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忘川河
浓雾中,云天行背着邋遢老头,与红漪沿着大河向下游走去,走了一段,忽见前方河边立着一个方碑,两人走到近处,向那碑上一看,登时吃了一惊。
原来这碑上刻的是“忘川河”三个字。
之前两人见那血碑上刻着“冥府”二字,如今这里又出现了一块刻有“忘川河”的碑,前后联系起来一想,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云天行把邋遢老头放下,又向那碑上看去,见下面还刻了几行字:
中元七日冥府开,
忘川逆流九州来。
千魂万魄享供祭,
慎终追远善为人。
两人看了一会,脸上神情很是复杂,前番邋遢老头在冥府碑背上刻过字,如今又在这里见到这些,他们最先想到的不是出口在哪里,而是这块碑的字是不是出自邋遢老头之手,毕竟两人被他狠狠的骗过一次,突然遇到类似的情况,难免会先想到他。
红漪回头看了邋遢老头一眼,见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由叹了口气。
云天行笑道:“你是不是也在怀疑碑上的字是辈刻的?”
红漪向那碑上一指,道:“这碑上的意思不就是说中元节的时候又要出鬼魂吗,这次还好了,只中元节出七日,以前每逢阴风日必出的,摆明了又是干爹的诡计!哼,明明说好不逼我们的,现在又弄了块碑摆在这里吓我们,真是的,好过分!”
云天行笑道:“是挺过分的。”
这时,红眼乌鸦飞了过来,落在大碑上,拍着翅膀叫道:“出路,出路。”
红漪道:“你这臭乌鸦,什么时候跟干爹联合起来了?哼,早知道这样,就该直接把你炖着吃了。”
红眼乌鸦叫道:“炖了,炖了。”
红漪叹了口气,打量着躺在地上的邋遢老头,道:“天行,你说干爹这次昏迷不醒会不会也是装的呀?”
云天行道:“不能把,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流了那么多血,晕迷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假装?况且刚才已经看过了,他手指上的伤口很深,就算再想骗我们,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出这样吧?”
红漪道:“说不定这是他的苦肉计。”
云天行笑道:“这就不好说了。”
红眼乌鸦叫道:“削他!削他!”
红漪一听这话,扑哧一声笑了,瞅着云天行道:“这话又是你教的?”
云天行苦笑道:“不是我。”
“不是你?”红漪道,“这臭乌鸦跟干爹互看不顺眼,从不找他,就爱跟你玩,要不是你教的,还能是谁?”
云天行道:“真不是我教的,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还有那个小白,也不是我教的,一定是他以前跟别人学来的。”
红漪点了点头,道:“是呀,小白可没人教他念过,是它自己喊出来的,一定它之前跟别人学来的。”又瞅着云天行,羞怯怯的说,“这个不是你教的,那生娃总是你教的吧?”
云天行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尴尬一笑,道:“红漪,要不要把前辈叫起来?”
红漪也赞同,叫了几声,邋遢老头没醒,又推了几推,方才悠悠转醒。
红漪撇嘴道:“干爹,你装的也太像了,何苦呢。”
邋遢老头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道:“什么?”
云天行向那大碑一指,道:“前辈,这块碑是你立的吧?”
邋遢老头向那大碑瞧了一眼,道:“不是。”
“不是?”
两人都是一惊,却不怎么相信。
红漪道:“干爹,你就别骗我们了,我们上过一次当,难道你还想用同样的招数再骗我们第二次?”
邋遢老头坐起来,道:“我哪里骗你们第二次了,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刚才我记着有个东西咬到我的手了,那东西呢?”
红漪一跺脚,嗔道:“干爹,你还装,我们都看出来了,你这苦肉计是不管用的,你快些承认了吧。”
邋遢老头刚醒过来,头脑仍是有些昏沉,听着两人净在说一些奇怪的话,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云天行一屁股蹲在地上,道:“前辈,我们从头开始说,是不是你指使烂鸟和小白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邋遢老头愣了好半天才道:“指使?你什么意思?这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而且刚来就被那怪物给咬了,我还有一堆问题想问呢,你们倒好,反倒先审起我来了,我犯了什么罪吗?”
红漪道:“干爹,你以前真没来过这里吗?”
邋遢老头道:“我发誓,这绝对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两人相视一眼,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云天行又试探性的问了一遍:“前辈,以前真的没有来过这里?”
邋遢老头抬手给了云天行一个暴栗,叫道:“臭小子,老头子我骗你做什么?来的路上你没看到吗,一路上不是宽沟就是深壑,要不是那白猿王载着,谁人能独自到这里来?”
两人一听这话,都呆住了。
邋遢老头又道:“出了崖壁缝隙,有白猿王在那里挡着,就算我想过来,也没这个本事啊。你们总不会以为我这两条小腿,能跑过那个庞然大物吧?还有啊,我与白猿王打架,只是恼它吃了我的铜人,要不是这样,我才懒得天天跑那么远去跟它过去不,稍不留神,可是会死的!”
云天行和红漪相视一眼,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邋遢老头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神经兮兮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云天行起身走到大碑旁,道:“前辈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红漪忙把邋遢老头扶到大碑旁,他看了几眼,脸色立刻变了,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上面的字是我刻的?”
红漪道:“干爹,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喜欢玩这种把戏吗?”
邋遢老头伸手指天,厉声道:“我对天发誓,这碑绝不是我立的,如有半句谎言,叫我全身生烂疮而死。”
刚才两人见邋遢老头昏昏沉沉的样子,疑心已去了大半,现在又见他对天发誓,再无半分怀疑。
可若不是他,那这碑到底是谁立的?
第八百八十八章 留言
邋遢老头盯着碑文看了好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怪鸟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是出路所在。”
红漪道:“出路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邋遢老头向雾气弥漫的忘川河一指,道:“就在这条忘川河上。”
“在河上?”
红漪更觉奇怪,踮着脚向河面望去,只见其上雾气缭绕,迷迷蒙蒙,根本看不出两丈远,哪有什么出路?
“干爹,出路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
邋遢笑道:“你当然看不到,按照碑文上的意思,在中元节那一天,冥府大门才会打开,那时忘川河倒流,会将万千鬼魂送入阳间享受供祭,我们只要在那一天乘阀顺流而下,自会到达人间。”
“到达人间?”云天行皱眉道,“难道这里还是阴间不成?”
邋遢老头道:“这里是不是阴间我不知道,不过,碑文上确是这么写的。以前我还当这些事只是传说,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呵,忘川河倒流,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红漪道:“小时候听人家讲的故事里说,忘川河只是隔在黄泉路与冥府之间的一条河,就算要回人间,也该回走黄泉路才是啊。”
邋遢老头煞有其事的说道:“你听的这些故事大概只讲了一半,黄泉路的确是通往阴间的路,但这条路是单程的,因为鬼门关那里有阴司把守,只许进,不许出,要想回到人间,只能走忘川河。”
红漪撇嘴道:“干爹,你这些故事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邋遢老头笑道:“当然也是小时候听人讲来的。”
父女两个在说话的时候,云天行一直在盯着碑文看,他惊奇的发现这块大碑与外面那块血碑上的字迹一样,分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两个地方,留下了这么两块大碑,却是不得而知了。
云天行又把碑文看了几遍,没有新的发现,一抬头,正见红眼乌鸦站在碑顶看着自己,道:“烂鸟,你知道这块碑是谁立的吗?”
红眼乌鸦没有作声。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如果真如碑文所言,中元节那一日忘川河会倒流,我们真的要乘阀顺流而上吗?”
邋遢老头神色忽然凝重,道:“如果我们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或许是唯一的一条路。”
云天行沉默半晌,又道:“谁知道这条忘川河究竟会流向哪里,如果路的尽头没有出路,我们岂不是……”
邋遢老头陷入了沉默。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条河的尽头到底有没有生路,他甚至也在怀疑,忘川河是不是真的会倒流,单凭几句碑文,就让他们赌上三条性命,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红漪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其实,她本想劝云天行放弃寻找出路,与她在这与世无争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可这种话她又如何能开得了口?
三人沉默无言,顺着忘川河继续下行,走了一段,忽见河边又出现了一块大石,上面居然还刻了字。
“后来者啊,你们一定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条河的确就是出路所在。当然,只有在河水倒流的那七日才有出路,如果别的时候乘阀顺流而下,真的会通往冥府。千万莫要下水,水中尽是冤魂恶鬼,切记,切记!”
三人看到这段留言,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各有不同。
这段文字像是用剑刻上去的,字迹行云流水,甚是飘逸,与刚才那块大碑上的字迹明显不同。
邋遢老头笑道:“看来之前有人来过这里,似乎还从这里出去了。”
云天行皱眉道:“不对,如果他出去了,又如何能把字迹留在这里?定是人还在这里的时候刻的,至于他是否真的从这里出去了,我们并不知道。”
红眼乌鸦飞了过来,落在大石上,叫道:“出路,出路。”
三人相视一眼,云天行伸手指向大石上的字迹,道:“烂鸟,你知道这上面的字是谁刻的吗?”
红眼乌鸦叫道:“朋友,朋友。”
红漪道:“臭乌鸦,这上面的字难道真是你朋友刻的?”
红眼乌鸦叫道:“生娃,生娃。”
红漪脸上一红,道:“没点正经,再乱叫把你扔到河里去!”
邋遢老头道:“其实,这个问题不必再问,如果不是那白猿王带路,任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孤身来到这个地方。若不是朋友,那白猿王岂肯让他乘到身上,再将他带来这里?这么说来,在这里刻字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红眼乌鸦口里的那位朋友。”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也正因为它们那位朋友从这里出去了,所以烂鸟和小白才会把我们带来这里。”
邋遢老头背着手,遥望迷雾中的大河,道:“看来这忘川河上真的藏有一条生路啊。”
云天行看了看红漪,又看了看邋遢老头,道:“走不走?”
红漪笑了笑,道:“我听你的,你要走,我就跟你走;你要留,我就跟你留。你拿主意吧。”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满不是滋味,如果出去了,她的身份很可能会暴露,到那时他会怎样对自己呢?
她不敢想。
红漪心事重重,邋遢老头却是满心欢喜。
他早就在这个地方待腻了,就算没有这则留言,他也一定会在忘川河倒流的时候冒险一试,就算没有找到出路,最后死在忘川河中,那也无怨了。如果不试,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
邋遢老头从布兜里摸出铜人来,一边用衣袖擦拭,一边说道:“我本答应过她,要一生一世待她好,可我总管不住我那臭脾气,动不动就跟她吵架,虽然她的脾气也不怎么好,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我该让着她才是。以前我不明白这些道理,现在我懂了,希望不会太晚。”
邋遢老头抬起头来,冲云天行和红漪笑了笑,道:“不管你们两个如何抉择,我一定要走,如果不能再见她最后一面,我就算躺到棺材里也是不会合眼的。”
第八百八十九章 司空剑南
邋遢老头决心要离开,红漪并不意外,她看向云天行,道:“天行,你呢?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干爹一起走?”
云天行并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听到红漪的话,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了邋遢老头手中那个铜人上。
红漪向那铜人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天行,你怎么了?”
云天行摇了摇头,忽然出手,将那铜人从邋遢老头手里夺来,拿在手里看。
邋遢老头叫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又将铜人夺回来收好。
云天行道:“前辈,这铜人上雕的是谁?”
邋遢老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是照着我家那口子的模样雕的,你小子抢了去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她可名花有主了,就是再好看,你小子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前辈误会了。”
云天行一笑,“我只是觉得这个铜人有几分面熟,特意借来一观,想不到啊想不到,哈哈。”
邋遢老头警惕地盯着云天行,道:“想不到什么,难道你小子还见过她本人不成?”
云天行笑道:“不瞒前辈,我的确见过这个铜像的本尊。”
邋遢老头和红漪都是一惊。
云天行又道:“敢问前辈是不是复姓司空?”
邋遢老头瞪大了眼睛,他自己可没跟两人提过自己的姓名,就连来历都没有说过,毕竟掉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就意味着与过去诀别了,不论以前做了什么,或者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了,所以他从未没对两人提过自己以前的事,也没有主动问过他们两人的来历。眼下听云天行直接叫出自己的姓氏,他的震惊可想而知。
“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云天行道:“我记得前辈说过,之前曾收过一位徒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前辈的这位徒弟恐怕就是百里藏花吧。”
红漪失声道:“干爹,你不会就是司空剑南吧?”
邋遢老头愣了愣,随即大笑道:“老头子我都多少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不错,我就是司空剑南,百里藏花也的确是我徒弟。”
云天行笑道:“之前前辈说去过鬼殁沼地,我那时还在怀疑,前辈到底是不是九幽谷的人,如此看来,倒也的确算得上是半个九幽谷的人。”
司空剑南道:“我那口子是九幽谷的人,我们成亲后,一直住在九幽谷,这样说来,我的确算得上是半个九幽谷的人。因为我那口子的身份,我也可以自由出入鬼殁沼地,不过,你小子又不是九幽谷的人,为何能进去鬼殁沼地?”
云天行本想坦白与阿笙的事,但他总觉得心有愧疚,既对不起阿笙,也对不起九幽谷,如今面对司空剑南,往事历历在目,却如何说得出口?只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司空剑南见识过云天行的武功,虽说尚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以他这年纪,能有如此功力,即便寻遍整个江湖,都未必能再找到一个,而九幽谷向来好客,对云天行这样的人能破例一次,也没什么奇怪,便不去追究他为何能进入鬼殁沼地。
司空剑南又将铜人拿出来,愣愣的看了一会,道:“小子,我那口子可还好吗?”
云天行不答,反问道:“司空前辈,你过得好吗?”
司空剑南叹息一声,道:“如果好,我就不会想着要出去了。”
云天行道:“司空前辈,我听说自你走后,苦婆婆便一个人搬进了鬼殁沼地,一直独自在那里面生活。至于她好不好,我不敢乱说,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雕刻木人,就跟你手里这个铜人一模一样,所以,我一看到铜人,就猜出了你的身份。”
司空剑南拿着铜人看了半晌,忽然背过身去,眼中滑下两行泪来。
这时,红眼乌鸦拍着翅膀叫道:“哭了,哭了。”
司空剑南忙抹掉眼泪,叫道:“小畜生,你哪只眼看见老子哭了,去你的吧!”抬手一剑将红眼乌鸦抽到了大河里。
红眼乌鸦跌在水面,并没有沉下去,双翅一振,又飞了起来,可它的双脚刚离开水面,便被一只从水里跳出来的怪物给咬住了。
红眼乌鸦呱呱乱叫,双翅急拍,硬是将那怪物带到了空中。
司空剑南“哎呦”叫了一声,道:“是我鲁莽了。”纵身一跃,在浑浊的水面踏了一步,再次飞起,人已到了红眼乌鸦那里,跟着一剑削出,将那怪物的下半截身子给削进了水里,再一个倒翻,在水面又一踏,人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云天行和红漪见他如此身手,相视一眼,心下暗叹不已。
他们与司空剑南交过手,早知他武功不凡,现在看来,以前交手时他并未用上全力,不然即便两人联手,也未必能轻松将他制住。
那怪物被司空剑南削去了半截身子,仍没松口,一张生满利齿的大嘴仍紧紧咬在红眼乌鸦脚上。
云天行皱眉道:“这是什么怪物,掉了个半个身子还没死吗?”正想踏水去救,这时,红眼乌鸦忽然低下头,朝那怪物吐了一口唾沫,那怪物身上立刻升起一阵白烟,跟着便松了口,又掉到水里去了。
红眼乌鸦扑闪着翅膀,在水面上呱呱乱叫:“臭不要脸的,臭不要脸的。”
三人愕然。
一只乌鸦竟然在骂人。
红漪嘴角动了动,转脸看向云天行,似笑非笑地道:“你教的?”
云天行忙摇头,道:“不是我。”
红漪微微眯起眸子,却不怎么相信,云天行笑道:“真不是我,我几时骗过你?”
红漪笑了笑,又看向司空剑南,道:“干爹,难道是你教的?”
司空剑南也摇头,道:“这家伙很讨厌我,正如我讨厌它一样,怎么可能是我教的。”
红漪叹息道:“看来是跟它以前那位朋友学的。”
云天行笑道:“它那位朋友倒是个有趣的人。”
司空剑南也笑道:“不错,是个有趣的人。”
第八百九十章 惊雷
红眼乌鸦从河面上飞回来,落在石头上,云天行问道:“烂鸟,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红眼乌鸦歪着头看着云天行,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云天行又问了几遍,红眼乌鸦仍在这样,云天行只好放弃。
他本想借机询问在石头上留言的人是谁,可红眼乌鸦只歪着头不张口,叫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司空剑南道:“臭小子,我手臂上这道剑伤是不是你砍的?”
云天行退了一步,苦笑道:“前辈,你被那怪物附身,我砍你也是迫不得已啊。”
“附身?”司空剑南眉尖一挑,“你什么意思?”
红漪道:“干爹,刚才的事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司空剑南摇了摇头,道:“当时被那怪物咬到,只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然后就没了意识,再然后就被你们叫醒了。臭小子,你刚才说的附身是什么意思?”
云天行将刚才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尤其强调自己被打得有多惨。
司空剑南听完点了点头,道:“那人留言说水中尽是冤魂恶鬼,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盲目跳入水中,多半会被这些怪物害死,还好,还好。”
云天行道:“我们若想乘船离开,可得赶在中元节之前,造一条结实的大船,还要准备尽可能多的水食,谁知道要在这忘川河上漂流多久。”
司空剑南道:“此时距离中元节,尚有数月时间,我们只需在动身前一月来岸边造船即可。”
三人又沿着忘川河走了一段,再也没有新的发现,便回到了沙滩那里。
以后的日子相对平静,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一日,云天行正在忘川河那里砍树造船,见天上阴云密布,隐隐有电弧闪动,似是要有雷雨,赶忙催着白猿王往回跑,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刚穿过崖壁缝隙便下起了大雨,雷声轰鸣不断。
他想找个地方避雨,但又怕雨会一直下到晚上,便冒着雷雨往沙滩那里跑。
跑了一段,忽见前方树林里升起一股黑烟,云天行停住脚步,跳到高石上看了一会,见那黑烟势头并不大,持续了一会便不见了,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雨,哪来的黑烟?于是加快脚步向黑烟那里奔去。
到了近处,他才发现,原来有棵树被雷电击中了,本已燃烧起来,奈何雨势太大,又把火给浇灭了,是以升起了一股黑烟。
被雷电击中的这棵树恰好就在血碑旁边,原本挺直的血碑此时已倾倒在地,后面那个大坟已不再是大坟,而成了一个大坑。
一个土坟竟然遭到了雷电袭击,这是云天行没有料到的,看来旁边这棵树只是遭了无妄之灾。
雨仍在下。
云天行听头顶雷声稍缓,赶忙跑到坑边,向里张望。邋遢老头说这坟里埋着个宝贝,如今大坟被雷电劈中,土石崩飞,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探究竟,毕竟那块刻有“冥府”的血碑,留给他太多的疑问。他很想知道,大坟里面埋的到底是什么人,亦或是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阴暗,雨势又大,坟坑里挤满了雨水,云天行估计这场雨少说要下到明日才停,只能先回去,等明日雨停了,再来察看。
这几日红漪身子不舒服,云天行回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休息,云天行怕她多虑,便没把大坟被雷劈开的事告诉她。
雨下了一整夜,云天行早上起床,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红漪,红漪说要也应该让干爹知道,于是两人叫上司空剑南,一并往大坟那里去了。
司空剑南围着坟坑转了一圈,道:“我就说这坟堆有古怪,你们看,周围全是水洼,可偏偏这坟坑里没有一点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下面定有墓穴。怎么样,要不要挖开进去瞧一瞧?”
云天行道:“我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坟,如果有墓穴的话,这里面葬的一定不是普通人,要我说,咱们还是把土填上吧,少生事为妙。”
司空剑南道:“臭小子,这坟不是我们主动要挖的,是老天给我们打开的,要是就这么把土填上,岂不是逆天而行?”
云天行道:“前辈,以前你就一直挑唆我来掘坟,如今坟开了,你定然不肯罢休了,是不是?”
司空剑南嘿嘿一笑,道:“也不是老头子我贪心,我只是觉得这个坟堆有古怪。每到雷雨天气,这片区域的雷电远比别处要密集得多,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底下定是埋着不世奇物,不然绝不可能引动天雷。这底下埋着什么,难道你小子就一点都不好奇?”
只要是人,都有好奇心,云天行也是人,他也好奇,但他不想把自己的好奇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毕竟他连逢厄运,亲近之人一个接的一个死去,几乎尝遍了世间大多数的痛楚,他现在只希望能早一日把仇报了,然后隐退江湖,自在一生,至于这底下埋着什么,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司空剑南见云天行沉默不语,已猜到了他的意思,道:“你小子不愿多事,我也不勉强你,老头子我一定要进去探个究竟,你小子再帮我个忙,回去帮我取铁锹和火把来,成不成?”
云天行虽然不大乐意,但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只能飞跑了回去,取了铁锹跟火把来。
司空剑南独自挖个半个多时辰,果然挖出了一个入口来。
司空剑南抛下铁锹,举了火把,道:“闺女,就麻烦你跟我下去一趟吧。”
红漪笑道:“好。”也引了一根火把。
云天行一把拉住红漪,道:“前辈,你干嘛拉她一起下去,她还在生病啊!”
司空剑南道:“我知道,可这下面到底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万一跑出个万年老僵尸来,我一个人哪里对付得了?有我闺女在,我们两人联手,就算打不过它,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天行决然道:“不行,这下面阴气太重,红漪有病在身,如何能下去?早知这样,我就该悄悄把坟填上,也不会生出这些事来。”
第八百九十一章 残剑
司空剑南笑道:“我带我闺女下去,干你小子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说着,拉了红漪便往墓穴里走。
云天行也拉住红漪,叫道:“前辈,你不能带她下去!”
司空剑南叫道:“你小子拉着我闺女做什么,还不给我放手!”
云天行拗不过他,只得道:“前辈,我陪你下去,你放了红漪吧。”
司空剑南一脸不情愿,道:“我闺女跟我下去,还能帮我这帮我那的,你小子不愿多事,就算下去了,也帮不上忙,你还是留在上面帮我们看着点吧。”
云天行急道:“前辈,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就是,红漪有病在身,你怎么能叫她下墓穴?”
司空剑南嘿嘿一笑,这才放了红漪,道:“闺女,看来这臭小子还是很在意你的,感个风寒就不让你这不让你那了,要我说,你还是主动点,趁着还没出去,赶紧把生米煮成熟饭为好。这小子模样挺俊,武功又好,待人又和气,要是等出去了,指不定会有多少姑娘往他身上扑呢。”
红漪红着脸道:“干爹,你又在胡说了。”
司空剑南笑道:“我这哪是胡说,干爹说得句句是实话。你要是怕他不乖乖就范,干爹就再帮你一把,把他穴道封住,到时候还不都依着你了!”
红漪一跺脚,将火把摔在地上,叫道:“干爹,要下去你自己下去好了,我可不陪你啦!”
司空剑南哈哈大笑,道:“臭小子,跟我走一趟吧。”说着,已当先进入了墓穴。
云天行捡起火把,道:“红漪,你在上面等着,千万别下去,知道吗?”
红漪羞羞的,不敢看他,只瞅着自己脚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你们小心。”
红漪很少生病,只因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又急又怕,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这才引出了一场病,不过,休息了一段日,也基本转好了。
墓穴里阴冷而又潮湿,空气里还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司空剑南举着火把走到前面,云天行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一段,忽见前面没了去路,火把四下一照,见地上有个石台,台上放着一个长条赤盒。
按理来说,在这么阴冷潮湿的地方,这个盒子应该会腐坏才对,可令两人惊奇的是,这个盒子不但没有腐坏,反而干燥异常,像是在太阳底下暴晒过一样。
司空剑南拔出腰间挂剑,在那盒子上敲了几下,却没有反应,将火把交给云天行,道:“看来是有人故意将这东西藏在这里的,防它内藏机关暗器,你且退后几步,我把盒子打开。”
云天行退开几步,暗暗运起天地无极,在周身凝聚一层护体罡气,道:“前辈,当心。”
司空剑南点了点头,一剑将赤盒上的小锁劈掉,把剑尖往盒隙里一插,用力一挑,盒子开了,他的人也已倒掠回到了云天行身旁。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都笑了,原来这盒子里并没有机关暗器,两人严阵以待,竟把自己白吓了一场。
两人走近石台,见盒子里躺着一柄通体赤红的残剑,剑身已然断成了八截。
司空剑南拿起一截来开,脸色忽然一变,道:“竟是用稀世罕见的龙血矿打造的,若不是断成这样,多半不比你手中这柄剑差上多少。”
云天行暗自吃了一惊,他手里这把可是货真价实的名剑太阿,乃欧冶子和干将两位神匠联手铸成,如果这柄剑能与太阿相比,又岂是无名之剑?
“前辈,你是铸剑师,难道你看不出此剑的来历吗?”
司空剑南道:“就算我是铸剑师,天大地大,我也不可能见识过世上所有的剑,我只是从此剑的材质和锻造工艺来看,知道它不是凡品,别的还不能确定。”
云天行道:“不知是谁把一柄残剑藏在这里的,还堆了个大坟,立了块血碑,倒是令人好奇。”
司空剑南道:“不管他是谁,如今这剑已不再是他的了。”
云天行道:“前辈,你要把这柄残剑带走?”
司空剑南瞧着云天行,笑道:“怎么着,难不成你小子还要拦我?”
云天行道:“我不是前辈的对手,如果前辈硬要带走,我也拦不住,只是,此剑已断,即便前辈将它带走,也派不上用场,还不如把它原封不动的留在这里。”
司空剑南道:“你小子可别忘了,老头子我本身就是一名铸剑师,我看中的不是这柄剑本身,而是此剑的材质。这柄剑可是由世所罕见的龙血矿铸造而成,不是凡物。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龙血矿?”
云天行摇头道:“不知道。”
司空剑南眼眸中现出一丝兴奋之色,道:“也不怪你不知道,实在是龙血矿太过罕有,我也只是在古籍中见人提到过。我本来也不相信世上有这种东西,可一看到这柄剑,我就信了,它一定是由龙血矿提炼锻造而成,绝不会错。”
司空剑南抚摸着残剑,继续道:“就算是寻常的铁矿铜矿也是需要千百万年才能形成的,这龙血矿更是严格,还需要经过龙血的浸润方可,现在你知道这龙血矿有多珍贵了吧?”
云天行讶然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龙?”
司空剑南笑道:“这也是我从古书里看来的,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龙,我也不知道,也没见过,你可别追着我问。”
云天行道:“前辈造了那么多的剑,难道就没一柄能比得上这龙血剑?”
司空剑南摇了摇头,道:“老头子我是造了不少剑,可却没一柄能够成材,倒也不能怨我老头子手艺不精,我造的那些剑大都是铁剑,即便是千锤百炼,它也还是铁剑,在一开始就输给了这种龙血剑。”
云天行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这就跟习武练剑一样,有些人日日不歇,坚持一辈子,到头来却比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归根结底,还是资质根骨差了。
有些人天性聪明,一点就通,不论在哪一方面,都能走得更远,而那些资质愚钝的人,即便日夜不歇,也未必赶得上他们,其差距也就在这里。
第八百九十二章 拜师(一)
阴冷潮湿的墓穴里。
司空剑南道:“小子,你知道作为一名铸剑师,最令人自豪的事是什么吗?”
云天行道:“自然是锻造出一柄绝世好剑,流传千万世。”
“说得好!”司空剑南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柄剑带出去了。”
云天行道:“前辈难道是想重铸此剑?”
司空剑南将赤盒抱起,道:“不错,我就是要重铸此剑。老头子我作为一名铸剑师,实在失败透顶,铸了这些年的剑,却没一柄能入得了眼,今日天赐机缘,我总不能再错过。”
云天行可以理解他欲铸好剑的急迫心情,不好强加阻拦,道:“前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晚辈有一事相求,希望前辈能答应。”
司空剑南道:“何事?”
云天行道:“我与红漪摔下断肠崖的事,希望前辈能够保密,就连苦婆婆那里都不能说。”
司空剑南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你总不能叫我闺女连她干娘都不认吧?”
云天行道:“我们两个摔下断肠崖,上面的人一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如果我们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我们还会有生命危险。我不怕死,可我不能连累了红漪。希望前辈看在你们父女一场的份上,暂时保守这个秘密,等以后有机会,我会亲自把红漪带去九幽谷,叫你们父女相认,希望前辈能够答应。”
司空剑南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笑道:“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还不答应,岂不是太没人情味了嘛,哈哈,你放心就是,在你到九幽谷之前,你们俩的事我只字不提,这总行了吧。”
云天行喜道:“多谢前辈谅解。”
司空剑南点了点头,道:“小子,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从来没问过你的来历,只听那丫头天行天行的叫你,你到底姓什么,我却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能摔到这下面来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而你年纪轻轻,武功不凡,又有名剑太阿,想来不是无名之辈……”
云天行忽然握住太阿剑柄,道:“前辈,我从来没有提过剑名,你怎么知道这是太阿剑?”
司空剑南笑道:“你小子似乎又忘记了,老头子我是个铸剑师,是不是好剑,我一眼就能认得出,而太阿又是好剑中的好剑,我若是认不出来,也不配自称铸剑师了。”
云天行道:“铸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难道只凭铸剑师这一个称呼,就能及常人所不能及?”
司空剑南一笑,道:“铸剑的确不难,一般的普通人只要认真学上几个月,就可以锻造出一把卖相很好的剑,但那样的人还不配称为铸剑师,只能叫铁匠。据我所知,当世能称得上铸剑师的人并不多,但能铸剑的人何止千万,其中差别,我想你能够明白。”
云天行微微眯起眸子,道:“有关前辈的事,我曾听人提过不少,但却没有一件跟铸剑师有关。”
司空剑南微笑道:“你在怀疑我的身份?”
云天行道:“晚辈不敢。”
“不敢?”司空剑南冷笑道,“你若不敢,为何把剑握得那么紧,是想杀我灭口吗?”
云天行忙把握剑的手松开,道:“我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听前辈突然说出太阿剑,一时激动,所以……还望前辈不要怪罪。”
“年纪不大,疑心倒是很重,不过,我喜欢。”司空剑南笑了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曾读过一本名为《观剑录》的书,内中记载便是教你如何识剑。自我第一眼看到太阿剑,就已经认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点透罢了。”
司空剑南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自小就迷上了铸剑,但我父亲却常说我“不务正业”,学什么不好,偏偏去学铸造,没前程。他卖力地教我武功,想让我换掉这个喜好,奈何我入迷太深,他把武功教遍了,也没能让我改掉这个喜好,后来便放任不管了。”
“我收百里藏花的时候,也曾问过他,是想学武还是想学铸剑,他跟我父亲倒是一路人,说铸剑没前程,还是学武好,我便教他学武,只可惜了我这一身铸剑的本领,没人传授,多半是要随我一同进棺材啦。”
云天行沉默半晌,忽然道:“前辈能不能教我铸剑?”
司空剑南道:“你当真的要学?”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看前辈铸剑的日子也不短了,也学到了不少,只是没人指点,很难再有长进,如果前辈肯教我,那可太好了。”
他本就是用剑之人,而且用的是名剑太阿,如果自己学会了铸剑,以后修饰加工起来,也方便些,至少不用再担心,别人会趁机夺他的剑。
司空剑南虽然在口头上对云天行很不客气,但在心里,早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毕竟云天行是他闺女喜欢的人,搞不好还是未来的女婿,他说要学铸剑,司空剑南高兴都来不及。
“臭小子,你想跟我学铸剑,那也没什么,可有两件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就教你铸剑,你看怎么样?”
云天行问道:“是哪两件事?”
司空剑南道:“第一件事,你要跟我学铸剑,就得拜我为师,不然就算我教你,也不会倾囊相授,你懂我的意思吗?”
云天行心想,学人本领,拜人师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不妥。
之前笑我狂和银发都教过他武功,只是两人都没有收徒的意向,所以他一直没有师父。
他在九幽谷的那段时间,谷里的人待他都很好,云天行一直铭记在心。那时候钟无疾想让他离开阿笙,他还赌气离开了九幽谷,但现在一想,钟无疾的做法并没有错,如果他当时去了天涯海角,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阿笙也就不会死了。
他一直为此恼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听从钟无疾的建议,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亏欠了九幽谷。
阿笙本不该死的,都是因为他一时意气用事。
如今拜司空剑南为师,以后九幽谷有麻烦,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力,也算是对九幽谷的一点报答。
云天行思索已定,道:“好,第一件事我答应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 拜师(二)
听着云天行答应了第一件事,司空剑南可谓是喜从天降,他想要云天行拜师,只是想借师父之名,促成他与红漪的亲事。一个是闺女,一个是徒弟,只要他从中稍加撮合,这事还有不成的?
就算云天行不肯拜师,有红漪这条关系拉着,他也一样会把铸造的手艺一点不落的交给他,拜师什么的,只是他一时脑热想出来的,只是没想不到,这随便一试,云天行竟然答应了。
这可把司空剑南乐坏了,但他非常沉得住气,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一口一个傻小子叫着,脸上却十分平静,半点喜色没有,反倒露出了些微女儿出嫁时的那种苦涩表情。
云天行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司空剑南定了定神,道:“这第二件事嘛,我以前也说过了,我的武功只能传一人,如今我已传给了百里藏花,就不能再传给你,就算你拜我为师,我也只能教你有关铸剑的技艺,你明白吗?”
云天行同意拜师本就不是贪图武功,这点他连考虑都没考虑,一口就答应了。
“师父在上,徒儿给您磕头啦!”
云天行跪在地上,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叫了声师父。
司空剑南见他磕了头,又叫了师父,眼泪都快笑出来了,道:“老子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头子我摔下断肠崖,不但没死,反摔出一个闺女和一个徒弟来,哈哈,老天待我不薄啊!”
云天行笑道:“师父,剑也取了,我们这就出去吧。”
司空剑南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道:“徒儿,这就随为师出去吧。”
两人出了墓穴,红漪见两人平安出来,自是欣喜非常。
司空剑南把云天行拉到红漪面前,笑道:“闺女,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你们亲近亲近。”
红漪笑道:“干爹,你不是又被什么怪物附体了吧?”
司空剑南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道:“徒儿,这是我闺女,还没有婆家,你们多亲近亲近。”
红漪白了司空剑南一眼,道:“干爹,你再乱说,我可不理你啦。”
云天行笑道:“前辈没有乱说,刚才在墓穴里,我已经拜前辈为师了,他答应要教我铸剑。”
红漪喜道:“真的吗?”
云天行笑着点头。
红漪看向司空剑南,见他正向自己眨眼,红漪愣了愣,已然猜到了一些。
以前她与云天行只是萍水相逢,现在就不同了,两人因为司空剑南而有了牵连,抛开旧日情谊不说,还有这层关系摆在这,相比往日,两人的关系自是又要近上一层。
司空剑南笑道:“好徒儿,你看我这闺女长得可还行好看吗?”
云天行道:“石中良玉,花中牡丹。”
司空剑南抬手就是一个暴栗,叫道:“说人话!”
云天行抱头苦笑,道:“好看,好看。”
司空剑南道:“既是好看,那为师给你做一门亲事,把我这闺女许配给你,你看怎样?”
云天行不知该如何作答。
红漪道:“干爹,你别拿身份压他,就算他现在同意娶我,我也不嫁他。”
司空剑南道:“闺女,你不喜欢这臭小子吗?”
红漪瞧了垂头不语的云天行一眼,道:“我是喜欢他,可他要是想娶我,也得是真心实意的才成,总不能因为师命不可违,就做了违心的事,这样的话,就算他肯娶我,我也不会高兴。我会一直等他,等他能够真心接受我,那时候他要是肯娶我,我就嫁给他。”
她这番话是向司空剑南说的,可也是说给云天行听的,云天行天资聪颖,怎会听不出来?心里一阵感激。
司空剑南听完点了点头,道:“是时候清理门户了。”
云天行一惊,道:“师父,你要干什么?”
司空剑南冷笑道:“刚拜师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敢触犯门规,若放任你下去,那还了得?”
云天行苦着脸道:“师父,我们师徒就仨人,还有门规吗?”
司空剑南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我们人少,规矩可不比外面那些大帮大派少上多少。”
云天行都快哭了:“师父,刚才拜师的时候,您可没说还有门规啊。”
司空剑南道:“没说不代表没有,念你是第一次触犯门规,我不与你计较,以后你小子可给我注意着点,要是再敢这么无视门规,可别怪为师不留情面!”
云天行道:“师父,咱们门里有什么规矩,您倒是先给我说一说,免得再坏师门规矩,徒惹师父生气。”
司空剑南点了点头,道:“有理,有理。”心想:“这小子脑瓜子好使,不好糊弄,等回去了,让我那大徒弟去各大门派抄点规矩回来,好好约束他一番。现在一时想不出来,先胡乱说几条唬他一唬。”
司空剑南咳了一声,立刻换上了一副庄严宝相,倒真有那么点一派宗师威武气象。
“小子,咱门里虽然只有仨人,但门规甚多,就是说上一整天也说不完,为师上了年纪,一时也记不住太多,先随便挑几条出来说给你,你且用心记住。等以后你去了九幽谷,我叫你师兄拿门规册子给你,到时候你把门规牢牢熟记,我叫你师兄给你出一份试卷,你要是考不及格,看为师如何收拾你!”
“啊?还要考试?!”
云天行哭丧着脸哀求道,“师父,也没听说哪个门派还考门规的,能不能免除不考啊?”
司空剑南脸色一沉,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不管干什么,都得有规矩,总不能胡来!考试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不仅要考,等以后见到你师兄,我叫他每月考你一次,要是哪次不及格了,你就等着承受为师的怒火吧!”
云天行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叫道:“请师父网开一面,取消月考!”
红漪掩嘴笑道:“干爹,你就别难为他了,还弄个月考出来,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嘛。”
司空剑南道:“怎么,心疼了啊?”
红漪撇嘴道:“才没有呢。”
第八百九十四章 门规
司空剑南道:“新徒入门,总得先叫他多吃点苦头,免得以后顽皮了不好管教。臭小子,你起来吧,为师只是给你提个醒,叫你别得意忘形,至于考试的事,等以后你到了九幽谷再说。”
云天行道:“多谢师父开恩。”站起身来。
红漪道:“干爹,你倒是先把门规说说,好叫他留个神,不然以后不知不觉触犯了门规,你又要罚他啦。”
司空剑南笑道:“老头子我可算是看出来了,我闺女不论站在谁身边,都是向着她心上人的。”
红漪脸上一红,扁嘴道:“干爹,是你自己说有门规的,现在又说不出来,反倒取笑起我来了。”
司空剑南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道:“臭小子,咱们门规太多,我一时也记不全,就先捡几条现在能用得着的跟你说说,你留点神,可别明知故犯,知道吗?”
云天行恭敬道:“谨遵师父教诲。”
司空剑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首先呢,我是一门之主,我说的话就是铁律,你身子弟子,不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必须无条件遵从,这点你能做到吧?”
云天行苦笑道:“师父,您要是叫我上天给您摘星星摘月亮,我可没这个本事啊。”
司空剑南道:“你大可放心,这种荒唐事,为师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会让你做。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为师还是懂得的。”
云天行心想:“师父他老人家行事古怪,就算不叫我摘星星摘月亮,也一定会拿师父的身份压我,叫我去做一些违心的事。如果我现在痛快答应了,以后有的是挨罚的地方。”于是苦着脸道:“我尽量吧。”
“尽量?”司空剑南叫道,“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拜师入门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跟为师摆起架子来了,任你这样下去,那还了得!”看向红漪,“闺女,去给我折条柳枝过来!”
红漪知道司空剑南又要打他,不肯去折柳枝,也拽着司空剑南的胳膊不让他去,道:“干爹,你这条门规也太苛刻了,哪有这样的。”
司空剑南道:“哪里苛刻了,当徒弟的不应该听师父的话吗?这小子刚入门就敢跟为师摆谱,现在若不给他点教训,以后我这师父还怎么做?”
被司空剑南声色俱厉的训斥了一番,云天行只好退了一步,道:“师父,只要您不干预我的私事,其他的事我都答应,您看这样成不成?”
司空剑南收徒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数点门规又何尝不是?现在他是捡一点赚一点,现在若不收住,一味贪功冒进,搞不好会满盘皆输。眼下云天行退了一步,他也得退一步,这事才能成。
司空剑南暗自窃喜,面上却表现得极不情愿,连叹了几口气,道:“也罢,你是新入门的弟子,为师若对你太过严苛,反倒显得为师不近人情。这条门规,就依你说的吧。”
云天行松了口气,道:“多谢师父体谅。”
司空剑南摆了摆手,道:“徒儿啊,我们门规里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门中的弟子必须得成亲才行。为师看你天赋异禀,又有慈悲之心,这才破例把你收了,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变,你可要尽快成亲才好,不然见到你其他师兄弟,为师可不好跟他们解释呀。”
云天行道:“师父,您不是说我只收过一个弟子吗,难道除了百里师兄,我还有其他师兄弟?”
司空剑南咳了两声,道:“一位师兄怎么了,一位师兄就不用解释了是吗?我当年就是这么要求他的,现在若对你网开一面,岂不叫他说我偏心?”
云天行挠了挠头,道:“师父,百里师兄他拜入师门有多久了?”
司空剑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估计有个二三十年了吧,怎么,你小子问这个做什么?”
云天行道:“百里师兄都拜入师门这么久了,还没成亲,师父若逼我成亲,可不就是偏心了吗?”
“什么?”司空剑南突然叫了起来,“那混小子现在都还没成亲吗?”
云天行道:“没有啊。”
司空剑南愣了半晌,道:“那混小子打小就喜欢南风,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应该都打酱油了吧?怎么可能还没成亲?臭小子,你不会是故意唬我吧?”
云天行道:“师父,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乱说,您要是不信,等出去了自己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司空剑南咬牙切齿,道:“这个混小子怎么这么不争气,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气死我了,等出去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司空剑南哪里知道,九幽谷主之所以不肯答应百里藏花的求婚,主要还是因为他跑了这些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苦婆婆在鬼殁沼地受苦。要是他当初没赌气出谷,现在两人的孩子说不定真能打酱油了。
云天行道:“师父,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太古怪了,可没听说过哪个门派还有这样的要求,该不会是您故意编造出来的吧?”
红漪红着脸道:“就是干爹瞎编的,你不用听他的。”
司空剑南被两人揭穿底细,脸上有点挂不住,却死不肯承认,道:“我的好闺女,这怎么是干爹瞎编的?九幽谷里女弟子比男弟子要多,而且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为师也是怕某些弟子一时脑热,破坏了两门的情谊,这才有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咳,既然你们师兄弟两个都没成亲,那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就先放一放吧。”
云天行心想:“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师父他这是故意给我下绊子呢,我若再听他编扯下去,指不定还会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规定来,倒不如先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打定主意,云天行忽然双手捧腹,叫道:“哎呦,师父,我肚子疼。”
司空剑南冷脸道:“忍着!”
云天行叫道:“忍不住啦,师父,我要上茅房!”
红漪看出他是装的,不由掩嘴偷笑起来。
第八百九十五章 剑盟
司空剑南哼了一声,道:“作为我司空剑南的弟子,连一点小小的疼痛都克制不住,以后还如何成就大事!”
云天行哪里是真的肚子疼,只是怕他再提出一些古怪的门规来约束自己,想溜之大吉而已,叫道:“师父,门规等以后我回九幽谷再说,现在我真的要去茅房啦!”说完便跑了。
司空剑南怒道:“臭小子,为师还没有说完,你给我回来!好,你跑吧,今日为师要清理门户!”锵的一声,拔出剑来,飞步赶去。
司空剑南的轻功何等了得,几个起落已拦在了云天行的前面,斜剑指地,道:“你往哪里跑?”
云天行笑道:“师父,咱们师徒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动剑,多伤和气,是不是?”
司空剑南道:“你小子年纪不大,这一身功夫可不比我这老头子差上多少,以前没认真跟你较量,倒显得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如你。今日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跟你打上一场,你莫要藏拙,让为师看看你的真本事。”说着,一剑刺来。
云天行倒翻开去,叫道:“师父,你还真动手啊。这天底下哪有师父不如徒弟的道理,我看还是算了吧,徒儿认输啦!”
司空剑南一剑刺空,喝道:“拔剑!”
云天行不想与他打,跑到红漪身后,道:“红漪,我师父又发疯啦,你快劝劝他,他最听你的话了。”
红漪撇嘴道:“你拜了师就是他的徒弟,师父要打徒弟,我可管不着。”
云天行苦笑道:“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被你干爹暴打啊?”
红漪只在那笑,却不帮他说话。
司空剑南见云天行把红漪推出来做挡箭牌,便收住剑,叫道:“臭小子,你躲我闺女身后做什么,你出来,为师只想试试你的功夫。若做师父若连徒弟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那我这个师父也太不称职了。”
云天行道:“师父,我肚子疼,您饶了我吧。”
司空剑南见他死活不肯过来,只得收剑作罢,毕竟以前下手太重,现在又动上了剑,他不敢出来,也在意料之中。
三人回到沙滩那里,便立刻开始准备重铸残剑,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不多了,必须要赶在中元节之前将残剑铸好,如若不然,还要在这里多待一年。
红漪本就不想出去,别说一年,就是让她跟云天行在这里待一辈子,她也乐意。司空剑南心有牵挂,恨不能现在就生一对翅膀,飞回九幽谷,自是不想在这里多留一天。
云天行在外面虽然没有牵挂的人,但却有不少令他牵挂的事。如果不知道这里有出路,他也许会在这里安心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如今知道了出路所在,他的心境已然发生了波动,若不将外面的恩恩怨怨结清,他又怎能安心在这里度日?
司空剑南是一名铸剑师,对他而言,重铸残剑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但此次重铸的过程,他几乎没有动手,只在一旁指点,剩下的全交给云天行一个人来做。
红漪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帮忙,但大多数时候都插不上手,只能做些小活计。
其实,云天行之前也尝试着打过几把剑,只是没人指点,一些细微的地方做得不好,打出来的剑连司空剑南口中的“废品”都不如,倒叫他伤心了好一段时日。
如今有司空剑南这位铸剑师在旁慷慨指点,曾经遗漏或者不到位的地方都得到了纠正和完善。
云天行经常在心底感叹,原来铸剑并非如他看起来这般轻松,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即便他自己摸索一辈子,也未必能够打造出一柄好剑。
司空剑南的铸造工艺不差,可也是阅览了不知多少相关铸造的古籍,从一代代铸造名家那里吸取来经验,再加以融会贯通,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司空剑南年轻那会曾在剑庐待过几年,就连欧冶子的后人对他的铸造本领都赞不绝口。
在他离开剑庐的时候,欧冶子的后人曾再三挽留他,想邀他加入剑盟,却被司空剑南婉拒了,因为那时候他已有了意中人,也就是苦婆婆。他想随苦婆婆去九幽谷,这才离开了剑庐。
剑盟是一个组织,在江湖上流传已久,据说,其创立者便是举世闻名的欧冶子。
剑盟这个组织并不神秘,但听过人却不多,因为这个名字只在上层江湖中流传,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执掌神兵利刃的。
剑盟里收罗了当世最顶尖的铸剑名家,世之名剑十之**都是出自剑盟。就连现今江南第一大杀手团体越王八剑手中的佩剑,也无一不是出自剑盟。
据说当朝天子还曾秘密遣人,以黄金万两,向剑盟求购世间最锋利的剑,至于是否得到了,却不得而知,不过,这并不能阻碍它成为江湖上的一大热议话题。
几乎每一次朝权更易,都免不了战争,而战争向来无情,不知毁掉了多少大家贵族,小家卑户,甚至是帮派势力,但剑盟自创立以来,却从未遭受过侵犯,因为剑盟从不过问天下事,也不理会江湖情,只一心扑在铸造上,这对谁来说,都不会构成威胁,正相反,剑盟的存在不论对谁都有益处,所以没人会傻到去得罪这样一个组织。
剑盟的置身事外让他们免去了不少灾祸,现今江湖中人几乎已达成了一种共识,不论发生怎样的争斗,都不会祸及剑盟。
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如果剑盟遭到毁灭,世上恐怕很难再有名剑诞生了。
十多年前四海盟为祸江湖,几乎所有的大小势力都受到了牵连,而剑盟却没有受到一丝损伤,可见剑盟在江湖中人眼里的地位有多高。
铸剑师这个称谓看似平凡,似乎能铸剑人都可以称为铸剑师,但在剑盟诸位成员的眼里,那些人只配叫铁匠,只有经过剑盟认可的人,才配得上铸剑师这个称谓。
司空剑南无疑就是为数不多的铸剑师中的一名,他虽然一直说自己手里打出来的剑没有一把能用的,但这也只是相对那些举世瞩目的名剑而言,若是把他丢弃的这些剑拿到外面去,一样会遭到哄抢,毕竟铸剑师的眼光要比寻常铁匠挑剔得多,他们眼里的好剑恐怕也只有那些被赋予了称谓的名剑了。
第八百九十六章 守炉
黄昏。
云天行盘膝坐在熔炉前,盯着炉口赤红的火焰,愣愣出神。到现在为止,他已在熔炉前坐了七七四十九日,重铸的残剑在炉中煅烧了七七十九日,可炉火一直无法纯青,这也就是意味着此剑还不到出炉的时候。
司空剑南说一定要等到炉火由赤红转纯青,方可出炉,可如今已煅烧了整整四十九日,炉火依旧赤红不减,没有半分转青之象,而明日就是中元节,约定好离开的日子。
云天行转眼西望,见夕阳又转到了西山上,天色垂暮,这一天又要尽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忽听身后脚步声起,回身一瞧,却是红漪。
红漪来到他身旁坐下,双臂抱膝,望着熔炉,道:“还不行吗?”
云天行摇了摇头,疲态尽显。无论是谁在熔炉前坐上七七四十九日,恐怕也会如他这般疲惫,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就连司空剑南都说不准。
当年欧冶子铸造湛卢,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而这柄残剑前前后后也不过才几个月,但只这几个月,就已让云天行身心俱疲,力不可支。这还只是重铸,若拿龙血矿从新铸造一柄好剑,三年的时间都未必够用。
两人坐在熔炉旁,默默无言。
过了好久,红漪才道:“刚才我已经帮干爹收拾好东西了,他说要在日落前赶到忘川河那里,等明日河水逆流,就会离去。你呢,不是也想一起离开吗?”
云天行抬头望着熔炉,道:“我走了,它怎么办?如今距离成剑,也只差一步之遥。师父既已将此剑赠我,我总得等到它出炉才成。师父还说此剑若成,必属名剑之流,就算多等几年也是值得的。”
这时,司空剑南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龙血矿不易得,若是将之弃在这里,可算是暴殄天物了。你小子还年轻,多等几年也无妨,等此剑一成,你就知道为师的一番苦心啦。”
听到这个声音,红漪忙起身迎了上去,喜道:“干爹,你还没走吗?”
司空剑南笑道:“怎么,你很希望我走吗?”
红漪道:“干爹,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司空剑南捋须笑道:“我懂,等我这惹人烦的糟老头子走了,这里就剩你们两个,行起事来也方便,倒不用顾忌会有人突然破门而入了。”
红漪俏脸微微一红,道:“干爹,你又在胡说了!”
司空剑南道:“闺女,干爹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你干爹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收了两个好徒弟,也不是我自夸,我这俩徒弟要样貌有样貌,要武功有武功,放到外面,那可都是抢手货。如今有了出路,你们迟早是要出去的,你现在要不把生米煮成熟饭,等出去了,怕是要叫别人抢了去,到时候你怎么办?”
红漪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司空剑南道:“我虽是他师父,可这些私事,我也不好去管。我只盼着这傻小子能早点开窍,可他的态度,你也知道,根本指望不上。现在就只能委屈你闺女你啦,要是把生米煮成熟饭,那就不一样啦,以这小子的性子,一定会对你负责的,就算哪天他吃了雄心豹子胆,背着你去招惹别的女人,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教训他。闺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红漪听干爹总说这些,虽然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她一个女孩子,哪里听得下去?口里说道:“干爹,你还说这些,我不理你啦。”一跺脚,自顾自跑到溪边玩水去了。
司空剑南笑了笑,走到云天行身旁,向炉中一望,见火焰赤红,叹道:“昔日欧冶子铸造湛卢,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要是拿龙血矿从新铸造一柄好剑,三年的时间恐怕也不够。我们只是重铸就已花去了数月时间,而今炉火依旧赤红,不见转青之象,看来你小子真是捡到宝了。”
云天行道:“这都是师父的功劳,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空剑南哈哈一笑,道:“你这臭小子倒是会说,不过,为师喜欢。其实,那日为师把它从墓穴里带出来,本就是想留给你的,就怕你不收,所以才没跟你挑明。事到如今,剑在炉中,就算你不要,也不成啦。”
云天行叹道:“人家都夸我聪明,可在师父面前,我这聪明也都变成了小聪明,几次被师父耍得团团转,却一点也不知道。唉,师父就是师父,徒儿是万万不及的。”
云天行停了停,又道:“师父,我已有了太阿剑,这剑我留着也无用,等它出炉,我还是给师父送到九幽谷里去吧。”
司空剑南笑了笑,道:“为师年纪大了,即便给我这剑,我也无处可用。此番回去,只想着寻个僻静的地方,跟你师娘安安稳稳过日子,终此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你小子还年轻,未来大有可期,此剑留给你,再合适不过,而且你也会双剑,只一柄太阿,恐怕还发挥不出你本身的全部实力。”
司空剑南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道:“为师要走了,没什么能送你的,这柄剑你就留在身边吧,也算是为师的一点心意。小子,以后遇上解决不掉的麻烦,别忘了你还有个师父,他的名字叫司空剑南。”
云天行感动不已,道:“徒儿定当铭记于心!”
司空剑南点了点头,临走前又向熔炉里望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过了良久,才道:“你们两个速去收拾东西,跟我一起走吧。”
云天行一惊,道:“师父,我们都走了,这剑怎么办?我们忙活了这么久,不就要成了吗?”
“成了?”司空剑南冷笑,“差得远呢,别看快要完成了,只这最后一步,已不知难倒了多少人。我当初就觉得奇怪,此剑在炉中煅烧了七七四十九日,按说早该出炉了,至今炉说依旧赤红,原来是这个缘故。”
云天行道:“徒儿不懂,还请师父明言。”
司空剑南眯起瞧着炉中赤剑,沉声道:“若要此剑出炉,必需活人祭剑,如若不然,便是烧上一百年,也断不能让炉火纯青。”
第八百九十七章 妖剑
“拿活人祭剑?”
云天行被司空剑南的话给惊到了,他还没听说过这种荒唐事,天底下铸剑的人何止千万,也没见谁拿活人祭过剑。
司空剑南负手而立,目光凝视炉中那柄赤红龙血剑,道:“如果为师没有看错的话,此剑应该是古书中记载的那柄名为赤鳞的妖剑,据说此剑初铸造之时,便以九个活人祭剑,其上戾气极重,用剑者意志若不坚定,很容易受其影响,实是一柄不详之剑。”
云天行走近熔炉,向里一张,见那剑周身赤火腾腾,炉中其他位置的火焰都被这剑吸了过去,情形十分诡异。云天行以前也没少见人铸剑,可像这样诡异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
“师父,难道要这剑出炉就一定要用活人祭剑吗?”
司空剑南目不转睛的盯着炉里的赤鳞妖剑,口里喃喃道:“也并不一定非要如此,但这却是最简单的一个办法。”
他忽然转过头,盯着云天行,道:“徒儿,这剑你还是别要了吧,等咱出去,为师再给你打一把好的,你看成不成?”
云天行道:“既然是妖剑,那就不要了,反正我也用不上,有太阿一剑就够用了。可是,师父,这剑要如何处置,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吧?”
司空剑南道:“古言相传,妖剑出,天下乱,定不能叫这邪物安然出炉,你去找点硝石投到炉里去,看看能不能把它炸碎;如若不能,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埋了就是。”
云天行嗯了一声,背了竹筐,径往西山去了。
红漪虽然在溪边玩水,却没少往这边窥看,见两人初时言语带笑,后来表情凝重,云天行又突然背着竹筐走了,却不知是何缘故,过来问道:“干爹,他这是要往哪里去?”
司空剑南道:“去找硝石去了。”
红漪奇道:“找硝石做什么?”
司空剑南道:“炸炉。”
“炸炉?”红漪往身旁熔炉瞧了一眼,拿手一指,“炸这个炉?”
司空剑南笑道:“自然是这个,难道这里还有别的炉吗?”
红漪道:“好端端的,炸它做什么,不是还要等剑出炉吗?”
司空剑南向炉中赤剑瞧了一眼,道:“这剑得拿活人祭剑才肯出炉,我已跟臭小子说过,这剑不要了,等出去我再给他打一把就是。你赶快去收拾东西,等把这剑毁了,我们一起去忘川河那里。”
红漪道:“我们也要走吗?”
司空剑南笑道:“傻姑娘,以前不走是因为没有路可走,现在有了出路,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红漪见炉火迟迟没有转青,还当要与云天行继续留在这里多待几年,不想这梦还没开始便已破碎,心底一阵难过。
她实在不想出去,更不想再去面对蜃楼,只想着能与云天行一起在这里安静的生活,可眼下看来,这似乎已变成了不可能。
司空剑南见红漪的脸色忽然苍白,道:“闺女,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红漪挤出一丝微笑,“干爹,你先过去吧,等我们把炉炸了,再去河边找你。”
司空剑南笑道:“我这老头子是不是碍着你们了,净想着法子赶我走。罢了,罢了,老头子我也不惹人嫌了,还是先走一步为秒,免得我闺女放不开,没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又赖到我的头上。”
红漪道:“干爹,你又胡说!”
司空剑南哈哈大笑,摆摆手,已走远了。
红漪眼望司空剑南,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这才转过身,一步步向熔炉走去。
“天行与蜃楼势同水火,等他出去了,必是要去寻蜃楼报仇,到时候我的身份定会暴露,就算他不杀我,也绝不会再理我。我真的好害怕那一天会到来,可我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她的眼中涌出了泪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沙滩上,融进细砂里。
“与其被他讨厌,倒不如以身祭剑,那不就可以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了吗?每当他握剑的时候,应该会想到我吧。”
炉火很旺,火焰赤红,她还未到近处,便能感觉到一股股热浪迎面扑来,就连眼前的空间都发生了扭曲。
她望着腾腾升起的炉火,眼眸中也似有火焰在燃烧。
“我死了,他真的会想我吗?他会不会为我流泪?会不会忘了我?会不会……”
她紧紧攥起拳头,努力回想与他在一起的一幕幕,她多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红漪。”
云天行背着竹篓,在远处向她招手。
红漪听到喊声,立刻停住了脚,看了看熔炉,又看了看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她本想再看他一眼,就直接跳进熔炉,可这一看,便再也收不回目光了。
她向他跑去,扑到了他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云天行愣了愣,道:“怎么了?”
红漪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怀里哭,泪水浸透衣衫,温热了他的胸膛。
云天行将她从怀里拉开,见她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四下望去,又不见司空剑南的身影,急道:“是不是师父出事了?他人呢?”
红漪道:“干爹他去忘川河那里了。”
云天行松了口气,他见红漪哭得这样伤心,还当是司空剑南出了事,倒是吓了一跳。
他替红漪擦去泪水,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红漪拿眼瞪着他,道:“你会笑话我吗?”
云天行笑道:“你再哭,我就笑话你。”
红漪背过身去,佯怒道:“你笑我,我就不理你了,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云天行扳正她的身子,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红漪道:“你没错,你很好。”
云天行道:“既然我没错,那你哭什么?”
红漪道:“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天生就爱哭吗?”
“呃。”云天行苦笑道,“那也总得有个理由啊,总不能无缘无故就哭吧。”
红漪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云天行笑了笑,“不过,你就是你哭的理由吗?是不是觉得喜欢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红漪摇摇头。
云天行叹息了一声,道:“你们女人真难懂。”
红漪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转身向熔炉跑去,到了近处,纵身一跃!
第八百九十八章 剑成
“再见了,天行!”
红漪纵身跃起,人已到了熔炉上方,下面便是能够熔金炼铁的熊熊烈火,她的裙摆已被火焰抓住,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在炙热的火焰面前,她只能闭上眼睛,可眼里的泪水仍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一粒接一粒的掉在熔炉里,落在赤鳞上。
她本以为自己就要与炉中赤剑融为一体,可就在这时,云天行忽然出现在了她的上方,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从熔炉上带了下来。
两人身上都引上了火,云天行抱着她在沙地上滚了几圈,才将两人身上的火焰扑灭。
红漪泪眼道:“为什么要拦我?”
云天行在她上面,双手撑地,眼泪扑簌簌的落在她的脸上,发了疯似的吼叫着:“你在做什么?想以身祭剑吗?谁叫你这么做的!回答我!”
红漪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看看他,可却看不清,原来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他从来没吼过自己,这是第一次。
她不怨他生气,他越生气就说明他越在乎自己,她不但伤心,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可他似乎是动了真怒,因为他的眼泪简直像决了堤的江河,奔流不息。
他的两条手臂也在发抖,不,不止手臂,他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从来没见到他抖得这样厉害过。
她好高兴。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挂满泪痕的脸颊,而他却打开了她的手,从她身上离开,大步走到熔炉前,一脚将那大熔炉给踢翻了,炉中火炭包着赤鳞都倾倒了出来。
她惊住了。
那熔炉里装的是他日夜不歇打了几个月的剑,这熔炉一倒,这剑不就毁了吗?
她站了起来,慢慢向他走过去,从后面环腰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轻声道:“别生气了好吗?”
云天行拿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径直走了。
红漪咬了咬嘴唇,又跑去跟上,去拉他的手,但又被他甩开了。
熔炉翻倒,火炭虽然从炉里倒了出来,可依旧在烧,火焰不再赤红,而已转成了纯青。
不知何时,上空聚集了大片乌云,就在两人从熔炉那里走出不远后,轰的一声,一道紫雷从天而降,正落在那赤鳞剑上。
赤红火剑被紫雷击中,登时飞了起来,在空中不知旋了多少个圈子,“嗤”的一声,斜插在了浅水中,在水面上激起一阵白气。
突如其来的雷声,把两人吓了一跳,回身去看,只见一道道紫雷从天而降,轰在水面上,掀起漫天水雾,而那雾气当中,隐隐透出一线红芒,正是那赤鳞剑。
异象只持续了片刻,便倏然不见了。
天上乌云消失,水面也恢复了平静,只见浅水处一剑斜插水面,正是赤鳞,其周围粼光闪闪,却是一片死鱼。
两人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云天行走入水中,将赤鳞剑拔出,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但见:其体赤红如血,映红了半边天;其锋薄如蝉翼,断水亦可无痕。剑成时,紫雷降世;归窍时,山河失色。弹一弹,清亮如龙吟;挥一挥,血雨伴腥风,果然是一柄好剑!
红漪笑道:“成了,成了,你把炉子踢翻,我还以为剑会毁了呢,竟然真的炼成了。”
她大概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一面说,一面拍着手,还一面蹦跳着,带起的水花打湿了云天行半边身子。
云天行捧着剑看了好久,忽然又落下泪来,咬了咬牙,将赤鳞剑抛入深水中,转身走了。
红漪惊道:“你干什么啊,好不容易炼成的,干嘛把它丢了?”见云天行走得更急了,又喊道,“我知道你在生气,我也知道是我不好,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天行没有回答,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出了她的视线。
红漪跺了跺脚,道:“人家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干嘛不理人家,真是的。”转身跳入水中,捞剑去了。
忘川河边泊了一条大船,是在一个多月前准备好的。
此船可同时容纳十人,还算比较宽敞,毕竟河水浑浊,谁也不知道水下隐藏着怎样的怪物,船太小了不安全,所以他们就多费了点心,造了一条大船。
此船虽大,样式却十分丑陋,毕竟只用一时,能载人就够了,好不好看,谁也不在乎。
此时天已黑了,司空剑南在岸边生了个大火堆,正坐在旁边烤兔子肉,这时,云天行拎着事先准备好的食物来了,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跳到船上去了。
司空剑南往火堆里扔了两根干柴,喊道:“臭小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我闺女呢?”
云天行没有回答,只将东西放到船舱里,便倒在甲板上睡了。
司空剑南没收到徒弟的答复,面上有些挂不住,叫道:“臭小子,为师问你话呢,我闺女她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喂!你有没有听到为师的话?”
云天行还是没有回答。
司空剑南“咦”了一声,站起来向船上望了一眼,见云天行侧躺在甲板上,背对着他,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故意装睡,挠了挠头,口里嘀咕着:“这臭小子怎么了,连声师父也不叫,为师可没得罪他吧?难道是因为那赤鳞剑?一定是这样的,他费心费力打了几个月,我却叫他毁了,他生气也在情理之中。罢了,罢了,小孩使性子,等出去了,我再给他打一把就是。”
司空剑南又走到火堆旁坐下,忽然又站了起来,心想:“不对呀,要是为师得罪了他,我闺女可没得罪他吧,两个形影不离,哪一天分开过?如今只他一人来了,我闺女哪里去了?”
司空剑南又喊了几声,云天行仍是躺在那里,根本不理。
此时天色已晚,红漪不知去向,司空剑南就这么一个闺女,如何不急?问吧,云天行不理,回去找吧,白猿王又不在这里,路途险恶,不好回去,他一时也没了主意,便背着手,在河边来回踱步。
“呜……”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呜咽声,云天行耳朵一动,手掌摸上了太阿剑,但并没有起身。
司空剑南却已将佩剑拔出,向暗影里一指,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第八百九十九章 训斥
司空剑南内力深厚,这一声大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倒把躺在甲板上装睡的云天行给吓了一跳。
“呜……”
呜咽声越来越近。
司空剑南拿剑在船舷上敲了敲,低声道:“臭小子,别装睡了,没听到这哭声吗?”
云天行翻身跳下船来,锵的一声,也拔出了太阿剑,司空剑南道:“臭小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我闺女呢?”
云天行道:“我来的时候,她还在沙滩那里。”
司空剑南皱眉,道:“你怎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了,如今天都黑了,要是遇上危险,她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云天行心里一阵后悔,他刚才见红漪想以身祭剑,气得不轻,故意不理她,如今不见红漪跟上来,却先听到了哭声,可把他吓坏了,道:“师父,你在这里看着船点,我去找她。”
不等司空剑南回应,云天行已蹿了出去,刚奔出不远,忽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影,云天行一惊,纵起一剑,向那黑影刺去,可当太阿剑就要刺中黑影时,却忽然停住了,因为站在他前面的正是红漪。
红漪一指拨开他的剑,笑道:“怎么样,吓到了吧,叫你不等我,就要吓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丢下我一个人。”
站在红漪肩上的红眼乌鸦叫道:“爷爷,孙子给您请安来啦。”
云天行冷冷看了红眼乌鸦一眼,收了剑,转身便走。
红漪笑了笑,却不生气,心里反倒又高兴了不少。
云天行回到船上,又躺在甲板上睡了。
司空剑南拍了拍船舷,道:“你不是去找我闺女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人呢?”
“干爹,我再这里。”
司空剑南回身一看,见红漪正向这里走来,忙迎上去,道:“闺女,你没事吧?可害我好一个担心!”
红漪笑道:“干爹,我好着呢,你替我担心什么?”
司空剑南向船上一指,道:“这臭小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回来就冷着一张脸,跟他说话也不理。往日你们两个好到没边,哪肯舍得分开,如今我见他一人回来,又这样奇怪,这才起了疑心。”
说到这里,司空剑南忽然向四周看了看,又低声道:“刚才又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闺女,来的路上没碰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红漪笑了笑,道:“是不是这个声音?”双手往口边一捂,呜咽声再次响起。
司空剑南失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把干爹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临近中元节,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作祟,原来是你。唉,我吓了你们一回,你又吓我一回,咱们两清了,以后可别玩这个了。”
红漪道:“我才吓了干爹一小会,干爹却吓了我们一个多月,这怎么能两清呢?”
司空剑南苦笑道:“我的好闺女,干爹老啦,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红漪向船上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干爹,你要我让你,那也成,你把这剑给他,无论如何,都要叫他收下,可不许再扔啦,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劲才捡回来的。”取过赤鳞剑,送到司空剑南身前。
司空剑南接了剑,轻声笑道:“这有何难?你干爹我是他的师父,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叫他打狗,他绝不敢吓鸡。闺女,你可瞧好了。”清了清嗓子,朗声叫道:“徒弟,你过来,为师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红眼乌鸦呱呱叫了两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回声。
红漪掩嘴笑道:“干爹,可不是我不让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司空剑南老脸一红,道:“反了他了,师父的话也不理了,要不给他一点苦头吃,以后我这师父也甭当了。”提着剑往大船走去。
当司空剑南经过火堆时,火光照在剑上,红艳如血,司空剑南刚才背着火光,没细看这剑,此时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忙将剑撇在地上,叫道:“闺女,这剑哪来的?”
红漪道:“这就是天行一直在打的那把剑,干爹你不是见过吗,怎么会不认得?”
司空剑南一惊,忙又把赤鳞捡起来,拿到火堆旁照着看了一会,两条眉毛却已紧紧锁了起来。
红漪见司空剑南盯着赤鳞愣愣出神,道:“干爹,你怎么了?”
司空剑南深深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天道难违,看来这天下要乱了!”
红漪道:“干爹,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司空剑南道:“闺女,你有所不知,此剑名为赤鳞,乃一妖剑。古来有言,妖剑出,天下乱。此时赤鳞既出,可不就预示着天下要乱吗?”
红漪撇了撇嘴,道:“我可不信这些东西,只这一剑出来,天下就乱了?干爹,你好歹也是江湖名宿,怎么还说这些糊涂话,就跟那些整日摇着铃铛,到处招摇撞骗的方士一样。”
司空剑南道:“这些东西虽然虚妄无实,但却有过不少应验,不然也不会流传下来了。不过,闺女,我不是叫你们把这剑毁了吗,怎么就给炼成了?”
红漪将自己投炉祭剑,云天行奋力相救并踢倒剑炉一事,以及那突如其来的种种异象,详细说了一遍。
司空剑南听得又是惊奇又是愤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等红漪说完了,这才一拍大腿,叫道:“闺女,你糊涂啊!这剑再好,哪里及得上你的鲜活性命!我还道这臭小子怎么着就不理你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要我说,我徒儿这次没做错,都是闺女你的不是!”
红漪委屈道:“干爹,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你帮我说说好话,成不成?”
司空剑南哼了一声,道:“自你们两个从天上掉下来,老头子我就没把你们当外人,现在你们一个是我闺女,一个是我徒弟,我一样疼。虽然这臭小子一直没让我省心,可在这些大是大非上,却还拿捏得准。闺女你平时乖巧聪明,怎么这时候就犯了糊涂。你纵身一跳,倒是壮烈,可叫我们两个怎么办?”
第九百章 讲故事
被司空剑南狠狠训斥了一番,红漪垂头不语,眼角又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司空剑南道:“你干爹我已没多少年可活,如今老来得女,这还没高兴几天,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干脆也别活了,直接跳到这忘川河里,叫河里的怪物把我吃个干净好了。”
红漪垂泪道:“干爹,我知道错了。”
司空剑南见她一脸委屈,不忍再说重话,叹了口气,道:“闺女,干爹心疼你,话说得重了点,你别怪干爹。”
红漪道:“干爹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怎么会怪干爹。”
司空剑南向大船里瞧了一眼,低声道:“闺女,你们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两年,我看他对你,比之前亲近了不少,照这样下去,把你娶回家当媳妇,只是时间问题。你要真去祭了剑,可真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啊。你应该还记得吧,这臭小子刚醒过来那会,哭得多让人心疼,我一个老头子,都差点跟着他落了泪。”
红漪回想起云天行刚把她从剑炉上救下时的情景,心中一痛,立刻落下泪来。
司空剑南又回头瞧了一眼,低声道:“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还没见臭小子动过真气,他现在不肯理你,定是真的生气了。这件事干爹不好插手,闺女你可得好好哄着他点,能不能求得原谅,就看你的表现了。”
红漪道:“干爹,你帮我想想主意吧,刚才我跟他说话,他都不肯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可怎么好?”
司空剑南道:“臭小子虽然不肯理你,但对你的安危还是十分上心的,刚才我说你有危险,他立刻就从船上跳下来,说要去找你,依我看,就是几日的气,你多哄着他点,保管不出十天,准能恢复如初,指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呢。”
红漪擦掉眼泪,道:“我去看看他。”把红眼乌鸦放到一旁枯枝上,径往船上去了。
云天行一直都没睡,听着红漪上船来,忙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红漪在他对面躺下,道:“天行,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顾忌你的感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那种事了。”
见云天行没有反应,红漪便去拉他的手,刚拉住,云天行立刻挣了出来,跟着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红漪一愣,又把一条手臂自他腋下穿过,环住了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他后颈,温语道:“天行,你答应过我的,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不理我的,你忘了吗?”
云天行手指动了动,本想把她手臂拿开,听到这句话,却没忍心动手。
红漪见他久久不动,还当他睡着了,便不再说话,合上眼睛,只一会便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眼乌鸦飞到了船舱上,叫道:“生娃,生娃。”
红漪惊醒,见云天行已不在身旁,忙坐起身来,身上一条兽毯滑落,红漪见自己身上多了条毯子,微微一笑,口里嘟囔着:“他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她下了船,见司空剑南靠在一旁树桩上打盹,云天行则坐在火堆旁发愣,她走到云天行身旁坐下,不说什么,双手托住下巴,凝望着他的侧脸在看。
云天行知道她在看自己,可也假装没有看到,仍盯着赤红的火焰发愣。
红漪托着下巴,痴痴的望着他,道:“还不理我吗?”
云天行抽了几根干柴,扔进火堆里,然后就没反应了。
红漪微微一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天行仍是一言不发。
红漪笑道:“你不开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你听好,我可要开始讲啦。从前有个人,他的鼻子又大又红,长得像个大石榴。有一天,他在街上走着,见街边有个卖石榴的小贩,他就问那小贩,你这石榴怎么卖的呀?那小贩就说,我这石榴十文钱一斤。那小贩见他鼻子生得跟个大石榴似的,就笑着问他,你这肉石榴怎么卖的呀?那人就说我这肉石榴十两银子一个。那小贩赌定他不肯为十两银子割掉自己的鼻子,就拿了十两银子给他,笑着说,银子给你了,把你的肉石榴卖我吧。谁知那人收了银子,立刻就把鼻子割了下来,然后就跑了。原来他鼻子上本就是个大石榴。”
“哈哈,原来我闺女还会讲故事,臭小子蠢笨,听不出此间寓意,老头子我可听出来啦。闺女,你可别怪干爹吵你们,实在是你的故事太好笑,干爹我忍不住啦。”
红漪本想逗云天行发笑,云天行没笑,反倒把一旁打盹的司空剑南给吵醒了,红漪心里好不郁闷,道:“干爹,他不理我,你帮我说说嘛。”
司空剑南擦了擦嘴角口水,走到火堆旁坐下,道:“徒儿,这次的确是我闺女鲁莽了,你生气也在情理之中,为师不好拿这个事说你什么,但有些事你可得想明白了。”
他往火堆里丢了根干柴,继续道:“人这一辈子看似很长,其实,短得很呐,就拿我来说,以前我总跟你师娘吵架,不肯让她,还负气出走,结果可好,落到这步田地,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现在想来,我是真傻。有时候相互让一让,这事儿就过去了,何必非要揪着不放,弄得两个人都不自在,还伤感情,你说是不是?”
云天行仍在那里盯着火堆发呆,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司空剑南见云天行不应,立刻冷下了脸,厉声道:“臭小子,我闺女惹了你,你连我这个师父都不认了吗?”
云天行道:“徒儿不敢。”
司空剑南哼了一声,道:“为师刚才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云天行道:“听到了。”
司空剑南道:“臭小子,你给个痛快话吧,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闺女?”
云天行道:“我困了。”起身要走。
“你给我坐下!”司空剑南喝道,“为师还没有说完,你往哪里去?”
第九百零一章 忘川逆流
听着司空剑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云天行只得又坐回到火堆旁。
司空剑南道:“臭小子,我闺女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虽然这种方式有些极端,但好在没有酿成悲剧,你差不多就行了,别老不理人家。你没醒那会,我这闺女不知为你掉了多少泪呢,你可长点心吧。”
云天行抬眼看向司空剑南,道:“如果我当初没有救她,现在师父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司空剑南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你就是这么跟你师父说话的?!”
红漪挽住云天行的胳膊,柔声道:“天行,都是我不好,跟干爹没关系,你别怪他。”
云天行甩开她的手,叫道:“我到底算什么,值得你这样为我!为了一把破剑连命都不要了,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我这一生已失去了太多,如果连你也……”说道这里,他已哽咽难语,起身跳到船上,径自睡下了。
红漪双手紧紧攥着衣襟,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司空剑南向红漪看了一眼,又向船上望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往火堆里添了些干柴,又去树桩那里倚着睡了。
刚才云天行坐在火堆旁,一直在回忆白天的事,回忆红漪跳向剑炉的那一幕,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但几乎已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他再也想不到别的事,就算真的有鬼魂出现在他面前,他大概也无暇理会了。
他记得清楚,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他不知道哪位天神将力量借给了自己,他脚步一动,人就到了剑炉前,再一动,就将红漪从剑炉上救了下来,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即便他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有些玄幻。
其实,他并不生红漪的气,只是心疼她,心疼这个傻姑娘总想着他,不多为她自己考虑,竟想跳进火炉里祭剑,当云天行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如刀绞,仿佛悬空在火炉上受烈火煎熬的不是红漪,而是他自己。
他这一生已失去了太多,如今肯为自己不顾惜性命的,恐怕也只有红漪一人,他就算舍弃自己的命,也该护她周全,怎肯让她为自己去死?
月到中天,星辰黯淡,河面上浓雾里忽然起了一阵冷风,河水流速慢慢变缓,然后停止,然后开始逆流。
此时司空剑南和云天行都已睡着,红漪坐在火堆旁看火,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大船在移动,她吃了一惊,忙去河边察看,原来是水的流向发生了转变,大船自然也要顺水漂动。
“忘川河真的倒流了!”
红漪的一声惊呼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云天行和司空剑南同时惊醒,忙到河边来察看,果见河水流向发生了逆转。
司空剑南笑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怪事,哈哈,天不亡我啊!”
红眼乌鸦飞到云天行肩上落下,叫道:“出路,出路。”
司空剑南笑道:“你们两个别傻站着了,快上船去,我去把缆绳解了,咱们这就出发!”
云天行和红漪上了船,那红眼乌鸦仍站在云天行肩上没有离开。
云天行道:“烂鸟,你不下船吗?”
红眼乌鸦叫道:“一起玩,一起玩。”
云天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道:“我们要走了,难道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红眼乌鸦叫道:“一起走,一起走。”
云天行道:“要跟我们一起走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不准随便朝人吐唾沫,第二,不准轻视自己的性命,你要是肯答应,我就带你走。”
红眼乌鸦叫道:“答应,答应。”
其实,云天行这话不只是说给红眼乌鸦听的,也是说给红漪听的,红漪自然也听出来了,心里一阵感动,从后面抱住他,将脸颊靠在他背上,泪目道:“我答应你就是,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你原谅我吧。”
云天行被她抱住,想挣却没挣开,沉声道:“红漪,那样的事我不想再见第二次,以后你要是还敢做那样的傻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你可记住了吗?”
红漪喜道:“我记住了。”
云天行道:“那好,你松手吧,师父上来看见不好。”
红漪撒娇道:“我不要,我就要抱着你,一辈子都不松开啦。”
司空剑南抱着缆绳跳上了船,见两人这样,故意咳了两声,笑道:“老头子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就当我是个瞎子。”
红漪脸颊上飘过一阵红晕,忙松了手,道:“干爹,绳子给我吧,你去歇着吧。”
司空剑南笑道:“这可使不得,**一刻值千金,老头子我就受点委屈,给你们俩当回船夫,你们俩就放心去舱里吧。哦,还有,老头子我年纪大啦,不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灵光啦,哈哈。”
红漪跺脚道:“干爹,你又胡说,不理你啦!”
司空剑南哈哈大笑,内心无比畅快。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崖底孤独终老,不想上天开眼,给了他一个闺女,一个徒弟,现在又给了他一条生路。他起初还在抱怨上天待他不公,现在他却觉得,上天不但公平,甚至已对他生了偏爱之心。
忘川河上仍是那般雾气迷蒙,看不见远处,大船没了缆绳的束缚,借着风帆,驶进了迷雾中。
云天行站在船头,四下望去,灰蒙蒙的一片,不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根本分辨不出东西南北,而且深处迷雾之中,日月星辰似乎已被迷雾吞噬,只能隐约透出一两线光芒。
司空剑南走到他身旁,将赤鳞剑自腰间取下,送到云天行面前,道:“徒儿,这剑你还是收着吧。”
云天行向赤鳞看了一眼,道:“师父,你不是说这是妖剑吗,干嘛还留着,倒不如把他扔到这忘川河里,叫它永远不见天日,省得再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司空剑南道:“天下兴亡,主因在人,跟剑没有关系。赤鳞的出现,只是一个征兆,就好像天要下雨,燕子会低飞,蚂蚁会搬家一样,也许现在外面的天已经乱了。”