这几位对流民问题看得透啊,老夫都深受启发。”户部尚书马森拢须道:“回头一定要和他们当面聊聊。”
“不错,”兵部尚书霍冀更是一脸不可思议道:“他们对鞑子的了解太透彻了,本官感觉,他们的策略切实可行。”
“莫非陛下真有神功不成?那么快的时间,怎能如此准确的甄别出这些贤才来?”王廷难以置信的挠挠头,他看了一天,都没见过几份可与之匹敌的。
“那就这么定了吧。”张居正见他们都信服,便欲收卷道:“这些卷子再度呈送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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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答得太好也是错
张居正准备将头十几名的卷子收起来。
“稍候。”却见兵部尚书毛恺,拿起一份试卷道:“余以为,此卷有些不妥。”
“何出此言?”张居正眉头微皱,他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有信心。自己觉得没问题,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此人别的观点都还算老成,只是关于流民问题,言论有些惊悚。诸位听我念一段……”毛恺便捧着那对策卷念道:
“……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衣食住行、兴国强兵,非一农可为之也。以臣愚见,工农商不当一概而论,当以‘农桑‘、‘致用’、‘通货’为本;以‘游业’、‘巧饰’、‘鬻奇’为末。”
“这观点很是新颖啊。”杨博闻言拢须笑道:“头一次有人提出来吧?”
“汉朝的《潜夫论》里,有类似的主张。”博闻强记的诸状元,便轻声提醒道:“不过国朝还没人提过这种观点。”
“嗯,时代不一样了。如今有三百六十行,再用管仲那套简单的四民划分,确实有些不合适了。”户部尚书马森笑道:“我看就冲这一点,也得给他个一甲。”
“要是仅止于此,本官也没意见。”却听毛恺苦笑道:“但此人提出这个观点,是为他解决流民的方案服务的。他说,煤是百姓取暖做饭的必需品,所以在煤矿开采也是本业,不该粗暴抑制。”
“譬如西山有煤矿无数,可以放开限制,由皇家牵头招募流民开采,这样几十万流民瞬间安居乐业。这些人感念陛下,非但不会成为京城的隐患,反而可以派军官定期训练。”
“一旦鞑虏进犯京畿,十几万训练有素的矿工拿起武器,立即组成一道坚固的长城,可保京城万无一失……”
“这是个一举三得的法子嘛。”杨博闻言抚掌大笑道:“既解决了流民生计,让他们成为矿工;又可以让京中百姓都用上煤;还可以在西北方向,为京城构筑一条防线,给官军集结赢得时间,妙哉妙哉。老夫看,给他个状元也不为过嘛!”
众人大人也纷纷点头。都表示能想出这种,既可以切实解决多个问题,还不用朝廷出钱的法子的,绝对是个天才。
“不知毛部堂,到底觉得这法子哪里不妥?”他们便问那苦着脸的毛恺道。
“不妥在它太可行了……”外头传来宫外鸡叫,毛恺幽幽说道:“陛下看了,八成是要才而行之的。到那时,诸位还会觉得好吗?”
“呃……”
“哦……”
众位部堂终于醒悟过来。
这法子可行性太强,而且不用劳烦各部和顺天府,宫里自己就能办了。
日后办不成还好说,办成了话,大伙儿将会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首先,皇帝通过插手煤矿,手里有钱了,就不用再被户部卡着脖子了;
再者,皇帝让御马监训练矿工,又可以大大扩充手中的军权……
土木堡之后,文官们花了一百多年的功夫,才渐渐驯服了京营禁军。这要是让皇帝手中,一下子多出好几万军队,怕是大伙儿又要睡不安生了。
还有……算了,光这两条就已经让人无法接受了。
于是众位大人马上改变看法道:
“还是毛部堂想得远,咱们光想着策论就是随便说说,却忘了还真有可能被采用这种事。”
“是啊,一旦采用,后果太严重了。一旦效仿开来,全国几百上千万的流民都不回家,谁来给咱们……的国家种地?老百姓都吃什么啊?”
“就是,肯定有那野心勃勃的豪强,趁机蓄养死士,训练他们横行乡里的。”
“这是取乱之道啊!”
七嘴八舌的评论一番后,众位大人异口同声道:“拿掉他!把他打入三甲!”
张居正眉头微微一皱,他其实很喜欢这份卷子,尤其是这个招募训练矿工的法子,简直让他拍案叫绝。
但他今日已经够出格了,实在不宜再跟众人唱反调了。
再说来日方长,不入一甲也是一种保护。
但也不能用三甲来羞辱人家。
想到这,张居正便道:“陛下朱批‘极好’,落入三甲太低了,放在二甲靠前些吧。”
“就依相公的。”
众读卷官其实只求别让皇帝看到这一份,并不在意到底是二甲还是三甲。
~~
十七日辰时,隆庆皇帝再度驾临文华殿。
已经熬了个通宵的读卷官们,全都提心吊胆,唯恐皇帝再想一出是一出,害大家再一宿不睡。
好在这次,隆庆没有再出幺蛾子,终于回到了原先的流程上。
他整个上午一言未发,默默听张居正朗读试卷。
张居正读完一份,冯保便接卷放至御案,再由杨博朗读下一份试卷,然后是王廷。
三份读完,众读卷官都忐忑的望向皇帝。
按原先的规矩,三卷读毕后,除非皇帝下令继续读卷,否则剩下的卷子便免读了。
见皇帝依然保持渊默,读卷官们松了口气,让冯保依次接卷,按顺序摆在御案上,
然后他们便退出文华殿,等候皇帝钦定前三名的顺序。
少顷,殿门打开。
读卷官们再度进去时,见那十分卷子已经撕去了糊名,但连顺序都没变。便知道皇帝对他们的排序十分满意。
果然,便见隆庆皇帝起身笑道:“众位卿家学识渊博、慧眼如炬,朕看名次就你们的意思来吧。”
“还是因为陛下圣明,短短几个时辰,就超过臣等十来个人,整整一天的功夫了。”杨博便恭维道。
“哦,哈哈,朕也没那么厉害……”隆庆毕竟是个诚实善良的好皇帝,闻言不禁老脸微红,心说,其实朕每张卷子都只看了前三句。
但凡有维护我的权威的,朕都给了‘极好’。
单纯拍马屁的,给了‘好’。
拍徐阁老马屁的,当然是‘不好’啦!
只是谁能想到,这届屁精居然还内外兼修,除了马屁拍的好,眼光韬略也强的一塌糊涂!
莫非这就是天意吗?
离开文华殿时,隆庆抬头看一眼瓦蓝的天空,忽然蹦出一句道:“宣前十名到乾清宫,朕在传胪前先见见他们。”
“这,陛下……”读卷官们心说,又来了……
不过这又不影响名次了,皇帝爱见就见吧。
“陛下可得抓紧时间,明日就是传胪了。”
于是他们便没再废话,送走了皇帝后,便赶紧进殿,将其余试卷也撕掉糊名。
大佬们先瞅一眼那份争议卷上的名字叫‘赵守正’,便忙活着继续填榜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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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前十(盟主加更)
春松胡同。
今日赵府西院人声鼎沸,宽敞的院子里摆开十几张八仙桌,桌上堆满了茶水点心、时鲜水果。
一两百参加过殿试的举子团团围坐,参加赵守正举办的诗会。
说是诗会,可明天就放榜了,大伙儿哪有心思寻章摘句,吟诗作对?不过是找个由头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纾解紧张躁动的情绪罢了。
其实去粉子胡同效果更好,但这时候大家都唯恐粘上晦气,所以还是来积善之家沾一沾福气的好。
这群读书人说来说去,话题自然离不开明日的传胪,和中进士以后的事情了。
“听说只有二甲前三十六名,才有可能被选为庶吉士?”一个叫王夫之的山东举子,有些摸不清状况的问道:“俺那天问礼部的人,咋说没这回事儿呢?”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体,叫人家咋和你说嘛?”一个叫王家屏的举子笑道:“反正名次再往后,指定进不了翰林院的小门门。”
“进不去就进不去。”一个叫张位的大龄江西举子,便满不在乎道:“一进去就是一二十年,像我这个年纪,怕是没等出头先出殡了。”
“哈哈哈!”举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这位老哥还挺逗趣。
但像赵守正这样,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也都深以为然。
翰林院固然清贵,可一年一年的空熬资历确实太折磨人了。
再说三年就多三四十个新翰林,十年就能多一百。这一百个人里,能有十个登堂拜相就不错了。
大部分人还是得想办法外放,要不一辈子就蹉跎过去了。
这样想来,庶吉士好像也没那么香了……
~~
“问题是,你不当翰林,放到部里观政,也一样得蹉跎好些年。”便有那更老成的浙江赵志皋道。
“不是也有榜下即用去州县的吗?”一个叫徐显卿的苏州人便问道。
“榜下即用也白搭。”一个叫罗万化的绍兴举子摇头道:“到省里,还是会被留下见习、后补,得等到有知县、知州出缺才能轮上。”
“不错,我们省有见习七八年了,还整天让藩台、臬台当书吏使唤的候补知县呢。”一个叫朱赓的杭州人道。
“所以还是庶吉士好哇。熬上三年散馆后,只要想外放,直接‘带缺出京’,就省了这番折磨。”江西人刘伯燮悠然神往道:“吏部直接指定去哪,颁给委任状,到了就是一方县太爷!”
“听你们说来说去,结果还是庶吉士最香。”一个叫黄凤翔的考生的福建人便滑稽笑道:“可惜能选中的十不足一……”
“是啊……”
众举子谈兴正浓,忽听门外一声号炮。
吓得他们全都收声望去,便见府上的护卫快速跑进来,对坐在主桌上的赵公子禀报道:
“公子,宫里来人了!”
“哦?”赵昊父子闻言起身,果然见一位穿着大红蟒衣,手捧黄册的公公,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喘着粗气进来。
那公公像是在赶时间,看到满满一院子举子,不由面露惊喜道:“好哇,居然都在这儿。”
举子们不由心里打鼓,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们可不想惹上事儿。
然后便听那公公尖声道:“都跪下,有上谕。”
举子们赶忙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赵昊也装模作样在人群里蹲下去。
反正袍子宽松,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他是跪是蹲来。
“宣十五日应试举子王周绍、王鼎爵、于慎行、华叔阳、金学曾、罗万化、黄凤翔、赵志皋、王家屏、田一俊,十人即可入宫见驾,不得有误,钦此。”
说完他便环视场中问道:“这里有几位啊?赶紧都站起来。”
五阳便纷纷起身,王家屏、赵志皋、罗万化、黄凤翔也赶紧站起来,依次通报了姓名。
“好家伙,九位都在,太好了太好了。”那公公登时喜出望外,笑着招呼他们道:“快快随咱家进宫去吧,陛下等着接见你们呢。”
王武阳几个看了看赵昊,见师父给他们一个赞许的目光,便赶紧与另外四人一道,跟着那公公走了。
待这些人一出去,‘轰’得一声,院子登时就炸开了锅。
“明天传胪,今天皇上召见,这指定就是今科的前十名了!”
举子们又是羡慕、又是可惜的大声嚷嚷起来道:
“肯定没错了,状元王武阳、榜眼王鼎爵、探花于慎行,传胪华叔阳!”
“二甲第二是金学曾,我的天哪,这不就是那五个活宝吗?!”
当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了坐在主桌上的少年。
“他们五位会试成绩怎样?”举子们小声互相打听道。
“最好的王鼎爵第五,然后金学曾第十,再就是二十名开外了……对了,探花郎当时六十六名呢。”
“我的天呢,全都提升了!”举子们不禁倒吸冷气。赵公子这辅导水平也太恐怖了吧?
一个两个名次提升是运气好,五个人一起提升,而且包揽了前五名,这可就纯属老师教得好了!
众举子心说这要不是五人挤在一科,还不得拿五个状元?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那天阳阳们不是在耍宝啊。
不那样豁出脸去求,老师不出手啊……
众举子望向赵昊的眼神,登时无比炽热起来。
虽然他们不用再考了,可谁家没有成窝的兄弟子侄?将来还是得想方设法,拜到科学门下啊!
嗯,回去之后,让他们什么都别干,先把几何弄懂……
~~
感受到周遭的空气都炽热了几分,赵昊知道,自己这一年来的辛苦耕耘,今日终于开花结果了。
有了灵济宫那场的强力宣传,科学之名已经传遍士林。
如今再有本次殿试成绩加持,拜入我科学门者,从此源源不断矣!
果不其然。
呼啦一下,他就被举子们团团围上了,有向他道喜的,又问他要《几何初窥》的,还有问他收不收进士的?
赵二爷被挤到一旁,拢须含笑看着这一幕。
这是儿子应得的。
这时,有人凑到他身边,对赵二爷打趣笑道:
“老大哥不必沮丧,你的名次肯定比他们进步大……”
“哈哈哈哈!”举子们登时放声大笑起来。
那是当然了,四百零三名考生中,就数赵二爷进步空间最大。
“那是自然。”赵守正便得意洋洋的翘起胡子道:“谁让我有个好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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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谦虚使人进步
话分两头。
却说王武阳九人跟着那公公进了紫禁城,在乾清宫外又候了好长一会儿,才等到那会元田一俊姗姗来迟。
等等也好,至少让他们稍稍平复下心中的忐忑与激动。
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且不是靠猜的。而是来的路上,那位姓陈的公公,透露给他们的。
待会儿就要见驾,不透底岂不乱套?
虽然大内之中,不敢言语,但五阳还是频繁的用眼神交流,也不知道在商量个啥。
等那田一俊跟着另一名太监,满头大汗的赶到,已经是过午时分了。
管他们吃没吃饭,反正皇上已经用过了。
陈公公便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又出来,对跪在头一位的王武阳笑道:“进来吧,陛下有好消息对你讲。”
王武阳想谄媚的笑笑,却只觉面皮发紧,根本笑不出来。
他不禁暗暗自嘲,原来我也会紧张啊……
便板着脸点点头,跟那陈公公踏着厚厚的锦绣地毯,穿过重重帷幔。
也不知是如何转悠的,反正就推开隔扇,进了一处暖阁。
“万岁,中式举人王周绍前来觐见了。”
听着那陈公公禀报一声,王武阳赶紧噗通跪在地上,大声请安。
“草民晚生王周绍叩见天颜,吾皇万岁万万岁!”
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笑道:“朕的状元公拜错方向了。”
“皇上在那边呢。”陈公公也拍了拍王武阳的肩膀。
王武阳赶忙抬头一看,原来皇帝并没有冲门坐,而是端坐在南面明窗下的一张软榻上。
赶紧调转方向,重新磕头。
“抬起头来,让朕好生瞧瞧。”
“是。”王周绍便抬起头来,含羞任皇帝端详。
隆庆皇帝笑眯眯看着他,只见这状元郎生得浓眉大眼、成熟稳重,一看就是那种刚直不阿、赤胆忠心的类型。
皇帝煞费苦心放倒徐阁老,又亲自跑去文华殿阅卷,不就是为了挑出这种打手……哦不,忠君爱君之人来。好跟那些言官干架……哦不,维护朝纲体统吗?
端详了王武阳好一会儿,皇帝才满意的点点头,开口训话道:
“你是朕御极以来点的第一位状元,咱们君臣可谓缘分不浅。”
“臣惶恐。”王武阳没想到皇帝这么随和,那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臣谢主隆恩!”
“你过去一步步的科考,从乡试到会试,靠的都是真才实学。当然,给朕当状元,也是靠这个。但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更看重的是你文章里的那股子‘忠’!”
王武阳心中暗叫,怪不得师父反复强调,开头一定要屁精呢!原来是隆庆皇帝好这口啊!
师父也太恐怖了吧?居然能猜到皇帝的心眼里去!
师父怎么能猜的这么准吗?难道科学的力量如此恐怖吗?!
大师兄心中瞬间闪过三层念头,每一层都加重了他对老师的敬爱……
~~
好在皇帝只当王武阳的面色变化,是因为见到自己激动的,不以为意的继续自顾自道:
“所谓天下至德,莫大乎‘忠’,忠于谁呢?无非就是天地君亲师。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所以做人也好为官也罢,只要把一个‘忠’字摆在首位,那就都没问题了……”
隆庆皇帝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对臣子进行说教,通常都是他乖乖听别人教育的。
这次可算逮到机会,便没有限度的长篇大论起来。
眼见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陈洪不得不小声提醒道:“万岁,外头还有九位候着呢……”
“哦……”隆庆这才想起,还能继续再来九次,这才准备放过可怜的王武阳道:“朕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吾皇的教诲,臣铭记心间,至死不忘!”王武阳娴熟的拍一记马屁,然后一脸决然道:
“为臣心中一直有个念头,犹豫着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是听了陛下的金玉良言后,为臣便发誓要做一个对陛下无所隐瞒的忠臣了!”
“哦,不妨说来听听?”隆庆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为臣恳请陛下,将这个状元另授他人!”
‘噗……’隆庆皇帝一口茶水喷了他一脸。
“你要死啊你!”陈洪赶紧一边给皇帝擦拭胸口,一边厉声呵斥王武阳道:“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这还有让的?!”
“你准备把状元让给谁啊?”隆庆皇帝也难以置信的问他。
“此事当由圣断,岂是草民可以置啄?”王武阳又乖巧的像陈洪同行了。
“那你为什么不当这个状元呢?”隆庆愈发费解道:“三年才一个的状元,难道它不香吗?”
“草民万分想中状元!可听了陛下的教诲,草民终于明白,无论何时何地,都得把‘天地君亲师’放在心中!”
“不错,但这跟你让状元有何关系?”也幸亏隆庆被言官们怼多了,此时脸上只有好奇,却不见什么怒气。
“因为臣的老师,还没考科举呢!”王武阳便高声道:“他的弟子却先中了状元,岂不是让家师断了和科场的缘分?也让陛下损失一位可与尹伊、周公、管仲并列的能臣良相?!”
“呃,合着还是为朕好呢。”隆庆皇帝不由笑着问他道:“不知你师父是哪位高才,居然让你如此崇拜?”
“家师姓赵讳昊,未及弱冠却已学究天人,年初还曾被邀请,登上灵济宫讲学!”
王武阳赶紧给师父脸上贴金,完全不顾赵昊顶替老哥哥才得以登台的事实。
“哦,科学……”隆庆皇帝露出恍然之色,显然早听过赵昊的大名。沉吟片刻后,他低声对冯保道:“让他们先别填皇榜。”
“是。”冯保赶忙一溜烟跑出去,他得时时在皇帝面前,保持精干的人设。
“你先跪一边去。”隆庆摆摆手,让王武阳跪到隔扇外,又将原先的榜眼王鼎爵叫进来。
“你是王锡爵的弟弟,很好很好。”隆庆无奈的重新组织语言道:“兄长榜眼,胞弟状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算一段佳话了。”
“陛下恕罪,为臣当榜眼就心满意足了。”
谁知要强的王鼎爵,居然放弃了此生第一次超过兄长的机会。
“怎么,怕超过你哥?”隆庆无奈的冲陈洪笑道:“朕这次取的三鼎甲,真是又忠心又谦逊啊。”
陈洪还能说什么,也只能陪着干笑。
“不是,为臣做梦都想把我哥压在身下!”谁知却听那王鼎爵道:“但是家师还没入科场,臣就不能当这个状元!”
顿一顿,他一脸沉痛道:“家师学究天人,实乃古今第一大才,做弟子的终其一生也不能望其项背,又岂敢与家师并列?”
“呃……”隆庆皇帝咂咂嘴道:“莫非你也是赵昊的徒弟?”
王鼎爵便骄傲的昂起头道:“正是!”
“你先跪一边去。”隆庆便无奈的摆摆手,刚想说把探花也叫进来,却又多了心眼,问道:
“这科里还有你几个师兄弟?”
“回陛下,本门今科师兄弟五人,除了大师兄中状元外,还有四师弟慎行名列探花,二师弟叔阳传胪,七师弟第五。”
王鼎爵愈发骄傲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我们五人方才在外头,便已经商量好了,这个状元请陛下另赐旁人!我科学门下今日不可富贵忘师,他日不能荣华背主,俯惟陛下三思啊……”
“那小子,怎么交出这么一帮好徒弟来的?”隆庆皇帝不禁暗暗羡慕起赵昊来。
“陛下,要不直接把第六叫进来吧。”陈洪便建议道。傻子都知道,有师兄打了样儿,那三个活宝肯定有样学样。
“唔,朕想想……”隆庆皇帝却陷入了思考,好半晌忽然道:“把赵守正的卷子拿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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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状元
(抱歉,之前看卷子的兵部尚书是霍冀,不是毛恺,毛是刑部尚书。哎,徐阁老发功,和尚这两天很不舒服,错误明显多了不少。)
文华殿中一片愁云惨淡。
阅卷大佬们对着填了大半的皇榜唉声叹气。
“会试第四名落到了三甲五十六……”
“第十一名落到了第三甲三百二十三名……”
“哎,平白招惹物议啊。”霍部堂叹气。
“只能对外说,是皇上阅卷的结果了。”毛部堂苦笑。
“那更让人笑话咱们。”马部堂郁闷。
“是啊……”王总宪惭愧。
心说手下那帮言官肯定要笑破肚皮,说这届大佬居然连皇帝都拿不住,比他们这帮小年轻儿差远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幸亏这次前十名的卷子皆可圈可点,前五名更是明显高出一档,倒也禁得起世人评头论足。”
张相公说完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不爽。
心里却暗道,完美,接下来就该去老师那里撩火了……
哎,不谷为何像个反面角色?
他正暗暗得意,忽然冯保气喘吁吁进来文华殿。
“陛下有旨,先不要填皇榜……”
“哦?”部堂们不禁神情一振,心说莫非陛下意识到,自己还是应该做个乖皇帝?
可任他们如何盘问,冯公公就是不说原因。
于是众大佬只好哈欠连连的等着旨意。
马部堂和雷部堂两位老人家,直接肩膀挨着肩膀,呼呼大睡起来。
“哎,老两口太辛苦了。”大理寺李少卿给二位大佬盖了一床毯子。
好在没让他们等多久,满头大汗的冯保,再次跑了进来。
“陛下有旨,着读卷官进中式举人赵守正的殿试卷。”
“赵守正?这名字好像听过……”
“不就是那个‘工商皆本’吗?”毕竟是霍冀亲手干掉的卷子,印象比别人深刻。
“吓……”这下大佬们全都睡意全无,愣愣盯着那摞殿试卷子。
隆庆二年的殿试是要闹哪样啊?
咋怕什么来什么呀!
还是张相公最镇定,在那摞卷子中翻捡一番,找到写着赵守正名字的那份,便揣入袖中,跟着冯保走了。
~~
赶往乾清宫的路上,张居正目不斜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冯保道:“永亭,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冯保刻苦钻研学问,精通琴棋书画,当初就是因为书法出众才被嘉靖皇帝挑中,派去裕王府当差的。
也就是在那时,小冯他遇到了风华绝代的小张……
张相公平素不群不党、独善其身,却偏偏对身残志坚的冯保颇为高看,与他私下往来密切,从来都以表字相称。
这让冯公公大为感激,觉得张相公既然瞧得起自己,那就该将他当成一生一世的至交。
他自然对张居正知无不言。
“叔大,我也甚是奇怪。”冯保也看着前方,一边走一边低声回答道:
“不过回想一下,陛下第一次知到这个名字,应该是在灵济宫。”
“灵济宫?”张居正一阵毛骨悚然道:“陛下亲自去了吗?”
“没亲去。但万岁从他外甥那里,得了个叫望远镜的玩意儿,从西华门上看灵济宫,就像在眼前那么真切。”
冯保便轻叹一声道:“万岁是想看看,徐阁老到底搞出多大阵仗……”
张居正闻言一愣,闪念间便想到了,当初赵文华倒台的旧事。不由暗叹,果然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徐阁老好容易搞次集会都被皇帝偷窥,看来是败局已定了。
“结果看到个少年登台讲学,万岁很吃惊,便让东厂将他的发言记录送去。”冯保说着,赶紧补充一句道:“当然,还像往常一样,叔大的言行是不会记录在册的。”
“多谢永亭。”张居正感激的点点头。
“万岁对那科学好像挺感兴趣,而且他之前还看过那小子的诗集,便想请赵昊上经筵讲学呢,只是被我们几个给劝住了。”
冯保又道:“后来陛下看了他三代行脚后,便不再提此事了。”
“哦。”张居正缓缓点头。
他自然也调查过赵昊,知道其祖父赵立本,与高新郑有段不为人知却又人尽皆知的恩怨。
“第二次当是在会试放榜之后没多久,有一次长公主进宫,屏退左右与万岁有一段密谈。”
“我把耳朵贴在隔扇上,也只隐隐听到‘守正’两个字,还有陛下愤怒的骂娘声。”冯保压低声音道:
“印象中,陛下还是头一回发那么大火呢。连高师傅被撵走那次都比不了。”
“是么?”张居正越听越迷糊,心说这都是哪跟哪啊?说的就好像长公主跟那赵守正有一腿似的。
哈哈,太好笑了。还不如说不谷跟李娘娘有一腿更靠谱呢……
眼看到了乾清宫,两人便默契的住嘴,冯保略微向前,张居正放慢脚步,一前一后进去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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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透过玻璃窗,将暖阁中照得一片金灿灿。
张居正双手将考卷奉给隆庆。
“张师傅快请坐。”
隆庆开心的请他的亲亲张师傅坐下,顾不上说话,先看那卷子上醒目的名次。
“第二甲第二十二名?”隆庆吃了一惊。
“不错,这个名次是大伙儿讨论出来的结果。以臣愚见其实是低了的,但诸公皆以为此文观点有失冒进,故而将其压了一下。”
“唔,不错了,朕以为他指定三甲靠后呢。”
隆庆却笑呵呵道:“原来宁……没吹牛,会试只是发挥失常。”
皇帝说完却又心中一痛,把脸一沉道:“朕看看这业障都说了什么浑话?”
然后他便展开考卷,一打眼就被赵守正那笔字给镇住了。
“这手字很见功底啊……那也是个业障!”
“唔,业障还挺会说人话的,怪不得朕会把他当成好人……”
张居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漂亮的木槿花宝蓝地毯。心说陛下这是何等爱恨交织的复杂心态啊。
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呐……
他实指望皇帝能再爆出些猛料来,但隆庆看着看着,就渐渐入了迷。
算了,不谷这样高冷的人儿,还是不要八卦了吧。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
冯保悄悄进来掌灯,冷不防隆庆皇帝忽然一跃而起,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蜡烛丢地上。
“哈哈,这个法子好啊!这个法子妙!没想到,这业障还他娘真是个天才!”
便见皇帝兴奋的大笑道:
“就这么定了,状元给这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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