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感觉身体被掏空
上元节一过,赵昊一大家子便乘坐冰车离开了京城。
长公主居然也要跟着南下,说是舍不得跟女儿分开。这让素来不管闲事的陈皇后,都有些看不下去,提醒她这样会给女婿造成很大压力,影响小夫妻感情的。
但长公主依然我行我素,说我女婿是我干儿。他没有亲娘,我这个干娘替他亲娘参加婚礼,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陈皇后竟无法反驳,便由她去了。
赵立本要回去操持婚礼,当然也在其列了。他知道宁安只是假途灭虢,再说双方的停战协议墨迹未干,老爷子也只好捏着鼻子同意她一起出发了。
根据天津方面的汇报,受寒潮影响,渤海湾浮冰已经深入湾内十几里,大沽口的海运彻底断行。
其实去岁进京时,渤海湾的浮冰就很严重了,当时牛长老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耗时一整天,才走完了短短七八里的浮冰海面。就这么慢,船壳还撞是被移动的浮冰撞了好几个大口子,幸亏有水密舱,才没出大问题。
所以要不是为了赶时间,冬天海湾上冻之后,真不能再通航了。
事实上,考虑到随着小冰河时代来临,渤海湾的海冰将越来越严重,每年断航的天数将越来越长。这条已经事实上取代大运河,沟通南北的黄金航线,每停运一天,直接损失都高达十余万两,所以从三年前刚获得海运权后,皇家海运就在积极寻找不冻港,来保持冬季航运的畅通。
在赵公子的科学理论指导下了,他们很快找到了与大沽口隔湾相望的曹妃甸。
这个位于直隶永平府滦州南部的冲积三角洲,因唐太宗纪念曹姓妃子,在沙洲上所建的‘曹妃殿’而得名。其南缘水深七、八丈,波涛万顷,航道通畅。更难得的是四季不冻,直通黄海而无阻,乃冬季海运的不二选择。
根据船员学院的研究员考证,当年元朝和国初未海禁时,南粮北调和进京畿之舟船,皆由此处入滦河潮白河运河入京。只是国朝废弃海运一百八十年,运河年久失修,淤塞严重,早已不能通船了。
这对搞大工程起家的江南集团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然而‘河道疏浚工程计划书’报上去,却被董事会无情的驳回——这里可是京畿之地,聚集几万人在一起是要造反吗?至少在隆庆朝,必须要注意影响。
于是滦河运河整治工程,便被无限期搁置下来。不过入冬以后,冰床还是可以在结冰的河面上畅行无阻的。皇家海运便灵活变通,大沽口没结冰的时候,还是在天津卫靠岸卸货。到了冰期就改在曹妃甸靠岸卸货,这样可以保证除了过年前后二十天外,其余时间船队川流不息,为集团源源不断赚取高额的利润。
当然,这是低情商的说法。
高情商的说法是,可以保持南北货物流通主动脉的通畅,促进大明的繁荣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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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赵昊一行乘冰车经潮白河至滦河,用了三天时间抵达了曹妃甸沙蚕口。
只见凌厉的北风中,海面浩浩汤汤,浑浊的海水拍打着混凝土的码头,这一比大沽口更靠北的港口,果然没有结冰。
码头上,牛长老带领船队已经等候多时了。为了不耽误公子的行程,他去耽罗岛修好船之后,连年都是在新港市过的。
赵昊对此表示歉意,牛长老却开心的说,在新港市过年的快乐,公子想象不到。除了不能公开赌钱,那里就是男人的天堂。
赵公子闻言,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最近耳边经常回响着那首《感觉身体被掏空》,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许是在新婚之夜的表现太过生猛,媳妇们有些高估了他的能力。而且新婚燕尔,初尝**滋味,又存了较劲的心思,难免索取无度,通宵达旦。
夜夜笙歌了半个多月,就是本钱雄厚的赵公子也有些亏得心慌了。他现在是宁肯跟牛长老在舵室内闲扯淡,也不急着回去交公粮。
可他不急有人急啊,两人才聊到七点多,浅意就来请他回去休息了。
赵昊一看是筱菁的侍女,心下稍松,好歹张筱菁战斗力稍弱一些,没小郡主那么疯,也不像江雪迎那样,总恨不得把他榨得一滴都不剩……
他便别过牛长老,跟着浅意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中点着暖气,温暖如春,琉璃灯光线迷离,映在红色的大床上,愈显春意浓浓。
赵昊一进去,眼睛差点瞪出来,便见筱菁穿着丝绸的低胸睡衣,露出深深的一道美人沟,支颐侧卧在床头,那勾人的景象真让人大有灯蛾扑火之感。
更要命的是,床上还有一人。李明月也穿着短款的睡裙,露出一双白皙笔直的长腿。轻轻交错间,只见她十个编贝似的脚指上涂了红色的指甲油,在灯光下白得晃眼,红得夺目,怎一个勾魂摄魄?
“今天改双打了?”赵公子惊喜问道。
张筱菁羞得用大红的枕巾蒙住脸,李明月却用脚尖戳一戳他,娇声道:“大哥,你敢不敢试试二打一?”
“有什么不干?我要打十个!”
赵公子登时把偷睡漏睡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一把握住李明月的纤细的小脚,便虎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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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春光,抵达江南时已经是初春二月了。
船队抵达崇明后,赵二爷便直接换乘去广东的船了。他已经离开潮州两个月了,实在放心不下。反正他已经参加过婚礼了,便不跟大部队再回休宁了。才不是因为身体被掏空呢……
宁安也没兴趣去休宁,准备在苏州住一阵子,等入夏再回北京。当然她跟众人分开后去了哪,就不足为外人道哉了。
赵立本和赵昊一行没有去苏州,而是换乘科学号继续南下,直抵杭州湾。又沿着钱塘江北上,经富春江,入新安江,抵达了赵公子从没回去过的故乡休宁。
徽州的群山挡住了南下的寒流。此时的休宁,油菜花已经盛开,如一道绚烂的黄毯铺满了郊外的山野。白墙黑瓦、绕水而建的徽派建筑便坐落其间,构成一幅对比鲜明,色彩饱和的绝美画卷。
这种人在画中游的神仙体验,一下就让赵昊和他的娘子们,找到了家乡的感觉。也让随后那盛大的徽式婚礼和繁琐的认祖归宗仪式,显得没那么折磨人了。
等到婚礼的事情全搞掂,老爷子才放过了可怜的小男女。赵公子便带着五位娘子开始度蜜月。
他们一起登黄山、九华山,游千岛湖,富春江。撑着油纸伞走在烟雨迷蒙的西子湖畔,凭吊苏小小……
年轻人嘛,最大的特点就是精力充沛。白天游山玩水,晚上也渐渐玩得越来越开。自从那日小郡主拉着张筱菁出格一次后,后来的新花样是层出不穷,让赵公子应接不暇,殚精竭力,大有舍命陪娘子、粉身碎骨浑不怕之意味。
好在,哦不,可惜的是,这个蜜月旅行团没多久便消停了。
转眼到就进了闰二月,江雪迎先回苏州去了。虽然与总部每日都有文移往来,但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她这个总裁不能离开太久,必须要回去坐镇安定人心。
而且她发现自己这个月没来身子,让随行的大夫看过后,确定是喜脉,便果断不再胡闹了,高高兴兴回苏州安胎去了。
李明月还想说,这下总算没人跟我抢了,谁知过几天发现自己也没来身子……
这让众人不禁感叹,两位不愧是天生的对头,连这种事也要争竞。
不过李明月不愿去苏州,便在西湖边一处园林住下了……那是她娘在江南购置的诸多爱巢之一,李明月准备在这里住一个月稳一稳,然后继续在江南游山玩水!
安顿好李明月,又留下张筱菁陪她,赵昊便带着形影不离的马姐姐和巧巧姐,去往宁绍台温等府考察。这四个府在江南集团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强烈要求加入江南一体化,而且条件也基本成熟。赵公子当然要给他们以积极回应了。
当然考察之外,也顺便给马姐姐和巧巧姐补个蜜月。婚后到现在,两人基本上能让就让,完全没有存在感。赵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然要好好补偿她们一下。于是考察之余,三人又到宁波拜访了刚刚落成的天一阁,去温州游了雁荡山……
没有那三位的时候,马姐姐和巧巧也是最放松的。对赵昊的体贴关心,两人给他最甜蜜的回报,让赵公子享受到人间极乐,却还不累。这等神仙水平,目前小姑娘们还望尘莫及。
马姐姐却感觉,赵昊明显一直有心事,她起先还以为他是想起陈怀秀了呢。但又不像,因为赵昊总是在催问京城的消息……
急公子之所急,是一位合格秘书的本分。她便仔细审视一遍京城的报告,年初时总是波澜不惊的。户部组建海运衙门的事情,也在公子年前年后一通操作下,暂时被搁置下来。
唯一算是大事的就是‘元月下旬,上有疾’罢了。
但隆庆皇帝泡病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似乎也没什么好特别关注的。
再就是皇帝一称病,高阁老便奉旨复出了。说是不能再让陛下操心,以免影响了圣躬康复。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他耐不住寂寞的托词罢了。
只是这次皇帝称病的时间有点长,一直到本月中旬才大好。
不过根据最新的消息,宫里已经宣布,本月22日举行朝会,陛下将出视朝,以安人心。
所以根本就是天下太平好吗?实在搞不懂公子还在忧心什么?莫非高胡子还要搞事情?
ps.再写一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上有疾
闰二月廿二日,是难得的早朝日子。
百官上一次上朝,还是元旦大朝呢,这之后就一直未能再睹天颜。
据说是圣躬有恙,但百官已经被常年怠工的皇帝弄得见怪不怪了,甚至有那哗众取宠之辈,还上本劝谏陛下要诚实勤政,不要老咒自己,那样不好云云……
然而二月里,宫里隐约有些不好的传闻,据说皇帝确实病了,从正月下旬身上就起疮,迟迟不愈合。太医院那边也传来院使院判轮番入值乾清宫,所有太医都被下了禁口令的消息……不许乱讲话,恰恰说明情况之严重啊。
于是百官纷纷上本请安,询问皇帝的病情,一时间京城人心浮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帝的病情。
好在隆庆皇帝几日前龙体见好,并接受了高阁老所请,于今日出朝御门听政,以安人心。
这消息一出,便让京城略显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
今日春和景明,大臣们便都早早的来到宫门外,高高兴兴等候着见皇上一面,然后回去参加各部举行的茶会。
还有五天就是谷雨了,这时各衙门已经收到了地方上送来的第一批春茶,按例是要举行茶会,品鉴评比各地名茶,卖弄风雅一番的。
当然,高阁老当朝,怎么可能让这帮狗官舒服呢?
如今京官们最关注的问题是……月初吏部奏请,今后两京官员外放时,若以疾乞休者,俱予致仕,不许病愈起用。若有规避者即降级改用,敢违抗不赴者除名闲住。
至于外官称病乞休者,必其事情迫切,方可照准。而且对于奏荐起用病愈官员,须由抚按官考核裁酌,不得徇私滥举。
皇帝自然准奏。
这可要了亲命了。要知道,大明官员虽然明面上假期不多,但日子却是历朝历代最舒服的。
因为文官集团是国家真正的统治者,怎么可能会亏待自己呢?他们不好大张旗鼓的给自己增加假日,那样影响不好。便用请假来给自己谋福利。
他们请起假来不是一般的凶,上本说要奉养老母,就能回家休两年;又上本说身体不好,还能再回家休息几年。等在家玩儿够了,静极思动了,就可以销假重新出来做官了。
除了可以名正言顺的怠工之外,这一请假制度还被官员们灵活用来规避不利的任命。比如除非当封疆大吏,否则京官都不愿意外放,这一点跟带清正好相反。
但地方上那么多官职,总要有人去当的。于是当不合意的外放任命下来时,官员们便会忽然生病,不是突发目疾就是得了风眩,总之生活不能自理,自然不能履职了。
朝廷只好放他们回家,游山玩水几年,您瞧怎么着?好了!于是等到有好的机会,便又在同年举荐下,活蹦乱跳的出来做官……
经年日久,‘请假福利’成了大明官场因循的惯例了,以至于没请过假的官员都觉得亏得慌。就连张相公也曾请病假,回家玩儿了三年。
像张四维那种不要脸的,甚至请假的时间比上班还长,也没耽误了他进步。
朝廷不是没意识到这是个巨大巨大的空子,可官场潜规则一旦形成,就轻易无法改变。为此在成化年间规定,百官患病三个月不复任者便停发俸禄,直到复任后才能领取俸禄。
可当官的谁还靠那点儿俸禄过火啊?鱼肉乡里它不香吗?所以也没啥杀伤力。到了正嘉隆三朝,皇帝一个比一个惫懒,上行下效,官员休假就肆无忌惮了。
但高阁老这一搞,好日子可就到头了。高拱非但堵上他们靠泡病号,躲避外放的路子。甚至他们平时请病假以后,想起复的难度也会大增了。
官员们自然怨声载道,但高拱今年火气很大,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只能私下问候下他老母,还不敢太大声,不然让汪汪队听见,又是一场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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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被官员们纷纷问候老母的高阁老,正和张居正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内阁。高阁老是工作狂,经常通宵加班,张相公也只好陪他一起夜宿内阁,一连数日不得回家,憋得不要不要。
“这天儿真好啊!”高拱心情舒畅的伸了个懒腰,心情十分愉悦。隆庆皇帝把他当成父亲,他心底又何尝不把隆庆当成亲儿子呢?皇帝这一痊愈,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向张居正示好道:“待会儿,广东的好消息,就由你来禀报了。”
前日广东八百里加急,两广总督殷正茂集结麾下精锐部队,打破常规,发动了对盘踞潮州、惠州的蓝一清、赖元爵所部的进剿。
殷正茂忠实的贯彻了高拱和张居正‘申严将令、调益生兵,大事芟除,见贼即杀,勿复问其向背’,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大破叛贼老巢,一举俘虏了匪首蓝一清、赖元爵!眼下虽然仍在艰苦的剿灭余寇,但大局已定,两广海陆彻底平定,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都是元辅用人有方,仆什么都没做,”张居正落后高拱半个身位,忙推让道:“还是元辅来说吧。”
虽然他负责军事,一直全程关注殷正茂的平叛事宜,并承担了巨大的政治风险,确定了‘见贼即杀’的残酷镇压方针……
“哎,你来禀报就不是老夫的功劳了吗?就你说吧!”高拱哈哈大笑,以他如今的地位,已经不屑于跟下面人抢功了。
“是。”张居正这才恭声应下。开年之后,他对高拱愈加恭谨,完全以下属自居了。
高拱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也就没着急再拉高仪入阁,暂时维持着目前的二人转。
“你那个女婿还不回京,”只是高拱从来就是藏不住话,又提起了插在心头的那根刺道:“不会又在躲着老夫吧?”
“怎么会呢……”张居正无奈的望向前方,心说又来了,没完没了了……
“老夫已经又让他混过去好几个月了,这下婚也结完了,再不回来今年又耽误了!”高拱越说越生气道:“他是真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啊!”
高拱骂骂咧咧一通,却没听到张居正回应,他不由更气愤道:“一说到他你就这样子,把个女婿看的比儿子都亲!我说你呢,哑巴了?!”
他狠狠瞪一眼张居正,才见张相公定定望着前方,一脸的不解。
“怎么了?”高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一下呆住了。
只见隆庆皇帝的乘舆,已经出了皇极门,正停在御道上。
御门听政时,皇帝的金台帷幄只需要到皇极门前即可,万不会跑到会极门来的。
“皇上不在皇极门升御座,跑来这儿干什么?”高拱顾仔细一看,隐约望见隆庆皇帝已经下了乘舆,正站在御道旁指指点点,孟冲等近侍环跪一地。
“这是谁惹陛下生这么大气?”见皇帝仿佛在向什么人发火,高阁老不禁大怒。“不知道龙体才刚大好吗?”
张居正摇摇头道:“赶紧去迎驾吧。”
“嗯。”两位大学士便整整朝服,甩下一众舍人,快步朝御道而去。
这时,几个随驾太监也小碎步飞驰而至,一看到两人忙呼道:“二位阁老快点,皇上要见你们!”
“发生什么事了?”高拱一面加快脚步,一面低声问道。
随驾太监欲言又止道:“你老到了便知。”
待两位大学士来到皇帝驾前,隆庆这才神色稍霁,上前一把拉住刚要磕头的高拱的衣袵,像个要跟父亲倾诉的孩子一样,一时却又无法开口。
高拱被揪住衣袵跪不下去,只好躬身问道:“敢问皇上这是要去哪?又是为何发怒?”
“是啊,去哪?”隆庆忽然怅然道:“我也不知道去哪?”
“陛下快要上朝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高拱焦急道。此时景阳钟响,宫门已开,百官已经入班了。
“不,朕不上朝,那些大臣都等着看朕的笑话呢。”隆庆却断然摇头。
“那就先回乾清宫吧。”高拱一看皇帝这状态,确实不宜上朝,便改口道。
“不,朕更不回宫。”面色变得苍白,仿佛宫里有吓人的鬼魅一般。
“皇上不上朝又不回宫,那去哪儿呢?”高拱不禁心疼道:“望皇上还是还宫为是。”
见隆庆陷入了沉默,高拱赶紧向张居正递个眼色。后者会意起身,跑去午门阻拦上朝的官员,不让他们看到皇帝失常的一幕。不然京中又要谣言四起了。
好一会儿,隆庆方低声道:“我回清河县……”
“呃?”高拱一愣。
跪在地上的孟冲忙小声提醒道:“后果园那个。”
“那,好吧……”高拱只好点头。现在皇帝想去哪去哪,只要能定下神来就好。
“你送我。”隆庆巴望着高拱,十分可怜。
“臣送皇上。”高拱强忍住眼泪点点头。
隆庆这才松开他朝服的右袵,却又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这时龙袍的袖子后褪,露出了皇帝苍白的手臂,上头暗红色的疮口触目惊心……
“嘶……”高拱不禁倒吸口冷气。
“其实朕的病没好,这疮就是不肯落痂,争奈何?”隆庆惨然一笑。
ps.先发后改。
第二百一十九章 讳莫如深
隆庆皇帝抓着高拱的手不放,高拱无奈,只得道声罪,也跟着皇帝上了金台,半躬着身子立在御座旁。
太监便抬起御辇,沿着御道进皇极门而去。
隆庆嘴唇不时翕动,安静的坐在御座上。御辇穿过长长的宫门洞时,周遭一下变得昏暗,他忽然抓紧了高拱的手,似乎有些惊恐。
待到御辇离开宫门洞,周遭复又光明起来,隆庆方长长松了口气,仰面叹息道:“我祖宗享二百年以至今日,断不容有失。有道是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争奈东宫还小……”
他说一句话,就顿一下足,握一下高拱的手,似乎难以接受自己的预感,需要寻找力量支撑一般。
“陛下万寿无疆,春秋正盛,何出此不吉之言?”高拱忙劝道:“人病了难免胡思乱想,等好了自己都会笑话自己的。陛下千万不要悲观,龙体很快就会大好的。”
“有人欺负我……”隆庆却又石破天惊道。
高拱闻言心下大骇,忙半是安慰半是询问道:“是何人敢欺凌君上?祖宗自有重法处置,!皇上告诉老臣,我来严惩不贷!”
“翊坤宫里有两个,乾清宫里有一个,皇极殿中有一个,还有,还有司礼监、御马监、东厂、酒醋面局,统统都有坏人想害朕!”隆庆便惶恐的抓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告状道:“高师傅快带人去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是,臣回头就去查问。”高拱暗暗无奈的敷衍一句,劝慰隆庆道:“皇上病还没好利索,千万不要动怒,免伤圣怀啊。”
隆庆却又叹息一声道:“什么事不是内官坏了,先生你怎得知道?”
高拱心知,这是皇帝不想让他掀开皮袍,以免露出下面满满的虱子来。
遂不再提查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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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陪着皇帝回去后果园,进了那座搭建在北海旁的圆形城池。
进去青砖砌成、嵌着‘清河县’字样的‘城门’,便见其城墙微带椭圆,城内街衢一纵一横,宛如十字。南北距离稍近,东西稍远。
南北街上是饭馆、茶铺、杂货铺、赌坊、青楼、戏园子,列肆栉比,样样不缺。
东西街是住户。不同的是,西街上都是青砖小院,东街上则是相对的两座大宅门。
进来‘清河县城’之后,隆庆恢复了些精神,对高拱道:“我心稍宁。”
“谢天谢地,皇上没事就好。”高拱还是头一回踏进这地方,看的是一愣一愣,心说我操真会玩儿……哦不,他恨不得把这里拆掉,以免让皇上留下荒唐的恶名。
他猛然想起隆庆从不许外臣来这里,便想要告退,皇帝却依然不放手道:“送我。”
“是。”高拱只好应声。
隆庆便坐在御辇上,兴致颇高的向高拱介绍,这里在书中发生过什么情节,那间勾栏院就是郑爱月的场子云云。
“至于那条西街便是狮子街,花子虚等一干损友的宅子都在那儿……”他正唾沫横飞的说着,忽然把脸一沉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跟在一旁的孟冲那个汗啊,皇上自从病了之后,就一直将养在乾清宫没来这儿。那些太监宫女傻啊,整天还搁这儿角色扮演?
“这这……”他擦擦汗,赶紧胡诌道:“这不知道皇爷和高师傅来了,都回避了吗?”
“叫他们出来,该干嘛干嘛,说过多少遍了,进来这清河县,就都是书中人,再没什么皇帝后妃大学士了。”隆庆神色稍霁,又对高拱道:“高师傅,你也扮演个身份吧。”
“这……”高拱只好闷声道:“臣没看过那书。”
“这样啊,那朕来替师父想一个,你就当吴神仙吧。”隆庆仔细寻思道。
“……”高拱一阵无语,这都哪跟哪啊?他很想规劝皇帝,不要再干这种荒唐事了,还是回乾清宫将养是正办。
“那臣又该扮演哪位呢?”却听张居正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张相公打发走了百官,便急匆匆跟来了。
“张师傅这样貌堂堂的长相,分明就是五岳观的潘道长来了嘛。”隆庆笑道。
“那为臣回头就找把横纹古铜剑插在背上,再找个五明降鬼扇拿在手里。”张居正满脸笑容道。
高拱心说,好么,两位大学士一个成了算命的道士,一个成了捉鬼的道士,还真是般配。
“潘道长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宅子里,是否有鬼魅作祟。”隆庆便马上进入状态,指着东街上相对的两处大宅大道:“北边那户是西门家的祖宅,后来又花了五百两银子增建了花园,再花五百四十两买下隔壁花家的宅院,这街北都是我的了。南边那户原是乔家旧宅,前年也被我花七百两银子盘下,是以整条街都是我的了。怎么样,厉害吧?”
“大官人真是持家有方啊,佩服佩服。”张居正便认真拍马屁道。
高拱不出声骂娘就不错了,便紧闭着嘴不吭声。
说话间,御辇抬进了西门府,没有往北走,而是直接从前院西侧的小门,穿过一条夹道,进了隔壁的大花园。
在书里,这座花园也是整个清河县最美的地方,更是西门庆平生杰作,隆庆得意洋洋道:“这里原本是那花太监的宅子,后来花子虚卖给了我,我把两处院子打通,正经弄了个大园子,后面盖了三间玩花楼,娶回李瓶儿来便和她一直住在那儿……”
一说到李瓶儿,皇帝忽然面色大变,刚刚恢复了点血色的脸上,忽又一片灰败。只见他两眼渐渐涣散,嗫喏道:“瓶儿,花花,花花,瓶儿……”
说着便松开高拱的手,竟跳下了御辇,沿着荷花池朝后头跌跌撞撞而去。然而许是大病未愈,脚下虚浮,没跑出两步便重重向前摔去。
“大官人,大官人……”孟冲等人赶紧焦急的冲上去,七手八脚扶起皇帝,却见他已经摔得口鼻流血,晕厥过去。
“太医,快传太医!”高拱急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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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们赶紧小心将隆庆抬进最近的聚景堂中,太医也闻讯赶来,进去给皇帝诊治。
高拱和张居正守在堂外,急得嗓子冒烟。
一直到了中午,里头才传见。两位大学士赶紧跟内侍进去,就见隆庆已经褪了龙袍,穿一件白绸中单躺在张檀木床上。
“陛下。”两人在榻前叩首,含泪看着虚弱的皇帝。
隆庆伸出手,高拱会意,赶紧膝行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
他温暖的大手让隆庆乱糟糟的心安妥了一些,君臣相顾良久,眷恋之情蔼然。
隆庆方缓缓道:“朕一时恍惚了……”
“没事,病中常发的症状而已。”高拱红着眼圈道。
“自古帝王后事,都要提前预备,以免山陵陡崩,朝野震动,两位师傅详虑而行……”隆庆又缓缓吩咐道。
“陛下春秋正盛,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吧。”高拱忍悲道。
“朕也觉得不至于,不过有备无患嘛。”隆庆吃力的笑笑,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见皇帝睡着了,两位大学士便蹑手蹑脚退出堂外,在院中候旨。
趁这功夫,高拱把太医院的金院判叫来,沉声盘问他,皇帝到底得的什么病?
都这幅样子了,显然不是之前所宣称的偶感风寒那么简单……
“这个么……”金院判掏出帕子擦擦汗,吭吭哧哧了半晌方道:“观陛下症状,再结合诊脉,太医院认为陛下所患应该是疳疮。”
“疳疮多了去了。”读书人都看医书,以防自己病了让庸医忽悠,高拱博学多识,自然更不例外。他一挥手道:“有血疳、风疳、牙疳、下疳之类,皇上是哪一种?”
“这……观皇上所患疳疮变化莫测,大约……应是……血疳,乃脏中虚怯,邪热相侵,外乘分肉之间,发于肌肤之上。”金院判小声道:“之前便照此病症治疗,好转了一段时间,不想又复发了,怕是也不敢定论。”
得,絮絮叨叨半晌,等于没说。
高拱气得只翻白眼,还想继续盘问他,金院判却翻来覆去只说车轱辘话。就连高拱问他,圣躬什么时候能痊愈,他都含糊不清,说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年半载,一副庸医做派。
“先滚吧。”高拱只好无奈放他进去继续诊治,又问一直沉默的张居正道:
“叔大,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他要么治不了,要么不敢说实话。”张居正便冷静道:“观其言辞闪烁,恐怕更多是不敢担责吧。”
太医院判,堂堂大国医,怎么也不至于是庸医。
“太医院的药方,真是名不虚传。”高拱冷哼一声,神情凝重道:“你的意思是,有难言之隐?”
“我一不是大夫,二没看过太医院的医案,不过瞎猜而已。”张居正忙摆摆手道:“但太医院从上月起便讳莫如深,总让人不安啊。”
“谁准许他们隐瞒真相的?!”高拱暴躁跺脚道。
“我之前问过了,是司礼监。”张居正轻声道。
“哦?”高拱神情一动,不再说话。
两人一直等到薄暮时分,有内侍出来传旨说:“着两位阁老在外莫去。”
“请禀知皇上,二臣都不敢去。”高拱赶紧应道。得,今晚得睡在西门府了。
ps.再写一章。
第二百二十章 皇后
翊坤宫。
冯保早就将皇帝上朝时发病的消息,禀报了李贵妃。
李贵妃闻言大吃一惊,急忙命人备轿,要赶去乾清宫。
冯保却告诉她,皇上现在后果园那边。
李贵妃闻讯登时神情一沉,紧咬银牙道:“骚鞑子把他害成这样,还鬼迷心窍!”
说归说,还是要赶紧赶去皇帝身边的。李贵妃又下令改去后果园。
冯保又提醒她,是不是叫上陈皇后?
“叫上她?”李贵妃一愣,她已经习惯陈皇后靠边站了。
“一来,她毕竟是皇后,万一有什么事借她的名义,才名正言顺。”冯保小声对这位泥瓦匠的女儿解释道:“二来,去年冬天那事,还是插在陛下心头的刺呢,娘娘自己去,怕是落不着好脸。”
其实他是担心李彩凤脑袋不够使的,这种时候可万万不能行差踏错啊。陈皇后脑袋就比贵妃清醒太多了,不然也不会多年来退避三舍。
“好吧。”李彩凤果然一搅合没了章程,便命人去请皇后。
陈皇后果然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两人的凤轿很快在坤宁门汇合。
“姐姐。”李彩凤拉着小胖子,在御道旁向陈皇后行礼。
“上来说话。”陈皇后罕见的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大衫、霞帔、鞠衣,彰显出她母仪天下的地位。
看到皇后这身打扮,李彩凤不禁便自觉矮了一头,赶紧乖乖上了凤轿。
小胖子也想挤进来,陈皇后笑道:“我儿,你要把娘的轿子挤趴下吗?”
冯保赶紧蹲下身来,背起严重超重的太子爷,与凤轿拉开了距离,好让贵妃跟皇后通通气。
“皇上的病又翻了?”陈皇后皱眉问李彩凤,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藏锋了。
“是。”李贵妃点点头道:“前日还说身上的疮结痂了,精神也健旺许多,这不才要去上朝?谁知,唉……”
“皇上到底得的什么病?”陈皇后沉声问道:“别人不知道,你是他枕边人,总不会不知道吧?”
“唉,姐姐,不瞒你说,因为那花花奴儿的事,皇上已经不待见我了。”李彩凤哭道:“他就怀疑是我捣的鬼,任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好了,先别哭了,这不是说你的事情的时候。”陈皇后略显生硬的打断她,旋即又叹口气道:“这六宫之主不好当,也难为妹妹了。”
“起先我也一直蒙在鼓里,后来还是冯保把个给皇上看诊的太医,拉到内东厂去一番吓唬,才知道皇上的病根本没好,而且也……很难好了……”李彩凤压低声音道:“太医说皇上得的是杨梅疮,这种病前些年闻所未闻,所以翻遍医书也没有验方可用,太医院的人只能当做疳疮,乱治一气了。”
“杨梅疮?”陈皇后这种深宫妇人,哪听过这种病?“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发这种疮呢?”
“好端端的当然不会发了,可要是沾染了脏人,那就保不齐了。”李贵妃露出厌恶的神情道:“冯保还侦查出,去年腊月里,孟冲曾带着皇上微服出宫过。”
“皇上要去哪儿微服私访吗?”陈皇后瞪大眼问道。
“去八大胡同微服私访。”李彩凤恨恨道。
“啊?”八大胡同这么有名的地方,陈皇后可是知道的。她登时连念数遍阿弥陀佛,才稳住没有骂娘道:“孟冲这杀材疯了吗?竟敢带皇上去那种肮脏的地方?抄他九族都死不足惜!”
“当然也可能是那骚鞑子传给皇上的。”李贵妃又强调一句,她是抓住一切机会,来证明自己做得对。
“她入宫前也验过身的,再说都入宫一年多了。”陈皇后摇头道。
“那也是因为她把皇上的魂都勾去,孟冲才会带皇上去那种地方找刺激的!”李贵妃反正要把大帽子扣在花花奴儿头上。
“不要再说了,这种丑事,可万万不能传出去!”陈皇后定下神,沉声道:“不然非但皇上要成为笑柄,整个天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这我晓得,冯保更是老成。”李贵妃忙点点头,这种事情她也嫌丢人,连娘家娘都没告诉。
“嗯,冯公公不是一般人,这种时候咱们只能靠他了。”陈皇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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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两位娘娘来到了‘清河县’,陈皇后不知道《金瓶梅》,所以对这寻常的街景没什么感觉,只以为是皇上过腻了帝王生活,想在这儿体验下市井百态。
李贵妃的眼却都瞪出血了,她是严肃批判过那本书的,一眼就看出这里哪栋房子发生过什么事。完全就是把书上的世界照搬到现实中来了呀!
一想到自己竟然不是吴月娘,她便恨得牙根痒痒,暗暗发誓回头一定要把这里烧成灰!
两人在太监的引导下,来到了西门府的花园中,先去聚景堂看过皇上。
见隆庆刚刚吃了药睡下,两位娘娘便退出内间,来到厅中与金院判交代清楚。
“第一,必须咬死了不是脏病。疳疮也还是太脏了,给本宫换一种说法。”
“是,臣明白,臣考虑欠妥了。”金院判也是两朝元老了,嘉靖皇帝就是死在他手上……哦不,是他医治无效、龙驭宾天的。
所以对这种事情非常懂行,便建议道:“可以说是中风。”
“中风不都是偏瘫不起的吗?”陈皇后不解道。
“也是有胡言乱语、说话不清的,皇上还跌倒了一次,症状对得上。”金院判信心满满,透着专业的自信。
“成,你是太医我信你。”陈皇后点点头,又问道:“那皇上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我是说真的病……”
“这……”金院判的自信心登时垮了,他的回答跟之前太医说的别无二致。“实在是这种病几十年才发自岭南,传至四方时间就更短了。十年前才听说北京有发这种病的。所以太医院对此症了解甚少,也没有医案可参考……”
“十年时间还不够你们弄清楚的吗?”陈皇后瞪眼道。
“臣等愚鲁。可太医院都是给宫里看病,最多到公卿大臣府上出诊,这种人家怎么会有那种病呢?”金院判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不是在骂皇上太不检点吗?
好在陈皇后顾不上计较这些细节,又问道:“你们治不了,那天下有能治得了的吗?”
“不是为臣自夸,天下的名医都在太医院……”金院判傲然道。
“本宫怎么听说,还有个江南医院呢?”陈皇后却皱眉道。
江南集团的大名早就在上层传开了,毕竟贵人们都是惜命的。陈皇后是听长公主说起来,宁安还说要请万密斋进宫来给她看病呢。
唉,也就是这个小姑子还记得自己这个皇嫂。
“姐姐说的是,我也听说过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呢。”李贵妃也点头附和道。
“要说是他们的话,倒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就连金院判口气都没那么硬了,但还是不肯承认江南医院强于太医院道:“那种病在江南时间长,他们又是给下面人看病的,说不定会有什么法子。”
“只要有一线可能,都得试试!”陈皇后拍板道:“赶紧招两位神医进京!”
“呃……”太医院又不是卫生部,哪管得着江南医院啊。金院判不禁尴尬道:“下官以为,为了节省时间,还是请朝廷直接下旨吧。”
“也是,跟你啰嗦什么?”陈皇后点点头。按说此事吩咐孟冲一声即可,但她现在对那个带皇帝逛窑的死太监恨之入骨,一点都不想理会他。便让人传冯保进来,叫东厂办这件事。
冯保没二话领命出去,走到花园入口时,却站住了,低声问身后的太监道:“张相公现在何处?”
“就在前头耳房中候旨呢。”那太监指了指暮色中,那间墙角的小屋。
“请他到卧云亭相见。”冯保说着,便转身朝荷花池对面的假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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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房中,张居正刚跟高拱吃过晚饭,同榻睡下。这一天折腾下来,高拱早就累得鼾声如雷了。
张居正根本睡不着,正辗转反侧时,长随轻轻推门进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张相公微微点头,看着一旁睡死过去的高拱,便蹑手蹑脚爬起来,在长随的侍奉下穿上鞋,悄悄出去了。
他刚一走,高拱便睁开了眼,目光贼亮贼亮的,哪有一点睡意?
“跟上去瞧瞧。”他低声吩咐一句,门外的长随便领命而去了。
那厢间,张居正快步走过荷花池,摸黑上了假山上的石径,来到最高处的卧云亭,与冯保相见。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两人的身影完全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冯公公看着对岸戒备森严,灯火通明的聚景阁,将事情的真相和陈皇后的要求,一五一十讲给张居正。
“原来是这样啊……”张居正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都考虑身后事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总之这一劫不好过。”他语气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道:“咱们该怎么办,还请相公定夺?”
“你赶紧通知赵昊,让他火速带两位神医来京,我也会写信给他的,向他说明情况。”张居正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波动,严肃道:“现在什么都放一边,一切以给皇上治病为重!”
“唉,好吧。”冯保焉能听不出张居正语气中的警告之意,知道叔大兄是在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想三想四的时候。
第二百二十一章 肥都
“另外,这‘清河县’非比乾清宫,务必要加强守卫,保护好皇上、太子和两位娘娘的安全。”张相公沉思片刻,方幽幽叮嘱道:“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要急于拿主意,与不谷随时保持联系。”
“哎。”冯保点头应一声道:“虽然咱家已经不掌御马监了,但管事牌子还没定,现在几个提督太监还是咱家的人。”
“嗯,切记低调行事不要张扬,尤其不要直接出面,多借助两位娘娘之口,但要真心实意为她们考虑。过去这一关,这份雪中送炭之情,就足以保你未来可东山再起了。”张居正点点头道:“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出来久了,高阁老会生疑的。”
“咱家都听相公的。”冯保重重点头,目送着张阁老离去。
张居正急匆匆赶回了耳房,放缓下呼吸,悄悄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黑暗中,高拱盘膝坐在炕上,目光阴沉的看着自己。
“哎呀,吓我一跳。元翁怎么没叫人掌灯?”张居正强自定下心神。
“半夜起来喝水见你不在,刚要喊人去找你。”高拱敛住眼里的精光,淡淡问道:“上茅房去了?”
“不是,感觉有些积食,睡不着出去走了走。”张居正苦笑道:“看来真是上了年纪了,不能吃了饭就睡下。”
“哦,还以为你跟谁幽会去了呢。”高拱咧嘴一笑,却无半分笑意。
“宫闱禁地,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张居正从桌上拿起火镰和火石,但手却忍不住有些发抖,擦了几下都没点着火绒。
他知道高拱一旦起了疑心,自己的行踪是隐瞒不了的……高胡子明日只要一问孟冲,就知道皇后娘娘给冯保的懿旨,也就明白自己昨晚去见谁了。
心念电转间想清楚了利害,张居正轻吁口气,平复下心神,引燃了火绒点着了蜡烛,状若闲聊道:“不过还真是碰见冯公公了,他正要来找我,下官担心吵到元翁,便带他到了远处说话。”
“哦,这样啊。”高拱皮笑肉不笑道:“还以为你们是故意躲着老夫呢。”
“怎么会呢?他是来宣皇后娘娘的懿旨……”张居正从暖笼上提起茶壶,给高拱斟一杯茶,将陈皇后命令,请江南医院两位神医来给皇上看病的事情,讲给高阁老听。末了还补充道:“因为江南医院是那业障创办,所以娘娘想让仆也写封信给业障,好叫他知道利害。”
“嗯,我看行。要是能治好了皇上,绝对是社稷之功。”高拱点点头,接过张居正递上的茶水,一口喝光。满脸忧虑的重新放躺道:“都想想办法吧,总要尽快让皇上好起来的。”
“是啊,今日忽然取消了早朝,朝野肯定人心惶惶……”张居正轻叹一声,吹熄了昏黄的灯光,然后悉悉索索的摸黑上床。
高拱的鼾声再起,张相公继续彻夜难眠……
他妈的高胡子,扯不谷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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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接到京城的飞鸽传书时,已经是闰二月底了。
彼时他正在温州府最南端,也是浙江省最南端的平阳县矾山镇,考察他心心念念的明矾矿。
一听矾山镇这名字,就知道这里早就发现了明矾。事实上,从国初开始,当地便有人以开采提纯明矾为生,除了作为一味生药,直接出售给药材商人之外,他们还制作一种‘清水珠’,贩往县城和沿海村镇。
江南沿海深受海潮倒袭之苦,往往一来台风,井水河水等水源便会浑浊不堪,往水桶里丢进一枚‘清水珠’,即可让浊水澄清,变得重新适宜饮用。是以销路一直不错。
但即便如此,明矾的市场还是太小了,而且还比徽州庐江、福建周宁几个老牌的明矾产地起步晚。加上地处山区,交通不便,全镇仅数千人口,也形不成什么产业,当地人仅仅混个温饱而已。
在镇外,赵昊参观了当地人所谓的窑场……就是用石块砌个火灶,再架上个陶缸而已。工人们从附近山上敲下高品质的明矾石,挑回来捣碎了放进缸里煎熬提炼,便得到了纯度尚可的明矾。
负责前期勘察的江南矿业总经理岳朋向赵公子介绍,哪怕是这样简陋的灶头,全镇也不过只有十来个而已。
“因为镇上人少,十个村不到一千户,五六千口人家,大部分以务农为主。”他又补充道:“全镇土地面积13万8千亩,绝大部分都是丘陵和山地,只有六千亩耕地,其中四千亩是水田。”
“那日子不会太好过。”赵昊道。
“还好能加工明矾石卖给窑上,补贴一下家用,日子总能过得去。”岳朋笑道。
“守着这样一座宝山,光过得去怎么行?”赵公子不禁叹气道:“真是暴殄天物啊。”
明矾除了用作中药材和净水之外,还在浆染、造纸、银器、制烛等行业有广泛应用,仅传统需求就十分巨大。
这也是这年代的通病,就是市场极度割裂,生产和需求严重脱节,所以才会守着宝山要饭。
江南集团的一大重任便是,联通整个江南的生产和需求环节,不断提高江南百姓的非农收入,促进江南商品经济的发展,
而且对江南集团来说,明矾还有更多的用途。比如为钢铁、玻璃、化工等行业生产耐火泥浆、耐火砖等特种材料。以及最重要的用途,也是赵昊将目光投向此处的初衷——用来大规模煮粪,生产肥田粉!
肥田粉拥有丰富的氮磷钾三元素,尤其是含氮量很高,是集团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主要肥料来源。在江南的示范农场中,农工们靠这种土化肥,实现了单季亩产五石的恐怖产量!
即是说,如果整个江南都用上肥田粉,亩产量将是隆庆元年,只能种单季稻时的四倍!何其恐怖?
当然,那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肥田粉并不像真正化肥那样高效,每亩地需要的数量十分惊人。所以除了要有足够的人畜粪便外,最要紧的就是要有充足的明矾!
且明矾矿除了可以生产明矾外,还能用热解法生产单质钾肥和硫酸。其工艺难度并不超过目前江南化工的技术水平。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反应过程中要用到硝酸……在未来一两年里,第一条工业制备硝酸的生产线就能投产了。所以不久的将来,产出充足的钾肥还是很可期的。
而矾山镇的明矾储量占全世界的六成,全中国的八成,可谓取之不竭、用之不竭。所以这矾山镇在赵公子眼中,哪里是什么中国矾都,简直就是大明肥都好吧!
于是他当场代表董事会,批准了江南矿业的计划书——经过一年时间的周密调查和前期工作,江南矿业计划与平阳县士绅联合斥资30万两白银,购买下包括12个矿坑和6千亩耕地在内的全镇所有土地,共13万8千亩!
得到整个矾山镇的土地所有权之后,江南矿业将立即着手组建明矾厂,开始大规模生产明矾,供应各处农场煮粪。待条件成熟后再组建钾肥厂,当然就不一定在当地了……
之所以要把整个镇的土地都买下来,而不是只买矿山土地,是因为大规模生产明矾,会造成相当严重的污染。赵公子要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而不是把当地的百姓当做牺牲品。
除了买下他们所有的土地外,当地一千户百姓还有权选择迁到江南集团的农场,或者留下来成为矿场的员工。而且他们还有权选择,将土地出让金全部或者部分换成明矾厂的股票,来长期分享明矾生产的红利。
这样优厚的收购条件,在未来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都是无可比拟的。所以全镇的百姓都在翘首以待,唯恐这位‘赵大善人’临时变卦,不收购他们了……
可赵大善人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他们,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占了人家天大的便宜。因此赵昊请县里帮忙清场,不要让百姓‘打扰’自己考察……
一直到中午时,平阳知县周英培才亲自过来询问,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当得知赵昊已经在意向书上签字后,周知县竟忍不住欢呼起来。因为县里会得到一笔八万两银子的赞助费,此外每年还有分红哩。
“未来平阳开发公司草创,还请老父母多加照拂啊。”虽然已经贵为郡主仪宾、阁老快婿,但赵昊对所有地方官,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客气。
“那是一定的!”周知县闻言简直要幸福的晕过去了,因为温州府原先所在的江南经济互助组织,是不需要成立开发公司的。
所以赵公子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同意将平阳,乃至温州都纳入江南一体化了呀!
何止是温州府,其实赵昊已经同意将宁绍台三府也一同吸收进江南一体化中。因为江南集团已经控制了整个大明沿海,这四个沿海州府的交通运输不再是问题了。
这四个府的加入,还有个很重要的意义,就是江南集团终于把江浙闽粤沿海地区彻底连成一片了!
从地图上看去,整个江南系的地盘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将这个老大帝国沉重的躯体,朝着大海深处射去!
ps.就这一章了,明天补上。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各路名医进北京
周知县正要请赵公子到镇上享用午宴时,就见一骑飞马而至,带来了京中急报!
赵昊看过急报神情大变,果断深表歉意的放了周知县鸽子,便在镇外不远处的赤溪上了筏子,一路顺流而下到了二十里外的赤溪口,登上了泊在那里的科学号。
科学号立即拔锚北上,出发前赵昊还接连下达几条命令,一是下令给江南医院和医学院的两位院长,命他们立即向副手交接工作,按最高规格携带器材和药品,乘船赶往崇明,等待与自己汇合。
二是命人告知杭州的小郡主和张筱菁,自己有急事先回京城,待李明月度过危险期,再让人接她俩入京。
三是命人给潮州的肖夫人传信,告诉她京中手足病重,请她立即联系金科,由台湾警备区护送她北上。
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赵昊的心情却没有放松,反而陷入了某种天人交战的情绪中,整个人都无法抽离了。
看着他躺在长条沙发上,呆呆望着天花板,长时间一动不动也不吭声。把巧巧心疼坏了,可她嘴拙不知该怎么安慰赵昊,只能叫马姐姐去陪陪他。
“我也不成啊,刚被撵出来。”马湘兰苦笑道:“你老公就是想静静,不想见人。”
“还不是你老公啊?”巧巧用手指轻轻戳一下马姐姐,寻思片刻,决定还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暖心先暖胃,用美食来安慰不知为何陷入低谷的赵昊。
“我也去。”马湘兰看过急报,联想到之前赵昊就一直关注京里的消息。虽不甚明了,却也能隐隐猜到,他定然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艰难。这时候确实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的好。
两人便来到后厨房中,巧巧准备做新学到的‘肉燕’给赵昊吃。这些年她跟随赵昊每到一地,都必会请厨师烹制当地的特色美食,如果赵昊喜欢吃,她就会认真学习做法,好不断丰富自己的菜单。
矾山肉燕据说是福州那边传过来的,也有说是浦城传来的,不过管它呢。反正晶莹剔透的面皮夹裹着肥嫩的猪腿肉,一口一只,都能吃出温暖的幸福感,让人从心里感到熨帖。
然而将猪腿肉剁成肉泥的时候,巧巧却感到一阵恶心,忙丢下刀,跑到舱外干呕起来。
正在擀皮的马湘兰,丢下擀面杖跟出来,轻拍着她的后背,待巧巧平复下来,又扶着她回房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巧巧喝两口水,终于压住了恶心,一脸迷茫道:“奇怪,我不晕船啊?”
“傻瓜,八成你也有了。”马湘兰艳羡的看着巧巧,却是打心眼里高兴。
“不会吧?”巧巧一时懵在那里,小脑瓜子嗡嗡的。“我都很注意的……”
“快把谈大夫请来。”马湘兰吩咐含薰道:“再告诉厨房,方夫人下不了厨了,让她们自己做饭吧。”
“我歇会儿就好了。”巧巧还想起来。
“别傻,听我的,”马湘兰按住她,轻轻拍了拍巧巧的肚子笑道:“这小东西可比一碗肉燕,更能暖你老公的心。”
“还不是你老公……”巧巧不好意思的嘟囔一句,既羞且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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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当赵昊听那妇科大夫说巧巧也有身孕后,登时就从葛优瘫的状态中跳起来,高兴的不知该怎么好了。
“好好,太好了!可得好好歇着,来来这边坐着说话。”赵公子手忙脚乱的扶着巧巧在沙发上坐下道:“我看这海上颠簸,你也别跟着北上了,也到杭州一起修养,和明月、筱菁相互有个照应。哦对,还得赶紧将岳母接到杭州,这种时候,谁也比不过亲娘。”
“不用,我没那么娇贵。不跟着你吃饭怎么办啊?”巧巧赶紧摇头。
“嗨,船上又不是没厨师,饿不着我的。”赵昊摆摆手道:“就这么定了!”
“可你刚才那样儿,我不放心啊。”巧巧忍不住道。
“放心放心,我这一下就没事儿了。”赵昊兴冲冲的搓着手道:“咱要当爹的人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的?”巧巧心下一松。
“那当然啦,比真金还真!”赵昊给她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果然,从温州到杭州,一路上赵昊都恢复了笑容,该吃吃该喝喝,还亲自榨果汁来为巧巧减轻孕吐。
心思单纯的巧巧也就放下心来,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腹中的小生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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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号停在武林门外码头,赵昊亲自送巧巧下船,李明月和张筱菁也闻讯赶来与他相见。
李明月的状态很不错,嚷嚷着要跟赵昊一起回北京。但随船的谈大夫表示,刚怀孕前三个月易静不易动,长途旅行更是绝对禁止的。
直到赵昊答应,等长公主的船路过杭州,如果得到谈大夫的许可,她可以跟着母亲一起上路时,小郡主才闷闷不乐的同意了,
赵昊只在码头呆了两个小时,反复叮嘱留下的三个老婆互相照顾后,便带着满心的牵挂,匆匆回到船上,离开杭州继续北上。
才刚刚离开了她们的视线,赵昊脸上的笑容便又不由自主的渐渐消失了。
这让马秘书愈发肯定,他的心里藏着天大的事情。
看着马姐姐担忧的目光,赵昊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只是有些举棋不定,总觉得怎么做都是错罢了。”
“听起来就像妾身当年,遇到夫君之前一样。”马姐姐也反握住赵昊的手,柔声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每条路,都是那么让人厌恶,看上去都差别不大,因为都是死路一条。”
为了能帮赵昊快点走出来,马湘兰甚至罕见提及了自己讳莫如深的过往。
“那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呢?”赵昊好奇问道。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说,怎么做都是错,岂不意味着怎么做都没错?”马姐姐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道:“那就不考虑那么多,只找一条看上去不太难的路走了。”
“这么说?当年你去味极鲜弹琴,是觉得我比较好搞喽?”赵昊不禁苦笑。
“你那时才十四岁吧,我心说小孩子嘛,能有什么坏心眼?”马姐姐咯咯笑道:“凭奴家的一身本事,还不手到擒来?”
“好哇好哇,亏我一直以为,是我把你拐到手的,原来是上了你的套!”赵昊伸手去呵她的痒,马湘兰娇喘着躲闪求饶道:
“横竖夫君也没吃什么亏。不是我,你上哪娶这么多老婆去?”
“我谢谢你哈!”赵昊佯怒瞪她一眼,两人又笑闹一阵,方渐渐安静下来,相拥望着远处江海交界线上,那黄绿两色的水面泾渭分明。
赵公子明白马姐姐的意思——如果选择太困难,反而不用太纠结,因为怎么选都不会有正确答案……
这样一想,自己确实也没必要太纠结,至少没必要现在就纠结,因为反正到了京里还会纠结。
马湘兰安静的伏在赵昊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便知道他的心没那么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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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崇明时,赵昊下了科学号,换乘平江号继续下面的旅程。
李沦溟和李时珍两位老先生,已经在船上等着他了。
“你这是搞什么呀?”李沦溟一见面就不客气道:“医学院刚准备好了,要开展牛痘二期临床试验!这下可好,我俩都走了,只能先搁置了!”
“是呀,多耽误事儿啊。”李时珍叹气道:“前期试验证明,种牛痘确实比人痘要安全太多,早点完成试验,就能在整个江南接种了,那能挽救多少人的性命啊。”
“二位可冤枉死我了,我老婆们还大着肚子呢,不一样被叫去京师了?”赵昊苦笑道:“实话告诉你们,这是皇后下的懿旨,召你们二位立即去给皇上看病!”
“这样啊……”两位神医登时怨气稍减。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皇帝的命肯定要比小民金贵,就是医者父母心的神医也不例外。
“皇上得的什么病?太医院那帮废柴竟看不了?”李时珍好奇问道。
“一开始说是疳疮,后来又说是中风。”赵昊两手一摊道:“谁知道呢?”
“果然是废柴啊。”李沦溟拢须点头,忽然想到一事道:“前日听闻无锡的马铭鞠、据说还有江西的龚延贤,忽然被高阁老请进京城,八成也跟这事儿有关吧?”
“谁知道呢?”赵昊摇摇头,不想跟两位神医去说朝堂那点儿糟心事儿。
“也是,管他呢,反正咱们就看病呗。”李时珍点点,一把抓住赵昊的左手,两眼放光道:“这下你可没跑了,能好好说道说道《疫苗学》了吧?”
“真的可以将传染病的微菌减毒灭活,使他们从病菌变成防病的疫苗吗?”李沦溟也来了精神,一把抓住赵昊的另一只手,唯恐他跑掉一般。
“咱路上还有十多天呢,不用这么着急吧?”赵昊哭笑不得。他是真不敢跟他们聊太细。因为他对医学的了解,也就是科普水平,说多错多,弄不好就把他们引到弯路上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暗潮汹涌
赵昊一行抵达京城时,已是三月十二了。
将两位神医安顿在赵家胡同,他便马不停蹄到纱帽胡同报道去了。
然而他岳父大人并不在家,赵昊只能让游七赶紧把消息传到内阁去。
这会儿距离上月廿二皇帝犯病已经二十天了,两位肩挑日月的大学士,总不能一直在清河县的西门府当门房,那国家大事怎么办?
所以隆庆皇帝苏醒后不久,便遣内使慰劳二位阁老,命他们回家休息,安抚百官,各就各位,不可因寡人之疾而荒废朝政。
是以两位大学士早就回内阁上班了。在随后给皇帝的请安劄子中,高拱又请示,原定本月的太子出阁之礼,是否如期举行?
隆庆皇帝这会儿已经十分后悔,为何没早点如群臣所请,让太子早几年出阁读书?现在他身患重病,卧床不起,自然意识到了时间紧迫,便下旨尽早为太子举行出阁典礼。
小胖子很不情愿结束无忧无虑的肥宅生涯,但十岁的孩子也知道些轻重了,知道他爹病重,没法撒泼卖萌过关了。只好哭丧着脸出席了三月初三日在文华殿举行的出阁典礼,开始了暗无天日的学生生涯。
教太子读书的老师们,当然是全明星阵容,是由内阁大学士领衔,翰林院的大牛们担任侍读、侍讲!
其实教个屁孩子读书识字,哪用得着这么多院士?大学士们日理万机,更没时间耗在这小学堂中。因此按例,阁臣只在最初时象征性的看顾三日,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高拱本也打算照旧而为,但身边人提醒他,如今皇上在病中,虽说春秋正盛,迟早会痊愈。但身为首辅,也要防备有小人趁机作祟。所以这种时候,应多多看顾储君啊!
高阁老一听是这个理,便以东宫年幼,讲官也是生疏的新人,自己不在旁边看顾,于心难安为由,奏请皇帝恩准自己‘五日一叩讲筵看视,稍尽愚臣劝进之忠’。
如今孟冲守在聚景阁,司礼监则由冯保值班,冯公公看到这奏本登时就毛楞了。
小胖子可是他的禁脔,高胡子也想插一脚?万一要是他把太子也控制了,自己不就彻底暗无天日了?
冯公公慌了神,想起张相公的嘱咐,大事要通气。便赶紧让跟班太监去禀报张居正。
张相公闻报十分重视,在今上手下他是斗不过高胡子了,怎能储君那里也输一阵?那就真彻底没指望了。
他可是过来人、受益者,太清楚这个阵地不能丢了。
张相公苦思片刻,心生一计,便让冯保教了李贵妃一段话,等太子出阁前对皇帝说。
李贵妃这会儿完全对冯保言听计从。而且冯保一直在她耳边说高拱的坏话。其中最狠的一条,就是高拱为了揽权,才扶植孟冲这个厨子当上司礼太监的。而孟冲除了做驴肠子嘛都不会,只能靠诱惑皇帝寻欢冶游来保持圣眷……
李彩凤终于找到让自己失宠、让皇帝患病,害宫里的母鸡打鸣的罪魁祸首。她恨死了高拱和孟冲,当场就点头同意。
翌日在太子出阁前,给皇帝磕头时,隆庆果然如张居正所料,告诉太子高师傅会五天去监督他一次,命令太子要尊敬高师傅,听高师傅的话云云……
李贵妃便趁机复述张居正的话道:“太子顽劣,五日一入还是太少,请大学士每日轮流一员入内看视才好。”
小胖子听了心都碎了,尼玛五天监督一次还不够,还得日日被入……这日子没法过了。
隆庆却深以为善,他现在是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揠苗助长也要早点教导太子成才,好不用揪心皇位传承。
加之人在病重,脑袋本来就不灵光,皇帝没品出此中三味,便准了贵妃所请。
于是司礼监打出一报,‘上谕,着大学士每日轮流入文华殿看顾太子学业,钦此!’
闻听上谕,高拱一阵面似火烧,羞愧难当。
道理很简单,因为皇帝想每日都有大学士监督太子学业,他高胡子却只想五天一入。
在皇帝看来,他这是疏慢。群臣更难免揣测,是不是皇帝对他不满了?至少他这次,没跟皇帝想到一块去是一定的……这对一位首辅来说,是个很危险的信号。说不定就会有政敌自以为逮到机会,按捺不住要起来攻讦他。
高拱虽然不知道张居正在背后捣的鬼,但本着谁得利谁犯罪的原则,他发现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张叔大——张居正获得了与他一样跟太子密切接触的机会不说,而且因为两位大学士每日一轮,并非同往,所以想搞点什么小动作就更简单了。
这后一点,还是他挑选的东宫讲官,门生兼老乡沈鲤提醒他的。沈鲤禀报高阁老,这几日每逢张相公入文华殿轮值,则冯保必至。两人在殿东小房内屏退左右密语,旁人不得与闻。而且两人每次都要谈到太子快下课时,才从小房里出来,显然在密谋着什么!
这让高拱非常警惕。他和张居正虽然继续当着表面兄弟,却暗中命弟子们盯紧了这个二五仔,又命孟冲派人盯紧了冯保,还命邵大侠的人暗中监视张居正府上。
同时,这位老斗士察觉到大战将至,也终于选择原谅了汪汪队。为了更好的防范偷袭,他还提拔韩楫为通政使司右通政,提督誊黄。
所谓誊黄,就是将司礼监打出的上谕,抄写在黄纸上,下发给各衙门。高拱让韩楫卡住这个位子,为的是防止冯保利用皇帝病重、头脑不清,假传圣旨!
此时的北京城,已是战云密布,隐有风雷之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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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恰逢张居正去文华殿看小胖子上课。是以赵昊进京的消息他尚未与闻,那边文渊阁中,高拱便已经得了沈应奎的禀报。
“娘勒个脚,他这次来的倒挺快!”高拱闻言登时警惕起来,揪着钢针似的胡须,阴着脸讽刺道:“张相公这女婿,还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是啊,从那日早朝皇上犯病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二十天。”已经换上正四品绯红官袍的韩楫,依然把首辅值房当成自己的老窝,积极担当狗头军师一职。“他能这么快就从江南赶来,我看八成是夜猫子进宅——善者不来!”
高拱另一个门生,接替韩楫的新任吏科都给事中雒遵,也深以为然道:“大师兄说的没错,肯定是那荆人召他来京里助战的!”
如今随着高拱将张居正视为挑战者,门生们对张相公也就没了最基本的尊重,私底下以‘荆人’相称。跟‘老西儿’、‘豫人’差不多……
“那姓赵的又不是官场中人,能帮上荆人多大的忙?”吏科左给事中宋之韩,有些不解的问道。体制内的人素来轻视体制外的人,这一点在这些自以为口含天宪的言官身上,尤其严重。
他们甚至都瞧不起高阁老东山再起的头号功臣邵芳,已经把邵大侠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了。如今邵芳只能干他最拿手的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了。当然,这也是邵大侠太爱吹牛,又不懂官场规矩,给了他们太多在高阁老面前,抹黑他的口实有关……
“当然能帮上大忙。”韩楫沉声道:“他既然到了,那李沦溟、李时珍两个肯定也跟着来了。所谓‘李沦溟的方子,李时珍的药’,这两个神医可不是吹出来的,要是让他们把皇上的病治好了。你说怎样?”
“那皇上肯定感激不尽啊。”宋之韩摸摸下巴道。
“何止感激不尽?越有钱有权的人越怕死,富有天下的皇上,是天下最怕死的了。谁能治好了皇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了!”雒遵压低声音道:“你说这时候,荆人要是跟那阉人里应外合,攻击首辅,胜算会不会大很多?!”
“他们做梦!”没等宋之韩开口,坐在大案后的高阁老先暴怒道:“老夫与陛下情比金坚,你们没看到那皇上对老夫的眷恋之情吗?谁能挑拨的了?!”
“老师息怒,是弟子口误了。”雒遵赶紧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安全过关的可能,会大很多吧?”
“那倒是……”高拱是绝对不会承认,在皇帝的爱方面,有人能战胜自己的。除此之外,他尚能保持理性思考。
他自然能看出来,隆庆吓坏了,现在谁能治好圣躬,一定会圣眷最隆……至少一段时间内是这样的。那样以皇上的脾气,不论他们干出什么事,都会获得原谅的。
而且他们也不需要获胜!
只要弹劾了高阁老能全身而退,就意味着朝中不再是高党一家独大!高、张分庭抗礼的时代到来了!
高阁老对自己的人缘很有自信,到时候半数都会转投荆人门下的……
自己刚动了官员们的福利,怕是半数都不止,起码很大一半。
“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高拱一咬牙,让人把沈应奎叫进来,粗声问道:“我们请的大夫到哪了?!”
ps.再写一章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有主角光环的男人
那夜同榻而眠时,从张居正口中诈出真情之后,高阁老也动了心思。他寻思一宿后拿定主意,不能让张叔大独占功劳,自己也要给皇帝请大夫!
而且他权倾天下,一声令下,全大明的名医都得乖乖动身。除了李沦溟了解到的马铭鞠、龚延贤之外,还请了徐春甫、巴应奎、支禀中等成名已久的大国医。高拱又动用兵部驿递,将这些分散在各地的大夫,全都火速送往京城。
你出两个,老子出二十个!胜算是你的十倍!
“诸位名医正跟着咱们的人,马不停蹄北上,差不多已经进山东界了。应该不日便可抵京。”听了高阁老的问话,沈应奎忙回禀道。
“太慢了,要加速!换马不换人,给老夫三天之内抵京,不得有误!”高拱断然下令。
“遵命。”沈应奎赶紧出去传令。
“横竖皇上的病情还算稳定,老夫设法拖两天,等咱们的大夫到了,一起给皇上会诊。”高拱像对弟子们解释,更是说服自己道:“圣体已经积弱,不能再让庸医瞎折腾了,慎重一点是对的。”
“是,两位娘娘也不会反对的。”韩楫附和着点点头,又提醒高拱道:“老师,咱们之前议的事情,也该早做决断了。”
在得知赵昊进京的消息前,高拱正在跟韩楫和汪汪队商议,到底是先干掉张居正,还是先剪除他的党羽。高阁老还没拿定主意呢。
在接连赶走了四位阁老之后,高阁老已经形成了严重的路径依赖……遇到问题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如果还搞不掂,就再撵走一个阁老嘛。
“这个么……”高拱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委实难决啊!
记得有个三和尚说过,正职的天敌是副职,高阁老深以为然。
但张居正跟陈以勤、赵贞吉、李春芳、殷士儋之流不同,他可是有主角光环的啊!
他记得当年张居正曾动情的对自己表白:
‘若拨乱世,反之正,创立规模,合下便有条理——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即时摆出,此公之事,吾不能也。然公才敏而性稍急,若使吾赞助,在旁效韦弦之义,亦不可无闻者!’
意思是,我们俩那就是力挽天倾、开创盛世的最佳搭档啊!
其实高拱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不是主观臆度啊,过去两年的政绩已经无可置辩的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还是亦师亦友的多年知己。张居正一直对高拱格外敬重,对他的臭脾气也包容有加,甚至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而且
去岁还替他挨了揍……
所以高拱心里其实很看重张居正,甚至比韩楫这些人加起来都重。
但一来,三人成虎,弟子们都说张居正要谋他。二来,张居正与冯保过从甚密也是事实。虽然密谋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张居正已经位居次辅了,还能图谋什么?当然是自己的首辅之位了。
真是动他不舍的,不动他又不放心。所以高拱起先更倾向于,先剪除张居正在朝中的羽翼,主要是曾省吾等一干楚人,以及他的那班同年……
但现在,让弟子们这一点醒,他又觉得那样只会打草惊蛇了。
“老师不是常常教导弟子们,要化繁为简、直指要害吗?”雒遵从旁趁热打铁道:“老师还没发现吗?您现在所有的烦恼,源头都是那荆人!只要把他赶出内阁,就会立时天下太平了!”
“对,擒贼先擒王。干掉荆人,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的!”韩楫几个也鼓动道。
“嗯……”高拱心说还真是,他现在比较烦躁三件事,除了皇帝的病之外,就是姓赵的小子不肯合作,海运衙门无法启动;宫里孟冲不济事,被冯保借此机会咸鱼翻生,跟自己明里暗里过不去。
只要没有了张居正给他们俩撑腰,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高拱心中的天平似乎倾斜了。
“可是,张叔大根基扎的牢靠,行事又低调谨慎,想要弄走他,哪有那么容易啊?”起了念头后,高拱却又摇头道:“他的道行,可深着哩。”
“不怕他道行深,只消三步走,就能把他撵下台。”韩楫自信满满道。这几年他不知搞下台去多少人来,坚信除非自己不想搞,否则就没有搞不倒的大佬。
“怎么讲?”高拱问道。
“第一步,先在内阁加一名自己人,这样一来可以孤立他,而来把他搞下去之后,也不至于出现内阁独相的窘状。”韩楫便胸有成竹道。
“唔。”高拱拢须点头。不管怎样,这一步都很有必要。起先这人选是张四维,可惜小维流年不利,连连中枪,一时还指望不上。
排在第二的人选高仪,是他的同年同学,关系也铁的很。但身体不太好,战斗力也不如小维,但做个摆设,挤兑一下张叔大,还是没问题的。
“那第二步呢?”
“自是科道群起而攻之了。”韩楫淡淡道:“陛下一日不准他致仕,弹本便一日不停,让他烂在家里!”
“第三步呢?”
“当然是师相一锤定音了。”韩楫笑道:“荆人所仰赖者,不过陛下念旧眷恋不舍罢了。但陛下更信任师相,师相只消稍加劝说,便可让陛下准他致仕了!”
“老夫当你有什么妙招呢,这么简单粗暴!”高拱骂一声。
“但好用啊。”韩楫嘿嘿笑道:“有道是一力降十会,以老师今日的权势地位,用得着那些弯弯绕吗?”
“对付张叔大还是有必要的。”高拱却缓缓摇头道:“后面两步先准备着,等老夫再斟酌一下。先把第一步办好吧,内阁里多一个自己人,也能让张叔大收敛一些。”
“师相……”一帮门生傻眼了,没想到高拱对张居正感情这么深。他们好容易加码加码,把天平压下去,没想到座主居然又摇摆了。
韩楫真想问一句,你们是在搞基吗?
当然也就心里想想而已……
“好了,不要再说了。”高拱摆下手,不许他们再聒噪道:“张居正乃千古奇才,与那些废柴不能一概而论。不到万不得已,老夫不愿动他,否则对大明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出去吧!”
“是,师相。”韩楫等人只好怏怏退下。
出来文渊阁,几人都心有不甘,便去韩楫的值房继续关门密谋。
“师相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只怕那荆人非但不会领情,反而会加紧对付师相的!”程文担心道。
“师相也不是心软,是内阁一年多时间,连去四位大学士,朝野物议纷纷,都说他不能容人。”雒遵叹口气道:“现在要是那把荆人也撵走,不就更坐实了师相排挤同僚的恶名?恐怕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吧。”
“哪有做了初一不做十五的?连去四相后,荆人已是惊弓之鸟,若有机会,绝对不对师相手软的!”韩楫一阵咬牙切齿。
“好在他没这个机会。”程文庆幸道。
“未必!”韩楫却哼一声,压低声音对众人道:“一旦山陵崩,太子立。那冯保必然用事,第一件事就是跟荆人合谋,除掉师相!”
“嗯……”几人闻言不禁齐齐打个寒噤,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皇帝的病要是不重到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程度,能给他满世界请大夫吗?
程文不禁埋怨韩楫道:“你怎么不早跟师相说?”
“师相与陛下感情太深,是绝对不会承认有这种可能的。”韩楫苦笑道:“我刚才要是提出来,能挨揍你们信不信?”
“信……”众人嘿然道。他们中不少人,都吃过高拱的大耳刮子……不过不要紧,打是亲、骂是爱,亲不够才用脚踹嘛。
“师相情感上没法接受,但我们不能掩耳盗铃啊。”雒遵沉声附和道:“大师兄,你说该怎么做吧,我们都听你的?”
“方才我不是都说过么嘛?”韩楫淡淡道。
“三步走的第二步?”几人恍然问道。
“不错。”韩楫点点头。
“可师相不让我们干啊?”众人还是很怕大耳刮子的,都没韩楫这么大胆。
“但师相让我们着手准备了!”韩楫白了几个胆小鬼一眼道:“又没让你们真弹劾荆人,只需要放出风去,让他信以为真即可。这不违背师命吧?”
“不违背。”众人纷纷摇头。
“好一招打草惊蛇啊!”雒遵眼前一亮,拊掌道:“那荆人得知科道要对他发动攻势,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要么先下手为强,要么向师相投降了!”
“不能让他投降,不然师相说不定又会选择原谅他!”韩楫也不知对张居正哪来这么大恨意,非要搞掉他不可道:“要让他狗急跳墙,师相才能同意咱们关门打狗!”
“怎么才能让他狗急跳墙?”众人问道。
“只要让他相信,师相已经下决定要除掉他即可。”韩楫说着却卖了个关子道:“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好。”众人识趣的不再追问。
又轻车熟路的商量了如何造势之后,便散会分头准备去了。
韩楫站在门口,看着一帮师弟的背影,嘴角忽然挂起一抹讥笑。
ps.先发后改哈。
第二百二十五章 面党
崇文门外大街,三晋会馆那间别致的小院内。
已是阳春三月,满院花开,玉兰海棠,招蜂引蝶,丁香月季,争奇斗艳,暗香浮动,令人陶醉。
这样的季节里,杨博和王国光、王家屏、杨四和几个老西儿,自然不会窝在采光差劲的屋子里哧溜哧溜吃面,那岂不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
所以他们改在院子里哧溜哧溜吃面。
圆桌上照旧摆着刀削面、手擀面、拉面、炒面……十几种面。老陈醋、米醋、腊八醋、香醋、白醋……十来瓶醋,还有一辫子大蒜。
杨博把剥好的蒜丢进大海碗里,然后吨吨吨倒了半瓶子老陈醋,美滋滋的哧溜哧溜起来。
王国光三人也埋头吃面,吃得满头大汗,没一个出声的。
山西人吃面不说话,一是出于对食物的爱惜,二是怕把面呛到鼻孔去。
不一会儿,一大碗连汤带面,干了个干干净净,杨博才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汗。“熨帖……”
“伯父,伯通兄那边的意思是,请疏庵公给张相公带个话……”杨四和也吃完了面,终于可以继续说话了。“好让张相公那边下定决心。”
“嗯。”杨博点点头,看向王国光道:“呢别直接去,太假了哈,绕个圈圈好些哈。”
“嗯。”王国光点点头,嚼着大蒜道:“额找李义河说说去哈。”
伯通是韩楫的字,韩楫是山西蒲州人,杨博、张四维、王崇古的同乡,铁杆山西帮,原三晋会馆常驻吃面党。虽然高拱起复后,他便不大过来了,但心依然是属于老陈醋的。
疏庵是王国光的号,他隆庆二年就是总督仓场侍郎了,兜兜转转一圈,如今还是这个官儿。盖因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当年在阁潮中曾跟着弹劾过高拱。高胡子看似粗豪,实则记仇记恨,虽然因为他面党成员的身份,没有特意打击报复。但让他原地踏步走,还是难免的。
而且王国光跟张居正是同气相求的多年好友,这些年一直积极向他靠拢。虽然张居正并未开山立派,但已经将他视为自己人了。
老西儿做事儿不讲是非,只看利害。对家大业大的山西商人来说,只有两边下注才能很好的对冲风险,不至于上错了船便一败涂地。
当初让王国光弹劾高拱,是杨博预备徐党大兴的一注,他当然也下了注在高拱身上,韩楫就是。这样不管谁赢,总有老西儿站在胜利者一边。
结果那一局,高拱先败后胜,王国光就坐了两年多冷板凳,杨博又反手把他投给张居正,成了下在张党身上的一注。依然是不管谁赢,都有老西儿是胜利者。
什么叫双赢?就是山西人赢两次!
当然除了两边下注,老西儿也是有核心诉求的。他们在垄断了与蒙古人的互市后,又把目光投到了海上。看到江南集团已经打通了海贸的所有关节,他们也想下海分一杯羹。
谁知赵昊那厮,居然连高阁老的面子都不给。这事儿一拖就是两年多,把一帮老西儿急得肠子里反酸水。吃了好几头蒜才压住。
但他们轻易不会出这个头,因为赵昊不敢招惹高拱,却代表他不敢收拾山西帮。集中了徽商和洞庭商帮的江南集团,有一百种办法打击晋商的生意。比如江南银行就捏住了鑫隆钱庄的命根子……哦对,老西儿们的鑫隆号,好像准备改名叫山西银行了。但不管叫什么,只要江南银行下狠手,他们就得蛋儿疼。
所以这次山西帮一直躲在后头,只让韩楫等人不断撺掇高拱,把海运衙门搞起来。
高拱最大的问题就是手里没人,一干门生都资历太浅,所以这海运衙门还得靠山西帮帮他操持。
因此这波高拱总是紧盯着赵昊不放,绝对跟韩楫等人煽风点火有关。
这次韩楫奉了杨博的命,去煽动高拱干掉张居正。也是他们看到了,张居正一旦下台,江南集团没了保护伞,那海运衙门的事情就如探囊取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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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三晋会馆吃面时,这边张相公也回了大纱帽胡同,跟女婿共进晚餐。
张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规矩大,寝不言食不语那是最基本的。
是以用过晚饭,翁婿转到书房中,才开始说话。
“筱菁还好吗,跟你一起回京了?”张居正一边用小梳子,梳笼着自己的本体,一边掩饰着自己对女儿的想念道。
“她很好,只是因为明月她们不太方便奔波,她便留下来照顾了。”赵昊笑着解释道。
“哦,你是说……”张居正一听就明白。“而且是几个人一起?”
“三个。”赵昊忍不住跟岳父炫耀道。
“什么?三个里没有筱菁,你是不是偏心啊?!”谁知岳父勃然大怒道:“不谷的女儿这么没牌面吗?”
“岳父息怒。”赵公子哭笑不得道:“此事也由不得小婿啊。我爱筱菁绝对是最大的,只是运气稍差而已。”
“哼,你心里有数就行。”张居正神色稍霁,这才说起正事儿道:“今日太子下学后,我听游七说你来了,便送太子回……宫,顺便向两位娘娘禀明,两位神医已经到了。谁知孟冲却出来说,高阁老那边也遍请天下神医,这两三日便抵京。两宫的意思是,为免反复惊扰圣驾,还是等他们到了,再一起进宫问诊吧。”
“这又不急了吗?”赵昊无语道。
“一是皇上这几日病情还算稳定。二是两位娘娘也不是有主意的人。”张居正无奈叹口气,他大体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样也好,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病,两位神医也未必能有办法。到时候一起会诊,他们压力也能小一些。”
“这又不是去搬砖,人多未必力量大。”赵公子不禁苦笑。
“唉……”张居正忽然叹口气道:“其实太医院已经诊断出来了,是杨梅疮。但为了皇上的名誉,才对外说是中风的。”
“好家伙……”赵公子终于知道,隆庆皇帝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玩挂的原因了,实在是玩的太开了。
自从50年前,葡萄牙水手把这种病带入大明后,便从广东渐渐蔓延开来。也幸亏这年代交通不便,又厉行海禁,才让这种乙类传染病,用了几十年才传遍大江南北。
这也是赵昊勒令手下水手和官兵逛窑时,必须穿好小雨衣的原因……
可惜自己一念之差,居然没将耽罗牌安全套献给皇上。谁能想到嗡嗡有三千粉黛还不够,非得去采野花呢?
这下好了,中招了吧……
赵昊收起纷杂的念头,摇摇头道:“还是等两位神医诊断后再说吧。”
“嗯。”张居正点点头,目光炯炯的望着赵昊道:“要让两位神医不惜一切代价治好皇上……”
顿一下,他又低声道:“一定不能输给他们。”
赵昊明白岳父的意思,也许双方的本意都是好的,但毫无疑问,现在已经演化成一场较量了。
哪一方治好了皇帝,在皇帝心中都会大大加分的。也许能让岳父一下就跟高阁老分庭抗礼了呢……
张居正又告诉赵昊,最近冯公公一直在催他,趁着司礼监在手做一些事情,但他一直没拿定主意。
因为在斗争中,占优势一方才有资格不断骚扰劣势方,好乱起方寸,引蛇出洞,然后一杆打死。
张相公现在是下狗,轻举妄动是很危险的……
翁婿正说着话,游七在外头禀报,说李义河来了。
‘义河’是李幼孜的号,他是张居正的同乡同年,为人诙谐有谋略,是张居正的死党之一。
不过墙角嗒嗒的座钟,已经在指向八点钟了,此人深夜造访,肯定不是来串门子的。赵昊便识趣的起身告辞。
张居正略一沉吟,摆手道:“义河不是外人,你不必回避,留下见见吧。”
“是,岳父。”赵昊忙恭声应下,心中竟有点小激动。这说明岳父把自己纳入他的核心圈子了,而不再只是把重视挂在嘴上了……这就叫‘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啊!
咦,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不一会儿,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从门外挤进书房来。
在这年代,可真是很难看到这么富态的人。只见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笑容可掬,还带着几分酒意……要是再拿个拂尘,露个奶奶,就活脱脱一个太乙真人了。
“这是李义河,是为父同年同乡,你就叫世叔吧。”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笑容,为赵昊介绍道。
“小侄拜见世叔。”赵昊忙恭恭敬敬行礼。
“哈哈哈,世叔不敢当,赵公子就叫我李三壶吧。”李幼孜带着胖子特有的亲和力,笑眯眯道:“不会没听过我这个外号吧?”
“听是听过,”赵昊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不知是哪三壶呢?”
“这家伙是个酒鬼,顿顿离不开酒。有一回,他夫人跟我抱怨说,我家老爷顿顿都得喝酒。他听了登时就拉下脸来了,放屁!我不吃饭的时候也喝!”张居正便忍俊不禁道:“所以他身边时刻离不开酒壶。”
“可喝酒会误事儿啊。喝完酒还得靠猛灌浓茶解酒,所以他也离不开茶壶。”张居正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又是酒又是茶的不停往肚里灌,当然也离不开尿壶了。他走到哪儿,这仨壶都寸步不离,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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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张相公获得霸服
“没办法,胖子嘛,喝得多尿的多,好可怜的。”李幼孜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个大号的紫砂壶,吨吨吨灌起了茶水。
赵昊想说,还是改天请李大夫看看,你有没有糖尿病吧……
不过现在不是跑题的时候,还是先听李三壶说吧。
“太岳,方才王疏庵去我那儿了。”李幼孜虽然贪杯但从不误事,尿多却心眼也多,要不然也不会被眼高于顶的张偶像看重。见张居正没有要赵昊回避的意思,他便沉声道:“他让我转告你,高胡子准备推高南宇入阁取代你。”
“哦?”张居正镇定问道:“消息确切吗?”
“他也不说消息是怎么来的,撂下句话匆匆就走了,生怕让人撞见一般。”李幼孜道:“我闻着他一嘴的蒜味,应该是刚跟那帮老西儿一起吃过面。”
“嗯……”张居正陷入了沉思,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是信了王国光的话。寻思片刻,他沉声下令道:
“游七,到隔壁把三省请来!”
杨博不愧被当年的小阁老严世蕃,视为天下三奇才之一。他知道在聪明人那里,这种语焉不详的消息,反而比那些要素齐备的假情报更可信。因为他们瞬间可以把缺失的消息脑补出来,并加以合理化。
只有看透了人性,才能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张居正这种绝顶聪明之人上当。
这就叫大巧不工。
~~
三省太仆寺卿是曾省吾的字,曾省吾也是楚人,就住在张居正府隔壁。他在张居正身边扮演类似韩楫之于高拱的角色,两家夹墙上开有小门,以便张相公对曾省吾面授机宜。
是以不一会儿,曾省吾便来了,张居正把情况向他简单一说,叹口气道:“看来我翁婿委曲求全,并没有换来人家高抬贵手。几位阁老相继蒙难之后,终于也轮到不谷了。”
“从去年开始,高胡子便对相公翁婿步步紧逼,非但把江南籍的大员闲散投掷,咱们楚人渐渐的都被调离了京城,眼见着咱们的实力越来越弱,他对相公下手是早晚的事儿!”曾省吾非常不爽高拱,因为他的好基友耿定向,就是因为得罪了高拱,由正五品大理寺右丞,被贬为从七品横州判官的。
“唉……”张居正又叹了口气。
原本他有信心哄住高拱,不让他对自己翁婿下狠手的。然而隆庆皇帝这一病,让他的处境一下就恶化了。
高阁老为了消除隐患,把他踢出内阁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这也是张相公会信老西儿的邪的原因——这件事本就有可能发生,杨博只是点中了他心底的担忧罢了。
“现在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李幼孜尿一泡回来,擦擦手道:“该怎么办吧,太岳?你得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难啊。如果有胜算,不谷早就反击了,何必等到今天?”张居正嘿然道。
“那就坐以待毙?”李幼孜和曾省吾齐声问道。
“当然不成。”张居正断然摇头道:“如果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谷还只会求饶的话,对方当然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不谷的脑袋。”
“是这个理。”两人一齐点头。
“兵法云:‘以战止战,虽战可也’。这次我们必须让对方知道,不谷不是赵大洲、殷正甫。想要干掉不谷,就得做好同归于尽的觉悟!”张居正猛地一拍桌子,本体无风飘扬,气势迫人!
“好!早就该拿出这个觉悟!”李幼孜又变出个酒葫芦,咕嘟嘟灌一口道:“当浮一大白。”
“明天我就挨个去把咱们的人动员起来,让高胡子知道知道,什么叫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曾省吾摩拳擦掌的喝道。
“不能用楚人。”张居正却十分冷静道:“甚至江南籍的官员也不能用,不然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太岳说的不错。此战是为了自保,不是授人以柄,引火烧身的。”李幼孜打个酒嗝道:“要找那种绝对没法联系到太岳身上的,让高胡子十分难堪,却还没法把火烧到咱们头上。此谓‘借刀杀人’也!”
“借刀杀人好,自己没嫌疑。”曾省吾道:“可刀从哪借呢?”
张居正和李幼孜相视一笑,后者道:“高胡子最大的特长就是得罪人,到处都是刀,还有的挑呢。”
“真假?”曾省吾瞪大眼问道:“比如呢?”
“我说一个,曹大埜,如何?”李幼孜便道。
一直安静旁听的赵昊,不禁竖起大拇指。
“看,赵公子懂行。”李幼孜高兴坏了,把酒葫芦递给赵昊道:“来,走一个。”
“他不能喝酒!”张居正却断喝一声道。
不过这人,选的确实太绝了!
说起来这位曹大爷,跟赵公子也有过交集。前年俺答封贡前,赵昊不想让张四维沾这个功劳,便用大预言术默写了一边他给王崇古信,完事儿让那个谁塞到个言官家的门缝里,举报小维泄露朝廷机密,让小维引咎辞职,回家当山西首富去了。
当时那位被赵昊当枪使的言官,就是曹大埜。
赵昊为何选他,因为他是赵贞吉的小老乡,而且赵老夫子对他有授业之恩。这样可以让高阁老精准定位幕后黑手,不用怀疑到自己头上。
后来赵贞吉被高拱撵回四川,曹大埜却因为家中时代为官,替他说话的人多。加之又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反倒被高拱放过了,继续当他的给事中。
不过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统领六科的韩楫韩科长,可是张四维的同乡,而且只比小维大两岁,两人那是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交情。他哪能放过这个,坏了面党党首前程的手下?这二年把曹大埜折腾的生不如死。
所以要是能说动曹大埜再次出手,高拱只会当他是挟私报复,最多联想到赵贞吉不甘心下野,在暗中捣鬼。反正联系不到张居正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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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曹大埜怕是还不够。”曾省吾寻思片刻道:“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那不谷说一个。”张居正便淡淡道:“刘书川如何?”
“刘奋庸?”这人选显然不如曹大埜那样理所当然,曾省吾不禁皱眉道:“他不是高胡子的乡党吗?”
“正因为是乡党,他才对高阁老怨念深重。”张居正便简单解释了一番。
刘奋庸,字书川。河南洛阳人,戊午解元,己未进士,选庶吉士。他在翰林院时,被选为裕邸的侍书官,后来今上即位,以旧恩擢为尚宝卿。
随后这些年,籓邸旧臣相继大用,不是成为官居一品的大学士,就是身居要职,绯袍加身。
唯独刘奋庸像被遗忘了一样,三年又三年,还是尚少卿。
跟他有类似遭遇的殷士儋都对高拱饱以老拳了。刘奋庸还是高拱的同乡,心里的怨念就更无以复加了。
张居正这些年,一直在搜寻可能的盟友,当然不会漏过他了。靠着在潜邸时的交情,早就把他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了,知道此人已经被怨气冲昏了头脑,只要稍加挑唆就能当枪使。
除了刘奋庸,他又连说了几个早就物色好的名字,让曾省吾去联络。
最后张相公叮嘱道:“可以打不谷的旗号鼓动他们。但一定要让他们明白,扯出不谷,大家一起完蛋。不连累不谷,不谷会力保他们无事的!”
“明白,这个道理谁都懂!”曾省吾重重点头,连夜便去联系了。
李幼孜也打着哈欠告辞了。
待两人离开后,张居正沉声对赵昊下令道:“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皇上的病上——除了要尽可能治愈外,还要掌握最准确的病情,及时报告给我!”
“是,岳父。”赵昊忙正色点头。
“另外,所谓以战止战,最后免不了还是要求饶。”张居正疲惫的闭上眼道:“为父要做好受胯下之辱的准备,你也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岳父放心,我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嘛。”赵昊从容一笑。京中这一幕幕活剧,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推演过了。虽然没想到会这么精彩,但情节发展大差不差。
“存人失地,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张居正闻言眼前一亮,不禁击节叫好道:“说的好哇,没想到你有如此大智慧!让为父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啊!”
“这可不是我说的。”赵公子赶紧摆手道:“这是一位毛爷爷的思想。”
“毛伯温吗?”张居正微微皱眉,要是这样就太可惜了,自己竟没机会当面请教。
“呵呵……”赵公子打个哈哈含混过去道:“总之岳父这边,也不要太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只要人还在,就总有胜利的希望。”
“不错,先赢不叫赢,先输不叫输!”张居正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精神一般,斗志昂扬道:“放马过来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岳父必胜!”赵公子脑残粉的样子都不用装,完全是发自肺腑的。
ps.先发后改。另外,我觉得最近节奏不慢啊。不信看最近一百章,写了多少剧情啊。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水了,就想赶紧交代剧情,好快点进入我期待的二十年后的大变革,大冲突剧情。但这段是大剧情啊,直接给结果那不是耍人吗?肯定再急也要起承转折,娓娓道来的。
总之,不会有任何主观灌水的。以上。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进宫给皇帝看病
接下来两天,京里表面上一片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双方都在背地里使劲。
就连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和锦衣卫也都行动起来,把胆敢靠近诸位阁部大佬、以及大佬跟前红人家门口的闲散无赖、小商小贩,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抓起来投进大狱去。
三月十四过午,邵芳引着长长的车队,风尘仆仆入京。
刚进了崇文门,他便命随行的千户将诸位神医好生安顿,自己则飞马朝大内而去,向高阁老交差。
纵马疾驰在天街上,邵大侠不禁心潮澎湃,他已经边缘化很久了。然而相爷一旦有事,那些书生就只会添乱,他终究会明白,还是自己靠得住的。
果然,高阁老闻报十分开心,狠狠夸奖了邵芳一番,又让他回去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带神医们到东华门外等候,自己亲自领他们进宫为皇上诊治。
仅一墙之隔的张相公值房中,听到隔壁高阁老的大笑声,张居正不禁一阵阵心烦意乱。低声问自己的亲信舍人姚旷道:“三省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曾大人刚刚让人报信说,那曹大埜有些犹豫。这小子上次吃了大亏,唯恐再度孤掌难鸣,说可以跟着上本,但不想当出头鸟。”
“让他放心,会群起而攻之的。”张居正沉声道。
“另外,李义河说刘奋庸答应可以上本,但不能直接攻击高阁老,不然日后没法面对家乡父老,所以只能含沙射影。”
“还真是一上阵,都拉稀。”张居正哂笑一声道:“那也足够了。”
“那就安排刘奋庸先上本?”姚旷请示道。
“不。”张居正轻拢着美髯,神情平静道:“打头炮的是胡槚,他明天就会上本。”
“他?”姚旷不禁倒吸口冷气,相公真是深不可测,竟还藏着这样一记杀招!
胡槚,工科都给事中,高拱的门生,汪汪队高级成员。按说韩楫升官之后,吏科都给事中就该轮到他来做了,然而高阁老却破格提拔了雒遵。胡科长显然会有怨气,但还不至于怨念到,马上就被人拉过去当枪使的程度。
显然张相公早就在他身上下足了功夫,这次落选六科之长只是个引子而已……
当天日暮时分,宫里便传出懿旨,着各位神医明日入宫看疾。
于此同时,那胡科长的弹章,也送到了通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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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赵昊亲自背着偌大的药箱,给两位神医当起了药童。
三人来到了东华门一看,好家伙,邵大侠足足领来了十八位大夫,气势上一下就压倒了他们仨。
双方曾经称兄道弟,如今却各为其主,这让邵芳有些尴尬,抬头看天,装着没看见赵公子的。
赵昊却若无其事的走上前,跟他亲热的打招呼:“久违了樗朽兄,咱们一年多没见了吧?可想死小弟了。”
“哈,赵公子大忙人嘛……”邵大侠强笑道:“愚兄我也挺忙的,总是碰不上。”
“这次可碰上了,一定要好好喝一个,叙叙旧。”赵昊热情似火,似乎忘了他现在不能喝酒。
“呵呵,还是改日吧……”邵芳讪讪推脱道:“一切等皇上病好了再说吧。。”
“也不只是叙旧,高阁老对小弟我怕是有些误会,还得请老兄代为说和呢。”赵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道理,小弟还是明白的。”
“哎,你呀你!”邵芳晃动手指点着赵昊,如释重负的佯嗔道:“早有这个态度不就结了吗?至于搞得这么僵?”
“岳父已经狠狠教训我了,老兄就嘴下留情吧,我错了还不行?”赵昊满脸的羞赧,忠实的执行着偶像的计划。
“好啦好啦,我帮你劝劝元翁就是。”邵芳一高兴,又开始吹牛伯夷了。
其实他被高拱冷遇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初他拍着胸脯吹牛伯夷,说自己跟赵昊铁着呢,保证能让他让出一半的海运份额来。然则,去年一年他都没搞掂,自然也就失去了高阁老的信任。
现在赵昊终于服软了,邵芳比请到这么多神医都高兴。因为自己吹过的牛皮终于圆上了,可以重获高阁老的信任了!
待赵昊和邵芳分开后,那边,万密斋和李时珍也跟那群大夫打过了招呼。
李时珍告诉赵昊,这些大夫确实都是成名已久的名医,而且他们还在那徐春甫的组织下,于隆庆二年在京师创立了一个叫‘宅仁医会’的民间医学组织,以切磋医技,取善辅仁。最初就有46位海内名医加入,当然也邀请过他们俩和李沦溟……可惜晚了赵昊一步。
“你要是能把他们都拉进江南医院,就可以彻底改变大明的医学了。”万密斋也拢着胡须道。
“这得靠二位神医的魅力了。”赵昊笑道。
“要是输给他们,说什么都白搭。”李时珍涌起了好胜心。
这时,宫里钟响,宫门缓缓敞开,众人便全都噤声,跟着出来迎接的太监进去了紫禁城。
到了会极门外,小太监让众人稍等片刻,进去禀报一声,高阁老便从内阁出来,亲自带着一众神医,往后果园去了。
至于张相公,正在文华殿中看太子读书呢。其实今日应该轮到高阁老去的,但高拱让他替班,他还能说个不字吗?
作为皇帝对国老的优待,高拱是有肩舆坐的。一众大夫就只能步行跟在后头,在深宫高墙甬道中走啊走。
一直走了好久,赵公子膀子都酸了,才到了宫城北门玄武门。
高拱这时才扫一眼众大夫,沉声吩咐道:“待会儿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统统烂到肚子里,绝对不可以外传,否则严惩不贷!都记住没有?!”
“是……”大夫们赶紧唯唯诺诺应下,虽然神医都是有风骨的,但在这蕴含了两百年天家威仪的紫禁城中,在权倾天下的首相面前,实在支棱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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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玄武门,过了护城河,便直接进了北上门。
按照礼制,‘天子当居于五重城之中’,从内到外是,一重宫城,二重内皇城,三重外皇城,四重京城内城,五重京城外城。
北上门实际上是内皇城的城门,属于第二重城的北门。除了北上门,便是后果园的正门万岁门。两门与四周的宫墙组成一个瓮城,使后果园与在京城连为一体,方便皇帝出入。
所谓后果园,其实就是后世的北海公园。中间那座万岁山上,有棵老歪脖子树,在另一个时空很有名……
赵昊正不胜唏嘘间,忽然一呆。何止是他,众大夫也都看呆了,谁能想到这大内之中,居然有座清河县城?
“咳咳。”高阁老不悦的咳嗽一声,所有人赶紧低头看路,不敢再东张西望。
清河县城中,为了皇家的颜面,西门府的招牌已经被蒙上了。不过懂的自然懂……
众大夫被引到聚景阁外,高拱先请孟冲进去向两宫通禀,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懿旨,赐众大夫御点心并贡绸一匹。
待众大夫谢恩后,孟冲便低声吩咐他们,皇上这会儿正在昏睡,动作放轻些,排着队进去,挨个诊脉后就出来,不要耽搁太久。
赵昊不是大夫,自然捞不着进去。对此他十分无奈,皇帝清醒时,自己通禀一声就能见到。现在皇帝病了,就想见也见不着了……
不过他很快就平衡了,因为高拱也捞不着进去,跟他一样在阁外的葡萄架下等候。
皇帝没生病时,高师傅可都是在御前有座的。
想到自己自二月廿二至今,已经快一个月没捞着一睹天颜了,高拱就忧心忡忡,烦躁不安。
他冷冷看着赵昊,大有要将这小子当出气筒的架势。
好在邵芳及时对他耳语几句,高阁老的脸色才稍霁,哼了一声不再看赵昊。
不一会儿,第一位进去的大夫出来了,高拱忙迎上去,想要问个究竟,却又担心被对手听去,便对孟冲道:“劳烦印公给找个清净的房间,好让大夫们合议。”
“好说好说。”孟冲满口应下,亲自引着高拱和他这边的大夫,去了聚景阁后的罩房中。
赵昊这边人少,便被发配去耳房了……倒没什么好不满的,之前内阁首辅和次辅,还在这间小小的耳房中,同床异梦过呢。
等万密斋和李时珍出来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两人捧着个木匣子,跟赵昊进去耳房。
关上门之后,赵昊这才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李时珍顾不上说话,从大药箱中拿出显微镜、载玻片等各种仪器,开始化验从皇帝疮口上取下的脓血。
“很糟糕。”万密斋面色凝重的答道:“比想象的还要糟。”
他告诉赵昊,虽然还要等待化验结果,但从症状上看,‘癃闭’加‘红瘰’加‘疳疮’加‘胀破’,杨梅疮的所有症状都齐了。
所以已经可以基本确诊,皇帝确实得了杨梅疮。
其实通常来讲,就是不做治疗,得了这病的病人,也能支撑两年左右的。
但皇帝表现出的病情之凶猛,症状之严重。以万密斋的经验看,皇帝的疮已经发展到晚期了,怕是已经撑不了几个月了……
ps.先发后改,然后睡了。争取明天,哦不,今天,补上那一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并不艰难的决定
等到李时珍的化验结果出来,就可以确诊了。
他从皇帝的脓血中,除了发现大量的被江南医院命名为‘佛郎机病原体’的梅毒螺旋体外,还有大量的金黄色葡萄球菌、溶血性链球菌等,所以皇帝其实是杨梅疮合并一系列化脓性炎症了。
虽然查阅内起居注和太医院医案的要求被拒绝,但万密斋和李时珍还是能凭借丰富的经验、科学的化验结果和冯公公提供的问询口供,大体倒推出皇帝发病的过程:
佛郎机病原体进入人体之后,通常会有二三十天左右的潜伏期,以皇帝正月下旬的开始发病的时间来计算,所以他感染的时间应该在去年腊月下旬。
通常来讲,第一期的佛郎机病是不足以致命的。但皇帝身子骨被酒色掏空了,十分虚弱,自身免疫力十分低下,导致佛郎机病原体在体内迅猛繁殖。可太医完全没往这个病上想,只以皇帝是操劳过度、又滥用补药导致上火的结果。所以只开了些清热解毒下火的药,非但没有效果,还把治疗的黄金时间都耽误了。
等到上月廿二,皇帝再次病倒时,佛郎机病已经发展到了第二期。其实这时候太医已经诊断出是什么病了,但他们没有把握治愈此病,也不敢担责任用虎狼之药。结果让皇帝的病继续发展,导致身体多处合并感染,整个人惨不忍睹了。
“也就是说,佛郎机病只是诱因,要命的是感染。下一步就是败血性休克、多重器官衰竭,连命都保不住了……”李时珍摘下手套,一边用大瓶的酒精给双手消毒,一边淡淡道:“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抗感染治疗,如果能成功,说不定还能有几年圣寿。”
“如何治疗呢?”赵昊心情沉重的问道。
“传统疗法无非就是防风通圣散加减。”万密斋便缓缓答道。皇帝的病情虽凶猛,但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所以治疗方案也很清楚。“再结合新医学的抗菌抗病毒治疗,应该很快就会见效。”
“嗯。”李时珍认同的点点头道:“其实不管传统还是科学,这病关键就在一个‘毒’字上。毒邪不祛则诸症难平。从这点来说,太医院那帮废材所用清热解毒凉血泻火诸法,并非不对证,只因攻逐邪毒之力不专,荡泄火毒之途不畅,所以没什么卵用。”
“不错,此病宜急攻毒荡浊,顿挫毒势,方可拔除病根。所以防风通圣散不能遣用原方,此时非速攻则难扼病势啊。”万密斋又细细推敲道:“我欲于原方减去芎、归、桔、术,加用葛根、羌活、青蒿。”
“这样疏风解毒变为了发汗排毒。”李时珍点点头,提笔记下万密斋的方子。
“不错,还要重用硝、黄,将通里散热变成攻下热毒,从而使之成为一个专攻邪毒之剂。”万密斋最后确定了药方,然后未免生出扁鹊之叹道:“若早一个月,仅用此方便足够了。”
“是啊,不过辅以大蒜素注射一疗程,当能解毒……”李时珍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对赵昊道:“如果还不行,就得动用你的保命神器了。”
“嗯。”赵昊点点头,背着手在堂中踱步许久,方问道:“如果用了青霉素,可以确保皇上痊愈吗?”
江南医学院在隆庆四年就已经培养出了青霉素,但产量十分感人,除去试验所用之外,目前也就培养出够救治一到两个危重病人的剂量。因其太过珍贵,被集团董事会定为最高级管制药品,除了救治赵昊本人外,使用前必须得到赵公子批准。
“这个谁知道呢?”李时珍一摊手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到时候如果青霉素也没用的话,那就彻底没救了。”
“明白了。”赵昊点点头,神情淡定道:“把它写进处方。”
“嗯?”李时珍露出一丝讶异,但他很快提醒自己,老子只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便重新提起笔来,在处方最后加了一句。
吹干墨迹之后,两位院长便起身出去复命了。
赵昊站在耳房门口,看着他们走向聚景阁的背影,自嘲的笑了……
他在来时路上百般纠结,甚至昨晚都彻夜难眠,千头万绪汇成一句话,就是给不给皇帝用青霉素?
以赵昊那浅薄的医学常识,也知道青霉素是治疗梅毒的特效药。就算不能彻底根除,也能给皇帝延寿几年的。
然而那样的话,高胡子又要嚣张几年了,恐怕岳父大人还有冯公公的好日子就要推迟几年了……自己和江南集团不想继续被打压的话,就只有起来跟高胡子斗法了,那无疑会平添许多变数。赵昊倒不怕斗争,与人斗其乐无穷嘛。但那样会让他的大预言术基本失效的……虽然他已经在努力避免使用大预言术了,但‘有却不用’和‘没有’,是两个概念好吗?
所以‘救还是不救’,这是个让赵公子十分纠结的大问题。他一度以为自己会选择袖手旁观,让历史按照预定的轨迹发展,然而当他来到清河县,站在聚景阁外时,心里的种种算计却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当他听完了两位大夫的诊断治疗方案后,几乎毫不犹豫的便做出了决定。
尽管那个决定,可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但他不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就见死不救啊。
见死不救,眼下自己这关就过不去。还谈什么将来?
事到临头,反而决定就这么简单……
‘本公子还真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啊……’赵公子不禁暗暗自嘲。心说对不起了岳父,我们可能需要努努力,把高胡子赶下台去了。
或者努努力,成为高阁老的狗狗……
无论如何,终于做了决定的赵公子浑身轻松,也从耳房走去了葡萄架下,跟邵大侠在一具秋千前小声聊起来。
邵芳告诉他,他们那边十八位大夫吵了半天……哦不,经过热烈的讨论,也终于拿出了治疗方案。这会儿,由徐春甫和马铭鞠也进去聚景阁汇报去了。
两宫会在帘后听禀,并最终做出决定。
只是两宫不便发问,当然也问不明白,所以由高阁老和太医院的金院判来审核双方的医案,并给出评价,最后请两宫定夺。
赵昊心说,不愧是内阁大学士,给皇上治个病,也要搞票拟那一套……
~~
此时聚景阁堂中,‘宅仁医会’的两位名医在讲解他们的医案。
其中马铭鞠在治疗杨梅疮方面经验十分丰富,这医案便以他的处方为主。他们给出的是先内服‘三黄败毒散’,外用‘白杏膏’涂抹在溃烂处。用三黄败毒散十数剂后,再以‘身卧烟霞’之法熏蒸,当可大好。
金院判听得连连点头,心说这马铭鞠果然名不虚传,出手不凡。
其实金院判本身水平还是有的,只是在宫里,有些事比人的死活更重要,哪怕是皇帝的死活。是以他束手束脚,明知道该怎么治,为了尊者讳他也不敢用药。因为太医院所有医案都要归档作为史料的。后人一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挺羡慕这些民间的大夫的无拘无束,或者说不知死活的……
待马铭鞠这边禀报结束,便轮到万密斋和李时珍了。两人呈上方才开好的处方,并由李时珍做了讲解,内容与之前对赵昊说的大体一致。
等他说完,高拱便对金院判道:“你来评判一下吧。”
“是。”金院判忙恭声应下,字斟句酌道:“两边名医的诊断大差不差,都认为皇上是热邪化火,火炽成毒,毒势嚣张,充斥表里,炽盛燔灼,烈于气分,犯及营分之气营两燔证。其着眼也都在祛毒上,应该说从这点上都没错。”
高拱微微点头。
珠帘后的两宫娘娘也紧张的拉住了手,期待着有药到病除的方子出现。
“至于治疗上,宅仁医会的方子先后治则、表里同治,看上去还是很周全的,挑不出毛病来。”金院判顿一下,接着道:“至于江南医院的方子,大约能看出是防风通圣散的加减,不过重用硝、黄,是不是猛了些?”
“乱世用重典嘛,不猛一点怎么能拔去邪毒?”李时珍忍不住抢白一句。他最看不管太医院的一点,就是用药从来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吃不死人就好,至于治不治病,从来不是优先考虑的事儿。
“这个先不论。”金院判摆摆手,拿着他开的处方念道:“那给大蒜素静脉注射是什么情况?青霉素注射又是何物?”
“类似于打金针,只是将针头改为空心,把药物直接打入病患血管中。”李时珍解释道。
“血管又是何物?”金院判越听越糊涂。
李时珍和万密斋对视一眼,就知道坏菜了。
在以保守著称的太医院面前,当你需要先向评审方科普新知识时,就不要指望自己的方案能胜出了……
ps.这更算是昨天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张相公表演真正的技术
果然,金院判耐着性子听完科普之后,一脸懵逼的摇摇头道:“李大夫的说法很有新意,若是换一个场合,下官很愿意与你探讨一二……”
顿一下,他把脸一拉道:“然而,这是给皇上看病!李时珍,你也是当过太医的,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
高阁老拢着胡须,不住点头。
“行了,姓金的,不用这鼻子上插葱装象了。你们要知道轻重,能让皇上病成这鬼……贵体欠安的样子?”李时珍冷笑道:“既然听不懂最新的医学,那就用你听得懂的大白话说给你听!”
“这是什么?”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盒金针。
“这还用问?”金院判黑着脸道。
“金针怎么用?”
“刺入人体穴位啊。”
“那我给皇上打针,有什么问题?”
“你这针里有药!”
“你不给皇上进药?”
“当然进了。”
“哦,给皇上下针、吃药都没问题,直接打针用药就是拿皇上的生命开玩笑?这是什么道理啊?!”李时珍一翻白眼。
“呃,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金院判咂咂嘴,感觉有点被绕晕。“不过还是不能冒这个险。”
“你!”李时珍就要发飙,被万密斋一把拉住。
“好了,我来说。”万密斋的风度就好多了,他向金院判拱拱手道:“请大人放心,一来,我们江南医院对病患进行注射治疗的时间,已经有两年以上了,积攒了超过十万次注射记录,安全方面完全有保证。二来,如果大人实在不放心,可以找个类似的病患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金院判神色稍霁道:“赶明儿你们去八……仙过海,找个类似的患者,把那什么大蒜素,青霉素的给他打上,看看效果再说。”
“大蒜素可以敞开了打,但青霉素不行。”万密斋却摇头道。
“为何?”
“因为此物弥足珍贵,穷我江南医学院之力,如今也才制出一人份的计量。”万密斋淡淡道。其实还有一份,但那是留着给赵昊救命用的,就连赵昊自己都不知道。顿一下他又道:“但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因为注射之前要先试药的,若不适合,试药时就会发现,自然不会用药了。”
金院判最终承认,江南医院的治疗方案也基本可以保证安全。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做决定的又不是他。
等两边汇报完,高拱让四位医生先退下,他和金院判请两位娘娘做最后的决定。
~~
过午时分,高拱满面春风从聚景阁出来,看到赵昊便笑道:“你小子,还算有些良心,皇上没白疼你。只是请的大夫古怪了点儿……”
“啊?”赵昊不由一愣。
“啊什么啊,都是对皇上的一片赤诚,谁也不会怪罪你们的。”高拱心情大好的伸手弹了赵昊脑门一下道:“改日得暇,到老夫家里吃饭,有好多事情要跟你聊。可不许再跑了!”
赵昊捂着脑门,哭笑不得道:“遵命。”
高拱又破天荒的对宅仁医会的一众大夫抱拳道:“两位娘娘决定了,用你们的方案。拜托了,一定要让圣体复原啊!”
“敢不尽全力。”众大夫按捺住兴奋,忙纷纷躬身还礼。
这二年江南医院的风头太盛,完全掩盖了他们的光芒,这让医会的同仁们难免生出一时瑜亮之叹。这次两宫之选也算让他们小小扬眉吐气一把。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将一重担挑在了肩上,巨大的压力让他们实在笑不出来。
高拱的心情却是极好的,他认为十八位名医一起上阵,把皇帝治好的可能性当然最大。
而且这次江南医院的大夫虽然是陈皇后做主请来的,但最终用的却是他的人选。无疑可以向朝野发出清晰的信号,哪怕皇帝病倒了,这大明朝还是他高阁老说了算!
这才是高阁老最看重的地方。
邵芳跟赵昊打声招呼,便安排宅仁医会的众大夫,到清河县的客栈中住下,好轮班照料陛下的病情。
赵昊则背着大药箱,跟万密斋和李时珍出宫去了。
“抱歉公子,我俩有辱使命了。”万密斋歉意叹口气。
“万院长何出此言?”赵昊却摇摇头道:“是我们没有尽力,还是我们技不如人?”
“都不是。”李时珍苦笑道:“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一套太超前了。在江南医院我们就是权威,没有人敢质疑,但来了京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换了老夫是患者家属,可能也会做同样选择吧。”万密斋也颔首道。
赵昊却微微摇头,方才高阁老的表现已经说明,这并非一次纯医学的选择。
换言之,就算他们也拿出一套四平八稳的方案,八成一样会落选。理由还不好找吗?比如对方的人数多……
唉,先看吧。人家马铭鞠也是史上有名的神医,说不定能治好了呢。
~~
走到文华殿外时,正遇上太子放学。
看到冯公公陪着太子的轿子打前头来,赵昊和两位院长赶紧让到道旁。
小胖子却看到了赵昊,忙吆喝起来:“停轿停轿!”
说着不待轿子挺稳,就从上头颤巍巍跳下来。
“哎呀太子爷爷小心点。”冯公公赶紧扶住他,好险才没摔个狗啃泥。
“呜呜,赵昊,求求你了,帮帮忙吧。”朱翊钧却甩开冯保,上前抱住赵昊,呜呜哭起来。
赵昊刚心说,这说不定是个机会。却听小胖子哭道:“呜呜,我太难了,我不想上学啊……”
“呃……”赵昊嘴角冲动一下,原来是为了他自己,不是为他爹啊。
“殿下你先放开我,说说咋就不想上了呢?”赵昊哭笑不得,喂喂,鼻涕往哪擤呢?
太子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了自己的悲惨生活。
大体说来,他每天早晨五点就得起床,穿上衣服洗把脸,先生们就已经等在外头了,看着他进行两个小时的早读。
到了早晨七点,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八点钟到文华殿正式上课。先读《四书》,站在东班的侍读官员,带着他反复读数十遍。而且一个句读错了,一个读音不标准,都得从头重读,所以精神高度紧张。
完事儿课间休息十分钟,放放水。接着上第二节课,由立在西班的侍讲官员,为他讲解方才所读四书的含义,引经据典让人昏昏欲睡,可必须还得听着,因为完事儿还要复述,说错了就又要从头重听一边,能把人折磨死。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十二点,终于等来了午餐时间。吃完饭可以睡个午觉玩一会儿了。但午休时间也仅有两个小时,下午两点,又得准时上课,这次由侍书官员教他握笔写字,点画端楷。
一直到黄昏,也就是这会儿,才能下课回宫吃晚饭。
“那可真够辛苦的。”赵公子感同身受的点点头,还好本公子只当老师不当学生。
“这还没完呢。”小胖子哭丧着脸道:“晚饭之后,我娘还要我写一百个字,大伴还不肯帮我写,只给我娘当帮凶。我每天都累得要死,根本没时间看动画片,三月新番到现在也就才看了五遍,呜呜……”
“五遍不少了……”冯公公一旁小声道。
“你闭嘴,你个叛徒!”朱翊钧瞪一眼冯公公,继续对赵昊道:“你帮我想想办法吧。要不你来给我当老师,就教我画动画片好吧?”
赵昊心说那你得加入徐氏兄弟影业,面上还是安慰太子说,好的好的,你反应的情况,我们了解到了,会帮你反馈上去的……
可太子哪有那么好糊弄?死缠着不放开他。赵公子只好凑在他耳边,教他‘逃学旷课三十六式’中的前三式。好说歹说,终于把朱翊钧安抚住,哄回轿子上。
趁这功夫,冯保向赵昊投去问询的目光。
赵昊微微摇头,意思是最后没选我们。
却不知冯公公是怎么理解的,居然情不自禁的嘴角上翘,就连离去的步伐都变得轻飘飘的。
赵公子无奈的摇摇头,这宫里一个个的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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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张居正也回到文渊阁。
文渊阁就在文华殿后头,所以没跟赵昊打照面。
不过一回内阁,高阁老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好消息,亲自告诉了他。
高拱紧紧盯着张居正的脸,想欣赏下他的表情,该是何等的失落?
小子,记住了,你那一套都是老夫教的!在我手里你翻不起浪花来的!
然而此时的高阁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目睹大明朝最牛伯夷的一系列个人表演。他将在这段表演中,被张相公的****,搞得云里雾里,一直到几年以后才回过味来,之后便步了他大哥的后尘……
只见几乎毫无延迟,张相公的脸上便露出欣喜的笑容。“这么说,圣躬终于可以痊愈了?”
“呵呵,还不好说,不过想来十八位名医一起上阵,什么病都能治好的!”高拱一愣怔,没想到张居正的第一反应会是高兴。
ps.再写一章去。
第二百三十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见张居正对皇上还是有感情的。高拱心说,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良心。便放缓了语气道:“这阵子万钧的重担都压在你我肩上,实在太辛苦了。这下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确实够辛苦的,”张居正苦笑揉着太阳穴道:“隔一日去一次文华殿,两天的奏章就得一天票拟完,实在吃不消啊。”
“哦?原来你也吃不消啊?”高拱似笑非笑道:“还以为张相公甘之若饴呢。”
“元翁哪的话?不瞒你说,我最近这一阵阵头晕目眩,下午教太子运笔的时候,把一捺都写出格了……”张居正说着建议道:“元翁,再上道奏章,请求给内阁加人,分担一下吧。”
“哦?”这下高拱彻底被搞糊涂了,不禁放声大笑道:“哈哈,这是太阳打那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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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上月两人便联名奏请过增加阁员,当然那次是高拱提出的,他记得张居正当时就有些不太愿意。
张相公当然不愿意了,因为这次高拱是有意让高仪入阁,来牵制他一下的。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张相公还是捏着鼻子在劄子上签名了。
但让高拱没想到的是,没几天司礼监发下一道上谕曰:‘卿二人同心辅政,不必添人。’
因为当时皇帝尚未昏迷,是以高阁老以为这是皇帝信任他俩,不希望内阁再起风波的缘故。毕竟高阁老有专干大学士的前科,似乎除了张居正,他跟谁也处不好……
然而韩楫等人却私下对高拱说,这是荆人不愿让旁人入阁掣肘他,才会捏造了这道旨意交给冯保,然后利用皇帝头脑不清,从中批出的。
高拱起先自然不信,觉得冯保没那么大胆子。但弟子们都说,那孟冲目不识丁,另外几个秉笔太监,早就被冯保控制了。如今孟冲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司礼监更成了冯保的天下。
并说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唆使言官攻击他。如果再有阁老在,就不便他们行事了。现在只有两人在阁,高阁老一旦被弹劾,即当回避,则荆人便可独自在阁,届时与冯保内外勾结,再趁着皇帝糊涂时,捏造一道赐金放还的诏书,他高胡子就真的没戏了。
高拱被惊出一身冷汗,虽然不大相信张居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等皇上病好了,跟他算账吗?但还是免不了开始处处提防张居正了。
虽然后来一直没有如弟子们所言,有言官蹦出来弹劾他。但韩楫们的那番话,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看张大帅哥越来越不顺眼。
所以说,那次引入阁员未果,便是两人关系彻底走坏的转折点了。
高拱没想到,张居正居然主动提起此事。
于是高阁老讽刺一句,便冷笑听他如何说。
只见张相公闻言先是一愣怔,一张俊脸旋即渐渐涨红,将吃惊、恍然与委屈等连串情绪,一一清晰表现出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高拱不解问道。
“怪不得这些日子,元翁疏远于仆。”张居正又面现委屈道:“原来元翁以为内阁增员不成,是仆捣的鬼啊?!”
看他冤枉的眼泪都要下来了,高拱反问一句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张居正老脸通红道:“这简直是在侮辱不谷的操守和智力!”
“怎么讲?”高拱眉头蹙起来,脸上戏谑之色荡然无存。
“说句掉价的话。元翁,仅你我二人在阁,仆才难受好吗?我说出去是堂堂次辅,实际干的却是阁员的活。不管六部两京十三省哪头的事情,元翁一声吩咐下来,都得仆来调查、研究、沟通、扯皮……忙的昏天黑地不说,一个差池,就让你骂的狗血喷头!元翁,这些事别人不知,你会不知?你说,仆会愿意这样过的日子?我是受虐狂吗?!我做梦都想有人给我分担分担,替我承受元辅的臭脾气!”
说到后头,他本体都激动的无风自飘了,为他的话提供了强烈的真实感。
“倒也是哈。”高拱有些羡慕的摸摸自己,乱蓬蓬钢针似的胡子道:“看来你很不爽老夫的臭脾气嘛。”
“对,不谷不喜欢被人骂。”张相公傲娇的点点头,还吸了下鼻子。配合他现在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内味儿太绝了。
“好好好,以后对你客气点就是。”这让高阁老却十分受用,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叔大的真性情。
说着,他却又状若不经意反问道:“但老夫记得,上月让你联署时,你变了脸色,明显是不快嘛。”
“仆第一反应是以为,阁老对我不满了。所以不是不快,是慌了神。”张居正马上给出解释道:“但后来仔细一想,阁老何其磊落?素来快意恩仇,对谁不满直接撵出内阁,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才知道,是仆想多了。”
“本来就是嘛……”高拱联想到上午时,邵芳对自己说赵昊被岳父逼着,已经向自己服软的事情。不禁感觉自己可能真是误判了叔大。这让他十分开心,大笑道:“好了好了,日后老夫不听别人说三道四,继续与你上本就是。”
“元辅听谁说三道四了?”张居正却敏锐抓住了高拱的话头,沉痛问道:“是什么人在挑拨我们的关系?!”
“唉,别乱猜,没有的事。”高拱自知失言,想要掩盖过去。
张居正却满脸受伤的揪着不放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韩楫那帮子小辈!他们看不惯元翁对仆言听计从,事无巨细与我商议,想取我而代之,故而日日进献谗言!让元翁有事,已经不再垂询于我,而是避我不及了!”
“别瞎说,他们不敢。”高拱肯定是不承认的。
“其实仆早就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什么‘新郑虽为首相,实则江陵为政。江陵所荐拔皆引为己功,外人知江陵不知新郑也’!”张居正一副竹筒倒豆子的架势,情绪激动道:
“还说前番定东宫讲官时,因为左中允申时行、右中允王锡爵均不见用。我便数度以此说事儿,诋毁元辅说什么‘两中允见为宫僚不用,而用其私人者何也?’”张居正顿足问道:“元辅,此等浅薄之语,是我张居正能说出来的话吗?”
“确实不像……”高拱也有些回过味来了,韩楫他们传的这些话,确实不像张居正这种水平的人说出来的。
“不遭人妒是庸才,仆不怕有人诋毁。让我真正痛苦的是——元翁竟信了旁人,却不信我?!难道你忘了我们二十年的同志之情吗?忘了我们要一起拨乱反正,开创盛世的皋夔之约吗?忘了我们永不猜疑,永不背叛的誓言吗?!”
“唉……”高拱登时也眼圈有些发红。过去二十多年,与张居正亦师亦友的交往,是他最宝贵的财富之一。仅次于与隆庆的师生父子情。
他忘不了在翰林院时,与这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后辈,日相讲析理义,商确治道,至忘形骸时的快乐。
忘不了同入裕邸,一起为今上抵挡四面八方明枪暗箭时的同仇敌忾。
忘不了裕王身登大宝时,两人相约为君父共成化理时的壮志豪情。
忘不了自己被徐阶那个老王八排挤以归时,两人书信往来,相望不忘时的情比金坚。
更忘不了自己东山再起,离不开他的苦心谋划,全力促成!
这就是高阁老为何总是,对叔大下不了狠心的原因。因为在他看来否定了张居正,就是否定了自己。干掉了张居正,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瞎子……
现在见张居正也还念着旧情,刚六十的老汉眼泪都要下来了。“叔大啊,让我们都找回初心吧……”
“敢不从命?!”张居正与老高执手相望泪眼道。
两人的感情正急速回温,谁知高拱又冷不丁问道:“对了叔大,韩楫他们那些话,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是韩楫那帮人自己,把离间阁老当成好大成就,在酒桌上胡乱吹嘘,被东厂探子给记下了。”张居正坦然道:“前日在文华殿时,又被冯保故意泄露给仆的。”
“哦?”高拱又蒙了一下,没想到张居正又主动交代起冯保的事来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不知叔大还要给自己多少‘惊喜’?
“我知道,那些人还就此说我与冯保勾结云云,然而真相却是,那是冯保一直单方面想拉我一起对付元翁的!”张居正义正言辞道:“每次仆去文华殿看视,他便也跟着太子而至,一是借机反复挑唆,二是效仿那曹孟德离间韩遂与马超之计而已。但仆非韩遂,元翁更非马孟起那等有勇无谋之辈,所以他这番挑拨注定只会贻笑大方而已!”
“你等下,容老夫捋捋……”见张居正又洗清了一个罪状,高拱一时有些懵,心说难道自己真的愿望叔大了?他还像当年那样‘一片冰心在玉壶’,只是被人拼命抹黑成了尿壶?
那自己那帮门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ps.520快乐,我爱你们。?(′`?)
第二百三十一章 欺师灭祖第一疏
【更正:前文张相公所提工科都给事中胡槚,实际应为汪文辉;此外,之前还把来京的万密斋写成李沦溟了,一并予以更正。】
张居正这一番爆料,把高胡子脑瓜子爆得嗡嗡的。心说难道那班门生一个一个的串通起来蒙骗自己?连一个说真话的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高阁老很快冷静下来,决定关于弟子们的事情,回头审问清楚再说。眼下还是先弄清楚,冯保拉拢张居正,到底想搞什么鬼吧?莫非他真以为两人联合起来,就能对付的了老夫?不会这么幼稚吧?
不会吧?
“那阉竖想要怎么对付老夫?”高拱黑着脸问道。
“仆对他反复讲过,以元辅的圣眷、能力和威望,地位稳若磐石,他绝对撼不动的。”只听张居正道:“在仆劝说下,他已经打消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但不想放过眼下这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请仆务必趁着内阁缺人,帮忙将他的人选推为大学士。”
“谁?”高拱沉声问一句。
“潘水帘。”张居正便缓缓答道。
“他?”高阁老倒吸口冷气,脸色愈加阴沉。
‘水帘’是礼部尚书潘晟的号。礼部尚书素来是递补内阁大学士的首选,谁当上这个大宗伯,入阁的呼声都不会低。潘晟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潘晟是高拱的同年。大明官员混官场,全靠三同,‘同年’作为其一,这层关系自然不容忽视。
所以高拱的夹袋中,有资格入阁的其实是两个。只是因为潘晟入阁是早晚的事儿,用不着他操心,所以高阁老才一直在为另一位同年高仪造势。
人家高仪原本在家安心养病,是高拱作为举荐杨博的陪衬,上本奏请起复的。入京后却因为高拱占了一个尚书的位子,导致他没当上部院正堂,所以高拱也有补偿心理在里头。
然而高仪过于老实,也没什么小圈子,高拱担心他过不了廷推,不帮他拉拉票怎么成?
但这不意味着潘晟不重要,在高阁老的构想中,将来潘晟才是替代张居正的人选。至于高仪嘛,只是高阁老用来证明,跟自己混有肉吃的吉祥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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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就像一只冷静的猎鹰,在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高仪身上时,他却把目光投向了潘晟。
他知道增加阁员已经在所难免,当然要尽量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了。如果吏部拟定廷推的人选,都是高阁老夹袋中的人物,也绝对要避免高仪和潘晟同时入阁,那样自己左右为男,头上还有个高胡子,还不得每天都过得欲仙欲死?
如果只让一个人入阁的话,病恹恹的高仪当然比年富力强的潘晟,对自己的威胁更小了。
张相公知道潘晟自以为入阁板上钉钉,所以为了避嫌故意跟高阁老保持距离。便想出这么招一石二鸟来,既能重获高阁老的信任,又可以除去一个潜在的劲敌!
哦对,还可以解释最近冯保与自己过从甚密的原因……都是死太监缠着人家,人家其实心还是元翁的。这一波,张相公简直赢麻了。
张相公是徐阁老的高足,构陷技能已经满点了。他为何将潘晟和冯保扯上关系?因为潘晟当翰林时,曾长期负责教导内书堂……也就是给太监上文化课。冯保就是他的学生,而且这死太监表现的十分尊师重道,逢年过节都必备厚礼,酬谢恩师。
其实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在平时也没人说三道四。但值此紫微晦暗的敏感时刻,高阁老也难免担心潘晟一入阁,就会跟冯保勾结起来。到时候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高阁老本打算,过几天跟潘晟谈谈话,告诉他自己会尽力争取两个入阁名额,那样就是他跟高仪一人一个。可要是皇上只同意增加一个,便委屈他这次让一让,反正他肯定能入阁,晚几天又有何妨?
没想到冯保还想插一杠子,卖他这个人情……
冯公公身为东厂太监,不知握着多少官员的把柄,要是他横插一杠,那高仪就是有他高阁老力捧,廷推都赢不了潘晟。
加之前番殷士儋入阁,就是走了太监的路子。现在潘晟有样学样,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谎言就是这样,七分真三分假才可信。张相公更是九分真一分假,让人难以生疑。
而且性子急的人往往就容易轻信冲动,重重情由之下,结果就是高阁老深信不疑了。
“叔大,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太宝贵了!”他感激的握着张居正的手道:“不然廷推的正当性,就要被阉竖玷污了!”
“仆从来都对元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张居正沉声道:“只是潘水帘确实很有希望入阁,元辅还是好好劝劝他,莫入歧途啊!”
“劝个屁!老夫这就安排人让他致仕,看他还怎么上廷推!”却听高拱狠厉道。
他平生最恨吃里扒外的人了,当然是吃自己扒别人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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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首辅值房中说着话,房门忽然一下被推开了。
“师相,姓汪的反了天……”韩楫气冲冲走进来,忽然看到张居正也在。
他缩缩脖子,赶紧想要退出去。
“进来!”高拱黑着脸骂道:“都穿上绯袍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哎……”韩楫讪讪的走进来,向高拱和张居正行礼。
“什么事?”高拱头回看他有些不顺眼。
“呵呵,没什么事儿……”韩楫含糊说一声,瞄一眼张居正。
“那仆先告退了。”张居正便识趣的起身。
“不必,老夫事无不可对人言,对叔大更是如此!”高拱却断然道:“讲!”
“哎。”韩楫只好应一声,磨磨蹭蹭从袖中拿出一本弹章,奉给高阁老道:“这是通政司刚收到的。”
高拱接过来,见那弹章乃自己的门生,工科都给事中汪文辉所上。张居正赶紧从桌上给他拿起老花镜,动作比韩楫还麻利。
韩楫无奈暗叹,一大意,失位了。
高阁老戴上镜子快速掠过开头的废话,看向主要内容曰:
‘先帝末年所任大臣,本协恭济务,无少衅嫌。始于一二言官见庙堂议论稍殊,遂潜察低昂、窥所向而攻其所忌。致颠倒是非,荧惑圣听,伤国家大体。苟踵承前弊,交煽并构,使正人不安其位,恐宋元祐之祸,复见于今,是为倾陷!’
汪文辉竟将汪汪队说成是造成隆庆朝堂倾轧严重的祸乱之源!而且骂的这么难听,也难怪会把韩楫气得忘乎所以。
这是在言官弹劾言官啊,汪汪队窝里斗——狗咬狗了!
‘倾陷’之外,他又列了言官的三条罪状,一曰‘纷更’,意思是因为言官胡乱指手画脚,导致六部轻变祖制、迁就一时,以‘苟且应付言官’。然而出了问题,却没人负责,只能继续胡改一气,让官民无所适从,乱象丛生。
二曰‘苛刻’,意思是这些言官鸡蛋里挑骨头,对官员求全责备。‘搜抉小疵,指为大蠹,极言丑诋,使决引去。以此求人,国家安得全才而用之’?
三曰‘求胜’。‘言官能规切人主,纠弹大臣。然而言官之短,谁为指之者?’现在言官论事论人不当,部臣予以指出,便会愤然不平。言官之间也互相包庇,从不弹劾言官,美其名曰‘体统当如是’,是为‘求胜’!
汪文辉辛辣的讽刺说,‘这些言官尚不肯一言受过,何以责难君父哉?’他们自己一句重话都听不得,骂起皇帝来却滔滔不绝,真是无耻之尤的双标狗啊!
高拱平心而论,这四条虽然辛辣,但还算切中。他当年就对言官恨之入骨,只是当把科道都换上自己人后……我艹,真香!
不过狗终究还是狗,被骂两句就骂两句吧。但汪文辉的最后一段话,深深刺痛了高拱。
他在这一段中,劝铨选大臣不要再用‘生事之人’担任言官。因为生事之人都心术不正,专拍马屁,会导致‘大臣任己专断,即有阙失,孰从闻之?盖宰相之职,不当以救时自足,当以格心为本。愿陛下明饬中外,消朋比之私,还淳厚之俗,天下幸甚。’
尤其是最后两句,简直是在啪啪啪打高阁老的脸!
高拱平素自诩‘救时宰相’,然而他弟子却说宰相最重要的不是‘救时’,而是‘匡正人心’为本。也就是说,他高胡子不!称!职!
他弟子还劝皇帝‘消朋比之私,还淳厚之俗’,也就是说他高胡子朋比为奸,结党营私,搞得风气大坏了呗!
素来自视极高的高阁老,哪能受得了这种含沙射影的指责?而且又是来自他弟子的!
咦,为什么要说又……
因为之前俺答封贡时,他的门生叶梦熊就已经干过一次了。但那好歹是政见不同,反对封贡而已,并没有直接打老师脸。
可就那样,都把高拱气得臭骂一顿,把他贬为县丞了!
现在汪文辉可是直接打脸,还往他的老脸上吐了口水,高拱简直要七窍生烟了!
“真是反了天了!”他嗷的一声,把头往后一仰,差点没背过气去。张居正和韩楫赶紧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好容易才帮他缓过这口气来。
高拱羞愤难当,哆嗦着命令韩楫道:“把那欺师灭祖的孽障给我带来,老夫要亲自问问他,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了?!”
ps.再写一更去。520不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